《魔法王座》作者:扎姆卡特   文案:   降魔战争千年后,精灵灭亡,魔兽肆虐,文明凋零,各族衰弱,曾经拯救世界的英雄不知所踪,她能否找到一切的谜底?成为新的救世主?   冒险、成长、野心、战争、历史的谜团、神魔的阴谋……随着异界的来客揭开。   魔法的王座等待回归,破除蒙昧,重建魔法文明。   女主努力+自强,剧情流,群像,有男主,但爱情非主要,一对一CP,其他帅哥出没,请当哥们、老师、金手指、随身老爷爷、大佬、敌人、隐藏BOSS看待。   魔法+冒险+基建   内容标签: 奇幻魔幻 穿越时空 大冒险 史诗奇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阳,神官,诺因,罗兰 ┃ 配角:肖恩,席恩,维烈,贝姆特,帕西斯 ┃ 其它:艾斯嘉大陆   一句话简介:异世界冒险,历史揭秘 前言   写在前面的话   首先感谢还在追文的读者。   这篇原名《满愿石》的小说发在最好的年代,也就是网文刚刚兴盛,作者不多,大家都认真写文的时代,没有后来的商业化,连VIP的概念都没有,全凭爱好,所以没有扑。从最早的幻剑书盟发文起就一直获得读者的支持,每天都开心地和大家聊天,把原本写在纸上的稿子一章章打在电脑上。快一百多万字的时候,那时起点都刚建立没多久,一位编辑把我挖了过去,读者也跟了过来,继续追更,有些还买了V。哪怕我快完结的时候坑了很久,转行到晋江写同人去了,很多读者也在等,真是感谢他们的不离不弃,非常抱歉。   所以我得到的不是冷文写手的待遇,这篇文是在温暖中成长和完结的,这是幸运。尤其看到现在的起点,单机写手铺天盖地,劣币淘汰良币,小白文越来越多,不少优秀的西幻和奇幻被埋没,新手在签约中惶惶找不到出路,想要迎合市场,纯粹为热爱写文而写文的写手越来越少,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读者支持,很难坚持。如今网文太多,缺少曝光就缺少关注,我就不禁感慨。   回到这篇文,大修完全是心血来潮。《满愿石》完结很久了,就算有再多缺点,既然是青春期的作品,伴随我成长的文,这些在所难免。可是我没想到我从男女主角杨阳和诺因的邂逅小小修改,灵感迸发,串联出整个思路,一发不可收拾,才尝试推翻后期的发展重写,形成了如今的版本,也是我目前最满意的版本——《魔法王座》。   我明白,修文一向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何况这样近乎重写的文,关键是会破坏许多老读者原有的印象。在我还不成熟的时候,有的人物不成熟,我的观点也不成熟,这都是正常的。当换个角度,我自己的心境改变后重新审视,对人物的观点也会改变,还有对情节的不同观感。比如金庸的改文,我估计也破坏了很多读者的好印象。而且先入为主,也很少有读者会再看一遍。但既然已经动工了,我还是在少数几位非常喜爱新版的读者的支持下完结了,一方面实在喜欢这篇文,另一方面是想让她更合情合理,填补BUG,在人物不同的成长和选择下,有更好的结局。就算写文中也有不一样的声音,有反对的意见,但是作为我的第一篇文,总是有不一样的感情,想让她尽善尽美,少些缺憾。   而这么一来,我爱的大部分人物也有了更好的结局,不枉我一番辛苦。至少我可以说,如今这个结局是真正的HE,也是比上一版更名副其实的史诗奇幻了。   先前之所以发到起点去,是因为那里莫名其妙下架了很多老文,后来才知道可能是数据丢失,但是我当时很愤怒,很久不更新解V可以理解,把文下架,买了V文的读者怎么办?太过分了。何况我那边都完结了,所以尝试把改好的版本重新发过去,由于差不多是新文了,我想看看人气,是不是还会有喜欢奇幻的读者喜欢,果然这篇老文已经落伍了,如今正统奇幻几乎没有市场,玄幻都扑街,铺天盖地的系统文和克系文。再次庆幸发得早,在那个冰火都没有大热,国内刚刚接触魔戒、龙枪、黑暗精灵、被遗忘的国度这些优秀西幻的时代完成了一部中式奇幻,给很多年轻读者留下了美好的印象,熏陶了一些人对奇幻的喜爱。就像我自己对奇幻不变的挚爱一样。哪怕我受到日漫影响,写得还是偏日式。   所以后来心态放平了,这文该享受的光环都享受了,还有什么不如意呢?虽然那个时候的进账只够买两个月保险,哈哈,但是我认识了很多喜欢这篇文的读者,其中很多现在都支持我,等待我开新文,在写作开始就拥有这样好的起点,和有始有终的氛围,太幸福了。   下面是给老读者的《新版阅读须知》,如果你们还有兴趣再读一遍,一定要看一遍才能理解新版的改动。新读者(假如有的话)就跳掉下一章直接看正文好了,完全不影响阅读,这对你们来说就是一场全新的冒险。   还有,本文电子稿已经完结,四百多万字的大长篇。   新版阅读须知   有兴趣看新版的老读者请先看阅览提示,首先是原版的信息:   1,降魔战争,魔族屠杀的死亡人数邱玲在《一侧的开端》一章说到,超过六十亿,沉没的索雷斯大陆三十四亿,每个魔族都有份,维烈一个人就屠杀了五十亿。   2,维烈灭亡精灵用了十七年,是一个个森林烧,但精灵不是木头人,是会逃的,也不是都居住在森林的木精灵,还有流浪的野精灵、平原上的金精灵、水边的湖泽精灵等,维烈势必要追杀,试问要怎样的善良才能坚持做这样的事,做完还能剩下多少善良?   3,维烈学会魔法,是利用肖恩的身份,进入珂曼家的藏书室,后来还偷偷复制了带走,也就是说,他吃朋友的睡朋友的,还偷窃朋友的文明,欺骗利用一个孩子,然后用偷来的文明发动禁咒沉没一个大陆,用偷学的魔法追杀灭族精灵,在降魔战场杀掉的也不下百万,原版的肖恩怎么能和他称兄道弟,找什么为情发狂的理由原谅他?正常来说,知道真相后应该感到背叛和痛恨,没有的话,其实比维烈更没良心吧。   4,肖恩的哥哥姐姐都是被维烈所杀,朋友同学被他所杀的更是不计其数,而他和维烈也就相处了四年,千年里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名字都不知道,后来的交情也就和杨阳她们差不多,怎么会好到后来逢人就维护这个侵略者,包括在被灭族的精灵面前也这样?难道人命真的只值三顿饭,和他的眼泪一样贱?哪怕他亲友的命?所以新版做正常化修改,原版不仅仅肖恩,所有人后期都被杨阳的降智光环影响,包括杨阳本人。   5,降魔战争结束,维烈答应神明停战,只要肖恩活着就不侵略,但立即反水,因为担心精灵没杀干净,偷偷用细菌武器,毒死了剩下没死的精灵儿童,精灵灭亡,见原版《不安的胜利曲》一章。斩尽杀绝,连妇女儿童都不放过,这就是一个深情的情圣?一个老好人?   6,降魔战争的背信一方是魔族,后传有,条约是停战期间双方停止一切活动,违者可以无条件当场处死,玛格蕾特是停战期间进入艾斯嘉勾引精灵王,精灵王还是盟军首脑,精灵杀她不违背条约,是魔族不认账。   7,千年里,维烈一边暗中折磨席恩,一边和他的弟弟肖恩做朋友,嗯,“好人”皮也挺厚的。他真的因为朋友气不过的话,应该先杀自己,和其他魔族。而且如果他这么有良心义愤,知道悔罪,千年来早就帮助无数人,首先把战争赔款付了,魔兽收了,偿还自己的罪过。   8,千年来,维烈一直在放养魔兽,对魔兽杀人吃人视若无睹,原版他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对主角们说数目太多不好回收,杨阳她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罢了,可是统治者的诺因他们不应该会原谅维烈,诺因出场就在消灭魔兽。而且杨阳她们也差点因为魔兽不止一次死掉,不该全无触动和反省,只是当局者迷。   9,原版魔族杀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行,长相等等都没有流传后世,这是不自然的,我们都有日本战犯的记录,所以肯定是被抹杀篡改——维烈真的悔罪,又为什么掩盖罪行?   10,众神为什么对魔族放任不管,帮助一个侵略者首脑关押折磨拯救了世界的恩人,到底是有阴谋,还是预言错误而恼羞成怒?原版这就是倒行逆施的行为,新版会对众神的动机和真实性情给出合理解释。   11,众神毁灭了神代,一整个时代,杀掉的人比魔族更多,就因为一小群人的反抗企图,还把废墟卡农沉入地下掩盖,性质和帮助魔界宰相关押折磨救世主一样,原版诺因等人就在肖恩的记忆里看到这一幕,新版会有正常触动和震撼。   12,维烈明明有尼布卡之耳这种能让生者听见亡灵的道具,为什么不给帕西斯,让他和菲莉西亚沟通?一千年都忘记说不过去,何况杨阳她们问他要马上想起来给她们了,所以他其实用心险恶,新版有叙述。   13,人海茫茫,找到宿命的另一半概率低到没有,为什么这千年维烈还带着肖恩到处找所谓的另一半?他真的想让肖恩恢复记忆吗?他一边瞒着肖恩,一边私刑席恩,到底是什么丑恶心态,原版就有,只是被杨阳肖恩他们轻松放过了。   14,其他魔族千年来为什么没来艾斯嘉玩杀人游戏?维烈没有这个威望,他自己也承认,所以伍菲他们不来屠杀,必然是有原因,如果他们能控制自己,就不会几千年动不动来杀人,魔族在创世历之前的黑暗历就侵略了,大黑暗时代只是因为维烈放纵自己,杀得格外多。所以遗漏了次元通道的交代,这是席恩封印的。   15,原版维烈甚至把地球毁灭了,如果不是席恩复活全体地球人,嗯,好奇杨阳怎么面对仇恨她的亲人同胞,继续袒护她亲爹?席恩应该不要这么好心,让杨阳被自己的同胞活活打死。   16,地球差点灭亡,魔兽继续肆虐艾斯嘉大陆,后传高等魔族都可以来上界杀人玩,但是主角们依旧无视,继续抱孩子的抱孩子,旅游的旅游,毫无廉耻,也不知反省,日子过得悠哉幸福,所以其实原版是个善恶颠倒的故事。   以上都是原版的情节,所以新版合理化后,大致改动有:   1,按照维烈的劣迹,人设合理化,伪善面具依然有,第三卷 彻底撕掉,符合一个无人性的杀人狂本性,无耻虚伪(原版后期其实有揭露,但是太晚,前期形象固定)。   2,全体主角后期智商没被杨阳降低,因此识破某人真面目,实力也大幅提升,站位正确,全员战神魔。   3,罗兰智商一直在线,原版在西芙利村和朵琳的事情上处理太无脑了,新版符合一个有光明有黑暗的王者形象。   4,神官露出缺点,见原版他对雪露特的处理,青梅竹马把收养他的养父朋友同学活活烧死,依然袒护,袒护的原因需要合理化,具体见文。所以他不再是女主完美无瑕白月光,虽然还互相有过好感,但诺因比他更衬男主,至少有情有义有责任心。   5,肖恩虽然还是有拎不清的时候,但是符合大黑暗时代人设,痛恨也敌视魔族,收养菲莉西亚另有原因,没有原版无情无原则,解开记忆双商恢复。   6,大家不莫名其妙追着救世主砍了,肖恩清醒了,席恩也没理由报复弟弟,千年前是他不对(玛丽薇莎的黑点去掉),但千年折磨什么罪都还清,反而是肖恩帕西斯维烈等人的过失罪恶更大,所以席恩脱困后和主角们是同一阵营,双子最后和好,不过过程漫长。   7,全员走向良性发展,摆脱原版无脑悲剧结果,真正HE大团圆。   完毕,正式更文。   第一幕 召唤 异世界之卷 序章 召唤   “奇怪……”   深夜的树林里,一个白衣男子抬起头,蹙起的眉饱含惊讶,“那个孩子……怎么会被召唤?”   透过枝叶间隙的星光照在他暖玉般清俊的脸庞上,却没有洒进他紧闭的双目。一片暧昧的黑暗里,只有他挂在大腿侧边的镜子微微闪动了一下光芒。   男子脸上掠过阴沉的色彩,转身没入树木的剪影。   *******   “啊嚏!”   茂密的森林里,杨阳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她身穿地球高中的蓝色运动服,一头黑色短发,脸庞清俊,乍看就像个小男生。   她身旁的少女穿着同样的运动服,一头俏丽的棕发,猫儿似的浅棕色眼珠,正在剥脚上的水草,关心地转过头:“阳,你没事吧?”   “啊…啊嚏!没事,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会掉到一个湖里面?”杨阳又打了两个喷嚏,看着刚刚爬出来的湖泊,然后睁大眼睛打量四周,“这是哪儿?”   她和好友身处的居然是一个陌生的丛林。   刚刚她们还在学校里,怎么掉到这样一个地方?   昭霆后知后觉地环顾周围,举目所见都是高大的乔木,爬满了新绿的藤蔓和枯藤,最诡异的是那个湖泊,竟然散发出奇异的白光,还飘着浮冰,难怪她冷得直打哆嗦。湖边生长着蓬乱的杂草,高度可以把人埋起来。可是学校哪来的森林和湖?她和杨阳几分钟前还坐在教师办公室里面呢!   “这是什么地方?”   “我我我不知道。”杨阳结结巴巴地答完,想起一件事,惊呼,“你还记得冰宿也消失了吗?”   冰宿和杨阳的表妹昭霆一样,是个混血儿,有着浅茶色的秀发,和墨绿色的眼眸,五官深邃迷人,高挑波霸的身材,是班花,校花,学霸,体育也好,文武双全,在班里独树一帜,杨阳向来只有暗中崇拜的份。   当天参加完校运动会,冰宿的跑鞋坏掉了。难得有发挥同胞爱的机会,杨阳立刻自告奋勇,让她试穿昭霆换下来的皮鞋。   可是皮鞋的码数太小,冰宿请她们帮忙,借她朋友邱玲的鞋子。   以防万一,杨阳连自己另一个同班同学轩风的鞋子都借来了,兴奋地跑回来。   就在这时,最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冰宿居然在操场上活生生消失,好多老师同学都看见了!错不了!   吓坏的杨阳和昭霆跑向教学楼,冲进办公室找班主任杨唯,之所以不找附近的其他老师,因为杨唯是杨阳的叔叔。   结果冰宿没找着,整个学校的人都惊动了,杨唯报了警,在他打电话联络冰宿的家人期间,杨阳和昭霆偷偷聊是外星人侵略还是穿越事件,没想到一转眼,她们俩也掉到一个奇怪的地方了!   杨阳还记得叔叔转头时惊骇的表情,下一秒,她就掉入了冷冰冰的水中,沉到湖底吃了一肚皮泥沙,她不会游泳,还是被好友拉上岸,才捡回一条命。   昭霆张大嘴:“那我们跟她一起消失了?穿越了!?”   “很有可能!”杨阳满腔兴奋,跃跃欲试地准备探索新世界。   这时,她们听到“哗啦”一声响。   “!”昭霆吓了一大跳,“什、什么声音!?”杨阳的心脏砰砰直跳,她想到她们穿越的是个原始森林,可能有野兽什么,接着就看到右前方的草丛有被拨动的迹象。   两人吓得跳起来,依偎在一起,昭霆忍不住好奇心,吞着口水问道:“阳,是谁?是什么?”杨阳暗骂这时候就应该闭嘴,别引起注意——万一是野兽呢?   果然,一条草线向她们的方向延伸过来。   “哇——”   当草浪被排开,昭霆惊叫了一声,搂住友人的脖子。   “放开……”杨阳没好气地扒拉她的手臂,只见那堆草后面钻出一个白色的身影,竟然是个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   那人穿着无袖的短衣,手臂有着匀称结实的肌理,腰悬乌沉沉的皮带,虽然容貌和人类相同,但打扮怎么看也不像地球的装束。   “大老远就听见叫声了。”   少年吐出极为冷漠的声音,双手叉腰,“是你们吧,从异世界来的?”   梦想成真,两个穿越者对视一眼。   棕发少女露出兴奋的表情,打量对方,少年有着深褐色的短发,黄玉色的眸子,肌肤是小麦色,衬托得他的气质更为彪悍利落,眉间流露着几分稚气。   “是,我是杨阳,她是昭霆。”黑发少女一开口,才发觉对方说的也是中文,双方能够沟通,这可太奇怪了,“请问你是——”   “耶拉姆,桑陶宛领地星径神殿的学生,跟我来。”褐发少年干脆利索地道。   “咦!去哪?”两个少女慌张起来,她们还没搞清楚事情的经过呢!耶拉姆冷淡地道:“回神殿,有个人要见你们,其它你们去问他,现在赶路要紧。”   一句话封杀杨阳和昭霆满肚子的问号,耶拉姆突然吹了记响亮的口哨,两人吓了一大跳。不一会儿,一匹黑色骏马长嘶着奔近,在少年面前停下来,那马极是神骏,估计都接近两米高,低头亲热地蹭蹭他。   杨阳和昭霆十分希罕地瞧着那匹马。耶拉姆转过头,比了个手势:“上马。”   一听,杨阳的脸色登时变了。瞥见她的表情,昭霆恍然大悟,道:“我是没问题,但我的朋友不会骑马。”   “竟然有男人不会骑马。”耶拉姆啧舌。杨阳一呆:“啊,我……”   “算了,你先上!”少年不再理会她,朝昭霆挥挥手。杨阳很是委屈,她从小长得像男生,难怪引起误会,但骑马也不是男人的必备技能啊,难道异世界的男人都会骑马吗?   昭霆闷笑,轻轻松松地走近黑马。   待靠近,她才傻眼,原来这匹马居然连马鞍都没有,昭霆朝自己的手掌呸呸两声,活动了一下脚踝,拽住马鬃,仗着惊人的弹跳力,一个蹬腿就跳了上去,稳稳坐在马背上。   杨阳暗暗鼓掌,她这个朋友的运动神经实在发达。   就在这时,昭霆尖叫:“阳!蛇啊——”   “哇!”低下头的杨阳也看到了缠住自己脚踝的软体生物,吓得寒毛直竖,“救命啊!”   耶拉姆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短刀投入湖里,昭霆来不及责备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只听见一声巨响,水花四溅,一只两米高的花斑怪物从水面浮出,发出嘶嘶的低鸣,而那把短刀就插在它的下腭位置。再看杨阳脚上的“蛇”,已不知去向。   “怎么会……!”耶拉姆狠狠咋舌。与此同时,怪物全身上下激射出数十根触手,和刚才的蛇一模一样,朝两人直袭过来。   少年从腰际抖出一条黑色长练,原来那皮带竟是一条皮鞭。   激烈的破空声将那些触手一分为二,耶拉姆手腕一抖,鞭梢卷住杨阳的腰丢到昭霆后面,自己跟着跳上马背,使劲一夹马腹,三人一骑如流星般疾驰而去。   在他们背后,笼罩湖泊的白光已经黯淡了,那只章鱼似的怪物蠕动着爬上岸,那些触手正在慢慢再生。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们跑到湖里去了吗?”   昭霆和耶拉姆的问话混在一起,杨阳好容易才听清楚,答道:“不是我们跑进去,是来的时候就掉进去了!”耶拉姆脸色一白:“那个笨蛋……这下糟了!”昭霆大声道:“哪里糟了?那怪物究竟是什么?”   “是魔兽。这个吉莎森林有神官大人布下的魔法阵,是一个安神和禁锢的白魔法,月浴湖是法阵的阵眼,他将周围的魔兽驱赶进森林,关在里面,平常魔兽跑不出去。可是你们掉下湖,打破了阵眼,法阵渐渐失效,魔兽就作乱了。”耶拉姆沉声道。少女们惨然变色:“可可可是不是……”   “没错,不是你们的错。”耶拉姆一咬牙,大吼出声,“都是那家伙的错!那个糊·涂·神·官!!”   耶拉姆破口大骂,这下整个森林的魔兽都要开伙了,而且其中有相当多数会逃出森林,跑到外面北城埃特拉的领土,战歌平原上面。不过他也顾不上这些,就让北城的巡警队员去操心吧,他们活命要紧!   响彻云宵的咆哮无法阻止魔物的脚步,水生魔兽已经游上来。杨阳和昭霆一回头,骇得心胆俱裂,那触手章鱼已经爬上岸,湖里的头颅数目也在不断增加,活像恐怖片里的场景。杨阳哭丧着脸问道:“到、到底有多少怪物?”   “……这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魔兽了。”耶拉姆沉声道,“我哪知道它们有多少?” 第二章 吉莎森林   耶拉姆挥鞭抽落一头壁虎模样,趴在树上准备偷袭的绿皮魔兽。   怪物叫声凄厉,似乎在呼唤同伴,树海与草丛构成无边的黑色剪影,点缀着无数赤红的双眼和利牙闪烁的白光。   一只怪鸟带着恶意的笑飞过三人头顶,投下几片黑色羽毛;加上充斥视野的异形们,杨阳和昭霆仿佛陷入一场恶梦般颤抖不已。   耶拉姆喝道:“你们俩,趴下!”说时迟那时快,一团张牙舞爪的黑影吱吱怪叫着从头上的树梢扑下来。两个少女只觉一道刮得脸颊生疼的劲风掠过,那只怪物已皮开肉绽死在当地。   “太好了,它们没有追上来耶!”   昭霆又回头看了看,湖边的魔兽还是那些,如释重负,杨阳猜测水里的魔兽本来就不适合陆地,也爬不快,关键是周围越来越多,长相也越来越恐怖的陆生魔兽。   还好黑马越跑越快,如风驰电掣,两旁的景物飞快地向后掠去。   “温达特,跑慢一点!”少年命令。   “……”两个少女差点吐血。   “喂,你¥$&※……”昭霆一串三字经刚出口,被杨阳捂住:“耶、耶拉姆先生,请问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一直用这种极速跑的话,一会儿温达特就没力气穿过巨魔荒原了。”   巨魔荒原?杨阳一怔,不过光听名字她也料到那一定不是适合观光的好地方。昭霆一把拉下她的手,吼道:“我不管什么荒原不荒原的,我只知道现在不甩脱它们,这片森林就会成为我们的墓地了!”杨阳心想她说的倒也不错。   却见耶拉姆长鞭左扫右往,当者无不披靡,转眼就辟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让黑马疾驰而过。杨阳和昭霆看得舌挢不下:原来他这么厉害,不知道异世界的人是不是都这样?   耶拉姆心里却一点也不轻松,他是接到师父的指示,来迎接两位异世界来的穿越者,用一次性转移法阵和黑马温达特一起传送过来,这里距离他所住的西芙利村要穿过大半个吉莎森林,一整个巨魔荒原,翻过红石山脉,再抵达对面中城卡萨兰的领地。这么长的路,温达特也不知坚不坚持得到。   想到这里,他对师父的糊涂更是气愤。一分神,左右几株树的树枝突然暴长,攫住两个少女的身体。   “哎呀!”   杨阳和昭霆惊骇大叫,幸好温达特停得快,没让他们三个被甩下去。耶拉姆啧了啧,从腰包里掏出一把粉末挥出去,树枝立刻变回原状,黑马再度奔驰起来。   “那、那是什么?”虽然吓得脸色苍白,昭霆仍不忘照顾自己的好奇心。   “变异的树怪。奇诺粉你拿着,再有这种东西出来你就洒它们。”   耶拉姆刚把药粉包塞给昭霆,杨阳惊叫道:“小心上面!”余下两人一抬头,只见一只黑黝黝的巨虫沿着树干溜下。耶拉姆骂道:“小啰罗滚边去!”一鞭抽飞它,递给杨阳一块青色的小石子,说是能驱赶虫怪的香石。   只要级别高的魔兽不出来拦路,小怪物再多也能应付。少年暗暗祈祷,然而事与愿违。一声高亢的吼声兜头罩下,同时现身的怪物身长五十来丈,蛇的头部却有老虎的身体,蜥蜴的尾部,庞大的威势甚至震慑住追赶三人的魔兽们。   杨阳和昭霆看着这只恐怖的怪物,连尖叫也发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大叫:神啊!拜托你快让我清醒过来吧!   “蝶翅虎怪!”耶拉姆也失神了一瞬间,脸色一沉:运气太背了!他魔法水平不高,现在身边又有两个累赘,后面还有一大帮追兵。于是,他马上做了个决定。   蝶翅虎怪挥动六片宛如蝶翼的翅膀,朝三人俯冲下来。巨大的蛇头吐着唁,赤红的双眼溢满杀意。耶拉姆收回长鞭,平举双臂,飞快念道:“遵从星之盟约,我远方的朋友,穿越星界之门,速到我身边来!”   少女们眼前一亮,一枚闪烁着银光的五芒星法印凭空浮现,从中飞出一头长着鹰翅的雪白异兽。   “菲依罗!”耶拉姆高喊,“阻挡它一会儿就行了,不必勉强!”那只异兽像是听懂了他的话,点点头,朝蝶翅虎怪扑了过去,将它撞到高空,温达特趁机负着三人离开。   “那、那只生物会不会有事?”杨阳于心不忍地问道。耶拉姆道:“菲依罗是星界的精兽,不会死的,情势不利它会逃回去。”   “你是召唤士吗?”   “你知道召唤士?”耶拉姆吃惊地反问。杨阳吐吐舌头,总不能说她是看动漫知道的吧。昭霆嘻嘻一笑。   “我不是召唤士,只学过一点召唤术,住在这种地方,不十项全能是活不久的。”   杨阳和昭霆扬起一串有所领会的苦笑。   突然,温达特连连长嘶,前足猛蹬,没法继续奔行。   “怎么回事!?”杨阳和昭霆齐声惊叫,感觉全身上下好像被无形的丝缠住。耶拉姆深深皱眉:“我们的运气好像非常不好。”赤蛛一般不在这么低的位置结网。   这种蜘蛛类魔兽有剧毒,还难以解毒。   杨阳坐在后面,没有被完全黏住,回头一看,紧张地喊道:“后面…后面追上来了!”   余人脸色一变,不用怀疑,敌人如果潮水一样涌上来,即使耶拉姆武艺再精强,也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们现在还动弹不得。   “飘浮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啊,化为无形的墙壁,阻挡我敌人的脚步——风之壁!”   少年咒文完成的同时,响起砰一声闷响,魔兽结结实实撞上透明的风壁。   杨阳却大吃一惊,因为耶拉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额头更冒出了冷汗。她关怀地问道:“你、你怎么了?没事吧?”   “呼…连着施两个魔法,真的很累人……我没有神官大人那样的精神力。杨阳,把我包里的磷粉拿出来——快点!风壁撑不了多久的!”   黑发少女急忙伸手探进他的腰包,掏出一把与白色的奇诺粉不同的红色粉末,依照少年的指示洒在蛛丝上。   一只红色的硕大蜘蛛就在她们头顶坠落下来,看得昭霆毛骨悚然,在那生满赤毛的蛛腿快碰到她的头以前,蛛网破开一个大洞,重获自由的三人一骑赶在风壁失效前绝尘而去。   不久,坐在最前面眼力也最好的昭霆欢声叫道:“出口!出口!”   在她手指彼端,赫然是与蔚蓝的天空同色的森林出口。 第三章 艾斯嘉大陆   “听好,接下来是比吉莎森林更危险的巨魔荒原,不过只要你们俩照我的话做,马上就能过去了。”   两个少女僵硬地点点头。原本在看到出口的一刹那,她们还以为苦难终于结束了,没想到事情远未完结。杨阳瞅瞅不断逼近的尾巴,问道:“怎么过去?”   “跑过去。”耶拉姆挑高眉,一字一字道,“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别理会,抱紧温达特就是,要是跌下马,立刻完蛋!”   “那些巨魔连你也对付不了?”昭霆无法置信地嚷道。   “你当我是神吗?我也不过是个学了五年武艺的神学生而已。”耶拉姆咬牙,“巨魔不是魔兽,但是和魔兽一样能够再生,巨魔荒原起码有几百只巨魔!”   杨阳想起那只伤口复原的章鱼怪:“那要怎么打倒魔兽?”这个世界的人不是死定了?   “低等魔兽的再生速度很慢,魔核也容易打击碎裂,打碎魔兽就不会再生,当然一般人打不倒。”顾虑追击的魔兽,耶拉姆没有多说,叮嘱,“只要我们不被巨魔围住,以温达特的速度,还是能逃掉的——抓好了!”   杨阳和昭霆吞了口唾沫,重重点头,杨阳使劲抱住好友的腰,昭霆死死搂住马颈。耶拉姆确认两人都准备好了后,用力一夹马腹,喝道:“驾!”   “哇啊啊啊啊啊!”   这、这什么速度啊!两个少女忍不住张大嘴,若把黑马此刻的速度比喻为龙卷风,刚才它在林子里就是一阵微风。温达特仿佛背添双翼,足不点地般狂奔。   巨魔荒原的全貌也在三人眼前飞快展开:连绵起伏的平原,呼啸的沙尘,稀稀拉拉的枯草,几棵光秃秃的九重葛,一派荒凉的气象,确实很符合名字给人的印象。忽然,两只巨魔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嘴角咧笑,露出森森尖牙。这就是怪物和魔兽的区别,后者没有可做出表情的面部神经,而前者有。   巨魔们高举着连水牛都能一劈为二的可怕石斧,嚷着听不懂的语言,争先恐后地朝三人劈砍过来。   “冲过去!”耶拉姆厉声喝令,按下两个少女的脑袋躲过两道交叉的寒芒。温达特驯服地一摆首,从敌人的缝隙间穿过。巨魔们只来得及看到一条尘沙远远扬起,猎物已影踪不见,不禁发出懊恼的吼声。   “呀啊啊啊——”   几次这么惊险万分地躲下来,杨阳和昭霆因为心脏不堪负荷而发出尖叫。   地面飞速后跃,视野一片模糊,凄厉的风声仿佛要撕裂耳膜。倏地,前方出现一大团黑影,是十来只巨魔,结成半圆阵形挡住三人的去路,眼看这次温达特无法突破……   少年一撑马背飞身扑上,抖出长鞭将正前方的巨魔一劈两断,两个少女大声惊呼,以为他会就此脱队,昭霆刚想拉住坐骑,温达特已经毫不犹豫地穿过两块尸身当中,正好从半空落下的耶拉姆不偏不倚地坐回原位。   “帅啊!”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叫好,尽管被淋了一头一脸巨魔的血,却感觉体内一下子涌出大量的勇气,冲散了害怕,整个人热血沸腾。耶拉姆也微微笑了笑。   就这样,巨魔荒原被抛在遥远的地平线后面。   ******   “哈,哈,那群…哈,巨魔,真的不会…追上来吗?”   “呼、呼,不会了,这里是绝对安全的领域。”   一到达少年所说的红石山脉的山脚下,一行人和一匹马都累瘫了。杨阳和昭霆是惊吓过度,耶拉姆和温达特是脱力,全部趴在地上大喘特喘。但危险总算是过去了,因此三人都松了口长气。   昭霆低笑出声:“哈、哈哈,真是太刺激了,我都不敢相信我们居然活下来了耶,阳。”杨阳苦笑,喘了好一会儿,转向耶拉姆:“为什么跑到这里就没事了呢?”   “因为有神官大人设下的结界。”   想起吉莎森林的白魔法,杨阳问道:“森林里的法阵也是他设的吗?”耶拉姆点头:“战歌平原的魔兽非常多,常年袭击中城卡萨兰的领土,神官大人才将它们驱赶到吉莎森林,设下了封印的魔阵。”   “那封印破了不就糟了?”昭霆吃了一惊:魔兽会跑出去啊!   “管他,那是北城的领土。”   北城没人住吗?杨阳一时顾不得多想这个问题,先问出兜在心里的疑问:“耶拉姆,请问这是什么世界?”   “这个大陆叫艾斯嘉大陆,别的大陆我不清楚,总共有三座大陆。据神官大人说,这个世界也叫艾斯嘉。艾斯嘉大陆只有一个国家,魔导国。魔导国共分五大城,分别是中城、东城、南城、北城、西城,我们在中城卡萨兰,卡萨兰也是王城。北城在我们北边。”耶拉姆指了指巨魔荒原的方向。   这倒是好记。杨阳和昭霆暗暗想,东西南北中都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耶拉姆哼了哼:“还有上界大陆,那可不是我们平民能去的地方。”   原来还有浮空大陆吗!杨阳和昭霆兴奋,这才像异世界嘛!   不过想到魔兽,她们的脸色又绿了,这可不是让人愉快的存在。   “那我和昭霆怎么会来到这个世界?”杨阳问出最重要的问题,耶拉姆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据我认识的商人说,昨天半夜东城伊维尔伦召唤了救世主,就是和你们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   想到冰宿,杨阳和昭霆面面相觑。   原来她们还不是第一个被召唤的?   可是半夜是什么意思?现在是下午啊,冰宿消失后,加上找人的功夫,顶多一个多小时。   难道两个世界有时差?杨阳寻思。   还有……   “救世主是什么意思?”   耶拉姆一脸不以为然,看着两个手不能提,碰上魔兽连连尖叫的少女,在他眼里还是一男一女:“我不知道你们算什么救世主。传说,一千年前,史称‘大黑暗时代’,发生了遍及世界的自然灾害,上级魔族肆虐——就是比你们看过的魔兽高级,据说还有人形的魔族。那个时候,你们的祖先,我们世界尊奉为「圣贤者」的男人,封印了魔族,平息了灾难,拯救了世界,然后去往你们的世界地球。据说当这个世界再次陷入天灾人祸,濒临瓦解的时候,可以召唤他的后代,也就是你们。”   杨阳和昭霆目瞪口呆。   “冰宿难道和我们同一个祖先?”昭霆大喊,“我和阳倒是亲戚!”   耶拉姆看了她们一眼,他本来还以为这两人是情侣。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们一个是中城卡萨兰的救世主,一个是西城伊斯法的救世主,是两个城的统治者召唤了你们,可是你们被神官大人绑过来了。”   少女们瞪大眼:“他为什么要绑我们!?”   “这也是我的问题。”耶拉姆咬牙切齿。他的师父只是个隐居中城边境的神官,虽然他对神官的过去一无所知,但自从他们五年前认识,他被收为弟子后,成天就是看师父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除了武艺和魔法都高明得不可思议,难怪才二十四岁就成为三个领地的正神官,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   可是神官以前从来不问世事……耶拉姆突然想起师父每天翻阅神殿早报的习惯,犹豫了一下。   只希望神官大人做得隐秘,不要被国王和西城城主发现,得罪当权者可不是好玩的。   “好吧,我们快上路,我也想问问神官大人。”   两人勉力站起来,她们也有一肚子问题。 第四章 无名氏神官   “对了,耶拉姆。”杨阳谨慎地问道,“既然你的师父把我们请来,他人呢?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一个森林里?”   耶拉姆咬牙:“他说他法术用错,稍微有点误差,把你们挪到二十里外的吉莎森林……常有的事。”   她们要去见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杨阳气恼:她差点就淹死了好吧!二十里还稍微!   昭霆兴致勃勃地追问:“耶拉姆,你说的那个神官先生住哪里?”   “西芙利村,翻过这座山就到了。”   杨阳和昭霆仰望高大险峻的山头,一齐倒抽一口凉气。耶拉姆斜睨两人,冷冷地道:“这里一没怪物二没危险,你们还有什么不满?”   “没有、没有。”见识过他高强的本领,两个少女只得打哈哈,认命地迈开大步。   红石山脉也生长着茂密的树木,形成一片树海,不过和吉莎森林不同,是杨阳和昭霆也认得出的桦树。景色优美,小溪星罗棋布,虫鸣鸟叫不绝于耳,但山势陡峭,需要攀援的峭壁、凹凸不平的岩场和层层叠叠的丘陵都有,累得杨阳不堪,连天生体能出众,骑马和爬山都有经验的昭霆也大呼吃不消;而且,她们的麻烦还不止这些。   “哇呀——蛇啊!蛇啊!”   耶拉姆照着蛇打七寸的原理解决一条腹蛇,看了看像无尾熊一样挂在同样脸色惨白的杨阳身上的昭霆,摇摇头,继续赶路。   “老虎……”   这次两个少女还没惊叫完,耶拉姆就一鞭击中倒霉的老虎的天灵盖,还把死虎挂在温达特背上,说要卖钱。   “呜哇——熊!!阳,快装死!快装死!”   “吵死了!”耶拉姆不耐烦地一脚踢飞不幸的黑熊,对昭霆咆吼,“能不能安静点赶路!”   昭霆双手插腰,气势汹汹地道:“喂,你有没有搞错!我是弱女子耶!哪像你这怪物!碰到野兽理所当然会尖叫两声!”虽然耶拉姆比黑熊厉害多了,但因为他是人,她就敢对他吼。   “怪物”少年脸色铁青:“你这个‘弱女子’,吼我时嗓门倒蛮大的嘛。”   “耶拉姆先生,别跟这白痴一般见识。”杨阳撞开正想回嘴的友人,赔笑道,“我们继续赶路吧。”怎么好得罪救命恩人。   耶拉姆哼了哼,这才缓下颜色。   “那是什么?”   好容易翻过山头,下到树木的生长线附近,杨阳突然指着前方草堆里一个炭笔画的奇怪图腾询问。耶拉姆瞥了眼,答道:“哦,是传送法阵,下午我就是靠它,才及时赶到吉莎森林……它只能用一次。”瞧见少女们阴狠的眼神,他不由得补充了一句。   昭霆击了下掌:“对了!你不是叫出一头叫菲什么罗的精兽吗?为什么不叫它直接背我们飞去你说的那个村子。”   “精兽的自尊心很高,不会当人类的坐骑。”耶拉姆摇摇头。   天色渐暗,深蓝色的天空被繁茂的枝叶切成无数块状,群星投下璀璨的光芒,却难以穿透林里浓厚的雾气。晚间的森林昏暗寒冷,冰凉的夜露钻进薄薄的衣物,激起无法抑制的颤抖。杨阳和昭霆偎紧对方,互相取暖。   昭霆本来是想靠到温达特身上,碍于死老虎的余威,不敢靠近。耶拉姆看看两人打颤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拿着。”用火折子点着火,他将燃起的粗枝递给两人,“多少会好一点。”   “啊,谢谢。”杨阳感激地接过,昭霆也不好意思地小声言谢。   这一刻,她们觉得她们还是幸运的,虽然莫名其妙来到一个奇怪的异世界,碰到一大群恐怖的魔兽,但好歹遇到了一位好心的救命恩人,就不知道耶拉姆的师父是怎样的人。   呜呜呜……啊呜呜呜呜……   听到突如其来的兽嚎,两人僵立当场,视线在半空交汇:“狼……?”   没错,是她们俩也在电视里听过的狼嚎声。两个少女急忙躲到“保镖”身后,即使经过魔兽的拷打,她们对一般的野兽也不是特别怕,可是狼一般是群居的!   不想接着出现的生物虽然有着狼的外形,体格却大得出奇,长着深蓝的毛皮,瞪着澄黄的双眼,张开足以塞进五头牛的大嘴,伸出一根粉红的巨舌,朝三人舔来。   “哇啊!!”   杨阳和昭霆发出久违的惨叫,一蹦三尺高:“什、什么怪狼啊!这么大!”   “这不是狼,是狼龙。”耶拉姆悠然道。杨阳见他没摆出战斗姿势,稍微镇定了些:“是…是不攻击人的无害动物吗?”   “狼龙,杂食,有火焰喷吐能力,抗物理攻击性强,中级魔兽,完全不是我之前对付的小角色可比。”   “呜啊啊啊——”   耶拉姆挥开巨狼舔来的舌头:“滚开!别用你的口水给我洗澡——而且,是我师父的宠物。”   啊!?已经转身准备逃跑的两人听到最后一句,一齐呆住。少年双手环胸,一脸不耐烦地喝道:   “别闹了,神官大人!再用幻术拿雷奇恶作剧,我就不饶你!”   ******   “哈哈哈……”   清朗的笑声回荡在林间,满是捣蛋得逞的得意之情。一个修长的身影自树后转出,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提灯连连摇晃:“好有趣的反应!嘻嘻!”   杨阳和昭霆气得七窍生烟,耶拉姆的表情也不以为然:“欺负小孩子很好玩吗?”   “哎呀,不要说得这么严重,我不过是想制造一个震撼些的出场,毕竟我在这儿站了一下午,快冻成冰棍了。”   那人带着笑意说完,举起提灯,照出原本背光的脸,这一看,两个少女一时移不开眼。   他约莫二十三、四岁,一头仿佛纯银捻成的长发随意披在肩背上,反射出月光微蓝的光晕;年轻而秀丽的脸庞宛如孩子般清澈明朗,润玉似的唇挂着调皮的浅笑,令人无法为刚才的恶作剧生气,颀长优美的身段罩着朴素的家居服和灰色的针织披肩,似乎是个不修边幅的人,而他的双眼,是宛如倒映着初夏万绿,翡翠绿色的明净眼眸。   “幸会,我是桑陶宛领地的神官。”   “昭霆,严昭霆,你就叫我昭霆好了!”棕发少女用活泼的声音打招呼,十分高兴终于瞧见一个符合想象的异世界人物。   黑发少女礼貌颔首:“我叫杨阳。”她不是会被帅哥迷得晕头转脑的女性,也为眼前的男子暗暗赞了声好,随即想起一事,问道:“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我没有名字,你们就叫我神官好了。”   咦?两个少女不约而同地眨眨眼,心想哪有人没有名字的!   银发神官略过了这个话题,绽开开朗的笑靥:“呐,两位异世界的来客,不介意的话请暂时到寒舍住下,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们。你们看起来也很累了,一路一定吃了不少苦。”   “你也知道我们吃了不少苦啊?”   耶拉姆阴森森地插口,杨阳和昭霆在心里点赞:她们也想质问一下呢。   “呃……”听出徒弟语气不善,神官一边小心地朝后挪动,一边讨好地笑道:“耶拉姆,空间魔法可是很难的,全世界都没几个人会,只有我这样的天才……”   耶拉姆切齿道:“你平常不是自夸自擂是什么魔法都会的绝世天才?而且你地理不是学得不错?”   “哎呀,俗话说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从地图上看,吉莎森林和红石山脉只隔了一根针的距离,我不小心眼花了,反正也没差多少……”   看到耶拉姆捏拳头的动作,两个少女没有阻止,因为神官的态度实在太欠揍了。   “总之,大家都平安无事,结局是好的。”归纳出不负责任的结论,无名氏神官灵活地窜到树后。   这时,幻象术的时间到了,那只巨大的狼消失,一只蓝色的小狼跑向树后面的青年,被神官弯腰抱起来放在头上。昭霆两眼放光,对友人道:“没想到那只狼变小了这么可爱,我好想抱抱它!”杨阳摇摇头:“我敬谢不敏。”她怕狗。   更别说狼,不,魔兽。   却见神官从树后拖出一只大背包。   耶拉姆皱眉道:“那是什么?”   “所有危急时的准备!”神官得意洋洋地道,“我生怕你们遇上危险,特意拿出我珍藏的法器跑来这里。下午我就一直用罗盘关注你们的行程,像蝶翅虎怪出现时,旁边还有五头灰翼猿魔和一只蛇女怪虎视眈眈,全仗我用远距离束缚术定住它们,你们才没受到包挟。”   杨阳和昭霆听得惊佩不已,齐声道:“原来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啊!真没想到!”   “哎呀,没什么啦!虽然是很累人的工作,但只要你们没事就好。”   “原来如此,我们之所以运气不好尽遇上难缠的怪物,也是拜‘您’所赐。”   “嗄?”三人不解地转过头。   耶拉姆冷冷地道:“神官大人,我记得你那个罗盘是精灵的古罗盘。”神官神色一变。   “你在魔法课上说过,精灵制作的罗盘定位准确,轻便小巧,可是有强烈的自然气息,锁定目标时,周围的魔兽一定会群起而攻。所以一路魔兽紧追不放,出现蝶翅虎怪那种极其少见的飞行魔兽,血蛛怪也‘恰好’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结网……”   两个少女脸色愈来愈难看,青年整个人贴在树干上,少年徐徐地道:   “我只想问你,神官大人,罗盘的这个副作用你还记得吗?”   “我…我忘记了……”神官绝望地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很好,你终于承认了。”   少年酣畅淋漓地揉捏拳头,接着是响彻群山的哀嚎。   ******   “没关系吧,神官先生?”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反倒是——真是对不起!那个罗盘…都是我的错!”   “算了,你是无心的嘛!”   对两个少女的宽宏大量,神官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耶拉姆睇来的目光明白写着“你们这种态度会宠坏他的!”,倒是没有说什么,可能他认为往师父身上揍了两拳踹了一脚还是不太好吧。   其实杨阳和昭霆之所以这么简单就原谅对方不是出于肚量大,而是因为她们并没有因此受到什么伤害,一路负责战斗的都是耶拉姆。   “你出来的时候,没被大家发现吧?”   “嗯,如果下午没人找过我,就没问题了。”   “一定被发现了,你这个人缘好得过火的家伙!”耶拉姆啧舌,看向两个少女,“他们俩你打算怎么安排?”   神官注视两个少女,“抱歉,异世界的客人,你们在这个世界地位比较特别,请暂时隐藏身份,等我把我所知的真相告诉你们,你们可以自由选择去路。”   感于他的真诚,两个少女对视了一眼,点点头,毕竟,她们也无处可去了,总不见得去找召唤她们的人,先不说认不认得路,见了国王和西城城主怎么说?   她们不是救世主啊……   杨阳想起“圣贤者”这个人物,满心不可思议,难道她和昭霆的祖先,真的是从这个世界来到地球的?太诡异了!   耶拉姆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向村里的大伙说?”神官笑得很温馨:“就照你来的那回说呗。”耶拉姆沉默下来,脸上浮起几丝腼腆。   看到师徒俩的相处,杨阳心底的不安沉淀下来,至少这两人似乎不是坏人。   “好,现在开始变装。”神官从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里抽出两条很脏的长斗篷,披在两人身上,打了个响指,“行了!正好你们脸上有血迹,用不着我的鸡血了——耶拉姆,你看,像不像从魔兽爪底逃脱的落难者?”   杨阳和昭霆哑然失声。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搞得这么麻烦…用幻象术不就可以轻松解决了?”   神官一呆,不过笑容很快就回到他的脸上:“用实物和技巧就能解决的事情,不需要用到魔法。”   “我看你又忘了吧?”   “……”   目睹这一幕的两个少女不禁怀疑神官的实力,而且他又不像武技高强的耶拉姆,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将往后的命运交到这个显然十分迷糊的青年手上,真的明智吗?   神官再次扮出可爱的笑脸,这种讨人喜欢的笑容在徒弟面前万试万灵:“总之,我们还是快点下山,回村里去吧。”杨阳和昭霆早盼着他这句话,连忙点头。 第五章 西芙利村   一路上,杨阳和昭霆从神官口中了解到,她们要去的西芙利村在红石山脉的盆地里,是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只有三十来户人家,下山就到了。   杨阳还打听到,今天,是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0日,大黑暗时代结束一千年后,圣贤者离开这个世界则是在他三十七岁。   “你没事吧?”见她累得跌跌冲冲,神官伸手相扶。   杨阳心下感激,她长得像叔叔杨唯,从小也被当作假小子养大,父母常年在国外不回来,虽然一起居住的叔叔很宠她,但一直没被当成女孩子看待、打扮过,在女生当中也是男生待遇,还有被告白的经历,说起来都是泪,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被异性关怀的感受。   虽然神官好像没那意思。   昭霆嚷嚷:“耶拉姆,能不能背我一会儿?我快累死了。”   “你不会骑到马背上?”褐发少年铁石心肠。   “那上面有死老虎耶!”   一路吵吵闹闹来到山坡下,杨阳和昭霆没有看到想像中的灯火,神官所指的村庄的方向一片昏暗。看出她们的疑惑,青年主动解释:“乡下地方除了军营都是很早睡的。”两个来自城市的少女这才恍然大悟。   幸好星月满天,不至于看不见脚下的泥巴路。只见一座矮墩墩的塔楼树立在不远处的小河旁边,残破的石墙满是泥泞和青苔,好像有新修的痕迹。   神官介绍:“那是军营,从前这里有许多魔兽,各个村庄也有组建自卫队的传统,所以军营就保留了下来。”   军营里面瞭望的士兵已经看到她们,不一会儿,响起链条的声音,开启的铁木门里面奔出一大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围住他们。   两个地球少女看得瞠目结舌。   这些大概是西芙利村的村民,杨阳发现他们说的也是中文,只是乡音比较重,七嘴八舌听不清楚,围着神官和耶拉姆,很担心的样子。   杨阳比较细心,还注意到,男子都是穿套头短衫或打绳结的亚麻衬衫,下面是长裤和平底木鞋,神官和耶拉姆倒是穿皮靴;女性穿的是缝制口袋的粗布长裙,都长到小腿,式样比较保守。头发大多是棕色、褐色、黑色,眼睛以淡绿和棕黑为主,但是没有和神官一样的银发,五官都不是非常深刻,肤色接近象牙白,不像西方人,体格也不算高大,神官修长的身材是最高的,目测有一米八以上,耶拉姆还是少年,不算。   村民后面走过来六个士兵,都穿着朴实的硬皮甲,腰悬长剑。领头的青年身材高壮,看上去比神官年长三四岁,也很年轻,一头乱糟糟的栗发,举止神情却很沉稳,开口道:   “神官,耶拉姆,你们去哪儿了?大伙都很担心你们。”   “哟,艾里。”无名氏神官抬手打了个招呼,被那青年敲了下头:“叫我艾瑞克!”   “听我说啦,我让耶拉姆去吉莎森林采草药,他凑巧救了两个旅行者。”   杨阳和昭霆紧张起来,不过这些异世界的人们投来的目光都很善意,满怀信任。   “他们在吉莎森林受到魔兽攻击,被我救下。”耶拉姆淡淡地道。他的解释省略了很多经过,却不算撒谎。村民们顿时发出一阵唏嘘。   “只有他们两个吗?”艾瑞克心思比较缜密,细问道。   “这就不太清楚了。耶拉姆找到她们时,没看到其他人。她们还受了伤,赶了一下午的路也很累。”神官撒谎不打草稿地道。   杨阳和昭霆对这个迷糊神官刮目相看,想不到他编起谎来这么厉害,简直是无懈可击。   艾瑞克不再追问,本来他就不是刁难而是基于关心才发问。他猜想两人可能是与商队失散的北城居民,甚至有可能他们的亲人都被盗贼或魔兽杀死了。其他人的想法也差不多,因为这年头,这样的事太多了。   当下就有不少妇女围上前,柔声劝慰。杨阳和昭霆感动,虽然她们不是旅行者,但是听到同样的语言,受到真诚的关怀,还是心里暖洋洋的。   艾瑞克低声交代神官:“等她们安顿下来,你问问他们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失散了,需不需要救援。”杨阳耳朵尖,确定这些军营士兵和村民都是好心人。   艾瑞克指着神官,用温和的语气对两人道:“你们先去神殿休息吧,虽然这家伙不可靠,但魔法武艺还是可以的,不用担心再受到魔兽的袭击。”   “什么叫可以的!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天才?”   “得了得了,知道你了不起。”艾瑞克无奈地道,他这个朋友是本领高强,但太喜欢吹牛。   昭霆突然恐慌起来,小声问好友:“阳,我们要住在神殿?那…那会不会要我们剃光头发啊?”杨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低吼道:“怎么可能!神殿又不是尼姑庵!你看他们俩也不是和尚吧!”   “这倒是。”昭霆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她也不敢想像神官和耶拉姆光头的模样。   杨阳的咳嗽引起一阵关怀的声浪,众人以为她是又伤又饥,还染上了风寒,忙叫神官将两人安置下来。   一行人沿着河朝前走,绕过一条狭长的山道,异世界的小村庄展现出淳朴的面貌。虽然天色昏暗,但是星光满天,杨阳发现天上居然有两个月亮!一个淡金,一个亮银,昭霆也看见了,刚刚张大嘴,被杨阳拧了一下,连忙闭嘴。答应了神官隐藏身份,她们就不能露出破绽,虽然她还不是很相信他。   如神官所说,那是个很小的村子。村庄外面有农田,杨阳只能看出不是水稻田。村舍大多是木制,好点的是砖墙瓦房,清一色平顶,没什么修补痕迹,说明这地方雨水不丰,或者是旱季。村子中央有个小广场,有放置谷垛的痕迹,目前是春季,只有稀稀落落的旧谷散落。家家户户前面晒着像是药草的草料,这很奇怪,村民是怎么知道药草的知识呢?难道是神官的传授?房子后面没有畜栏,倒是远处有个砖房前面围着很大的围栏,里面有牛羊,大概是集中放牧。猫狗很多……杨阳小心地避让接近的两只土狗,暗暗冒冷汗。   昭霆压根没注意这些细节,只是新奇地四下张望,猫儿似的浅棕色眼珠闪闪发亮。   两个穿越者跟着新任饲主穿过小小的村落,村里还有零星的居民,围着神官打听。杨阳听出还是中文,心中好奇:看来这个世界的人都说中文,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以前她看有些动漫小说就觉得奇怪:不同的人文环境,还是不一样的世界,怎么会形成一样的语言?   神官一一打发了村人的问题,来到他口中的神殿,此时杨阳已经快要累垮了,只注意到这是一栋三层红砖屋宇,很美观,很结实,门前有台阶,旁边有个石砌的水井,竖着木制的滑轮,缠绕的井绳放在井沿的木桶边上。杨阳着重看了一眼那个木滑轮,说明这个世界有简单的工具存在。   昭霆好奇地问道:“这是神殿吗?怎么看也不像神殿啊!”   神官似乎有点尴尬,但还是开朗地笑道:“因为我这个‘神官’住在这里,才叫神殿,不过这房子是矮人帮我造的。”   杨阳已经听到“精灵”,这会儿又听到“矮人”,心中雀跃:真是奇幻世界啊!   昭霆更加好奇了,跟着去拴马的耶拉姆,悄声问道:“耶拉姆,神官是很大的官吗?”   “在我的家乡不是,不过中城卡萨兰和南城梅迪的教团势力是最大的,魔导国信奉至高神贺加斯,神官大人就是贺加斯的神官。”褐发少年的解释总是清楚明了,“神官大人是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职位正神官,有两个副神官副手,在另外两个领地,算是非常大了。再上去就是直接侍奉各城城主的大神官,大祭司;还有专门为王室服务的神官长,左右枢机神官;最高是神官王,也就是国王。”   跟过来偷听的杨阳张大嘴,她历史成绩好,对神职比较有概念,听耶拉姆的形容,正神官的地位就类似教皇候选红衣主教一样,深感不可思议:“这么年轻就能当教区首长吗?”看模样,神官顶多二十四五岁。   耶拉姆的神情有点微妙:“我以前听神官大人喝醉时提到,是熟人推荐。”杨阳强忍住没露出异样的表情,昭霆干脆利索地啐了一声:“原来是走关系。”   “嘘——”杨阳谨慎地一指比在唇前,瞧了瞧走进门的银发青年,对好友咬耳朵:“我们现在是寄人篱下,对神官客气点,对耶拉姆也是。”   “好嘛。”昭霆扁嘴。   上台阶时,杨阳差点提不起来腿,从小到大,她都没有这样又是骑马又是爬山的折腾。   昭霆也快饿瘪了,摸着肚子,问道:“有没有饭?”她可怜的样子实在太催人泪下,神官立刻说:“我预备了饭菜。”两个少女大喜过望。   耶拉姆的神色却十分惊恐:“神官大人,你进厨房了?”无名氏神官两手叉腰:“我还打水烧了洗澡水,不行吗?”两人又是一喜:真是太体贴了。   “我要去看看你是不是把炉子烧穿了。”耶拉姆二话不说走向厨房,银发神官生气地追上去,嘟嘟囔囔。看着这一幕的杨阳心想神官到底是怎样一个家务白痴,而昭霆已经如饿虎扑羊般扑进门。   “给我留点!”杨阳赶紧冲上前,桌上摆放着一碗清汤,一大盆烤饼,一盘黑乎乎的肉和一盘炒芋头。不过尝第一口时,她就明白耶拉姆为什么那个反应,因为她差点把牙崩了。   “这到底是石头还是芋头啊?”昭霆抱怨的同时不耽误她继续狂扫猛咽,杨阳心想友人可真是铁齿铜牙,无能为力地夹起旁边的烤薄饼——这里居然也用筷子,一样叫做“箸”——她还有两颗蛀牙呢,省省。   虽然像是山雀的烤肉半焦半糊,烤饼里面都是颗粒,清汤没放盐,不过饥肠辘辘下,两人也不讲究。杨阳还说服昭霆剩一半给同样没吃晚饭的耶拉姆,不过褐发少年压根看不上这种“做坏的料理”,吃了两口就受不了,亲自到厨房端来一早烧好的麦粥,临时用剩下的面糊做了三个果酱派,香甜柔软;重新炸了芋头,顿时变得酥脆可口。   品尝了他端上来的麦粥,杨阳由衷后悔刚才吃得太饱,因为少年的厨艺实在太精湛了,麦粒颗颗软糯,和红薯的甜味结合得天衣无缝,一口满足。但她只能嫉妒地看着有无底洞胃袋的友人喜出望外地风卷残云,把她的份也吃掉,还虎视眈眈对面耶拉姆的。   “喂,神官大人,我们要养这丫头?”少年心生不妙的预感,换来昭霆一个瞪眼。神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让杨阳目瞪口呆,笑嘻嘻地道:“招待客人当然要用最好的东西啦。”   “我愿意一直当客人。”昭霆诚挚地道。   “滚——”耶拉姆毫不客气地赶人。   “这是待客之道吗!”   耶拉姆走过去将客厅的暖炉燃起,赶走窝在门口看热闹的村民。   两名异世界的少女终于满足空虚了大半天的胃部,瘫坐在椅子上,都快要睡过去了。神官看向吃饱喝足只差没打盹的两人,笑道:“要不要先洗个澡呢?”   一听此言,杨阳和昭霆的表情只能用“光芒闪烁”来形容:“谢谢!”   耶拉姆一边收拾餐桌一边教训:“神官大人,你以后别进厨房了,灶台差点烧起来,我要去看看浴室后面是不是也被你烧穿一个洞。”   “没·有·啦!”   听到这对话的杨阳确定神官在耶拉姆眼里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事白痴”。昭霆拉拉神官的袖子,希翼地问道:“有两桶水?那我可以和阳一起洗吗?”   呛啷啷!   众人吓了一大跳,转过头,只见耶拉姆僵硬地站在厨房门口,两手腾空,餐具在他脚前碎了一地。   “你怎么了!耶拉姆?”神官第一次看见徒弟这么行为反常,杨阳和昭霆也诧异地睁大眼。   “那个……”神学生慢慢转过身,脸部表情和声音动作一样僵硬,“异世界提倡男女共浴吗?”   静默,长久的静默,几乎让人窒息的静默。   “哇哈哈哈哈哈!”昭霆毫没气质的狂笑打破了静默,杨阳满脸通红。神官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用力一拍额头,叹了口长气:“天哪,我的傻徒儿,别跟我说你一路都当杨阳是个男孩!”闻言,杨阳和耶拉姆都大吃一惊。   “你…你知道我是女的?”   “他…他是个女的?”   神官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抑扬顿挫地道:“对啊!”两人傻眼。   半晌,两个少女捧着换洗衣服进去洗澡间。当然是在昭霆停止狂笑,耶拉姆赧然向杨阳道歉之后。 第六章 夜话   神殿是三层砖木建筑,每层的天花板不高。澡堂很宽敞,加上明亮的漆色,看来只觉清幽不觉昏暗。左首几扇通风用的窗子现在都反锁着,使得室内充满了雪白的蒸气。地面由木板拼成,中央摆着两只一米高的木桶,已经盛满热腾腾的清水,水面还浮着几株散发出微橘味的香草。   “哇——”   昭霆欢呼一声,将褪下的衣服随便往角落一丢,兴高采烈地爬进木桶。杨阳正要有样学样,突然想起屋子里还有两个男生,虽说他们怎么看也不像偷窥狂,其中还有一个是圣职者,但她依然有些犹豫。   看见友人呆站着,昭霆奇道:“咦,你干嘛?难道是大姨妈来了?”   “不是。”杨阳的防线摇摇欲坠,疲惫、满身汗渍血污都使她无法坚持。昭霆恍然大悟:“你怎么还那么拘谨,神官先生和小鬼绝不是那种人的啦!快进来吧!热水很舒服呢!”   杨阳终于宣告投降,脱下衣服放在角落的椅子上,笨手笨脚地爬进木桶,顿时发出满足的叹息:水温刚好,还有好闻的香草味道,让她的疲劳大为舒缓,都有活过来的感觉。   “说起来,我们的运气真不错。”昭霆趴在桶缘,懒懒地道。她俏丽的脸蛋泛着红晕,嗓音柔软。杨阳看在眼里,心想若这样的友人去勾引凯子,十个里有八个跑不掉(剩下一个是傻子,一个是瞎子)。   “嗯,起码有个落脚地,不用露宿野外。”杨阳也用懒懒的声音附和,不过她是因为想睡觉的缘故。   “野外?这里的野外根本不像地球,待个几秒钟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昭霆嗤之以鼻。一连串不愉快的回忆在两人的脑海复苏。   杨阳沉默片刻,道:“要问清楚神官。”   “是啊!”昭霆拍了个水花,“耶拉姆说我们是被两个城召唤来这个世界,一个是中城卡萨兰,一个是西城伊斯法。”她记性比较好。   “嗯,我们是被神官绑过来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个小村庄?”杨阳脸色一黑,“纠正,他根本把我们扔错地方。”   昭霆咬牙切齿:“没错。”她已经有了魔兽应激反应。   “幸好耶拉姆可靠,把我们安全送到这里。”杨阳衷心感激褐发少年的救命之恩。   “那小鬼?”昭霆脸色一沉,嘟嘴道,“嗯…我承认他的确很厉害,但他太跩了!明明是小鬼头一只,跩什么嘛!”   杨阳一笑:“他是个耿直的男孩。”   “耿直?哦,你一向满会看人。那你认为神官先生是不耿直的危险人物吗?”   “不……”杨阳沉吟道,“我和他的相处时间不长,无法立刻下判断,但是我看这个村子的人都很好,他的态度也很诚恳,暂时相信他吧。”   昭霆真心道:“嗯,迷糊健忘成那样的人真不像是打坏主意的人。”杨阳揉了揉额角,默默赞同。   “说起来,我们的祖先居然是这个世界的人,你说会是谁呢?”昭霆兴致勃勃地问。   杨阳也不知道,她和昭霆是远方表姐妹,差两等亲,住在一个石库门弄堂里,那里的人都有点沾亲带故,但是同班同学兰冰宿和她们有血缘关系,这就始料未及了。   “我家有本族谱,老爸一直叫我看,可是我才懒得翻那种老掉牙的东西。”昭霆有点后悔。   “我看过,你家那本族谱才写到你太爷爷,圣贤者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人了,肯定不会写在上面。”杨阳对历史比较感兴趣,总是翻自家和邻居家的书,那本破破烂烂的族谱看过,虽然还不知道两个世界的具体时差,但是已经能够断定。   “嗄?”昭霆张大嘴。   杨阳一边整理思绪一边道:“目前我们知道的,我们的祖先来自这个世界,千年前封印了魔族,解决了自然灾害,拯救世界,被这个世界的人称为「圣贤者」,然后来到我们的世界,是我,你,冰宿的祖先——假如被东城召唤的救世主真的是冰宿。”   “就算我们的老祖宗是救世主,也不代表我们是救世主啊!”昭霆觉得很莫名,她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是啊,希望神官不是要我们拯救世界。”杨阳心下惴惴,“耶拉姆提到这个世界再次陷入天灾人祸,不知道是什么天灾人祸。”   昭霆打了个寒颤:“不管怎么说,光是魔兽就很厉害了,多得像虱子一样,真不知道‘上级魔族’是什么东东,能封印他们的又是什么牛人。”   “这些都要问神官。”话题又绕回来了。   “那就问神官先生吧,先休息一晚。”昭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不知道我们走后,唯叔叔怎么样了。”杨阳惆怅地道,她担心亲眼目睹她和昭霆消失的小叔叔。   昭霆见状劝慰:“我们一定会回去的啦,能来就能回去。”杨阳笑了笑:“嗯,而且能来异世界冒险一次挺好的。”   “因为你早就梦想着了!”昭霆嗤鼻,随即也笑开颜,“其实我也想,不过要是没有恶心的怪物就更好了。”杨阳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恐怕不可能吧。”   昭霆吃了一惊:“你这么快就洗好了!?再泡一会儿嘛,水还没凉呢!”   “那两个人也要洗的,别忘了耶拉姆也一身都是血,总得考虑一下别人。”   “哼!”昭霆嘟嘴,还是舍不得离开澡盆温暖的怀抱。   杨阳也不理她,径自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耶拉姆有点大的衣服,内衣却没办法,只得再穿在里面,改天抽空洗了,她可万万没胆让神官或耶拉姆洗她的内衣。看来住在异世界果然会不方便,尤其是和男性同住的情形下。   “喂,阳……”见友人已穿戴整齐,昭霆有些慌了。杨阳转过头:“我要去睡觉,快累死了,你就慢慢洗吧。”   “等等啊!阳!”   出得澡堂,杨阳一眼就看见坐在大厅的银发青年。以神官的容貌,被忽视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让杨阳纳闷的是神官追忆的神情,他就那么出神地凝视着炉里跳荡的火苗,两手捧的白瓷茶杯散发出阵阵好闻的清香。   神官蓦地回过头,与杨阳视线相对,愣了一下,似乎对她的样子有点腼腆:“洗好了吗?”   “嗯。”杨阳不自觉地走近。   “要不要喝茶?”神官先是举起茶杯,随即微微皱起眉,“嗯…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还是算了。房间在二楼,上去第一间。我把床单都铺好了,不过可能有点脏,因为很久没用……“   杨阳笑了,是比礼貌更加善意的微笑:“谢谢,晚安。”这家伙的确是好人,而且是不怎么擅长和女性相处的好人。对了,他是神官,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嗯,晚安。”青年回以灿烂的笑容,“你们好好休息,明天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告诉你们。”   杨阳放心下来,走向楼梯。   黑发少女前脚上楼,后脚褐发少年提着一桶水走进来,瞥见杨阳没入转角的背影,理所当然地问道:“洗好了吗?”   “嗯。”神官以为他问的是杨阳,便应了一声,但他接着发现不对——徒弟的脚步直往浴室走去!他急忙起身唤道:“等一……”   迟了。门开后,一声可媲美野鬼的凄厉惨叫响彻云宵:   “色狼啊啊啊——”   杨阳刚进房间,就被楼下鸡飞狗跳的声音吓得跳起来。   当一场风波平息后,伴随着昭霆痛骂的声音,杨阳疲惫地倒在床上,心想,冰宿现在在做什么?她是第一个被召唤的,是不是平安无事呢?   *******   【后记】   本文虽然是群穿,但女主只有一个,就是杨阳,昭霆中前期作为冒险伙伴戏份较多,其他穿越者只负责开垦地图,铺展异世界的背景和人物。   这篇文是异世界冒险,解谜,争霸,灭神的小说,女主主要负责冒险和解谜。 第七章 罗兰   兰冰宿在一张华丽的金丝寝床上醒了过来。   瞪着水蓝色的帐顶约莫两秒钟,她一骨碌爬起来,扫视左右,愣坐在床上。   这是什么地方?   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篮球场大小的卧室,豪华程度直逼总统套房。雪白漆色的楠木家具与天蓝的挂毯十分搭配;墙角有只很大的壁炉,上面摆放着名贵的茶叶罐和咖啡壶,真丝窗帘上的海浪纹路绣工巧夺天工,旁边挂着海豚形状的水晶风铃。   老实说,这间房间的摆设很合乎冰宿的喜好,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冷、冷静点,兰冰宿,把发生的事组织一遍。   茶发少女用手背抹去额上沁出的汗珠,凝神回忆,很快一幅幅画面就从她脑海跳出:参加完运动会,她的跑鞋坏了,同班同学杨阳和昭霆跑过来,拿朋友的鞋给她换,然后……   一·片·空·白!?   冰宿歪着头,喃喃道:“我被绑架了吗?”   昏倒,被送到保健室的可能性是零。校长有这样装修保健室的财力,早就可以吃喝玩乐一辈子不用愁了,还开什么学校?她清楚记得最后两个同学脸上惊骇的表情,那样子不像看见她被打晕绑走这么简单,而像是看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似的。   “的确,有谁会在学校里绑架,还是在那种时机点,在老师同学面前……”   猜不透。身为优等生的冰宿,解数学题的方法可以有几百种,但面对这类怪奇事件,就一筹莫展。   定了定神,她再度打量周遭,惊讶地看见自己的手机、卡包等物品都被整齐摆放在床头柜上。   这里的主人还真有自信!冰宿不假思索,抄起手机按下一连串号码,镇定等待。然而手机只是不断发出滴滴的忙音,半天没有人接。   原来如此,这就是他自信的理由吗?冰宿没有很失望,如果能联系上外界她才会奇怪。放回手机,她跳下床,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出乎意料,窗台上没有林立着铁栏杆,锁着两扇木格子窗的锁也不难解。瞄了眼环扣,她就看出门道,扣动机簧,推开窗户。   “啊…啊嚏!”   冷不防一股充满水气的风迎面吹来,冰宿打了个喷嚏,这空气是那么清新,洁净得令她的肺部一时无法习惯。看清窗外的景致,少女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宫殿楼宇,亭台水榭,绿树送爽,花团锦蔟,一派极乐仙宫的瑰丽景致,冰宿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远处隐约可见城墙塔楼哨兵的枪头反射阳光刺痛双目。一瞬间,少女有一种坠入中世纪欧洲古堡的错觉。可是那些宫殿的式样又不是她熟悉的哥特式或罗马式,所用的石材也不同。   不是中国…这里不是中国……我到底昏倒多久了!?   冰宿支着窗台的双手微微颤抖,一瞬间想要跳下去逃跑,可是这里目测在十米以上,拉上窗帘和床单也……   突然,她握紧双拳,恍悟自己的失常不是因为眼前陌生的景致,真正的原因是——   猛地挺直背,冰宿转过身,厉声喝道:   “出来吧!我知道你一直在看我!”   ******   椅上的人动了动,轻弹了下手指。侧立在他身旁的白袍青年上前一步,收回摆在他面前的远视水晶球。   “法利恩。”   “是?”   “叫艾德娜去。”端坐的男子双眸半阖,十指交叉置于胸前。大神官法利恩·罗塞深施一礼,走向玄关,右手按上门把时,回首问道:“您觉得如何?”   “可以会会。”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微微一笑。   *******   当会客室的门打开,冰宿正专注研究立体地图。   她知道艾德娜正从头到脚,连根头发丝也不放过地仔细打量她,眼光不是监视而是好奇。冰宿纳闷:难道这里的主人不知道他绑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对象吗?   当时她吼完没多久,门就被推开,走进一个年轻的女性,开门见山请她去见一个人。冰宿没有意外,让她惊讶的是来人的外表和口音。女性有一双与发色相同的奇异红眸,身穿式样像军服的贴身窄衣,从站姿和身段看也像军人,最奇怪的是她吐出的竟是标准的中文。   冰宿试着报出姓名,再次出乎她意料,对方很大方地回报自己的名字,只要求她还有什么问题路上再问,免得“大人”久等,然后引领她来到这间比那间卧室更华丽的会客室。   好罢,我承认自己来到外星球或异次元了。   看到立体地图,冰宿就明白自己不在地球上面。   这只摆在房间中央,像是立体模型的东西非常精巧,玻璃罩里面悬浮着一只星球模型,栩栩如生,青蓝色的球体十分美丽,可以直观地看到三座大陆,其中最大的大陆就是她所属的艾斯嘉大陆,最让冰宿奇怪的是大陆上方居然分散漂浮着五座空中陆地。   “艾德娜,这五个岛屿如果真的是空荡荡飘在半空中,一不小心,上面的居民岂不掉下去?”   “不会的,有城墙和结界拦着。”   “结界是什么?”   “嗯,就是魔法屏障,据说上界大陆能漂浮起来,也是因为魔法的力量。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为了封印境内的高等魔族,能人志士发动封魔阵,切割山峰升起,形成笼罩魔导国上空的五座浮游大陆和看不见的魔法阵,这个封魔阵长久以来都是王室和各城的魔法公会分部维护。”   冰宿好奇极了,她平常不看动画和杂书,也就不知道什么是魔法,但听起来,真是宏伟极了的技术,居然能做到地球的科学技术都做不到的事情。   “下次你带我去看看那个结界!”   “是。”   顿了一会儿,冰宿又问道:“那你们是怎么下去的?还是你们只能待在上面?”   “一般用空浮舟来往,高阶法师可以用魔法公会的转移法阵下去。”   “空浮舟?高阶法师?转移法阵?”   艾德娜露出苦恼的表情:“我只是个军人,所以也不是很懂……”   “哦。”冰宿遗憾,恨不得马上抓个法师来问个明白,“对了,这里是哪座空中陆地?”   女军人笑道:“这里是东城伊维尔伦的上界王宫。”   东城伊维尔伦。冰宿默默复颂这个拗口的名词。这时传来咔一声微响,似是开门声。冰宿转过头,正好看见两扇雕花巨门的一扇缓缓由外推开。   时机抓得真好。冰宿怀疑来人的出现是计算好的结果。   当先走进的是一个二十上下,身穿白色长袍的青年,头戴蓝水晶的头环。一走到室内,他立刻退到一边,迎进另一名男子,再伸手关上门。   是…主仆吗?   冰宿不能不这么想,因为那白衣男子的神情实在恭敬至极,他的五官仿佛圣像般端正,浅褐色的长发光滑如锦缎,深褐的眼眸似有魔性。   少女像欣赏一幅画般欣赏这个白袍青年,很快别开眼,看向另一个人,顿时,她全身一震。   冰蓝色的双眼仿佛要看透她的灵魂,目光相触的瞬间,宛如两把尖刀戳进她的身体,挑开她的心防,让她的一切暴露在那两道视线之下。   蓦地,他移开视线。不是基于内在,而是外在的理由——艾德娜走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冰宿整个人松弛下来,她从没想过,会有一个人给她这么大的压迫感,和先前在房间里的感觉一样。   冰宿定了定神,发现艾德娜不知何时离开了房间,而那男子已坐在上首,朝她摆出“请”的手势。冰宿一边坐下一边打量他,她现在才看清他的全貌。   月光般淡雅的金发,纯粹如冰雪的眼眸,不亚于白衣男子的容貌,高挑挺拔的身躯罩着黑缎长袍,唇畔自然流露优雅微笑,整个是绝世美男子的风范。   但引起冰宿兴趣的不是这些,而是男子收发自如的魄力。现在的他,完全没有了前一刻那股逼人的气势,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他的年龄从外表很难断定,绝美的长相像二十岁,世故的眼神像四十岁。   “幸会,我是罗兰·福斯,伊维尔伦的城主。”   男子的声音悠扬醇厚,如弦乐的演奏,他向侧立在旁的白衣青年抬起手,道:“这位是本城的大神官,法利恩·罗塞,是他邀请你来这里做客。”   冰宿闻言,情不自禁地看向法利恩。后者对她报以礼貌的浅笑:“你好,冰宿小姐。”   “我是…你好。”原来他们已经知道我名字了!冰宿一讶:一定是艾德娜临走时说的。   罗兰不解地看着她:“你叫你好吗?”冰宿哭笑不得:“不是啦!”   东城城主微笑了一下:“兰小姐想喝什么?”   冰宿愣了愣,小心地道:“嗯,矿泉水…不,就果汁好了。”罗兰拉了拉旁边垂下的一枚金铃,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孩立刻从敞开的门外进来,在冰宿哑然的注目下,将推车上一杯月桂茶,一杯桃果汁分送到主客面前,再静静退了出去。罗兰执起白瓷茶杯,道:“请。”   冰宿礼貌性地轻啜一口,无心品茗味道,一心盘算该怎么问话。   “首先,向你道歉。”   “咦?”冰宿抬起头。   “理由——”罗兰没有喝就放下茶杯,“不经当事人同意强行招待,将你带到这个世界。”   冰宿感到些许不知所措,对方的交涉十分有技巧,使得她原本可以责问的立场变得薄弱。估且不说换衣服,他绑架她的事可不能就这么一语带过啊!然而她没办法在对方坦率告罪之后气势汹汹地大吼:“你以为道个歉就没事了吗!?”可是这口气又实在咽不下去。   “我虽然这么说,但兰小姐不会善罢甘休吧。”罗兰轻声一笑。   “……”冰宿不语,算是默认。   罗兰的视线滑过冰宿清丽的脸庞,落在房间中央。冰宿不自觉地跟着他看向那只她还没研究完的地图。   “如你所见,这里是异世界。”   “异世界?”冰宿皱眉,“就是外星球,我已经知道了,我想问的是你们是如何带我来的?路上花了多少时间?找我又有什么事?”   “第一、第二个问题由专业人士来解答。”   专业人士?冰宿一怔。法利恩行了一礼,微笑道:“是这样的,我们以魔法阵为通道,仪式为媒介,利用空间的法则将你召唤来。比如一张白纸的两端相距甚远,但只要把白纸折叠,就可以轻松来回于两头,跨界召唤就是应用了这个原理。”   “天哪!”冰宿脸色大变,“你们折叠了空间!?”   “正是。”   “这种事能办到吗?”   “当然不容易办到。若空间可以随意折叠扭曲,就代表时间也能挽留了,但伟大的时间之河自然不能够回溯。所以,这样的机会非常少。昨晚是一千年来西王的瞳星首次进入火之宫,黄道面的夹角变成九十度,我们的次元与你们的次元重叠,空间紊乱的结果,加上精密的计算……”   “等等、等等,你能不能说详细点?”冰宿打断,后悔没把纸笔和计算机带在身上。法利恩笑容不变,点头道:“好的,冰宿小姐。不过我们可否私下再好好讨论这个问题?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谈。”   “啊,好,没问题。”冰宿爽快答应,脸上兴奋的红晕却没有褪去,她终于找到一个“魔法师”了!   罗兰和法利恩交换了个眼色,为对方旺盛的求知欲感到新奇有趣,心想:所谓丢鱼骨头给猫,就是指这种情形吧。   “总之,我们用这个方法成功请到您,没有多花一分一秒的时间,只是冰宿小姐因为突然进行时空转移,身体受不住,而昏迷了一个晚上,实在非常抱歉。”   冰宿只能点点头,总不能说没关系。她转向另一个人,也是真正邀请她的人,问道:“那么,你们请我来到底要我做什么?”   罗兰开口道:“我们国家有个传说:一千多年前世界陷入毁灭的动乱时,有位贤者创造了一枚拥有神力的宝石,被誉为‘神迹石’,消除灾难,挽救了世界,然后前往你所在的世界隐居——兰小姐,你正是这位圣贤者的后代。”   冰宿睁大眼睛,惊愕莫名:“一千年前?有人来到我们的世界?”   “不错,虽然圣贤者的信徒都不明白是为什么,但传说是这么说的。”罗兰缓缓道。冰宿脑筋转得飞快:“你们想追问那块宝石的下落?那是不可能的,我根本不知道。”她家祖上是来自法国的移民,但全家都是普通人,从来没有什么超能力之类,也没有祖传的神秘遗物。   “你有没有神迹石看就知道了,我也相信你对此事确实一无所知。”   冰宿直视对方冰蓝色的双眼:“那你怎么办?你需要的是石头不是人吧。”   罗兰轻笑:“我探索传说的真相,当然承受未知和意外。至少我现在确认圣贤者的后代确有其人,其他都可以慢慢挖掘。兰小姐,希望你能明确自己的立场,积极配合我们,这样我们不仅能达成各自的目的,还能合作愉快。”   金发青年换上严肃的表情,“你也许会觉得荒唐,在这个国家,人民普遍视圣贤者的后代为新的救世主。我身为城主,不愿破坏他们美好的幻想,所以请求你至少以圣贤者的后人自居。”   冰宿听得目瞪口呆:“他、他们不会是认真的吧?这太可笑了!”   “是很可笑,但是可以理解。先祖的光环和沉重你也许从未感受到,但是在这个世界确实存在。千年来圣贤者的传说口耳相传,是不断遭受魔兽侵袭,又被天灾笼罩的民众的支柱。”罗兰深深看了她一眼,“当然,兰小姐,我已经确认你是个普通人,也对祖先的功绩一无所知。这没有关系,您带来的另一个世界的新鲜知识和可能性,也是未来我国的财富。”   “……”冰宿不由得重新审视眼前的男子。他说他是城主,可是凭这份睿智气度,说他是国王也不为过。   思考良久,冰宿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若请教城主具体的做法,是否太冒昧?”   罗兰轻笑道:“是太冒昧。”   冰宿深吸一口气:“好罢!我答应你!”她没蠢到问如果不答应会怎样,从被带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结果就注定了——她根本没有选择权。   “谢谢,我也答应兰小姐,一等此间事了,就送你回地球。”   罗兰以诚恳的语气保证。冰宿估且相信,点点头,拿起只喝了一口就放在一边的桃果汁,这才恢复心情品尝起来,发觉味道不错。   “请暂时在我宫里安心居住。明天起法利恩担任你的老师,指导你感兴趣的魔法和这个世界的常识;艾德娜是女性,作为你的贴身保镖并照顾你的生活。再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随时可以来我办公室询问。”   冰宿连连颔首,对方实在安排得很到位,也很合她心意,让她没有一点插嘴的余地。   “你可以随意参观整个王宫,但是身边必须有专人保护。”   “知道了。”   罗兰转动手里的杯子,道:“下午我想将你引见给大家,可以吗?”   “没问题。”冰宿耸耸肩。   于是,到此为止,东城伊维尔伦的救世主尘埃落定了。   罗兰拉铃唤来两个侍女,将茶发少女带离会客室。门关上后,室内出现片刻的冷场,直至被一个醇厚的嗓音打破:“她很聪明。”   “不愧是圣贤者的后代。”大神官目露赞赏。   东城城主失笑摇头:“这和祖先无关。看来,就算是不让子孙后代无辜受累,圣贤者也连遗嘱都没有留下。”法利恩迟疑了,他和冰宿不同,需要揣摩上意,但他也猜不出主君打算怎样安排这样的“救世主”。   圣贤者的后代,居然是普通人,连传说中,祖先十三段的魔法实力都没有,还连魔法都没听说过!   “没关系,法利恩,至少我们确认了传说的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罗兰的眼神变得深邃,想起仪式现场发生的事情。   当时,当跨界召唤仪式结束,冰宿躺在魔法阵中,有守卫发现上方的天窗外沿,一个身影静静俯瞰。   那个“人”仿佛被黑雾笼罩,看不出是男是女,但轻轻的笑声动听得不可思议,完美如天籁:   「不愧是王星,竟然……」   她轻轻跃起,从有些单薄幼小的背脊,张开了硕大的翅膀。   至今,罗兰都心有余悸,那是龙翼!   真龙的化身极其罕见,而且漆黑如夜色的膜翼不太像黑龙的翅膀,罗兰的视力远比常人锐利,只觉黑色中隐约流淌着瑰丽如彩虹的神秘光彩。   圣贤者的传说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样的秘密?   收回浮动的思绪,罗兰问道:   “其它城的情况如何?”   法利恩答道:“南城和北城分别于凌晨四点和五点召唤成功。”   “哦,动作很快。”罗兰的手肘撑在雕花扶手上,他先声夺人,为了不让他独得圣贤者的后人,主君和同僚们肯定不甘落后。   他启动召唤法阵的真正理由,一来是想探索传说的真相;二来,长久以来,魔导国一直缺乏变化,人民沉浸在等待救世主降临的祈祷中,自己什么都不做,现在看见一下子出现五个救世主,他们想必会不知所措吧。   然后民众会明白:救世主的预言多么愚蠢,圣贤者的后人未必也是拯救世人的英雄,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魔法不会,武技不通,神迹石更是连听都没听过——她们并非民众期待的救世主。但让百姓绝望也不是他的目的——失望的同时要给予新的希望,这才是他召唤救世主的理由。   “王城和西城呢?”罗兰奇怪心腹为何没有接下去汇报。   大神官犹豫了一下:“他们召唤的人失踪了。” 第八章 诺因(上)   “殿下。”   身穿法师袍的青年掀开军帐,走了进去。   他白金色的微曲短发和肩头都覆了一层晶莹的雪屑,仿佛刚从雪地经过。   帐中一人长身而立,不紧不慢地系上一件猩红色的斗篷,穿过象牙白军装的黄金肩章,从来人的角度,可以看见一头乌黑的垂肩发。   黑发青年的手指纤细灵活,更像是一双法师的手,但是系好斗篷,他的手立刻落在腰间一把漆黑的长剑上,习以为常地按住。   “你感觉到了,吉西安?”   那是个不亚于外面冰雪世界的男声,十分年轻。   “当然。”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五大城上空接连迸出一把又一把的魔法烟花,简直像盛大的节日狂欢啊。”   一声清亮的嘶鸣,是斗篷划过空气的锐响,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转过身,一双鲜明的紫色眼睛饱含兴奋和杀气,令来人泛起了鸡皮疙瘩,锐利如刀剑的气势刮过他的全身。   “圣贤者的后代,被召唤了?”   不等心腹回答,诺因在狭小的帐内来回走动,难掩激动地自言自语,“第一个魔力反应在东方,又是罗兰,这家伙真有胆色!”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是中城城主诺因最为看重的敌人。   吉西安眼光一闪,收起笑容,一字一字道:“怎么办呢,殿下?这下情势更复杂了。”   “先告诉我,是五个城都召唤成功了吗?”诺因镇定下来,“连老头子都凑热闹了?”   “殿下。”这是个带有沉稳感的男声,来自走进帐内的军服青年,有着黑褐色的短发与湛蓝的眸子,英朗的眉宇含着无奈和规劝,“请称呼您的伯父为国王陛下。”   诺因冷哼,一脸不屑:“叫他老头子都是抬举他,叫他老肥虫更适合。”   “殿下!”两个声音一起喊,吉西安多余地补充了一句:“你在我们面前随便,千万别在你的姑姑,元帅阁下眼皮底下放肆,她会教训你。”被身旁的挚友连瞪好几下。   听到“元帅”二字,诺因抿起嘴,像被无形中打了一顿似的,全身的气势都矮了半截,脸露不甘地道:“圣贤者后人的传说早已失去了真实性,这真是一个昏招,老妖…老妖婆没有阻止?”   对他明明怕了那个亲人,还要坚持喊绰号的嘴硬,两人翻了个白眼回敬。   “目前王城的情况还不清楚。”吉西安回答。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问道:“殿下,为什么说国王陛下对救世主的召唤不妥呢?在东城先发制人的情况下,如果我们不赶快召唤自己的救世主,情势怕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且为了卡萨兰的正统,陛下此举不能算错吧?”   诺因摇头:“雷瑟克,因为这件事变数太多了。圣贤者是了不起,虽然历史上流传的,有关圣贤者古兰·罗瓦的资料少得可怜,疑团重重,但我有搜集关于他的史料,连圣域能公开的书我都没放过,他的生平不明,但功绩绝对有可信度,恐怕魔法公会说他是十三段神级,史上最强的法师都未必有假。但也是因为他身上的谜团太多,连是否归隐地球,留下后人都不清楚,怎么可以贸然尝试召唤。一来,法术界把未知数太多的魔法称为无效魔法;二来,跨界召唤本来就是个逼近十三段的顶级魔法。”   “没错。”宫廷法师长道,“所以这么多年来,才没人尝试召唤圣贤者的后代。”   “也是魔导国以前的情况还从来没有这么坏过。”诺因挥了挥手。   雷瑟克沉重地道:“没错,天灾人祸,九个荒年才过去四年,百姓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前有七年涝灾,北城大神官预言,还有三年枯水期和植物停止发芽的沉睡期。目前我国四分五裂,罗兰城主此举居心叵测,五大城都召唤救世主等于进一步分裂了王权的威严。”   “正是这个理。”吉西安笑嘻嘻地道,“就算失败,我城也应该第一个尝试啊。”   “但罗兰城主未免太过冒险。”雷瑟克沉稳地道,一针见血,“目前东城毫无变化,圣贤者的后代恐怕并不如传说所言,有救世的能力。”这一点帐里的三人心照不宣,也有隐而不宣的失望。   吉西安喃喃:“的确,圣贤者也许是神级法师,如果他有后代,向子嗣传授了魔法,可能第一、第二代也是出色的法师,可是怎么可能一直延续下去?民众未免太一厢情愿了。”只是百姓愚蠢,他们这些法师都摆脱不了一份期待之情。   因为,如果圣贤者是最高段的死灵法师,他可能本身还活着。   如今,希望熄灭了。   诺因冷静地道:“东城召唤救世主,绝非无谋,罗兰智虑深远,他肯定有考虑过所有的情况。虽然这一定不是他最期待的结果,但最差也不过是东城多一个食客,民众不会闹翻天,但我们四城就要为派不上用场的‘救世主’头痛了。”   两人微微苦笑:是啊,要怎么对民众交代,圣贤者的后代根本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那就参照东城的做法吧。”雷瑟克苦涩地道,宁愿丢脸了。   “哈哈哈哈!”诺因放声大笑,笑声带着放怀肆意的快活。雷瑟克不禁气恼:“殿下,你好歹为卡萨兰的事上点心吧。”   “谁管那蠢材,不用脑子就乱来,当然要为自己的行为承受后果。”诺因摆摆手,“告诉我,对魔兽的行动准备得如何了?”   一说到军务,雷瑟克正色道:“一切就绪。”   “那就别浪费时间了。”诺因换上杀气腾腾的表情,被誉为“王室之剑”的神情,“所有胆敢挑衅的魔族,德修普家族都会将它踩在脚下!”   *******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注1)20日,神圣王城卡萨兰又爆发了一场与魔兽的战事。   魔兽是千年前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传说,圣贤者古兰·罗瓦封印了所有的上级魔族,却遗漏了这些低级的魔兽。每逢春秋两季,大量魔兽都会肆虐这个国家,仿佛一波波永无止息的黑潮,为人深痛恶绝。   如果统治者不重视,不将魔兽的数量消灭到一定数目,每到十年左右,魔兽的繁殖又会迎来一个峰值,造成被称为“魔潮”的灾难,百姓的噩梦。   据说,魔族和魔兽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但是这些和圣贤者的生平一样,都无从考证了。   马蹄在坚固的雪地上踏出清亮的蹄声,魔导国的王储和法师长并肩策马,朝布阵的山谷隘口行去。   “我觉得嘛,圣贤者留下魔兽是聪明的行为,如果他把世界打扫得太干净,人民早就忘记他的伟大了,也不会苦苦哀求他再一次降下奇迹。”吉西安嘲讽,自从得知圣贤者的后代是救世主的希望化为泡影,他似乎有点愤世嫉俗。   诺因摇摇头:“法师有这种政治头脑,早就去搞政治了,吉西安。”   “……也是。”吉西安不得不承认,他都是刚想到。   所以圣贤者不是死了,就是结局不怎么好。诺因把这句长久以来的猜测含在嘴里,专注于眼前的情景:一千年前的人不必多想,他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一带是与西城接壤的青蓝山脉,闹事的是居住在山岳地带的中级魔兽狼龙。狼龙算是比较温和的魔物,繁殖力不高,没想到不久前,它们突然冲下山,烧光了附近的一个村庄,随后跟来的其它怪物趁火打劫,劫掠农作物、伤害村民,造成半个领地的损失。接到这份报告的诺因怒极,连夜率领大军前来围剿,打定主意不将青蓝山脉清空绝不罢休。   就不该对魔族有一丝一毫的姑息。   魔族讨伐军总司令官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今年二十四岁,是五位城主中最年轻的。他也是国王的侄子,贵族院承认的下届继承人,有一双象征德修普家族血统的紫色眼睛,和十分清秀的容颜。但接触过的人都不会认为他的性情和外表一样柔和。   近年,魔导国分裂为五大城自治,当代神官王亚拉里特三世只有名义上的统治权。但是德修普王家历来是领导全国抗击魔兽的前线,自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开始就立下了和魔族死战到底的誓言。虽然近来王室腐败,但这一代的王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和她的得意门生,也是侄子的诺因依然保持了铁血的家风和传统。   此刻诺因一边聆听斥候的报告,一边调整腰间佩剑的位置,这把全黑的精致长剑散发出丝毫不亚于周遭天气的森冷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哒哒蹄声从身后传来。诺因正好挥退斥候,头也不回,一指前方狭窄的山谷入口:“五分钟左右,魔兽会从那里过来。雷瑟克,你叫重武装枪兵准备好。”   “已经准备好了。”   “好哇,你动作真快!”诺因转过头,笑开颜。要说世上有谁能让高傲刚强的魔导国王储表现出寻常人温柔亲近的一面,只有他的孪生妹妹莉莉安娜,两个朋友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和军务长雷瑟克·尤耶。   这会儿,一看到冻得直打哆嗦的吉西安,诺因的怒气指数就“咻”地窜上去。   “你干嘛不多穿两件衣服?想冻死吗!啊!?”   青蓝山脉冬春两季的气候寒冷是出了名的,今年更是恶劣。三月中旬,严冬依旧盘踞不去地伸展它巨大的爪牙,吐出咆哮的冰风肆虐整座山脉。中城军驻扎的地点是一处峡谷,位于风的隘口,雪量倒是不多,没有雪崩的危险,相反劲风能够更加冷酷地吹刮士兵的身体。   “你穿得比我还少耶。”何况我的袍子还是鹅绒的,啐!   “我百病不侵。”这不是大话,尽管不壮,诺因从小到大却没生过一场病。   “我也是。”   这下连雷瑟克也忍不住瞪起眼:“营地里又没有女的,你干嘛还耍帅?”吉西安悠然道:“虽然没有女的,但我穿成粽子的蠢样若让人泄露出去,不免大伤仕女们的情怀。”   “别管他雷瑟克!宁要女人不要小命的疯子,没啥好说的!”   诺因赌气转头,却设了防风结界,还连人带马挡在“疯子”面前,望着峡谷方向,不再言语。雷瑟克见状,差点笑出声。(注:吉西安身为宫廷法师长不用魔法,是为了接下来的战争节省精神力)   寒风掀起黑发青年猩红色的斗篷,抖动飘舞间宛如一团真正的火焰。眼中的寒光如同锋芒毕露的长剑,冷彻的低语自菲薄的双唇逸出:“来了……”   对手是魔族,普通士兵带多了只是徒增伤亡,因此诺因带领的是能远距离攻击的宫廷法师团,机动性强的弓骑兵两个团,防御出众的重武装枪兵一个团以及辎重部队。   诺因举起右臂,原就整齐肃立的军队更加肃静,端稳各自的武器,四周只剩下风声时缓时急。 第九章 诺因(下)   “吼——”   不到半分钟,一阵巨大的嘶吼压住风声,震得人人耳膜剧颤,群山仿佛也战栗起来。山头亮起耀眼的光芒,由宫廷法师团设置的魔法陷阱发动了。接近峡谷的天空,更有雷光舞动。   这是个引蛇出动之计。青蓝山脉的魔物习惯了寒冷,耐不住高温,没多久就被陷阱的火系魔法和雷系魔法轰出来。   “注意!打头阵的是狼龙,让它们进谷里来!”   埋伏在谷口的重武装枪兵依令行事,在军团长的指挥下整齐地让出通道。不一会儿,两个巨大的黑影出现在入口。   雷瑟克一声叱喝,派驻在谷内的一支弓骑兵团火速弯弓搭箭,齐射箭矢;念完咒语的法师团也将手上的魔法飞弹发射出去。   受到魔法飞弹的冲击,停下脚步的狼龙紧接着又吃了一大丛箭头涂有剧毒的羽箭,发出痛苦的叫声。人人看清敌人有两只,约莫五六米高,原本深蓝色的毛皮因为之前的陷阱和刚才的两轮攻击,焦黑中翻起鲜红的肉块,血流满地,十分狼狈。   中城军得理不饶人。第一波箭雨射出后,弓骑兵团立刻收回长弓,投出放在马鞍旁的长.枪。枪尖还装有倒钩。这已不是传统的弓骑兵兵种,而是拥有复合装备的特殊兵种。   长.枪密密麻麻插了狼龙满身后,弓骑兵拉动长.枪尾部的锁链策马后退,合力将两头庞然大物掼倒在地。蓄势已久的法师团朝摔倒的敌人倾洒强力的魔法,施法完毕,一齐退开。几名骑兵上前用铁链绑住狼龙的嘴巴,刺入烧红的铁串。狼龙防御力强,又有火焰喷吐能力。   诺因拟定的一系列战术非常狠辣无情,正因如此,全军至今没有伤亡。现在他正和两名心腹一起站在峡谷入口,留意从前面山道冲来的其它魔物。看见敌人逼近,诺因做了个手势,号角响起,分成两行排列的重武装枪兵立刻握紧精铁标枪,深深插入地表,林立的栅栏硬生生扼住一批尖牙毕露,高举战斧猛扑而来的巨魔(注2)。   重武装枪兵原是为克制骑兵而设,这会儿用来对付巨魔那不比骑兵低的冲击力,也是大收奇效。   吉西安轻笑出声:“呵呵,这地形真是再妙也没有了,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美丽的女士在旁边为我加油。”语毕,他举起法杖,低声吟唱咒文:“飘浮于大气之中,不从属于任何事物的存在,化为无形之刃,扫荡我面前的敌人——真空斩!”   在十多位法师的协助增幅下,杖顶的苍蓝色宝石大亮,空气中出现犀利的闪光。士兵们只觉头顶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高速飞过,接着眼前血雾迸散,怪物们仿佛被透明的利器切断,首级飞起,或躯体一分为二,倒卧于地,两旁的山壁各留下一条深而长的痕迹。   诺因用这句话代替叫好:“半兽人还没死嘛。”   “没办法,半兽人太矮了。”   因为太矮而拾回一条命的半兽人在一愣之后,发出愤怒的吼声冲过来,却被埋伏在峭壁上方的另一支弓骑兵团射死。数轮箭雨后,从山道那边冲过来的魔物越来越少。   突然,诺因脸色一变,抽出佩剑向上挥砍。剑锋激射出一道黑色气芒,在半空与一团蓝色雷光迎头相撞,迸裂的能量穿透大气,将士兵们刮倒在地。峭壁被爆发的光波炸出好几个深坑,碎石伴随大量的尘土滚下,两名弓骑兵团的成员后撤不及,跌落下山。光是能量的余波,就有如斯威力,若是被那团雷光直接击中,可想而知将是惨烈百倍的下场。   “竟没有考虑到天上!”诺因懊恼咬牙。有怪物从天上袭击,这的确超出他的预想。但看清来袭者的面貌后,他呆了呆。   “龙!是、是龙!!”   士兵们也看到了投下巨大阴影的新敌人,那是条身形优雅的壮年蓝龙。顿时,四下一片吵嚷声,惊恐的程度只差没全军溃散。这不能怪他们,龙族是比魔族更古老,传说的强大生物,尤其这还是头五爪龙(注3)。连宫廷法师们也不禁发起抖来。   “为什么青蓝山脉会出现龙?以前明明没听过啊!”   吉西安懊恼,他身兼情报部长,这是他的失职。雷瑟克大声喝令一些瘫坐的士兵起身。   此刻诺因已和蓝龙对拼了七八下,每一次都山摇地动,两旁的山壁被冲击波砸得伤痕累累不成模样。幸好弓骑兵团及时撤下山,不然损失一定惨重。   吉西安暗自咋舌主君的佩剑「魔封剑」的强大威力,居然能和龙族对打,五爪龙可不是一般人类法师能对抗的生物。   诺因心知这样下去不妙,道:“喂,吉西安,你去把它引开!”   “我?”   “没错,就是你!把这头龙熏出来的是你吧!”   法师长气坏了:“搞什么!叫我布置陷阱引魔物出来的可是你!”   “我是叫你引魔物,不是引龙族。”诺因不为所动。吉西安恼怒又有点心虚。诺因转过头,以认真的表情望着他:“拜托你了,这样下去可能会伤到大家。”   “……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害死。”吉西安咕哝道,使用风系的浮空术飞上天,将蓝龙引开。   初时蓝龙对诺因还有点恋恋不舍,在吉西安几发爆炎的连攻下,激起迎战强敌的斗志,展开双翅,悠悠飞离众人头顶。   “吉西安不会有事吧?”目送友人只剩一个小点的背影,雷瑟克担忧不已。诺因将魔封剑插回剑鞘,面无表情地道:“恶魔和灾祸一样是不会轻易消失的。”   于是当太阳随着薄薄的云层升到高空时,战事完全结束了。人类一方大获全胜,仅在诺因与蓝龙比拼时付出极少数伤亡。山谷内外留下了满地魔兽的死体。   一个士兵跑过来,经过亲兵的审问,递上一份文书。诺因认出他是开战前被派去调查村庄损毁情况的使者,接过报告浏览起来。   “受到狼龙攻击的村庄只有一个,但全村二百六十人无一活口。另有十七个村落遭魔兽袭击,损伤情况不等,加起来有四十六人死亡,百来人受伤,还不包括轻伤者……可恶!”   诺因将报告揉成一团,用力丢在地上。军务长暗暗叹息,捡了起来,这就是魔导国年年的现状了。   “唯一的好处是省了收尸的力气,都烧光了。”诺因冷冷地道,“不这样我们半途还要去一次。”雷瑟克打开报告细看:“殿下,田地也烧毁了。”   诺因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对那名士兵道,“通知尼洛、夏桑、沙渥克三郡的总督,叫他们收容难民,具体分配自己商量。我会让法师团和建筑部尽快恢复耕地。虽然这两年大概没法收成了,不过大家辛苦点,后年开始应该能慢慢还清。”   士兵点点头,行礼退下。雷瑟克注视主君美丽的淡紫色眼眸,道:“奇怪,西北边境都有阻挡魔兽的结界,为何这次没起到作用呢?”   “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   宫廷法师长从天而降,落在两人当中。他的样子看起来不怎么好,头发和脸蛋都蒙了层灰,衣服也破了几个大洞,不过他的表情仍是一派悠闲。   “蓝龙杀死了吗?”诺因问。   “怎么可能!我好不容易才用风界缚锁将它困住,逃了回来。我们最好在一个小时内出发,不然所有人都会死翘翘。”   “绝对不包括我。”诺因冷淡地道。吉西安啐了一声:“废话!你有魔封剑嘛!”   “好了,辛苦了——你刚刚说的是怎么回事?”雷瑟克打圆场。   吉西安接过主君和好友递来的手帕擦拭脸部,答道:“很简单,障壁被破坏了。幸好不是很严重,短期内能够修复。”   “谁干的?”   “不知道。”吉西安拨拨额发,“能做到这件事的,五个城都行。”雷瑟克道:“总不会是我们,那么从动机推算吧,西城嫌疑很大。”中西两城历来就是敌城。   中城城主诺因轻笑道:“你错了,雷瑟克,‘我们’当中也有人乐意做。”   法师和军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答案。   “宰相‘大人’吗?”吉西安不无嘲讽地道。雷瑟克开口总结:“总之我们腹背受敌,今后得小心点。”两人一齐点头。   “殿下,两位大人,打扰了。”一名士兵来到近处,“我们在狼龙的尸体下发现一只幼兽。”   “幼兽?”诺因丝毫不感兴趣,挥手,“宰掉!长大照样是祸患一只!”   “慢着。”吉西安却有点兴趣,因为魔兽体内有魔核,可以用来做法器,而幼兽毫无威胁性,“我忘了说:其实造成这场惨剧的除了结界问题,主因是被洗屠的村庄有人把狼龙的一个小孩抓去剥皮再做成手套的缘故。”   众人惊讶地望着他,雷瑟克气恼:“你怎么不早说!”   诺因吃惊后,还是不为所动,露出冷嘲的笑容:“哼,还真是金贵的小魔物呢,死一只要一个村陪葬。”   “也不能这么说,殿下。”雷瑟克心生同情,“万物皆有情,魔族因为孩子被杀报复,这和人类何其相似。”诺因摇摇头,神色有些微妙:“雷瑟克,这些魔物总是这样的,密史说千年前的降魔战争,起因就是一位高贵的魔族公主被杀,然后魔族灭亡了精灵族,杀了无数人陪葬。”   众人张大嘴:“是这样么?”诺因耸了耸肩:“如果魔族真的要报复,把杀掉它们孩子的猎户吃了好了,每次都是这样。”但是接着,他却对那士兵道:“我去看看。”   三人来到现场,只见被毒血染成紫红的雪地上躺着两具魔兽的尸体,一只瑟瑟发抖的蓝色小兽蜷缩在母亲旁边,外表酷似刚出生的小狼崽,乌黑滚圆的鼻子发出抽泣声。   诺因凌厉的眉宇微一软化,单膝跪下,伸手去抓。小狼龙飞快挥爪,拉出五道爪痕,溅出几滴殷红的血珠。   “殿下!”众人惊呼。   一刹那,诺因脸上闪过异样,背转手在猩红色的斗篷上擦了擦,伤口擦得血肉模糊,示意紧张的将兵不必出手,敏捷地捉住小狼龙,拎了起来。   转身时,黑发王储感到脚上增添了某种重量,一个微弱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为什么?吾……血……之……一……族……啊……”   “殿下!”雷瑟克和吉西安一把拉开诺因,士兵们将手中的武器狠狠劈向那只抓住他脚踝的狼龙。后者没有任何反应,无声无息地吃进几十把刀刃。   “该死!居然没死透!”三名负责检尸的士兵惶恐地向主君请罪,再次认真检查那两具尸首,半晌松了口气,“行了,这次是真的死了。”   雷瑟克关怀地询问主君:“你没事吧?”诺因平静地点点头。吉西安好奇地问道:“对了,那头狼龙刚才说了什么?”   “我是魔族吗?听得懂它说什么?”诺因反问。   “呃。”法师长无言以对。雷瑟克放声大笑,为友人吃憋的样子感到快意。   “快走吧,不然蓝龙要追来了。吉西安的魔法也不知道支不支持得到一小时。”将斗篷脱下包住小狼龙夹在腋下,诺因似乎心情不错。   吉西安不甘心地回嘴:“这次回首都,你可以见识异世界来的救世主了,如果是一位别有异国情调的美人,说不定元帅还会把她许配给你。”   “我怕?”诺因挑眉,“她是异世界来的最好,我跟她一起移民到地球去。”   “……你想气死你姑姑吗?”这真是世上最没自觉的王储了。   诺因毫不拘束地笑起来,他和他的姑姑都有这样的笑声,无论是体现德修普家族的刚强冷酷,还是他自身的野性自在,都有着直透人心的力量。   这样的笑容,在阴沉沉的天色下如同骄阳般绚烂,浑身都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殿下,请你记住你是德修普王家唯一的王储。”雷瑟克叹了口气劝说。诺因的回应是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吉西安接到宫廷法师的密报,脸色僵硬地回来,设下隔音结界,告知主君和僚友。   “什么,我城的救世主失踪了!?”   ******   注2:巨魔、史莱姆、地精这类怪物不属于魔兽,是本土的怪物。真正的魔兽是像狼龙这样体内有魔核的生物,来自艾斯嘉以外的世界。   注3:真正的龙族是五爪龙,有高于人类的智慧,也有变身能力,比如后文会出场的红黑白三位龙王。龙骑士的坐骑是三爪龙,没有喷吐能力。龙将的坐骑是四爪龙,能够吐出压缩气弹,但不会龙息,也不会讲话。 第十章 边境   鸟儿清脆的啁啾声,鸡犬应和声,主妇刷锅打扫的声音,似乎是打铁发出的铿锵声……这一切陌生的音符组成一首和谐的晨曲,鼓动黑发少女的耳膜。   她缓缓睁开眼,因为阳光刺眼又闭了起来,再度睁眼后,她稍候片刻,朦胧的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长木条搭成的天花板,杨阳确定昨天的一切并非做梦。在那个梦里,有恐怖的怪物,有血腥的场景,有武艺高强的少年,有迷糊贪杯的魔法师,还有她和另一个人。   转过头,杨阳诧异旁边的床铺没有人。被子叠得歪歪斜斜,看来的确是昭霆的手笔,但她比自己早起,莫非……杨阳一瞅手表:果然,十点一刻!   真是太丢脸了。虽然昨晚被折腾到一两点才睡,可如今她是为人客的身份,这么忘形还是很不该。   阳光透过窗户,在木制地板上洒下金色的流光,蓝底白花的粗布窗帘半掩,在光波的照射下,散发出七彩的美丽光芒。   杨阳一边拍打酸痛的肩膀一边溜下床,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先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再眺望外头。一如她半梦半醒时听见的,下面十分热闹。异世界的小村落在太阳底下向来自地球的少女清晰地展示它纯朴的风貌。   门打开,身穿奇装异服的昭霆站在玄关,手捧一叠衣物,看见她,惊喜地道:“阳,你醒啦!别穿那件,神官先生叫我们都穿这套神学生服。”   杨阳忍着酸痛走近:“你什么时候醒的?”   “比你早不了多久。我下去后,看见神官先生一个人坐在厅里喝茶,叫我去前边的水井洗脸漱口,然后拿衣服给我,叫我们俩换。”   “耶拉姆呢?”杨阳奇道。闻言,昭霆的脸色立即黑得有如地狱鬼面,经过昨晚的事,她已经同褐发少年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不知道!大概在厨房吧!”   杨阳奇怪地瞅了她一眼:“你还在生气?神官不解释了那是误会吗?”   “你当然不生气!被看光的又不是你!”   “可是据神官称,耶拉姆刚打开门,你就把毛巾甩在他脸上了,而且你那时已经差不多穿戴整齐,只剩袜子没穿。”   “不管不管不管!侵犯到少女神圣的洗澡,他罪无可恕!!”   “随便你。”杨阳叹气,放弃向无理的友人再说理的打算,挥挥手,她突然浮起一抹促狭的微笑,“那哪天你也看光耶拉姆的身体来向他报复吧!”   “阳~~~”昭霆一字一字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咯!”杨阳笑着躲开友人掐来的魔爪,打闹了好一会儿,才换上衣服,理好床铺,下去一楼。   银发神官坐在和昨天相同的位子上喝茶,看到两人下来笑着道了声早安,没注意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杨阳不好意思地回了声早。昭霆却没有作声,因为她和端着汤碗从厨房出来的耶拉姆打了个照面。   少年的心情似乎很好,没理睬昭霆挑衅的目光,用淡然的语气向两人打了声招呼,把汤碗放上桌,斥责师父:“把桌子理理,神官大人!难得起了个早,不会帮忙做点事情吗!”   杨阳和昭霆这才注意到桌上堆满了日用品,不知是哪来的。   “啊,是。伤脑筋,大家也太热情了。”   原来是村民送来的。少女们深受感动。神官很快就收拾干净桌面,耶拉姆也放好了早餐。杨阳和昭霆帮忙,不过因为后者拒绝了只好集中帮助前者,当然昭霆一开始就没理会耶拉姆。   菜色丰富,有热乎乎的鸡蛋卷,蔬菜沙拉,樱桃馅饼和加了番红花的洋葱汤,光看就让人垂涎三尺。   等黑发少女梳洗完回来,四人一起动筷。神官没有饭前祈祷,第一个老实不客气地叉去最大的一块馅饼,引起昭霆的愤怒,两人争执起来。看得杨阳呆然。耶拉姆大喝一声,一桌人才真正开始吃饭。   这次,杨阳终于吃上完整的佳肴,再次被少年精湛的厨艺征服了。昨天吃神官做的饭菜纯粹是为了填饱肚子,没在乎好吃难吃,但和眼前这桌料理的云泥之别她可是分得清的,当下和昭霆一起大快朵颐、埋头狂吃。样子虽然和昨晚一模一样,神官却察觉出其中的差别,不禁有点受伤。   算了,我也吃!他抄起叉子往剩下没多少的鸡蛋卷戳去。   饭后果点是苹果和冻糕,杨阳和昭霆已经吃得很饱了,但还是无法抗拒端上来的美食,硬撑着吃了个精光。小狼龙雷奇也舔完了一盘牛奶,叫唤着要求追加。昭霆享用了这样丰足的一餐,感到底气不足,无法维持她的“仇恨”。   随着四杯红茶端上桌,话匣子打开,首先是两个少女赞叹厨艺的声音,接着耶拉姆开口道:   “你打算怎么安顿她们,神官大人?”   听出话里的尖锐,神官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满不在乎地道:“嗯,如果我们的客人留下,我的工资也够生活费,还可以争取两份神学生的津贴,不过这要等杨阳和昭霆正式决定以后。”杨阳歉然道:“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神官轻笑道:“忧虑生计是大人的事,小孩不必担心。”   “我也是大人吗?”耶拉姆冷冷地道,“平常为生计操心的都是我吧。”   “呃……”神官转过头,赔笑道,“耶拉姆你比较成熟嘛。”少年冷哼。两个少女吃吃而笑,为这对师徒的相处好笑。   过了一会儿,依然是杨阳代表友人发言:“有关昨天的承诺——”她急于搞清一切的来龙去脉再来享受异世界的生活。   “嗯,就上午解决吧,我还要给村里的小孩上魔法课。”神官道。杨阳和昭霆心下雀跃,很有兴趣参加。   “就在这里说吗?”昭霆问。   神官回以沉默,状似委决不下地弹着茶杯,修长优美的手指在白瓷的杯面弹出极为清亮悦耳的声音。   “你们要不要看看这个国家?”他抬起澄碧的眸。   看看这个名为魔导国的国家。   *******   两个穿越者跟着无名氏神官穿过村子当中弯弯曲曲的土路,大部分村民都下田去了。   只见道路尽头停着一辆篷车,一个旅行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靠着车子抽旱烟,身材壮实,厚实的下巴有短短的胡茬,腰际系着短剑。经过魔兽的拷打,杨阳特别能理解这个世界野外跑的人都佩戴武器。   他一手拿着一只酒瓶,朝他们晃荡。神官双目一亮,大步冲过去。   “班斯,你总是善体人意。”神官眉开眼笑地道,杨阳和昭霆目瞪口呆,昨天看到神官倒酒还不确定,今天罪证确凿。   神职人员酗酒!   不过这个世界的神职人员有规定不能饮酒吗?   班斯也笑眯眯地道:“我还在你书房藏了宝贝,老地方。”神官笑逐颜开。   杨阳心中嘀咕:这个迷糊神官真是个酒虫!   “我没带钱,下次给。”   “行。”商人不怕他赖账,好奇地打量两个少女,神官不想引来对方的怀疑,道:“班斯,送好货就走吧,白天路上的魔兽不多。”   “战歌平原不是被你扫荡过,魔兽都赶到吉莎森林去了?”班斯奇道,杨阳和昭霆如梦初醒:昨天她们忘了,吉莎森林的结界破了,魔兽都跑出来了啊!   糟了糟了,会不会袭击旅行者?   神官显然也迟来地想到,心虚地道:“它们不是会繁殖的么,我回头再去扫荡一下。我跟你联系北城的骑警队吧,你到雷南郡就安全了。”   “谢啦!”商人不明内情,感激地道,把两个神学生模样的少女抛之脑后。   “对了,你听耶拉姆说了吗?我昨天告诉他的新闻,东城独领风骚,召唤了圣贤者的后代,新的救世主,说不定我们几城也会有动作。”   除了我们和冰宿以外,还会有别人被召唤吗?杨阳和昭霆顿时留心:对了,有五大城呢!   “没,你知道耶拉姆不爱八卦。”神官摊了摊手,故意问了声,以免商人怀疑,“救世主被召唤了么?”   “是啊。”班斯露出憧憬的神情,“希望圣贤者的后代能拯救这个世界吧,最近天灾人祸实在太多了。”杨阳和昭霆听在耳朵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拯救世界什么……臣妾做不到啊!   她们连一只魔兽都打不倒,只能夹着尾巴逃跑。   对了,都来到异世界了,魔法,异能,系统,随身空间,不能来一打吗?   神官耸了耸肩:“班斯,你最好不要太相信传说,圣贤者过世说不定都快一千年了,就算他有后代,又能够拯救世界吗?”商人一言不发,这其实也是许多人内心担忧的问题,但是圣贤者的传说实在太深入人心,成为了千年来百姓的信仰。   人人都希望,他能够和以前封印了上级魔族一样,也驱逐为祸这个世界的魔兽。   还有天灾……九个荒年……民不聊生啊。   想到王室的腐败,国王贵族的不作为,班斯沉重地叹了口气,突然联想到一件事,打量了好友一眼,目光在他的头发上停顿了一秒:“对了,神官,你就不打算……回去?”   银发青年脸色微微一凝,语气一沉:“你怎么知道,班斯?”班斯主动和他走到一边。   “不瞒你说,我认识现在的魔导国王储。”商人的语气有一丝柔和的怀念,“诺因…诺因殿下应该不记得了,但是我记得小时候的他,你们俩长得完全不像,但是某些方面,又很像。如果你回去,帮助他,说不定你们能改变德修普家族吧。”   神官秀丽的脸庞掠过阴云,在班斯印象里,从来没在这个开朗的朋友脸上看到这么沉郁的表情,这表情一闪即隐,银发青年用洒脱的口吻道:“我跟他没关系,我只是个退隐的神官而已,你走吧,班斯。”   “好吧,我下个月再来。”心生歉意的行脚商人挥挥手,识相地走了。   目送篷车的车轮咕噜噜离去,昭霆迫不及待地问道:“他是谁?”   “他叫班斯,和我们做生意的商人,每个月来送一次货。”   神官眼望村子外面辽阔的空地,双手叉腰。   “好,我要施法了,带你们上天看看。”   ******   注:本文是正统RPG奇幻小说,主角修习魔法和武艺晋级,没有系统、随身老爷爷、脑内图书馆之类设定,男主们普遍较强,后期女主踏上冒险旅途后,也有特别金手指。 第十一章 神迹石的传说   杨阳和昭霆十分振奋,打神官带着她们离开村子,来到这片坡地的一路上,她们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究竟什么药,现在才恍然大悟。   只见银发青年踏前一步,吟唱咒语:“动的法则,以我之命将你解除,虚空化为坚土,大气变为台阶,天上天下都将无碍无阻——浮空之盟。”   “哇、哇呀!”   两个少女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轻飘飘的,不由自主地朝上飞去,一时间掌握不住平衡,差点摔跤,幸好抓住神官的袖子。   脚下绿色的坡地不断远离,仿佛翠绿的绒毯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村舍的屋顶很快像是一块块黄色和棕红的砖块,巍峨的红石山脉变得低矮,可以看到盆地另一头的纯蓝湖泊,杨阳惊叹,打心底迷醉:“这就是魔法吗?真棒……虽然看耶拉姆使过,但自己尝试还是不一样。”这一刻,她心底升起对魔法灼热的欲望,想要掌握这超凡神秘的力量。   昭霆小心地用脚尖点点周围,发现传来的是平地的感觉更加不可思议:“太厉害了!”   “只是个小法术。”神官笑眯眯地道。事实上,中级风系法师也很难熟练地掌握浮空术,他使用的还是失传的古魔法。   杨阳觉得不简单,她们已经升到几百公尺还在往上升。昭霆兴奋得左顾右盼,放脱手,在浮空之盟塑造的透明地面上又跑又跳。   杨阳不敢像她这么大胆,还是紧紧跟着神官,目测她们已经飞到近万米的高空了,还好她没有恐高症,极目远眺,发现一样异样的事物:“那是什么?”   “好大的飞船!”昭霆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跑过去,和她们世界的飞艇不同,半透明的船体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体型纤细,如果不是没有风帆,简直像是一艘漂亮的帆船。   “别过去,昭霆!”   神官扑上前,拉住棕发少女,与此同时,他的袖管像被利刃切过般,掉下一片。昭霆吓了一大跳,急奔过来的杨阳也骇得不轻:“怎、怎么回事!?”   “是「封魔阵」的「魔法领域」,平常看不见,不能靠近。”神官露出罕见的严肃之情,松开手,食指在空中划了个金色的法印,这次他说的是圣职者使用的古代语,两个少女听不懂:   “天神的荣光成为我的钥匙,开启横亘于我面前的阻碍之门,无形的墙化为粉碎,真实也将无所遁形——结界解除。”   神术完成的瞬间,四周的空气产生剧烈的变化,杨阳和昭霆感到一股奇异的张力充斥在身周,令她们很不舒服,幸好,这股张力很快就散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出现在眼前的奇景:一条巨大的金黄色光柱裹住那艘已变得很小的空浮舟延伸向远方,其它还有数条这样的光柱,闪烁着灿烂华美的光波,组成一个像是法阵的巨大图案。   “这是什么!?”   杨阳和昭霆为炫目壮观的美景惊呼。   神官放下手,解释道:“这是笼罩这个国家——魔导国全土的「封魔阵」。它原是一千多年前,无数魔法师为了封印魔族,呕心沥血创造出来的杰作。一旦发动,处于范围内的所有魔族会失去魔力,不过发动的方法已经失传了。现在作为承接上界的动力,由各城和王室维护着。”   杨阳和昭霆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神官续道:“别靠近,我特意让你们看得见它。这个魔法领域非常强,简直强得匪夷所思,据说当初基座还用了龙的财宝,所以至今还有这么强的效力。”   “你没事吧,神官?”   “咦?”银发青年朝黑发少女投以不解的视线。杨阳俊面微红,支吾道:“呃…昨天我看耶拉姆施了两个魔法后,很累的样子,现在你也是,所以……”   “没事的。”神官璨然一笑,“我的精神力可比耶拉姆强多了,不会这么简单就不济。”   “哦。”杨阳不明白其中的分野,不过她终于发现,眼前的青年可能是个很强的法师。   “好棒哦……”昭霆还在如痴如醉地注视巨大的魔法阵,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隐隐能够感觉到那些金黄色光柱里面流淌的宏伟力量,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想起先前的事,转过头道谢:“啊,谢谢你,神官先生!谢谢你救了我!”   神官笑道:“没什么,不过你以后别那么冒失了。”   昭霆吐了吐舌头。   他们这边聊了几句,那艘空浮舟就飞远,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   “那艘船挺气派的。”杨阳刚刚惊鸿一瞥,船头高高竖立着金属塑像,远远看像是狮子,船身侧面挂着绿色的锦缎旗帜,上面好像也是狮子和百合花的图案。   神官耸了耸肩:“那是空浮舟,只有贵族和王族才乘得起的交通工具。”   “那里面坐着贵族或王族咯?”昭霆好奇地问道。   “大概吧。”神官似乎没什么兴致讲解。杨阳本来还想问那面纹章旗代表什么,见状换了个问题:   “可是那艘船怎么飞的?为什么一直沿着那个光道飞行?”她观察力细致,看出空浮舟有着特定的轨迹。   “这就是空浮舟的航道,德修普王家的史书记载,第一代国王,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被称为千古一帝的明君开发出封魔阵除了魔法领域以外的作用,改造成遍及魔导国全境,上下界可以通航的空中航道。”   杨阳觉得这真的很伟大,全国交通网啊!流芳百世的伟业!   神官对这个话题有了谈兴,“对了,传说初代神官王前面还有一位建立德修普王家统治的「光复王」,不过他的名字、生平和圣贤者一样,不可考了。”   看了一眼上空,他嘴角笑意加深:“看,我的法术还有一个效果。(注1)”他一指左上方。   “呜……!”抬头的杨阳和昭霆视野里赫然闯进一只庞然大物,待看清那是一座壮观的浮空岛屿,它已经飞临她们头上,宛如千斤压顶的恐怖令她们不由得大叫出声,“那、那是什么!?”   “上界。”神官简短地回答,随着手指疾点,报出一连串专有名词,“中城卡萨兰、西城伊斯法、东城伊维尔伦、南城梅迪和北城埃特拉——这就是魔导国五大城的上界领土。我们住的地方在卡萨兰的下界北方,召唤你们俩的是中城和西城。”   杨阳和昭霆出神地望着那五座巍峨雄伟的上界大陆,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两人才回过神,低下头,顿时,深深吸气——   绿!   无尽的绿!!   燃烧着无尽生机的绿!!!   这就是魔导国……杨阳和昭霆深深陶醉:无数的森林草场,山峦低谷,湖泊河溪,盆地丘陵,沙漠荒原,石场岩漠、内海岛屿构成壮阔的自然画卷,其中零星点缀着人类的足迹:田野农庄、牧场果园,村庄领地,都会港口,军镇要塞,城市宫殿……在这个高度看来,就像玩具般玲珑可爱。宽敞的公路变成羊肠小道,大河变成弯弯曲曲的小溪流……美丽的国家,美丽的大陆,这是杨阳和昭霆一生仅见的绮丽景致。即使在很久很久以后,她们依然能够鲜明地回想起来。   但是更让黑发少女一生难忘的,是她偶一回头的刹那,从银发青年眼中捕捉到的情感波动。那双仿佛就倒映着魔导国无远弗昔的绿意的眸子深处交织着挚热的爱意和绝望的悲苦;还有一种,最深刻的光芒——此刻的杨阳还不懂得的情感——名为“憎恨”的波动……   “很棒吧?”神官眨眨眼,露出自然的自豪表情,使杨阳怀疑刚才看到的是一场幻觉。昭霆喃喃道:“简直太棒了!”   “没错,我们站在这个角度,不就和上界一样,天下尽收眼底!”神官昂起头,豪情万丈地叉腰。杨阳觉得他的架势活像世界之王,扑哧一笑。   神官的绿眼睛闪了闪,干咳一声,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好吧,按照昨天说好的,我把我所知的关于神迹石的真相告诉你们。”   “神迹石?”杨阳和昭霆一头雾水。   “嗯?耶拉姆没跟你们说吗?”   “他就说我们一个是中城卡萨兰的救世主,一个是西城伊斯法召唤来的救世主,我们的祖先从这里来到地球,以前拯救了这个世界。”昭霆记性比较好,复述道。   “果然,我那徒弟一点也不健谈,不过关于传说的内容,大部分百姓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圣贤者拯救了世界,那我从头说吧。”神官想了想,道,“一千多年前,魔导国发生了非常严重的灾难,史称「大黑暗时代」。首先是魔族发动全面进攻——那魔族可不是你们昨天遇见的小角色,而是拥有人形,智慧超越人类,力量强大无比的上级魔族。他们生灵涂炭,几乎令这个世界化为一片焦土。祸不单行,因为玛娜使用过度,整个世界发生了元素过度损耗引起的自然灾害。”   神官详细解释:“法师是通过重新配置遍布整个大气、水、火、雷电、光暗等元素的超自然力量「玛那」来产生魔法效果,这是一种技术,也是技巧。就如同风车在风的驱使下会转动,但风车不是自然界的产物,而是人工产物。法师的咒文、法杖、手势也是这个原理,驱动力就是操法者的精神力,也称作「魔力」——你们听得懂吗?”   “听得懂。”杨阳和昭霆点头,神官的解释很新奇,也很有趣,所以很好理解。   银发神官笑了:“看来你们都很适合当魔法学徒,那么我继续说,玛娜精灵由元素进化而来,它们少了,整个自然循环就会崩溃,所以随着火山喷发,这个世界发生了一系列灾难。”   杨阳和昭霆顺着神官的手指,望见一座通体雪白的山峰,它应该非常宏伟,但在这个高度就像突出的岛尖,周围的群山也像是大鱼背脊上的银鳞一样,波澜起伏,清一色的白。   神官耸耸肩:“那里是白石山脉,喷发的火山口是一座从来没动静的死火山,所以它喷火引起当时的人们极大的恐慌,甚至有人以为是末世的喻警。而且那是发生在降魔战争之后,人民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又突然火山爆发,当场死掉三万多人,连当时的王城都有一半人没逃掉。接着是洪涝和地震,几乎所有的自然灾害都肆虐着这个艾斯嘉世界。”   杨阳和昭霆听得聚精会神,仿佛看到了那个千年前饱受灾害的时代。   “平衡崩坏,世界动荡,天灾不断——这一切就是神迹石传说的背景。” 第十二章 封印   神官顿了顿,吁了口长气,道:“渴死了!”   “啊!?”全神贯注的两人哑然失声,呆呆看着前一刻还讲述悲壮历史的青年一下子又变回懒散随性的调皮神官。   “天,命你降下甘露,解我饥渴。”神官朝天比出食指,喊出霸道得不像话的话。没想到老天还真回应这嚣张的家伙——几滴稀稀落落的雨水落下,滴入神官自携的水壶里。杨阳和昭霆只看得目瞪口呆。   “你你你……”   “嗯?这水很干净的。”   两个少女一齐摇头。   “不不不……”   “哦?你们想喝?”还剩一层底的水壶很大方地递过来。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大吼:“不是啦!!”吓得神官差点把水壶摔飞出去。   昭霆首先开骂:“喂,神官先生,你搞什么!刚才气氛那么好,我们也听得入迷了,你居然喊卡!?再渴也得等到全部讲完吧!”   “可是讲了那么久,出来连杯水也没喝,我想休息一下。”神官语气委屈。昭霆心想我也没喝啊!杨阳皱眉道:“那句咒语又是怎么回事?我虽然不懂魔法,但那么荒唐的咒文怎么想也是没效的吧?”   神官灿烂一笑:“嗯,那不是魔法咒语,类似神术吧。我是至高神贺加斯的圣职者,他是仅次于「至上神」混沌之神沙凡西顿的创世神,我的力量就来源于他,所以不用像通过和玛那精灵签订契约来行使魔法的法师们(注2)那样,得一字不差地念颂咒语,只要意思到了就行。像之前两个咒语其实也不完整。”   “真的有神存在吗!?”两个少女十分吃惊。   “你们的世界没有神存在吗?”神官一愣,“这个世界是有神明的,我就是一个神官,而且说实话,我每次使用力量,就有明显感到神的存在。”沉默了一下,银发青年问道:“我们说到哪里?”   “世界快完蛋了这里。”记性最好的昭霆回答。   “对了对了!然后,救世主就出现了。”   “啊?”两人呆住。神官双手环胸,满脸嘲讽:“一般的故事不都这么发展的吗?世界要完蛋了,然后救世主出现——真是伟大啊!”   杨阳感觉不太舒服,却见神官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当张开时,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继续述说:“首先觉悟不能让那样的情形恶化下去的是「东方学舍」的一批人。东方学舍就是现在魔法公会的前身,当时所有菁英法师的大本营,抗击魔族的前线。大多数英雄传说的主角:「英雄王」科尔修斯,他的妻子爱蜜莉,火术使贝尔妲,圣兽召唤士洁西卡等人,都出自里面。其中有位代表人物,后世追封为「圣贤者」的男子,创造了传说中拥有神力的宝物——神迹石。”   “圣贤者还来到我们的世界,留下后代了吧?”昭霆插口,“不过话说回来,我和阳真的有血缘关系——我们是远房的表姐妹。”   银发青年一愣,澄碧的眼眸流露出惊异:“是吗?”   “怎么了,神官?”杨阳奇道。神官回过神,笑了笑:“没什么,我只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几百年的血缘传承,居然还有脉络可寻。”语毕又沉思了一会儿。   “几百年?不是说一千年吗?”杨阳心细,提出疑点。   “两个世界的时间多少有差异。好罢,再说下去。圣贤者带领东方学舍的法师,又是到各大陆布下调节阵缓解自然灾害,又是冥思苦想,想找出一个拯救世界的终极办法。但自然平衡不是短期内能够恢复,损耗的玛娜精灵也无法回来。最后,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能够在一瞬间,就把所有问题一扫而空的办法。”   “真的有可能吗?”两个少女怀疑。神官微笑道:“有啊。人力不行,请诸神插手不就行了?正如我先前所说,混沌神下有两位高阶神,世界两大根本属性——秩序和混乱的贺加斯和优希亚。贺加斯主宰光明·守护·创造,也叫作协调神,优希亚掌握黑暗·破坏·毁灭,是混乱神。圣贤者的办法就是强迫「混乱神」优希亚收回当时无序的状态,迫使贺加斯再次将「和平」与「秩序」还给人类。”杨阳惊道:“他是人!却喝令得动神!?”   “当然不能,他反而是封印了神的大罪人哩。”神官哼了一声,“阳,昭霆,古世历的人们,是没有协调和混乱这两个概念的。当时的人们信奉的最高神祇是生命女神秦蒂丝和止息的君王普路托,据说,只有在面临世界的存亡时,那两个神——贺加斯和优希亚才会出现在世上。平时他们是沉睡在众神之乡「始源之海」里,属于一个面貌,也就是混沌之神沙凡西顿。当某个世界面临毁灭,或者那个世界的人们做出侵犯禁忌的事时,沙凡西顿就会以优希亚的姿态出现,毁灭那个世界,然后贺加斯再创造一个新世界。所以贺加斯也被称作造物和创世神,拥有拯救世界的权能。”   “当时那种情况下,狗急跳墙的人类真是什么都想得出,做得出。每个世界都有其独立而不容干涉的法则,圣贤者见自己的世界实在不行了,不得不把脑筋动到你们的世界上。他使用禁忌的咒语,强行打开异世界——地球的通道,跨界召唤是不被允许的,也许会引起两个世界的坍塌,降临的混沌神被圣贤者一分为二,分别封印,其中拥有协调神神力的能源石,就是神迹石。”   瞥见两个少女呆若木鸡的表情,神官苦笑了一下,眸光转向广袤的地上大陆,叹息道:“结果如何,不用我说了。非常幸运的,你我的世界都健康愉快地存活至今。”   “太、太、太……”昭霆一连喃了几个“太”后,终于爆发了,“——太过分了!!”杨阳被她一吼,回过神,一脸无法释然地直摇头:“神官,那位圣贤者真是太过分了。万一失败的话,我们不就连怎么死的也不知道了吗?对了,那个时候我们还没出生,但他那么做对我们的世界实在太不公平了。”   昭霆喷火道:“啰嗦什么!不把那鬼贤者揪出来暴打一顿,我咽不下这口气!”神官叹道:“他已经死了快一千年了耶。”   “可恶!”昭霆连连跺脚,心里涌出迟来的惊悚和佩服:居然把神封印在一块石头里面,真是个藐视神灵的家伙!   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对这位老祖宗不敬了。   杨阳心情沉淀下来后,倒是理解了圣贤者的作为,在世界危在旦夕的时刻,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都是没办法的事,而且把神切片、封印什么的,实在是胆大包天,厉害无比,只是……   “为什么我们是圣贤者的后代?他真的来到地球了么?”杨阳皱眉,“我们没听长辈说过啊。”神官道:“大概为了赎罪吧。他以那样的方式赢得那场惊天赌注后,带着神迹石失踪了。混乱神的封印物不知所踪。圣贤者的信徒认为他把神迹石交给了后人保管,自己隐居起来研究更究极的魔法。不过看你们的样子,是一无所知?”   “没错,我们不知道,可是为什么这儿的人这么认为?圣贤者留言了吗?”杨阳问道。   “没有,圣贤者离开得很彻底,什么话也没留下。是圣域的人相信他不会抛弃这个世界,会在世界再次陷入危难的时候回来,要我们这些圣修士守候圣域,保留他的功绩。”神官嗤之以鼻,神色厌恶。   杨阳和昭霆不解,圣域和圣修士是什么?   “杨阳,昭霆,既然你们不知道圣贤者的事,我也相信你们对神迹石一无所知,我从你们身上感觉不到协调神的神力——但现在你们的立场很不妙。”   “怎么?”两个少女一愣。   神官遥望下方辽阔的大陆,徐徐道:“救世主是这个国家的人民给你们这些圣贤者后代的称号。最近,魔导国的形势很糟糕,又是魔兽又是旱灾,许多人都坚信圣贤者预言的乱世来到,正迫切等待救世主的降临。你们已经听班斯说到,东城先举行了召唤仪式,召唤你们世界的人,其他城也是,你们俩是最后被召唤的。”   “也就是说,现在包括我,昭霆,冰宿,有五位地球人在这个世界!?”杨阳震惊地提高嗓音,昭霆也瞪大了眼睛。   “对,你们都是圣贤者的后人,只有他的后代能够被成功召唤,那是个圣贤者亲自留下的召唤法阵。”   杨阳和昭霆不得不相信,这么看来,圣贤者来到地球确有其事。可是,如果他真的要她们这些后代子孙为他赎罪,为什么没留下遗言呢?   “所以,阳,昭霆,在这个世界,你们的影响力之大是你们绝计想像不到的,虽然你们可能会觉得好笑。但世人都崇拜救世主,圣贤者的神话不容打破,人们自会想出种种理由,认定你们是救世主!现在报上已经刊登了悬赏,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找你们。如果要你们也去封印魔兽,平息灾难,你们能做得到么?”   杨阳和昭霆心惊肉跳,如果把她们推到魔兽面前,那简直是杀人呀!   “妈的!坑人哪!这鬼世界到底让不让我们活!”昭霆愤怒咆吼。杨阳竭力平复砰砰乱跳的心,沉吟片刻,道:“好吧,神官,我理解你为什么要我们隐瞒身份了,也谢谢你把我们带离中城和西城,你能帮我们想想办法吗?”   银发青年绽开一如即往的开朗笑靥:“如果你们愿意,拜我为师,我教你们一身本领,保证闯荡天下,谁都不用怕。”他文气的秀丽脸庞显出一股睥睨的气概。   两人心潮澎湃,尤其杨阳想到,不知道南城和北城召唤的救世主是她们亲朋好友当中的谁,也许将来,还要她和昭霆把来自地球的同伴救出来。   “拜师没问题,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的老师了!”昭霆激动地道,却没注意一旦她入了神官门下,就会成为她讨厌的人的小师妹,倒是神官注意到了。   “嗯…不过耶拉姆今年才十四岁,要你们当他师妹挺委屈的,我也不想被叫老了,我们就表面师徒关系,私下平辈相处好啦。”   杨阳和昭霆瞪大眼,尤其是昭霆,几乎成了牛眼。   “耶拉姆才十四岁!!?”一个初中两年级小鬼,居然那么颐指气使!   “看不出吗?唉,可怜的耶拉姆,未老先衰。”   “不不,我以为他是十五、六岁,也差不多。”杨阳好心说了句公道话,刻意忽略身旁的友人燃烧着阴森鬼火的双眼和咧得不怀好意的嘴角。神官笑道:“他再过半个月就满十五岁了。”杨阳尽量装作不在意地问:“那你呢,神官,几岁?”   “二十四。”   哦,这个还好!外表与实际年龄相符。两个少女再次纳闷:可是为什么没有名字?   “对了,神官,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内情?”杨阳想起神官提到关于传说的内容,大部分百姓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圣贤者拯救了世界。   而且神迹石的来历,她一个地球人都听得惊心动魄,这个世界的人如果都跟神官一样信仰至高神,岂不是要翻天了?   “嗯,我的确是世上最清楚的人。连我的师兄,知识之神的神子也比不上(注3)……”神官露出奇异的神情,突然,他噎住,“现在几点?”   “十…二点快了。”杨阳瞄了眼手表。   “不是!我是问我们上来的时候几点!”   两个少女面面相觑,心想这谁注意到了。神官抱头呼喊:“我忘了!我忘了!浮空之盟最多坚持一个小时,我忘了计算时……”   一言未毕,三人只觉脚下一空——法术失效了。   “哇啊啊啊啊——” 第十三章 北之贤者   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从双足飞龙上下来,搀扶身后穿着黄裙的双马尾少女下到地面,然后打量眼前的宫殿。   线条柔美的建筑有着拱形屋顶和雕刻浮雕的圆柱,两边开阔的回廊是容纳朝圣者的走道,尽头通向小礼拜堂,充满庄严肃穆的宗教氛围,又有着细腻婉约的情调,正殿门外的方形水池清澈见底,映着莲花和莲叶。裹着圣职者长袍,面覆薄纱的女性挟着香脂和没药的香风静步走来。   五大城中,南城梅迪是唯一由女性治理的城市,而且和其他四城的世袭制不同,这里实行的是城主选拔制度。由十二位高阶祭司挑选适龄女性送入神殿培养,选出最优秀的一位。   例外的,这一代的东城城主罗兰也不是上届城主马修的子嗣,而是女婿,军人和平民出身。当初上位颇受争议,却被他以实绩和雷霆手段摆平了。   下一届的南城城主已经选拔,正是此刻引领女祭司们的祭司长蕾雪·依娃,身穿纯白的圣职者长袍,两肩披挂着青色的披肩,额前的风纹代表她是风神蕾亚的神眷之女。   南城未婚女性必须蒙纱,她脸上同样罩着雪白的面纱,但是神眷之女风采出众,虽半遮着脸,却更增添了一份朦胧的美感。蕾雪的美貌,在美女如云的南城也是绝响,有美称其与传说中英雄王的妻子爱蜜莉不相上下。   蕾雪身后有一位没穿圣职者服饰的少女,十七、八岁年纪,身旁还跟着一个小侍女。   那少女长发披肩,乌亮如缎,身穿正式的社交短袖礼裙,淡绿丝绸层层缝制,荷叶般的折叠裙边,头戴一顶白色的遮阳宽沿礼帽,帽沿加了一道薄薄的白纱,但只能遮住她轮廓优美,有着美人尖的额头,这完全不合乎南城女性的打扮。   她俏皮妩媚的五官完全展露,斜飞的柳眉神采飞扬,黑眸晶亮有神,蕴涵着不妥协的意志,可能就是她拒绝戴面纱的理由。她身上有一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气质,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赛雷尔身旁的黄裙少女欢呼一声,水灵灵的大眼顿时闪亮起来,和那个长发少女奔跑着抱在一起,显然相互认识。   “轩风!”   “邱玲!”   其他人不由得注视她们的欢聚,两个异世界的少女紧紧牵着手,不肯分开,赛雷尔温和地道:“小玲,你和这位小姐似乎是旧识,一定有很多话想说,不如陪她聊聊?”他一边说,一边眼望蕾雪,得到许可。   “好的,谢谢您,史丁老师。”邱玲喜出望外,可爱的脸蛋绽放灿烂笑靥,双马尾甩动,跟着带路的女祭司,和同班同学手牵手离去。   那个叫柳轩风的少女临走前看了赛雷尔一眼,目光清澈毫无躲闪,好奇地映出他英俊的面容,水色的眼眸,浅蓝的长发,沉着稳重的气度,目露欣赏,走出十来步,洁白的小手掩住半边脸颊,向邱玲轻声打听,少女们清脆的笑声扬起,如同银铃坠地。   蕾雪目送两人的眼光有着叹息和不解,赛雷尔知道,圣职者比法师更能感知魔力,南北城主召唤的救世主都是普通人,和圣贤者的传说不符合。   这也是南城城主梅莲可邀请他来做客的原因。   不过他不能提出什么宝贵的意见。   “赛雷尔,远来辛苦。”蕾雪用圣职者的礼仪弯腰行礼,面纱下的绝世容颜荡起一波微笑的涟漪,赛雷尔回了个法师的腕袖礼,他们同为神眷者,他却以研习魔法为乐,蕾雪也习惯了他的做派。   两名男性侍从轻手轻脚地上前,将赛雷尔和邱玲骑乘的飞龙拉下去,女祭司们都向年轻的客人深深鞠躬,恭送他走进正殿。北城虽然面积不大,却是银龙眷顾的城市,而赛雷尔是魔导国段位最高的法师,唯一的贤者。   蕾雪寒暄的语气更为亲近热诚,她和赛雷尔是好朋友,受过他的风系魔法指导。南北两城因为城主私交甚厚,十多年来走得很近。   会客室里,南城城主梅莲可和十一位高阶祭司已等候多时。   火红色的卷发高高盘起,装饰了硕大蓝钻和翡翠的发饰,简直是模仿王冠的设计;紫红色的丝绒礼服没有任何多余的华丽坠饰,一柄银色的弯刀是最好的配饰,新月般的狭长刀身,握手上切割完美的祖母绿宛如月下的宁静湖泊,梅莲可本人也有着即使蕾雪也及不上的成熟稳重的充实之美,一双湖蓝色的美丽瞳眸却射出连须眉男子看了也不禁退缩的锐利目光。   蕾雪向城主行礼,侧立在她左手边,梅莲可看着她的眼光很和蔼,轻轻颔首回应,虽然她们并非母女关系。   历届南城城主为了深造下一代,都将拥有白魔法资质的女孩送进神殿,但高阶祭司们的选拔极为严格,能够世袭的例子还是很少。梅莲可的独生女希莉丝公主当初在和蕾雪的最后角逐中落败,又在三年前离家出走。但梅莲可本身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城主,大公无私,当年也是她亲自认可了这个结果,即使她的祖母、母亲和她延续了三代连任的光辉成就,女儿的失败是一枚充满遗憾苦涩的果实。   梅莲可今年三十四岁,驻颜有术和内在的活力使她娟丽的脸庞看起来像二十来岁的女子般朝气蓬勃,浑成天然的优雅举止又给她增添了成熟和妩媚的气质。   赛雷尔踏前一步,行礼道:“久疏问候,梅莲可城主。”梅莲可微微一笑:“赛雷尔,不必拘礼,欧斯达好吗?”欧斯达是北城城主米利亚坦的姓氏。   “大人很健朗。”赛雷尔迟疑了一下,俊颜微红,“他向您问好。”   高阶祭司们暗暗发笑,北之贤者毕竟只有三十出头,还是个实诚的年轻人哩。北城城主是有名的风流花心,即使和梅莲可是密友关系,也会让心腹带一句让人遐想的问候,也只有赛雷尔,能把这种话说得那么毕恭毕敬,毫无情趣。   梅莲可也心知肚明老友的性格,没有打趣年轻人,而是微笑着换了个悠闲点的坐姿,一手靠在雕琢精美的白蜡木扶手上。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还是带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赛雷尔点头,说出邱玲的名字。期间,梅莲可向蕾雪投以询问的目光,收获她想知道的讯息,也就是两位异世界的少女一样是普通人,叹了口气,坦然道:   “今天中午,轩风遭到了魔兽的袭击。”   赛雷尔水色的眼眸睁大。   “它没想置她于死地,那也是一只战斗力低下的小魔兽,才能穿过宫殿的白魔法结界,从壁炉钻出来。幸好轩风的贴身侍女伊莉娜反应敏捷,采取了正确的处理,用桌上的净瓶泼洒祝福圣水,净化了那只魔兽。但是这么一来,轩风的底子是全露了。”   梅莲可知道不能责怪自己召唤来的救世主,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乍见壁炉窜出一只黑乎乎的小怪物,没有惊叫和逃跑,而是勇敢地抓起吃到一半的餐盘,朝魔兽丢过去,抄起银叉把砸昏的小魔兽钉在桌子上,给了伊莉娜泼圣水的机会,一系列行动堪称勇敢果断,充满了战斗意志,但这只是普通人的优秀表现,不是一个救世主的——没有神迹石,没有先祖传下的法力和神力,如果那只魔兽有主人,他一定看得一清二楚。   而这几乎是肯定的。   赛雷尔已经明白是谁:“城里潜伏着一名黑咒术师。”其他人心知肚明,梅莲可也派人调查了。一个高阶祭司低声咒骂:“邪恶的黑魔法!”   水色的眉宇轻轻蹙起,赛雷尔好不容易忍下顶撞长者的冲动,教廷将曾经博大精深的魔法划分成三个缩水的派系:白魔法,黑魔法和元素魔法。白魔法是光系魔法和治疗神术的统称,元素魔法是法师们使用的魔法,而黑魔法指暗系魔法、死灵魔法和黑咒术,暗系魔法不邪恶,可是死灵魔法和黑咒术都被正道不容。   其实黑咒术最初是能人志士的发明,是研究魔兽,为控制魔兽发明的魔法,因此包含精神魔法、少量魔药学和生命科学,在对付连绵的魔潮上,有积极意义。但是被教廷渲染成邪恶后,受到保守派信徒的抨击和憎恶。   本来在教廷千年的打压下,古魔法的派系和种类越来越稀少散落,保护这类法术至关重要,可惜东城城主罗兰豢养黑咒术师,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赛雷尔不便询问黑咒术师有没有抓住,还暗中祈祷逃脱了,实在是黑咒术太珍惜,他也好奇已久。   这份太过强烈的求知欲,是神眷之子的他必须压抑的欲望。   梅莲可摇摇头,道:“罢了,目前除了中西两城情形有变,剩下三个都一样。东城的救世主也没有作为,倒是她那位雇主很活跃。下午他对东城的百姓宣读了一篇告文,你大概还没听说吧?”   赛雷尔颔首,他和邱玲早晨从北城上界出发过来,一路都在天上飞行。   “告文不长,我引述如下:‘敬告全体城民,水神殿于昨日十一时成功召唤救世主。相信诸位早有所觉,传说的大黑暗时代一如圣贤者的预言,再次降临人世。对近年来全国各地的惨况,以及各位所受的苦难,我深感痛心,责任重大。在如今天灾不断,破败不堪的局势下,救世主的降临无疑是一道曙光,我们都迫切期盼仁慈的救世主赶快垂下清福之泉,滋润大地,赶走灾难。然而!”   “因为不幸的巧合,其他诸城也召唤了救世主,神迹石不知所踪。诸位!请不要失望!虽然我们魔导国民众世代憧憬的奇迹之石现在暂时下落不明,但我们迎来的是圣贤者的后裔。英雄王科尔修斯和王妃爱蜜莉付出艰辛的努力,英雄们经过长久的苦战,众神才借圣贤者之手赐予他们神迹石,开创了一个和平的时代,难道我们就一蹶不振,让地下的先辈们耻笑吗?再想想五年之久的洪涝之季,我「水都」的子民不也携手与共度过了吗?我们还有救世主,她将用另一个世界的智慧帮助我们。身为异界人的她眼见如斯惨况,决心以她仁慈的心包容孤独,抚慰创痛,与我们共度劫难,我们应当相信她,诸位!面对神明赐给我们的考验,请重拾信心和勇气吧!我在此发誓,将与大家一起同灾难抗争到底,重现传说时代的辉煌!’”   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赛雷尔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很像罗兰城主的作风。”   他满腔不比其他人少的苦涩,尽化作这声叹息。梅莲可却没他那么沉得住气,骂道:“简直卑鄙!他这不是暗示我和陛下还有其他城主导致神迹石下落不明,是陷全国人民于不幸的大罪人!”   赛雷尔心想所谓的政治不就是这么回事,嘴上却不得不宽慰道:“我们也的确是太急了,没考虑好就举行仪式。当然,在东城先行一步的情况下,即使为了阻止罗兰城主独得神迹石,这也是必要之举。现在懊恼于事无补,不如打算一下今后。”   梅莲可点点头,沉吟片刻,向蕾雪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和高阶祭司们一起退了下去,偌大的会客室里一下子只剩下两个人,显得冷清起来。   “赛雷尔,我有个疑问,盼你解答。”   “是?”北之贤者眼望女主人,等她示下,虽然他已经预料到对方会问什么问题。   梅莲可深深凝视他,问道:“为什么救世主身上没有神迹石?到底传说还有什么文章?”   这个问题其实不止梅莲可,而是已见过救世主的三位城主心底共同的疑问。赛雷尔沉思半晌,道:“大黑暗时代的资料都由圣域保管,历代大贤者严禁外传,我虽然是大贤者的弟子,但我不是圣修士,也不能获准知道内情。我所知的,实在不比世人多。不过…发生这样的事态,我恐怕那「封印传说」是真的了。”   “封印传说!?”梅莲可呼吸不稳,“你是说…那个德修普家族的女性代代相传,说什么‘要解开圣石的封印,需启动之钥交换’的奇怪口诀吗?可估且不论启动之钥是什么东西,世上有什么法术或神器能够封住传说拥有无尽力量的神迹石?这根本不符合魔法的道理!更违背了圣贤者的预言!”   赛雷尔惆怅地道,“其实,我们都太拘泥于所谓的预言了。除非圣贤者前辈死而复生,不然这世上无人知晓当初他救世的真相。老师曾说,圣贤者的崛起、学艺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帮助,因此他拯救世人的行为伟大。圣贤者真正的成就并非「神迹石」,而是他的魔法。在老师身故前,也告诉过我,圣贤者并未留下传言他的后代一定是救世主。”   看出他伤感的表情,梅莲可缓和语气,道:“的确,在圣域已经被烧毁,圣修士都亡故的不幸局面下,传说的真相更是掩埋在黑暗中。反正神迹石不在三名救世主身上已经确认了,另外两个我看希望也不大。”   “是的,神迹石传说疑云重重,连大贤者大人都讳莫如深,外界流传的版本众说纷纭,时间太过久远,罗兰城主大概也是体会到这股无力感后,索性不去理会真相,只找出合适的说辞,制造予己有利的状况。”   “那个男人城府极深,没人摸得清他的打算,我们几个光是应付余波就焦头烂额,若是直接被台风扫到还不知道会变成怎样。偏偏这个世界越来越乱,麻烦事一个接着一个……”说到这儿,梅莲可优美的嘴唇微微抽紧。   赛雷尔见状,肩膀也绷紧了:“您已经知道了吗?”   “仪式失败,中途发生爆炸,西城还闹出好几条人命,中城还好,只伤了几个人。”梅莲可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赛雷尔却苦笑出声:“不,仪式没有失败,中西两城的救世主的确被召来了。”   “什么!”梅莲可惊悚,“你是说!有人在需要数十名高段法师,上百颗最上等的储能水晶才能勉强发动的仪式里劫走救世主?还一劫就是两个!?”   “或许不是一个人,是组织之类。”赛雷尔言不由衷地道。梅莲可稍微放下心,指尖还是有点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常的语调:“这次应该不是东城干的,当时我吩咐蕾雪她们看紧两城的仪式,你想必也是吧?所以,我实在很难相信那人…那组织竟然瞒过这么多人的耳目,还成功达成目的。”   赛雷尔点点头:“另外,「飞焰」也被盗走了。”   “飞焰?”梅莲可对这个消息倒不如何惊惋,只觉困惑,“偷那东西干什么?只是圣贤者的遗物之一……也是那组织干的吗?”赛雷尔摇首表示不确定。梅莲可叹了口气。   “这些事,真令人好生费解。对了,这么说陛下和贝姆特·瓦托鲁帝还不知道两位救世主来到了这个世界?”   “不,应该知道了。”   梅莲可脸上流露出不屑之意:“我看贝姆特那小子,根本是为了同我和诺因别苗头才凑这场热闹,西城那伙强盗只会打家劫舍,别的什么都看不到。”   赛雷尔若有所思。梅莲可有所领悟:“你想一力追查下去?”   “是。”   “嗯,我也让蕾雪去查了,这件事还是必须搞清楚。”   赛雷尔没有作声,定定注视左首的落地窗,心道:确实,没有任何组织能够从需要数十名高段法师,上百颗最上等的储能水晶才能勉强发动的召唤仪式中劫走救世主,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无名氏。   看来我得去你那里,问问你的盘算了,师弟……   窗外,午后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大地。 第十四章 魔法   这次空中失事,两个少女无法再用一句“算了,你是无心的嘛”,让神官糊弄了事。   目睹银发青年连用两次“羽毛漂浮术”都没对准目标,施法失败,两人差点连魂都被他吓飞了。   好不容易四肢俱全地回到地面,她们的手脚都发软。   “对不起对不起……”   “你以为道个歉就万事太平了!我们的精神损失你怎么赔偿,说啊!”昭霆怒吼。   “……我没有钱。”   “我不信!让我搜!”   “是真的!钱全在耶拉姆那里。”神官退了一步躲开昭霆的魔爪,露出苦笑的表情,“真的很抱歉,我保证下次绝不再犯这种错误了。”   “还敢有下次的话,我现在先毙了你!”昭霆咬牙切齿。她原本是没有恐高症的人,被他这么一闹,光想到高处两字就不寒而栗,看看受害有多大!   “是是。”神官点头如捣蒜,关怀地转向另一个不吭声的人,问道,“阳,你怎样?没事吧?”   黑发少女默默睇来沉静的一眼,又慢慢收回目光,以沉重的语气开始说话:“应该是没事吧,毕竟没缺胳膊掉腿的,就算说老实话我大大有事也很假仙是不?那个加害人也不会承认没有事实根据的抗议。可是啊,我真的腰酸脚软全身都痛得要命,昨天翻山越岭已经累掉半条命,今天竟还要忍受某人的荼毒,我这未成年的身体怎么经受得住——你倒是给我评评理,神官。”   “呜…这……”神官的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连连后退。昭霆眼中的愤怒火焰转为同情射向他。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粗厚嗓音:   “你在这里干嘛啊,神官?”   “艾里。”看清来人,神官打了声招呼,“我带她们出来看看风景——你在巡逻吗?”   警备队长走过来,眼光扫视他身后的两人。察觉他的视线没有恶意,杨阳和昭霆也不紧张。昭霆比出食指,恍然大悟地叫道:“啊~~你是昨天晚上那个话很多的大叔!对吧?”   “噗!”神官忍俊不禁。艾瑞克一脸哭笑不得:“叫我大叔太失礼了吧,小姑娘!我可比你们这位监护人还小两岁!”   “哦?”昭霆吃了一惊,随即双手叉腰板起脸,“那么,你也不能叫我‘小姑娘’,因为我已经十六岁了。”   艾瑞克露出和善的笑意:“好吧,小姐,请问怎么称呼?”   “昭霆,我叫昭霆。”棕发少女伸出手。警备队长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与她相握:“哦…嗯,我叫艾瑞克,是这个领地的警备队长,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艾瑞克队长。”昭霆俏丽的脸蛋笑靥如花。年轻的警备队长不禁一阵失神。昭霆指着友人介绍:“她是我表姐,杨阳。”   “……你好。”杨阳鞠了一躬,让艾瑞克的右手僵在半空。他连忙垂下手,慌慌张张地道:“嗯,你好。”心想这两个人打招呼的方式怎么不一样,还有那个黑发的竟是女生,真令人意想不到。   他打量两个不像昨晚那么狼狈的少女,把好友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她们的家人怎样?是不是还活着?”   神官两手一摊:“我不知道,她们不说。”   艾瑞克重重叹了口气,以为是遇难了,温言道:“那你就收养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吧,对了,我知道你这人从不将上级看在眼里,但最低限度,写一份报告上去!别像耶拉姆来的时候那样。”   神官叹气:“艾里,你明知道我最讨厌……”   “这是规矩!规矩!”   “好啦,我写就是,不过那份报告要是给搁到盖满灰尘长了霉可不关我的事。”   这回轮到警备队长叹气苦笑。神官挂着得逞的笑容挥手道别。   回程途中,杨阳仰头问道:“收养我们要得到上级的同意吗?”   “照规矩是如此。”神官点头,“但一来这里是边境,大神殿管不了这么多;二来卡萨兰官僚腐败,不问民事已久,所以我从不指望他们。艾里那死脑筋的,每次却还缠着我报这报那,烦死人了!”   “那位大叔原来这么顽固啊,真看不出来。”   “昭霆,人家刚跟你说别叫大叔。”杨阳睨视友人,接着将注意力再次转回圣职者身上,“神官,你说要给村里的孩子上魔法课是吗?”   昭霆顿时来了精神,双目发亮地看着银发青年。   “你们想学魔法?”神官会意,双手叉腰,“没问题,我可是魔法天才,跟着我学,保证没问题!”   杨阳觉得他真是臭屁,昭霆振臂欢呼:“哇——太棒啦!”   神官眨眨眼,突然俯下身,对黑发少女耳语道:“阳,如果我猜错了,请不要生气——你们俩是不是对原本的世界或多或少有点不满啊?”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你们都不急着问回家的方法,而且还对目前的处境乐在其中似的。”   两个少女有点心虚,她们俩是高二生,还没有面对人生最重要的考试,但是课业已经非常繁重,一朝来到异世界,都放飞自我了,没想到被神官看破。   杨阳还被叔叔追问高考志愿,昭霆家里有严厉的母亲日夜督促。   “嗯……多少想放个假吧。”杨阳抠了抠脸颊,不好意思地道。   “巧了,我也讨厌我的家乡。”神官感同身受,随即笑容一敛,“不过……当真正失去时,我发觉,我还是在乎那个家的。所以,你们应该有家人吧?即使只为了他们,也不可以这么轻松。”   两个少女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低下头,脸上浮起歉疚之色,尤其是杨阳,想起杨唯是亲眼看见她们消失,现在不知有多担心,更是内疚。半晌,她抬起头:“神官,我们……”一言未毕,感觉裤管好像被什么东西拉扯,低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反射性地扑向最近的人:“哇啊——”   “哎哟!”神官应声后仰,连同怀里的少女一起滚倒在泥巴道上。昭霆呆了呆,抬腿踹向那头刚刚咬友人裤管的灰毛大犬,嘘道:“去去!”   “没事了,阳,我已经把它赶走了。”   “是、是吗?”杨阳语声颤抖,显然还没完全镇定下来,待看清身下被她压着的是谁后,更是慌乱,“对…对不起,神官,我对狗有点……”   “你怕狗啊?”神官揉揉被敲到的后脑勺。   “嗯嗯。”   “那就糟了,这里几乎家家养狗,你今后还怎么出门?”   杨阳脸色发白:“这…我会想办法的。”其实她早就注意到神官说的情况,只是昨天和今天身边都有人护航,加上那些狗没靠过来,才勉强挺了过去,今后恐怕真的要面对这个不幸的现实了。   昭霆拍胸道:“不用担心,有我替她把风。倒是你们俩,还打算在地上躺多久?全村的人都跑来当观众了。”   闻言,黑发少女顿时羞红了脸。   ******   “神官大人回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声,神殿前面的孩子们立刻丢下前一秒还逗得不亦乐乎的小狼龙雷奇,朝出现在小路尽头的三人奔去。   得知黑发少女弱点的神官急忙弯腰抱起跑在第一的宠物,免得再发生一次“意外事件”,暗暗决定要根治她这个毛病。   “嗯,我回来了,你们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们刚到。”众人老实回答。   “是吗?”神官侧过身,用大拇指比比后面的两人,“来,向两位姐姐打声招呼。”   “大姐姐们好——”   “你们好。”杨阳笑咪咪地还礼,却见一帮小萝卜头盯着她发了一会儿愣后,交头接耳起来:   “咦,那不是哥哥吗?”   “神官大人为什么要我们叫他姐姐?”   “好帅的哥哥哦!不比神官大人差!”   “……”杨阳只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尽管她对这个场面已经很熟悉了。昭霆宽慰地拍拍她的肩:“别在意,阳,你很受欢迎耶!像我,都没人赞我声美女。”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美女。”   “什么!我哪里不是美女了!”   在好友身上出完气的杨阳一言不发地走向大门,火冒三丈的昭霆和被孩子们簇拥的神官后脚跟上。   甫进门,杨阳就和神殿另一位住客打了个照面。   “啊,耶拉姆!”   “回来啦。”少年依旧是一派淡漠的口吻,手里端着一只超大号的托盘,上面放着小山似的面包,散发出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看份量应该是给小客人们吃的。   “那个,我来帮忙吧。”杨阳伸手想接过托盘,耶拉姆挪开:“不用。”瞧见对方掩不住的尴尬之色,他微一心软,道:“好罢,厨房里有牛奶,你去端过来——小心别洒出来。”杨阳高兴地敬了个军礼:“没问题!”   “哇!好香哦!”当杨阳辛苦地端着十五杯牛奶缓缓从厨房走出来时,听见昭霆的赞美声。她小心地躲开两个从斜刺里窜出的小鬼,正要朝餐桌迈进,突觉双手一轻。   “你在干什么?”   “神官?”让杨阳惊讶的不是青年蹙眉的表情,而是他用一只手就举起那只超重的托盘,还很轻松的样子,“我在帮耶拉姆端东西啊。”   “哦。”神官点点头,瞄了眼托盘,“我帮你吧。”   “呃……不用了。”杨阳红着脸道,强忍心中的欢喜,这还是头一次,有男生主动帮她忙,以前都是她被当作男生接受女生的使唤,但是她又不想太示弱,只好不是很认真地推诿。   “这样啊。”神官眨眨眼,一脸虚心受教地递还托盘,“对不起。”   “……”杨阳目瞪口呆地接过托盘,差点因不堪负荷而被带下地去:这、这男人居然这么爽快就把东西还我了!?他到底听不听得懂客气啊!   真是白痴!杨阳哭笑不得,然后艰难地挪动脚步,把自己种的苦果咽下肚,暗暗发誓今后绝对不再跟这个笨蛋男人客气!   终于,她顺利完成任务,也累掉半条命。趴在桌上喘气时,听见耶拉姆怒气冲冲的质问声:“神官大人,你背上是怎么回事?”   “哎?”   “怎么这么脏!你上哪个猪栏去滚了一圈!”少年捏着布料,盯着上面一摊泥大皱其眉。神官苦笑道:“喂,你当我是猪吗?会跑到猪栏里滚来滚去!”   “不是吗!哪天你不是干干净净出去,灰头土脸回来?”   “那、那是和士兵们一起练习……”   杨阳急忙插口:“耶拉姆,神官是因为我才会——”   “你?”耶拉姆怀疑拧眉。一个小孩举手道:“没错!我们都知道!刚刚有很多人看见这位‘哥哥姐姐’因为害怕狗狗,把神官大人压在地上。”   “咦!”杨阳一愣,没想到这个小村子传播新闻的速度如此之快。神官逮住机会教训徒弟:“听见没?以后别再随便冤枉人。”   “你怎会怕狗?”耶拉姆奇怪地瞧着杨阳,全没将师父的训话当回事。   昭霆一边大啖从小鬼身上揩来的面包,一边含糊不清地解释:“阳小时候曾被邻居的狼犬追着咬,一直躲在花坛上整整三个小时才被人救下来,因此对这段记忆刻骨铭心。”   “原来如此!”一室大哗,好几个孩子齐声嚷道,“那只狼犬好坏哦!我家的大黑(以下省略)就从不咬人!”   “可是,昭霆你怎么对这段经过这么清楚?”神官第一个发现不对劲。只见昭霆整个人僵住。杨阳接过少年递来的红茶,道了声谢后,公布答案:“很简单,因为她当时也和我在一起。”   “你没得恐狗症吗?”神官纳闷地询问另一位当事人。   “不。”杨阳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道,“她也得了种后遗症,就是从此以后想吃狗肉。”   “……”   察觉满室怪异指责的视线,昭霆恼怒低吼:“看什么看!后遗症也分很多种,有啥稀奇的!我见到狗就讨厌,就巴不得砍死,是基于一段血淋淋的仇恨,有何不对!?”   “狗狗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它!”当场一群小孩抗议,还有人想抢回昭霆手上的面包。   “过分了……”昭霆觉得人不如狗,心情萧瑟,“我没吃过狗啦!”   神官干咳道:“咳嗯,我看我们还是不要讨论这个话题了。”   “赞同!”杨阳率先举手。耶拉姆抱着托盘道:“我把学习室整理好了,你们去那里,空出厅里让我打扫。”   经他提醒,两个少女才发现她们还没逛过整栋屋子,对这个未来的新家实在非常失礼。看出两人的心思,神官微微一笑:“那我们就去学习室吧。”   ******   一楼的走廊尽头就是学习室,是一间书房,室内的天井微低,总共四组结实的桦木书架直抵天花板,还有许多书本以外的物品到处搁置,大概被耶拉姆整理过的关系,不觉凌乱。   杨阳刚进去就被满书架的书籍吸引住了,她是书痴。昭霆打量着其它东西,啧啧称奇。   要是把这里的书全研究透了,一定能成为大魔法师吧?杨阳满心憧憬,在她的视野彼端,是一本名为《简易魔法大全》的书,旁边是《魔法入门》、《活化绳索妙用一百条》、《新版元素魔法》、《古代魔法的惊人遗产——禁咒》等等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旁边还有个人在耳边嘀咕不休。   “哇!有水晶球耶!神官先生你会占卜啊?”   “嗯,我会。”神官挺起胸膛。   “这把竖琴真炫,你还会弹琴?”   “对。”神官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   “那里看起来像风干的大鱼是标本吗?”   “我钓的。”继续炫耀。   “这个宝箱里装着什么?可以打开来看看吗?”   “你已经打开来了……”   “好大的蛋!是龙蛋吗?还是鳄鱼蛋?”   不等回答——   “挂那么多武器干嘛?你不是魔法师吗?”   “哇塞!还有宝石!你好富哦!”   “那都是魔法触媒啦。”(注)   “昭霆,克制,克制。”杨阳一把拉住友人的后领喝令她闭嘴,她很担心已经引起怀疑,但她是多虑了,孩子们以为她俩只是头一次进法师的房间太兴奋了,当初他们也是这样。   “对不起,耽搁了你的讲课时间。”杨阳道歉。   “没关系,反正他们面包也没吃完。”神官不在意地耸耸肩,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正是那本《魔法入门》,“随便坐。”   两个少女依言找了空位坐下,旁边一个孩子问道:“姐姐,你们也想学魔法吗?”   “嗯。”杨阳和昭霆点点头,心脏砰砰跳动,她们都十分期待学魔法,不仅出于好奇心,还因为觉得魔法是奇幻世界的敲门砖,好像走进去,就能通向一个更神奇广阔的天地。   神官笑眯眯地道:“今天你们俩刚入门,我就教最简单的聚光术,听好了哟。”   杨阳十分紧张,立刻讨来纸笔,准备记笔记,因为她没有信心记住咒文。昭霆倒是听一遍就会了,又成功从小鬼那边揩来面包,津津有味地吃着。   摒除孩子们乱七八糟的声音,杨阳一丝不苟地念出笔记本上的咒文,果然不成功,她并不失望,正要再次尝试,这时,她感到身边传来明显的光芒,温暖的感觉投射在脸上。   “嗯?”昭霆嘴里还咬着面包,咒文含含糊糊地念完,右手的手指却凝聚出璀璨的白光,每个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杨阳脸上涌现出难以掩饰的嫉妒之情,神官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   注:魔法触媒是释放魔法的媒介,通常有水晶和宝石,黑咒术多用魔兽的角和皮,神圣魔法用圣徽、权杖之类,品种很多。魔法触媒用于大型魔法的施展,一般的法术用不着。   目前储能宝石在艾斯嘉大陆已经很稀缺,神官之所以有这么多是从他出身长大的地方带出来,下面会交代他的来历。   另外,昭霆的魔法资质比杨阳好,杨阳的情绪很正常。 第十五章 来访者   夕阳斜下,整个天空都涂上黄昏厚重的色彩,晚霞绚染了西方,也将这座位于红石山脉脚下的小村庄拥抱其中。每个从田里返家的村民脸孔都被映得红艳艳的,烟囱袅袅升起炊烟,到处是呼儿唤女声,鸡犬应和声,锅碗瓢盆声。   神殿的餐桌上也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周围的光元素,请聚集在我手中——照明之光。”   杨阳一直练习聚光术练到傍晚,被耶拉姆教训了还是不肯停下。   神官也劝了好多次,都被置之不理,这会儿沉声道:   “耶拉姆。”   “嗯?”少年停住进食的动作。   “你当初学这招时,用了多久?”   “三天…吧。”耶拉姆回忆了一下,报出答案。杨阳目瞪口呆,看来是她太急功近利了,受到昭霆的刺激,却听得一个清越的声线道:“我用了一星期。”   “……”   众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说话人,银发青年露出怀念的笑容:“我的师父告诉我,这样的资质算是过得去的。一般人从接触魔法到体会使用魔法那一瞬间的感觉,都需要这么长时间。我过了那么久,才见到指尖的一点点微光,再苦练了一个月,才完全掌握这个法术。入门魔法我总共花了一年才学会,到第四年,我才成为一个初级法师,不再是学徒。”   昭霆仍然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杨阳小声道:“那…你几岁开始学魔法的?”   “十三岁。”   耶拉姆眨了下眼,没说话。杨阳沉默半晌,期期艾艾地道:“那个……对不起。”   神官连连点头:“没错没错,不要着急,看,饭菜都凉了,快吃饭吧。”   杨阳刚拿起木筷,昭霆着急地道:“等等,神官先生,学魔法需要很长时间吗?可是我们没法在这里待上四五年!”   “对哦!”杨阳一震,再不孝,她也不能让亲人望眼欲穿地等那么久,而且她的学业……   “顶多一年半!”握紧筷子,杨阳强调,“我们只能待一年半,就要高考了!不在那之前赶回去,我和昭霆就要——”重考!这个词她不敢说。   “呜哇~~~我老妈会骂死我!”昭霆抱头呼喊。杨阳惨声道:“我叔叔也是啊。”耶拉姆奇道:“高考是什么?”杨阳解释道:“是我们世界一项非常非常重要的考试,通过即换得一张大学通知书。在我们那儿,没有好大学的文凭就没有前途。”   “哦,和冒险家考试很像嘛。”   杨阳和昭霆一愣:“冒险家考试?”耶拉姆放下汤碗,道:“在魔导国,普通人是无法做长途旅行的,到处是吃人的魔兽、盗匪、其它危险。如果没有冒险家资格而想旅行,只有雇佣冒险家或佣兵做保镖。但冒险家考试很难通过,起码得拿到三段法师或二级战士的资格才有希望。”   “也就是说,不当冒险家我们就动弹不得了?”杨阳叹了口长气。昭霆哭丧着脸道:“怎么哪儿都有考试啊!”   “你们要当冒险家干嘛?”   “呃?”两个少女愣住。耶拉姆只有比她们更不解:“要旅行才需要考冒险家,你们要去旅行吗?”杨阳摇头:“暂时没有,我们得想办法回家。”不过将来如果能学好魔法,她还是想和昭霆一起出去看看——没有冒险还来什么异世界?   “有线索吗?”   “……一点也没。”杨阳和昭霆不约而同地垂下头,满脸心虚。现在她们才发觉自己遗漏了最重要的一节——回家的方法。虽然从神官口中得知了神迹石的由来和她们来到异世界的原因,可有关如何返回,神官没提(或许是来不及提),她们也忘得一干二净。   耶拉姆按住额:“真是!到底有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啊?”   “中午我也训过她们,确实一点紧张感也没有。”神官喝了口汤,加入数落。   “嘿嘿嘿……”杨阳和昭霆不好意思地笑了。   “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烦恼也没用。”昭霆大咧咧地道,转向友人,“何况我和阳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那个传说,对吧?”   “对对。”杨阳连连点头,说实话,圣贤者的封神行为真的给她震撼蛮大的。   “神迹石的传说吗?具体是怎样的?”耶拉姆有点好奇。   两人愕然,想起当初问少年时,他的确是不太清楚内情的样子。   “耶拉姆不知道,他不是圣修士。”神官的声音消除了两人的疑窦。   “你也没告诉他?”杨阳顺口一问。神官苦笑道:“他……”   “是我自己不感兴趣,不关神官大人的事。”耶拉姆淡淡地道。昭霆嘲讽:“你感兴趣的,大概只有用鞭子修理魔兽吧!”   “昭霆!”杨阳斥责。   “那个也不是我的兴趣,是为了活下去的必要防身术。”   少年的回答过于认真,少女反而失去挑衅的兴致,撇过头。杨阳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对救命恩人还如此无礼!   “不过,现在我有兴趣知道了。”不止是因为浑水已经踩进去,耶拉姆更讨厌被排除在这场对话之外的感觉。   杨阳凝神细听,她想借着听神官第二次说确定他先前有没有骗人。   桌上的饭菜已然撤去,换上四杯红茶和一盘果点,正好适合谈话。窗外的夜色加重了色调,暖炉里燃烧的柴薪源源不断地送出光与热,给大厅的气氛平添一份温馨。   神官果然省略了之前话中的一些评论和感怀,更像是第三者在叙述一桩“很久很久以前”的传说故事,但具体的经过一样没少。末了,杨阳暗暗松了口气,完全放下心来。   “那个圣贤者古兰·罗瓦真是个胆大包天的疯子。”   耶拉姆好不容易消解了惊悚,喃喃道。他虽是神学生,但没有学过神学,看过宗教文献,神官更多训练他武艺,自己都不虔诚,但即使如此,魔导国人都有基本的信仰心,听到这样的内情,受到的冲击无法言喻。   随即,他脸色一变,迅速回过神,从师父手里抄走一只白兰地酒瓶。   “是啊,是疯子。”神官无意识地附和,眼睛死死盯着酒瓶,“耶拉姆……”   “圣贤者的名字是古兰·罗瓦?”两个少女头一次听说。神官一怔,道:“啊,不是。圣贤者的真名无人知晓,‘古兰·罗瓦’在古代语里的意思是「战神」。大概因为他就像神一样厉害,久而久之,人们都不叫他名字,只叫他外号了吧。”一解释完,他继续望眼欲穿地瞪着酒瓶:“我说……”   “结果无人记得他的名字?真可惜。”杨阳感叹,不过感叹的不是圣贤者的悲剧,而是眼前这位圣职者的韧性。昭霆干脆摆出兴致勃勃的表情观摩这场拉据战究竟谁会赢。   耶拉姆道:“圣贤者叫什么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你们得把他创造的神迹石找出来,还要瞒过全世界的耳目,这件事可不容易。”   杨阳皱眉道:“只有神迹石才能送我们回去吗?”   “我不知道,大概有其它方法,你去问神官大人。”   “问他……?”只怕他的魂已经给酒勾去了。   “耶拉姆啊。”神官戳戳徒弟的肩膀,唤回他的注意力。少年一脸凶巴巴地转过头:“干嘛?”   “不够!酒不够!”神官急忙出示飘溢着酒香的茶杯,一叠声控诉,“你答应过我每晚可以在茶里倒半杯白兰地,可是你看这——没满啊!”   所谓的没满也就仅仅是差杯缘两根头发丝的距离,杨阳和昭霆看得目瞪口呆。耶拉姆咬牙切齿:“你先前只倒了薄薄一层红茶,你当我没看见!”   “你没有证据,就不算!”   “好!明天你休想再蒙混过关!”耶拉姆怒气冲冲地拔开木制瓶栓,给他倒满,用恨不得砸烂的姿态将酒瓶重重放回桌上。神官视而不见,心满意足地啜饮“酒茶”,笑咪咪地道:“嗯,你们想问我什么?说吧。”   “……算了,明天再说。”杨阳木愣愣地道,昭霆吐出一口气:“你真执着……”   “多谢夸奖。”神官放下茶杯,三人注意到里面已空空如也。   “你们坚持要延长一天我是没意见,但明天最好别拖了。”   “为什么?”杨阳不禁又起了疑心。耶拉姆大声道:“废话!我们总不可能养你们一辈子!”神官苦笑道:“——就是这样。”   “……”   两个少女扁嘴不语。昭霆更内心嘀咕:冷酷无情!却没有真的生气,两人反而对这对师徒滋生了一份不小的好感,也许是他们身上那种不管对自己还是对他人都非常诚实的态度;还有和他们相处时,有种生气勃勃的欢快感吧。   “神官大人,你的信。”第二次添完茶,耶拉姆从外面的信箱抱回满怀的各色信封。杨阳和昭霆看得忍不住惊叹:“哇塞!”   “放这儿吧。”神官一指桌面,耶拉姆依言放下信山。昭霆悄悄抽了张,和杨阳凑在一起观看。她们没有恶劣到偷窥人家的私信,只是瞧瞧信封表面。这是张橘色的信封,没有盖油戳,只敲了个奇怪的印章;叠法也和地球的信封不同,散发出一股极淡的甜雅清香,签名也是字迹清秀的花体。两人于是浮起某种联想,暧昧的目光一齐瞟向正浏览信件的银发青年。   “喂,这些该不会都是情书吧?”   神官抬起头,神情极是讶异:“怎么会有人写情书给圣职者!”   “不可以吗?”昭霆不解地歪着头,杨阳体谅地道:“圣职者也是男人嘛。”   “哎呀呀。”神官苦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耶拉姆用“怎么会有这样缺乏常识的人”的眼光斜睨二人,皱眉道:“你们脑袋里光塞这些东西吗?”   “切!算你高尚!”昭霆冲他扮鬼脸。   “可是这封真的很像情书。”杨阳递还信,“信上洒了香水,签名也很像女的。”神官接过一看,道:“啊,原来是魔法快递。你说的香味,是这种魔法印章所用的特殊墨水发出来的,里边附了密封的咒语,防止收信人以外的人拆封。”   “哦。”两个少女恍然大悟。杨阳又问:“这封信的内容这么隐密吗?”   “所以说肯定是情书,发信的还是位美丽的女魔法师!”昭霆一口咬定。   “不·是·啦。”神官疲惫叹息,同时把折成方块的信纸摊开来。耶拉姆拿过信封一瞧,扬了扬眉:“原来是赛因先生。”   先生!?杨阳和昭霆张开嘴,愣住。   “没错,只有他会用快递,我认识的其他人全是穷鬼。”神官哼道,“我头一次发觉这小子的字像女人——拜她们俩所赐。”   “嘿嘿嘿……”听出青年语中的讽刺,两个少女再度发出悻悻的笑声。   “咦!”神官突然惊噫了声,一言不发地折起信询问徒弟,“耶拉姆,这封信何时寄来的?”   橘色的信封很显眼,少年立刻回想起来:“中午,你们刚出门没多久的时候。”   “那么,去倒茶…不,去开门吧,我们有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伴随小狼龙的叫声响起,惫夜听来,格外清脆。三个少年少女不禁面面相觑。 第十六章 圣修士   “赛因先生。”   耶拉姆打开门,迎进一个裹着长斗篷的男子。让杨阳和昭霆惊讶的是,他的声音不像平常那样冷冰冰的,带着少许亲切,看来这是熟人了。   男子脱下斗篷的兜帽,露出一张英俊、颇具学者气质的脸庞,但吸引少女们视线的是他一头冰蓝的长发。从没看过人类有这样奇特的发色,又不似染的,他全身上下也没有任何“非人一族”的特征,不过话说回来神官的银发也很奇怪,或许异世界有很多发色千奇百怪的家伙——杨阳寻思。   “你好,耶拉姆。”男子和气地问候神学生,然后转向屋子的主人。途中有看了一眼杨阳和昭霆,却没有露出丝毫诧异之情。   “好久不见啊,赛因。”神官绽开诚挚的笑容,热络地打招呼。   “是啊,有半年不见了吧,这段时间过得怎样?有耶拉姆照顾,应该既吃饱又穿暖吧。”赛因把斗篷交给耶拉姆,走进客厅。   “就是不能好好喝酒。”   耶拉姆将长斗篷挂在玄关的衣架上,绕了个圈走到杨阳和昭霆身后,正专注聆听神官和客人谈话的两人吓了大跳。   “什么事?”   “小心别露出马脚。”少年小声嘱咐,同时注意另一头的动静,“你们俩可是通缉犯,一旦泄露身份就完了。记住,赛因先生问起来,就说你们是神官大人新收的弟子。”   杨阳乖乖点头,昭霆不解地问道:“那个赛因不是神官先生的朋友?被他知道没关系吧。”   “赛因先生确实是个正直的人,但金钱面前,再正直的人也可能变节,何况我并不清楚他的来历。我早上看过报纸,你们俩的悬红已突破10万金币,甚至还有向上的趋势!”   “天——10万金币!!?”杨阳和昭霆一瞬间浮起一个冲动,就是把自己捆去领赏。   “轻点!”耶拉姆低斥,“另外,卡萨兰和伊斯法的上头也贴出布告,勒令捉拿绑架救世主的犯人,据说一逮到立刻绞刑!”   “绞……!”这次在耶拉姆的瞪视下,两人及时刹车没喊出来。   “所以,千万得给我小心行事!”耶拉姆再次加重语气申明。杨阳和昭霆对视一眼,打定主意。   “神官,我和昭霆想睡了!”杨阳举手道:干脆跑路,最保险!   “睡觉!?现在才七点!”神官睁大眼,赛因也错愕地转过头。   “今天练魔法太累了嘛。”杨阳和昭霆互扯了下作为暗示,“那么晚安!”语毕,两人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直冲二楼。   “无名氏!”赛因看向友人,语气流露出一丝焦急。神官瞥见耶拉姆安心的眼神,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杨阳,昭霆,不用回避,快下来!”   由于楼梯口太窄又奔得太急,两人挤成一团,耽搁了几秒钟时间,来不及跷跑,不能无视师父这个命令,只得回过身来,不敢去看少年的表情。   “我来介绍。”神官指着蓝发青年,“这位是赛因,我的老朋友。”   “你好。”杨阳甜甜地笑道。昭霆也甜甜地笑道:“你好。”   “好什么!怎么不报自己的名字?”神官各捶了两人一记爆栗。   就是因为咱俩的名字可疑,才不能报啊!两个少女心里直嚷冤:一听就知道她们不是魔导国人。   “算了,无名氏,你刚刚不是叫过了吗——‘杨阳’,‘昭霆’。”   赛因柔和地望着两人。视线相对的瞬间,杨阳打了个突:不对!这绝非初次见面的眼神!水色的瞳眸蕴含探究的深意,这叫赛因的青年有问题!   “你是…男孩?”赛因问。   “不,我是女的。”杨阳后退半步,脸上不禁浮起戒备之色。赛因转而注视神官,缓缓道:“五位救世主,全是少女呢。”   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众人眼一花,赛因颈上已多了把匕首。   “耶拉姆!”   神官反手扣住刀柄,另一只手击向徒弟的右腕,逼他放脱凶器,抢过插进腰带。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电光火石间,赛因的生命就在鬼门关前后晃了一圈。   “神官大人!”耶拉姆跳开一步,手按皮鞭,“不能让他活下去!”   青年不答,眨眼欺近他身侧,不知用什么手法夺走他的皮鞭,远远丢出去。当少年反应过来时,鞭子已掉在地上。   “好啦,没关系的。”神官摸摸他头,露出温和的笑容。   “……”耶拉姆抿紧唇,一脸不甘心地瞪着他。   杨阳和昭霆直到此刻,才摆脱僵化状态,像看外星人般盯着师徒俩,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神官一手按住腰间的赃物不让徒弟偷走,对赛因欠了欠身:“抱歉,赛因。”   “没关系。”蓝发青年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依旧谦和地笑着,“我早料到耶拉姆会有这样的反应,十万悬红的报导我也看到了。”   “只要是人都会动心的!”被师父揪住后领,没法去拿皮鞭的少年一边挣扎一边大喊。   “我看你和无名氏都不动心,难道你们不是人类?”   “这家伙是不是人我不知道,但我是动心的!全因为犯人是他才没去告密!”   “啊——原来你也想抓我们去换赏金!”昭霆惊呼。耶拉姆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错。如果绑你们的不是神官大人,我也会是追缉队的一员。”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昭霆嘀咕。   赛因笑道:“无名氏,看来你我都不是人类呢。”   “别闹了!你不一进门就讲清楚,才生出这种误会,看我们师徒相残你开心是吧!”神官皱起眉。赛因收起笑容:“抱歉,我是想先确认一下。”   神官咋舌:“你小心过头的毛病居然还没改掉?明明就是为了看圣贤者的后代跑来这儿,还说什么‘先确认一下’!”赛因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阳三人只听得一头雾水。耶拉姆开口道:“神官大人……”   “对不起,耶拉姆,事实上来之前我就知道两位救世主在这儿了。”赛因歉然道,“因为就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你师父有这本事。”   “你不会去告密?”耶拉姆关心的只有这点。   “我若想告密,你和无名氏早就在牢里了。”   “耶拉姆,赛因家很有钱,他根本不在乎那10万金币。”   褐发少年的表情瞬间亮堂起来,眼中似乎还有金光,朝蓝发青年深鞠一躬:“对不起,赛因先生,误会您,我这就去泡茶。”语毕,转身奔向厨房,途中踩了下鞭柄,将弹起的黑鞭系回腰间。杨阳和昭霆目送他的背影,感到十分不可思议:耶拉姆究竟是凭借怎样的心理调适才能平静地礼遇前一刻才想杀死的人的?这变化未免太快了!   另一边的赛因斜睨神官:“喂,无名氏,我家什么时候很有钱了?”   “非常时刻不要计较这么多,你想再被耶拉姆抹脖子吗?再说你的工资是很多啊,我又没说错。”神官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赛因叹气不语。   茶点很快就端了上来。杨阳偷瞄对座的赛因,显得有点局促。昭霆却没有玩瞪眼游戏的打算,开门见山地道:“这位先生,你说你是特意来看我们,请问我们有什么好看的?”   问话过于直接,使得赛因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神官嗤笑一声。   “让我来猜猜看,迫于各方压力,你准备这次无论如何要从我口中挖出真相;另一方面同我商量怎么安顿她们,最好集你我之力送她们回去;实在不行的话,也要给她们指点指点迷津,免得被哪个城利用了救世主的名号。”   “全给你猜中了,无名氏。”   杨阳望着长长叹息的蓝发青年,道:“听起来,赛因先生像是贤者之类的人物嘛。”捕捉到赛因一闪即逝的惊愕之情,她心道:不会吧……随便猜猜也能蒙对?   “没错,我的全名是赛雷尔·史丁。”犹豫片刻,赛雷尔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坦白身份。   “赛雷尔·史丁!北之贤者!?”耶拉姆震惊得瞪大眼。昭霆奇道:“北之贤者?什么东西?很有名吗?”杨阳一把捂住她的嘴,还是迟了一步。   “……抱歉,赛因,我还没有教她们这世界的一些常识。”   “没关系。”赛雷尔也不是看重虚名的人,但被说成东西还是有点……   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北之贤者是当今魔导国唯一的贤者,也是法力最高的法师,你多少放尊重点。”   “少啰嗦!那个圣贤者害得我们这么惨,我现在一听到‘贤者’两个字就生气!”   赛雷尔询问友人:“你已经告诉她们真相了?”   “不,还有一部分没讲……”   “神官大人,对不起。”耶拉姆打断,一脸余悸未平,“请问你是怎么和赛因…赛雷尔先生认识的?”神官虽然是教区首长,但毕竟在边境任职,他无法把这样一个整日混吃摸鱼,名不见经传的师父同一介大城的贤者联系在一起。   听出徒弟的言下之意,神官有点受伤,但还是指着赛雷尔老实回答:   “因为我是被他捡去的弃婴。”   “咦咦咦~~~”万万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三人都呆住了。   “不是吧,无名氏。”瞪了眼神官,赛雷尔对耶拉姆等人解释道,“其实捡到无名氏的是我们的师父大贤者,我只是恰巧在旁边。之后收养、照顾他的也是大贤者,所以我和无名氏是师兄弟。”   杨阳和昭霆恍然大悟。耶拉姆道:“大贤者?难道是那位圣域的——”   “还有别的大贤者吗?”神官挥挥手。   “不对啊。”杨阳皱眉,“耶拉姆先前说魔导国只有一个贤者?”   “大贤者大人已经在八年前去世了。”赛雷尔伤感地道。杨阳很不好意思。   “你没有名字,莫非就是……”昭霆突然想起一事,冲口道。等杨阳捂嘴的时候已迟了。   神官神色一动,还是解答了棕发少女的问题:   “没错,魔导国的习俗是只有亲生父母能为小孩起名,大贤者虽是我的义父,也没有违背这条规定。”   听出他言下有异,到底还是被昭霆刺伤了,杨阳重重拧了一下好友的大腿。   “好痛!”   你给我闭嘴吧!杨阳用眼神传达恼怒之情。心生歉疚的昭霆老实低下头去。   “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失去也没啥可惜的。”神官重新露出笑脸。这时,好容易回过神的耶拉姆插口道:“这么说,神官大人,你是…圣修士?”   “圣修士是什么?”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在圣域进修的法师的通称,圣域位于白石山脉的山谷里。”见神官没有回答的意愿,赛雷尔主动挑起讲解的义务,“这是千年前,圣贤者还在世的大黑暗时代传下来的魔法研习机构,前身就是东方学舍,里面人才济济,即使见习圣修士也有中级以上的魔法能力,还有许多人魔武双修。大贤者加卡德大人更是自圣贤者以来最强大的法师,为万民景仰。”   “圣修士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神官突然开口,语气满溢厌恶,令两个少女吓了大跳,“相反,我们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人,人生意义就是待在那个小山谷里,保留圣贤者的光辉事迹,宣扬他的伟大传说,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要一代代人守着那块小破地。”   “无名氏,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这是圣贤者的传承之地!”   “哼,他真的这么伟大,为什么一定要后人替他保管知识,像守着什么秘密宝藏一样?搞不好他是个见不得人的东西。”神官信誓旦旦地道。   赛雷尔心下恼怒,他知道神官天资优异,又是年龄最小的圣修士,被圣域的大家宠爱长大,个性顽劣自负,以前就老是和收养他的大贤者对着干,最后一次还把师父气病了。到了青春期,神官更是喜欢抨击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彰显自己的独特见解。可是圣域的知识,一大半都是那位史上最强法师从战火抢救、保留下来,单单这个了不起的功绩,就值得后人敬仰。如今师弟都二十多岁了,还是没有成熟。   本来他理解神官年纪轻轻,被困守在那个寂静山谷的孤独愤懑,也建议师父放无名氏出去散散心,他一身惊艳的武艺魔法,埋没圣域是太可惜了。到了外面,神官也可以用圣域教授他的武艺魔法扫荡魔兽,保护人民——这才是圣贤者传承的意义。可是因为八年前一件事,至今赛雷尔都对这个师弟怀有芥蒂。   “所以,你才逃走吗?八年前。”赛雷尔淡淡地道,语含指责。神官抿嘴不语。   “怎么了?”杨阳不解地问。赛雷尔回答:“八年前圣域失火,烧死包括加卡德老师在内几乎全部的圣修士。”   杨阳和昭霆窒息,那是神官的养父和其他师兄弟啊!耶拉姆打了个寒噤,道:“听说,八年前圣域失火,是人为事故——是一个身为圣修士的逃犯干的。”   八年前?逃犯?杨阳和昭霆心脏漏跳一拍,虽然不相信,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对座的人,眼角瞄见耶拉姆也一脸铁青的颜色,悄悄扫视神官。   “不是他干的。”   呼……室内响起不是单数的吁气声。赛雷尔续道:“无名氏离开还要早,我知道,但首都(注:即中城卡萨兰)认定是他干的。”   “咦!?”三人才放松的肩膀重新绷紧。神官忍无可忍地喊道:“好了,赛因。”   “可是你一直帮雪露特顶罪……”   “闭嘴!”   银发青年的语气极为激动。赛雷尔咬牙。杨阳三人听明白了,神官是帮人顶罪,才会被当作犯人。   雪露特,是女孩的名字哩!两个少女不禁往香艳层面上想。耶拉姆击了下掌:“对了,你是十五岁来这里当正神官,艾瑞克队长提过,那是九年前了……”   “十五岁……”杨阳呢喃片刻,蓦地大叫,“啊——你不是说十三岁开始学魔法,花了四年才成为初级法师,难道学徒就可以当神官?”   呃!”银发青年一呆,绿眼睛眨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摆了摆手,“我这么说,当然是哄你的,让你振作啊。”杨阳气得连连瞪眼。   赛雷尔调整了一下呼吸,道:“无名氏,你知道雪露特的下落吗?”神官回过神,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   北之贤者叹了口气,接过耶拉姆递过来的香草茶,却无心品茗。   银发神官眼中荡漾着怀念和柔情,端起徒弟倒满的热茶啜饮,忧伤和牵挂宛如一层透明的薄纱覆上他秀丽皎洁的脸庞,“我希望,雪儿逃走后,能珍惜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放弃过去重新生活……她一直讨厌待在圣域,我理解她的心情。”   北之贤者脸上闪过冰冷的怒意。 第十七章 未来的路   神官也看出师兄不高兴,于是重新讲述了一遍神迹石的诞生经过,果然看见赛雷尔一脸震惊,神智几乎都四分五裂了,没法追究圣域的事情。   他仰首喝干杯里的茶水,劝慰:“好啦,赛因,别一脸担惊受怕的表情,这些事只有我和雪露特知道,而且雪儿没我知道的多。”   “她知道多少?”赛雷尔追问,他那个师妹可不是善茬,能把养育自己的义父,善待她的师兄师姐统统烧死的女人,也只有青梅竹马的神官还对她情深义重。   “你知道,她毕竟是……那种身世,老师对她也有顾虑,不会对她说多少的。”神官含糊道。   赛雷尔似乎意会,这才如释重负,依旧魂不守舍地思量着神迹石的由来和圣贤者的做法。   那位最强法师,拯救了世界的先贤,他已经不知道怎么评价他了。   有恐惧,也有深深的敬佩。   “那神官先生,我和阳怎样才能回去呢?”昭霆问道。杨阳也牵挂着地球的小叔叔,她知道国王和西城城主能把她们召唤过来,应该也能送回去,可是不能自投罗网,万一那些人强逼她们成为救世主,斩除魔兽怎么办?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啊!   至少要给她们学魔法的时间。   赛雷尔也是相同的想法,回过神,殷切地嘱咐:“你们不可以回到卡萨兰和伊斯法,这个真相,太可怕了。你们的身份也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失去人身自由,而且目前来了三位救世主,上界局势混乱,下界人心惶惶,你们还是留在无名氏这里比较安全。”   杨阳敏锐地注意到每次赛雷尔称呼师弟“无名氏”,神官的表情都有微妙的变化,明白他的心情,心中同情:孤儿的神官,既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肯定不好受。不过她不好插手师兄弟间的家事。   赛因先生是个好人,但是太迟钝,没有察觉弟弟的心情。那位大贤者加卡德估计也是一个疼爱孩子,却太过顽固,迂腐守旧的老人。   “无名氏,你知道封印传说是怎么回事吗?”既然来了,赛雷尔索性一次性问清楚。   “哼哼,我当然知道。”神官收起异样的神情,得意洋洋地抬起下颌。   看了一眼不解的杨阳和昭霆,他笑了笑,“除了神迹石的诞生,圣贤者还留下了一条线索,就是「封印传说」。这个赛因和耶拉姆知道,阳和昭霆没听过,我来解释。「封印传说」说是传说,其实是圣巫女代代相传的一句口决。所谓圣巫女,是人们对历代王女、王妹的尊称,因为她们很多是光神萝尔烈雅选择的神眷之女。”顿了顿,神官缓缓地道:“首代圣巫女是圣贤者的大弟子,这件事很少人知道。”赛雷尔大吃一惊:“什么!首代圣巫女也是圣贤者的弟子!?”杨阳一怔:“也?”   神官点点头:“嗯,圣贤者共有五名弟子,其他四个是东西南北城的开城城主。”   “那个贤者的弟子都蛮争气的嘛,个个不是公主就是城主,该不是托老辈的福才人人发迹的吧!”昭霆的口气极为辛辣。   赛雷尔摇头:“四位初代城主的领土和地位是德修普王家的前王室,英雄王科尔修斯陛下的册封,和圣贤者前辈无关。”   “哦。”昭霆不好意思,她太偏激了,世态未必如她想的那般黑暗。杨阳掩嘴反省,其实她心里刚刚也是那么想的,幸好没说出来。   耶拉姆问道:“封印传说讲什么?”   “就一句:‘以圣宝交托启动之钥,以启动之钥开启圣石之封印’。”   “这啥?”昭霆听得一头雾水,杨阳和耶拉姆也是,只是他们习惯先思考后提问,因此默默猜想:圣石当然指神迹石,可圣宝和启动之钥是什么?宝箱的钥匙之类吗?赛雷尔双目炯炯地盯视神官。这句话他已推敲了十多年,若想得出,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感觉到他的视线,神官心头更加得意。   “圣巫女们虽然代代守着这句话,但谁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既然我们知道了神迹石的真相,就可以推测了——圣贤者不但窃夺了至高神的神力,还把他的力量分成几份,封印在五件物品中。”   “等等,无名氏,你说你是推测?”赛雷尔蹙眉。   “当然,你们这帮家伙只会把圣贤者奉若神明,把他的只言片语当成圣旨,从来不会推敲其中的真意。”   赛雷尔不置可否,身为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神眷之子,他知道,神明降临不会是完整体,至高神的真身可能还在神域,圣贤者确实是窃夺了神的力量用来救世,胆大包天,但也敢为人所不敢为,为凡界众生撑出一片活命的天地。   古往今来,从来没有一个法师达成那样的成就。   如果圣贤者的封神之举公布出去,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振奋整个魔法界。但是那样一来,法师和教廷的矛盾会激化,全面冲突,还有一直压制操法者群体的贵族阶级,即使王室因为法师辈出的家族血统和亲魔法公会的传统,立场中立,但赛雷尔不看好信奉协调神的王室会与教廷、贵族以及全部的信徒为敌。   目前法师这个群体已经衰弱了,不是教廷的对手。   赛雷尔依旧震撼不已,但是身为神眷之子,他还是选择了隐瞒,内心撕咬般痛楚,他知道,此生他都会背负着这个沉重的秘密和罪愆。   因为他同时还是个法师,热爱知识,热爱魔法。   昭霆死命眨眼,渴望有个人出来说明事态,而她的表姐也如她所愿站了出来:“神迹石被分裂了吗?”这位神也太可怜了,到底被分了几次啊?   “不错。”神官赞赏地击了下掌,“而且,其中的一块,就在这里。”   “什么!”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地惊呼,当看到神官从怀里掏出的红色物件后,一转为错愕:“这是什么?”他们原以为石头的碎片也应该是石头才对,不想神官拿出来的却是一只式样奇特的无指手套。   “这不是护腕吗?”耶拉姆道出那怪东西的名称。   这是一只火红色的护腕,外形很漂亮。两个少女拿过它细细打量,发现掌心还有一枚像是符号的火焰图腾。昭霆好玩地把它戴在手上,不见任何异样。   赛雷尔低声道:“它叫「飞焰」,据说是降魔战争的英雄之一火术使贝尔妲用过的高级法器。除了她以外,没人知道怎么使用它。据说圣贤者离开之前,把飞焰连同其它四件法器分别送给首代国王和四位开城城主。”   “难道……!”杨阳全身一震。神官颔首,肯定了她未出口的猜测:“没错,这五件法器就是神迹石的碎片。”   室内一时冷场,赛雷尔将信将疑,千年来不是没人怀疑过这些圣贤者的遗物有文章。只是当初,五位元素神亲自下令,把五件遗物封印在各城的神殿中,也就没人能研究了。   神官迟疑了一下,道:“不过我怀疑,神迹石的本体还是在圣贤者身上,只是穿过召唤通道到地球,携带过于强大的力量太危险,他才分出一部分神力留在这个世界。”   赛雷尔觉得这个推测还比较靠谱,却听得神官道:“而且后来将五件神器交给初代神官王的,似乎不是圣贤者。”   “什么?!”赛雷尔惊讶。   “嗯,不过我没有升上大贤者,不知道传说最终的谜题,也许连老头都未必完全清楚吧。只是,圣域历来都对那个神秘人抱着极大的敌意,甚至有说法他是圣贤者的敌人。”   众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赛雷尔只觉疑云重重,圣贤者的传说还有内幕,可惜圣修士都亡故了,神官没有得到大贤者的真传,那些历史的谜团,可能都要永远尘封在灰烬中了。   杨阳默默记下,等待以后有机会求证。昭霆却单纯得多,兴奋地跳起来:“这么说!只要把五个法器都拿到手,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什么意思?”两个少女一呆,心里浮起不妙的预感。   “等一下,神官大人。”耶拉姆插口,眉头皱得死紧,“我想先问个问题:这东西是哪来的?我记得飞焰明明是作为圣贤者的珍贵遗物之一,被保存在首都的总神殿里,由重兵看守。”   “哎呀,耶拉姆,这种小事你就不要去计较了,做人应该有一颗宽宏的……”   “你偷盗?”   “……”在徒弟的逼视下,无法无天的圣职者也只能乖乖闭嘴转移视线,缩着脖子喝茶。耶拉姆抹了把脸:“算了,反正绑架救世主已经是死罪,偷取国宝不过是在绞刑架上再加条绳子罢了。”   “就是!”神官一脸义正辞严地点头,这回轮到赛雷尔瞪他。   “无名氏,你实在是……”支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   “神官。”杨阳忍不住问道,“怎么回事?连神迹石也无法送我们回去吗?”喜欢异世界归喜欢,她可没打算在这儿住一辈子。   “神迹石可以,神器恐怕……”神官露出歉然之色,拿回飞焰,他微一叹气:“赛因,你是知道的,发动一个召唤仪式需要多少人力物力。送她们回去,代价也是一样的。”   杨阳和昭霆紧张地看向蓝发青年,却见他摇了摇头。   “的确…但无名氏,神迹石可是贺加斯神的化身,而且曾经调节了整个世界的平衡,封印了全部的上级魔族,假如这些法器真的拥有神力,应该能够取代仪式所需要的法师力量。”   神官念了几句咒语,飞焰便离开他的手心,飘浮起来,发出淡淡的红光。杨阳和昭霆稀奇地瞧着这一幕,耶拉姆和赛雷尔颤了颤,后者还露出震惊的表情。   “感觉到了吧,封印在飞焰里的神力?”   “嗯,真的有神力。”赛雷尔露出复杂之情。   神官把玩着护腕:“我也是偶然发现的,不过这里面的神力非常稀薄,就像碎片一样。飞焰本身倒是矮人王烈战打造的高等法器,拥有十段的圣炎之力。”   神官转向丈二摸不着头脑的两人,道:“阳,昭霆,下午我教你们时,有提过魔法共分十段吧?”   杨阳迟疑道:“嗯…好像还有十一、十二段。”   “没错,那两个是特级。目前全世界,不,就说艾斯嘉大陆,最强的法师是十一段,而救世主召唤是个十二段的空间魔法。以此类推,送你们回去也是一样的等级。赛因有亲眼看过,因为他就是那个十一段的法师和北城召唤仪式的主持人,让他给你们说说当时的情况。我估计最少投入了三十名以上的八段法师。”   “是三十八名。十段法师九名。”赛雷尔苦笑道。两个少女惊讶地睁大眼。   神官点点头:“而且这样还是很勉强。仪式完成后,每个成员的等级都会迫降一格,也就是说,现在全大陆已经没有十段以上的法师了。”   “!!”杨阳和昭霆倒抽一口凉气。赛雷尔道:“不是吧,还有一个。”   “谁!?”昭霆一蹦三尺高。赛雷尔手指身旁的人:“他。”   “……”   两个少女呆得说不出话来。青年被她们怀疑的目光瞧得心汩汩流血。   “他确实是。”虽然对师弟颇有微词,赛雷尔还是肯定他的水平,只是奇怪的是,无名氏的魔法天赋检测并不高,偏偏无论什么法术一学就会。而且和协调神的力量亲和得不可思议,他能够借用的神力,甚至超越了许多虔诚至极的老神官。   “神官!”杨阳和昭霆回过神,死命瞪着唯一的希望,这回神官被她们瞪得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慢,就算这样也远远不够啊!起码还得有十个赛因来帮我才行!所以,我建议你们去寻找神器。”   “咦?”余人都是一愣。   赛雷尔理解了师弟的意思:“的确,有两件法器失踪了,原本由东城伊维尔伦保留的「龙眠」在上一代城主手中失落,西城伊斯法的「闪空」在初代城主那一代就下落不明——你是想借用高等法器的辅助,发动空间传送法阵?”   “对,阳和昭霆将来出去旅行的话,说不定还能认识强大的民间人士,当然肯定没人能比我更强啦。”   对两个少女的瞪眼,神官笑嘻嘻地打趣:“安啦,我还认识一些有本事的朋友,等你们找到,会叫他们来帮我们的。赛因也可以帮忙,他有很多部下,还有两件神器也委托赛因到时拿给我们了。”   北之贤者应下,两个地球少女看到了曙光,心情万分激动。   昭霆奇道:“对了,神官先生,你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对那些城主啦、国王啦说呢?告诉他们真相后,他们就不会召唤救世主了。”杨阳倒是庆幸被召唤,来到一个异世界冒险。   “你说的不错。”神官似乎有些愤世嫉俗地道,“可是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边境神官,谁会相信我?那些除我以外的圣修士也死守着传说的秘密不肯告诉外界。”   “不,神迹石的真相……太可怕了。的确不能宣扬出去。”赛雷尔忧心仲仲地道,“协调神贺加斯可是我国代代敬奉的主神!一旦真相公开,让百姓如何自处?教廷还一直宣扬圣贤者是至高神的使徒。虽然我能够理解圣贤者前辈……我敬佩他……可是民众恐怕未必能接受。而且万一有人在野心的驱使下,先找到神器,利用神的力量,那…那后果不堪设想!再说,无名氏被认定是放火烧毁圣域的逃犯,在罪名洗刷前,他的任何证言都不会被采信。”   杨阳和昭霆无话可说:总不能叫神官没义气地出卖以前的同学吧?看出她们的心思,神官歉然一笑:“就算要洗刷冤屈,前提也得找到雪露特,而目前我完全不知道她的下落,这个建议只好先放一边。不过,阳、昭霆……”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同时绽开笑容。虽然今晚的讨论,遗留的问题仍然很多,前路也可能有种种艰难险阻在等着她们,但终归,她们未来的方向确定了,尤其知道回家有望,心情实在无法不雀跃起来。   “知道了!去找齐神器对吧!”   ******   深夜,仿佛天神在夜幕撒下宝石般星光满天。   “赛因先生,路上小心。”   耶拉姆说着窠臼的道别语,递上斗篷。赛雷尔接过,微笑了一下:“好的,后会有期。”随即转向神官:“送我一程吧。”   神官点点头,交待徒弟:“叫那两个丫头别研究飞焰了,赶快睡觉,都要天亮了。”耶拉姆应声,进屋关门。   无名氏神官步下台阶,伸了个懒腰。他是标准的夜猫子,一夜不睡根本没事,但连着讲那些老旧的传说,心情多少有点郁闷,现在深深吸了口黎明冰凉的露气,整个人才豁然开朗。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弯腰抱起在脚边打转的宠物,微笑道。   “我想问你个问题。”赛雷尔坦然直言,“你插手这件事,只是因为你是剩下的圣修士,得负责指引圣贤者的后代吗?还是另有原因?”他实在不敢相信神官的责任感。   “哎呀,真是小心翼翼的贤者大人。”银发神官调侃,抚摸怀里的小魔兽,想了想,道,“其实,这趟是运气好,中城和西城同时召唤,才让我趁空间紊乱的一刻顺利抢走两个救世主。其他三个,我就全然没有机会下手。话说回来,我本来的目标就只有杨阳和昭霆。尤其是杨阳,她是我城的救世主,国王召唤她,不像表面看来是鲁莽的行为,他是想借着救世主的政治影响力,一举压下朝中最有势力的三人组——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和她的侄儿女诺因和莉莉安娜。这样一来,卡萨兰有可能会分裂,甚至爆发内乱。”   “是吗。”赛雷尔心下欣慰,总算他这个师弟长大了,居然会关心德修普家族的事情,本来他以为神官因为身世的心结,一直敌视着王家,当下轻拍他的肩,“太好了,无名氏,你看得很透,那么考虑一下吧,我上次说的……”   “跟你一起回北城服侍米利亚坦那个老色鬼?你上上次和上上上次也这么说,免谈!”   “别拒绝得那么快,我是基于一片爱才之心。你不想来北城的话,我可以帮你介绍诺因殿……”   “不要!”   银发青年的语气无比激烈,吓了赛雷尔一跳。调整了一下呼吸,神官再度绽开有些勉强的笑容:“我讨厌做官,特别是在长相幼齿的同龄人底下做官,赛因,别提这件事了。”   蓝发青年在那双宛如最上乘的祖母绿锻造的碧眼里搜寻半晌,看到的却是一片拒绝。   又把心关闭了吗,这小子……   暗暗叹息了一声,赛雷尔将目光投向神殿方向,杨阳和昭霆正趴在一楼的窗口,向他挥手道别。灯火映照出她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年轻的贤者心中酸楚。   这些承受着先祖光环和沉重的孩子,不知道未来的路有多少风波险恶。   他也只能留下自己的信址,如果她们有什么困惑,尽力为她们解答。   “好罢,你不愿意,我不勉强你。今后你好好照顾那两个孩子,她们是圣贤者的后代,又背负着艰巨的任务,既要救出三个同学,又要找到失踪的两件神器,前途相当坎坷,你一定要多帮帮她们。”   “知道了。”神官挥了挥手,走向神殿。   踏上台阶时,他迟疑了一下,那个时候,感到五大城上空强大的魔法能量,他用远视术观察中城的召唤现场,临时起意插手。可是最后,他隐约感觉好像就要失败了,毕竟他只是一个人,不是那么多高段法师的对手。   那个时候,好像有谁,在背后推了他一把。   不可能吧,我可是天才,那个空间转移法术一定是我自己完成的。   神官抛开疑虑,走回神殿。不知道师弟的心思,赛雷尔看向夜空中的双月,象征至高神的金轮月和代表混乱神的银心月洒下冷冷的辉光。   赛雷尔想起:衰弱的魔法体系,神明对魔兽滋扰的漠视,一次次肆虐魔导国的魔潮,持续的天灾,深深叹息。   圣贤者阁下,如果您灵魂有知,能否再指引人类呢?   您的后人们,还是迷路的孩子们。   怀着深不见底的忧虑,赛雷尔戴起兜帽,穿过深夜的村庄,孤身离去。   ******   注:法师等级,一到两段是学徒,三段到五段是初级法师,六段到八段是中级法师,九段到十段是高级法师。十一、十二段就是牛人了,十三段是传说中的神级,被称为神级法师,历史上寥寥可数,后文会介绍。   我们的女主目前还是零段。   五大城之卷 第十八章 圣城风云(上)   悬挂着王旗的空浮舟停靠在上界的站台,船首的黄金狮子熠熠闪亮,绿色的锦旗上绘着咬剑的雄狮和百合纹饰。   诺因带着两个部下,从铺开的鲜红地毯走下悬梯,一眼看到迎接的王室仪仗队,穿着佩戴饰物的大红礼服,头戴高礼帽,姿态隆重。   为首的一人微微打颤地迎上前:“殿下,卑职谨代表国王陛下,欢迎诺因殿下此次归来。王宫已备好酒宴,敬请莅临。”语毕,他偷瞄对方身后,眼神闪烁不定:“嗯…请问这次殿下带了几个人回来?”   “连同我本人在内,是三个人和一条狗。怎样,宫里住得下吗?”诺因不无嘲讽地道。司仪连连哈腰:“当然、当然,殿下真是说笑了。”   一抹如释重负的神情掠过他脸上,没有逃过诺因等人的眼睛。   “那么。”年轻的城主泛起一丝饶富意味的笑,“就麻烦你带路了。”   *******   神圣王城卡萨兰,又称中城,是「神官王」亚拉里特三世坐镇的魔导国首都,领土面积上下界加起来排行第三,但它却是五城里唯一由两人分别治理的城市,对半分的话,排名只能敬陪末座。   一个是国王亚拉里特本人,和宰相谢尔达共同治理整个上界,及下界首府里那(注:中城也被称为魔导国的首都,所以城的权力中枢就被称作“首府”,以免混淆)以东的领土;而包括迷雾森林、南方荒地等难辖地区的西境的统治者是国王的侄子,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然而,当初他的父亲,已故王弟斯帝沃明明是跟国王一起治理卡萨兰,兼任右权机神官,彼此和乐融融、君臣相欢。因此,不难看出亚拉里特对弟弟的孩子心存疏远,甚至恶意。   原因是,诺因是私生子。这在重视面子甚于一切的王家,是非常不名誉的。   但即便受到这样近似非难的待遇,当年十五岁的王子只是冷笑着接过任命书,带领两名心腹部下,和他同期毕业的同学、学弟学妹头也不回地离开上界,把大人们看好戏的目光统统抛诸脑后。然后在短短九年的时间里,建立起足以与自己的伯父分庭抗礼的基业,稳稳扎根于那片土地,像株大树般,甚至渐渐开始吸食起亲人这边的养份来。   而现在,这名曾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人物又回来了。   ******   “我觉得,诺因殿下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至高神总神殿一间华丽宽敞的房间内,作神学生打扮的少女一边把蛋糕放进烤箱,一边对身后正在穿衣镜前试装的女性发表见解。   “怎么说,萱卡?”   女性感兴趣地转过身,她看起来约莫只有十七、八岁,仿佛造物主精心安排的清秀五官予人深刻的印象,雪肤红唇,淡紫色的眼眸宛如两泓深潭散放出神秘的光晕,足以使任何男性深陷其中。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拥有和这名女性十分相似的容貌,也就是俗称的“双胞胎”。   “莉莉安娜殿下,你还问!看看外面!”少女生气地一指窗外。   昨天中午,即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0日,不知打哪儿走漏了救世主召唤失败的消息,王宫和神殿两方就淹没在民众的指责声浪里。   “我是想出去安抚市民,可是姑姑叫我稍安勿躁……”   “可别,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萱卡扁嘴道,随即换了个语气,义愤填膺地叉腰:   “而且从以前起,就一直是莉莉安娜殿下、诺因殿下和拉克西丝大人在帮陛下处理一切。这次也是,若诺因殿下任劳任怨地把事情解决掉,得益的就是陛下!万一殿下失败了,他也可以借机狠狠处罚他,说不定还会剥夺他的王储身份!”   “什么话,哥哥什么事都干,唯独不干损己利人的事,我们等着看好戏吧。”莉莉安娜微微一笑,重新回到镜前梳妆打扮。   萱卡疑惑地望着主子,问道:“可是,殿下信上不是说只带两个人回来吗?”   莉莉安娜笑道:“那两个人就抵得过一支军团了……哎呀!”她睁大眼:“萱卡!烤箱冒烟啦!”萱卡一愣回头,顿时也像火烧屁股似的跳起来:“啊啊~~~糟糕!!”   经过一番忙乱后,两人好不容易抢救出焦黑的蛋糕。萱卡沮丧地瞅着主人:“怎么办,莉莉安娜殿下?”   “没关系,我会把它装扮得一点也看不出来!”莉莉安娜说着,撩起袖管,一脸认真地抄起奶油罐。   萱卡急忙制止她:“不行啊!再做一个吧!殿下或许没关系,吉西安和雷瑟克两位大人吃了却会拉肚子的!”   “来不及了,萱卡,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唉。”萱卡看着忙乎的主子,心想:得准备胃药了。   ******   “殿下。”   诺因本来坐在马车里看书,也没感觉到车子走走停停,对面的雷瑟克发现不对,看了看窗外后,提醒上司。   “那些人潮是怎么回事?”   诺因探头出来,看到挤满大街小巷的人流,无数攒动的人头面向王宫方向,也就是他们行进的目标。乱七八糟的喝骂也随风飘进青年耳中,其中最响的一句是“为什么我们的救世主会失踪了?神迹石到底在哪里?”。   “不会吧!”跟着探出头的吉西安呆住了,“消息怎么会走漏的?”   “纸包不住火,我们那儿不也早就知道了?”诺因不解,“而且向大家发布通知的还是你。”   “那是因为我们那儿的人比较务实,神官长也会帮我们哄人。在这里就会引起恐慌,应该事先做好防范措施再公布。还有,闹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吉西安啧啧称奇。   “八成有人煽动。”雷瑟克也插一脚,小小的窗户顿时挤了三个人头。   “殿下!”终于扫开路障的那位司仪回头正好瞧见这一幕,连忙劝道,“您快进去,这里交给我们就行,您万金之躯……”   “全是废话。凭你们这种开路速度,几时到得了王宫?”   “这……”   “正规军呢?”无视对方的窘态,诺因径自盘问。司仪只好按捺下不满恭谨回答:“元帅大人今早撤走了,说她腰痛发作,现在负责维持治安的是葛雷、莫纳德、巴迪几位伯爵大人的军队;王宫和总神殿是由近卫军和圣骑士团保护。”   “嗯。”念在眼前的人汇报起来口齿挺清楚的份上,诺因不再刁难他,钻回车厢。司仪刚松了口气,却见王储大人一把推开车前门,踹开车夫,大喇喇地站到座位上。吉西安和雷瑟克紧跟其后。   军务长接过主君原本抱在怀里的书本和新宠物,法师长合起双手施法。   “这里不比咱们的地盘,你多少收敛点。”   丢下一句忠告,吉西安也和友人一样,牢牢塞住耳朵。仪仗队的成员和附近的民众呆望他们的举动,丈二摸不着头脑。   诺因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   “统统给我安静下来!”   原就气势十足的大喝在法师长风系魔法“扩音术”的助威下,产生爆炸性的效果,不仅完全掩盖四周的嘈杂,许多人觉得自己的耳膜都被震破了,出现了一段时间的空白。   待眼冒金星耳鸣嗡嗡的状态平息后,众人才看清那辆停在路中间的华贵马车和上头态度嚣张的罪魁祸首,纷纷丢来愤怒的谩骂:   “什么啊!你是谁?”   “哪来的疯子!”   “别惹爷们生气,没长毛的小子!快滚回家吃奶!”   “当心大伙扁你!!”   …… ……   “给我闭嘴!”这次诺因没有“扩音术”造势,于是抽剑一挥,黑色的气柱直冲云宵,轻而易举地将笼罩上界的魔法结界轰穿一个大洞。   司仪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怪叫,晕了过去。因为结界的修理费是天价,而他是负责宫内财务的内务部长,司仪的神经会断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但是搞破坏的犯人此刻无暇理他,只有同为财务部长的吉西安睇来同情的一瞥,却也没伸手相扶,原因是“如果是美女我就扶”。   民众都被这石破天惊的示威震住了,趁着安静下来的空挡,诺因朗声道:“你们看看我的脸!认不出我是谁吗?”   “啊……”站得近的人眨眨眼,在他脸上巡视片刻,大喊,“是莉莉安娜殿下!不,是诺因殿下!”   “什么!!”   “诺因殿下回来了!?”   “九年前被流放去西境的……真的是他吗?”   惊慌的私语像潮水般扩散开来,不一会儿转为喧哗的巨浪。诺因初时满意地看着,接着发现不对!民众的热情超出了他的预想,争相往前涌,就为了一睹他的风采。   被摇晃的马车颠了几下,诺因转头质问:“喂!吉西安,这是怎么回事!?”却见对方也是一脸瞠目结舌的表情。   九年来,诺因虽一心治理辖地,却没有一天忘记回到这片当初放逐自己的土地。但在羽毛未丰之前,他只能遵照王宫的指示,每次返乡看望妹妹都静悄悄地避人耳目,而且次数有限,一年最多两趟。想当然王宫一点也没向民间透露他的情况,甚至还有造谣污蔑的可能。所以诺因授意心腹,兼任情报部长的吉西安利用一切渠道向上界及东境的百姓散播他的事。   正好诺因的经历也符合悲剧主角的形象,更投民众所好。于是这些年来,诸如“被邪恶亲人放逐的不幸王子”、“王族青年与平民少女悲恋的爱情结晶”、“因为非凡的才干被有私心的长辈妒忌排挤的美少年”;以及诺因在领地斩妖除魔、击退外敌的英勇事迹被情报部渲染,成了脍炙人口的一段“现代传说”,大大提高了诺因的知名度,以防哪天他光明正大回来时人民已忘了他。   但诺因却不知道,他的事迹在九年前就非常有名了,因为他那连小孩也朗朗上口的「三痴」。说到是哪三痴——   第一,「音痴」。在王立学院毕业典礼上,就因歌声过于“突出”被请出大礼堂;   第二,「味痴」。曾经面不改色地喝下一杯糖和盐放错、奶精和生粉掉包的咖啡,却批评首都招牌大厨的拿手菜“味道很奇怪”,从此被该餐厅列为拒绝往来户;   第三,「书痴」。不管有没有休假,一空闲就喜欢泡在书里,光顾过上界所有的图书馆,全览总神殿的百万藏书,兼任王宫图书馆副馆长(志愿役,无给薪)。   这位与“正常”、“平凡”之类词无缘的王储,就因为这三痴赢得了全首都人民的衷心喜爱。本来,比起一个举止仿佛用尺量好,高高在上的王族,反倒是平民出生,经常毫不在意地携同两个死党溜出门禁森严的王立学院大嚼路边摊的“王子”更让人觉得和蔼可亲。何况,这位王储的妹妹还是人人打心底崇慕的圣巫女。   “别管这么多了,乘此机会,把民众都拉拢过来!”吉西安说得好像一个三流的煽动者。雷瑟克紧紧攀住门框以免掉下去,百忙中回了一句:“在这种情况下?”   的确,现在整辆马车面临翻覆的命运。那些仪仗队成员早就不知被冲到哪个角落去了,而民众还在不停地往前挤。像不倒翁一样晃了半分钟,原本就称不上好脾气的诺因理所当然大发雷霆:“够了!你们给我差不多一点!”   “殿下,你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百分之八十的人被诺因的怒吼骇退,但还是有少部分不怕死的冲上来抓住他的斗篷下摆涕泪交流地哭诉:“救世主不知被什么人抢走了!造成这种失误的王室和神殿却什么也不对我们解释……”   “你们对我妹妹有什么不满吗?”   “咦?”众人全部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反应过来,大摇其头:“没、没有。”天地良心!在卡萨兰,没有一个人会说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半句坏话。她宅心仁厚,冰清貌美,远比国王更关心百姓的疾苦。而现在,他们全忘了她的好,光想着失踪的救世主——不少人都羞愧地低下头来。   诺因冷冷地道:“如果那个救世主比莉莉安娜强也罢了,可召唤仪式结束都快两天了,你们哪只耳朵听说得到救世主的东、南、北三城有任何变化?”众人更无话说,半晌,有人提出异议:“可是神迹石不见了!”   “神迹石下落不明是事实,不过现阶段它也没有落入其它四城手里,我们还是有机会的。”雷瑟克沉稳地宽慰。众人交头接耳,脸上的神情放松许多。   “殿下,据说神迹石之所以不见,就是我们四城鲁莽躁进造成的,这事您又怎么解释?”   诺因冷眼一扫,想从人群中找出说这番话的人是谁,可惜失败了。他挑挑眉,缓缓道:“这是罗兰城主的一面之辞,真相究竟如何,还不确定吧?”语毕,他立刻提高警觉,但那人不知是被说服还是怎么,没再开口发言。   另一边的吉西安接着做呼吁工作:“——所以,请各位放心吧!东南北三城不会因为得到救世主就一步登天,我们卡萨兰也不会因为失去救世主就一蹶不振,别忘了我们还有两位圣巫女在引导我们!当然,殿下也会积极寻找失踪的救世主,事实上他已经委托我们法师团进行这项任务了,他理解各位的心情,毕竟救世主是圣贤者的后代,神迹石的下落也着落在他身上,他理应属于我们卡萨兰!我和殿下绝不会放过那个犯人!各位,就安心交给我们吧!”   法师长存心不提国王和王室,从头到尾打着帮诺因和自己做广告的算盘,而成果也马上彰显了。只见幡然醒悟的民众高举双手,发出如雷的欢呼:   “诺因殿下万岁!”   “法师团万岁!”   “一切就交给你们了!”   一帮女公民还朝俊朗的宫廷法师长倾洒热情的飞吻:“好帅啊~~~~吉西安大人!”(……)   “你可真行呐。”诺因和雷瑟克异口同声地道,只不过语气截然不同。   “呵呵,那当然。”吉西安老实不客气地接受,随手拨拨浏海,这个动作自然又引来一片心动的尖叫。他拍拍主君的肩膀,坏笑道:“嫉妒我就直说嘛,殿下。”   “谁嫉妒你!”诺因心想被一群没脑子的女人爱慕,一点成就感也没有。   吉西安摇摇食指:“这就是你不成熟的地方,殿下,你需要理解女性的好,尤其……”   “尤其她们钱包的份量。”雷瑟克插口,表情很无奈。吉西安立刻转而搭住他的肩,语重心长地道:“没错!还是你了解我,挚友!”   “我宁可不了解你!”   “够了。”诺因一脸不耐烦地打断,“好容易扫清障碍,赶快跑路了!”雷瑟克问道:“善后呢?”吉西安嗤鼻:“还善后?已经帮了国王老儿这么多忙了!我们这次回来又不是为了归顺他,替他卖命!”   “没错。”诺因冷笑,淡紫色的眸子精芒乍现。 第十九章 圣城风云(下)   “诺因殿下觐见。”   脸如土色的司仪奔进会场通报,音乐与人声全部止息。   过了片刻,窃窃私语在衣着光鲜亮丽的人们中间蔓延开来。绅士们是没想到宴会的主角来得如此之快,交际花们则是为即将目睹那位据说十分俊秀的王储和他两个英俊的部下而雀跃不已。   诺因很少回上界,更从未在社交场合露过脸。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他,所以年轻的贵族们十分好奇,然而老资格的贵族脸上阴云密布,一方面是为诺因这些年不断传来的显赫政绩暗暗警惕;另一方面,是畏惧于他那把卡萨兰历史上恶名昭彰的「魔剑」,传说中魔王的剑。   听说那个今年才满24岁的小子性情乖戾,极难相处。   我听到的也是这样,还有传言说他生性残暴,目中无人。   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吗?   好像是。   太可恶了!要不是拉克西丝殿下坚持,还有魔封剑选中他,当初就不会放任他坐大了!那个平民女人生下的贱种……   嘘!嘘!他来了!   清亮的军靴声像敲打在人人的心头,在门口止住。每个人的目光无论善意还是恶意,都不由自主地投注在三名气质各异的青年身上,顶上灿烂华美的水晶吊灯也在这一刻黯然失色。   领头的黑发青年身材修长,凌乱的浏海下是一张让人屏息的精致容颜,就像故事书里描写的古代精灵族一样,但是那双淡紫色的眼眸却射出冰寒的光芒,明明白白告诉世人他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一刹那还以为是莉莉安娜的人们在对上他的双眼时都打了个寒噤,看清趴在他肩头的蓝色小动物时,更是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那分明是被称作狼龙的魔兽!   魔剑再加魔兽当宠物吗?那么主人是大魔王也不足为奇了——众人心道。   贵族小姐们的眼光多数停留在后面两人的身上,被并称为「王国双翼」的青年。诺因左手边个子较矮的青年一头白金色的微曲短发,苍蓝的眼眸,极具贵气的俊雅容姿与嘴角噙着的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非常有魅力,身着米色的文官服,右手却持了柄玉制的法杖,更奇怪的是腰间还佩了把长剑,让人搞不懂他到底属于哪行;右手边的高大青年职业就很分明:一身卡萨兰标准的象牙白军装,只是没有诺因一样的肩章和穗带,也没有披斗篷,湛蓝的双眸和清朗的面容有着奇妙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在刚硬的武人特质中糅合了沉着的睿智,十足名将的风范。   两人都是出众的美男子,无怪女士们个个看得目不转睛,盼望能与其中一位共舞一曲。肩上有魔物的那位固然也很好,可是…还是小命重要啊!   诺因环视全场,没有找到那抹怀念的倩影,眼中浮起深深的失望,他本以为孪生妹妹会出席这场为欢迎他而举办的舞会。   腰间的魔封剑呼应他的心情般精颤,诺因以细微的动作抚摸了一下剑柄,既为安抚剑,也为安抚自己,然后调整呼吸,领着两个心腹朝宴厅深处走去。   慑于威势,人群自动往两旁散开,行动极为整齐。   这条临时让出的宽敞走道尽头有一排高高的阶梯,当今国王亚拉里特三世就坐在高台中央的翡翠王座上看着侄子朝自己走来,不时局促地抖抖身子。他是个红光满面,颇为痴肥的中老年男子,须发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长期养尊处优的人。若非他全身埋在珠宝和华服的海洋里,看起来十足像个面包店老板。   国王下首站着一名年约五十上下的男子,对比般的精瘦身材,宛如一根火柴棒。他的须发都白了,脸色十分阴沉,据说这是天生的,而非心情使然。身穿和吉西安式样相同的文官服,只是颜色是紫色的,佩戴了许多名贵的饰物,但相较国王就朴素多了。他就是亚拉里特的心腹,目前朝中第二把交椅的宰相沙克基·谢尔达。   诺因走到台阶下,恭身一礼,动作非常优雅,让人忽略他行的不是最敬礼而是一般礼,清朗动听如乐音的嗓音也造成同样迷惑人心的效果:   “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参见陛下。”   吉西安和雷瑟克也依照各自的职位行礼。   国王从椅上站起来道:“平身吧。”诺因挺直背脊的同时飞快地瞄了眼他和谢尔达,从两人的神色看出他们已经知道刚才发生在街上的事。果然,亚拉里特下一句话正是:“诺因,我亲爱的侄子,你一回来就帮我解决了那样一个大难题,伯父真不知如何感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陛下不必言谢。”   虚情假意的对话来回,伯父一方堆着慈和的长者笑容,侄子一方则是面无表情地在讲话。换作以往,一定是诺因先耐不住,但这次他事先编排好所有的戏码,只等对方往陷阱里跳。   不出所料,又交换了几句礼仪课本上的社交辞令后,亚拉里特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   “我说,诺因啊,你这次回来还是为了探望莉莉安娜吗?”   “是啊。侄儿思念胞妹,搁下公务兼程赶来,怠职之罪,请陛下见谅。”虽然一半是谎话,但听见妹妹的名字,诺因还是忍不住露出真诚的微笑,宛如阳光破云而出,不仅将他先前的冷漠一扫而空,还平添天真的气质,看得交际花们心砰砰直跳,脸红耳热,但听到后面一句,她们不约而同地呛了一记:“我抓了只不错的猎物,想送给她当宠物。你知道,我们那儿穷乡僻壤的,只有这种土产而已。”说着还故意把小狼龙拎到对方鼻前。   亚拉里特后退两步,神情十分尴尬。诺因在心里发出得逞的笑声。   “咳嗯、咳,是吗?”亚拉里特干咳数声,好容易稳住阵脚,有点慌乱地道,“这么说,那边的日子真是蛮苦的。诺因啊,既然如此,你就回来吧。当初送你去下界是贵族院的决定,也是为了磨砺你,毕竟你那时太年轻了,虽然得到魔封剑的承认,资历还是太浅,如今你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在上界定居下来,没人会说话。”   一室大哗。   众人都没想到国王会说出这样的话,等于是承认诺因的王储身份,打算留他深造了。这样一来,朝中将多出一个超级可怕的危险人物,他们的势力也将受到威胁。假以时日,诺因可能还会成为他们的顶头上司,掌握他们的生杀大权——这个平民所生的私生子!   一时间,愤怒者有之,嫉妒者有之,盘算改换阵营者有之,揣摸国王真实心意者有之,整个宴厅仿佛煮沸的开水,变得比街上的菜市场还热闹。   但是多数人还是不相信应该最忌惮诺因的亚拉里特会突然改变主意。   来了。三名青年心道。当他们接到不用秘密回宫的通知时,就猜出亚拉里特在打什么主意。   诺因摆出犹豫的表情:“侄儿很感激陛下的好意,只是九年的时光,已经让侄儿对那里产生一份深厚的感情,实在割舍不下,而且在那儿还有许多百姓和军队……”   “这有什么好多虑的,你手下那么多能人志士,比如凯曼、尤耶,都是伯父也想招揽的人才,难道他们还不能代你治理西境吗?”亚拉里特脸上的肌肉在听见“军队”两字时微一抽动,随即又满脸堆欢,亲热地拍打诺因身后的两人。   忍住寒毛直竖的感觉,吉西安和雷瑟克赔笑点头。   “就算他们舍不得你,这里满朝文武,随你挑选代理人。啊,对了,谢尔达的儿子尼基就不错,就不知他肯不肯。”说着,亚拉里特转向心腹。宰相立刻踏前一步,朝诺因行礼:“殿下,由臣下这个做父亲的来夸奖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小犬确实非常出色,无论文采武艺都是上乘,若蒙殿下青睐,是我们父子莫大的光荣。”   “尼基少爷么?”诺因笑了,“我想起来了,三年前我们见过,印象很深刻呢。”   “殿下和小犬见过面?”谢尔达着实诧异,因为他从未听儿子提过。三年前……倒是有一天蛮奇怪的。尼基被揍得鼻青脸肿回来,却一声不吭,完全不似平日有仇必报的作风——难道!   他斜斜眼,瞥见吉西安怪异的神情和雷瑟克眼中的激愤,立刻肯定自己的猜测无误,不禁暗骂儿子不争气,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垂下头:“如果小犬无意中得罪了殿下,请看在微臣份上,原谅他。”   原谅?老头,你晓得儿子干了什么吗?说原谅!他曾经调戏了这世上他最不该调戏的人!还不赶快订制一口白木棺材给他风光大葬,省得日后零零碎碎受折磨,在这儿大放厥词,当心连你一块倒霉!吉西安用怜悯的眼光瞧着谢尔达,心里啧啧连声,根本不用看主君温暖得令人发毛的笑容和友人杀气腾腾的双眼,光站在他们旁边就能感受到那高涨的怒火了。   三年前,谢尔达的独生爱子尼基巧遇在花园散步的王女莉莉安娜,起了色心上前调戏。但还没摸到佳人的纤纤细手(如果摸到,现在世上就没有叫做尼基的人了),就给兴冲冲返乡探亲的诺因撞破,可想而知接下来的发展。   当尼基正为佳人多出一个发愣时,诺因已挥出妹控的铁拳将他揍飞,本来还想拔出魔封剑追杀过去,被宅心仁厚的莉莉安娜好言劝住,最后才只叫军务长揍得尼基满头包了事。没接令的法师长也不甘寂寞地送了个火球当临别赠礼。   事后诺因却越想越气,怎么想怎么呕,全因用完了回家年票才没踢上门报那血海深仇,而现在,谢尔达主动推荐,等于给儿子下了死神判决书。   再者,不提此事,尼基一向以“残暴”、“好色”、“无能”三恶臭名远扬,连他们在下界也有耳闻。宰相和国王举荐这种人,摆明了是不安好心。不是故意败坏诺因苦心建立的基业,就是回收以为己用。这企图在场稍有脑子的人都看得出来,诺因岂有不明白的?心念电转,已有了个计较,当下微一恭身,温言道:   “宰相阁下言重了,尼基少爷贵为名家子弟,品性上佳,在下是万分佩服的。由他做代理人,想来我的民众也会高兴地接受。”   决定了!无论如何要把谢尔达这个混帐儿子扔到下界去,别人我都不要,相信那些家伙一定会按照我先前的安排,好·好地款待他,也许还会增加点余兴节目——想到得意处,诺因禁不住再次绽放出孩子般天真快活的笑容。   “这……”见他这么爽快地答应,谢尔达反而有点犹豫,恐会有诈。亚拉里特却没他那么谨慎,欢欣鼓舞地道:“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诺因沉吟道:“我是不反对尼基少爷当代理人,只是这等大事,不能草率处理,侄儿还得写信跟那边的幕僚商量一下,陛下可以再等等吗?”   “可以,当然可以,至于写信就不必了,我自会派人去通知。”   “这……”诺因脸色一变,略显慌乱。亚拉里特一挥手,摆出威严的主君架势:“怎么,难道你不相信伯父吗?”   “不敢。”黑发青年后退半步,深深低头。这一刻,表面上,似乎诺因的气势完全输给了亚拉里特。在场的其他人都露出讥笑的表情,放松了肩膀。他们已经会意了国王的打算,也明白诺因的退路彻底被截断了。   “呵呵,好啦,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留在宫里陪陪伯父,或者上总神殿和莉莉安娜聊聊天,尽尽为人侄、为人兄的责任,旁的事都交给谢尔达卿,不用你操心。”   亚拉里特心满意足地笑出声,怕诺因生气,又补充了一句,“圣贤者的后代失踪后,城里出现不少它城的探子,煽动民众造反,你若闲得发慌,也可以帮忙宪兵平平乱。”   它城的探子是有的,只不过你不可能觉察得出来,应该也是谢尔达教你的扣押我的借口吧。诺因心知肚明,面上恭敬地应了声是。   亚拉里特点点头,抬手正想宣布宴会正式开始,却见诺因一言不发地转过身,似要离去,先是一怔,随即了然地唤道:“诺因,你去哪儿?”   “对不起,陛下,侄儿身体有点不适,先告退了。”   语毕,诺因领着两个部下行色匆匆地离开宴厅。目送他的背影,国王和宰相的嘴角弯起志得意满的诡笑。 第二十章 拉克西丝(上)   “殿下,怎么了?”   走廊上,吉西安不解地询问主君。这里距离宴厅已经很远,不必再维持失意人的面孔,而且诺因不是个耐烦作戏的人,可是他现在的表情竟比刚才还惨淡。雷瑟克也一脸担心地望着他。   “我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什么!难道……”太清楚主子“不祥的预感”所代表的含意,两人差点跳起来,第一时间和诺因一起转过身,装作没看见原本一片昏暗的走道突然飘起花雨和彩纸;装作没听见凭空响起的悠扬乐声;装作没闻到可以把死人熏醒的香水味;装作……   “你们要去哪儿?”   所有的自欺欺人都被一个优雅的女声粉碎。三人齐声一叹,以僵硬的动作回过身,在视线中具象化的是一位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美丽女性。一头乌丝仿佛为了出席宫廷舞会般用珍珠精心编成发辫垂在丰满的胸脯上,与她一身军服一点不般配,然而仔细看,那套象牙白的军装也裁剪成礼服的式样,勾勒出一副完美诱人的女性身段,双肩缀有和诺因一样的黄金肩章和穗带,只领口的星星纹章多了一枚,但这一枚相差的意义却非同小可;绿眼和鹅蛋脸表明来人纯种的卡萨兰血统,娇艳的容貌和风情万种的气质活像蛊惑君王的一代妖姬。   除了花瓣和彩带,还有两道魔法光束交叉打下。虽然不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阵仗,诺因三人还是忍不住吐血的冲动。   “哦——呵呵呵呵!”女性掩嘴发出一串贯穿灵魂的笑声,“这不是我那可爱的侄子诺因和他两个小跟班吗,真是巧遇啊!”   你说谁是小跟班?吉西安和雷瑟克心火熊熊,却不敢发作,眼前的人物是连他们的主君都头痛没办法的瘟神,更是顶头上司,只有乖乖闭嘴明哲保身。   没错,来人正是中城卡萨兰十二万正规军总指挥官,兼任左权机神官的王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元帅,同时也是诺因和莉莉安娜的姑姑与监护人。   魔导国的军衔从上到下依次为元帅、大将军、将军、军团长、中将、少将、准将、和大中小队长。原则上,大将军以下都可以由多人担任。例如五位城主,无论挂名与否,他们在军部的头衔都是大将军。但元帅每个国家只能一名,在魔导国就是拉克西丝。她也是全世界唯一的女元帅,另外她的性格也是举世闻名的,不是好的出名,而是太糟糕了……   “什么巧遇!你早就候在这儿了吧!”诺因才不相信她那些恶心的排场能在短时间内布置好。拉克西丝不否认:“是啊,命运指引我们在此进行一场感人的重逢。”   “去你的!”   “诺因,才半年没见,你怎么就变得这么冷淡了?姑姑好伤心啊!”拉克西丝抽出一条丝绢手帕泫然欲泣地道,“是不是刚刚在宴厅被某些人欺负了才一脸晦气?没事,姑姑马上帮你报复回来,报酬是告诉姑姑你都用什么化妆品保养肌肤?为何在下界风吹日晒整整九年依旧光滑如洗白嫩如新?”   “你才保养这鬼东西!”诺因大怒,狠狠跺了跺脚,“懒得理你!我走了!”   “站住!”   拉克西丝的语气由轻佻一转为严肃,脸上仍是笑嘻嘻的,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势却和刚才完全不同,仿佛一头从沉睡中苏醒的雄狮佯装悠闲地舔舐脚爪,目光却牢牢锁住不远处的猎物,连卡萨兰城主与双翼也无法对抗这股魄力,被硬生生喝停在原地。   “跟我回元帅府,有事吩咐你。”   一派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得诺因满脸通红,险些说出“你算老几”这类话。但看在吉西安和雷瑟克眼里,这对姑侄实在是一个模子映出来的德性。   “如果我说不呢?”十足的挑衅语气。   “哦呵呵呵!”又是一串高八度的笑声,拉克西丝宛如没事人般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这也没什么,顶多回头我把可爱的莉亚特地为某人准备的午茶全部喝光光!”   “……!”诺因张口结舌:为、为何莉莉安娜会在这个混帐那里!?   “看来是决定了呐。”年轻的元帅充满成就感地欣赏侄子挫败的模样,半晌才慢条斯理地打了手势。   顿时,一列捧着花篮的侍女和一列拿着拉炮的士兵像变魔术似的出现在她身后,还有个亲兵打扮,适才负责灯光效果的绿发青年面无表情地从附近的屋顶爬下来,朝诺因致了个军礼,一言不发地站回拉克西丝左手边。看到这种情景,诺因觉得自己又想揍人了。   拉克西丝拔出腰间的元帅杖朝空中一挥,动作帅气又漂亮。   “全员听令,向元帅府进发!”   ******   拉克西丝元帅府位于豪宅区一隅,占地三千平方米。之所以特别注明是“拉克西丝元帅府”,因为这并不是历代元帅使用的官邸,真正的元帅府就在王宫下首,加上总神殿三栋建筑呈品字结构座落于上界的中心点。   但是当年十七岁的新鲜人元帅只看了那栋元帅府一眼就哼的一声,掉头离去了,花了一整天在上界挑选其它满意的住处,最后好不容易在豪宅区看中一处“还算过得去”的宅邸,搬了进去。至于房子原本的主人下场如何,就不用提了。   这位奢侈、任性的元帅,在卡萨兰的口碑竟相当好,但只限于民间,贵族们是恨她恨得要死。原因是拉克西丝贪污纳垢的水平虽和他们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可她只贪自己人,也就是王室的钱。无论从哪种渠道获得的油水,都会被她想办法揩去三分之一以上,事后转手到哪里去,是怎么查也查不出来。   就算他们指着装璜得一年比一年华丽的元帅府挑拨民众憎恨她,也给她轻松三句话打发:「起码我都让纳税人看见他们的钱花在哪,不像某些人闷声大发财,在地下包养一堆情妇胡天胡地,而我的小白脸全整日跟着我进进出出——哦呵呵呵!」说出这种危险的言辞,连某国王某宰相也脸色铁青,却拿她没办法。   当十五年前,拉克西丝从下界带回一对双胞胎兄妹并收养了他们后,贵族们的不幸更扩大为恶梦。若怪癖一大堆但好歹是正统王家公主出生的拉克西丝还能容忍在“王室之耻”的范围里,体内流着一半“贱民”血统的诺因和莉莉安娜就纯粹被视作王室的毒瘤了。连上代中城城主斯蒂沃本人也不承认生养过这两个子女。但在看见兄妹俩没有伪装的紫色眼珠时,人人都沉默了。魔导国,不,全世界只有德修普王家的少数人拥有紫色的眼睛,妹妹的银发更是一个证据。   由于国王不可能承认自己有私生子,责任只得由倒霉的王弟扛。然而直到病逝,斯蒂沃都没有关心过子女的生活,抱抱他们,给一句亲切的言语。据说临死前,斯蒂沃一直用恐惧的眼神瞪着虚空,喃喃道:「那小子不是我的小孩!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森冷的语气令周围的人不寒而栗。之后就有斯蒂沃是死在儿子手中的谣言在宫里流传,却给谣言的主角「那种废物,我还不屑杀呢」一句话平息,也使得国王更厌恶这个侄子,于是第二天就将诺因放逐到下界。   亚拉里特无法处决这个眼中钉,只能将他踢得越远越好的理由,不光是王妹的包庇,主因是忌惮诺因的佩剑「魔封」的恐怖名声和超绝的魔力。这把由圣贤者交给德修普王家的武器传说是降魔战争中败亡的魔族之王艾尔拉斯的爱剑,饱饮过无数人类的鲜血,而且具有自我意识。被圣贤者净化,反而成了王室的守护神。圣贤者还留下手谕,这把剑会自己选择君主,所以历代的王储都要得到它的承认才能继位。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条规定愈来愈形式化。除了最初几代,之后的国王都是贵族院直接推举,装模作样去神殿参拜一下,就登基了。也没见那把魔剑有什么报复行为,好像睡着了似的。   然而,十八年前的一个晚上,全城的人都听见一声霹雳巨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十分恐慌,第二天清晨才发现总神殿的屋顶整个给掀飞了,而供奉在祭坛上的魔封不知所踪,圣职者们都解释不出个所以然。直到三年后,镇守西方边关的拉克西丝带回一个背着黑色大剑的男孩和一个满脸怯生生的女孩,真相才大白于世。民众津津乐道“真王终于如预言出现了”,但贵族们对这个“真王”可是百般看不顺眼,何况又是个来路不明的黄毛小子。   但他们最后悔的还是让拉克西丝担任监护人一职,短短十五年的时间足以让恶魔再生个恶魔。莉莉安娜也罢了,诺因在他们眼中与其说“小拉克西丝”或“拉克西丝2号”,还不如说是“拉克西丝×2”!若拉克西丝嚣张的狂笑是王公贵族心底永远的痛,诺因冷冷的微笑就是北地的寒风,令春光无踪,与死亡同义。   理所当然,即使诺因从未表态,莉莉安娜也一直恪守中立,他们俩还是被“国王党”视作“拉克西丝派”。也因此,当诺因受拉克西丝要胁随她一起出宫后,立即被认为是“去地下基地行不轨之图谋”,受到严密的监视。   “喂!”年轻的元帅用肘关节顶顶侄子的臂膀,之所以没顶到肩是她比较矮的缘故,“你惹来的尾巴,你去解决。”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惹来的!”诺因的表情和声音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同时不肯吃亏地顶回去,因为他比较高,拉克西丝的脑壳就遭殃了。他们俩在马上这样像斗牛般互相较劲的行为实在非常危险,看得后面的人都捏了把冷汗。   拉克西丝翡翠绿的眸子冒出火花,语气也变尖锐了:   “聪明美丽又素行良好的我,会被那种垃圾跟踪吗!”   “会不讨厌你的人,只有没看过你的人。”   姑侄俩不约而同地拉马停步,在大街中央像死仇似的互瞪起来。   “是你惹来的!”   “是你才对!”   “明明是你!”   “是你!”   …… ……   他们真能为这种事吵架!?其他人看得目瞪口呆。反应比较快的,像吉西安和那个亲兵,马上装作不认识这两个人的样子。路过的市民都睇来惊讶又好笑的视线,驻足观赏,没一会儿就围了一圈人。   直过了一刻钟,争累了的两人才在粗重的喘息声中,用眼神达成协议。余人只觉眼一花,两匹马上已不见诺因和拉克西丝的身影,从附近的一条小巷里,却传来奇怪的拳打脚踢声。   当被扁得只剩半口气的跟踪者供出“我们奉宰相大人之命,前来监视拉克西丝和诺因‘两位’殿下”时,姑侄俩尴尬地面面相觑,随即干咳一声,很有默契地同时出脚帮助那名间谍顺利昏死,然后和乐融融,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并肩踱出小巷,爬上各自的坐骑,继续赶路。   金碧辉煌的元帅府主屋前面,等候着两道纤细的身影。当看清其中一人微微泛蓝的银发,优美的身姿时,诺因清秀的脸庞迸射出夺目的光彩,不等马停就跃了下来。   “莉莉安娜!”   “哥哥!”   银发少女拎着裙摆,踩着欢快的步子跑过来,被奔上前的诺因一把举起转了两圈,然后紧紧抱住。   众人都没有打扰这对孪生兄妹的久别重逢,好一会儿,莉莉安娜才松开手,来到兄长身后的两名青年面前,绽开真挚的笑靥。   “雷瑟克和吉西安也别来无恙呢,太好了。”   “都是托令兄的福,莉莉安娜殿下。”宫廷法师长得体地还礼,军务长的动作却略显僵硬:“莉莉安娜小姐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嘿嘿,还好啦。”莉莉安娜有点紧张地揪着长裙,低下头,“雷瑟克不也有个妹妹吗?露蒂丝向我抱怨许多次了,要我叫你多回家看看,伯父伯母都很担心你呢。”本想说“我也很担心你”,瞄见一旁的兄长,忙咽了回去。   雷瑟克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是、是,还让莉莉安娜小姐操心我的家事,真是……”吉西安笑着插口:“这两个当人兄长的都一点责任感也没有,让美丽的淑女们受委屈了。还是我这光棍好,没有家累,也没人惦记着。”   “吉西安也没资格讲这种话哦。”莉莉安娜板起脸,眼神却泄露了笑意,“难道我就不挂心你么?还有,这些年你在下界奔波,上界的仕女们牵肠挂肚,不知为你流了多少泪水。”   “是吗,我真是个罪过的男人呐。”   雷瑟克羡慕地瞧着他们俩,心想:为什么我就是没办法做到像吉西安这样,轻松地与她谈笑呢?总是因为嘴笨给晾在一边……唉。   “好了,我们进去。”拉克西丝打断了他们的话,被自家侄子瞪了一眼。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诺因已经想走了。   “在这里说话恐怕不方便。”吉西安微微一笑。雷瑟克低声道:“能够确定的,有十五个。”诺因挑高眉:“真是死心不息。”   “什么!有人监视吗?”萱卡掩住嘴,惊呼了一声。   “不用理他们,进屋就没事了。”拉克西丝摆摆手,朝屋子里走去。她的府邸请矮人制造了层层机关,还有她亲自布下的魔法陷阱,普通密探根本别想越雷池一步。 第二十一章 拉克西丝(下)   元帅府的每条走廊都摆放着各类珍贵的艺术品,墙上挂着由著名画师所绘的画作,很多是德修普家族的英雄人物和历史名人,一路走来就像进入了时之洪流。   此外,还有历代王室女性的画像,二代圣巫女索玛·德修普的全身像就挂在会客室边上。她的母亲,初代王妃,光复王的妻子没有包括名字在内的任何记录留下,自然没有一个画师能够凭空描绘她的容貌。   诺因抬起头,瞄了眼画中女子灿烂的银发和清澈的绿眸,走进室内。最后一个进去的雷瑟克关上门,习惯性地坐在最靠门的位置。   诸如“请坐”之类的客气话绝不可能从房间的主人嘴里说出来,因此客人们也不跟她客气,各自找了座位就坐。   留在室内的除了诺因一行人和拉克西丝,还有那名亲兵,萱卡等侍从都被摒退。他之所以有资格参于这么机密的会谈并不是因为他是拉克西丝的小白脸,诺因等人都认识他,他是拉克西丝的幕僚,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是个虽然眉清目秀却让人觉得没睡醒的青年,性格十分有条不紊,甚至称得上一板一眼,照理是跟“胡闹”、“变态”、“疯颠”之类词无缘的人,可是他却是跟了拉克西丝最久的一位参谋长,实在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不过拉克西丝留他下来的原因之一是:总参谋长泡茶的手艺天下第一。   “克鲁索,倒茶来!”   “什么茶?”克鲁索平静地问,没有指责上司下令的是职责以外的事。拉克西丝很不高兴地皱眉:“这种小事也要确定吗?就泡我平常喝的茶,六杯!”   “明白了,「康顿」减肥茶六杯,马上来。”   “给我回来!”拉克西丝怒吼。诺因等人都露出坐立不安的神色。克鲁索依言停步:“那么,是「彭彭牌」美容茶……”拉克西丝打断:“听我说完好不好!!”   果然是一物克一物。诺因暗爽在心头。   不一会儿,六杯香气四溢、色泽醇厚的玫瑰红茶分送到主客面前。克鲁索拿了自己那杯,站回上司身侧。   拉克西丝啜了口美味的红茶,脸上的不快才烟消云散。但是无论好茶坏茶对诺因而言滋味都是一样的,只见他一口就将红茶喝了个底朝天,全当解渴。   “你不择手段叫我来,不会只是请我喝杯茶吧。”   “当然。”拉克西丝道,“我要你帮我调查一个案子。”   诺因冷淡地道:“我不是宪兵。”   “一定要宪兵才肯干,我马上叫宪兵队长把位子让给你。”   诺因挑挑眉,感觉到对方的认真,收起几分不耐,道:“你先说说看。”拉克西丝也敛去唇边的嬉笑,肃颜道:“「飞焰」被盗走了。”   “火术士贝尔妲的遗物?”诺因历史知识丰富,立刻想起来,而不像其他人以为是圣贤者的物品。   “总神殿是吃干饭的吗。”吉西安立刻按照法师对圣职者的一贯态度抨击了一句,随后道,“不过那东西没有实用价值,火术士贝尔妲死后,飞焰就无法使用了。姑且不论犯人偷取飞焰的目的,光从守备森严的总神殿得手,还来去自如的本事,就值得我们警惕了…莫非,他就是抢走我城救世主的人?”   拉克西丝点头:“我也是这么猜想。问题是现在两方都没什么头绪,犯人的手脚委实太利落了。”   “我倒觉得应该先分析那人的目的。”诺因展开手,“没有价值的东西不会有人偷,既然吃准了飞焰,他就必然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比如飞焰的用法,救世主的用处之类。假设做这两件事的是同一个人,飞焰和圣贤者可能还有什么关联。”   “什么关联?”吉西安三人追问。拉克西丝浮现出兴味的神情。   “比如飞焰里有找到神迹石的地图,开启封印的钥匙等等,当初它们不都是圣贤者留下的东西?”诺因猜测。雷瑟克沉吟道:“若殿下的猜测正确,那个人岂不是知道连国家的上层都一无所知的秘密?难道他是圣贤者本人吗?”   这个推测乍听之下耸人听闻,细想却很有道理。虽然如今魔法衰落,但是圣贤者是传说中达到神级的法师,如果他真的突破凡人的界限,得到永生不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绝对不可能是圣贤者。”   拉克西丝断言。余人面面相觑。诺因质问:“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这是只有历代圣巫女才知道的秘密。当年圣贤者在降魔战争中拼尽全力封印魔族,自己也元气大伤,所以不仅他,连他的情人贝尔妲也命丧他的好友,「英雄王」科尔修斯之手。这件事是王妃的阴谋,因为她得不到古兰·罗瓦的爱,就诬陷他侵犯自己,利用丈夫杀了那个男人。”   “居然有这么卑劣的事!”莉莉安娜捂住嘴,惊怒交集。诺因蹙眉:“姑姑,你这个说法哪来的?时间有问题啊。降魔战争以后,圣贤者还活了四年左右,直到他离开这个世界,三十七岁时前往地球。而在一两年前,英雄王朝就换位给德修普王家,怎么可能那个时候圣贤者就死了?”他对圣贤者的传说非常感兴趣,还曾经偷看过只有历代圣修士能知道的隐秘,私下对那个男人非常钦佩。虽然因为事关重大,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   拉克西丝一愣:“留下的记录就是这样,据说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陛下的祖父,王家真正的始祖,退位的光复王所写。”   “光复王……”诺因撇了撇嘴,这才是被王家大肆美化的一个无聊人物。雷瑟克喃喃道:“这么说,圣贤者是死了吗?”   “现在肯定死了。”诺因摊摊手,语气是由衷的遗憾。拉克西丝瞥了他一眼,对侄子的态度很好奇,决定私下盘问,用更谨慎的口吻道:“姑且保留光复王的说法,可能另有隐情吧。记录上说,后来科尔修斯得知好友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就杀了王妃再自杀了,光辉短暂的英雄王朝于是结束,代之而起的就是德修普王家。”   “呵呵,我的拉克西丝元帅,你相信这种扯谈吗?”黑发王储冷笑。任何王朝的更替,都肯定伴随着成吨的鲜血。   德修普家族取代英雄王朝,背后肯定不干净!   拉克西丝翻了个白眼:“闭嘴,不许质疑王家的统治。总之,两位王家始祖,光复王和他的妻子,首代圣巫女也是这么记载的。”顿了顿,“她是圣贤者的大弟子,把老师的死记录了下来。”   “初代王妃是圣贤者的弟子?那其它四城的开城城主身为她的师弟妹,怎么就没有一点手稿之类的留下?”吉西安奇道。   “你忘了大黑暗时代刚结束时,四城都是服从王室统治,哪像现在四分五裂的,记录当然一条就够了,王室只有一个嘛。”拜好读的习性所赐,诺因对历史烂熟于心,因此能发现细微的时间差异。   “那么,那个犯人究竟是何许人?”雷瑟克拉回话题。   “不管他是谁,是个危险人物这点准没错。”拉克西丝铿锵有力地道,“让这种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在世上对我们有害无益,诺因,我要你找到他并杀了他。”   “为何是我?”   “你最闲不是吗?”拉克西丝一句话就把侄子的抗议打了回票,优美的双唇扬起妩媚的笑意,“谢尔达那根老竹竿等着挖你老底等了很久了,这次绝不会再轻易放你回去,你就慢慢跟他耗吧。”   “哼,我这次大张旗鼓回来,就是为了被他套住。”   拉克西丝用元帅杖敲敲桌沿,沉吟道:“我知道你的打算,诺因,下界的情况我也听说了,但是,我觉得你这次的行动太过冒险,你不该把老本填进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忍那两个老混蛋已经忍得够久了!”诺因怒道,“你说你知道下界的情况?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南边有多少人因为旱灾连水都没得喝,饭也吃不饱;有多少村庄因为魔兽的袭击一夜之间消失在地图上;有多少孤儿寡母到处流浪,朝不保夕!我却还得拿着这里发来的税单一个个向他们讨钱,为了抵抗贝姆特那小子的骚扰扩充军备,增招民兵——告诉你,我受够了!这次我不把贵族们榨得只剩一条裤衩,我就不叫诺因!”   “那你想怎么做呢?”   诺因收回怒气,目光冷冽:“不用你管,我有我的做法。”   “嗯哼,那我再附送个忠告给你。”年轻的元帅交叠双腿,优雅地轻晃杯中宛如红宝石溶液的茶水,“——有霸气和魄力是很好,锋芒太露就是坏事了。像今天你一来就平息了街上的骚动,谢尔达一定已经意识到你对民众的影响力。”   “我可不怕杀手。”诺因满不在乎。拉克西丝微笑道:“有魔封和你自身的实力,你是不用怕,但你身边的人呢?”诺因挑了挑眉,冷笑道:“他敢!”   “哥哥,我担心宰相不是瞄准我们,是哥哥在下界的那些部下。”莉莉安娜拉拉兄长的衣袖。   雷瑟克瞪大眼:“难道他竟可能串通西城,趁我们不在攻打我们吗?”吉西安皱眉道:“谢尔达会做得这么绝吗?这已不是政治的打压手段,而是通敌了!就算他铲除我们,卡萨兰也将失去整整一半的领土!”   “所以我才叫你别太出风头。”拉克西丝正色道,“我明白你很焦急,但现在已经不是说服那些贵族,向他们讨钱的时候了,那些人根本不关心下界人民的死活。加上你的大军又开不上来,还不如干脆和这里断绝关系,直接吞并东境的好。甚于你孤军深入,任人宰割。”   “你们几个,真是太不了解我的做法了。”   诺因冷冷一笑。余人都是一愣。拉克西丝第一个反应过来,挑高双眉:“原来如此,你早就看透谢尔达的想法了。”诺因微笑道:“贝姆特是个聪明人,我那些贫瘠的领土,他是看不上眼的。但东境就不同了,那里可是贵族的财富屯积地啊。”   “你打算把东境整个送给他?”吉西安不能接受。   “当然不,只是让他发笔横财而已。”   “太危险了,殿下!”雷瑟克喊道,“诚然,这么做是可以让贵族们意识到你的重要性,从此不敢造次,但千万不要为了对付一头狼,而把虎引进来!万一贝姆特城主不要财宝,先把西境吞并了,殿下就会成为无根草!他却可以占领你的领地,再慢慢攻打东境,到时,整个卡萨兰就全沦陷了!”   “贝姆特之所以长期以来一直攻打我们,就是想要肥沃的东境,他自己的城市和我们一样穷得鸟不拉屎,根不不会再要一块不事生产的土地拖垮自己。”   “那,他不满足只抢一注,而占领了东境的话……”   “他没有这个力气。别忘了东边还有一条毒蛇盘踞——罗兰·福斯会眼看这块肥肉掉在他嘴里吗?肯定会以‘伸张正义’为借口,挥兵前来‘援救’,两个人再把东境对半分。而且贝姆特后面不是一片太平,还有我的军队埋伏着。一旦补给被截,唯有客死异乡一途,他才不会那么笨。”   雷瑟克陷入沉思。   拉克西丝笑道:“嗯,很好的策略,就是太有自信了些。若事后谢尔达奏你一本,咬定你护城不力,或者诬陷是你故意放敌人进来,你就全完了,诺因。别忘了世事不是都照你的意思进行,你目前的立场太薄弱,无论你再怎么为自己辩解也是没用的。”   “但现在的我,也没别的路走了。”   “嗯哼,不用这么悲观,姑姑再教你一招:先下手为强——叫谢尔达没法坑你不就行了!”   诺因紫色的眸子光芒忽闪,嘴角浮起一抹笑意:“你的意思是,捏造谢尔达通敌的假情报?”   拉克西丝贼笑道:“我们只是将实情公诸于世,可不是陷害啊。”   “听到没,吉西安?那些假文件就交给你了,务必伪造得神鬼难辩。”   “是!”情报部长生气勃勃地应声,活像只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诺因有点怀疑地打量拉克西丝:“你为什么帮我?难道你不怕我踏平王室?”   “怎么可能!你以为你打得倒我吗?”拉克西丝嚣张地仰起头狂笑。   诺因轻哼,嘴角带着挑衅的笑容。   莉莉安娜几次欲言又止,这时才小声道:“哥哥,若西城军攻进东境劫掠,那儿的百姓不就受苦了?你有想出法子解决吗?”雷瑟克尽管没开口,眼神却透出相同的担忧。诺因双目一寒。   “我已经管不了他们了,他们也不是我的领民。”   “哥哥!”莉莉安娜的神情陡然严厉起来,“我不同意!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如果你丧失了仁义的王者之心,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推翻!”   “莉莉安娜,我管不了那么以后的事,目前西境的情形已经够糟了,再不反攻哥哥就要去喝西北风了。”诺因揉揉太阳穴,感到十分疲累,“而且你恐怕误会了,我从来没自认是什么仁义君主,相反这个胸腔里跳动的是一颗冷酷的心,这件事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是吗?”   莉莉安娜咬紧下唇,没有回答。见状,诺因在心底叹了口气。   换作和平时代,以莉莉安娜和雷瑟克的资质,一定能成为两位不错的守业王吧。可是现在是乱世,这种天真的想法只会害死他们!   拉克西丝也有同感,温言劝道:“莉亚,我知道这么做很残酷,但现实不允许我们讲人情道义。相信你哥哥无奈作此决定,心里也很痛苦。”   他才不会痛苦。莉莉安娜苦笑,的确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兄长的为人了。拉克西丝察颜观色,看出自己的劝慰没起到作用,于是准备结束这场沉重的政治会谈:“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   “慢着,老妖婆!我还有事要你办!”诺因打断。拉克西丝眉头动也不动:“你要找一个叫‘老妖婆”的人就出去找,这里没有。”   “……元帅大人,有事拜托你。”   “嗯哼,说吧。”拉克西丝高高翘起二朗腿,摆出让诺因气结的得意表情。连吸了好几口气,他才勉强以平静的语气道:“我要你推荐一个擅长神圣魔法的圣职者给我。”   拉克西丝挑挑眉,有些意外:“你要那样的人干嘛?”   “你先说有没有。”诺因一点不马虎,他这个姑姑实在是太奸诈了,必须时刻提防。瞄了眼对方,拉克西丝缓缓道:“有是有。”   “好,那我就说了。最近有情报显示有一伙来历不明的家伙在迷雾森林扎窝,与斯帕斯港连线,那里有秘密的奴隶市场,似乎与谢尔达有关。”   “慢。”拉克西丝举起手,“迷雾森林?那不是你的辖地?怎么会让人混进去?而且那个森林是只进不出的禁地,根本没人能驻扎在那里。”   诺因微一苦笑:“正因为这两个盲点,我才疏忽了,前些天吉西安偶然查出来时,我一时还不相信。言归正题,迷雾森林固然是禁地,历来进去的人从来没有出来过,但我从古书里查到,那里有一座废弃神殿,是冥王普路托的神殿,还有很多魔兽盘踞——只要有死灵法师和黑咒术师,利用这一切不是难事。”   “越来越匪夷所思了,就算是谢尔达,想搞到黑咒术师也难如登天,那种人比精金还难求。”拉克西丝沉吟道,“除非……”   “你我都能猜到在背后牵线的人,可是有什么用!我们没有证据!所以我要证据!”诺因暴躁地喊,被人在自己的辖地动手脚耍诡计,就像在他背后捅了一刀般令他不快。   拉克西丝微微一笑:“嗯,我明白了,对付黑咒术师只有贺加斯神的神官才行,一般的魔法师没有办法。”   瞅了眼脸有不甘的宫廷法师长,她故意清清喉咙,“可是你应该知道,自从八年前圣域被烧毁,卡萨兰几乎没有这样的圣职者了。”   “所以我才来拜托你!不然我早就自己去圣域抓人了!”   拉克西丝终于吊足胃口,法外施恩地挥挥手:“克鲁索。”总参谋长会意,走进隔间,不一会儿捧着几份文件转回来,各发一张给诺因等人。   “喂——”黑发青年两手颤抖,余人也是。   诺因朝拉克西丝举起自己那份,一字一字问道:“这·是·什·么?”   “你看不出吗!这是履历表啊!”拉克西丝佯装惊讶。   “我当然看得出!问题是没有这两格的话,我会把它当作是张空履历表!”诺因怒吼。在他手指处,是一格填了“喝酒、午睡”的兴趣栏和签有“赛雷尔·史丁”这个名字的介绍人栏。除此之外,是一片空白。   “卡萨兰终于走到这步了,这是世界末日嘛。”吉西安还在落井下石,雷瑟克和莉莉安娜则是拿着这张象征中城官场腐败程度的铁证泣血不已。   “不用失望,若这个人不值得信任,我就不会推荐给你了。”拉克西丝绽开一抹狡黠的笑容,“他现在是东境北部边境的一名正神官。”诺因沉默下来:原来如此,有北之贤者做担保人,却没有在中央争权夺利,而选择在边境默默无闻,自然不是个趋炎附势之徒,倒可以结交看看,只是实力……   “他在北部的哪里任职?”   “桑陶宛领。”   诺因过滤记忆:“桑陶宛领…记得是九年前魔兽最多的地区之一,之后却再没有人员伤亡的报告传出——很好。”   年轻的城主浮起一丝兴味的笑意。   “这个人,我想见见。” 第二十二章 日记(一)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3月)22日 天气:晴   今天我要开始写日记了,写日记的地点不是别处,是异世界!   全地球无数的高中生,有几个有我这样的好运?哦,是有几个,神官说总共有五个救世主。   说到救世主才最叫人惊讶。我和昭霆前天洗澡的时候就猜到冰宿可能也来到这个世界了,毕竟我们是亲眼看着她消失,昨晚向赛因先生证实,果然没错!她是第一个,被东城伊维尔伦召唤。   真正让我们吃惊的是南北两城的救世主居然也是我们认识的人,同班同学轩风和邱玲!   本来我们听见名字时还战战兢兢不敢置信,但神官一见我们一副中风患者的模样就猜到原委,赛因先生也看出来,放出清晰的投影——魔法太不可思议了!   不过圣贤者的后代竟然都离得这么近,缘分也真是巧,冥冥中好像有命运的力量。   可惜因为要隐瞒我和昭霆的下落,不能让轩风她们知道我们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不然神官作为绑架救世主的犯人,就惨了。好在邱玲正巧是北城的救世主,有赛因先生照顾,她和轩风还见过面了。假以时日,她们应该也会听说冰宿的名字,三个人聚在一起。   目前在这块大陆有五个来自异世界的少女,但其中是自由身的只有我和昭霆。所以在得知经过后,我打心底感激绑架我们的神官。虽然昨晚我从窗口听见他对赛因先生说我是中城卡萨兰的救世主,绑架我是为了避免中城分裂,甚至爆发内乱,而不是为了我和昭霆,连同昭霆也带走是因为中城和西城同时召唤,但我一点也不介意。本来就是嘛!素昧平生,他吃饱饭撑着为两个不认识的异界人同自己的城市作对?当然得是有理由的。   我还觉得神官的理由很好,第一是投我们所好,第二他没伤害到任何人。哦,大概伤害了国王的权益,但我又不是他的私有物!   我打算在这里玩个一两年回去,不知能否如愿。昨晚神官和神官的师兄赛因先生给我们指明了方向:找齐五件神器。   现在我们只有一样,就是飞焰。它还是神官抢到的。我把它戴在手上,觉得蛮漂亮,蛮威风。最重要的是,戴护腕给我一种奇幻小说主角的架势(改不掉的异世界情结)。   可是我一点也感觉不出里面有贺加斯的神力,原本我还想继承圣贤者血缘的我,也许有神奇的力量,能够使用神迹石的碎片呢,唉。   神官今天早上在资料室拼命翻,把房间搅得一塌糊涂,被耶拉姆狠扁一顿,但总算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了,是一本叫《幻之录》的书,上面有五样神器的记载。神官翻译出来叫我们记下(因为是古代语写的),就是「龙眠」和「闪空」的部分。   「风狩」和「尘息」被保存在南、北两城的大神殿里,可以拜托赛因先生帮我们拿到,可是龙眠…龙眠,真气死我们了!龙眠是东城的神器,在上一代城主手里失踪,这也罢了,关键是它难找!   《幻之录》上说,龙眠的历史非常古老,属于东城伊维尔伦的前身,奥斯曼帝国的王室所有。之所以有这个名字,是因为封印着一头太古时最强的「三首龙」之一:八颈黑龙王巴哈姆斯!神官说乖乖不得了,这家伙太赞了!肯定是五件神器中最强的,等级差太多了!我好嫉妒,心想我的飞焰为何不也封一头火凤凰什么的,老天保佑其它三个神器别像龙眠这么酷。   话扯远了,书上说五件神器都是已故矮人王烈战用五种极为稀有的金属打造出来的,比如飞焰是乌金,尘息是陨铁,但龙眠格外特别,是用一种现今世上已没有的金属水玉打造的。这种金属会随着使用者改变外形!唯一不变的是无论怎么变,上头都有一颗呈现蓝宝石材质的能量水晶,其中央就沉睡着八颈黑龙王。但这样范围还是太大了!世上的蓝宝石不计其数,在武器和饰物上镶蓝宝石的人也多得数不过来。我和昭霆都伤心得垂头丧气,神官安慰我们他有朋友在盗贼公会,以后会帮我们打听,而且会教我们感知魔法物品的技巧,我和昭霆这才重燃希望。   另一件神器闪空就好找多了。虽然它失踪的年代很久远,好像是被盗墓贼偷走的,但《幻之录》上说它是一把长一米半,宽十五厘米的宽刃剑,由雷姆利亚钢所制,乌柄金身,外形很好认。神官说这么大的剑居然还不是双手剑,能单手使用它的人一定很少,只要没被埋在土里,就绝对能打探到消息。   昭霆听了很开心,毕竟是她家的神器嘛。然后神官很遗憾地告诉她闪空只是一把雷系的魔法剑,没有封印任何蜈蚣蚯蚓,她又鼓起腮帮。嗯,我怀疑我先前的想法也被他看穿了。   神官还对我们解释了语言的问题,或者说猜测更恰当。据说跨界通道会引起无法想象的后果,除了两个世界崩塌毁灭的可能,因为空间衔接导致的时空错乱,还可能影响精神、认知等方方面面。也许是召唤通道开在地球,艾斯嘉大陆一夕间语言都变了。原本使用的是一种叫作“古代语”的语言,现在神殿和修习古魔法的法师还使用这门语言,另外两块大陆也有不少国家的人说这种话。我问为什么是中文而不是其它语言,地球有许多国家哩。神官眨眨眼,说大概当初召唤的地点是中国吧。天哪……   现在我明白为什么这里同样用中文,汉字却是繁体,数字是筹算(注:中国本土的数字和计算方式)!早上我看耶拉姆用笔在账本上划奇怪的杠,当时还看不懂,心想怎么不是阿拉伯数字,难怪神官的书房里有算盘、九宫图和日晷星盘,我……我为这混乱的文化侵略缓口气,圣贤者大人,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拯救世界是伟大,后遗症也不小!   虽然这对原住民没有构成不便,他们习惯了。口语相同也方便我们这些穿越者,不能再抱怨什么。我倒是看得懂繁体字,至于脱胎自我国,千年来变得不伦不类的数字,试着多学一门学问,也挺有趣的。不过昭霆快要吐血了,当场两眼冒圈圈地败退。   说实话,只是语言改变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弄得不好两个世界都要玩完。这是我最佩服圣贤者,也觉得他最辣手的地方。虽然神官说,那个保留在圣域的召唤法阵非常完美,应该不会引起最糟的后果。我们这位牛逼的老祖宗当时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何况他连神都敢切片,何况世界呢?这样的牛人,真的是我的祖先吗?   但是,我最感激他的地方,就是没有他的话,我和昭霆如今就不会站在这片充满异界风情的土地上了。   所以我真的、真的好兴奋,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连昭霆嘲讽的眼光也不放在心上。现在我只遗憾手机为什么没带来,这样昨天那张魔导国全景图就可以拍下来了,还有和神官、耶拉姆合照留念(虽然他们可能会呆掉)。唉,痛心疾首!这下我只能用日记的形式记录在异世界的见闻了。也许等我回到地球,还可以将它整理成册,卖书赚钱呢!昭霆听了我的计划直叫好。   日记写到这里,我抬头朝窗外看,夜空美得令人屏息,两个月亮美极了,星河好像被擦洗过一样明亮,哪像申城的上空都是光污染,连一颗星星都看不到。   我突然想到,轩风、冰宿和邱玲现在是不是和我看着同一片星空?还有地球的爸爸妈妈,唯叔叔……一想到唯叔叔,我就心痛。他现在一定担心死我和昭霆了。这两天总有一大堆事冒出来,前天是怪物,昨天是历史,忙得我没空想原来的世界,可现在一想起,又觉鼻酸。毕竟地球还是我的根啊。虽然它经常让我觉的很烦、很厌,可真的来到异世界后,又觉得它可爱起来。果然异世界还是比较适合观光旅游啊。   昭霆在后面叫我睡觉,看来是写不下去了,不过今天也写的够多了,大概第一天写,比较兴奋吧。最后我衷心向至高神贺加斯,也就是神官侍奉的神明祈祷,我和昭霆能在高考前赶回去,以及,我们在地球的亲人们今晚有一个好梦。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3日 天气:多云   午饭后,神官说要测试我和昭霆的魔法资质,他决定让我们一个当魔法师,一个当战士,这样将来旅行可以互相照应。   本来我是没什么意见,可是昨天下午那个“照明之光”的法术让我担心自己的魔法资质,所以惶恐得要命,因为我很想很想成为魔法师。   神官递给我们一人一个测试水晶球,说能够测出我们俩的元素适性。   因为太紧张了,我的手脚直发抖,惹得他看了我一眼。我屏息静气,集中全部的精力把手放上水晶球,感觉过了好久,缩回手的时候,依稀看到昭霆那个球五颜六色的。   我心想,完了,再看看我的测试水晶球,里面有明显的红色和乳白,还有淡淡的青色,但是几乎没有其他颜色。   没想到神官说,我的资质更好。因为昭霆资质太杂了,元素适性越少越好,现在出色的元素使都是单系或者双系,最好是单元素,资质好能修炼到十段以上,复数的话,没有能够达到高段的法师。   因为魔法界有条铁律,创世神制定的「元素守恒」,元素之间有属性对立,比如光与暗,火与水,地与风,不存在所谓的魔法全才。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昭霆的资质更好,那天她那么轻易就凝聚出了光元素。   我很庆幸,也很内疚,我看出这个结果让昭霆很难过,今天她晚饭都没吃多少,勉强塞了几口,早早跑到房间去了,抱着枕头趴在床上,她本来是那么有精神的人,变得没精打采。我理解她的心情,如果我得到这个判决,肯定比她更难过。   不过昭霆还是振作起来,对我说:没事,我本来也是想这样,阳你体育不好,如果一个人要当法师,一个要当战士,那肯定是我啦!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想,如果我学不好魔法,都对不起昭霆。   所以我发狠地练习“照明之光”,那句咒语我都滚瓜烂熟了。在晚上十点,我看到指尖发出的一点微光,烛火一样,微微跳动,不是错觉,我真的看到了!五六秒后,白光熄灭了,我又凝聚了一次,还是!   那一刻的心情真是……不使用魔法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幸好神官还没睡,我太激动了,恨不得通告全世界的人,昭霆不能说,她和耶拉姆也睡了。我冲到书房找神官,他果然在那里,我告诉他这个好消息,他也为我高兴,说我了不起。然后我请他写信告诉赛因先生,好吧我就是炫耀,想多听一个人夸我。从小爸爸妈妈在国外,平常除了寄生活费连电话也很少打,疼我、夸我的只有唯叔叔。   赛因先生留下了他的地址,说可以给他寄魔法快递,那是个高段法师之间才能通信的空间魔法,信件通过平行位面来回。现在我是不要想用这个魔法,只有拜托神官了。   神官翻了个白眼,说他是大忙人,未必有空看我的信,就算看了,也要明天以后回信,我还是催着他发发看。   在等信的时候,神官教训我,法师需要充足的睡眠,因为施法者的法力就是精神力,法术会消耗精神力,尤其对初学者来说,消耗特别快。只有睡眠能补充,睡眠不足也会使得精神不振。   可是他自己为什么不睡觉呢,夜猫子还好意思说我!   神官说他天赋异禀,有用不完的精神力,说着就示范,只说了一个“光”,就凝聚出一颗碗大的光球,可恶,反而是我被他炫耀到了!   没想到只过了十分钟左右,赛因先生就回信了,他真好,神官说他是北城埃特拉的城主书记官,日理万机,本来想再等一会儿我就走人的。   除了信,我还收到一只方方正正的包裹,从外形和重量,我就知道是书!   赛因先生真好,我最喜欢的礼物就是书啦~   我对神官说晚安,默契地装作没看到他偷藏在书背后面的酒瓶——谁让我是他徒弟呢,今后只有帮这个酒鬼师父了。我把信拿回去看,昭霆还睡着,我把桌上的灯罩打开一半,烛火的光照到信纸上,墨迹新干,还有悠远的无花果清香。   得知我选择了法师之路,赛因先生非常高兴,特地写信祝福我:   “恭喜你成为施法者的一员,法师这个群体已经日益稀少,望你坚持到底,精进笃行,知识和魔法的殿堂欢迎你,亲爱的学徒,这是我们的远行,对未知和真理的探索,你一定不会辜负今天的自己,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这封信让我激动,又不解,从神官这边,我没感到法师这个职业的意义,他夸奖我的时候笑嘻嘻的,好像觉得没什么了不起,当然比起他,我的成绩是没什么了不起。   从赛因先生的逐字逐句,我体会到法师真的了不起,他这么郑重的祝福我,欢迎我,就像我得到一块敲门砖,走近一座迷人的知识和魔法的殿堂,隔着门,神奇的旋律在那里轻柔奏响。   希望我能不辜负他的期望。 第二十三章 日记(二)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4日 天气:晴   昨天昭霆不开心,不过今天就好多了,早上起来元气满满,神官让她跟着耶拉姆学练武。   耶拉姆是个一丝不苟的孩子,虽然很不情愿,还是领着昭霆走了,临走吩咐我去村里的酒馆拿牛奶。西芙利村只有一家酒馆,也只有我们家吃得起牛奶,有时神官还给村里的小孩免费供应,真亏得他是正神官,薪资高,周薪五十枚银币,扣除他的酒钱还有很多。村头养牛的珂特先生自己家都舍不得吃,挤好奶交给每天巡逻的警备士兵带去领主所在的卡拉玛镇。现在我和昭霆来了,家里多两张嘴巴,也就是要买四杯牛奶了。   我很过意不去,酒馆老板娘娜塔人很好,一看到我就拉着我坐下,问我早饭吃了没,端给我四杯用锡纸封好的热牛奶,还送了我一只烘得好香的荞麦饼,上面洒满了香喷喷的芝麻,金黄鼓胀的饼皮里面一闻就是肉馅,看着好想吃。可是她的丈夫布克村长,偷偷塞给我一瓶白兰地,让我带给我那个酒鬼师父。我到底是给神官呢,还是不给呢,这真是个哈姆雷特式的拷问。   我回到神殿,神官还没起床——他天天睡到中午,还精力好呢!倒是昭霆和耶拉姆回来了。那酒瓶怎么办呢?被没收了,不用我再烦恼了~   在耶拉姆门下学艺肯定很辛苦,一看他就是半点折扣都不打的人,不像神官笑嘻嘻的可以蒙混过关,一身缺点毛病。   我把烘饼和牛奶给耶拉姆,回到房间,就看到昭霆眼中射出怨毒之光,把一只写着“死小鬼”三字的草人用五寸钉钉在墙上。我基于朋友之谊,告诉她这种诅咒要生效必须写真名,还有得到当事人的头发或指甲才行。她立刻把死小鬼划掉,换上耶拉姆的名字,捏着草人冲下楼A头发和指甲去了。我一边听着下面的吵闹声一边盯着那个针孔,心想酷似管家婆的耶拉姆明天一定会大发雷霆,勒令他的小师妹拿起油漆桶补刷墙壁。   神殿的生活就是这么生气勃勃,西芙利村的氛围温暖亲近,娜塔婶送的炊饼好吃极了,我分了四分之一给昭霆,四分之一给耶拉姆,本来剩下的要给神官的,谁叫他起床晚,最后被昭霆吃掉了,两人为此还大吵一架。   下午的魔法课,神官讲得非常生动,我一听就入迷了。虽然我建议他是不是清晨就开始上课,我早上没事干太浪费时间,他那时的脸色真精彩。   其实没这么无聊,我对魔法正是如日中天的兴致勃勃,昨天赛因先生寄来的书,我已经翻开看了。那是一本厚厚的,黑色封皮的书,古朴的金色文字写着《现代魔法总论》,是成体系的魔法纲要。虽然理论知识很生涩,我基本看不懂,但每一页都夹杂着大量的笔记手稿,应该是赛因先生自己学过的吧,附上每个章节的参考书,要我参照学习。这下神官的书房有用武之地了,我完全可以在课余时间自学。   我十分感激,虽然我的老师是神官,但赛因先生对我的关怀和谆谆指导也是非常大的帮助。   魔法的笔记和神官布置的功课我写在另一本本子上,目测能写厚厚三大本!   嗯,至少不能输给赛因先生同步教的邱玲吧。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5日 天气:多云   今天我碰到史莱姆了!史莱姆耶!   深呼吸——事情是这样的:昨天神官把魔法的基本原理教给我,今天开始教我基础的元素魔法风系魔法,于是带我去村外,练习风魔法必须在开阔的地方。   他传授我“风翔”的咒文,相当于古代魔法“浮空术”,一个村人急急忙忙跑过来说史莱姆跑进田里了,神官立刻跑过去,早就一盼亲眼目睹这RPG最常见魔物的我怎甘落后,跟在他后面。   史莱姆真的就像游戏里那种果冻状,膨膨的,好像布丁蛋糕,颜色也是可爱的奶白色。我靠近一看,它居然还有两只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好不惹人爱怜。我说神官它不像坏人别杀好不好,神官说它本来就不是坏人而是坏东西,但也罪不容诛。   我们正说话时,又杀来一批人马,是以艾瑞克队长为首的警备队员们,他们以我看不懂的凝重姿态,将村民疏散开来,然后手持棍棒(这点尤为重要,我是后来才明白看似无害的史莱姆的可怕之处),慢慢朝农田的侵略者,总共二十六只史莱姆逼近,一边小心不踏坏脚下刚种下的秧苗。艾瑞克队长还反复叮嘱部下掌握下手分寸,千万别让敌人破皮流血,赶走它们就行了云云。听得我一头雾水,然后,解开我困惑的人登场了。   “嗬——拿命来!”   只见一位棕发飞舞,脸蛋俏美的姑娘发出一声大喝,高举练习用的木剑飞身斩下,她当时的英姿一定眩惑了不少人的眼睛,因为出声叫住手的只有神官一个。接着啪的一声,木剑断了,被砍中的史莱姆也四分五裂,喷出的绿液浇了昭霆一头一身。不幸还没有结束,剩下的史莱姆好像受到同伴分尸的刺激,扑到昭霆身上又舔又咬。   我和其他人连忙跑过去救她,可是那些史莱姆实在粘得太紧,怎么扒也扒不下来。最后还是耶拉姆灵机一动拿来一罐胡椒天女散花,才赶在昭霆闷死之前将她救出来,不然她就会成为有史以来头一个被一群史莱姆闷死的人了。   被救出来后,昭霆一直哭个不停,弄得大家都不好骂她鲁莽了。不过这次我很同情她,史莱姆的□□真的很臭,而且洗不掉,是神官好不容易从他的百宝箱里翻出一只小小的香料罐,不知是什么原料做的,一放进水里就喷出好多蓝色泡泡,才洗掉那些粘液,让昭霆从臭哄哄的沼泽怪变回香喷喷的文明人。   唯一的好结果是,经过这次教训,昭霆大概会乖上一阵子,对耶拉姆的态度也好了很多——毕竟人家又救了她一次嘛!   下午神官告诉我们,史莱姆是创世神的失败作品,和巨魔、食人魔、地精一样,这些怪物不同于魔兽,除了巨魔以外不能再生,但是有各式各样的特性,有些也很难对付。   另外,红石山脉没有魔兽,但中城本土还是有许多魔兽,只是种类比吉莎森林少些,数量却多得多了。尤其是春秋两季,边境的领地时常受到魔兽袭击。他还介绍了一系列魔兽的样子和应对方法,其中有不少模样可怕又强悍的家伙,听得我和昭霆有点担心,但想神官和耶拉姆都那么强,还有警备队,又放下心来。   史莱姆说完了,回到我的魔法进度表。今天那个“风翔”,实在是…唉,好难。神官说感知风玛那精灵要放宽心,以平静包容的心态去感受,我是觉得我不是个小气的人,可我绝对是个很容易开小差的人,感知的时候老是一不小心就东想西想。   好几次这么下来,我只好苦着脸告诉神官,求他给我指点迷津。神官先摸摸我的头,教我一个窍门:在心里幻想一团火,把心思集中到它上面,就像添柴一样慢慢把脑子里冒出来的那些不相干的东西塞到里面去。   我照着做,初时觉得别扭,可没想到不一会儿真的出现效果了!我浮起大约一个手指头的高度!因为太高兴,马上摔了个仰八叉,但我还是好开心,好开心。神官也奖励了我一只栗子,不知道他从哪儿摸来的,生的耶,他用火魔法烤给我吃,很香,加糖会更好。   不过这堂课还是折腾掉我半条命,我没办法这么快就琢磨出风精灵的运动轨迹,何况风玛那是所有元素中最活泼善变的,一没把握好平衡就摔跤。神官说要练好风翔只有靠摔,所以我足足摔了五十八跤,当然成果也是有的,我最高的记录是浮起大约半米左右,有一次还稍微飞了一点距离,所以还是值得的!   晚上看到全身青紫的昭霆,我更是庆幸——神官终究是位和蔼的老师啊!只有一件事让我生气:刚才他看到我因为屁股疼痛扶着墙走路,一副狼狈相时,关怀地询问我要不要接受白魔法治疗。   我的回答是一本魔法书——拜托!迟钝也该有个限度吧!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6日 天气:小雨   早餐时,神官问耶拉姆今天的报纸也没来吗。之所以用“也”,是因为昨天他也问了相同的问题,耶拉姆的答案也一样:“没有。”   昭霆一边喝牛奶一边问报纸没来很稀奇吗,魔导国那么大,村子这么小又偏僻,送报员晚个十天半月也不出奇吧?   神官笑笑说话是没错,但卡萨兰的神权高于王权,即使是这样偏僻的神殿的需求,中央还是会想尽办法满足,每天都派专员过来送报,我再次体会到神官是堂堂教区首长,一位隐居避世的圣职者。昭霆点点头表示收到,继续大吃大喝。神官咬着吐司展开前天的报纸专心看起来,我瞄了眼,上面的头版写着“西城又向我城燃起战火”。   现在每天上午十点神官给我们上常识课——他终于肯早起一会儿了,所以我知道,这世界有三大陆,分别是西北方的夏尔玛,中央的艾斯嘉和东南方的尼普亚斯。我们所在的大陆是艾斯嘉大陆,和另外两块大陆不同,这里只有一个国家魔导国。但神官说所谓的国家早已名存实亡、四分五裂,五大城包括卡萨兰的西境都只是表面服从王室,内里根本是自主统治。其中又属西城与中城闹得最凶,常年发生战事。现在看到这行字,我一点也不意外。   其实我后悔了,不知道神官是不是报复我要他早起教书,居然要我也和昭霆一起参加晨间特训,他说这是东方学舍流传下来的训练法,和常人以为的体质虚弱的法师不同,东方学舍的白袍注重锻炼身体,法师也要有健康的体格,灵活的身手,因此里面出了不少战斗法师,魔武战士。   啊,说到这个倒是很有意思,听神官说在创世历以前,法师分成三个阵营:善良的白袍,邪恶的黑袍和中立的红袍。东方学舍就是白袍法师的大本营,黑袍的公会叫做暗月法师公会,红袍是求知之塔,现在都没有了,东方学舍的遗址就在圣域。只有三大魔法派系的分别:白魔法,黑魔法,元素魔法。   我从赛因先生写给我的信上得知,现今魔导国的魔法主要是元素魔法,分为五大元素:地水火风雷,和四个能量系:光,暗,生,死。据说在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还有更多的派系魔法,他说等我学好现代魔法大全告诉我,因为古代魔法比现在的魔法体系更博大精深。   回到眼前,因为晨间特训的关系,我食欲不振,我是个八百米只得四分五十的人,神官竟然要我空着肚子和一群壮士兵去跑一千米,跑完我也累瘫了。   神官好像看出我不舒服,中午我面前多出一碗汤,我是觉得这碗汤特好喝、特开胃,觉得奇怪事后去问耶拉姆,才知道神官为了帮我补充体力,特地到山里采了药草,交给耶拉姆叫他熬一碗大补汤给我。我好感动,向他道谢,耶拉姆说没什么,这是神官的交代。我又跑去感谢神官,他真是个好老师。   晚餐时我悄悄注意了一下,果然,昭霆面前的汤颜色不一样。这小妮子还半点没感觉,稀里呼噜就把汤喝干了,真是暴殄天物!   ********   注:关于度量衡,本文比较简单,就是金银铜,最高水晶币,换算比率一百,大多数平民一生只看到过铜币,一金币相当于一万软妹币,神官是有钱阶级。 第二十四章 日记(完)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7日 天气:晴   如果有人问我对西芙利村有什么不满,那只有一个——狗太多!   经过这些天的努力,我总算能让神官的宠物小狼龙雷奇近身而不拔腿开溜,但只限它一只,见了其它的狗我还是要绕道而行。   除此之外,村里的人太可爱啦!今早娜塔婶问我是不是城里来的,我说是,中午就开始流传领主的儿子和他的私奔小情人的故事,到了下午更洗练为来自遥远的夏尔玛大陆的留学王子和他的侍女……昭霆听见这些流言的第一反应,是挨家挨户踢馆,狂吼:“我哪里像侍女了!说啊!”吓得村人们纷纷作鸟兽散,真可怜。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看得起我,难道我看上去真的那么像王子或贵族吗?大概是和昭霆在一起,才显得比较文雅的关系吧。   我发现,在这个村子,内部消息传得很快,对外部的新闻就知道得很慢。因为神官的朋友班斯之前住在酒馆,村里的人倒是知道东城的救世主被召唤了,天天津津乐道,可是其他城也召唤了圣贤者的后代就不知道,当然也没人知道我和昭霆是中西两城的救世主(神官和耶拉姆除外),大概这就是乡村的特色吧。这里的民风也很淳朴,人们都非常亲切、和善,我真的好喜欢现在这种走在路上有人向我问好的生活,就像以前在石库门弄堂里面一样。   昭霆今天开始学骑马了,我因为苦练风翔的关系,连坐着吃饭都变成受刑一样,神官和耶拉姆特许我延期。   最近我有种昭霆赶超我的感觉。每晚我们互相检讨,我总是一句老话:“不要问我今天又摔了多少跤!”她滔滔不绝,抱怨今天又跑了多少路;跳了几百个青蛙跳;挥了几千下剑,夹杂着对某人的诅咒怒骂。可是我知道昭霆已经能够单独对付一些小魔兽了。早上我就看见她把一只跑进威尔家的麦田的地精打成肉饼,自己皮也没擦破半点。反观我,仍在浮空术里慢游,也不知道有没有出头的一天。   想到这个就让我沮丧,今天连浮都浮不起来,昨天我甚至还能飞上一段不小的距离!神官说我心情很烦躁,他猜对了,我是很烦躁。老天啊,你要创造一个文武双全的天才我没意见,但你为什么把这样一个人放在我身边呢?   可是我更讨厌自己的嫉妒心,我不想和别人比较,昭霆已经把学魔法的机会让给我了,虽然她的资质不如我,但她也可以学习魔法,也许不会比我差。   我最难过的还是我的心情影响了我的魔法成绩,结果一顿晚饭我吃得愁云惨雾。饭后神官把我单独叫去他的书房,问我:   “为什么不开心?”   “我……”我很不好意思,“神官大概没有这种想法吧,你那么天才,我没事,只是学业没起色,心里有点烦,看到昭霆那么优秀,我……”我说不下去了。   其实我只在意昭霆,我从没嫉妒别人,她是我的表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是从小时候起,我就知道自己样样比不上这个表妹,头脑比不上,运动更不用提,人缘也是。可是真正让我绝望的,是昭霆从来没发现我以她为竞争对手,她那么开朗,那么聪明,随便做什么事都是轻轻松松,哪怕她偷懒的结果都比我强,让我时常觉得我的追赶都是徒劳,只显得自己心思阴暗,枉做小人。   神官点点头,没有对我讲大道理,也没对我说他从前学魔法怎样怎样(一方面也是我已经知道真相),那双绿眼睛只是深深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一声不吭地走到角落,从我和昭霆一直很好奇的那只宝箱里拿出一只很大很大,包着绢布的蛋,放在我手里。我纳闷地问他这是什么。   “火凤凰的蛋。”神官用自豪的口气宣布答案,吓了我一大跳。   “为什么给我这个?”   “因为你好像对自己不是很放心的样子。”神官笑着说,“火凤凰是一种灵兽,灵兽是以主人的心为粮食成长的生物,换句话说视主人的心,蛋可能孵化成善兽也可能孵化成恶兽。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自己的心灵纯洁度?我觉得这是很有趣也很需要勇气的试验。”   因为我看过《灵兽大百科》,听完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喂,火凤凰是什么等级的灵兽(注:最高等级)!你竟然要交给我这个外行人来孵,太大方了吧!姑且不说这个,万一孵出来的是一头恶兽呢?这烂摊子你收的起吗?”   “所以,为了不孵出一头恶兽,阳你要更加努力啊。”   “……”   我感到自己眼眶有点发热,其实真的是这样,我只是希望有个人对我说:你不是恶毒小人,你不是满心嫉妒的坏人,你努力了,就算不如昭霆,我也是我自己。   我从来不讨厌昭霆,我喜欢她,我的妹妹。   神官说:“我也是在很偶然的机会下得到这只蛋,所以送给你,我一点也不可惜。这只蛋,在你的双手碰到它之前已经在无数人手里流传过了,其中也包括我的。它凝聚了各式各样的心意,有好的,也有坏的。虽然主宰灵兽善恶的是最后一个人,但这些心意不会消失。而且,不仅你能带给它生命能量,火凤凰也会告诉你它所有主人的记忆,其中一定有个和你现在心情很相似的人。”   “谢谢,神官。”我衷心感谢他对我的鼓励,收下了火凤凰蛋。   离开书房的时候,我觉得原先郁卒的心情不翼而飞,整个人格外轻松。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8日 天气:晴   昨晚我做了个怪梦,大致的情景回想不起来了,但是有一个画面,我记得非常牢。一只就像《罗德斯岛战记》动画里的古龙那么帅的血红色的龙展翅飞向灰白色的天空,他身下是一片火海,然后下一秒,那头龙又变成一个有着血红色长发的男子的背影……我直觉这个梦和我垫在枕下的火凤凰蛋有关,于是跑去问神官。   神官听了我的叙述,沉默了一会儿,拉起我的手,吓了我一大跳,但我马上发现他的视线落在飞焰上。   “真令人惊讶,你梦见的那个男人应该就是血龙王扎姆卡特,灵兽火凤凰的第一任主人。”   我张口结舌。哇塞!我居然梦见那么有来头的人物,不不,龙物!   神官笑着说:“原本和火凤凰精神同步绝不可能这么快,至少不可能拿回去一天就看到蛋的记忆,八成是飞焰的功劳。同属火焰的力量起了共鸣,于是让你产生那种梦境。”   我高兴极了,没想到一直被我认为是无用之物的飞焰竟有这样的功能,那我以后不就不愁每晚没好梦做了!   昭霆知道此事后,差点没嫉妒死(原来她也会嫉妒我的),缠着神官也要一只火凤凰蛋。神官说我家又不是开灵兽制造厂的,哪来这么多灵兽蛋,但最后还是败在昭霆一叠声“你偏心”的指责下,安慰等她武艺有成,就打开星界之门,让她和自己的召唤兽缔结契约,当然我也一样,她这才满意。   今天神官送了一把白杨木弓给我,雪白的弓身,简洁流畅的造型,加上银制的握手,是把非常漂亮的弓,我喜欢极了。神官让我用它训练集中力,练习风系魔法“风之矢”。这可是我的大突破哩!经过昨晚的重拾信心,今天我终于能够乘风飞翔了,虽然距离不长,但神官夸我已经飞得很稳当了,只是今后还要温习,我郑重答应,不用他说我也会继续苦练的。   但是射箭有个问题,就是我视力不好,上课时我就必须戴三百度的眼镜,可是那副眼镜和我的书包一起留在唯叔叔的办公室没带来。我沮丧地告诉神官这件事,神官笑着说没关系,昨天飞焰的事让他想到一个好主意,叫我闭上眼睛。   我感到他拨开我的前发,手指按住我的额头。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沉入温水里的感觉,肌肤相触的地方变得很烫,有点痛。但我一点不觉得害怕,我忘了是自己回过神还是被叫醒的,张开眼时,我发现神官的脸比之前看到的都清晰,还有远方宽广绵延的山峰,点缀着浮云的青空,星罗棋布的湖泊和小溪,大片井然有序的农田,覆盖着满满的、闪闪发光绿意的小山丘,和面前的人明净宁定的绿眸……   这是我体验的最不可思议的魔法——我居然恢复视力了!   神官告诉一时还茫茫然的我,他将封印在飞焰里的神力引渡到我体内,而贺加斯是治疗和再生之神,所以我的视力被矫正过来,只是有件事说了我不要生气……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傍晚我对着镜子,破口大骂。   昭霆指着镜子里的我前额的红色图腾,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就是代价吗!得到神明力量的代价!?而且用幻术也无法遮掉这记号,岂不代表我以后永远得用布巾扎头了!?   神官一脸忏悔地打躬作揖,说他原先没想到消不掉,虽然他听过人类在得到某位神祇的力量或同高等龙族签订契约后身上都会留下一个相当于“合约书”的印记,所以——所以——   耶拉姆说有什么关系,和视力恢复相比这点小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记。   我想想也对,但当昭霆嘲笑我活像屠宰场被敲了货章的猪猡时,我又火起来,正好试试我的新弓和新招,结果是她毫发无伤,风之矢唯一的战利品是一只花瓶,害得我被耶拉姆厉声教训了一顿,可恶!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29日(朝日) 天气:雨   今天是休息日,用地球的说法,就是星期天,这里称作朝日,好像有向众神礼拜的意思。但这样的意义对神官等于没有,我从来没看他布过道或者祷过告,今天也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被耶拉姆硬拖起来,有时我真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个圣职者!   话说回来,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加上外面下雨,神官让我和昭霆放假。   太棒了!我早就想抽一天空泡在书房里,赛因先生送我的书我看完了引言,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正好要找参考资料。我也想挑几本神官的收藏大饱书瘾。   昭霆说她要回房补眠,理由是这些天她被“死小鬼”折磨得不成人形、元气大伤。但我是知道的,这妮子的真正目标,不是别的,正是我的小姆。   啊,忘了说,我觉得老是蛋来蛋去的叫不好听,就帮那只尚未出世的火凤凰起了个名字“小姆”,拷贝血龙王扎姆卡特,所以全名是扎姆卡特,昵称小姆。神官说扎姆卡特的昵称应该是“萨克”,不过没有反对。   我虽然明白昭霆的用心,但想想还是算了。只有一天,就让她做做白日梦,尝个鲜。而且她没有飞焰,搞不好什么也不会梦见,只要我运气没差到蛋正好今天孵化,小姆错把昭霆当亲娘,我就随她去。   我在书房里翻《简易魔法大全》、《风系魔法基础》、《法术结构解析》这三本书,受益匪浅,中午和神官讨论心得,再整理完笔记,回到书房开始真正的闲暇时光,找到一本《龙的宝藏》,看书页非常老了,有魔法保护才没有变成碎屑。首页有个关于年代的词,晚上我写信问了赛因先生才知道,翻译成辉龙历,距今两万多年前!真古老!赛因先生是知识之神的神眷之子,知道一些历史的隐秘,但也不是很多。因为神明不会主动和信徒沟通,神子神女没事当然也不能打扰自己的神明——说到神,才是最叫我心痒难搔的存在,对于圣贤者封神的行动,众神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还是他们不知道?这是我心里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赛因先生告诉我,在创世历以前,魔导国还经历了好几个朝代,因为魔族的破坏,降魔战争的战火,具体都不可考了。幸运的是,神官出生的圣域保留了很多历史文献,虽然圣域烧毁了,他带出来的很有限,但都是宝贵的文物啊!   这本书说,在辉龙历,魔族都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的时代,古龙是大陆上最强大的种族,人类和精灵、妖精、矮人、翼人、人鱼等等种族一起生活,和睦相处,共同抵御强大的敌人。但书里没明确说是什么敌人,只说是邪恶的,全身散发出光芒的巨人。这本书更像打怪小说,一支由人类、侏儒、矮人组团刷怪的冒险小说,偏偏是古代语,我还看不太懂,只有种族的专有名词看得懂,要对照着词典看。神官真是的,我看过他的书架,他从圣域带出来的,多数是冒险小说,英雄救美女什么,就没几本正经讲历史的。   还有一本《曾经生活在这个世上的幻兽们》,倒是现代语,也就是中文,讲的是大黑暗时代,我一看就入迷了,我就是要找这种资料。原来灵兽是龙族的仆从;魔兽是上级魔族的仆人,双方势不两立;精兽生活在另一次元,叫星界,和任何阵营都没有瓜葛;还有少数据说是众神创造的圣兽隐居,不问世事,最有名的例子是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和迷雾森林的独角兽。   圣炎兽是降魔战争的英雄之一,召唤师洁西卡·珂曼的使役兽,因此声名大噪。洁西卡之后魔导国再无圣兽召唤士,有也只有魔兽召唤士,即黑咒术师。   让我失望的是,书上有关三首龙的记载少得可怜,其实我最想找的就是血龙王扎姆卡特和灵兽火凤凰的资料。昨晚我又做了个梦,画面比前天清晰很多,只是断掉了。依稀是血龙王和一个人类对峙,那个人真是乱强一把的,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人类,普通人能控制重力,脚下的大地都塌陷下去吗?   梦里看到的时候,吓得我都思维断线了,一下子醒过来,没看到那人的长相,觉得个子不高,蛮矮的,瘦得像十七八岁的少女,黑色的长发。而且我觉得…大概是错觉吧,总觉得那个人的背影有一丝熟悉感,好像在哪儿见过。晚上我和神官一提,他笑了一阵,叫我不用在意,梦本来就是记忆的变相组合,火凤凰和我的记忆混合一点不奇怪。举个例子,完全有可能我把自己老爸的头按到血龙王脖子上或者老妈变成了精灵王,我无语。   神官是今天神殿里唯一没得休息的人,整个下午都外出就诊。我和昭霆这才知道桑陶宛领这么大的领地,居然只有神官一个医生兼老师,别的领地好像也这样,多数地方的神殿还贪污纳垢,剥削民众,和贵族王室狼狈为奸;有才能的人都往上界和中央跑,期盼出人头地,弄的许多边境百姓病了也没法医,只能干坐等死。我和昭霆听得唏嘘不已,连说这样腐败的王家怎么还没人推翻。   老实说,原本我对魔导国的国情不怎么关心,虽然我和昭霆是被国王和城主召唤过来的,这个世界的人民称呼我们“救世主”。但早日找齐五件神器,顺便在这个世界观光一圈才是我心里最迫切的愿望,还有和轩风她们团聚,五个人一起回地球。   可是听到耶拉姆的话,想到神官每天上的常识课,对这个国家天南地北的描述,我倒是好奇起来。   将来,不仅仅是旅行和冒险,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看看这个国家。在天空,她给我和昭霆的印象那么美,那么广阔和生机盎然,不知道实际看到,走入其中,魔导国会是怎样的。那些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和种族,又是什么样的。   昭霆抱着小姆强睡了三个钟头,啥也没梦到。嘻嘻,活该。她无所事事地在神殿晃来晃去,被看不过去的耶拉姆一把逮住,说既然你闲得发慌我就给你找点事做——去把所有的窗户擦干净。昭霆拼死反抗却被打了回票,只好含泪干活。我几乎有点同情她了,和耶拉姆简直是冤家啊。   神官直到八点多才回来,看到我们都没吃在等他,很不好意思。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这个神殿对我和昭霆而言就是一个新家,他和耶拉姆是我们重要的家人,全家人一块吃饭是理所当然的事。以前我还在读初中,唯叔叔没从国外留学回来时,每天放学都一个人吃饭,深知那种难受的滋味,现在总算能和我喜欢的人们同桌共食,真的很快乐。   我衷心希望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下去,在我们离开这里之前。   *******   注:神官办了个速成班,把创世神的神力引渡到杨阳体内,女主的进步速度会加快许多。   文里有许多谜题,都会在后文慢慢揭开,也是女主的冒险任务。 第二十五章 城破   清晨,没听见熟悉的电子钟铃声,但诚实的生理时钟还是强迫少女离开深沉的梦境,睁开双眼。   “呼啊~~~”   中城卡萨兰的失业救世主杨阳顶着一头蓬乱的黑色短发坐起,睡眼惺松地伸了个懒腰,瞄了眼左腕佩戴的手表,六点零五分。嗯,差不多,洗洗弄弄正好训练。   杨阳麻利地穿上搁在床头柜上的神学生服。这套昭霆初次拿给她穿时,她穿得手忙脚乱的衣服现在已经跟校服一样熟练了。神学生服是最朴素的样式,却完全承继了异世界的风格,即高领束腰长衣和白色长裤。再套上黑色小牛皮靴,扎上头巾,一个冒险小说的主角就诞生了。加上杨阳的男生外形,当她穿戴完在镜前比照时,也不禁摆出一个满意的手势。   她先拿出枕下的火凤凰蛋,朝里面的灵兽打了声招呼:“早啊,小姆。”随手放在桌上,开始整理床铺。这个工程没有花去她多少时间,接着杨阳踏着欢快的步伐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两扇木格子窗,深吸带着湿气的清新空气。   “早啊,杨阳!”   几个村人朝她挥挥手,杨阳也回以笑容:“嗯,早安,雨停了呢。”   “是啊,至高神保佑,再下下去刚发的芽就给冲了。”   “各位正要去上工吗?”   “咱们已经是去得晚的,杨阳也要加油哦。”   “彼此彼此。”杨阳目送那些村民扛着农具,喧哗笑语着离去,转过身,换上一张不耐烦的脸,走到房里另一张床前,轻踢床脚:“喂,懒猪,起床了!”   “嗯……”鼓起的被褥只不给面子的传出一声模糊的咕哝,就没声音了。杨阳挑高眉,想起以往叫这个友人起床的艰辛,毫不犹豫地取下一把挂在墙上的白杨木弓,也不上箭,直接拉满弓,念出咒语:   “飘浮于大地之上的无尽之风,请在此汇聚,以我的意志化为风的箭矢——风之矢!”   一只闪烁着青色光辉的魔法箭逐渐浮现在握手处,杨阳将箭头抵住友人的后脑勺——因为她现在的准头还没法远射——然后,放!   “呜哇!!!”   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响彻室内,但是没有出现血花纷飞的情景。杨阳揉揉被震得嗡嗡叫的耳朵,向被风之箭射飞到地上的友人绽开和煦的微笑:“早安。”   “他妈的!阳你谋杀啊!当我的头是铁做的!”   西城伊斯法的失业救世主严昭霆看清友人手里的凶器,破口大骂。杨阳摇摇心爱的木弓,和气地道:“不会啊,我都计算好了,以我现有的魔法水平,风矢的威力顶多和一记重拳的力道差不多,不会害你致死的。”   “那万一我得脑震荡怎么办!?”   “这个嘛……”杨阳一时语塞。昭霆狠狠瞪视她:“你没想到是吧!”   杨阳干咳一声:“众神不会让这么凄惨的情形发生的。”   “我杀了你!!!”   上演了一场同室操戈的悲剧后,两个少女才一边彼此互踢,一边下到一楼。昭霆先注意桌上的伙食,见只有吐司大失所望。杨阳蹲下身摸了摸在脚边打转的小狼龙。经过这些天的刻意习惯,她已不再恐惧这只性格温顺的小魔兽。   一阵食物香气传来,杨阳抬起头,正好和端着汤碗从厨房走出来的师兄打了个照面:“啊,早安,耶拉姆。”   “起来啦。”褐发少年依旧一脸淡漠的神情,黄玉色的眸子宛如两枚历经岁月打磨的古玉散发着冷硬沉静的质感,平缓的吐字也带着一贯的疏离感,“赶快梳洗一下,艾瑞克队长他们就要来了。”   “是。走吧,昭霆。”杨阳一扯友人。   “慢着。”耶拉姆放下汤碗,走到昭霆面前,像变魔术般将两个沙袋分别系在她手腕上,“负重。”   “为什么!”昭霆吼声如雷。   “再烦就在你腿上也绑两个。”耶拉姆抿唇,冷冷的语调泄露了内心的不快。当初神官叫他教昭霆练武时他就满腔不情愿,一个礼拜教下来更助长了他的厌烦情绪。昭霆的确是拥有少见习武资质的人才,可她不合作的精神同她的资质不相上下,每节练武课不是尽钻空子偷懒就是受不了严苛的训练当逃兵,若非看在神官面上,他真的不想教了——这种不识抬举的顽劣学生。   “昭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杨阳好言相劝,以免这两个人演变成师徒相残,一不注意打坏了她重要的早餐就糟了。昭霆怒声道:“你不要用这种石器时代的话来蒙混我!”   “对了,杨阳。”耶拉姆仿佛刚刚想起什么,“昨天艾瑞克队长送来一篮水果,你先拿只垫垫饥。”杨阳一愣,明白过来对方是担心她又像第一次空腹跑步完后累得呕胃酸。昭霆嗅出不对,高声道:“喂!那我呢?”   耶拉姆扔给她一个白眼,懒得回答,转身离开。   “你这混蛋!!”   昭霆再度暴跳如雷,吼声之大甚至震飞了屋顶的两只栖鸟。杨阳食物有了保障,不再理会两人,躲到角落大啖苹果,任另一厢闹翻天,只是在晨跑时间到了时将抓狂的友人拖出神殿花了不少功夫。   “今天还是很热闹嘛。”   警备队长艾瑞克好笑地向两人打招呼,身后站着八名清一色身着硬皮甲腰悬长剑的士兵。这总共九个人就是西芙利村所有的武装力量,加上桑陶宛领其它村子的队员也只有百来人。魔导国疆域广阔,正规军无法顾及绝大多数偏远地区,这些地方的百姓都有组建自卫队的习惯,以抵御盗贼和魔兽的袭击,桑陶宛领也是如此。不过因为最近正值农忙,警备队不得不大大缩水,毕竟说是士兵,平时也是以务农为主业。   “艾瑞克队长。”杨阳恭敬一礼。昭霆却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嗨,艾里大叔!”   “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大叔!”艾瑞克危险地眯起眼,“还有别叫艾里!”他说的认真,杨阳和一群士兵却哧哧笑起来。艾瑞克今年刚满二十二,然而壮硕的体格和粗犷的面容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长好几岁,他又最讨厌别人叫他小名,全村只有无名氏神官和昭霆敢当面犯他禁忌,后者更连犯两个。   “好啦。”昭霆爽快改口,“大伯。”   “……”   年轻的警备队长脸色一青,几乎要爆发出来,到底还是没和小女孩一般见识。杨阳捶了友人一记,道:“对不起,这小妮子刚在耶拉姆那儿吃瘪,心情很差,故意拿你出气。”   “看得出来。”艾瑞克瞅瞅昭霆两臂的沙袋,这才心理平衡。   “喂,丫头,你还没洗脸吧,眼屎还在眼睛里头耶。”一名士兵笑着揶揄。昭霆瞪他一眼:“少啰嗦!”跑去井边打水洗脸。艾瑞克目送她走远,突然想起一事,卸下背上一只装满箭的囊袋,递给杨阳。   “这是——”   “你正在学箭吧?前天神官拜托我的,已经打好了,总共三十支,是轻质箭,最适合初学者用。”   “多谢你。”杨阳捧着崭新的箭囊由衷道谢,心里更多的是对银发青年细心关怀的感动。艾瑞克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不用谢我,这是我爸打的,我对打铁没兴趣——对了,你要好好加油哦!”   杨阳应了声,将箭袋放进神殿,出来时正好昭霆洗漱完回来,于是一行人开始晨跑。   初升的旭日给小小的边境村庄染上一层薄红,掠过大片农田的晨风带来清新的草叶香气和悦耳的鸟鸣,沿途的村人都对“运动员们”致以热切的加油。因此,虽然没有铺石板的小径被昨日的雨水冲得泥泞不堪,又不时有鸡犬牛羊招摇过市,两个少女还是坚持跑完了全程。   昭霆因为多了两个负重,今天竟是最后一名,到终点时累得一头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杨阳两手按住膝盖,喘息不已。   警备队员们都称赞两人有毅力,艾瑞克更信誓旦旦保证昭霆有成为优秀战士的潜质。可惜当事人对他提供的前景毫无兴趣,只翻了个白眼做回应。   “好,你们回去吃饭吧,神官大概起来了。”艾瑞克和气地道。杨阳勉强挺起腰板,拉起昭霆向众人行礼道别。警备队员们可不止要每天早起锻炼,还要巡视整个领地。   杨阳和昭霆没有直接回神殿,半途拐进西芙利村唯一一家旅馆兼酒店“跳舞的麦酒桶”。店里冷冷清清的,客人都上工去了,老板娘娜塔在柜台后面洗盘子。她是个红光满面的妇人,身材肥胖,把狭小的空间塞得水泄不通。瞥见两人,她立刻扔下手边的活,快步迎出,大声道:“哎呀呀,快坐快坐!瞧你们累的!”   昭霆早就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杨阳吐出近似□□的低语:“娜塔婶~~~牛奶~~~”   “早就准备好啦!”娜塔将沾满肥皂泡的双手随便往围裙上一抹,跑回柜台后端出四只装着白色液体的木杯,见杨阳呆站着,奇道,“你还站着干嘛?坐啊!”   杨阳本想说刚运动完不宜马上坐或躺,对心脏不好,但实在没力气解释,只好依言坐下。娜塔也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两人旁边,眼中浮起疼惜之情:“其实我和外子本来想收养你们的,毕竟神官大人已经收养了一个耶拉姆,这样你们也不用受修行的苦。”   “没关系,娜塔婶,我们俩是自愿成为神学生的。”杨阳温和地道。   “唉,想当初耶拉姆那孩子也这么说。真不知道当魔法师和战士有什么好,年轻人就是这样。”娜塔叹息。杨阳笑道:“娜塔婶你真是的,你也不老啊。”昭霆插嘴道:“娜塔婶,你刚才说死小鬼是被收养的!?那…他的父母呢?”   杨阳一挑眉,她早就注意到娜塔话里的深意,只因天性不喜打听他人的私事,便没有问。   娜塔比昭霆更诧异:“耶拉姆和你们一样是孤儿,这件事你们不知道?”   “知道个鬼!那小子的嘴巴像贴了封条似的,从来不说自个的事,娜塔……”一言未毕,一只手伸过来牢牢捂住她的嘴。   “娜塔婶,我们肚子饿死了,先告辞了,拜拜!”杨阳一手拿牛奶,另一只手拖着友人走出酒馆,直走出一段距离,才停下来,敲了友人一记,骂道:“你这笨蛋,一点不通人情世故!那种事怎好乱问!下次别再这个样子了!”   “为什么?”   杨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吧,我举个例子,现在我把你小时候被野狗咬伤屁股和七岁还在尿床的丑事当众抖出来,你会有什么反应?”   “杀了你。”昭霆没有半点犹豫,目光狠厉地回答。杨阳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每个人都有不想回忆也不想他人提起的过去,所以像你那种行为是非常失礼的。即便是你不太喜欢的人,你也不可以冒然捅他的痛处。何况耶拉姆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你更不可以伤害他。”   “唔……”昭霆受教,点头表示认错。杨阳抬眼看向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的红砖房子,胸中涌出一股暖意,不觉温柔了表情。   “好了,我们快回家吃饭。”   ******   没走几步,两人就瞧见神殿门口的水井前站着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正想打招呼,却见对方提起打满的水桶,双手倒扣往头顶浇下。   “!”两人吓了大跳。而且青年淋了一回还嫌不够,把木桶放下去,又浇了一次,然后像小狗甩干体毛般抖抖身子,水珠顿时顺着他灿银也似的发四散飞溅,宛如断线的珍珠项链,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生辉。   昭霆咋舌道:“这种洗脸方式,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神官怔了怔,转过头,绽开笑容。   “哦,阳,昭霆,回来啦,辛苦了。”   青年秀丽的面庞在水滴的映衬下更像朝霞般眩目迷人;和长发同样银亮的眉睫下,碧眸仿佛最上乘的祖母绿一样澄清美丽。杨阳不知道真正的祖母绿是什么样子,但此刻她只想得到这个比喻。   “昨晚看书看得太晚了,有必要把自己弄清醒些。”神官用干布拭脸,瞥见昭霆两手的沙袋,他露出和刚才意义不同的微笑:“今天开始加负重啦?”昭霆脸孔一板:“你好像在幸灾乐祸?”   “没的事,只是想起耶拉姆当初训练时比你还苦,脚上也绑两个,看来他也会体贴人了。”   “什么体贴!我是女孩子,这不是当然的!”   “女孩子就不是人吗?”神官不解。   昭霆目瞪口呆,这才发觉自己是在向对方撒娇。真是不可思议,眼前的青年有着让人亲近、依赖的气质,换作老是冷着张脸的耶拉姆,打死她也不会说出那番示弱的话。   神官关心地问另一个人:“今天还有没有不舒服,想呕吐之类?”杨阳笑着摆摆手:“早就适应了,不用担心。”神官这才展颜,拍拍两人的肩膀,道:“来,我们进去吧。”   红棕相间的格子桌布上摆着一大碗玉米浓汤,吐司和小餐包,掺有莱姆酒的橘子果酱,乳酪和牛奶。花色虽然称不上丰富,味道却足以弥补这一点,热腾腾的食物更营造出家庭用餐的温馨气氛。   但昭霆还是注意到量有所变化,一连消灭三片吐司后,她先喝了口牛奶帮助下咽,再兴师问罪:“我觉得今天的早饭比以往寒酸很多啊!”言下之意是质疑司掌神殿内务的少年待客诚意度是否下降了。   “有吗?”正往小餐包上涂果酱的神官奇道。他一向不关心酒以外的饮食,只要有的吃就行。另一个原因是耶拉姆已经把他宠坏了,不需他伤脑筋。   杨阳皱眉训斥友人:“你真是的!才四个人吃,要那么丰盛干嘛!”   “不,她说的没错。”耶拉姆冷冷地道,“家里的储备是有点吃紧了。”   “咦!?”余人一齐瞪大眼。   “我本来想吃完饭再提这件事。昨晚我查了下仓库,我们的存粮最多再撑一星期,因为当初没想到会多出两个人,只预备了两个人一个月份的食粮。”   “对不起都是为了我们……”杨阳很是内疚。耶拉姆摆摆手:“杨阳你不用道歉,你的饭量是最小的,某个老是包掉三人份饭菜的家伙才需反省。”昭霆磨牙,却不能吭声,因为一开口就等于承认那个某人是自己。   “唔,看来我们今明两天得去附近的市镇采购一下了。”神官双手环胸,“班斯要下下礼拜才来。”   “他一个月来一次?”杨阳想起那位见过的独立商人。   “对,每个月来送一次订货。”耶拉姆白了师父一眼,“他也是神官大人的酒友。”神官摇摇食指:“不不,班斯不是我的酒友,是我‘朋友’,要当我酒友他还不够格。”耶拉姆咬牙不语。杨阳想起银发青年每天泛滥的信件,问道:“那谁是你的酒友?”   “多勒!光说附近,红石山脉的矮人全部都是,特别是佛利特。”   “对了,神官,我早就想拜托你了,哪天你带我们上山看看矮人好不好?我和昭霆从没见过真正的矮人。”杨阳央求。昭霆也连连点头,表示迫切的希望。   “没问……”   耶拉姆打断:“别岔开话题!现在最要紧的是补给!神官大人,我打算这两天买齐存粮;而且春之祭典马上就到了,也得开始准备工作,所以我们最好去趟雷南郡。”(注:魔导国边境的领地都是自给自足,所以连杂货铺也没有,西芙利村有打铁铺。雷南郡则是北城南部的商业大都市。)   “雷南郡?很远呐……”   就在这时,大门被砰地撞开,吓了众人一大跳,只见警备队长满头大汗地冲进来,边跑边喊:   “不好了,神官!西城…西城攻破米亚古要塞,开进东境了!!” 第二十六章 远雷   当两位失业救世主在遥远的边境过着平静的隐居生活时,魔导国爆发了后来被称为「佣兵王的逆袭」的战争。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在两天的鏖战后攻破西部边防米亚古要塞,率大军长驱直入中城卡萨兰的领土,没有在西境多做停留,而是直奔富饶的东境。   可是真正让情势急转直下的,不是中城的战败,而是在劫掠后,贝姆特转道往南,攻入了南城梅迪的领土。   ******   明暗不定的烛火照亮房间的一隅,也照亮了桌上一张摊开的下界地图。   “大人,「传声魔」已放出,最迟明天中午就能找到目标。”   一名黑衣人在烛光照射不到的角落低声汇报。而他汇报的对象,是一个坐在桌后的精瘦老者,雪白眉毛下的双眼闪着阴骛诡谲的光芒。   “嗯。”老人的脸宛如蜡象般毫无变化,枯槁的手指却灵活地在地图上游移,“以那小子军队的素质,即使他不在,撑个十天半月也绝没问题,这段时间足够我们的军队赶到了,接下来稍微给西境军添添乱,城破是早晚的事,贝姆特一定很高兴终于赢过对手吧。哼,只要碍眼的家伙消失,那种土地,送一两块给那些穷疯了的蛮贼根本无所谓。”   稍具常识的人绝不会说出这种话,可见这位老人位高财富的程度。他正是王储诺因的政敌,宰相沙克基·谢尔达。   正如诺因所料,宰相果然为了铲除他,暗地里与敌城携起手来。但是,谢尔达的野心还不止于此。   “巴洛亚,和死亡佣兵团的人商量妥了没?”   “是,遵照你的旨意。”黑衣人回话。   谢尔达点点头,随即犹豫了一下:“嗯…虽然休得斯那家伙渴望一饮现任西城城主的血已经很久了,死亡佣兵团排名大陆第二的实力也应该不俗,但其他佣兵团长跟在贝姆特身边……还是从迷雾森林调个黑咒术师过去支援。”   巴洛亚首次提出异议:“大人,最近诺因殿下已起了疑心,派了一个小队的法师在那一带搜查,此举——”   “黑咒术师全是行踪诡秘之徒,凯曼那小子亲自出马也未必找得到蛛丝马迹,他的部下济得何事!别再废话,巴洛亚,下去干你的事。”   “是。”一阵细微的异响后,房里只剩下一个人。   “就算被称为堂堂「佣兵王」,在死亡佣兵团和黑咒术师的合围下也难逃一劫吧。”   宰相桀桀怪笑着,收起地图。   ******   西城伊斯法是魔导国自然条件最差的城市,将近三分之二的土地被沙漠和荒原覆盖,剩下也多数是不长果实的雨林和绵延起伏的山区,耕地面积极少,水源也紧缺,只能靠一条流经首府赫拉特的迪诺河及其支流维持供水。   当地民风尚武,千年来,不仅自家打得火热,与接壤的三城:北城埃特拉、中城卡萨兰和南城梅迪也时有摩擦。伊斯法人最瞧不起南城,认为那里女性统治,男人都是软蛋;痛恨王室和首都撒手不管,占着肥沃的土地尸位素餐。但是对历代国王来说,西城也是个头痛的历史遗留问题。原本前王朝英雄王朝也只持续了一代,刚刚一统江山,就把贫瘠的西方大陆当做烫手山芋丢给了圣贤者的弟子之一,初代的西城城主华尔特·亚布罗迪。他死后,这个城再没有建立起稳固的政治中枢。生存条件的恶劣导致对地盘的争夺日益激烈,也没有一门宗教能在此起到统一人心的效果。中城和南城的巡礼者都曾经试图在这里传教,但是西城人排外心重,又奉行“弱肉强食”的铁则,情况不断恶化,矛盾也日益加深。   西城和有贸易来往的北城,相对关系尚可。西城出产的铁矿位居艾斯嘉大陆之首,向北城埃特拉交换粮食及其它日用品,也以埃特拉为跳板向外大陆出口。另外,西城还盛产一种其它地方长不出来的植物“龙之息”,是飞龙最喜欢的食物,位于埃特拉境内的白银之谷的龙族也以此为主食,就算是为了不得罪这票祖宗,有“龙之乡”之称的埃特拉也不得不定期进口龙之息,自然不好和西城闹得太僵。   五城中,东城伊维尔伦离瘟神最远。但是东城的军力之强仅次于西城,又有支精锐的海军在,无人敢轻捻虎须。而且众所周知那里是沉星森林的妖精族守护的土地,传闻现任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与妖精女王妮兰迪娅的关系就像初代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和银龙王麦先一般亲密友爱。   千年来的领土之争,因战力相差悬殊,一直是西城赢多输少,若非缺乏统一的指挥体系,中南两城早在其凶猛的攻势前一败涂地了。然而十八年前,刚上任的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亲自率军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全歼银狼佣兵团三万人,此役轰动大陆。两年后,奉命镇守西境的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再创佳绩,于著名的“塞维堡争夺战”重挫当时最强佣兵团死亡佣兵团,并在与团长休得斯的单打独斗中卸下他一条左臂,两位女中豪杰从此扬名大陆。直到拉克西丝因意外找到弟弟的儿女回去上界的一年里,中城没沦陷哪怕一微米的土地,可惜接替她的将领不争气,让中城的防守线在六年里连退六百公里,被打得溃不成军惨不忍睹。   幸好拉克西丝的得意门生诺因这时被踢下来收烂摊子,他重新组织起坚实的防线,硬生生扼住了西城的如虹攻势,但他也没能把边境线推回老位子,原因是在他面前出现了他毕生的宿敌之一,后来被称作「佣兵王」的男子。   贝姆特·瓦托鲁帝,十二岁加入翔鹰佣兵团,在短短四年时间里,将这支原来只有一千出头人的小佣兵团扩充到两万之众的规模,这在世界佣兵团发展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之后这位团长率领麾下的团员击败无数敌人,威名远播整座大陆;继续吸收慕名而来的战士们,甚至它城放逐的亡命者和罪犯。固然人员良莠不齐,却是强手如云的集团。其中包括佣兵公会九支前位佣兵团,加上中干的翔鹰佣兵团,就是赫赫有名的西城「十大佣兵团」,合称「翔鹰战团」,成为西城千年来第一支正规军。   所以,虽然贝姆特并未自封,王室也坚不承认,西城人民和其他四城都公认贝姆特·瓦托鲁帝是西城当之无愧的城主,也是艾斯嘉大陆耀眼的后起之秀之一。   就在魔导国全民为今年三月的救世主召唤事件骚动不已的时候,以中城城主诺因秘密返回上界一事为导火线,中西两城的局势似乎也有了新的改变……   ******   一只苍鹰划破青空。   在它身下缓缓铺展开来的是一片绿洲,周围都是绵延不尽的金色沙海。   绿洲当中有一块开阔处,密密麻麻耸立着数百座帐篷,简易的木制栅栏上插满旌旗,有了望用的塔楼,还有巡逻的哨兵。   中央一顶雪白的大帐高高耸立,西城的十位佣兵团长齐聚一堂。   首位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穿白色短袖麻衫,尾端长及膝盖,腰上绑了条明黄色的带子,亚麻色的浏海下扎了根白头巾,灰眸宛如剃刀般锐利,五官深刻英朗。   翔鹰战团中,常驻兵力只有三个佣兵团,即城主直辖部队翔鹰和血徽、逆十字两支佣兵团。剩下七支佣兵团,第九佣兵团「月影」负责情报,第六佣兵团「铁甲」镇守中西两城的边关要塞「塞维堡」。其他平时都分散于西城各地维护治安,因为西城本土的散兵游勇,一些中小佣兵团和盗匪团依然不服从贝姆特是城主,其中又以实力最强劲的死亡佣兵团最为猖狂。   接到集合命令后,除了本就留守的翔鹰本军、血徽和逆十字佣兵团,月影、铁甲、独角兽、炎狼、白凤、黑龙、金雀花七支佣兵团相继赶到。   “这次召集各位前来,是为了我准备发动的一场战事。”   军帐内,贝姆特单刀直入,“血徽、逆十字留在城里,铁甲负责补给,其他人都随我出征。”   议桌上起了一阵骚动,仿佛见血的群狼,独角兽、炎狼、白凤和黑龙四名佣兵团长都浮现出了兴奋的神情。   “我们和哪个城作战?”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提问,贝姆特的眼神仿佛烧红的刀尖:“这次作战的第一目标是中城卡萨兰。”   “因为诺因城主离开的关系吗?”西城大神官,也是逆十字佣兵团长夏亚问。余人大吃一惊,因而忽略了贝姆特话中的深意。   “什么!那个德修普离开前线了!?”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踢开凳子跳起来,和他做出相同动作的还有独角兽佣兵团长萨罗斯:“是真的吗?”   “是真的。”回答的是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我的部下已经确认这个情报的真伪,也把报告送到首领手上了。”   白凤佣兵团长费路迪亚和黑龙佣兵团长费路迪尔齐声道:“他是暂时离开还是被调职?”   “要是他也被调职,那票贵族就真的活腻了。十五年前的败仗应该让他们受到教训了。”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沉声道。十六年前,他也是参加“塞维堡争夺战”的一员,对那场惨烈的战争至今记忆犹新,也清晰记得当时那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元帅冲锋陷阵,指挥若定的英姿,因此对后来中城连退六百公里的惨状感到又是可悲又是可惜。   萨罗斯嘲讽道:“我倒觉得那群贵族不可能有学乖,看他们这九年里的表现就知道。哪次德修普和我们作战时他们不动手脚,在补给里放放水什么的?那位小弟能撑到现在,虽然是敌人我也忍不住想敬他一杯啊。”   “不错!”达留恩重重点头,“身为一名战士,比起和无能的贵族脓包玩家家酒,还不如跟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作战,那样就算失败也无悔!”   贝姆特没有说话,硬生生抹去脑中宿敌清秀的面容,开口道:“不,就是贵族把这份情报送到我们手上。”他把夏亚接到宰相的传声魔告诉余人,道:“由此可知,那帮米虫终于耐不住他们对德修普的厌恶,开始构陷他了,我认为德修普甚至已经被扣押。”   诸将都浮现无法置信的神情。朱烈斯高声道:“贵族们都是白痴吗!?他们宁可为了铲除政敌就调走前线的将领,把半个领土奉送掉?”   “啊,好像他们以为我们这帮穷寇只要拿到贫瘠的西境,就会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贝姆特嘲讽,起身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幅军事地图,摊在桌上,众人的目光集中在上面。   贝姆特的食指点在地图上,道:“我的目标是这里——卡萨兰的东境。德修普也料到了,所以只有这次,他会放我进他的领土。”微笑了一下,他对困惑的诸将解释道:“德修普早就看透贵族们的打算,证据就是克劳德的报告——克劳德,你也很奇怪吧?以往一直无法钻破西境谍报网的我们,为何这次轻易就打探到敌方指挥官离开前线这么重要的情报。所以,这个情报是德修普故意泄露给我们的!目的就是借我们的手给长期打压他的贵族一个教训,让他们意识到他的重要性,从此不敢造次,也就是,他把贵族的财宝送给我们了!”   “原来如此。”席上响起一片吸气声。贝姆特沉吟道:“当然他不会任我们予取予夺,应该已经埋伏好兵力。一旦我们进入西境有何异动,后方就会立刻遭到伏击吧。虽然以东境为新据点打长期战也无不可,和塞维堡里应外合,但考虑到东城城主罗兰·福斯的反应,这两个战术都不适用。罢了,反正我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就攻下卡萨兰,这次作战的真正目标是梅迪!”   “什么!”众人惊喊。   西城城主反手又拿过一张地图,持笔划了条红线:“克夫拉、肯格、比路……我的计划是,在东境劫掠完,不从原路返回,直接攻入南城!沿着中南边境逆袭这六座要塞,把南城的西方关卡全给拔了。梅莲可一定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从那里冒出来。哼,这样将来拜访她老人家时,沿途可清静多了。”贝姆特低笑,笑声充满势在必得的决心和以往不曾显露的炙热野望。   帐内安静了一段时间。许久,众人才纷纷回过神。   “原来如此,真是惊人的构想。”铁甲佣兵团长代表其他人肯定主君的战术,随即提出质疑,“可是这个计划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了。第一,首领如何肯定诺因城主不是设下陷阱,自己当饵,引诱我们入城然后将我们一网打尽?第二,就算首领的预测是正确的,你孤军深入敌境还是太危险——为了之后的突袭,你打算只带少数骑兵吧?但东南两城的交界是达尔邦内海,而东城的海军一向以不亚于我们的神速闻名。第三,是我们自己的内部就不稳固!”   “死亡佣兵团刚好闹事的可能性不大,其他宵小不足为虑。”贝姆特绽开沉稳的笑容,“你不用担心东城的海军会插手,有最新情报,暗黑岛的兽人有不稳迹象,大部分海军已开往极东海,没空顾内陆。至于陷阱…我认为不可能!”他明快否决:“这种粗糙的小花招岂是诺因那个聪明的脑袋瓜看得上眼的!别说我不会上当,以他现在的立场,也没法耍这种诡计。”   “嗯……”凯渥鲁夫的表情仍有些不安。几个年轻的佣兵团长见机不可失,叫嚣起来:“哎呀,凯渥鲁夫老爹,你想太多啦!难道你那些问题首领会没想到吗?别商量了!我们这就攻下卡萨兰!”   贝姆特刚想训斥,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一瞪眼,将几人的气焰刹时瞪回去:“什么话!战前的细部讨论本来就是最重要的!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就别坐在这儿!”   “——首领。”抛下一群被骂得抬不起头的同僚,莱拉神色自若地转过头,贝姆特暗暗为她的魄力喝彩,“我还有一点不明白,诺因城主为何选择这么别扭的方法?这个战术固然有效却过于大胆,比较稳妥的做法应该是干脆揭起反旗,攻下东境啊!毕竟他同王家和贵族的关系已经不可能修复了。”   “那小子的宝贝妹妹在上界,他舍得才有鬼。”   贝姆特似乎想嘲讽,但莱拉看出其中反而是同情的成份多些,心想:或许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恶劣。这种默契,已经超越单纯“敌人”的范围了。只是…首领恐怕是永远不会承认的。   “总之,这次德修普的目的和我一致,我就装作上他一次当。”贝姆特干咳道,“他需要钱翻身,我也想要钱重建伊斯法——我不打算一辈子干强盗,一定要让我们的城市拥有自己的产业才行,所以资金是必需的。也所以,我们必须去一趟卡萨兰的东境捞财宝。”   顿了顿,西城城主灰色的双眸精光乍现。   “只是,请我充当戏里的临时演员,费用可是很高的,德修普。”   夏亚插口:“首领,关于失踪的救世主,我这边要继续找下去吗?”他是在座唯一穿神官袍的人,但是纤细幼小的容貌非男非女,因为他属于一个奇异的种族,沙灵族,这个种族在成年以前没有性别特征,到了成年才选择性别。   贝姆特大手一挥,“不必管,逃了就逃了吧,反正赏金已经砸下去了,十万金币,迟早犯人会被揪出来。”   他突然想起一事,嘱咐了一句:“对了,你和维烈有联系的方法吧,叫他回来,这次我需要他,他可是我们的秘密武器。” 第二十七章 帮手   创世历1037年春之月下旬到净之月(4月)上旬,魔导国全民都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下。   和以往相比,这次战争的规模不可同日而语,似乎连整座大陆的局势也有了巨大的改变。至少当听说中城卡萨兰的西方关卡在短短两天的激烈攻防下瓦解,被西城伊斯法的铁骑冲进城内的时侯,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   因为战局的发展实在太出人意料,不但邻近诸城没反应过来,国王亚拉里特三世在看到自己的领土惨遭践踏的样子时,也足足怔了十分钟才回过神,口吐白沫地大喊:“怎么会这样!?”   与他相比,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的反应就迅速太多了,立即以雷厉风行的手腕搜刮了堆积成山的军需物资,作为赶走在伯父领地上撒野的强盗们应得的“劳务费”,交给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带去下界。他本人之所以没离开,是因为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意外”搜查到一份宰相沙克基·谢尔达的通敌文件,诺因向贵族院提出诉讼,追究谢尔达令他领地失守的责任。当然被告是坚决不承认这项控诉,目前审判结果还没下来。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地步,国王和宰相都必须就当日坚持留下前线将领,却又没有及时派遣代理人一事背负罪责,毕竟现在能救他们的只有诺因。即使他们人在上界卷不进战火,可是一旦东境的耕地被破坏,上界就再也得不到来自下界的粮食供给,单靠上界的土地根本养不活所有人,何况贵族绝大部分的别墅和财宝都在东境。单凭那里的守军和贵族私军的贫弱战力面对西城的骑兵正如字面意义是“不堪一击”的。   幸好西城军没像他们原先担心的就此以东境为新据点安家落户,在劫掠了一番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把麾下队伍分成两股,一队带着战利品沿原路返回,另一队跟随他转往南行,突破中南边境逆袭梅迪城。   后者当然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加上侵略者的速度实在太快,仅仅一周,梅迪方面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立的西方防线全毁,重新修复保守估计也要起码十年,即意味着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所谓的“西南边境”将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这场史学家命名为「佣兵王的逆袭」的战役历时不过短短十天的时间,产生的影响却极为深远。单规模就牵涉了三个城,但有人比对三座参战城的损失后发现,这场战役最先战败的卡萨兰西境没受到什么实际损伤,反而和胜利者西城一样,战后获得了大量军需资金,唯一的后遗症是西南边境一垮,同样会影响中城。   另一方面,极东海的兽人族也向魔导国发动了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波攻势,首当其冲的就是东城伊维尔伦。两军在拉姆斯达洋展开激烈的交锋,同时参战的还有北城埃特拉的一百名龙骑士。这是由于兽人族座落的暗黑岛位于东北边境的延长线这一微妙位置激起的心理反弹,而非城与城之间的“友情支援”之故。   艾斯嘉大陆以人类为主要居民,但也有为数不少的异族居住。其中有和人类为敌的,就是魔族和暗黑岛的兽人族;有和人类友好相处的,代表是沉星森林的妖精族和死亡沙漠的沙灵族,只是他们的盟友固定为东西两城,是否对全人类都友好尚且是个未知数;还有恪守中立的,以白银之谷的龙族和红石山脉的矮人族让人印象最深刻。一般而言,异族都拥有强大的力量,无关他们对人类的态度,多数魔导国百姓在心底都对他们抱有恐惧排斥之情。   这么一来,艾斯嘉大陆等于全境被卷入了内忧外患。本来换作其它时间点,这样的变故还不至于叫人无法忍受,毕竟近几十年大陆的形势也称不上和平,民众多少都对战乱有了免疫力。然而,若这一切是在救世主召唤结束不到数天的时间里发生的,就不能一笑置之了。   救世不成变乱世,仿佛众神正以嘲讽的冰冷双眼俯视脚下的芸芸众生,随手拨乱了池水……   *******   持续了两天的“攻防战”戏码落幕,米亚古要塞在内贼的背叛下“陷落”,让敌军一拥入内。   冲进中城的西城军红着眼朝东方疾驰。为了加快速度,贝姆特还下令跟不上的人就回去或潜入附近的村庄,但伊斯法军强盗本性贪婪,这样的人几乎没有。   他也考虑过进入东境后会遇上一些组织性的抵抗,但西境正如字面意义是“无人之境”。诺因的部队自然不会出来捣乱,剩下的各地警备队对他们而言连战力都算不上。   因此,当一支没有标志的队伍突然出现在前方路口时,翔鹰战团真的是一点准备也没有。幸好这边每个人都是优秀的骑兵,只要极短的时间就可以重整态势,但对方的指挥官似乎也清楚这一点,马上下令士兵冲锋。   敌军瞬间冲破翔鹰战团的阵头,不到半分钟,第一列的炎狼佣兵团就被硬生生一剖为二,混乱还扩大到两翼的独角兽佣兵团和金雀花佣兵团,使得他们也出现溃散的征兆;敌军继续猛进,就像一杆标枪般刺进第二列的月影佣兵团,并于同时造成大量的出血。   “稳住!”贝姆特的声音仿佛一道雷鞭抽打在全军背上,“中间的不许退!两翼散开,重整队伍后包抄敌人侧背!”   因为骑兵的强大冲击力,一旦遭到奇袭就很难掉头,这时候若阵形也崩溃就完蛋了,敌方的骑兵会将失去战意的士兵统统砍死。所以即使会付出一定的伤亡也要顶住敌人的猛攻,才有机会反击。   西城城主游目四顾,确定没有其它部队埋伏后拍马迎上前。他刚刚看到敌阵中一张熟悉的脸孔,这才知道这批程咬金的来历。   啧!跟冤魂一样缠人的家伙!贝姆特咋了咋舌。   他当然也派了前哨探路,不过那些斥候显然不在人世了,因为他们碰见的是以死亡为名的佣兵团。   死亡佣兵团,大陆第二佣兵团,它的名字能令哭泣的小孩闭上嘴巴。和位列其上的翔鹰不同,这是一支与盗匪团仅有一线之隔的佣兵团,可以为了金钱残杀老弱妇孺,无恶不作,但他们却是一群实力强劲的家伙,团长休得斯更是世界黑榜排名第三的大人物。   而贝姆特和死亡佣兵团结仇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抢了”原本属于他们团长的城主宝座。贝姆特现在也无暇去想为何死亡佣兵团会出现在这里,忙着向敌方主将靠近,免得更多部下脖子开出血花倒在地上。虽然对休得斯这个人没半点好感,对他的战技贝姆特却从不小觑。死亡佣兵团长做为战士的实力全大陆只有不足一只手掌的人有资格挑战,他就是其中之一。   这时翔鹰战团已渐渐恢复战列,依照贝姆特先前的指示变更队形,两翼分散,朝敌人左右包抄,形成前后合围之势,并逐渐朝内侧挤压。   翔鹰的人数是敌军的两倍,这一重整自是占了上风。可是中坚的两支佣兵团依旧无法抵挡敌人的攻势,被逼得节节后退。炎狼佣兵团长不耐烦,砍翻几个敌兵就策马朝敌军主帅冲去。   “达留恩,不要!”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劝阻,张弓搭箭,唰唰两箭朝敌首射去。休得斯仅偏偏头就悉数闪过,双腿一夹,驱使坐骑迎向不自量力的挑战者,挥动厚背弯刀往他面目劈下。   咯!达留恩横剑挡住,沉闷的钝响和虎口传来的压力令他呼吸一窒,险些放脱剑柄,这一刻,他也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迥异于给人的恐怖印象,死亡佣兵团长俊美得宛如地狱走出来的鬼神,唯一的缺陷是空荡荡的左袖和从左眼下方到下颌的一道鲜红疤痕,他的年龄应当在三十上下;而他的双眼,充满了黑暗世界的气息,那是双长期浸淫于杀戮而丧失人性和怜悯,只剩下野心和战斗本能的眼睛。   视线相对的瞬间,达留恩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完全条件反射地挥动长剑,挡下对方紧接着的两击。   休得斯咕哝:“挡得了我三刀,还算不错。”手中弯刀急速变幻位置,留下数道残影让达留恩挡了个空,以让人察觉不到的细微动作直刺他的咽喉。   嗖当!千钧一发之际,一把短刀飞过来,撞偏刀锋的准头,达留恩只是脖子开了条浅口,死里逃生。由于速度太快,破风声甚至和碰撞声重叠。   下一刻,一道人影连同马匹闯进两人之间,同休得斯缠斗在一起。   “首领!”其他佣兵团长和达留恩齐声惊呼。   贝姆特没有听见部下的喊声,巨大的金戈交鸣占据了他整个听觉回路,刺击、挡格、回刺、再挡格……转眼间两人已激战了数十来回,宽刃大剑和厚背弯刀每撞击一次就迸出无数小雷火。两人的招数都不具任何花巧,战技在一个水平,剩下的只有速度和力气的比拼。   周围无论死亡佣兵团还是翔鹰战团都满脸焦虑,束手无策地旁观这场根本没有第三者插手余地的死斗,不知过了多久——   锵!随着一声清脆的异响,刀和剑终于吃不住猛烈的互砍,同时断裂,碎裂部分朝相反方向飞去。   “是你赢。”休得斯看看彼此握在手里的半截武器,得出结论。因为他的刀是白金制的高价品,而贝姆特的却是把普通的大剑。   年轻的城主摇摇头,低喘道:“我们谁也没伤到对方,算是…平手。罢手吧…休得斯,再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不是吗?”   死亡佣兵团长露出一个奇特的笑容。   “照以往是这样没错。”   “……!”从对方的表情察觉不妙的贝姆特一扯缰绳,及时避开一发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的魔法飞弹,毫不犹豫地投出断剑。激射而出的凶器不偏不倚地穿透凭空浮现的黑影,响起一声闷哼。   “那是什么!?”众人惊愕。目光锐利的贝姆特和克劳德看出那道黑影有着人的轮廓,异口同声:“是魔法师!”月影佣兵团长立即拉动弓弦,连射羽箭,意图阻止对方念咒语,这是与法师作战的要决,然而,此刻他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法师。   “毒雾术!”那法师挥袖洒出一把绿色粉末,附近的士兵齐刷刷倒了一丛。克劳德射向他的箭矢却被一层透明的结界挡住,纷纷掉下。只见那法师另一只袖管窜出一只小狗大小的异兽,扑向克劳德。   白凤佣兵团长和黑龙佣兵团长骂道:“什么妖魔鬼怪!”双双挡在僚友面前,拔出武器刺向那头魔兽。   “不行!他是黑咒术师!”贝姆特厉声喝止,正想上前帮忙,休得斯从部下那儿夺过一把弯刀,挡住他的去路。没了武器的佣兵王只得连连后退,眼角瞥见那只魔兽张嘴喷出六枚酸弹,朝六名佣兵团长招呼过去。   就在这时,六发火球从天而降,正中那六枚绿色酸弹,呼的化为六道轻烟,另有一颗深红色的火团击中魔兽,连惨叫也没来得及发出,魔兽整个身躯就在烈焰中蒸发。   “什么!”黑咒法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没听见咒语声,表明来者起码有特级火焰法师的水平,而他从前没听说西城有这样的人。   “啊,看来我好像及时赶到了。”   随着温润的嗓音现身的是一名高挑的年轻人,让人联想到鲜血的殷红色及臀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洁白的风衣下摆被尘风吹起,露出垂在大腿侧边的一面古朴手镜;暖玉般清俊的脸庞挂着谦和的笑意,与他刚刚展露的强横实力不太相符;青年一双秀长的眼眸不知何故不自然地闭合着,直到看见一枚端端正正戴在他浏海外面的龙形黑水晶额饰,人们才恍然大悟:那是被称为「精灵之眼」的魔道具,能够帮助失明者像常人一样视物,即,这个法师青年是个瞎子。   “维烈!”贝姆特百忙中喊出来人的名字。   “啊,老板,你的情形好像很不妙。”维烈这才注意到上司已经陷入非常危急的境地,卸下背上一只非常大的旅行包,掏出一柄十分巨大的宽刃剑,巨大到让人怀疑他先前是怎么塞进那只背包里去的,用右手抛给贝姆特。   拿到剑的西城城主扳回局面,虽然维烈准头糟糕,为了接住还差点被休得斯砍了一刀。   维烈重新背起背包,念出简短的咒语:“大地的玛娜精灵,回应我的呼唤,赐予我滋生的绿根——荆棘之狱!”   “糟!”黑咒术师想躲开时已迟了,一大丛绿荆破土而出,紧紧捆住他的身体。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能施展除了炎系以外的魔法。因为一门元素魔法修行到顶级,想再转行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原先还修习了其它的魔法,也会变得几乎没办法施展。   维烈继续施法,念出大面积火系咒语:“杀戮之火焰,破灭之火焰,终结之火焰,以我之命……”   “小心!”炎狼佣兵团长替他挡掉一名敌兵的偷袭,也打断了进行到一半的咒语。看出实力差距的黑咒术师暗暗奇怪这个红发青年怎么吟唱不分敌我的咒文,急忙念出转移咒语,身影消失在场上。   评估了一下局势,休得斯立刻发出撤退指令,同时与贝姆特拉开距离。他可不认为在失去己方魔法师,而敌方又多出强大助力的情形下,他们还能占到上风,所以很干脆地偃旗息鼓。   “改日再战了。”   “我可不想再见到你。”这是贝姆特的真心话。休得斯形状优美的双唇浮起一个不算笑容的笑容:“由不得你。”   死亡佣兵团长退去后,众人都围上来询问贝姆特的安危,只有维烈站在一边。贝姆特奇道:“你怎么这么巧赶上?”维烈露出温柔的笑意:“夏亚通知我的,不是你叫我吗?”   不是夏亚赶巧,这次恐怕难逃一劫。贝姆特心有余悸,是他托大了。   克劳德皱眉道:“首领,没想到死亡佣兵团会突然冒出来,你认为他们是哪边派来的?”   “德修普不会让休得斯这种人进入他的领地,八成是那票混帐贵族了。只是那个黑咒术师来历很可疑。我倒是没想到贵族们会对我本人出手,看来我太小看他们了,这是我的过失。”贝姆特环视战场,在看到部下们的尸体时不禁黯然。余人的脸色也都称不上开朗。   “多亏维烈……你在干嘛?”贝姆特视线一转定在马下,红发青年正一手拽着他斗篷下摆,一手撑住马鞍,爬上马背,不,应该说试图爬上马背。   “跟你一起骑马呗,你不会叫我一个人骑吧?我会被踏死的。贵族的财宝我也很有兴趣,这趟就和你们一块儿去抢劫好了。”   贝姆特有些惊讶,这个少年时认识的朋友是老好人性格,他本来以为维烈不会跟着他们这些强盗去烧杀掳掠,维烈却主动提出跟随,省得他劝诱了。   这次,他需要维烈的另一个人格,黑榜排行首位,赏金千亿的世界头号罪犯,「血魔」。   “好吧,你先把你的发带系系牢,千万别散开了。”把维烈拉上马背,贝姆特嘱咐。   “放心,我打了死结。”不习惯在马上讲话,维烈差点咬到舌头。   “那就好…对了。”贝姆特偶然摸到腰后才想起,“这把剑你从哪儿弄来的?虽然重了点,倒真是把不错的剑。”   “你是说「闪空」吗?它是我在一栋地底迷宫找到的。”维烈浮起回忆的神情,半晌,对贝姆特道,“老板,你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啊。这是当年我……咳,本来属于你的祖先,西城首代城主华尔特,在八百年前被盗墓贼偷走,好不容易才回到你手上。”   现任西城城主吓了大跳:“等等,八百年前!这把剑不就是古董了?”   “为何说是古董?”   “废话!八百年,快一千年的剑还不是古董?”   “一千年…很长吗?”红发青年的声音充满困惑的味道。   “你都没有时间概念啊……算了,古董也罢,只要能用就行。”   在贝姆特的号召下,西城军重新朝着东境绝尘而去。 第二十八章 浊流   当中西南三城被相继卷入战事,东城伊维尔伦和北城埃特拉也在艾斯嘉大陆的极东海与外敌交战。   艾斯嘉大陆通往这个世界最东边的大陆尼普亚斯的外海拉姆斯达洋被称作「地狱之海」,不知为何,原本风平浪静的海面在千年前变得风波险恶,海中央冒出一座奇怪的岛屿,住着凶暴的海兽人,被命名为「暗黑岛」。   也因为险恶的天候,特别是东城伊维尔伦和暗黑岛之间的「摩斯海峡」,更有「地狱的渡口」之称。海上终年寒风呼啸,惊浪涛天;海面遍布暗礁、漩涡、险滩等危险,连最有经验的海员也没有把握安然度过,这里经常出现的只有东城的巡逻舰。   每逢春秋两季,暗黑岛的兽人就乘着驯养的虎鲨结伙游向伊维尔伦的东部沿海,劫掠粮食、残杀百姓,简直是海上的西城。岛上自然条件恶劣,无法种植粮食,饥饿难忍的岛上居民于是向较近的艾斯嘉大陆搜刮。近年来由于东城多出一批强大的海军防守,他们的骚扰少了许多。因此今年一开春,兽人疯狂入侵的行为,让东城的守军着实有点猝不及防。   乌压压的云层间,不时可见闪光舞动。那是龙骑士们的龙枪和坐骑的盔甲反射的阳光。暗黑岛特产的狮身鹫在他们当中穿梭,这种生物不但体形巨大,能轻而易举驮起一个壮硕的兽人,而且个性凶猛,比起暴躁的飞龙不遑多让,战斗力也不相上下。加上龙骑士们所骑的三爪龙没有远程攻击能力,只得和敌人近身扭打,因此,尽管龙骑士个个是骁勇的战士,在持续战斗了一个礼拜的今天依旧无法将敌人的空战部队制伏。   海上的战斗却是另一番景象。东城的战舰在舵手熟练的操控下结成圆阵,内圈巡洋舰上的魔导团法师朝敌人的海上部队尽情发动法术攻击,甲板上的魔法光炮(注)也配合着吐出灼热的能量弹;体积轻巧的驱逐舰和突击舰在外围游弋,将漏网的兽人赶进两者的射程范围。   然而,总体的战局虽然是一面倒,但兽人们的虎鲨实在是灵活的生物,总有那么一两只时不时钻破东城的天罗地网,抛出钩绳杀到船上去。每个兽人都是力大无穷的可怕战士,所以被入侵的船只除了兵刃的撞击声,总是以人类的惨叫居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被兽人族的大刀砍得支离破碎的东城士兵倒在甲板上或掉进灰色的海水里。还有被魔法弹轰得焦烂的兽人和虎鲨的尸体也在染成血红的波涛间沉浮。   一只浑身长满白毛的兽人用钩绳钩住一艘战舰的船尾,悄无声息地爬上甲板。没走几步,他面前出现一个体格壮硕的男子。兽人完全没将这名人类士兵看在眼里,抡起大刀怪叫着扑上去。   男子只挥出一拳,兽人就喷出大团血雾飞离船体。   “真是讨厌。”   “是啊,就像一群赶也赶不走的苍蝇一样。”回应男子的是个看来二十上下的年轻人,长相俊秀,但真正引人注意的是他脸庞两侧应该是耳朵的部位伸出三双天空色的羽毛,这特征是羽族的标志,可是青年背上却没有羽族另一个特征翅膀,说明他不是纯种的羽族,而是混血。   异族在艾斯嘉大陆备受人类排挤,人类和异族生下的孩子更是饱受歧视。可现在东城军的军舰上就站着这么个羽族和人类的混血,还不是一般的士兵。   “席尔。”男子亲热地拍打青年的肩膀,宽慰道,“不过,好歹是快结束了,马上我们就能回上界品尝罗兰亲手泡的月桂茶了。”   “没错!”东城三位将军之一,有「苍空骑士」之称的席斯法尔·克雷因握紧双拳,以激动的口吻道,“一想到可以告别那些难吃的腥鱼,回到正常的饮食世界,我就感动!”   “我倒觉得这里的鱼没那么难吃。”同是东城三将,外号「铁壁将军」的马尔亚姆·麦斯韦恩反驳友人的见解。   席斯法尔白了他一眼:“马克,不受女性欢迎的我,也只有把食物当作唯一的兴趣了。”   “你不受女性欢迎?”马尔亚姆大奇。尽管比不上城主罗兰和大神官法利恩,席斯法尔的容貌也在水准之上,放倒大票女人绰绰有余,平常都是看他对女人不假辞色,还曾以为他讨厌女人,现在听来,却颇有怨气,这是怎么回事?   “嗯,所以我才想早点回上界,然后拜托那位救世主……”席斯法尔满心憧憬,瞥见僚友大感兴味的眼神,他立刻收起表情,转身走人,“没什么,敌人攻来了,快回岗位。”   “慢着!”马尔亚姆大掌一伸将他拎回,“说下去。”   “我说没什么啦!你看敌人都攻来了!”席斯法尔万分懊悔说漏嘴。   “有伊芙在怕什么!快说!”   “你们在闹什么?”正在两人闹腾的当口,一道魔法光芒亮起,出现一个身披法师长袍的年轻女性,水蓝色的如云秀发和鱼鳍状的双耳表明来人水族的身份,大海最美丽的种族——人鱼。   两个男士立马站好。席斯法尔一反刚才和友人谈笑的轻松表情,整张脸迅速冷下来。马尔亚姆仿佛看惯般对他的转变丝毫不感到惊奇。   魔导团团长满脸紧张,见状,马尔亚姆连忙转头查看战局有无变化,不见异状,于是不解地询问:“怎么了,艾露贝尔?”   “我感到敌人后方有不寻常的魔力反应,恐怕敌人还有压箱法宝没使出来。”   “是那个吗?”席斯法尔一指海面。   马尔亚姆和艾露贝尔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头分外强壮的兽人扛着一只圆球模样的东西从远处乘着虎鲨游近,随着距离的缩短,圆球珍珠色的表面渐渐浮现诡异的蓝光。   “那难道是——”艾露贝尔脸色大变。   “附近的船退开!”凭着军人的直觉,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断定那绝不是唬人的玩意儿,不等艾露贝尔报出答案,齐声喝令。   然而他们的指示只落得一个没有结果的下场,敌人的攻击已经开始了。十来条殷蓝的水柱从圆球中心激射而出,被击中的龙骑士和船只都在瞬间化为乌有,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得无法言语。   “这种威力……果然是「混沌水压球」!”   艾露贝尔用变了调的声音高喊,“为、为什么兽人族会有这样的法器!?”   「混沌水压球」,在《幻之录》上被喻为可与神器媲美的法器,拥有将最坚固的城墙和最坚硬的护盾一击粉碎的可怖力量。龙骑士的血肉之躯和东城船舰的外壁当然承受不了,魔导团的魔法障壁也挡不住,眼看六艘巡逻舰又被击中,船员纷纷逃生。   “怎么办,要撤退吗?我们没有能力对付「混沌水压球」这种程度的法器,这个距离也无法攻击到那两个兽人。”虽然随时可能成为下个牺牲者,但艾露贝尔不愧是魔导团团长,很快就镇定下来。   两名将军面面相觑。老实说,目前的局势虽糟糕,他们也没怕了。敌人将「混沌水压球」留到最后用,就代表那个法器有限制,比如炮弹有限之类。不过为了士兵们的性命着想,还是速速撤退的好。   马尔亚姆刚想打手势叫桅杆上的哨兵发信号,一枚压缩水弹朝着这里飞来。三人乘坐的船没有标示是将官专用船,就这么不幸的中奖了!   “曙光女神之护界!”   艾露贝尔以惊人的速度发动光系最强的守护咒文,效果也出现了,灰色的水弹深深嵌进虹色的壁面,发出剧烈的冲撞声,两者角力了大约十秒钟,胜败分晓,七彩的光壁被撕开一个大洞,艾露贝尔本人也受到冲击向后猛退,跌进席斯法尔怀里。   “去他的!”   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人影冲上甲板,全身迸射出与他的金发不相上下的灿烂光辉,挥拳,击出一道黄金色的光束,硬生生将压缩水弹打成千万水沫。   远处的兽人与近处的人类异口同声地大叫,只是前者是惊惧和不敢置信的喊声,后者却是发自心底的欢呼:“伊芙将军!”   “巴曼将军,请掩护我!”伊芙昂起头,喊出与他瘦小的身子不相符的巨大音量。一名身披青甲的龙骑士点点头,毫不犹豫地举起龙枪,驱策飞龙俯冲而下。那两个抬着混沌水压球的兽人连忙对着他发射水弹。   早有准备的巴曼以远超一般龙骑士的娴熟技巧闪过上下左右四道水柱,但因为水弹的速度实在太快,他的铠甲还是被擦出四条裂痕,可谓惊险至极。   巴曼的努力没有白费。伊芙将全身的战意提升到极点,从他身上再次绽放出纯金的流光,令他看起来仿佛一尊金色的战神。那光芒是与高段剑士的「剑气」并列,不,是更高段的斗气「圣斗气」。   那金色的死神挥出双拳,姿势之优美,让人感觉像是一首无声的交响乐。   “破!”   混沌水压球在黄金色的洪流里化为最细微的尘沙。   *******   注:魔法光炮顾名思义,和我们世界的大炮差不多,只不过装填的不是火药而是魔晶石。目前魔导国拥有这种武器的除了东城还有中城的一台「魔导光炮」,威力比东城的魔法光炮强大得多。 第二十九章 情报   『……利用谢尔达削弱诺因城主势力的第一计划中止,目标反而获得比以往更高的权位,请示将首都的行动转为第十八计划……』   『拉克西丝元帅有意拆分兵权,将左权机神官之位传予莉莉安娜殿下,一举扩大两位殿下的政治影响力……』   『贵族院百分之八十的人早被谢尔达拉拢,诺因城主的控诉只落得没有回应的下场,但谢尔达也无法就护城不力向他问罪……』   『二线进行顺利。以罗姆席德为首总共三十八人成功混入贵族院和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势力最大,和其他贵族军官平时贪污腐败,无恶不做,圣骑士团的名声已经一落千丈……』   『近来布鲁诺军团长有向谢尔达示好的迹象。奉大人之命调查后,果然查出布鲁诺是国王的私生子之一,其年龄顺位也在诺因城主之上……』   『……迷雾森林的秘密有泄露的危险,有六支中城法师团的小队在附近监视。但负责人表示不必担心,只要诺因城主没找到神圣魔法的圣职者就破除不了核心结界……』   『……以下是西城方面的汇报:死亡佣兵团的阻截行动失败。查知有我方法师插手,此乃擅离职守的行为,迷雾森林负责人表示会对其严惩不贷……』   『救下贝姆特城主的是一神秘青年,其来历尚在调查中。初步判断为特级火焰法师,能力程度十一,危险程度十一。年龄20-30岁,发红瞳不详,系白色发带,戴精灵之眼,武器无,身着白色风衣,背疑似次元袋的旅行包,特异度十。属于盗宝者协会,资料成谜……』   『另有情报显示他将我城遍寻不获的法器「闪空」赠予了贝姆特城主,动机不明……』   这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罗兰立刻合起报告,朗声道:“请进。”   门应声打开,走进一个身材纤长,脸蛋明丽的少女,穿着裁剪典雅的仕女长裙,气质宛如真正的公主般高贵,然而她墨绿色的眼眸却射出不属于柔弱千金的坚定光芒,表情也充满冷静和理性。   东城城主浮起浅浅的笑意。   “原来是兰小姐,我正好有事想找你帮忙——请坐。”   “我刚刚上完礼仪课,没看见艾德娜,就来这儿了,没打扰到城主就好。”兰冰宿依言坐在罗兰斜对面的沙发上,刻意瞄了眼书桌,桌上摆着一本精装古籍,书名是《雷泊涅诗集》,“……看不出城主对四行诗有兴趣。”   “别嘲笑我了,兰小姐,别人也罢了,连和我相同立场的你也这么说的话,我可是会很痛苦的。”罗兰抿抿唇,这个小动作给他俊美出尘的容貌平添一份孩子气。明白他意思的冰宿忍俊不禁。   她来到这个世界接近半个月,已经适应了新的生活。期间她积极打探了不少情报,比如眼前这个人名满天下的发达经历。   罗兰是外戚城主,换句话说,不是出生于东城城主的家系。他本来是个佣兵转职的军人,二十岁那年娶了上届城主马修的独生女美洛达成为继承人。半年后岳父意外从马上跌落致死,再半年后妻子也病逝,膝下无子的他便顺理成章接收了一切。当时自然有不少谣言,都被罗兰以实绩和某些手段平息了。   但也是这位城主,让东城伊维尔伦有如今的强势和富饶。   初代的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是个极为多疑的男子,为了巩固地位,娶了六个郡主家的小姐,还都生下了子嗣,形成拥护他的后台。但他这样做方便了自己,却给子孙留下了隐患。六郡倚仗自身的血统与每一代的继承人争夺城主之位,千年来内斗不休,加上外敌蛮族和兽人时不时的入侵,伊维尔伦饱受内忧外患的困扰。   而且,东城有「水都」之称,长期受困于涝灾的土地贫瘠不堪;许多宝贵的矿藏埋没于地底;渔船又因为多变的天气和海盗的威胁不敢出海。   当今城主罗兰·福斯上台后,一扫以上荒唐现象。对内笼络神殿、组建大军稳固君权;对外加强民生建设,善待异族,建立商人公会、提高百姓的福祉;并通过卡拉尔、涅斯、格兰特三大河流的治水工程,数十座金、银、岩盐、无烟炭等矿产的成功开采,退治海盗及扫荡侵略者四项闻名遐迩的政绩赢得人民发自心底的崇敬爱戴。   众望所归推动他完成一系列堪称冷酷的排他行为:废除特权制度,灭门六大郡主家族;撤消宰相之职,实施城主亲政的政治格局;对不平分子一概处斩,但是,他又保留了民众的言论自由。而且,罗兰虽礼遇给他支持的水神殿,却没有像卡萨兰一样搞愚民政治。相反,他鼓励多神教思想,允许一定范围内建立不同神明的神殿,甚至连和魔导国历代供奉的至高神贺加斯对立的混乱神也不做攻讦,当然拉拢教徒还是反对的。如此开明的态度自然吸引了一大批有为却不得志的圣职者。他还广纳贤才,因才适用,提高法师的地位,尤其重视教育,积极开设了不少质量甚至高过首都王立学院的学府;又整顿军备,扩充海军的规模。伊维尔伦的骑兵虽不及西城精锐,总体战力却最为优秀。正因为罗兰在政战双方这些无与伦比的表现,东城在短短十年不到的时间里一跃为国内第一强城。   所以,对于有“能者居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思想的冰宿来说,罗兰的出身没有任何问题。但还实行帝制的魔导国上下不可能像她这么思想前卫,朝中就有少数人一直对罗兰的出生不满。这些谣言冰宿也有耳闻,而且她的情形和罗兰很相似。   她虽是圣贤者的后代,但一无能力二无本事,却坐到了高位,享受民众的崇拜和特权待遇。然而冰宿知道罗兰不是无条件赋予她这一切,而是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就是扮演一位毫无破绽的,符合人民想象的救世主。   听见对方有幸灾乐祸嫌疑的笑声,罗兰双眉一挑,冰蓝色的双眸浮起一抹揶揄:“你礼仪课上得如何了?”   闻言,冰宿立刻收起笑容,换罗兰放声大笑,两人都想起一幕场景,那是救世主召唤第二天发生的事。   那天罗兰刚刚给冰宿排好常识、天文、地理、魔法、武技、骑马等一系列课程,还规定她每天中午到典礼官欧坎那里学习宫廷礼仪。本来冰宿对这些安排没有意见,可是第一堂礼仪课结束后,她就拖着僵麻的双腿跑去质问她的雇主。   「你是不是想养成一个公主?」   虽然没听过“养成”这个词,但年轻的城主从对方的表情理解了它的含义,双唇微扬,勾起冰宿暗地里评为“杀人无敌百万伏特”的微笑。   「好像也可以这么说。」   「这跟我们当初说好的不一样。」   「你复述看看。」   「请求你至少以圣贤者的后人自居。」   罗兰点头:「不错,我们也沟通过,因为圣贤者被教廷塑造成至高神的神使,你也被认为是众神的使节。所以,神使比王公贵族更具有高贵的风范。举个例子,公主可以是粗野的公主,但神使绝不可以是个野人。」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的举止像个野人吗!?」冰宿的眼睛冒出熊熊怒焰,生平头一次,她被惹毛了。罗兰慢条斯理地道:「以民众对神使一词的标准,是的。」   「……」   下一秒东城城主被一本厚厚的礼仪书丢中脸部,而一旁的大神官目瞪口呆地目送救世主小姐昂首阔步地转身离去。   「我要向你道歉。」   第二天冰宿上礼仪课上到一半时罗兰跑进来,手里捏着那本礼仪书,用真诚的语气道,「都怪我没解释清楚,让兰小姐起了误会。礼仪课对来自异域,文化习俗和我们大不相同的兰小姐来说确实是门辛苦的课程,但我也竭诚希望你体谅在下的处境,做出一定的让步。毕竟我城的民众绝无可能接受一位走路虎虎生风、吃饭狼吞虎咽、举止不拘礼节、脸色阴沉死板的女性做他们的救世主,更别提这位女性动不动就往别人脸上扔东西——所以,我很抱歉。」说着,他以无比自然优雅的动作,将礼仪书搁到对方头上两本厚书的再上面。   冰宿脸上肌肉抽动,恨不得一拳打飞罗兰纯真无邪的表情,但她不能动!因为只要她一动,旁边那个和恶魔没两样的礼仪老师就会飞奔过来再往她头顶加三本书,所以她只能一字一字,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   「城主你——真是——言重了,小人我——万万——不敢当,只是我实在——忍不住——想说一句,你、真的、真的、很会——选!择!时!机!」   最后几个字冰宿终于爆发出来,于是响起一连串噼噼啪啪声。少女脸色由红转青的同时,青年再度绽开他的招牌笑容:「还好啦。」   …… ……   事后冰宿差点被大发雷霆的礼仪老师剥去一层皮,双脚抽了整整三天的筋才恢复。从这件事冰宿得到深刻的体会: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是个记恨的男人,有器量却没肚量,他可以忍,但仇绝不可以不报!只要时机成熟,就会向所有曾经得罪他的人一一讨回公道,即使对方是女人和小孩也一样!   触及这段惨痛的回忆,冰宿眼中迸射出险恶的光芒,见状,罗兰连忙清了清喉咙:“咳嗯,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欧坎向我反映你进步很大,已经是个合格的淑女了。”   “在那种谋杀犯的教育下,任何人都会被迫成为淑女的!”冰宿的口气很不善。罗兰浮起略带复杂的笑意,温和地道:“请原谅。欧坎曾是内人的老师,内人生前是个知书达理的淑女,欧坎一直以她为傲。内人过世后,宫里再没有一位美丽又乖巧的小姐,全是我这样的臭男人和艾德娜那种男人婆,好不容易现在你来了,她当然要好好‘疼爱’你一番。”   “那可真是特别的疼爱方式。”冰宿一点不高兴,“而且我也不是美洛达·福斯的替身!”   “当然,兰小姐绝非任何人的替身。”   罗兰由衷地道。不知为何,冰宿觉得心里的乌烟瘴气烟消云散。   “我只是想提醒你,宫里有很多像欧坎那样无法忘怀过去的人,其中一些还身居要职,你我都不必将他们那种可悲的心态放在心上。”   “有道理。”冰宿颔首。罗兰笑了笑,十指习惯性地交握胸前:“话说回来,我们好像聊得忘了正事了。先前我说过想请你帮忙……”   “城主请说。”冰宿立刻表现出魔鬼教育下的成果,以优雅的坐姿,凛然的神情聆听对方接下来的话。   “想必兰小姐也有耳闻,目前我国正受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旱灾所苦。”说到这,罗兰顿了顿,见冰宿点头才续道,“而且种种迹象表明,旱情还将持续三到四年时间,之后的遗留问题也很多。单单我水都专家估计就要枯掉两条大河和数十湖泊,别说其它城市了。不过多年前我就听取专业人士的意见,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形,所以调集了建筑部的官员带领总共十万士兵和平民志愿者抢修高架水路,最近传回消息很快就可以峻工。”   “高架水路?”冰宿一怔,她知道这个世界的魔法技术非常先进,但因为教廷压制,千年来不断衰落,魔法的普及率又不高,国民生产水平低下,真的能够造出连现在的地球都没有的水利设施?   看出她的疑惑,罗兰主动解释:“这条高架水路是大黑暗时代前期的作品,具体年代无法考证。据说古世历的人们建立了远比现在发达的魔法文明,可惜因为魔族的破坏,许多了不起的知识和技术都失传了。前人的智慧结晶比较完整保留下来的只有我城的古琦大桥和高架水路,以及南城的地下水道。”   “太可惜了。”冰宿由衷叹惋,为魔族的暴行和文明的失落。   冰宿虽是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也是个标准的现实派,可以理智地接受观念的革新。半个月的魔法学习让她接触到一门过去想都没想过的奇妙学问,就像在她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更广阔知识殿堂的门扉,这个求知欲旺盛的少女已经一头栽进新研究的海洋,不亦乐乎地探索。   “从沉寂冰原的边缘出发,途经格兰特河下游十五个领,沿红谷南下,梅德莱岭转弯,于下界首府坎塔萨汇流;另一条线路是从南方的蓝镜湖向西北延伸,经过斯帕斯内海,沉星森林,宝蓝山区到达坎塔萨。水路总长四万三千八百六十一点五公里,宽六十四公里,高两百八十八米,误差在九点零三公里内,其中因风化而修补的有八千七百四十五点三三公里。”   金发青年迸出一连串专有名词和丈量词,换作其他人早就听得晕头胀脑了,但冰宿早就将三大陆的地图都背了下来,没感到任何困扰。   冰宿轻叹:“很浩大的工程啊……”   “若计划顺利,明年四月起以沉寂冰原的融雪为主要水源,总共四条大河及三十三座湖泊的水就能在这条水道上通行,到时就算再来十个荒年也不怕了。”罗兰脸上丝毫没有为如斯壮阔构想夸耀骄衿的神色,“但是,一切事没定案无论初衷再好也是一纸空文。高架水路目前缺最后接架的关键步骤,所有的城民都在引颈期盼这一刻——兰小姐,你做为救世主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以我的代理人身份,去首府坎塔萨监督这项工程完成。”   冰宿在罗兰说到一半时就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如此重要的工事,东城城主自然不会真的叫自己帮忙,况且她也帮不上忙,罗兰的目的是为她打响“伊维尔伦守护神”的第一炮,让民众亲眼见识她的“神力”,毕竟只靠祖先光环和舆论宣传不能让人民打心底承认、敬畏她这个救世主,必须展现一定的“神迹”才行,所以才命她去督工,装出这项工程是因为她的“庇佑”才成功的样子,其实水道早就峻工了,“接架”云云只是个幌子。   罗兰看冰宿的眼神就知道她领会了自己的真意,既然大家心照不宣,他乐得不用浪费口水,并在心里感谢圣贤者的这个后代是个聪明人。   “我几时出发?”   “你需要多少时间准备?”   “我身无长物,你要我现在走也可以。”   “不用这么急。”罗兰的笑容突然渗入一丝温柔,让冰宿以为自己眼花了,“兰小姐应该听说了我城在摩斯海峡打了个胜仗的消息吧?我打算今晚开个小型的庆功宴,只邀请几位特别客人出席,其中也包括你。”   “为什么不搞大点?打仗最辛苦的是士兵,排除他们不好吧。”   “我当然也安排了适合士兵的庆祝活动。军官和士兵一向是两个圈子,一起办只会让两者都扫兴。而且这次我军并不是轻松获胜,是付出相当的损失才险胜敌人,过份的铺张不仅是对死者家属的污辱,对已经被抚恤金和工程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财政也是不必要的支出。”   “哦。”这个人还是考虑得这么周到。   罗兰笑道:“再者,马上就是春之祭典了。在我国,这是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之一。兰小姐若不留下参加前夜祭,上界的民众都会很失望的。我也希望你能乘此机会好好放松一下,这半个月你一直很努力,就当作休假,尽情享受异世界的民族盛事和我的款待吧。”   “城主既有如斯美意,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冰宿点头,心里有点疑惑,又观察了一会儿,没看出罗兰有何居心,便道:   “如果城主没有别的事,我先告退了。”   “等等,兰小姐,下午的武技课临时取消,艾德娜代我去空浮舟站接风了,现在才通知你,真不好意思。”罗兰歉然道,“还有,法利恩会陪你一起去下界。”   “知道了。”茶发少女很高兴不必落下魔法课程,东城大神官现在是她的魔法导师。   冰宿走后,罗兰目送她的背影直至门合上,一瞬间转为冷厉的目光落回他先前翻看的那本诗集上。 第三十章 黑咒术师   办公室的门没多久就被再次敲响,得到回应后,来人推门走进。   罗兰抬起头,他的心腹,东城大神官法利恩·罗塞腋下夹着一叠文件站在玄关,关上门后,肩膀微微放松,显然君臣俩平时相处更为随意,他用打趣的口吻道:“刚才我在走廊遇见冰宿小姐。”   “她的魔法进度如何?”罗兰顺道问了声。虽然最强法师的后代不一定也有魔法资质,但还是不免有这样的期待。   “冰宿小姐的元素适性最好的是水系,理论高度九段,其他都不高,但是好学的程度足以弥补。”法利恩兴致很高,他本身是一位十段的法师,离十一段也只差一线,仅次于北之贤者,“大人,其实可以对冰宿小姐进行古代魔法的检测,古魔法相比现代元素魔法更博大精深,派系更多。可惜少部分遗留下来的古代塑能、魔阵、炼金术知识都被王室霸占,我这边能检测的只有从魔法公会探听出来的附魔和召唤派系,冰宿小姐很遗憾不符合。北城的邱玲小姐倒是召唤系的天才,史丁从知识之神那里得来的古代知识也更多。但是可以让冰宿小姐学习水族的冥想法,她的进步速度会飞快,将来条件允许,也可以试试妖精一族的幻术。”   “我是魔法外行,只要你觉得合适就行。”罗兰微微一笑,笑容却不透明。   法利恩似乎想要说什么,强忍住,深褐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愤恨,低下头,以更恭敬的神情走到桌前,抽出文件递给他:“大人,战斗总结,总共三份。”   “不会吧!这次马尔亚姆居然乖乖写了!?”罗兰恢复轻松的表情,大感意外,一把拿过文书。法利恩遗憾地告诉他事实:“应该是席斯法尔代写的,我看过了。”   “这家伙……”罗兰气结。前线每天都有专人送来详实的战况报告,叫高级军官战后写总结只是形式,无需特别在意。可是马尔亚姆老是捣浆糊的行为还是让他很头痛,伊芙的报告则像鬼画符一般连他都读不懂。当初实在应该逼那小子好好练字的!罗兰心想,然后将一目十行完的总结丢在桌上,叹道:“只有席斯法尔每次还给我点面子,可恶。”   法利恩轻笑出声。   “不过看来他们三个都认为有必要对以前的看法改观。”罗兰微微一笑,笑容却宛如刚打磨好的剑锋般,冷硬犀利,“那群野兽已晓得开动脑筋来对付我们,还搞来那种武器,我真的不能再小看他们了。”   “像「混沌水压球」那样的法器,大家一致认为不可能是从本土流过去的,十之八.九是被外大陆放逐的罪犯有心带去,或者兽人自己从岛上挖掘的。毕竟暗黑岛是第四大陆的遗址,有宝贝埋在地下不奇怪。”法利恩有条不紊地叙述与幕僚们讨论的结果。   罗兰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神情若有所思。法利恩不解:“大人?”   “有没有可能是走私犯偷渡过去的?早就有一群像蟑螂一样杀不死的黑商往暗黑岛偷运粮食换取那儿的毛皮珍珠,会不会——”   “不太…可能吧。虽然走私屡禁不绝,但那样的法器,不至于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渡过境,我们的海关又不是当假的。”   “我倒觉得他们都是吃闲饭的一批,不然为何走私至今猖獗不休?”罗兰冷哼。法利恩但笑不语,知道主君完美主义的老毛病又发作了。   “哎,法利恩。”年轻的城主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了,我们可以利用这个!伪装成走私犯送几船掺砒.霜的食物过去!就算毒不死所有的兽人,剩下的也不敢再和那些黑商做生意,走私就能消灭了!”   “大人此计,一石二鸟。”法利恩衷心赞叹。   “唉,为何以前没想到呢?就不会损失那么多士兵了。”罗兰叹了口气,心痛不已,“不过听说走私商之间有严格的防伪口令。法利恩,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趁这次和兰小姐去下界的机会打探出来。”   法利恩犹豫了一瞬,但还是恭顺应道:“是。”   罗兰侧首,几缕淡金色的发丝垂落在他额饰中央镶嵌的蓝宝石上,交织出一道梦幻的光晕,为他天人般俊美的容姿更添迷醉人心的魅力。   “你要是不想去,就老实说出来。”   “没有这回事。”法利恩摇头。   “别担心,虽然你一直充当新旧人之间的桥梁,但如今也十年了啊。”罗兰的声音有着微量的感叹,双眼也蒙上回忆的薄纱,然而只一忽儿,他的眼神又回复一贯的清冷明澈,语调也变得冷酷,“十年。我给了他们十年忘却旧事,够久了,如果他们还不识相,休怪我不客气!”   “大人。”法利恩冲口道,“其实你……”后半段话在风中消逝,因为他的主君举起右手,示意他“打住”。   “别谈这些了,那件事调查得如何?”   “很抱歉。”法利恩低下头。罗兰用羽毛笔敲敲一边的太阳穴,轻蹙双眉:“我想听的不是你的道歉。虽然我知道你不喜欢为自己辩解,但也要让我听听具体经过吧。”   法利恩满脸通红,头垂得更低了:“是,对不起。是这样的,我们仍然找不到那两个救世主的下落。只能大致确认方位是卡萨兰的东境。”   东城城主没有怪罪大神官:“因为他城的妨碍?”   “是。”   “嗯,那我就放心了。”罗兰耸耸肩。法利恩抬起头,眼神明明白白透露出“这样真的可以放心吗?”的讯息。罗兰见状,低声笑起来。   “法利恩啊,我不贪心,一个兰冰宿就足够了,我可不想再添两个烦恼。这样也好,意味着中西两城的救世主不会和这个国家接下来的动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无聊到非去打扰他们的隐居生活,怕就怕事情没这么简单。我好奇的是带走救世主的犯人是否对圣贤者传说知道不为人知的内幕,才要你继续查下去。”   法利恩皱眉:“可是大人,万一那个人绑架救世主的真正目的是用他们当作称霸大陆的筹码——”   “唔,这太夸张了。我不认为那两个人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罗兰摇头。   “不!大人,这是有可能的!由于最近的战事,中西两城的人民都普遍兴起一个想法,认为他们的城市之所以爆发战争,就是失去圣贤者的后代庇佑!假以时日,这种猜想变成确信,而那两个异界人又出现在大众面前,可以预见他们会被立刻拥戴为救世主,只要一句话就可以鼓动起民众!”   “嗯,你想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法利恩,你把原因和结果搞混了。促成这场战争的是德修普和贝姆特,不是那个人,不能以此证明他有你说的那份野心。”   大神官依旧有点不放心的样子。罗兰以温和的眼神望着他:“别太操心,法利恩,虽然这一点我不够份量说你,目前我们手边可供判断的情报太少,就算设想了成千上百种可能,最后或许也用不上。所以,耐心等待,只要他存有目的,就一定会有动作。只要到时我们比其它城更快抓住那两个救世主的行踪就行——这没问题吧?”   “请您放心。”法利恩回以无比自信的微笑。   罗兰颔首,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   “话说回来,自从五个救世主被召唤起,这个世界就真的朝向一个让人愉快的方向前进了,速度快得连我也有点意外。”   “……”法利恩不答,他内心深处觉得魔导国目前的局势不是“让人愉快”的,而且除了罗兰,所有人的想法应该都和他一样。法利恩原本以为自己明白主君当初召唤救世主的意图,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在他看来,五个异界人虽然不是最近一系列战争的主谋,多少也扮演了某种契机的角色。他有个莫名的预感,觉得圣贤者的后代将成为大陆动乱的诱因,这没道理的想法深深困扰他的心,无法了解主君真正心意的认知更令他沮丧不安,因而没发现罗兰正盯着他看,犀利的眸光透过他不经意表现在外的情绪变化轻易剖析了他整个心理活动。   “我说法利恩啊,你还是不够老练,心一动摇就反映在脸上。回去对着镜子再练练表情,最好修张和我程度不相上下的扑克脸出来。”罗兰的语气充满揶揄的笑意,而他的心腹也不负他期待,脸色局促:“对不起,大人……”   “呵,法利恩,你不必害怕战争,真正可怕的是那侵蚀人心的和平。看看卡萨兰那群腐败的贵族吧,他们就是这千年和平下的最典型产物。”   “大人……”   法利恩的神情沉寂下来,在他的视野彼端,罗兰俊美的侧面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像,散发出冷硬的质感,然而他悠扬醇厚的嗓音却隐隐散发出一丝热力,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更燃烧着两团苍色的火焰。   “如今你也听见了,旧壳破裂的声音。”   大神官感到一股深沉的战栗自心底涌起,扩散至全身。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位他誓言终生侍奉的主君内心深处潜伏着一头巨龙,这头龙的名字就叫作“野心”,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深切地感受到龙正从长久的睡眠中苏醒。   罗兰轻轻抚摸额心的蓝宝石饰物,绽开只能用“欣然”一词形容的笑容。   “我很高兴能生在如此有趣的年代里,法利恩,真的。”   ******   迷雾森林,位于中城西境,是一处让人闻之色变的禁地。千年来,没有一个人进入迷雾森林后还能出来,因此,历代魔导国国君都明文把这里列为禁区。   然而,在少数人眼里,迷雾森林非但不是恐怖的“魔域”,还是像自家后院般来去自如的地方。这些人乐的把国王的法令当做挡箭牌,在森林深处进行秘密的非法活动,偶尔将一两个幻想成为勇者闯进来的冒失鬼打发去另一个世界,为迷雾森林的邪恶名声再添血的注解。   最近多了批狠角色在林子周围游荡,但这些森林住客没有放在心上。首先迷雾森林确实一如其名,终年被浓雾覆盖,林里暗无天日,还有魔法的迷宫,没有地图的人进来只会迷路到饿死为止;再者,森林里到处是变形植物、食人魔兽、无底沼泽等天然或人为的陷阱,即使是“宫廷法师团”的法师们也无法克服这些难关。所以,森林住客依旧放心地做自己的事,顶多是接到任务进出森林的时候得费点功夫罢了。   这一天,就有一个迷雾森林的住客悄悄避开监视者们的耳目,潜入密林。   喘息着跑出一段距离后,他摇摇晃晃地靠向一棵大树。在他身后,一长列殷红的血点延伸至远方。   “榆。”   来者身披灰袍,脸也隐藏在兜帽下,但从冷质的清脆嗓音听得出是个女性,年纪似乎也不大。一看见她,被唤作榆的男子顿时露出恐惧的神情。   “找我什么事!”他色厉内荏地道,“还有,别叫我代号!”   “如果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来找你的话——”女子只当没听见对方的后半句,冷冷地道,“我可以马上帮助你回忆起来。如果你是假装不知道的话,我也可以迫使你说‘我现在想起来了,快住手’——你选哪一种?”   “两个都不要!”榆终于低下头,“我还想留着脑袋吃饭。”   “一个蠢才和违纪者的脑袋,不要也罢。”   女字依旧用那种没有变化的冷静口吻说话,然而她的语尾接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吓了榆一大跳。   只见一具浑身染血的尸体从附近的树上掉下来,被撕成条状的衣服勉强能辨认出是件法师长袍,左胸的三叶草徽章(注:代表三系元素法师)还有中城宫廷法师团高级干部的标志。可是现今这名法师支离破碎地躺在一堆烂叶上,身上趴着一只与豹子差不多大的异兽,用一双充斥着腥残兽光的眼睛瞪着榆。   视线相对的刹那,年轻的黑咒术师打了个寒噤,脸孔变得刷白。   “所以我说你是蠢才,连被跟踪了也没察觉,你当吉西安法师长的手下和你一样是废物?”女子不知做出什么暗示,那头异兽立刻跃至她脚边,乖觉的神态好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舔舐脚爪的姿态也十分相似,只是必须忽略爪子上的血渍和肉块。   “我……”这回榆脸上浮现的是受伤和屈辱的颜色。   “这个人也算得是个人才了。”不理会部下,女子抬足轻踢那具血尸,低声道,“在我速度最快的使役魔兽的扑击下,居然还能及时张开一道防护罩,真不错,何况他只是个三叶草。听说吉西安法师长是最高的五叶草,不知会不会有和他交手的机会。”   女子转向部属,兜帽下的双眼闪着冷讽的笑意。   “现在你明白了?这世上多得是凭你那种程度远远对付不了的敌人,不要以为当了黑咒术师就了不起,你只不过是个见习生罢了!”   “是。”榆不甘心地应道。女子瞥了一眼他带血的肩头,微露笑意:“不过看起来佣兵王那一剑够你受得了,这次我就不处罚你。但你记住,下次再没得到任务就擅离训练场,不用我来收拾你,我们那位长官会直接给你个干净——你听明白了吗,榆?”   “听明白了,椿大人。”见习黑咒术师临时想到一个报复上司的方法,咧嘴笑道,“不过今后请你也叫我本名,雪露特大人。”   听到部下的称呼,女子脱下兜帽,露出一头淡紫色的秀发和一张倾城倾国的艳丽容颜,冰冷的目光如钉子般刺穿战栗的部下。   没有目送踉跄逃走的部下,雪露特握了握拳头,她几乎已经忘记这个本名了。   如今,索莱顿站在她面前,也认不出她的样子了吧。   想起青梅竹马宛如祖母绿的碧眸和开朗的笑容,雪露特闭上眼。 第三十一章 冒险家   听到警备队长的惊人消息,神官悠闲地喝了一口玉米浓汤,似乎远方发生的战争没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反而是耶拉姆脸上血色尽失,唰地站起。看到他反应这么激烈,杨阳和昭霆比听见西城攻入中城还惊讶。神官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悠哉悠哉地嚼着面包。   “是25号的事吗?”   “是…你怎么知道!?”艾瑞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因为报纸有六天没来了,只有战时才会发生这种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领主大人告诉我的,他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原来如此。”神官轻拍徒弟的臂膀,动作充满抚慰之情。耶拉姆这才颓然坐下,眉间浮起少见的阴郁。昭霆看得莫名其妙,杨阳隐隐猜出几分。   艾瑞克焦虑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不住搓着双手。   “唉!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诺因城主不是军神吗,西方壁垒,怎么会让那群西匪…西城军冲进城?”   “所以传说不可信。”神官笑了笑。艾瑞克瞪了友人一眼:“你还笑!这下伊斯法军一定会大肆屠杀我城的百姓!”   “这也未必。”神官不高兴地咕哝了一句,转向艾瑞克,“你想响应召集令投奔东境军?”   “这不是废话吗!我好歹是王国的军人!”   “笨蛋!”   神官大骂,“卡萨兰除了拉克西丝元帅和诺因…城主的军队全是酒囊饭袋,根本不是西城的对手!现在诺因城主的西境军已经被打败,元帅的队伍一时下不来,那些东境军只有挨宰的份,你去了肯定死路一条!”   “军令如山!再说军人怎会怕死!”   “我是叫你不要无谓送死。桑陶宛领的兵力连一百都不到,不但帮不上忙,那些贵族兵也不会稀罕你们加入。总之我先和领主和总督商量一下,想个办法。”神官放下吃了一半的早饭站起身。   艾瑞克犹豫道:“那我要不要集合大家,做些防御工事出来?”   “千万不要。西城军穷凶极恶,我们不予抵抗还不会怎么样,可只要稍露异心,顷刻间就会变成一堆尸体。”   昭霆不自在地动动身体,对神官口中的西城感到十分的意外。   神官无所谓地笑道:“反正抵抗也无用,就顺其自然吧。嗯,其实我认为贝姆特城主不会打到这么偏远的地方;而且以西城骑兵的速度,这场仗搞不好已经结束了。”   “你言下之意是我们输了?”艾瑞克的脸色宛如吞了颗苦瓜般难看。   “在米亚古要塞陷落时不就很明显了?”神官耸耸肩,走向玄关,“艾里,你的马借我。”   “啊,是。”   “神官大人,你的早饭……”耶拉姆追上去,取下衣架上的斗篷递给师父。   神官拍拍他的头,温言道:“那你帮我打包吧。”耶拉姆点点头,麻利地张罗起来。昭霆被严肃的气氛震慑,没计较他把自己那份也塞进饭盒。艾瑞克解下佩剑,坚持要友人带着。神官推辞不过,只得收下。四人将他送到门口。   “神官,路上小心。”   杨阳这才找到机会插口,神官交代:“今天你只好自修了,我估计下午也赶不回来。”   下一秒只见雪白的斗篷仿佛展开的鸟翼般扬起,神官跨上马背,再一会儿,一人一骑就消失在四人的视野里。两个少女因为吃惊吃了满嘴灰,昭霆边咳边赞:“咳咳,好高明的骑术啊。”   “我们进屋吧。”耶拉姆对两个少女道,随即转向另一人,“艾瑞克队长也进来坐一下好吗?我有很多事想问你。”杨阳和昭霆也十分关心这场中西两城的战事,定定注视警备队长,目光透出满满的问号和请求。   艾瑞克踌躇了半秒,道:“好吧,不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队长!队长!”就在四人转身的同时,响起一声声越来越近的呼唤。还留在村里的村民纷纷好奇地探头张望,杨阳四人也转移视线,看到一个士兵从村头方向急奔过来,生出不祥的预感。   “芬克,什么事?”艾瑞克脸色微变,因为他看清部下身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队长,大事不好了!”   “我听够不好了,到底什么事?”艾瑞克苦笑。   “有旅人被魔兽袭击了!”   闻言,在场的人大吃一惊。   ******   山道上,一群人且战且退,身后紧跟着黑压压一大片魔物。警备队员们负责断后,战况明显不利。   那些旅行者共有五人,服饰各异,都满身狼狈,三个还挂了彩,让人惊讶的是他们没有站在内圈接受警备队员的保护,其中四人手持武器一起战斗,而且身手高明,不亚于任何一个警备队员。一个拿板斧的大个子青年尤其厉害,靠近他的魔兽无一不头破血流倒毙于地。但是从他不断渗出鲜血的几处伤口,看的出来无法长久支撑。一个像是魔法师的女性站在他身后,张起防护罩护住她身旁唯一没有武器,身穿华服的中年男子。   这批人不简单啊。赶到现场的警备队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情景,不禁松了口气:应该是冒险家,这样救起来就容易多了。   然而,当他把目光转向追击者一方时,刚放下的心又提到嗓子口,额上冒出了冷汗。站在他旁边的芬克也是相同的表情。   双头哭虫!!被喻为旅行者恶梦的高等魔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那么多!!   双头哭虫顾名思义,是一种形似蟒蛇,长着两个头的恐怖魔兽。它的叫声像婴儿啼哭,所以常常有旅人受骗上当葬生蛇腹,和能发出女人声音的植物科魔兽拉芙蕾西亚骗人的手法一样。但最可怕的还是它的战斗力。双头哭虫和狼龙一样是火系魔兽,可是它喷出的火焰弹威力大多了,甚至能击穿岩壁;它的牙有剧毒,沾上一滴就足以致命;它的全身覆盖着厚实的鳞片,刀枪不入;最难对付的是它的两个头,若不同时解决掉双头,马上又会再生出来,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非常棘手。   而现在,这种超级麻烦的魔兽就在艾瑞克面前摇头摆尾,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梦,但他不能,肩负的责任逼迫他正视现实——一旦不能在这里歼灭这些魔兽,西芙利村也将被卷入血的漩涡!   “如果神官迟一步走……”艾瑞克咬紧下唇,懊恼至极。会用冰系魔法的法师和弓箭手是双头哭虫唯一的克星,而神官两样都会。于是,他当机立断:“芬克!立刻去追神官!告诉他这边的情况!”   “是!”警备队员毫不犹豫地接令,拍马离去。   为了最后的胜利,也只有牺牲一个宝贵战力了,希望神官能及时赶到。艾瑞克正要冲上去加入战团,听见身后响起一声尖叫。   “那、那是什么!!?”   “昭霆!”转过头的警备队长眼珠子差点弹出来,“……还有杨阳!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叫你们和大家一起去军营避难!”瞥见站在两人身旁的褐发少年,他才恍然大悟:“——你带她们来的!为什么?”   “对付双头哭虫需要弓箭手。”耶拉姆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手指脸如土色,和他呈现鲜明对比的棕发少女,“而这家伙,坚持和杨阳同进退,就跟来了。”   我看她如今是巴不得逃走的样子。艾瑞克皱眉道:“话是没错,但杨阳还是初学者吧!”看她的情形,虽然比另一个好些,脸上没显出恐惧之情,颤抖的双手毕竟泄露了掩不住的惧意。   “不行!杨阳和昭霆还不是可以独当一面的战士,不能让她们战斗!你快带她们回军营,照我先前的指示保护大家!”   “如果你们全死了,我一个人也无法抵挡双头哭虫。”耶拉姆沉声道,骤然阴郁的脸色显露内心的怒火。他不再理会艾瑞克,拉着昭霆就往山道奔去,惊呆了三人,尤其是被强拖走的昭霆。   “救命呀——”   凄厉的哀嚎远远传来,惊醒了杨阳和艾瑞克的神智,两人急忙追上去。   “救命!救命!我不想死啊!救命——”   现在昭霆脑中只剩下满溢的惊恐无助,平时苦练的剑术,磨砾的脚力,克敌的技巧统统不翼而飞,唯一的念头是逃跑。足足三四米高,长着双头的巨蛇如此恐怖,让她无法有一丝战意,两腿随时可能瘫软下去,再也爬不起来,眼前一片刀光血影,连自己身处战场的哪个角落也分不清。她只知道自己在呼救,叫喊的内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那个将她拖进这片混乱的罪魁祸首也不见了。   “为什么有女孩子在这里?”   昭霆迷迷糊糊中听见这句话,出于条件反射,她手按住剑柄,却没有力气□□。   老天!根本没人告诉她与真正的魔兽对峙这么可怕!仿佛连骨髓也凝结成冰,死之世界带来的恐怖化作丝丝寒意渗透四肢百骸,冻结住少女的身体和灵魂。突然,一只巨大的蛇头朝她转来,然后,四目相对!   刹那间,昭霆的感知世界就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自动转为无数雪花。一片杂音中,她听见一个声音,熟悉的呼唤:   “昭霆!!!”   视野豁然开朗。   铮——长剑出鞘。原来真剑是这么重的!昭霆十分惊讶,同时用力举高武器,望见一支箭擦过魔兽的头斜斜飞走。   是阳来了!不用回头看昭霆就知道,心中顿时涌出无比的勇气:“来吧!臭蛇!”   “危险!”   “哎。”一只横伸过来的大手将她推开,接着一个体格魁梧的黑发青年挡到她面前,挥舞两把巨斧将张大嘴咬来的蛇头劈成四块,喷溅的鲜血洒了他一头一脸,连跌坐在地的昭霆也不能避免,俏美的小脸绽开一朵朵血花。   “咳咳!没事吧?”砍完魔兽,那青年也吐了一口血,关怀地询问。昭霆还没回答,那个魔法师远远喊道:“肯,你不能再战斗了!快退下来!我帮你疗伤!”   肯摇头:“不,你先把这个小姑娘带走,让她和雇主在一起,这孩子大概是不小心闯进来的……”   “才不要!”昭霆跳起来,说出令四名冒险家,一名冒险家雇主为之呆然的话,“我才不是不小心闯进来的小姑娘,我和大叔他们一样,是来救你们的!”   “没错!”站在几步远处的杨阳附和,因此把好容易安在握手上的箭滑落了,她急忙捡起来,手忙脚乱地重安。   “……”一时间,人类阵营少了四名战士,多出四尊雕像。   她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胆量了?另一头正和部下一起战斗的艾瑞克瞥见这一幕,也目瞪口呆,差点被双头哭虫咬了一口。   昭霆已经鼓起满腔勇气,一脸生气勃勃地指着肯:“你刚才很过份哦,大个子!竟敢抢我的猎物。”   “可恶!又没中!”仿佛唱和一般,手持白杨木弓的俊俏黑发小男孩一面嘀咕,一面辛苦地又摸出一根箭,用粗鲁的动作搭在弦上,“这次一定中!”   别开玩笑了!四个冒险家在心里大吼。   原来如此。警备队长终于从这片混乱中理出头绪,下了个自以为没错的结论:她们俩已经完全吓疯了,所以行为才这么反常。   造成这一切的那个罪魁祸首:“耶拉姆!!”   “干嘛?”   褐发少年从他身边跑过,横挥长鞭,击中最前排的三头双头哭虫,响起清脆的爆裂声,只见血泉喷涌,染红大地,变成两半的魔兽尸体也跟着掉落。   “噢!”四个冒险家赞叹:这才是真正的战士啊!这样的人说自己是救兵才不会让人笑掉大牙。   只见那位武艺高强的战士抽打地面甩干鞭上的血迹,黄玉色的眸子定在两个跳梁小丑身上,冷冷地道:“有觉悟了吗?要上了。”   四名冒险家下巴落地。   “废话!”昭霆咬牙道,杨阳默默颔首——事到如今,她们就算想退出也不可能了。   “好。”少年回过身,手中的黑鞭蓄势待发,“记住按照我的指示战斗。”   两个少女用力点头,握紧各自的武器。   到底为什么让这两个凑数的外行上阵啊!冒险家们真想哀嚎,但谁也没叫出来,和其他人一样,端稳武器摆出备战态势,打醒十二分精神关注再次冲上来的魔兽大军。   真正的战斗,刚要开始。 第三十二章 激战(上)   “喝啊——”   艾瑞克抡起佩剑朝一只蛇头正面劈下,双头哭虫侧过头颈避开这强力的一击;另一名警备队员尼斯对准另一只蛇头瞬间连刺三下,每一剑都精准地命中头部与身体的衔接点。   已经看出蛇头闪躲轨迹的艾瑞克反转手腕,挟带离心力的斩击斜斜削中双头哭虫的颈动脉。只听得蓬蓬两声,魔兽的两个头几乎同时标出大量的血雾,却没有折断,甚至没有伤到筋骨。   “啧!这些家伙的身体是什么东西做的!”   警备队长为敌人的耐打感到懊恼又不解。桑陶宛领警备队的装备虽然称不上精良,但都被无名氏神官施展过锐化的神术,对付普通魔兽早就无坚不摧,可双头哭虫的鳞片之坚硬显然超越了常理。   其他的警备队员也陷入相同的困境,幸好他们常年和神官练武、也经验丰富,不用上司下令,立刻变更战术,改劈为戳,瞄准魔兽脆弱的脖根部位进行突刺,效果很快就显现了:脖子被洞穿的魔兽发出宛如小孩啼哭的惨叫。   但是这个战法极其耗力,而且双头哭虫即使脖子开了个洞依旧死不了,只是再生速度慢了点。所以,以艾瑞克为首的八名警备队员基本上是仗着数量优势和彼此之间的默契才勉强抵挡住四只双头哭虫。   而另一边,由四名冒险家和三个少年少女临时拼凑实力参差不齐的队伍对付三头双头哭虫,战况就有点复杂。   “圣灵枪法·龙绞闪!”   一名身披斗篷的冒险家青年转动手里的长.枪,枪身在带起一股猛烈的气流的同时发出淡淡的萤光,这是斗气的波动,以直线的轨迹展开突击。   魔兽的单首与枪尖正面冲突,发出巨大的爆音。因为武器的性能不及警备队员们,三名冒险家只得以各自的绝招取胜。双头哭虫半个脑袋刹时灰飞烟灭,但持枪青年的虎口也迸出了鲜血。   本来在同伴挺枪直刺的前一刻,那名叫肯的持斧青年就飞身扑向另一只蛇头展开配合攻势,然而不知是他受伤太重导致行动力降低还是魔兽的反应太灵敏,那只蛇头以毫厘之差躲过了斧锋,还从他背后绕过来,露出闪烁着青光的利牙。   就在这时,另一个打扮像盗贼的小个儿青年朝蛇眼射出两柄匕首,逼得魔兽放弃这大好机会缩回颈子。   说来繁复,但这一连串攻防不过是几息间的事,以人类一方的失败告终。 第二回 合的序幕紧跟着第一回合的落幕拉开。重生的那只蛇头立刻发动反攻,长长的蛇尾以惊人的气势扫向持枪青年。他急忙招架,可是蛇尾的力道远远超出他的想像,长.枪登时被打飞,连带他也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幸好着地时马上滚开,才没被蛇头咬个正着。   持枪青年捡起地上的长.枪,一跃而起,重整态势。双头哭虫却对他失去了兴趣,又挥动尾巴抽打肯身前的土地,激起的尘灰蒙蔽了他的视线,猛烈的劲风令他身体一晃,不及阻挡住反弹起来的蛇尾,被扫飞到旁边的山壁上,撞出一个人形窟隆。   双头哭虫的攻击不是到此为止,一只蛇头朝倒卧的青年张开血盆大口。   “肯!!”   目睹同伴遇险的冒险家们急忙来救。持枪青年顾不得连续施展绝技对身体造成的损害,手持闪动着剧烈光芒的长.枪拦在魔兽跟前,银白的光刃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炸裂了蛇头。   “圣灵枪法·龙魂闪 !”   成功挡住一只蛇头的持枪青年还没松口气,另一只蛇头就朝他们恶狠狠地扑来。没有力气施展第二击的持枪青年只好抱起受伤无法动弹的同伴想要闪避。这明显是个不智的做法,增加了一个人体重的他更不可能逃开蛇牙。   这回盗贼的小刀也被魔兽侧身以蛇鳞挡掉,眼看两人将要葬生蛇腹……   嗖嗖!两支羽箭接连飞来,一只擦过魔兽眼角,另一只却掠过盗贼的前额,只见一簇头发晃晃悠悠飘落下来,吓出他一身冷汗,忍不住对那个射出这种乌龙箭法的人咆哮:“喂!你在射哪里啊!?”   “对、对不起!”杨阳一脸比他还骇怕,拼命赔礼道歉,让盗贼气消大半。其实四名冒险家早就看出后来加入的两男一女(他们也以为杨阳是男生)除了那个使鞭的少年,都是初学者。估且不说他们冒然闯入这样严酷的战斗的轻率,至少勇气值得激赏。而且杨阳刚刚两箭准头虽然一塌糊涂,时机倒抓得不错,差点射中蛇眼的一箭也令魔兽生出怯意,稍缓攻势,让另一人趁隙闪进攻击范围。   “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昭霆以不亚于持枪青年的气势一边高声大喊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猛戳魔兽的腹部,可惜成果与气势不成正比,剑尖只在蛇鳞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她这才发现这把临时从神官房里摸出来的剑竟是钝锋的,不禁破口大骂:“神官先生搞什么!收藏这种烂剑!害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呀呸!”   “你竟敢说神官大人的坏话!”   一人独对两只双头哭虫还显得游刃有余的褐发少年投来一个杀人的眼神,“明明是你自己不会用好不好!还有,我是叫你当饵牵制敌人,谁要你跑上去逞英雄?快给我滚下来!”   “呜哇!”   黑鞭卷住少女纤细的腰身向后甩飞,被戳得奇痒难搔而低头咬下的蛇头咬了个空。   耶拉姆后跃避开两头趁机抢上的双头哭虫,横鞭赏了四记耳光,警告它们别想钻空子,身手之矫健与专业驯兽师有得一拼。   但耶拉姆心里不如表面那么轻松,适才一瞥,发现那个实力最强的使斧青年伤势很重,不能再战,凭持枪青年和盗贼连一只双头哭虫也对付不了。就算再加上那两个几乎没有战斗力的丫头;那个到现在一个魔法也没使出,八成魔力用尽的法师,也济不了什么事。这么一来整条战列一定会崩溃。   目前他们一共十五人(扣除那个纯粹累赘,似乎是雇佣四个冒险家的华服男子)完全是仗着地理优势才挡下双头哭虫。西芙利村座落于红石山脉的基亚丘谷里,魔兽来袭的地点恰好是通往谷口的一条狭窄山道,才没有一拥而入,只能七只七只上。不过,众人站脚的地方还不是山道最窄的位置,只要退个十米,魔兽就只能挤六只前锋上来,大家的压力就可以大大减轻。   但是这样情势也会变成真正意义的背水一战——一旦他们再被逼退少许,八只双头哭虫齐头并进,那就真的吃不消了。何况人的体力远远不及魔族,战得久了总会疲倦的,到时恐怕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艾瑞克瞄见这边战况吃紧,喊道:“耶拉姆,你那边撑不住了,我们退一点如何?”   “不行!再往后退的话,村子就会进入火焰弹的射程范围!”   艾瑞克心下一寒,但还是坚持己见:“可是,大家已经去军营避难了,房子是身外之物,不及人命重要……”   “少啰嗦!”   这句话不是耶拉姆,而是昭霆喊的。只见她俏美的小脸沾满泥巴尘灰,手肘和膝盖也蹭破了,模样十分狼狈,然而她的棕色眼珠反而迸射出比先前旺盛得多的战意,不仅把残留的恐惧一扫而空,还平添一抹像野兽被逼急了会露出的狠厉之色。她高高举起赃物的钝剑指向那头正戏耍两个冒险家的双头哭虫,怒道:“我才不相信我收拾不了这只臭蛇!大叔你闭嘴!”   “昭昭昭霆,你你你已经很努力了……”警备队长胆战心惊的劝说在看见棕发少女像离弦之箭般冲向魔兽的刹那化为惨叫,“昭霆啊啊啊——”   “小姑娘……”持枪青年和盗贼也瞠目结舌:这…这太莽撞了!   双头哭虫仿佛感觉到敌人高昂的战意,长叫一声,抛下被它打得无还手之力的两个冒险家,摆动脖子迎上前,四只泛着幽光的竖瞳盯着少女单枪匹马的身影。   就在众人以为昭霆此举是送羊入虎口时,她突然改用鞋跟踩地,上身后仰往前滑行,闪进魔兽身下的死角,然后翻转手臂用力削出。   “严家独创技1——剃须刀!”   天哪!杨阳呻.吟。余人则是一脸莫名其妙,随即转为目瞪口呆,因为被砍中的地方居然标出少量的血花。昭霆精神大振,乘胜追击,回身又劈出一剑,精准地砍进原来的伤口:“严家独创技2——削苹果!”   咯嚓!随着一声像西瓜被剖开发出的声响,魔兽半个头部平平飞走。在场诸人无一例外地张大嘴,瞪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但下一秒,包括昭霆在内,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把钝剑上。只见原本乌漆麻黑的剑锋发出耀眼的白光,这异像应该才是魔兽被打倒的原因。   “原来真是宝……这把剑。”昭霆出了会儿神,接着信心大增地跳起来,用剑尖指着另一只头,宣告道,“好!我要用这把宝剑杀死你!”   “别闹了!”耶拉姆又惊又怒,“凭你那些乌七八糟的剑法打得倒敌人才怪!我平常教你的剑法呢?”   “垃圾桶里!”   昭霆实话实说,气得耶拉姆脸都绿了。勇气如滚雪球涨满全身的她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三步并两步冲出死角,与魔兽面对面,平举长剑飞奔上前:“喝——第三招!”   这一剑无论气势还是速度都值得称赞,也不偏不倚命中蛇首的额心要害,可是众人预想的脑浆迸裂的情景没有出现,长剑又恢复黑黝黝不起眼的模样,厚钝的剑锋砍在魔兽坚硬的鳞上除了发出一声闷响,连一丝细微的伤口也没留下。   昭霆连大叫“啊”的时间也没有,魔兽立刻展开反击,巨尾朝她头顶砸下。   “危险!”   好几人纷纷来救,站得最近的一名警备队员推开仍在发呆的少女,持枪青年和盗贼后脚赶到,前者握枪猛击大地:“圣灵枪法·地龙旋!”   螺旋舞动的枪刃击碎岩石地面,激起大量的碎石,形成一股小型的冲击波袭向双头哭虫,令它攻势一缓。盗贼从腰间抽出八把匕首,朝两只蛇头分别投出。   碰到魔兽外皮时,匕首竟没有像先前那样弹开,迸出刺眼的白光爆炸,双头哭虫的颈子炸出两个深深的大洞。   离得稍远的耶拉姆一眼就看出这些匕首和神官那把剑相同,都是魔法武器。看来这批冒险家的等级不低,那个会使圣灵枪法的青年说不定是“枪圣”梅菲斯的弟子。   魔导国有二圣一神,为剑圣希达,枪圣梅菲斯和拳神拜萨,是武技立于全国顶点的人物,当今许多优秀将领和成名战士都受过他们的教导。比如东城三将之首,「金色死神」伊芙·比拿就是拳神的唯一爱徒;北城的三位龙将是枪圣的弟子;中城的拉克西丝元帅,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和南城的希莉丝公主都受艺于剑圣。因此,虽然这三人都未在各国各城担任官职,他们超然的地位和实力反而更赢得人们的敬重。   不过,魔导国疆域广阔,藏龙卧虎,不出名的强者大有人在,耶拉姆就坚信他最景仰的人拥有绝不逊于二圣一神的实力。   话说两名冒险家成功拦下魔兽,也累得倒在地上。那名救走昭霆的警备队员原本是和另一人一起牵制一条双头哭虫,他一走,剩下那个警备队员根本挡不住,一会儿就被甩在一边。   重获自由的魔兽摇头摆尾爬过来,后面的双头哭虫见缝插针,顶替了它的位子。 第三十三章 激战(下)   眼见战列崩溃的艾瑞克脸色大变,却无计可施,更糟糕的是被两头双头哭虫围攻的昭霆等人,情势危急万分!   明白友人闯下大祸的杨阳现在无暇像平常一样出言训斥,忙着发射羽箭,然而射出十来只箭,一箭也没射中,她不禁越来越焦急。   咯!那名警备队员的剑被蛇牙震飞,现下他是赤手空拳独对两头双头哭虫,身后是两个使不出力的冒险家,一个拿着把不能伤人的钝剑还想往前冲的少女。   “昭霆,求求你,别蛮干!你打不过它们的!”警备队员简直要跪下哀求了,但他劝说的对象不为所动:“啰嗦!要我毫不反抗地去死,我才不干!”   杨阳喝道:“昭霆,滚回来!你还想给大伙添多少麻烦才够!”表姐的面子果然大,昭霆立刻灰溜溜地退下。   然而眼下的局势是他们想退也无路可退,两头双头哭虫一前一后拦住去路,连杨阳、肯、魔法师和那个华服男子也被封在包围圈里。持枪青年勉力站起,虚软的双臂却连枪柄也握不牢;盗贼将余下的小刀全部投掷出去,总算阻挡住一头双头哭虫,但另一头就无人拦得住了。魔兽轻轻一扫尾,警备队员和两名冒险家就重重撞在山壁上,狂喷鲜血。   “该死!”杨阳这时忍不住骂了声脏话,伸手往背后的箭囊掏摸,却摸了个空,顿时傻在当地。没想到三十只箭不知不觉间就用完了!又想起神官曾叮嘱弓箭手一定要节省箭支,因为一旦箭射完,射手就和羊栏里的小羊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杨阳一步步后退,只觉自己现在真的很像一头羊,面对一群恶狼的觊觎毫无反抗之力。她瑟瑟发抖,惊恐不已,完全忘了还能用风矢代替实箭。   “炎之精灵沙拉曼达,请集中到我手里成为我的力量,毁灭眼前的阻碍——爆炎!”   眼见同伴陷入危境的魔法师终于出手了。杨阳一听见咒文就明白了为何她一直不施法——火系魔法对上同系的魔兽是无用武之地,只有相反属性的魔法才能克敌。   只是,很少有法师能够突破属性限制习得三种以上的魔法,除非天赋异禀、才华奇高者。所以大陆上多是单系和加上一门中间魔法(如风魔法)的两系魔法师。   人头大的两发火球卷起热浪呼啸而出,魔兽的鳞片只是微焦,不过强大的冲击力使得两只双头哭虫重心不稳。   昭霆趁隙扑上去,捡起警备队员掉在地上的长剑,用尽全力朝蛇尾劈下。她决定舍弃那柄不知什么时候会发威的“宝剑”,踏踏实实用普通的剑攻击,思忖这样总能凑效了吧,不想剑锋只是刮破了魔兽的鳞片,连血肉也没砍到,这下打击远比之前沉重,令她震愕得久久不能言语。   原…原来我是这么弱的?还以为是剑不好,事实是没有神官先生那把剑,我早就被魔兽杀了!   “昭霆!你在发什么呆啊!?”   杨阳大喊,扑到友人面前,整个人暴露在巨大的蛇头之下。见状,昭霆骇然变色,想也不想投出长剑。剑以惊人的准确度掠过杨阳的肩膀,没入魔兽大张的嘴巴,激射而出的血液浇了两人满身。吃痛的魔兽全身痉挛,朝她俩倒下。   “小心!”魔法师大惊,接着睁大眼,露出更为吃惊的表情,一个熟悉的人影跃入她的视野,挥舞板斧将蛇头砍成四瓣,“肯!你还不能动!”昭霆也惊呼道:“是你,大个子!”   “小姑娘,别难过,十年后保证你是大陆第一的剑士。”将少女刚才的神情看在眼里,肯转过头,一边拭去从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一边真诚地安慰。昭霆浮起感动,重重点头。   “只怕在那之前就被干掉了。”   “阳你说的什么话!”   “一点没错。”   耶拉姆不知何时出现在三人身畔,长鞭击出一道黑色残影,位于鞭子剖面的魔兽连吭也来不及吭一声,就沿着身体的中心线一分为二,尸块伴随大量的鲜血掉落。在他身后不远处还躺着三具魔兽的死体。   无视棕发少女冒火的双眼,褐发少年冷冷地道:“拜你的鲁莽所赐,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余人这才注意到,不知不觉间,他们后退了一大段距离,剩下七名警备队员正辛苦地抵挡六只双头哭虫。分配明显不均,因此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昭霆面露惭色,肯却一挥板斧,狠狠地道:“怕什么!大不了再将它们赶回去!”   “你这种伤势,算了吧。”耶拉姆瞄了他一眼,不屑地背转身,“杨阳和未来的大剑士小姐也留下。”语毕径自离去。   “我……”杨阳欲言又止,她身旁的两人冒出冲天的怒焰。   “可恶!不要瞧不起人啊,小子!”   “少狗眼看人低了,死小鬼!”   “啊……”   杨阳伸出的手只抓住一把空气,冒险家青年和菜鸟剑士已摇身一变为脑充血患者,飙到前头去了。“伤脑筋。”她无奈地尾随而去。   魔法师神色惶急地踏出一步,瞥见身旁的雇主和两个因伤重失去意识的同伴,终是打消了跟进的念头。   耶拉姆的奔跑速度很快,肯也不慢,杨阳和昭霆相较之下就差远了,不一会儿就给远远抛在后头。   听见脚步声,耶拉姆就知道自己的命令落了个没有回应的下场,心下微恼,回头喝道:“跟来可以!别扯后腿!”   “废话!”三人回他一个微笑。估且不说黑发少女和持斧青年,棕发少女那个笑容让少年无论如何放心不下。   若不是看在神官大人的面子上……耶拉姆暗暗叹息,一个踏步跃起。借着助跑的弹跳高度十分惊人,手腕一抖,黑鞭化为一道黑色螺旋,贯穿了魔兽的脑部;肯后脚赶到,上身前倾,配合加速度以滑行的方式突进,锋利的斧锋深深砍进魔兽的躯体,只听得一声爆响,从切入点飞快裂开一条银线,斗气波炸飞了蛇头。   艾瑞克等人见来了援兵,都是精神一振。   “身手不错。”耶拉姆轻巧落下,落地无声。   “哪里,还比不上你。”肯立刻忘了先前的不快,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没办法同时解决三只双头哭虫。”   耶拉姆怔了怔:“你误会了,那种伤身的招式我一天可没本事使两次。”肯睁大眼:“你是说…那个是你的绝招?”   “怎么不?所谓的绝招一定得像猴子一样大叫几声才能发?”少年这句话连另一边的持枪青年一块儿讽刺了,幸好当事人已昏迷,听不见他的评语。肯结结巴巴地道:“呃,这倒是。”   “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看不出你这人这么多话。”耶拉姆刚转过头,听得身后传来杨阳的惊喊:“火……!”   在场了解双头哭虫特征的人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知道的人也看到了魔兽嘴里闪现的红色光芒,逐渐凝聚成跳荡的火焰。   “快!快分散!”艾瑞克大叫,和他反应一样快的还有两人,其他人全被吓呆了。   嗖!耶拉姆的长鞭击出锐利的破空声,卷住一头双头哭虫的嘴,魔兽吃了一肚皮灼热的烟火。   少年犹带稚气的面容迸发出强烈的杀气,用全身的力气提起那只双头哭虫,扔进魔物堆里,有三只魔兽受到惊吓,朝天外来客喷吐火焰的洪流,转眼将同伴烧成一块焦炭。   与此同时,魔法师的咒语也准备好了:   “悠游在大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啊,请聚集在我身旁,释放力量,以风之牙撕碎我的敌人——风刃乱舞!”   对了!我也有两个风系魔法可用!杨阳脑中灵光一闪。   看不见的风刃在魔法师的操纵下精准地一一击中魔兽们的脖下部位,当然以风刃的力量无法对双头哭虫造成实质的伤害,但魔法师的初衷——打偏火焰弹准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下一秒,一大丛火炮在魔兽的阵营里炸开,造成一批本来不该有的伤亡,但还是有不少沿着正常轨迹落在众人中间。   “呜哇!”   一枚火球正好命中杨阳和昭霆头顶的山壁,掀起的飓风将她俩吹起,在半空连翻几个跟头才重重坠回地面,但也因此免于被落石砸扁的凄惨下场。   可是落地的冲击力令两人差点晕过去,无数顺着气流飞来的碎石也打得她们好不疼痛,厚厚的粉尘让两人顷刻间变得灰蒙蒙的。   其他人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去,艾瑞克代替杨阳和昭霆成为山崩的牺牲品,右脚被巨石压住,抽身不得;肯的右臂被一发火球砸中,受到严重的灼伤;剩下的警备队员忙于闪避火焰弹,被双头哭虫的尾巴扫得七零八落;只有那华服男子,三名重伤者在魔法师的结界里没有受到火焰弹招呼;还有耶拉姆仗着身手灵活,避过了所有的攻击。   不知过了多久,热风吹起的白烟缓缓散去,众人才看清周围的情景,昭霆轻轻吐出一句:   “好惨……”   的确是惨不忍睹,宛如台风过境的受害现场。原本褐黄色的地面因为火焰弹的轰炸到处翻起,一片焦黑,布满了可怕的龟裂和凹洞;两旁的山壁已看不出本来面目,变成倾斜的形状,坍塌下来的岩石堆和土块堵住前后的道路。   现在还站着的只有耶拉姆一个人。魔法师半跪于地,靠着法杖的支撑才没有向前扑倒,满头大汗地喘息着。刚才的结界榨干了她全部的体力,再也无力抵挡魔兽的第二击。她身旁的华服男子看出了这点,顿时脸如土色。   “还是来不及吗……”耶拉姆自言自语,他和艾瑞克一样的打算,想拖到神官回来,可是看样子是不行了。   其实他们的运气已经算好的,若双头哭虫一开始就不顾同伴的性命使出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他们连前面那点时间也争取不到。   耶拉姆很快压下懊恼,握紧鞭柄就往前冲去,想再拖一段时间。   “等一下!”艾瑞克的声音震住他的脚步,“带杨阳和昭霆走!她们本来就是不该被扯进来的!”   “没错!快点,小子!”肯也大喊。杨阳瞪大眼,一时没反应过来。昭霆骂道:“你们俩他妈的说什么鬼话!”   对了!得把她们俩……耶拉姆战意全消,连忙转过身,突然感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势贴上后背,反射性地回过头,映入视野的是一张张再度闪烁红光的巨嘴。   “还来……!?”余人齐声惊叫。   来不及了!耶拉姆立刻判断出,抛开长鞭,合手施法,一道浅蓝色的水幕在他掌心铺展开来。   与此同时,十来颗人头大的火球留下白炽的轨迹,疾射而来,却在撞上水墙的刹那陷进去,再也没出来,仿佛泥牛入海般消失不见。   是水系高阶防御魔法,「沉默的潋漪」!   魔法师一眼就看出水幕的奥妙,没想到那孩子还是个法师!可是以他的年纪,他不可能是那么高段的法师。   果然,一挡下所有的火焰弹,少年身子晃了两晃,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耗力之巨,甚至无法捡起一旁的鞭子。而双头哭虫一击不中,立刻展开冲锋。   “耶拉姆!”   “小子!”   好几人纷纷惊喊,却无力去救。昭霆呸了一声,爬起来冲上前。   “你这把该死的剑,再不发威我就把你丢进熔矿炉!”   棕发少女不知何时又拿起那把赃剑,挡在少年面前。众人都被她这不要命的举动吓呆了,没注意另一个少女也挣扎起身,念出简短的咒文:   “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赐予我透明的双翼,自由翱翔于苍穹之中——风之翔翼!”   这…这孩子也是法师!?魔法师一怔:可是,他使用这个法术是想做什么?逃跑吗?   “混蛋!你来做什么!?”看清挡在自己面前的人,耶拉姆又惊又怒,忍不住张口骂道。昭霆回他一道杀人的视线:“有力气骂人的话就赶快逃吧,死小鬼!”   “你……”耶拉姆感觉自己的舌头好像打结了。昭霆不再言语,双手牢牢抓进剑柄,紧到手背爆出青筋,然后,高高举起。   拜托啊!!!她咬紧牙关,下意识集中全部的精神。   剑尖传来碰到硬物的感触,就在这一刻,一股奇妙的战栗感从昭霆的指尖流窜全身,她不禁睁大眼,又被一轮强烈至极的白光刺得闭目转头。   轰——   乌黑厚钝的剑身迸射出漂白视野的灿烂光辉,一只蛇头被这道光芒炸得四分五裂。回过头的昭霆狠狠咋舌,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个她熟悉的嗓音:“我就知道你办的事没一件完成的,总要人擦屁股。”   “阳!”   黑发少女停在空中,一双似真似幻的青色光翼在她背后上下舞动。她举起没有上箭的木弓,拉动弓弦,一枚青色光箭缓缓浮现。   这孩子!魔法师站起身:他居然能够同时使用两个魔法!   “风之矢!”   杨阳念出咒语,将光箭抵住蛇头,零距离——放!   噗嗤!一道血箭从魔兽的后脑勺穿出来。众人吓了一跳,杨阳也目瞪口呆,没料到自己魔法的威力竟然这么强。但她马上注意到右手戴的飞焰流动着艳红的光波,恍然大悟——是法器的增幅。   “小心!”惊呼四起,可是太迟了。黑发少女同魔兽倒下的头部撞个正着,整个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在另一头双头哭虫身上,滑落下来,重重跌回地面,只摔得眼冒金星,胸口生疼。   白杨木弓从掌心脱离,发出钝响在地上弹跳着。   “咳咳!”杨阳困难地咳嗽,感觉五脏六腑像被震碎般难受,耳鸣嗡嗡,视野从金星乱舞转为一片模糊,只能朦朦胧胧看见魔兽的尖牙化为死神的镰刀向她挥下,刀尖青光闪烁,沁寒入心。   我……我要死了吗?   杨阳脑中飘过这个意识,心底不禁苦笑。   真是意外,我还以为古往今来穿越异世界的人都是不死的呢!现实和小说果然不一样。那么,我死了以后,就由昭霆把我的骨灰带回地球?   父母、叔叔、好友、同学……一张张熟悉的脸掠过少女的脑海。人说临死前会看到自己的一生,果真没错。   可是……杨阳心中升起不甘:我还不想死啊!   谁来救我?   “阳!!”   一个声音破开她昏暗的意识,仿佛照进黑暗世界的光,视界豁然开朗,神智瞬间回流,杨阳控制不住,呼唤那个人的名字:   “神官!”   众人只觉眼一花,一把剑连同剑柄一块儿没入魔兽的腹部,爆发的剑气将庞大的蛇躯炸成血粉,将黑发少女被遮挡住的身影显露出来。   下一秒,所有人和魔兽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那个突然出现在场中的银发青年身上,他浑身散发出绝世剑士的强烈气势。   “神官大人!”   “神官先生!”   耶拉姆和昭霆齐声唤道,语气充满了狂喜。神官点点头,望向不远处的魔兽,祖母绿色的眸子射出凌厉而冰冷的杀气。   “艾里,谢谢你把佩剑借我,改天请你喝酒。”   “啊?”警备队长一愣。   神官摊开右手,低声道:“水索。”话音刚落,一条晶莹美丽的水蓝色长鞭出现在他的掌心。   白皙修长的五指握住水元素长鞭的刹那,六只双头哭虫分成数断,断口喷出豪雨般的鲜血和一颗颗魔核。   一抹近似残忍的快意浮现于碧眸深处,飞快消失,神官收回水索,这个空隙给了后面魔兽反击的时间,灼热的火焰弹呼啸而来。   “危险!”两个冒险家齐声道。神官刚才惊人的身手让他们肯定了他武斗家的身份,因而担心他避不过这片汹汹然的火海。   “炎之壁。”神官收起水索,双手推出,一面巨大的火墙应声拔起,下一秒,火焰弹的魔力被悉数吸收,火墙一下子变厚数倍。   “!!!”这一招对魔法师冲击尤其巨大,她万万没想到同系魔法的弱点竟可以反过来压制敌人的招数。   神官的食指迅速划出一个魔法符文,炎之壁的颜色越来越深,最后凝聚成一颗深红如宝石的巨大火球,从中飞舞出八条烈焰构成的长龙。   “炎龙咆哮。”   银发青年念出火系高段击杀咒文,宣布了战斗结果。 第三十四章 世仇   冒险家们好不容易从八条火龙将双头哭虫一击毙杀的震撼效果中回过神,就看到那位强得不像话也年轻得不像话的魔法战士跑向三个徒弟:“没事吧?”   “神官先生!”昭霆惊喜交加,随即不好意思地把赃物的钝剑藏在身后,吐了吐舌。   “芬克总算赶上了。”艾瑞克如释重负,神官瞥了他一眼,绽开不怀好意的笑容:“你这个样子可真狼狈啊,艾里。”   “闭嘴!幸灾乐祸的家伙!叫我艾瑞克!”   神官笑了笑,用斗气推开他身上的大石,其他被压住的警备队员也如法炮制,道:“耶拉姆,帮忙抬人。”   “是!”少年立马奔过去,精力充沛的模样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还体力透支。不一会儿,警备队员们就在师徒俩的合力下被一一安置在村民搬来的简易担架上。   “这家伙……真厉害啊。”肯打心底佩服。   杨阳在友人的搀扶下坐起,只觉胸口剧烈作痛,呼吸困难,她干咳两声,一把捂住嘴。   “阳,你怎么了?”昭霆吓了大跳,扶住友人的肩膀,“你不舒服吗?别吓我!”   “等等!她的肋骨可能断掉了,别乱摇!”耶拉姆大喊,吓得昭霆赶紧缩回手,这时,另一双手伸过来,将黑发少女打横抱起。   “神、神官!”   “别乱动,骨头会错位。”神官皱起眉,杨阳只得乖乖把手放在胸前,一动也不敢动,脸颊涨得通红。但对上青年赞赏中带着歉意的碧眸时,她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   “你做的很好。”   “嗯。”杨阳笑开怀,只觉这句话是最棒的赞美。   神官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另两个徒弟身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大家都辛苦了,我们回去吧。”   “是!”杨阳、昭霆和耶拉姆齐声答应,回以灿烂的笑靥。   ******   战斗结束后,首先自然是治疗伤员,幸好没出现死者,几个伤得较重的冒险家和警备队员被抬到酒馆“跳舞的麦酒桶”,躺在临时铺就的地铺上,因为床位不够。神官和耶拉姆忙得不可开交,旅馆老板娘娜塔和村里的妇女帮忙端水送药。两个少女因为被归于“伤员”一列,要求加入的提议驳回。   魔兽的数量是三十六条,事后警备队员们清理堆积在山道上的尸体和血迹花了很大力气。   村里也受到少量的火焰弹袭击,幸运的是没有酿成火灾,被神官两个水球一砸就悉数熄灭,但田地烧毁了不少,还有几只牲畜窒息而死,这对生活清贫的村民损失不可谓不大。   四名冒险家听说后十分内疚,然而让他们又是感动又是羞愧的是,西芙利村的村民没有说出一句责怪的话,还毫无芥蒂地接纳了他们这批引来瘟神的外来者。艾瑞克等警备队员更把他们当作生死与共的好伙伴,拍肩搭背,极是亲热。   神官的白魔法高明至极,没多久就让所有人转危为安,现在“跳舞的麦酒桶”只剩下一个重伤者。   “阳,乖……”青年先是打算采取怀柔政策,却碰了一鼻子灰。   “不要!”黑发少女满脸通红地护住胸口,往角落缩去,瞪目道,“色狼!”   “……”神官咬牙切齿,忍不住吼道,“喂!我可是医生啊!为了治伤摸摸你的胸部有什么不对!?何况我还是你师父,你居然骂我那个——”   “不管!摸少女胸部的人就是色狼!不管什么理由!”   杨阳也火大地吼回去,其实她本来不想反应这么激烈,她也明白医生救人无关性别的道理,而且眼前的人是长了她一辈的老师,她不该有绮念,可是——可是这个没神经的家伙!他就不能等回神殿再帮她治!?这里众目睽睽,他不会不好意思,她可会害臊啊!!   原来那个黑发的俊俏男生竟是“少女”来哉……四名冒险家目瞪口呆。村人挤进店里欣赏难得一见的奇观,也就是无名氏神官吃瘪的模样,准备日后好好炒作一段时间。挤不进来的人也堵住大至窗户,小至狗洞的一切缝隙,兴致勃勃地睁大眼睛,唯恐漏看一个细节。   “唔唔唔唔……”神官用力拉扯头发,将一头银色的中长发拉得乱七八糟。他挫败地瞪着不可理喻的二徒弟,低吼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就算我是医圣再世的白魔法天才,也没办法光用看的就把你的伤治好!”   杨阳刚要说话,胸口又是一阵剧痛,脸色刹时变得十分难看,反射性地捂住嘴。余人都惊叫起来。神官咋了下舌,一个箭步冲上去,右手用力往她胸口按去:“看吧看吧,这就是逞强的后果……”   啪!   一声清脆的异响打断了青年的数落,余人无一例外地揉揉眼,才确定自己刚刚看见的不是幻觉——真的,某人真的被扇了个好大、好大的耳光。   杨阳一手顿在半空,前一刻还毫无血色的脸涨得通红,眼中泪花乱转。   “混蛋加三级!”   下一刻,她排开人众,奔出酒馆。昭霆愣了半晌,一边大叫一边追了上去。众人目送两人跑远,再一致转过头,注视那个呆在原地,捂着半边脸颊,完全陷入空白状态的青年。   “神官大人,你没事吧?”耶拉姆战战兢兢地询问师父,他也被吓得不轻,没想到那个平日温文沉静的少女也会像某个粗暴的丫头一样出手揍人,还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看看那红肿的程度——好狠。   “……”问话没有回音。   “神官大人?”   “……”   “算了。”少年决定不再追问,耸了耸肩膀。   ******   “哇哈哈哈!”   “别笑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   “好好,我不笑了。”见友人一边掏出水索,一边露出就要暴走砍人的神情,艾瑞克拼命收起笑声,紧紧按住狂抽的嘴角,辛苦地憋出正经的表情,“可是,拜托你用白魔法把脸上的,呃,那个五线谱消掉好不好?看着让人好想爆笑。”他已经忍得肠子都打结了,再下去就要得内伤出人命了!   “不好!”神官怒道,“我就要顶着这个五线谱走路!丢尽那个践踏别人好意、胆敢殴打师父的丫头的脸面!”   “何必呢?”艾瑞克无奈地道:只怕这样做,先丢尽脸面的会是你。   “是啊,神官大人。”耶拉姆加入劝说行列,“不知情的人一定会以为你调戏了良家妇女,别忘了你是个圣职者,形象最重要。”   “形象?现在我还有任何形象可言吗?这里这么多人都看过我的笑话了!”   “呃。”耶拉姆环视笑得东倒西歪的众人,无言以对。   持枪青年挪动身子,戳戳肯的肩膀,悄声问:“喂,这家伙真的是你说的一击杀死八只双头哭虫的强者?怎么我瞧着像个笨蛋似的?”战斗中途他和盗贼因为伤重昏倒,有关无名氏神官的强悍实力全是听同伴转述的,因此两人很有点将信将疑。   “是真的,虽然我现在也很怀疑,但那是真的。”肯底气不足地道。魔法师附和道:“没有错,我可以清楚感觉到那个青年身边的魔法元素之强是我生平仅见。还有他的武艺,简直神乎其技。”   “是吗。”持枪青年似乎十分信任魔法师的判断,不再怀疑。   “喂,神官,芬克呢?”艾瑞克想起失踪的传令兵。神官愣了愣:“哦…大概在路上吧。我一听到你们出事,就把他丢下,先赶回来了。”   “他的骑术的确比不上你。这么说你没有见到领主大人?”   “嗯,我打算下午再去一次。”神官压低声音,略带担心的视线尾随徒弟的身影。   耶拉姆正将娜塔调好的药剂一一端给伤者。四个冒险家对这位并肩作战过的少年都很有好感,道谢接过。日光透过窗玻璃,照在少年端正的脸庞上,呈现出淡小麦色的肤质。肯先是一怔,随即双目圆睁,怒吼:“西城的狗!”   耶拉姆呆了呆,被对方一把揪住衣领:“你是伊斯法人?”   “……”耶拉姆回过神,抿嘴不语,使劲想拉开他的手。眼角瞥见神官等人已经站起身,剩下三名冒险家忙按住同伴:“住手,肯!”   耶拉姆趁机挣脱,将托盘搁在柜台上,快步奔出酒店。   “耶拉姆!”艾瑞克本想追上去,被神官拦下:“你去只会坏事,你是中城的军人——娜塔,麻烦你照看一下那小子,别让他钻牛角尖。”   “好。”旅馆老板娘二话不说跑出门。   魔法师歉然道:“对不起,神官大人,肯的哥哥也参加了最近那场战事……”   “可恶!中西两城打仗,又不关耶拉姆的事!”艾瑞克气冲冲地道,“他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可以那么说他!”   “你们才奇怪呢!身为中城人,居然收留西匪!”肯吼回去,嗓门更高了八度,“小孩又怎样!伊斯法人在我城烧杀掳掠,做了多少坏事!杀了多少我城的妇孺幼儿!你们怎么就不同情同情他们!?”   “你……!”   “好个冠冕堂皇的说法。”神官讥诮一笑,绿眸冷光流转,与他目光相对的人都背脊一凉,心头涌上寒意,“那你想怎样呢?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来为另一群无辜的孩子报仇吗?真是好有同胞爱的行为。”   “我……”肯词穷,满腔怒火被神官这番冷语浇熄大半。   “如果你敢那么做的话,我可是会宰了你哦。”   神官用若无其事的口吻撂下狠话。四名冒险家震惊地瞪着他,无法置信这是从一个圣职者嘴巴里说出来的话。   “因为耶拉姆不是伊斯法人。”青年的下一句话让众人错愕不已,“——他是我的弟子。”   “……”   半晌,肯一言不发地鞠了一躬,以表歉意,抱着双斧坐到角落。余人知道他正在整理思绪,不去打扰。艾瑞克睨视友人:“刚刚的你还真帅呢,就可惜脸上的五线谱破坏形象。”   “给我闭嘴!”神官恼怒道,擦了擦红肿的左颊。   魔法师代替同伴再次向两人致歉,神官摆摆手:“不谈此事了,各位是冒险家吗?”瞥了眼四人别在胸前的徽章,他明知故问地岔开话题。   魔导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冒险家必须佩戴表示身份的特殊徽章,区别一般的旅行者。冒险家分为五级,对应金银铜铁锡五种金属。肯四人的徽章边框是银色,代表他们是二级冒险家,二级在冒险家中已经算是很优秀的人才。一级冒险家全大陆也不过千把数,至于用精金代表的特级冒险家只存在于传说中。   神官眨眨眼,注意到持枪青年的徽章与其他人略有不同,是一枚赏金猎人徽章。当今世界有四大公会,分别是冒险家公会、魔法公会、盗贼公会和佣兵公会。赏金猎人是个相当特殊的职业,被归为冒险家的一个分支,其实性质还是有点不同。   冒险家主要接保护雇主、除魔之类工作,以保障人民的生命安全为优先,而赏金猎人比较重利益,以逮捕各国各城通缉的要犯为主,其中有不少嗜杀贪钱之辈,所以在民众的印象里不太好。不过普遍认为赏金猎人的综合实力要胜过冒险家,尤其是同级之间。往往一名三级的赏金猎人比二级的冒险家强,毕竟有许多人类罪犯比徒有蛮力的魔兽强多了。神官之前就听耶拉姆提过这个青年可能是枪圣的弟子。   三人点点头,由魔法师介绍。神官和艾瑞克于是知道了那个莽撞的大个子叫肯,中城人,职业是斧战士;盗贼叫萨姆,和持枪青年特亚修一样是北城埃特拉籍;魔法师来自东城伊维尔伦,有一头蜜金色的波浪卷发,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名叫法尔切妮。冒险家一向是五湖四海什么人都有,神官和艾瑞克一点不奇怪。   “我是桑陶宛领警备队长艾瑞克,请多指教。”   “桑陶宛领正神官,很高兴认识你们。”银发青年微笑,“我没有名字。”   四人一怔,但他们和杨阳、昭霆不同,是土生土长的魔导国人,马上就猜到神官的身世。   法尔切妮介绍一直不发一语,默默旁观的华服男子,道:“这位是我们的雇主,博尔盖德先生。” 第三十五章 博尔盖德   “咦,哈梅尔商会的主人?”   神官猛点头,一边用力拍打胸口让梗在食道里的小甜饼顺利下滑。耶拉姆见状忙递给他一杯水,神官才免于被噎死。   灌了半杯水,神官才吁了口气,答道:“没错,就是雇佣那四个冒险家的老头子。我听到他的名字还吓了一跳,「银狐」博尔盖德·哈梅尔。”   正如佣兵公会有最出名的「十大佣兵团」;魔法公会有几名顶尖的「五叶草」法师;罪犯也有恶名昭彰排行黑榜前十位的大魔头;魔导国最富有的商会有三个,分别是北城的哈梅尔商会、东城的希顿商会和中城的凯曼商会。   哈梅尔商会是其中实力最雄厚,资格最老的。其它两个现任的当家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崛起时间不长,虽然锐气十足,底子却不及有数百年历史的老牌商会。哈梅尔商会势力之大,甚至可以影响北城埃特拉的王室,历代北城城主见了哈梅尔商会的主人都要买三分面子。它不仅掌控了北城的经济,大陆三分之一的贸易也把持在它手里。另外,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埃特拉是唯一可以通过北港希望角与西北方的夏尔玛大陆进行交易的城市,这条发财路自然被哈梅尔商会牢牢握在掌心。东城伊维尔伦因为暗黑岛和拉姆斯达洋的恶劣天候,很难与东南方的大陆尼普亚斯建立交易网,所以希顿商会的财源不是买路钱。至于凯曼商会最大的财路是经过中城首府里那的两条公路——横向的中部大道和纵向的莫尔肯大道(也称纵道)。凯曼商会的主人就是当今王储的左右手之一,兼任财务部长的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希顿商会长的背景则无人知晓。   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是三人中最狡猾、最阴险的一位,因此很多人在背后称他为「银狐」博尔盖德。相比两个后起之秀,哈梅尔商会有许多黑历史。原本最初就是靠走私起家,后来的商会长不但沿袭这一传统,还发扬光大。把生意扩展到奴隶贩卖;垄断北城盐、米等日用品,以牟取暴利。还有传闻哈梅尔商会多次挑拨夏尔玛大陆和艾斯嘉大陆爆发内乱大赚战争财。   然而,由于银狐每年塞给王室和贵族大笔贿赂,又和北城大多数大臣私交密切,至今哈梅尔商会仍然无所不用其极地聚敛着财富,寄生于国家内部。   耶拉姆回想这段只要是魔导国人都知道的常识,心中升起疑云,却没有马上提问,而是等师父吃完迟来的早餐。清晨神官带走的饭盒在归途中丢失了,所以他现在只能用“饥肠辘辘”来形容,先前几乎是饿虎扑羊般冲回神殿。   见师父把一盘小甜饼吃个精光,心满意足地啜饮饭后茶,少年才一边抹桌子,一边问:“为什么那种大人物会出现在边境,还只带了四个二级冒险家保镖?何况现在的时局这么混乱。”   “你听过商人聚会吗?”神官反问,见徒弟摇头,他放下杯子,解释,“所谓商人聚会,是指每年一个特定时间,各大商会的代表碰头,商量生意方面的事,解决平时累积的矛盾。三大商会长都会出席。今年的商人会议就在里那(中城首府)召开,不巧碰上中西两城爆发战争,西城军还冲进东境,可想而知会议肯定是开不下去了。本来博尔盖德只要在哪个角落躲一阵子,等风头过去就行,偏偏他约了人三天后在雷南郡洽谈生意。战时空浮舟站不对外开放,魔法公会也关闭了,而且登记使用传送法阵有泄露行迹的风险,他才不得不雇佣冒险家。匆忙间他也找不到更好的人手,只好就这么上路了。谁叫信誉是商人的生命。”   “雷南郡?”耶拉姆捕捉到一个专有名词,有不好的预感,果见神官点点头:“嗯,正好和我们的目的地一致,所以我答应做他的护卫。”   耶拉姆皱眉道:“那家伙要你送他去雷南郡?”   “不然他怎会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这世上想要银狐性命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活该!谁叫坏事做太多!耶拉姆一点也不同情,问道:“那些冒险家怎么办?银狐可以随便解除和他们的契约吗?”   冒险家和雇主间的合约十分严格,一旦前者接下委托,在任务完成之前,双方都不得反悔。除非能提出合情合理的理由;或者受雇的冒险家死亡,陷入不能履行契约的情况。否则冒险家公会将对违约的一方进行追讨,不致其于死地绝不罢休。这是为了杜绝有段时期一批不屑的冒险家乱接任务,拿了定金就跑的恶□□件所制订的规则。   “不可以,但以那四个人的身体状况,实在无法继续护送任务了。”神官轻声一叹,“他们身上比较严重的伤虽然都被我治好了,但失血过多,必须休养一阵子,而此去雷南郡要起码两天的时间,所以我才答应博尔盖德,陪他北上,到雷南郡的冒险家公会分部办转让手续,以白魔法师的身份提供证明。”   “原来如此。”耶拉姆就想以师父的性子,怎会那么轻易答应那种恶德商人的邀请。突然,他想到一个可能:“神官大人,银狐该不会想招揽你吧!”肯定是!以师父的身手,任何国家组织知道一定会眼红!   神官呸了一声:“赛因都没能把我挖过去,凭他?何况银狐和北之贤者是死对头的事人尽皆知,即使我不做赛因的部下,也不会倒戈去帮助他的敌人。”   “可是……”耶拉姆依旧放心不下:哈梅尔商会的主人毕竟不是好惹的啊!而且赛雷尔是神官的师兄,自然不会逼迫他做不愿意的事,博尔盖德却可能使用一些卑鄙的手段逼他就范。或许我现在该偷偷杀了那个家伙比较好。耶拉姆甚至冒出这个狠毒的想法。   完全不知道徒弟脑子里转的念头,神官笑着宽慰:“别担心,别担心,我不会做任何人的部下的——话说回来,阳…那两个丫头呢?”   “跑出去练习了。这次战斗对她们刺激好像蛮大的。”   “哦。”神官掩不住担心的表情。伤刚好就做剧烈运动不太好啊,而且昭霆的伤我还没帮她看过,阳的内伤也不晓得是不是全部治好了,那时我才施法施到一半就……想到这儿,他的半边脸就火辣辣地痛起来,登时火大:不管了!   耶拉姆饶富意味地瞧着他:“想去就去吧。”   “不要!”   “何必勉强呢?”   “我才没勉强!”神官提高嗓门,过了半晌,又降下来,“她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耶拉姆差点笑出声:“军营那边。”他这个师父啊,永远是这样,口硬心软,想必待会儿就会用“我要上厕所”之类的理由溜走,悄悄从后门出去直冲军营吧。   神官注视徒弟脸上难得展露的笑靥,暗暗松了口气,想了想,他略带迟疑地问:“嗯…耶拉姆,先前你去哪儿了?娜塔说她出了店找了半天没找到你人。”   “我去山道那边了。”相比师父的紧张,少年的态度只能用“泰然自若”形容。   “去山道做什么?”神官不解。   “去收蛇皮和魔核啊——双头哭虫的皮和魔核可是很卖钱的。”   “……”   神官埋首桌上,心想担心这小子会郁卒的我真是个笨蛋!   耶拉姆望着对方,心里充满浓浓的亲情。这种感情,他已经很多年没体会到了,所以现在,他才会这么珍惜眼前的人。   “再来一杯吧。”少年笑着端起茶壶,语带捉弄,“这样你才能比较快尿遁。”   神官顿时面红耳赤。   ******   次日清晨,神殿的四名房客和一个商人轻骑上路,向着红石山脉进发,目的地是北城南方最大的商业都市雷南郡。   为避免再发生昨天的意外,神官花了番心血在村子外围布了许多魔法陷阱。当然有竖警示牌,以防村人或不知情的旅人误中。   本来为了以防万一,他想留一个人看家,但盼着出外游历大饱眼福的两个少女和担心唯一师父被奸商挖角的少年死活不肯,毫无威严感的家长只好罢了,把宠物丢在了家里。   虽然这趟旅行一半的原因是替四个冒险家护送他们的雇主,但是对神官等人来说,补充存粮和购□□之祭典的庆祝用品才是主要目的,因此当然需要一辆大车随行。担心行程赶不上的哈梅尔商会长向众人保证会在事后白送一辆四轮马车载他们回来,所有的货物也由他付帐。   对此杨阳和昭霆的反应是大叹“好阔绰!”,耶拉姆冷冷地道“算你识相”……听到这句话的银狐脸上的肌肉没有丝毫颤动,反而堆起和气的笑容,看来寻常的冷言冷语还是刺不穿商人的厚脸皮。   就这样,五人三骑只带着简单的行李便上路。西芙利村的村民连同那四个冒险家都参加了送别,法尔切妮代表同伴郑重向神官道谢,并退还了雇金给博尔盖德。后者毫不客气地收下……果然不放过任何利益,哪怕是再小的进帐也是商人的本色。   好不容易,村人们絮絮叨叨有关土产的交待告一段落,三名男士一扯缰绳,驱策坐骑朝西北方前进,预备今晚翻过山头,花两天时间穿越战歌平原到达雷南郡。   战歌平原是大黑暗时代前期,矮人族与死灵王决战的地点,据说现在战败的死灵王还在红石山脉深处等着魔王将他放出来。   杨阳和昭霆第一次离开来到异世界起就一直收留、庇护她们的小村庄,却不感到害怕,因为两个重要的家人:神官和耶拉姆都在身边,等于把神殿整个搬了出来,至于另一名同行者则忽略不计。黑发少女甚至现在还记不全第一商会长的姓名,棕发少女也以其名绕口为由而用“喂”字替代。   晨曦穿过叶缝洒落,在生出茂密苔藓的地表烙下点点金痕,耳畔尽是清脆的鸟鸣和山涧的天籁,不时有松鼠从高高的树洞探出头,白兔在草丛中若隐若现……在美丽的景色中,杨阳和昭霆很快就遗忘了小小的离乡情愁,兴奋地左顾右盼,恨不得把所见所闻都烙印在记忆的最深处。   第一天的旅程平静无波,五名旅人只在半途遇见一只狮子。对方大概是刚刚吃饱,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就摇摇尾巴继续睡。众人于是也不去招惹这只识相的畜牲,从旁绕走。   当晚他们在红石山脉脚下扎营。猜拳猜输的神官第一个守夜,余人钻进毛毯,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赶了一天山路毕竟累了。只有杨阳在毯子里翻来覆去,了无睡意。良久,她听见刻意压低的清越嗓音:“睡不着吗?”   “嗯。”杨阳不好意思地爬起来,看见青年正拿着一根树枝拨弄火堆,白皙秀丽的脸庞被火光照得红艳艳的,显得十分温暖,平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让她心下很没底。   自从昨天那件事后,杨阳就没跟神官说上一句话,已经再也憋不下去了。而且这场冷战一半的原因应该归咎于她。之前为胸部被摸揍了一巴掌也算了,可之后把牛饲料丢到担心跑来询问她伤势的神官头上就绝对是她的不是,因为她当时又气又急,而好心二度遭践踏的神官也气得再不睬她了,今天一路上也不说话。   杨阳磨磨蹭蹭地走过去,神官皱起眉头,吓了她一跳。   “把毯子披上,北地春天的夜晚很凉。”   “啊…哦。”杨阳心下大安,捞起毛毯搭在肩上,放轻脚步走到篝火旁,慢慢坐下,先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旅伴,接着注视火堆,思索怎么措辞。   “如果是要道歉的话,不必了。”   “咦?”黑发少女一时反应不过来,神官大大叹了口气:“谁让我是长辈呢,原谅你了。”杨阳本来满心歉疚,闻言很有几分不爽,心想就你还长辈呢,不过她还是认真地道:“对不起,神官。”   “……”年轻的圣职者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拉了拉额前的银发,“没什么啦。”他偏过头,对上一双清澈充满信任的黑瞳,心头泛起奇异的暖意。   发现对方的左颊仍有极淡的瘀痕,杨阳浮起愧疚,指了指:“这个…疼吗?”   “不可能不疼吧?”   “呃。”杨阳被这句老实的回答弄得不晓得如何接口。神官笑道:“不过现在完全不疼了。好啦,你也该睡了!不然明天早上爬不起来。”   “可是我一点也不困耶。”杨阳抄起篝火上面的茶壶,倒了两杯茶,想跟对方多聊一会儿。   “伤脑筋。”神官一拍额头,“你得习惯旅人的作息啊…对了。”他转身翻找行囊,在少女不解的视线里掏出一只小小的诗琴,“既然你睡不着,我弹琴给你听怎么样?”   杨阳心想他又要显摆了:“不怕吵醒大家吗?”   神官得意地昂起头:“哼!你太小看我的琴艺了!想当年在圣域,我被大家称作音乐之神米娜的使者哩!”杨阳忍俊不禁:“是,是,那我就洗耳恭听咯。”   神官听出弟子的打趣,有点赌气地斜视她,却在看见少女明亮的笑靥时,不自禁地软化,化作一抹宠溺。他将诗琴抱在臂弯里,修长优美的手指轻拨琴弦。   杨阳心下震撼,她从未听到这样美妙的音乐,宛如清脆的春雨声响,流泻闪光的草地,被雨唤醒的花卉香气四溢,明澈悠然的乐曲宛如翩翩蝴蝶,比翼双飞着无法实现的誓言……   身旁的青年专注抚琴,银亮的长发披泻而下,与浏海同色的细长眼睫半遮着醉人的碧眸,唇畔的笑意轻浅得宛如一个古早的梦境,却又让人感到隽永。   杨阳隐隐听出了这不是给她弹的曲子,但她还是情不自禁地聆听,沉浸在这一曲寂寞又妩媚的琴音之中。 第三十六章 似是故人来   经过三天的长途跋涉,一行五人终于到达了北城埃特拉的南部重镇雷南郡。   所谓郡是一种在领之上的行政机关,通常一个郡包含几个到十几个领地,像桑陶宛领就是卡拉尔郡的属地。郡的统治者称为“郡主”或“总督”。   众人左手边的西方天空开始染成红色,前方的土地则泛着暗蓝,世界正进入夜的领域,战歌平原上的巨大都市就像凝聚了天下所有的光芒般闪闪生辉,张开双臂欢迎疲惫的旅行者。   穿过大片田野和外围的村庄领地,就是雷南郡的主城。这时,夕阳正好完全没入远方的山岭后面。   雷南郡的主城是在矮人所造的碉堡上改建的,保留了坚固的外墙和实用的机能。越过护城河,五人纷纷下马接受门卫的检查。   因为博尔盖德一看就是个商人,却没有带着货物;旁边的青年神官、三个虽带着武器却半大不小的少年男女也怎么看都不像护卫,所以门卫很有点怀疑。但在博尔盖德上前交涉了几句后,他们的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转变,摆出恭谨的姿态侧身让路。   杨阳和昭霆惊叹地望着那历经岁月摧磨变成褐黄色,却依然沉稳厚实的城壁,还有宽阔的护城河、高高的塔楼,只看得两眼发直,当进入城里后,更是张大了嘴合不拢来。   “哇呀——”   “好多人!好多店!”   城门进去就是市集,人群和车辆熙熙攘攘,商铺林立。铺着平整石板的道路两边有排水管,分出了行人走的窄道和马匹车辆通行的宽道,石灰石粉刷的灰白色建筑都是尖顶,大部分是旅店和酒馆。此刻正是夜晚,火把照亮各式各样的招牌,画着酒桶、叉子和餐盘、面包圈、铁床、武器架……林林总总,一目了然。露天的商贩摆出新鲜热乎的食物,堆着甜咸面包和串起来的腊肠,适合旅行者带上路的腌肉、面饼和淡水,箍着铁箍的酒桶、窖藏的干酪。昂贵的水果和美酒都摆在店铺里,几乎和武器同等价位。杂货店有卖斗篷、皮靴和绑带,效果可疑的祛病圣符。还有两个药草铺子,挂着治疗的草药;注明治疗腹泻、感冒、发热等常见疾病的蜡丸;架子上是绷带和药膏罐子;居然还有蜂蜜和坚果,对旅行者和冒险家而言它们的“药效”大概比真的药剂还好;最多的是一种紫红色、拇指大小的果实,是北城的骑警队员从战歌平原摘来的马嚼子果,马尤为爱吃,因而发现,有药用价值的香甜浆果。   商旅和行人穿梭在四溢的香味中,伴随着鼎盛的人声和各种口音的叫卖声、杀价声、交谈声、骂人的声音和笑声,是一座热闹缤纷的大都市。   杨阳和昭霆不住大呼小叫,东张西望,激动得恨不得多长两个脑袋来看。   博尔盖德悄声问神官:“她们是从哪个乡下地方搬到你们村子的?”就算是再没见过世面的村姑,这反应也太夸张了。而且,他早就从两人带有异国气息的容貌,不一样的礼仪习惯看出不对劲。   神官听出对方话里的怀疑,淡然一笑:“我也不清楚,她们不太谈自己的事,或许是外大陆的移民吧。”   “哦。”青年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圆滑,让银狐找不到深入挖掘的空子。   “神官。”杨阳转过头,兴奋得满脸通红,“为什么这么多人?现在不是晚上吗?”   “小姐是第一次来埃特拉吧?”博尔盖德插口,“埃特拉的夜市可是举世闻名的,不仅热闹,好玩的地方也多,不介意的话我当导游,带你们四处逛逛,游览游览。”昭霆眼睛一亮:“好好!你带我们去逛!”   “你约了人在哪里见面?”耶拉姆冷冷地道。博尔盖德一听就知道他摆明了是拒绝,识趣地道:“在一家叫作‘蜜蜂与蝗虫’的酒店,不过还有点时间……”   “那就请你带我们稍微逛一会儿吧。”神官瞥见两个少女失望的神情,心下不忍,开口答应。而师父说话了,原本想赶紧拆伙的少年只得吞下拒绝的话语。   杨阳和昭霆脸上顿时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博尔盖德也难掩喜色:“好,那我们先找家旅馆放包,然后你们休息一会儿,等我同客人打声招呼,我们再一起逛夜市,由我做东。”两个少女齐声欢呼。   耶拉姆微一皱眉,博尔盖德的态度太热情了,让他起了疑心。神官却似一无所觉,笑道:“这样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不麻烦不麻烦,来,我们走吧,附近有家不错的旅店。”   哈梅尔商会长牵着坐骑在前方领路,余人跟着他混入夜市的人流里。   杨阳和昭霆被擦肩而过发色和肤色各异的人们、周围琳琅满目的店家和商品完全眩花了眼,左顾右盼,一不小心就落后本队一大截,三名男士不得不紧紧盯住她们,尤其是昭霆,已经三次差点消失在食肆里,连药草铺的马嚼子果和蜂蜜也没放过,被列为一级麻烦份子受到严密的监视,但这么一来,对另一人的注意就不免松懈下来……   “哎呀!”黑发少女和一个大概刚从馆子出来满嘴酒气的男人撞了个满怀,一屁股坐倒在地,四周的喧哗笑语掩盖了她小小的惊呼,当她发觉不妙赶紧爬起来,已经连一张熟悉的面孔也看不见,茫茫人海转眼只剩下她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陷入呆滞状态的杨阳才猛然警醒,脑中跳出一个令她惊骇不已的认知:   我迷路了!!!   ******   “博尔盖德那家伙真慢!”   “老板,再等等吧,还没到点。”   “我好饿,首领!我可不可以吃了?”   一个奶白色头发,长相中性的少年盯着满桌佳肴流口水,眼中射出饥渴的光芒。坐在他对面,身穿短袖麻衫,亚麻色头发的高大青年双眉一挑,左手抓起一瓶麦酒,右手一挥,豪爽地道:“吃吧!不等了!”少年欢呼一声,大快朵颐。   “老板,这不太好吧。”两人身旁的红发青年劝说,一脸老好人的温和,他是这张桌子唯一没动的人。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仰头喝了一大口酒,道:“怕什么!等他来了再叫一桌好了!反正又不是咱们付帐……危险!”   “咦?”维烈压根没反应过来,大神官夏亚咬着鸡腿瞪视他身后,呜呜连声。贝姆特探出手,捞住一只险些砸中部下后脑勺的碟子,然后看向“飞碟”的来处。   不出他所料,是两批刚刚火拼起来的客人。在北城埃特拉,这是随处可见的情景。因为这里是个民族大熔炉,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来此定居。然而,不设藩篱地接纳移民固然可以带来丰富的商机和新鲜的文化,同时,一些属于渣滓的东西也会混进来,比如亡命者和罪犯。敌城的人们在这里狭路相逢,也常常会从叫骂升级为斗殴。像这会儿干架的双方,很明显就是一帮中城人和一帮西城人。   不过还鲜少有在酒馆闹事的。贝姆特一下一下抛着碟子,不怎么感兴趣地瞧着那团乌烟瘴气。埃特拉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要打要杀要寻仇都可以,只要别在任何私营设施,还有别牵连无辜。显然,这票人是不知道这条规定,等他们打完肯定要倒霉了——他心想。   “蜜蜂与蝗虫”的老板哀嚎连连,计算每秒他又损失了多少财产。其他客人早就见机地溜了,一半还没有付帐,不愧是商业城市的居民。店里只剩下来自西城的三位客人。   贝姆特站了起来:“算了,我们走吧,这里真吵,那帮家伙干架的水准也太低,看着有够气闷。”   “我还没吃饱啊!”夏亚抗议,维烈体贴地道:“我给你打包。”   这时异响迭起,三人反射性地转过头,原来是那群人嫌赤手空拳不过瘾,纷纷开始操家伙了,寒光烁烁的利器挥舞。老板和店员惨叫一声,躲到了桌子底下。   就在这时,一把菜刀飞了过来,擦过红发青年的脑后,深深刺入墙壁里。贝姆特和夏亚还不及松口气,一条断裂的白色发带就晃晃悠悠从他们眼前飘落……   “啊啊啊啊——”   西城的佣兵王和大神官异口同声地发出世上最凄厉的惨叫。   完·蛋·啦!!!   ******   完了完了!我居然迷路了!杨阳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半途一想不对:她这样乱走,和神官他们离得越来越远怎么办?   冷静点冷静点,她深呼吸,竭力思考:首先,神官的银发和身高都很好认,老远应该就能看见。   然而,就在杨阳踮起脚的一刻,想起银发青年今天披了罩头斗篷,又瘫软下来。   怎么办怎么办?杨阳急得六神无主,胸口一团委屈涌上,塞住了喉咙:万一他们找不到我……万一……   这是第一次,她独自一个人。虽然来到异世界,杨阳却很少感到不安或恐惧,主因不是她坚强,而是有来自同一世界的好友,还有等同新家人的神官和耶拉姆一直在她身边的缘故。所以现在,他们都不在了的现在,以往她潜意识压下的寂寞,统统化作焦虑涌上心头。   等一下!杨阳突然一个激灵,一把拉住一个路人,急声道:“对不起先生!请问‘蝗虫与蜜蜂’这家店在哪里?”她现在万分感激哈梅尔商会长,感激到想用力亲吻他的地步;她也无比感谢那位店主,起了这么个新意好记的店名。   “‘蝗虫与蜜蜂’?”路人脸露困惑,看得杨阳心惊胆战,但他下一句话又令她的恐慌瞬间消融,“应该是‘蜜蜂与蝗虫’吧?”   “呃…是吗?没关系,告诉我那家店在那里!”杨阳完全忘了礼貌这回事,逼问道。路人倒没有介意她的态度,伸指比了个方向:“就在那边啊,那栋绿房子。”   杨阳二话不说扭头就跑,然而奔到中途,视线锁定的酒店冒出冲天的火花,爆炸声震耳欲聋,写着“蜜蜂与蝗虫”五个烫金大字的招牌从天而降,就掉在她脚边。   怎么回事!?杨阳大吃一惊。她身旁的人反应就比她激烈多了,一边尖叫一边往后退。   被带着连退好几步后,杨阳顾不得猜想原委,排开人众朝前挤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那家店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她一定得去!   不一会儿,原本骚动的人群安静下来,不再后退,还渐渐朝前涌。杨阳不知道这是埃特拉人喜欢看热闹的心态导致,只庆幸路好走了,连忙加快脚步。于是没多久,她就挤到最前面。   杨阳喘着粗气看向事发现场,这一看呆住。   豪华的酒店已经变成一堆废墟,碎裂的木板上燃烧着大大小小的火头。一群脸孔被熏得焦黑,衣裳破破烂烂,模样十分狼狈的男人逃了出来,跌坐在酒馆外面。   但这些不是杨阳关注的焦点,她,不,应该说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群男人在内,目光聚焦的对象都是一个——那个站在场中央的白衣男子。   从杨阳的角度,只能看见一头血液般鲜红的发狂肆地披散在他的背上,及臀的长度连神官过肩的银发与之相比也成了短发,热风卷起他长长的发丝和风衣下摆,露出垂荡在大腿外侧的一面精致手镜,和他背在左肩的一只奇大无比的背包一样怪异。男子全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连周围的火焰也被压倒的狂狷之气,仿佛君临天下的霸主,一举手一投足都充满了威势,让人喘不过气来。   好熟悉啊!杨阳心想:为什么我觉得这个人的背影好熟?我明明没见过任何红发的男人!   “混蛋!臭小子,你想干什么!”   那群快被观众遗忘的男子稀稀落落地大吼,声音小得和蚊子叫没两样,显然色厉内荏。他们也被红发男子的气势震慑住,只是碍于面子,才不得不装腔作势地吼两声。   “你们问我想干什么?”男子开口了,声音不愠不火,但明耳人绝对听得出那温润如暖玉的声线包含了多少濒临爆发的怒气。   随着一声“爆炎!”,数十枚火球被丢了出去:“我要你们死!!”   “唯叔叔!!!”   听见男子声音的瞬间,杨阳全身如遭雷殛,无法置信地放声大喊,扑上去一把扳过他的身子。   这一看,她完全确定了:真的是杨唯!她在地球的叔叔!!清俊儒雅的五官,苍白的肤色,还有声音……虽然是红发,而且额心多了块奇怪的龙形额饰,还有青年的双眼不知为何闭合着,但她确信,她没有认错!因为世上绝没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存在!   狂喜在胸口炸开,杨阳情不自禁地紧紧抱住青年的腰,泣不成声地道:“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唯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众人都被这意外的发展搞慒了,呆呆注视这对男女。   红发青年也浮起困惑的表情,精灵之眼闪闪发光,就像人的眼睛般,细细端详怀里的黑发少女。   “……奇怪,我从没见过你啊,小丫头,你怎会认识我?”   “咦!?”杨阳错愕地抬起头,望着眼前似乎无比熟稔,又好像无比陌生的男子,心里浮起慌乱:难道…难道他不是……不会的!!   “你不是叫我‘维叔叔’吗?所以我问你,你是怎么认识我的。”红发青年笑起来,笑容飞扬跋扈,充满狂气和睥睨天下的君威。   “我的名字是萨克!维烈·萨克!” 第三十七章 误会   “阳不见了。”   神官转头,吃了一惊。闻言,余人立刻停下脚步,惊愕地转过身。   “真的!她去哪了!?”昭霆尖叫。耶拉姆皱眉道:“她居然也会走失……”这两天那个少女真是让他惊讶个够,先是扇神官耳光,再是现在的迷路。   博尔盖德是一行人中最不担心的,但他的表情却最担心:“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定个会合地点,然后分头找?”神官沉吟道:“这里人太多,瞎找恐怕很难有结果,而且你的约定时间也快到了——对了!阳可能会去那家店等我们!”   “她又不认得路!”昭霆大吼,好友失踪,急得她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博尔盖德道:“可以问路嘛。‘蜜蜂与蝗虫’在这里是很有名的一家店,随便问个人就能找到。”昭霆的脑筋转得飞快:“那…那万一她没听见呢?或者是没想到!?”   “这个……”   耶拉姆击了下掌:“她会不会去城门等我们了?那里她总该认识。”昭霆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能保证吗!”   “……”   “好了好了,阳终归是在这座城里,不会飞掉的。”神官双手叉腰,吁了口长气,神情甚是烦躁,“我们先完成和博尔盖德会长的约定。”   听到后一句,满心着急的昭霆一窒,她的家教是做人要讲信用。   “放心,我一定会把阳找回来,别忘了我是至高神的神官,还是魔法师。”神官摸了摸少女的棕发,意有所指,他想到了,可以用感应神力的方法定位杨阳。昭霆用力点头,心里放松了许多。   神官转向博尔盖德,绽开一贯的开朗笑容。   “好了,我们走吧,送你到酒馆。”   ……不然,我还不知道会被你的“朋友们”跟踪到何时呢。神官心道,飞快地朝后瞄了一眼,锐利的视线在两名灰袍男子身上停留了一瞬间,接着转开,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   “维烈…萨克?”   杨阳怔怔重复,脑中一片空白。   萨克奇道:“怎么,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你怎么叫我‘叔叔’?……对了!你一定是认错人了!不然像我这么年轻英武,风华绝代的美青年,哪会被叫成叔叔!小丫头,你可真冒失!”   “我…我……”杨阳连吸好几口气,才稍稍镇定下来,一把抓住对方胸前的衣服,急道,“不是的!你、你难道不是杨唯吗?不是维烈什么的……那么我先问你,你认识我吗?我是杨阳、杨阳啊!”   “杨阳?”萨克复述少女的姓名,蹙起眉头。杨阳满怀期待地瞧着他,心想眼前的青年一定是因为不明原因丧失了记忆,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会想起来。   “这个名字……”   “怎样!?”杨阳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了,追问道,“这个名字,怎样?”   “好奇怪。”   “……”杨阳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杨唯这个名字也很奇怪,你应该不是这个大陆的人吧。”红发青年拉开她的手。杨阳不得不相信这个人既不是失忆,也不是她的叔叔杨唯。   就在这时,萨克双眉一耸,挥拳揍飞偷袭者。   杨阳惊愕,只见那张酷似杨唯的儒雅俊容迸射出无垠的杀气,由一整块黑水晶雕琢而成的龙形额饰随着他的呼吸缓缓起伏,漆黑的表面闪过一抹艳红的光芒,仿佛一个危险信号。   “哼。”红发青年嗤笑一声,语气森然,“托这个小姑娘的福,让你们有逃生的机会,居然还敢挑衅,果然是活腻了!给我乖乖待在那边站好!我要把你们的狗头一个个拧下来!!”   杨阳听得张大嘴巴。另一边来自中城的移民倒是逃了,剩下西城的流寇怒不可遏地叫道:“闭嘴!狂妄的臭小子!别仗着自己是法师就了不起!兄弟们,上!别让他有念咒的时间!”话音未落,一群人就手持砍刀扑了上来。   “唯……”杨阳刚叫出一个字,想起这个人不是杨唯,又闭上嘴。   萨克神情漠然,丝毫没把来袭者放在眼里。   “不管哪个时代,都有一群飞蛾扑火的人类——魔兽召唤!”   “什么!”包括杨阳在内,余人纷纷惊喊,“他是黑咒术师!?”   然而,当众人看清从高空飞下的巨大生物时,都怔住了,因为那只长翅鸢尾的召唤兽非常美丽,一点不像传闻中黑咒术师驱使的丑恶魔兽。   “古拉迪乌斯!”杨阳冲口道,“它是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她前天才看过《圣兽大百科》,对上面每一幅图签记忆犹新,其中一头圣兽就跟她眼前这只魔兽一模一样。   那是收养圣贤者古兰·罗瓦的义姐,洁西卡·珂曼的召唤兽。   她的话立刻引起轰动。   “什么!!”   “那是圣炎兽!?”   “不会吧!那只洁西卡·珂曼的使役神兽?”   “圣贤者姐姐的!?”   “那…那他不就是……”   “圣兽召唤师不是已经绝迹了!?”   可是那只“圣兽”居然极为凶猛,张口就喷出一丛青色的火焰,烧得那些流寇哭爹喊娘,连滚带爬。   杨阳和市民们目瞪口呆。带头要砍人的男子哀嚎着讨饶,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意,“原来你是圣兽召唤师!请…请恕我们有眼无珠!”   “爆炎。”萨克额上浮起青筋,伸出右手对准他,咬牙念出咒语。一枚车轮大小的鲜红色火球应声飞出,正中目标。   余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更搞不懂青年出手的理由——那男人明明没说任何不敬的言语啊!   不对!黑发少女连连后退,脸上写满骇异:他不是唯叔叔!唯叔叔不会杀人的!也没有这么残忍!更不会魔法!但…但他们的脸为什么一模一样?   “你他妈的耳背啊!”   萨克暴喊,怒气如火焰狂卷猛飙,吓得围观人众险些作鸟兽散,那群西城流寇则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惹怒这位瘟神了。   “我明明清清楚楚说了是‘魔兽召唤’,居然还敢叫我‘圣兽召唤师’!”萨克一口气朝男子消失的地点砸了百来颗火球,把地面炸出一个尺许宽,百米深的窟窿,这才好像略略解愤。   众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就在这时,杨阳眼角瞥见一只苍鹰闪电般向对方的脑后疾飞过来,嘴里叼着一根像是发带的白色布条。萨克察觉风声转过身,那只鹰的动作灵活得不可思议,窜到他扬起的鲜红长发下面,飞快地绕了两个圈,再打了个结。   “呜……!”这一瞬间,青年全身剧震,口中发出呻.吟声,两手牢牢捂住太阳穴,露出痛苦的神情。杨阳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扶住他,这时,她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子嗓音:“干得好!野冰!”   “老板……?”维烈摇摇头,挤出虚弱的声音。两个人影飞奔过来,其中一人反手勾住他的前胸,像一阵风似的从少女面前跑开,转眼消失在人群里。   “啊——”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反应过来,拔腿去追,不光是为了探知维烈的身份,还因为刚刚电光火石之间,她看到那个带走维烈的高大男子背上有把十分显眼的乌柄金身的大剑——这特征正是神器闪空的特征!   然而她才跑出两步,一群穿着相同式样衣服的人从斜刺里杀出来拦住她的去路。其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这位客人,我们以放火、杀人的嫌疑犯罪名,正式逮捕你。”   “啊!?”杨阳目瞪口呆,这才发现偌大的火场不知何时变得空空荡荡,包括那群倒霉男子在内的其他人早就脚底抹油。   “等…等一下!我、我不是……”   “有什么话到总督府再说。”头领一挥手,两名身材壮硕的雷南郡巡警就上前一人一边,牢牢夹住黑发少女细瘦的身子,“带走!”   ******   “幸好有只替罪羊。”   远处一条小巷里,一双灰眸正凝视这一幕,右手慰劳地抚摸立下大功的饲鹰。   他身旁穿着法师袍的少年附和道:“是啊,而且那个人正好和维烈长得很像呢。”说着,他看了一眼被主君背在背上,失去意识的红发青年,“如果维烈知道有人帮他顶罪,一定会很内疚的。首领,我们千万不要告诉他。”   “废话!这小子哪次不是惹了事后呼呼大睡,把烂摊子全丢给咱们?一点不晓得别人的辛苦!”贝姆特怒骂,接着捂住脸,“要不是幸好还剩下半卷发带,这雷南郡就成为我俩的墓地了……胃好痛。”   “没关系,首领,我会带你及时逃离的。”夏亚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贝姆特翻了个白眼:“你真的有自信在这家伙——黑榜头号罪犯「血魔」的绝招‘闪光焦炎地狱’下逃出生天吗,夏亚?”   “这个……”大神官很没面子。   “唉,算了,这趟全是那帮流氓不好。”   “首领。”夏亚突然收敛表情,用一种深思的目光打量红发青年,再转回主君脸上,“我一直很奇怪,到底维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你认识他时他就是这样吗?拥有两种那么极端的性格?”   沉默良久,贝姆特缓缓点头:“不错,我认识他时,他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从他十五岁认识维烈,这个青年的长相从来没变过。   他不是没怀疑过。   夏亚皱眉道:“你不觉得害怕吗?那个维烈可不会认你做‘老板’啊!”   “但是他也不会杀我,虽然有两次杀得兴起忘了我还在场上。”   贝姆特迟疑了一下,他本来以为绑着发带的维烈是善良的人格,和解下发带时,凶暴残酷的人格截然相反。可是这次部下在逆袭南城的表现让他有些不确定,难道那个“维烈”也影响了这个温柔仁慈的自我?   “是吗?”夏亚将信将疑。贝姆特挥挥手,果断地道:“反正不管哪个维烈,我都当他是我部下!”就算有诡异的双重人格,又年龄不明。   “首领,我好崇拜你!你真了不起!”   “闭嘴。”贝姆特打断部下的拍马屁,困惑地双手环胸,自言自语,“话说回来,博尔盖德究竟死哪儿去了?他生意不要谈了?”   这次他只带着两个部下万里迢迢赶来北城埃特拉,是为了脱手不久前在中城东境抢来的财宝;还有个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和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签订一项合约:由哈梅尔商会投资设备,他负责金钱和人力,开采十六座位于西城东南方的雷姆利亚铁矿山。   雷姆利亚铁是精炼大陆最坚硬的金属之一,雷姆利亚钢必需的原材料。这种金属打造的武器削铁如泥,是所有武人梦寐以求的利器。可想而知一旦谈成功,这笔生意将给合约双方带来多么巨大的利益。   可是那个博尔盖德,从不放过任何赚钱机会的博尔盖德,居然会迟到,贝姆特百思不得其解。以银狐的聪明,不可能不知道这样好的商机一定会引来各方觊觎。不说别人,光是第二第三商会长灵敏得连响尾蛇也自叹不如的情报触角……   仿佛印证他的想法,小巷深处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前一个沉稳却不够扎实,显然不会武;后一个步履轻盈,实力不容小觑。   判断出来人的底子,贝姆特心平气和地转过身,夏亚也握紧法杖,警戒地注视从巷道阴影里缓缓现身的男女。   “是你!”与当先一人打了个照面,佣兵王惊噫出声。   “谁?”大神官奇道。   “沙曼达·希顿,曾经是沙曼达·瓦托鲁帝。”商人打扮的青年微微一笑,灰眸流动着怀念的光辉,“好久不见了,贝迪,我估计你等的人是到不了了,所以,可否解除和哈梅尔商会的契约,把这笔生意让给我呢?”   希顿商会的年轻当家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 第三十八章 交错的命运之丝   “那个女孩被带去总督府了。”   博尔盖德询问了一名曾在火场逗留的市民,转告焦急的神官三人。先前看到“蜜蜂与蝗虫”烧毁时,昭霆急得差点没把四周的地皮翻起来找。   “总督府?为什么?”   “好像是涉嫌酒店的火起和一名地痞的死。”   神官和耶拉姆张口结舌,昭霆激动地叫道:“不可能!阳怎么可能杀人放火!这是诬陷!!”博尔盖德反驳道:“可是好几个市民都做证……”   “谁?”棕眼珠浮起嗜血的红光。商人立刻识相地闭嘴不语。   “追究这个干什么,找到杨阳的下落就好。”耶拉姆冷静地道,眼望师父,“我们这就去总督府吧,神官大人。”   注意到哈梅尔商会长脸上难掩的焦色,神官了然地问道:“会长,你是不是没找到你要找的人?”   博尔盖德以沉默表示肯定。少年转头打量已成废墟的酒店,问道:“会不会他久等你不来,先走了?或者不幸被卷入事故?刚刚那个人不是说有好几个顾客都被暴徒杀害了?”   “第一个还有可能,因为我误点了,但……”博尔盖德沮丧摇头,不相信堂堂佣兵王会死于一场小小的事故。他现在只诅咒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发展,并向贸易女神渥金祈祷贝姆特还没有离开雷南郡,那他就有充足的把握找到他。   “我认为两个都不是。”神官祖母绿色的眸子射出犀利的目光,定在商人脸上,“我给你个忠告,博尔盖德会长,赶快回你在这里的商会分部,发动所有人找回你的合作伙伴,再迟恐怕就会被别人抢走了。”   昭霆和耶拉姆眨巴眼睛,听不懂师父这席话的用意。博尔盖德瞪大双眼,咽了口口水:“你是说……”   “嗯哼,你也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我多废唇舌了,快走吧。”神官笑道。   博尔盖德的表情阴晴不定,偷眼扫视周围,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不可能发现那些真正高手的踪迹,于是收回视线,转回银发青年身上。   这时,他的神情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甚至敛去了平时商人和气的面具,展现出符合大陆第一商会长的沉着气度来。一连串变化看得昭霆和耶拉姆舌挢不下。   “神官先生,我真的很欣赏你,不止你的武艺,还有智慧。”   神官耸了耸肩:“谢谢,不过这类话我已经听得耳朵都长茧了。”   博尔盖德点点头:“我想也是,当权者不全是笨蛋。那么我开门见山问你,愿不愿意协助我?”耶拉姆顿时绷紧身体,在他身旁的昭霆一心挂念表姐,目光不耐烦地转来转去。   神官笑笑,毫不犹豫地道:“不愿意。”   “可以给我一个我能接受的理由吗?”   “可以。”神官爽快颔首,“赛雷尔·史丁是我师兄。”   “北之贤者…原来如此。”博尔盖德恍然大悟,“我曾听说他有个宝贝师弟在卡萨兰边境隐居,原来就是你。嗯,看来,我只好死心了。”叹了口气,他摆摆手,“我对我们不能缔结良好的合作关系感到由衷的遗憾,不过你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的,告辞,神官先生。”   “很干脆的人嘛。”目送哈梅尔商会长远去的背影,耶拉姆又是诧异又是松了口气。   “是吗?”神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心道:我已经把身份告诉他,接下来博尔盖德会怎么做用膝盖想也想得出。但即使我不说,直接拒绝他的邀请,结果也是一样的。哼,看来我马上就可以活动一下筋骨了,不过在那之前——   “好了,我们去找阳吧,不然昭霆要烧起来了。”神官摸了摸棕发少女的小脑袋,绽开真心的笑容。昭霆瞪他一眼,大声道:“是要爆炸了!”   “哈哈,抱歉。”神官按着她的肩,笑道,“不用担心,只要阳还没被砍头,就算她被关进王宫大牢里,我照样能够把她救出来。”   昭霆高兴得手舞足蹈。耶拉姆道:“劫狱好像是犯法的。”昭霆呸了一声:“我们是地球人,这里的法律对我们无效!而且他们也挟持了无辜的阳,诬陷她莫须有的罪名,这难道不也是犯法吗!当权者无道义,人民反抗有理由!我们没有明天!”   “什么和什么?”耶拉姆嘀咕。神官却十分受用昭霆慷慨激昂的演讲,连连点头:“嗯嗯,此言深得我心。”   “神官大人,你也陪着这丫头胡闹!”耶拉姆白了他一眼,想起一事,“对了,你对博尔盖德讲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我路上再告诉你,走吧。”   神官一笑,领着两名弟子朝总督府走去。   ******   总督府位于雷南郡市中心,与空浮舟站遥遥相对。作为关口都市的统治者,总督的日子自然很好过。除了丰厚的年薪,还可以从商人们那里得到情报,囤积居奇大赚一笔;或者给予关税上的方便,收取巨额贿赂,生活可说不亚于王公贵族。   这一届雷南郡总督沙姆是个没什么特色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说他政绩平平,没有大过也没有优异的表现。市民们认为他不算太贪心;商人们觉得他还算好说话;士兵们肯定他是个马马虎虎过得去的上司,总之雷南郡知道沙姆是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的吹笛木偶的人几乎没有。   “你这个总督是怎么当的!居然让希顿商会的小子混进来!”   博尔盖德喧宾夺主地拍打办公桌,而桌子原本的主人蜷缩在墙角,拿着手帕不断擦拭脸上的冷汗,颤声道:“是,是,是属下的失误,请大人原谅,属下立刻就派人把那小子揪出来,然后喀嚓一声……”   “他喀嚓你还差不多!”博尔盖德没好气地打断。沙姆不解地瞪大眼:“可是…报告上不是说才两个人?”   “那是‘报告’上说!天晓得那小子埋伏了多少人在暗处!还有在他背后撑腰的那个人……希望是我多虑了,如果连罗兰城主也插手了这件事的话,我要和贝姆特·瓦托鲁帝谈成功就很渺茫了。可是那票双头哭虫好死不死竟然…难道真是……”   博尔盖德陷入思考的迷宫,许久回过神,看向听得云里雾里的沙姆,皱眉道,“总之,既然让他混进来了,只好靠我自己的力量把他轰出去。凭你的手下,恐怕连他一个贴身保镖也打不过——我要交待你办的是另一件事……”   沙姆听完上司的指示,立刻像只充气气球般膨胀起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谀媚地道:“是是,请大人尽管放心交给属下来办!区区四个乡下村民,其中三个还是娃儿,最迟明天早上我就会把他们的尸体送到您面前。”   “不要小看他们!”博尔盖德厉声道,吓得沙姆当场跳起,“如果我不把那四个人当回事,就不会借给你我手下十个精英了!你千万得给我小心行事!失败的话,你就自动抹脖子吧,不用来向我请罪了!”   “是…是……”沙姆全身汗如雨下,几乎无法成言。   “那四个人里,两个女娃是没什么作为。”博尔盖德稍稍缓和语气,“但两个男的,尤其是一个银发小子,你对付他一定要打醒十二分精神,因为他是赛雷尔·史丁的师弟!”   沙姆大吃一惊:“什么!史丁的师弟!?难怪您——”   博尔盖德眼中射出狠厉的光:“没错!我岂能让那小子的人活着!那个总是和我作对的臭小子!这下你明白了吧,这个任务的重要性?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把手下最厉害的好手借你,再加上总督府所有的士兵和法师,别说北之贤者的师弟,就算他本人,也寡不敌众。”沙姆吁了口长气,笑着答应。   “对了,你先前抓住的嫌犯,应该还在牢里吧?”博尔盖德突然想到可以拿杨阳做人质威胁神官等人就范,这样事情就更好办了,连忙询问。   “就…就是那个涉嫌放火烧毁‘蜜蜂与蝗虫’酒店的犯人吗?”   “废话!她还在不在?”   “在是还在,不过马上就要释放了。”   “不能放!”博尔盖德大吼。沙姆一脸困惑:“为什么?我们已查出他不是真正的犯人……”博尔盖德打断:“她是那四个人的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   “马上把她秘密带到我商会的地下仓库关起来。”博尔盖德浮起得意的表情,“太好了,那银发小子很重视这个丫头(沙姆心道:那好像是男孩?),这下还不乖乖臣服于我!呵呵,真正有智慧的人,是不会把弱点暴露出来的,他还是太嫩了啊。沙姆,这件事你办得很好,我会重重赏你。”   “谢大人!”沙姆喜容满面,深深弯腰。博尔盖德挥挥手:“好了,你快叫部下带走那女孩,我还要赶紧回商会,派人找寻佣兵王的下落。”   这时,一个士兵叩门入内,奇怪地看了看坐在桌后的哈梅尔商会长,然后转向上司,也就是总督。博尔盖德就在这一瞬间决定回头把这个士兵灭口,还有好好教训沙姆一顿,要他严加管束部属。但是士兵接下来的话却令他惊讶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贤者大人和救世主小姐来访。”   ******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已经知道我不是犯人了?还要抓我到哪儿去?”   被从地牢拖到走廊的一路上,杨阳不断质问紧紧扣住她双手的两个壮汉士兵。   本来,在牢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她还以为终于自由了,开心得要命,但随即就从这些人没将武器还给她看出不对。   难道这里的郡主其实是人贩子?专门抓年轻貌美的罪犯偷偷卖给有钱人,对外谎称已处刑,另拿尸体充数?杨阳越想越心寒,尤其想到不久的未来她将被迫侍候某个变态主人,而昭霆她们毫不知情地对着她的假尸流泪伤心的画面就觉得精神有崩溃的趋势……不行!她绝不能让自己落到那步田地!她要反抗!!   杨阳思索目前她手上可用来逃跑的筹码,要撂倒这两个大个子并不难,问题是摆脱他们后,要如何才能从这栋建筑物里逃出去。   对了!可以使用风翔!在高处就可以轻易找到出口,甩脱追兵也会方便得多。   杨阳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心沉静下来,低声念颂昨天刚从书上学来的“风石压”咒文。这是新学的法术,但现在她手里无弓,双手又不得自由,只得用这个没什么把握的新招,幸好成功了——   两个士兵的后脑勺同时遭到大气凝成的无形石块重重一击。当然,以杨阳目前的魔法力不足以让他们昏晕,但是士兵们吃惊之下松开了手,捂着痛处朝后望去。   杨阳没有放过这一闪即逝的机会,撒腿狂奔。   “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杨阳一边拼命跑一边尽量以平稳的声音念出浮空术的咒文。因为一旦法术失败,她还是会被马上抓住,所以,她一定要成功!然后逃离这里,回到神官、昭霆、耶拉姆——回到大家身边去!   突兀的,她的视野彼端飘过几缕似曾相识的冰蓝色发丝。杨阳瞪大眼,一时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好运,跌跌撞撞地跑过一座花坛,放声大喊:   “赛因先……呜!”   一只冰冷的大手冷不防伸出来捂住她的嘴。杨阳不及挣扎,只觉颈后被用力一击,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怎么了,史丁老师?”   一个身穿浅黄色衣裙,扎着两条马尾的少女不解地询问身旁突然停下脚步,四下张望的蓝发青年。   “我好像听到……”北之贤者眼中映出空荡荡的花坛,淡淡的疑惑立时消失,“不,没什么。”一定是听错了,那个少女不可能在这里,她现在应该和无名氏一起,在那个边境小村庄过着和平的生活。   北城救世主邱玲侧着头看他,清灵秀气的小脸写满担心。   “史丁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这两天我看你一直很没精神。”   “没事。”赛雷尔安抚一笑,他疲累,一方面是公务缠身,另一方面是自从在师弟那里听说圣贤者传说的真相后,沉重的心理包袱一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夜夜辗转难眠。   “你可不是没事。”邱玲生气师长不在意的口吻,道,“史丁老师,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现在有黑眼圈哦!”   “啊!?”赛雷尔一惊,差点冲到一旁的水池照镜子:如果大贤者大人在天之灵看到我这副模样,又或者民众看到一个贤者顶着黑眼圈走路……   邱玲扑哧一笑:“史丁老师,我逗你呢,瞧你吓的。”   “好哇。”赛雷尔失笑,松了口长气,不过老实说,他是有些累了。这些天由于西城对中、南两城的侵略,连带使北城的经济也受到严重影响,还有外交上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城主米利亚坦把这一切全丢给万能贤者,自己舒舒服服地又抱了房儿子。有时候赛雷尔真的很想不通,已经四十好几的主君为何还这么精力旺盛?   邱玲吐吐舌,露出犹豫的表情,眼望蓝发青年,道:“嗯,史丁老师,明天我可不可以去趟轩风那里?我只见轩风,不会打扰梅莲可城主的。”   赛雷尔一窒,他明白学生的言下之意。这次南城战败,城主和救世主都受到很大的舆论压力,为了抵挡至今仍在边境徘徊的西城军队,全城更是高度紧张,肯定不会欢迎一个不事生产的客人。但赛雷尔还是不忍拒绝学生的请求,笑道:“好罢,明天我陪你去。”   “不用了啦!史丁老师这么忙,我不想麻烦你。”邱玲又是高兴又是过意不去,连连摇头。赛雷尔轻蹙眉宇:“你一个人去怎么可以。”   邱玲急道:“我已经认识路了!也会独自驾驶飞龙,没问题的……”   “不行。”赛雷尔驳回,沉吟了一下,道,“对了,就让巴曼陪你去吧。他在摩斯海峡打了个胜仗,应该会有段长假可放,正好陪你。我会对他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可是…他刚刚打完仗……”   “所以啊,我才叫巴曼出去散散心,他待在上界只会无聊得发霉而已——好了,我们快去向总督打声招呼,就去空浮舟站接人,不然青龙骑士团比我们早到就不好了。”   邱玲蹦蹦跳跳地拉着赛雷尔朝主建筑物走去,丝毫没察觉暗处有一双眼睛正目送他们。   “原来那帮龙骑士就要回来了……”   而且还打了个胜仗,这下青龙骑士巴曼的职位理所当然会提升,而推荐他去的赛雷尔的地位也……   “北之贤者一手揽着救世主,一手掌握青龙骑士团和蓝龙骑士团两支龙骑士团的友谊,势力不断坐大哪。看来我也得想点法子,只靠红龙骑士团不够……就找那个人做靠山吧。”   迅速做出决定,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狠狠瞪了眼现在才气喘吁吁追上来的两名总督府士兵,将怀里昏厥的黑发少女抛给他们,疾言厉色地道:   “赶快送去指定地点!再有什么闪失,我砍了你们脑袋!” 第三十九章 囹圄   青龙骑士巴曼俯瞰脚下。   在他视野里迅速铺展开来的是夜幕深深笼罩的大地,不见万家灯火,只有大都市的零星灯光点缀,就像不小心溅到一幅漆黑幕布上的几滴白墨水。然而拥有四分之一龙族血统的巴曼夜视力极佳,清清楚楚地分辨出掩藏在深沉夜幕下的秀丽景致,宛如在白昼视物一般。   无数色彩在他的浏览下脱去夜色,回复本来面目,给人最强烈冲击的还是绿银两色。绿色是森林、是山川、是沃土,是生命的颜色;而银色的河流、湖泽和溪涧是神明失落凡间的星之碎片,反射出无数空中之火,与双月争辉,两者交织谱写出一曲最壮阔的咏春歌剧。迎面扑来的风也不再带着摩斯海峡的腥潮咸味,而是夹杂着浓郁的花香,青草的芬芳,初融的极北雪原干燥的凉气……属于北城埃特拉的独特气息。   “春天到了……”年轻的龙将轻声一叹,胸中涨满归乡的情怯。   这时,前方一只飞龙调头向他靠近,飞龙的主人,巴曼的副将肯特朗声汇报:“阁下,已经看得到雷南郡了。”   “好,在空浮舟站前面的广场降落。”巴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部下——当初他带去支援东城的总共有百名龙骑士,经过与兽人族的一役,只剩下七十人。但七十只飞龙降落平地的声势仍然非同小可,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注意不要惊扰了民众,现在是晚上。”   “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龙骑士们刚刚轰然应声,肯特插口,手指一幕让上司和同僚诧异不已的景象,那是上百颗火球定点抛掷的奇景。   “那、那是什么!?”   龙骑士们纷纷惊喊,连巴曼也不禁咋舌。雷南郡的一角冒出令周围的灯火为之失色的冲天火焰,在浓厚的夜色中割出一抹鲜艳的红,刺眼夺目,喧哗的声浪顺着晚风隐隐传来,可见市民的惊讶不亚于他们。   肯特喃喃道:“是陨石群落术吗?”   “哇靠!那不是传说中的禁咒吗!”一名龙骑士大叫,“你少胡扯了!真要是陨石群落,别说雷南郡,半个埃特拉搞不好也化成灰了!”   “可是没听说有其它炎系魔法能够操纵那么多火球啊。”   “或许有一群暴徒在那儿闹事。炎系法师多数都比较暴力,就像修习水系魔法的法师都是冷冰冰的僵尸脸一样。”龙骑士们越聊越起劲,压根没将嘴里的“暴徒”放在眼里。这是埃特拉飞龙骑士的特征:无论面对怎样的敌人也无所畏惧,一往无前。正是这毫无瑕疵的骁勇和强大的战力,成就了龙骑士威震大陆的最强兵种的地位。也因此,埃特拉虽是魔导国面积最小,军备最少的城市,却最少为战乱波及。   巴曼挥挥手打断部下逐渐跑题的热烈讨论:“多言无益,我们这就赶去探探情况。”龙骑士们齐声叫好,只有一人提出异议,还是肯特:“阁下,赛雷尔大人应该已经抵达那里,有他在,属下认为我们没必要多此一举。何况雷南郡的内务,当由总督自行处理。”巴曼一窒。   “肯特你不要扫兴好不好!我们这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就是!身为埃特拉人,我们自然有出力的义务!”   “沙姆那个笨蛋,软脚虾!凭他哪挡得住那些个暴力法师!”   好几名龙骑士大声鼓噪。肯特没有生气,沉稳地道:“那么赛雷尔大人总能摆平闹事者吧?”余人无言以对,眼中浮现出对北之贤者由衷的敬佩。   突然,巴曼击了下掌。   “贤者大人不会出手,因为他得保护邱玲小姐!”   “邱玲小姐也会来吗?”余人一怔。   “嗯…他们好像一直在一起的……”巴曼回忆自家救世主有点模糊的五官,他一个多星期都在摩斯海峡为击退兽人族指挥作战,之前也只和那个少女有过短短几次交谈,印象就不是很深刻,但感觉也不坏就是了。他记得最牢的,是邱玲总是依赖地跟着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赛雷尔走东她绝不往西。巴曼回想起他留在军官宿舍的波斯猫宠物,沙耶在他出公务之外的时间里,也是这个样子,好可爱;还有他的风信子,不知道怎样了,前天有下过雨,希望别给淋坏了……朵琳公主应该会帮我照看它们。   巴曼心一热,再也克制不住思乡之情,大声号令:“出发!这种小事不用麻烦贤者大人,交给我们青龙骑士团就行!绝不放过那群闹事份子!”   “哦哦——”   龙骑士们精神的应和响彻云宵。   ******   “嗯……”   醒来的时候,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差异,杨阳直眨了七八下眼,才猛然想起昏倒前的情景。   她身处的是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杨阳试着伸出手,马上就摸到一堵冰冷的墙壁。   看来还是个狭小的地方呢——她嘀咕。   “哎唷!”   刚撑起上半身,杨阳顿觉颈后根一阵闷疼,她一边揉捏痛处,一边遗憾自己终究没有逃掉,还被打晕关进这样一个鬼地方。   “好痛啊。原来电视上演的不是骗人的,敲脖子真的会晕,幸好那两个混帐没打我肚子,不然搞不好隔夜饭会呕出来。”   杨阳以为打昏自己的是那两个士兵,完全没料到犯人其实是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   她小心地用手丈量自己的方位,很快确定这是一间不足丈余的小房间,为了测量高度,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接着又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地,摔得颇惨。   “可恶!这牢房的主人也太吝啬了吧!连盏灯也不给!这么黑叫人站都没法站!”杨阳自言自语,一方面是真的生气,另一方面是为了驱散内心的恐惧。人在黑暗里尤其容易产生不安感,何况她现下和同伴分开,独自待在陌生又诡异的环境里,自然会感到心慌。蓦地,她一弹指:“对了!”   我怎么忘了我还会一个光系魔法呢!看来我身为魔法师的自觉还不够。   “周围的光元素,请聚集在我的手中——照明之光。”   杨阳合拢两手食指,熟极而流地念出当初苦练了两天的咒语,也是她第一个学会的魔法,怀着激动雀跃的心情等待。   但是,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半点微光出现。   “怎么回事!?”杨阳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还是老样子。她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魔法水平退步了,这时几道微弱的光芒闯入她的视界,深深刺痛已习惯黑暗的双眼。   眯眼适应了一下,杨阳看清光线来处,也明白了法术失效的原因。   她身下是一个魔法阵,发出光芒的是四颗镶嵌在圆周上的水晶球。虽然杨阳尚未接触在魔法中属于高级技巧的魔法阵的知识,但看这阵仗也能猜到用途:这是个专门关押法师的魔法阵。那四颗水晶球能够吸收元素,再反馈给施法者。也就是说,若杨阳刚刚施展的是攻击咒文,现在她就躺在地上呻.吟了。当然,这种魔阵容纳的魔力是有限的,像这个魔法阵就只能关住七段以下的法师,但对杨阳而言已经绰绰有余了,凭她现在的水平,只有一段(注),博尔盖德还高估她了。   研究完魔法阵,杨阳猜测那个不知名的牢头大概看见她使用了“风石压”,才做此布置,但是这未免太……当她抬起头,借着水晶球的光望见头顶一扇紧闭的石门后,杨阳心中的困惑转为确定。   不对,不可能是奴隶买卖,没人会吃饱饭没事做对一个又不是国色天香的奴隶施加这么严密的看管,白白浪费财力,那么是谁?我刚来到这个世界,还没结下什么仇家(虽然在地球也没有),到底是谁这么大费周章地关住我?   杨阳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团迷雾,摸不透事情的前因后果。突然,她眼前一黑,猝不及防地跌了个仰八叉。原来是照明之光的效力到头了。   “呜,我忘了,我的法术最长记录是三十秒。”杨阳揉着后脑勺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想起神官也有一次类似的失误,那次忘记的结果可比这回严重多了,差点吓破她和昭霆的胆囊。但是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宁愿回到被无名氏神官种种乌龙魔法荼毒的那段生气的时光,甚于现在独自身处这片混乱,面对深不见底的黑暗发呆,懊恼自己的无能和智慧的浅薄,就像那场与双头哭虫的战斗一样。   我什么时候才能变强呢?可以不用他人的救助昂然立于这天地之间?   轻声一叹,杨阳靠向一堵石墙,并拢双腿,手臂环住膝盖。她不担心会被永远困在这里,昭霆一定会来救她,还有神官。   自从双头哭虫一战,无名氏神官救了她的性命起,这份信任就无意识地根植在了杨阳心底,她之所以叹息是因为不甘心自己总是被救的立场。   算了,万事开头难,只要继续努力,我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个对他人有用处的法师的。杨阳宽慰自己,下定决心。   在万籁俱静的黑暗中,她静下心来,开始反思昏迷前的情景——她不应该因为意外情况放弃原本制造的优势,飞到空中可以避免后方的突袭,也方便赛雷尔看见,就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这也是北之贤者在来信上教她的,时时检讨自己的法术选择,完善每个魔法,尽最大努力熟练掌握。虽然他不是她的魔法老师,但是杨阳时常觉得赛雷尔教会她的思路和理论方面的指导比神官更全面深入。   只是赛雷尔寄来的书籍,书写的知识都太过深奥,不如神官的授课简单轻松,杨阳还是更喜欢听神官讲课,学会一个个魔法就好了。只是她偶尔觉得,如果不是神官把飞焰里面的神力引渡到她的体内,以她有些笨拙的资质,她恐怕不能进步那么快。   笨鸟先飞。杨阳鼓励自己。   就算为了把学魔法的机会让给她的昭霆,她也要成为一个大魔法师。   拨散心头的乌云后,杨阳头一个想到的是那些她心系挂念的人们,黑眸浮起深深的担忧。   昭霆,神官,耶拉姆现在不知道怎样了,希望别和我一样中了偷袭才好……   ********   注:学会两个初级魔法就是一段,学徒。古代魔法要求学会六个初级魔法并且完美施放才是一段的学徒,每增加三个法术提升一段;到中级开始是四个;高级法师要求每一段新学六个高级法术,同样是无错施法(也就是像神官那种乌龙法师是不行的,他在古代最多算中级法师,赛雷尔可以,是高级法师),十三段神级必须创造神级魔法才是真正的神级法师。现代魔法升级没有严格的要求,举例来说,只要能学会并施放一次中级魔法(6~8段),就算中级法师,高级法师也是如此。   古今魔法的分野是本文最重要的隐线,也是关系到主角们最终成长的关键。现代魔法要求低是魔力环境恶化造成的,后文会说到。不过魔法普及率方面,现代超越古代,古代魔法是高端人士的专利,由三大阵营自己带徒弟(前文提到,黑袍,白袍,红袍)。创世历开始,新成立的魔法公会对外开放,平民交钱也能学习初级魔法(多数是商人和小贵族,老百姓没钱),所以很多有能力的平民选择成为冒险家,攒钱学习魔法。大陆上的学徒和低级法师就是这么来的,也是冒险家的主力,因为魔潮的压力,军队也需要这些战斗力,于是王室和冒险家公会、魔法公会私下达成了协议。   但是因为教廷的愚民政策,普通百姓不允许识字,艾斯嘉大陆也没有魔法学院,不对外招生。看不懂魔法书的百姓只有一个途径,交钱到各地的神殿学习认字,这笔钱比魔法公会要价还高,所以能成为正式法师的还是少数人。   目前魔导国,只有东城城主罗兰普及教育,鼓励百姓识字,秘密开设魔法学院。还有诺因放宽了神殿的途径(因为拉拢了当地的神官长),学习识字免费。其他地方还是管制状态,而且正规的魔法冥想法,斗气、剑气的修行方法都掌握在上层阶级或者古代组织手里,魔导国的总体水平不高。   这是个下沉期的世界,会随着主角们的冒险和揭秘改变。   PS:神官是女主的启蒙恩师,也是第一把保护伞。只是作为魔法老师,他对杨阳的负面作用和正面帮助都有,因为神官的职业是圣职者,区别于法师。 第四十章 陷阱   雷南郡总督沙姆细细打量眼前的三人组。   领头的青年如博尔盖德所言,留着一头罕见的过肩银发,修长的身材罩着浅灰色的连帽斗篷,秀丽端正的五官漾着开朗亲和的微笑。如果沙姆不是打算暗算他,真的会对这样讨喜的笑容产生好感。   银发青年身后的男女只有十来岁,男的似乎还要小一些,生得一个俏一个酷,此刻一致板着脸,眼神充满警告意味地瞪着他,只差没在额头写“快把人还来!否则——”。尽管气势是比那青年狠上许多,但沙姆还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事实上,总督现在十分轻视这三人。虽然博尔盖德千叮万嘱他不可轻敌,但是亲眼见识了所谓“劲敌”的庐山真面目后,涌上他心头的第一句话仍是:“什么!就这种货色!?”   一个黄毛丫头,一个黄毛小子,一个黄口孺子组成的队伍。   这样的队伍,居然要哈梅尔商会长投入五名白银剑士(注:剑士分四级,从上到下依次为黄金、白银、红铜、黑铁)、三名八段法师、两名一级赏金猎人,还要搭上他府里近百名部下。   沙姆不禁觉得博尔盖德太小题大作了,虽然其中一个是北之贤者的师弟,可沙姆看他一副文弱好欺的模样,实难相信他会有什么惊人技业。先前神官进办公室的时候,因为没看到脚下高高的门槛,给雷南郡总督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若非地毯够厚,他那张俊脸早就破相了!这么毛毛躁躁的家伙,沙姆真怀疑他究竟是不是稳重端严的赛雷尔的师弟,搞不好是个冒充的。   但既然他的上司已计划好一切,他这个做下属的也只好照办。反正敌人越好对付,他就越轻松,省得掉脑袋。而且这三人来的时机也很巧,正好赛雷尔和邱玲前脚走,沙姆不禁认为连幸运女神也站在自己这边,当下他就按照事先背好的台词开始说话。   “你是说阳已经离开这里了?”   听完沙姆的说辞,神官诧异地眨眨眼,昭霆和耶拉姆也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错愕不已。沙姆点头强调:“不错!很抱歉我们误会了那个少女,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我们已经查清楚了。”   “那、那她现在人呢?”昭霆追问。友人的冤情得到昭雪的确是好事,可因此找不到人就不好了。她心想今天是怎么回事,老是跟表姐失之交臂,霉星高照吗?   “有位叫博尔盖德的先生把她带走了。”沙姆顺利投下鱼饵,不意外地看到三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知为何,他出钱保释那个少女,还拿出许多证据替她开罪,然后一等我们调查清楚,正式释放她,就马上把人带走了。博尔盖德先生留话要你们三位移驾‘金鹿旅馆’,他在那家店预定了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当然那个少女也在那里等着与你们汇合。”   “那个博尔盖德……”耶拉姆无法置信地喃喃自语。昭霆跳起来,一边欢呼一边拉扯神官的袖子:“好样的!我真要重新看待那个浑身铜臭味的老头子了!走啦、走啦,神官先生,我们去见阳!我们去吃饭!”   神官任她拉起,状似无意地问沙姆:“请问,总督认识博尔盖德商会长吗?”沙姆一怔,随即满脸堆笑:“身为埃特拉人,谁会不认识堂堂第一商会的主人呢!我真的很好奇,你们怎么和那种连我都巴结不上的大人物结识的?而且博尔盖德先生还称呼你们为恩人,对你十分推崇。”神官连连摆手,神色羞赧:“啊,那只是小恩惠,没什么大不了的!”   沙姆一瞬间有些不忍将这个单纯的青年置于死地,但他很快甩去动摇。比起他人的性命,沙姆还是更宝贝自己的小命和乌纱帽。   “那么,我让部下送你们一程。”   “这就不用了吧。”   沙姆笑呵呵地道:“就当是我对你们的赔罪吧,毕竟我关押过你们的同伴啊。”神官这才没有继续推辞,于是六名孔武有力的士兵在总督的传唤下入内,朝三人行了一礼后,带他们走出办公室。   昭霆蹦蹦跳跳地一马当先,心中涨满雀跃之情。神官和耶拉姆跟在她后面,再后头是那六个士兵。   “神官大人。”   “嗯?”   “为什么打走出办公室我就觉得气氛怪怪的,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错觉,我也感觉到了。”神官祖母绿色的眸子浮起尖锐的笑意,然而他的唇角仍旧保持开朗的弧度,让人看不出破绽,“有股讨厌的刺痒感盘据在脖后根,说白点就是杀气啦。”   唉,那位总督的部下实在是好无能!如果不是他们太白痴,我还想看在他刚才那么搏命演出的份上,给点面子暂缓出手,装作上当去那家旅馆看看热闹,现在什么兴致都飞了!那两个跟踪博尔盖德的家伙就比他们厉害多了,起码没令耶拉姆惊觉,当然要瞒过我还是不可能的。   少年沉默半晌,小声问:“莫非博尔盖德没有放弃?”   “废话!像我这样的天才可不是到处都捡得着的!”   “可是为什么会在总督府?”   “很简单,沙姆和那老家伙是一伙的。”神官挑了挑眉,耶拉姆声音一沉:“那么杨阳——”   神官眼神一冷,双唇抿成一线。耶拉姆见状,会意师父动了杀机,也暗暗绷紧身体:“现在出手吗?昭霆谁带?”神官缓和神情:“我来吧,你下手别太狠,那帮家伙只是拿薪水才做这种事。”   “嗯。”   下一秒六个士兵只觉眼前一花,不见银发青年的身影,下一秒两人脖子一凉,便着了道。   帮徒弟摆平两个包袱后,神官抱起昭霆朝正门冲刺。只慢了一步,耶拉姆也解决了剩下四个追上来。   “啊——”当昭霆惊叫时,神官已冲破大门的防线奔进一条小巷,将她轻轻放下。这回耶拉姆足足慢了六拍才抵达。   “怎么回事?”昭霆也是反应灵敏的人,一见师徒俩凝重的神情,立刻猜到事情有变。神官将总督和哈梅尔商会长暗中联手,扣押了黑发少女做人质,意欲置他们于死地的推论简要叙述。   昭霆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和他又没仇?”   “因为我是赛因的师弟。”神官苦笑,“而博尔盖德和赛因是仇敌。”   “所以他就要杀你?”昭霆瞪大眼,“而且那个赛因居然有仇人……”   “是政治上的对手。不过政敌有时比寻常敌人还要不共戴天。总之这次我好像是救了个不该救的人,连累了大家,害得阳也被抓了。”神官内疚地道。昭霆啐了一声,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你说的这什么见外的话!咱们四个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安啦,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何况这次也不是你的错,全是赛因先生惹来的事端。”神官被这番充满江湖道义的发言感动了。   “不,也不关赛因先生的事。”耶拉姆插口,“别忘了真正的坏蛋是谁。”   “呵呵呵,不错。”神官和昭霆醒悟过来,绽开一模一样的阴狠笑容,咔啦咔啦扳弄十指,透出浓浓的暴力意味。耶拉姆发现这两个人的本性说不定非常相似,果然听得两人齐声道:“博尔盖德还有那个死胖子总督你们等着瞧吧!竟敢惹到咱们,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待会儿就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   耶拉姆突然十分怀念杨阳,他现在才明白那个少女的重要性。这次没有她阻止,这两头人形暴龙一会儿会做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连想都不敢想。   幸运女神到底是站在哪一方的呢?   ******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4月)4日,雷南郡的市民度过了一个难忘的失眠之夜。   以“蜜蜂与蝗虫”酒店的爆炸为序幕,一系列混乱宛如泛开的潋漪,扩大到整座都市。   首先是总督府起火,然后一些市民看到许多警卫和法师从“金鹿旅馆”周围涌出,神色慌张地奔去救火,可是等了半天不见火势减小,那群救火队像半途消失了似的。   直到总督府附近的人家提着水桶出来,才发现失踪人口全在门口的草坪上躺成一堆。在“山顶”的赫然是肚皮朝上,仿佛一条死去的金鱼的总督,额上有三个黑墨水的字迹“死肥猪”,肚子上一条长布直垂到“山脚”下,写着“我是罪人,请逮捕我”一行鲜红的狂草……总督本人已失去意识。众人将他救下后,很烦恼要不要马上叫醒他,最后决定还是想法子擦掉那几个用特殊墨水写的字再叫醒可怜的总督比较好……   另一方面,也有市民目击一位银发披肩,气质就像月光般优雅文静的青年迤迤然走到哈梅尔商会分部的正门口,亲切地向两名守卫问好,守卫们也和气礼貌地回以微笑和问侯,然后他们就被踢飞到两旁的民居屋顶上晕死过去。   在哑然的注视下,银发青年一边喃喃“对不起”一边提足踹门,两扇镂金镶玉的厚重楠木门板在披着良家子弟外皮的凶暴罪犯脚下轻易碎成无数破木板。青年毫不犹豫地从大开的门洞闯进去。   四周的市民听到里头传出震天价响的斗殴声,才回过神,急忙跑去宪兵处报告有胆大包天的恶匪上第一商会长的地盘闹事,在那里从总督府的目击者口中得知包括总督在内,雷南郡所有上层管理人员全部被送进了医院抢救……这一爆炸性的消息一传开,整个雷南郡为之沸腾,犯罪率一夜间暴增好几个百分比……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骚动的起因只是一个人,而且这个人还完全不知道地上的变故,此时,她正在哈梅尔商会分部的地下仓库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第四十一章 救出   “肚子好饿哦,现在几点了?”   杨阳摸着肚皮,情不自禁地回想之前在雷南郡的市集看到的五花八门的美食和景象,越想越饿。   在这个只有黑夜没有白天的鬼地方,她根本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也不想浪费力气只为看表施展照明之光。   说来幸运,她的手表没有被敌人拿走,杨阳猜想可能是牢头不知道怎么拆的关系。而飞焰有神官施加的魔法,除了她,没人能拿下。   作为一个吃货帝国的百姓,被关在地牢挨饿,真是耻辱的经历。   “呜呜~~没想到会落到这么凄惨落魄的地步,都是那家伙的错!那个红发暴力男!窃夺唯叔叔容貌的大混蛋!要不是他,我哪会被抓!他倒好,脚底抹油逃得没影!天理~~~我要天理啊~~~”杨阳越吼越火,随即镇定下来,“……不行,一发火肚子更饿了,我得冷静、冷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反正我记住他的名字了——维烈·萨克。”   杨阳咬牙切齿,蓦地一愣:“咦,萨克?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她凝神思索:是哪个城主的名字吗?记得五个城主的名字是……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中城城主;罗兰·福斯,召唤冰宿的东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召唤昭霆的西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召唤轩风的南城城主,还有召唤邱玲的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咦,都不是,那是谁呢?好像谁说过这个名字……   咕噜!一声现实的呼唤打断了她的回忆,杨阳抬头道:“这里的牢头是怎么回事?特地把我关在这里只是为了饿死我么?就算再吝啬的牢头也该给犯人伙食啊!饭!我要饭!”   少女已经不顾形象抗议了,这时,仿佛上天垂怜,天花板发出喀一声细响。   正中紧闭的石门被缓缓拉开,强烈的白光射入黑暗的地牢,在地上烙下一个四四方方的白影。   杨阳一开始以为是那位牢头终于良心发现送饭来了,一跃而起,揉揉被强光刺得泪水直流的双眼,不想一个熟悉的嗓音从头顶洒落:“阳!你在里面吗?回答我!”   “昭霆!”杨阳失声道,脑子好像被揍了一拳似的一片空白,只有几个字不断盘旋飞舞:来了,他们来了……   棕发少女振臂欢呼,满脸喜色。褐发少年从她旁边探出头,平日冰冷的容颜也绽开一丝淡淡的笑意,如释重负地道:“太好了。”   “来!快抓住我!”昭霆朝洞里伸出手。杨阳迫不及待地一手握住昭霆的手,一手拽住耶拉姆的皮鞭,在两人的帮助下爬出地下室。   一回到地面,她就被昭霆紧紧搂住。   “太好了,太好了……”棕发少女泣不成声。杨阳不好意思地抠抠左颊,也情不自禁地回抱住她。这一刹那,杨阳深深感激上天,让她和昭霆一起被召唤来这个世界,现在又让她们重逢。   耶拉姆静静注视这对相拥的表姐妹,没有打扰。   “我担心死了!怕再见不到你!”昭霆哭诉一路寻觅的辛酸痛苦。杨阳苦笑着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这么大人还哭鼻子,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越过友人的肩头,四下巡视,却没有找到一个身影。   “神官呢?”杨阳发觉自己的声音又干又涩。   “为了方便我们救你,神官大人去引开敌人的注意了。”   杨阳心头的失望立刻如春阳融雪般消失了,转为惊讶和担忧:“他一个人吗!?”   “神官大人不会有问题的。”耶拉姆坚定地道,语气充满对师父发自心底的信赖。杨阳略略心安,又想起神官在双头哭虫一役表现出来的惊人实力,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如果她知道银发青年此刻正和好几名高段法师和白银剑士对战,刚放下的心恐怕又会提得半天高。   “对了,抓我的人到底是谁啊?”杨阳环顾四周,发现他们身处的是一间摆设豪华的客厅,名贵的南城手织地毯被掀起扔在一边,门口倒了两个看起来像是守卫的男人。昭霆狠狠地道:“是博尔盖德那贼秃佬!”   “他!?为什么?”杨阳大吃一惊,接着想到一个可能,“难、难道是我的身份不小心暴露了?”昭霆和耶拉姆一怔,后者摇头道:“不知道,神官大人只说博尔盖德和赛因先生有仇,所以连带想除掉他。”   “赛因先生?对了……”杨阳还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一个赏金猎人打扮的男子和大量的石块碎屑飞进来,重重撞上她正对的墙壁,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三人都吓了一跳,杨阳转过头,看到被打破的墙壁外站着一个她熟悉的颀长身影,正以不亚于他们的惊愕表情注视他们:“咦!你们还没走?”当望见黑发少女的瞬间,澄碧的眸闪过“太好了”的神色。不知为何,杨阳觉得脸微微一热。   “对不起,神官大人。”耶拉姆跳起来。   “赶快离开。这里的保镖倒都是硬角色,我恐怕没办法分心保护你们。”说话间,银发青年躲开两名剑士的偷袭,同时一发“炎龙破”将二楼的走道轰成两半,让上头施法施到一半的法师们掉下来,“快点!记得在哪儿碰面吧!”   “是!”耶拉姆毫不迟疑地拉着两个少女朝后门奔去,杨阳回头喊道:“等等!你不和我们一道走么?”   “博尔盖德还欠我一笔帐没还,放心,我随后就到。”   神官确定三人平安退走后,立刻展开反击,水索一挥就令两名缠斗不休的剑士失去意识。瞥了眼大厅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商会守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补上一剑,转身奔向楼梯。   刚刚踏上二楼,从断裂的走道尽头又冲出大批人马。神官微一冷笑,用古代语飞快念诵一段咒文:“蛰伏的大地幻兽贝希摩斯,回应我的力量,从沉眠中苏醒,将大地的束缚施加我的敌人——重力锁链!”   惊呼。众人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法动弹。就在同一刻,神官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发动了第二波攻击:“掌管大气的风之神,听从我的指示,扫荡我的敌人——龙卷风!”   当晚,雷南郡的市民目睹了一幕奇景——都市里刮起了苍蓝色的巨大风卷,而且旋风里还有哈梅尔商会分部的半个屋顶和一打保镖……   ******   “巴曼大人。”   肯特的视线从远处的龙卷风收回,转向身后的上司。不用一个指示,青龙骑士与铠甲同色的青眸里射出的怒火告诉了他下一步该怎么做。   “全体人员,升空!”   巴曼挥手,七十只飞龙便振翅飞起,带起大量的草屑。为了不惊扰城里的百姓,他们特地选在这片郊外的坡地降落,打算走路进城,一方面也是不想让北之贤者发现,但看现在的情况,显然没有这个必要了。   竟敢在埃特拉的领土上撒野,嚣张的家伙!我一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巴曼的右手紧紧握住鞍上的龙枪,遥望不远处的雷南郡,在心里发誓。   ******   当感到脚下传来轻微的震动时,第一商会长手抖了一下,白玉茶杯溅出两滴金黄色的茶汤,洒在他的镶金领口上。   “那伙该死的龙骑士!”博尔盖德诅咒,直觉认定是飞龙制造的人工地震,没料到这股震动其实来自无名氏神官打坏的一堵墙,而且是关押黑发少女的那间房间的墙。   喝了两口御贡的水果茶降火,他把注意力转回手里的文件。   为了寻回他的生意对象,也为了避开神秘的跟踪者,博尔盖德躲回了老家,也就是这个分部,把解决神官等人的任务交给雷南郡总督沙姆。   虽然有点担心无能又懦弱的沙姆会否搞砸他的计划,但一来他对派去支援的部下很有信心,二来也布下了天罗地网,三来还有人质在手,所以博尔盖德认为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派去搜查佣兵王的探子还没回来,商会长无聊下命令部下呈上无名氏神官的资料。他不担心找不到贝姆特,雷南郡是他的地盘,希顿再会躲也躲不了多久,他担心的只是贝姆特会不会屈服于希顿商会长的巧言令色,改换合伙人。如果真的变成那样,他也只好采取一些不入流的手段了,谁叫这个世界的竞争就是这么激烈呢?   博尔盖德皱眉翻过几近空白的履历表,心想这是什么玩意儿。当看完后面一张简历时,他喷出了嘴里的茶。   机密程度:五颗星。(绝密)   本名/不详。出生年月/不详。收养人/加卡德·雷姆利尔(大贤者)   经历:生而知之,两岁会说古代语,三岁无师自通聚光术,五岁能使用高级光系咒文,被喻为圣域有史以来不世出之奇才;八岁学会五系初级元素魔法,同年被提拔为最年轻的神官;九岁用剑打败当时圣域第一高手获得神官战士资格;十岁无所事事下加入冒险家公会,不到半年取得特级赏金猎人证;十二岁匿名参加首都少年武斗大赛,一路过关斩将却在决赛主动弃权,最后由十二岁的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不战而胜;十五岁被元帅拉克西丝和北之贤者推举为桑陶宛地区教区长……   就在博尔盖德捏着这份资料喷茶瞠目的时候,传来一声巨响——他房间的大门被一只大脚踹飞,重重掉在地上,接着响起一个他印象深刻的开朗声音:   “哎呀,你在啊?”   银发神官两手叉腰,站在玄关。   博尔盖德毫不意外地放下杯子,站了起来。如果看了那份只能用匪夷所思形容的绝密报告他还怀疑眼前这人的实力,他的神经就不正常了。现在博尔盖德只懊悔为什么没早点调查清楚,那他就不会犯下向不该出手的人出手的愚行了,他还注意到青年淡灰色的衣服上到处溅着斑驳的血迹(其实这是神官在写八字狂草时不小心沾上的),可想而知他那班护卫的下场。既然神官找到这里,代表他和沙姆的关系也暴露了……博尔盖德那精于计算的大脑此刻更是动得飞快,想找出一个扭转局势的法子,因而没注意对方正打量室内。   “原来如此,这房间的隔音设施有够好,难怪外头闹翻天你还像个死人似的坐在里面没反应。嗯,你在看什么?”   神官好奇地抢过对方手里的文件,瞄了一眼后,脸上顿时浮起陶醉的色彩,“啊啊,原来是在看本天才的光辉史,早说嘛!不过亏你能找到一本,我还以为有关我的资料全被老头烧了或藏起来了,太感谢了!好,这本东西归我了!我要带回去贴在墙上!”他老实不客气地把文件往怀里一塞,上下扫视对方,眼中透出不怀好意的讯息。   “你…你想干什么?”博尔盖德被他看得一阵发毛,强自镇定,“我警告你,千万别乱来,因为……”   “因为那个女孩还在我手上——是想这么说吧?哼,我还以为你会聪明一点呢。”神官冷笑一声,搭住他的肩膀。博尔盖德顿觉仿佛巨岩压身,动弹不得。   “别说阳已经被我救回去了,就算她还在,凭你现在的立场,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快点!把答应的东西交出来!”   神官用和流氓没两样的语气恶狠狠地威胁,露出寒酷似冰的眼神,全身散发出肃杀之气,吓得博尔盖德两脚发软,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啊?”他是真的不明白对方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东西,要钱,把旁边的锁密柜砸开,就可以尽情地拿。不过看来还有商量的余地,这就好!只要留他一条命,金山银山他也给!   “还用问,当然是车子啦!”神官不耐烦地大吼,换来博尔盖德张口结舌的瞪视,“你不是答应过,一到这儿就白送我们一辆载满货物的大车吗?别说你已经忘了!一时拿不出用现金垫也行,我这个人是很好说话的——哦,还有到冒险家公会解除契约。放心通情达理的我知道你很忙不会叫你亲自跑一趟,只要写封信让我带去就行,当然跑路费一个子也不能少。”今晚被这家伙折腾得足足累掉半条命,绝不能便宜了他!   博尔盖德的嘴唇开闭了三十次,才确定对方不是开玩笑。几乎是半失神地写完信,他一边颤巍巍地从柜里取出钱袋,一边哑声道:“为什么?你有这样的天赋本领,史丁那小子也望尘莫及,为什么在那个贫困的边境当个区区正神官?你的身世……”   “闭嘴!”神官沉声威吓,眉宇压下沉重的暗影,祖母绿色的双眸不见往日的温和开朗。博尔盖德打了个哆嗦,四周的空气变得像铅一样沉重,令他呼吸困难。   “凭你也想跟我谈条件吗?你也不过是个区区商会长而已,博尔盖德·哈梅尔。你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取你性命易如反掌。”   捞起桌上的信和钱袋,年轻的夜盗恢复自信愉快的表情,挥了挥手:“剩下的不用我交待了,你是个聪明人,不是吗?”语毕,修长的身影就矫健地翻出窗子。   夜风卷起雪白的丝绸窗帘,轻轻拍打在商人凝固的脸上,让他感到一股刺骨的凉意,这才发现自己从头到脚都被冷汗打湿了,劫后余生的安心感充满身心,险些控制不住坐在地上。   “聪明人啊……”博尔盖德苦笑了一下,领会了神官的警告。   从此哈梅尔商会长再没提起这五天的经历。 第四十二章 战斗   神官跃回地面时,感到一股奇妙的压迫感,仿佛空气被抽掉般胸口涨痛。他立刻明白这股感觉的由来,闪身避开一枚像是光弹的气炮,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金黄色的满月(注)和黑压压一大片飞龙,龙背上坐着全副武装的战士,一致以看待宵小的鄙夷目光俯视他。   “躲得好。”   一名身穿青色铠甲的年轻人开口,冷冷的语调听不出一丝褒奖的意味,从排列来看应该是这群龙骑士的头儿,刚刚那发咆哮弹十有十也是他的坐骑发出。一般龙骑士所骑的三爪龙没有喷吐能力,只有龙将的四爪龙才有。而五爪龙,就是传说级别的了,比如最有名的「三首龙」——红黑白三龙王,龙族中的顶级强者。不过即使一头普通飞龙也有单挑一个人类小队的实力。   “青龙骑士?”从对方的扮相推测出来,神官微一皱眉,这下麻烦了,北城三龙将是大陆响当当的顶尖强者。   “不错。”巴曼眯起眼,打量这个怎么看也不像邪恶之徒的青年。   “呸!那你干嘛偷袭我?”神官指着他,不客气地骂道,“老子哪里惹到你了,居然叫那头该死的蜥蜴朝我喷火!万一我避得迟些,你怎么办!向我的尸灰赔罪!?”   “无礼!”肯特第一个回过神,大声怒骂。巴曼举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对神官道:“尊驾的意思是指责我莽撞了?可是你既然有胆子在埃特拉的领土上闹事,还伤害我城的百姓,就该有迎接龙族报复的心理准备,因为这里是受龙庇护的土地。”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闹事的是我?”神官耍赖,“别说就因为附近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龙骑士喊道:“难道还需要别的理由吗?深更半夜好觉不睡,跑到出事现场瞎逛,还说自己不是可疑份子,鬼才信你!”   “我偏喜欢深更半夜散步不行吗?何况今晚的月色是这么的美,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不错的视角想静静赏会儿月,却有一群不识情趣的粗人一声不吭地破坏了这样的良辰美景,还一句道歉也不对我这个无辜受惊的善良老百姓说。”   “胡说八道!”龙骑士们齐声怒吼,请示巴曼,“阁下,赶快把这厚颜无耻的家伙的舌头拔下来吧!”青龙骑士不置可否,将信将疑地凝视对方:“真的不是你?”   “不,是我。”神官笑嘻嘻地道。龙骑士们大哗,没想到这个前一刻还像泥鳅般滑溜的家伙一下子变得这么干脆。巴曼皱眉道:“我不是检查官,没兴趣审问你,我只问你,愿不愿意留下?”   “不!”   巴曼眸光一沉:“那我只好把你的腿打断,强留你下来了。”神官轻笑:“说得晚了。”   “!!”众人脸色大变,这才发现四周多了无数由水元素凝结成的透明丝线,密集的程度连飞龙的翅膀也无法大幅摆动,细如发丝的水线在月光的照耀下呈现出水晶般剔透的质感,晶莹美丽,却也带着浓厚的杀机,因为每根线都有削金断玉的利度。   「水晶丝笼」——这优雅的名称就是这个杀人法阵的名字,群体困缚的水系魔法。   龙骑士们万万没料到敌人如此狡猾,先用一堆胡言乱语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再悄悄布下陷阱将他们一网打尽。但巴曼不这么认为,这种程度的水网还困不住他这个龙将,若对方有心杀他们,应该使用更激烈的手段。果然,银发青年没有发动魔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别紧张,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要求一对一的公平决斗,谁叫龙骑士的臭规矩太多,还是照我的方法来比较节省时间。”神官知道这种魔法囚笼无法困住青龙骑士,就算龙骑士,一起发动斗气也能破除。   “你要决斗就决斗好了!弄这东西出来做什么?摆明了没有诚意!”   “我怕万一打败你们的头儿时,你们脑子发热,我逃起来不方便。”   龙骑士们大笑,笑声不含轻蔑之意:“这小子口气倒大!”神官自信到自大的态度显出他的强大,而龙骑士天生尊崇强者。   巴曼也绽露笑意,发出斗气震断身边的水线,驱使坐骑降低高度,在离地两尺处一跃而下,与神官面对面。   “我是巴曼,你呢?”   “……索莱顿。”   神官微一犹豫,将“无名氏”三字咽回肚里。龙骑士对决斗十分看重,他若是报真名,对方恐怕会以为他有意隐瞒,不肯吐实,那刚刚浇熄的敌意又要如野火燎原般窜烧起来,只得临时搬了个假名出来。其实也不是假名,“索莱顿”在古代语里的意思正是“没有名字的人”。   想到这里,神官不禁更加叹息自己的坏运气,好死不死居然被一帮龙骑士缠上。有句俗语“死缠烂打的龙”形象地比喻了他们的执着,不但是对爱人,龙族或龙骑士认定的对手,就算到世界末日他们也会缠住不放。   最倒霉的是,他碰上一个龙将!龙骑士的骁勇和武名威震天下,而龙将的实力又是龙骑士所不能比的,青龙骑士在埃特拉三龙将里更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神官对自己的武技固然有信心,也没把握轻松击败他,起码得拆到千招以上才有可能,而他现在没那么多时间。一支龙骑士团的正常编制是一百,而这里只有三十来人,所以剩下的龙骑士肯定被巴曼派去维护治安了,万一耶拉姆他们被发现,可完蛋大吉。而且他们又不是瞎子,看到哈梅尔商会上空被飞龙团团包围,他又没赶回去,会有什么推论神官用膝盖想也想得出。到时一窝子罪犯自投罗网,笑歪龙骑士的嘴——所以,速战速决!   神官拿定主意,全身散发出强劲的战意,眼神寒酷凌厉,一扫前一刻笑嘻嘻的悠闲状。   龙骑士们神色一凛,从银发青年身上传来的巨大压迫感令他们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这样的武威,绝非一个法师能拥有,而是属于一个战士的。但他先前又召唤了龙卷风,还施展了「水晶丝笼」那种高段水系法术,看来这个青年的真实身份是魔法战士。   魔法战士顾名思义,是对魔法和武艺都有涉猎的人,或者使用魔法武器的战士。一般认为魔法战士酷归酷,却不是那些老老实实修行的正牌法师或战士的对手,这是鱼与熊掌不可皆得的道理。美其名是魔法战士,常常是武技不如黑铁剑士,魔法比不上见习法师,除了神官战士和龙将。神官战士有信仰得来的力量,不需要另外苦练魔法,可以专攻武艺;而龙将都会和高等龙族签订契约,也可以使用某一属性的魔法,像巴曼就可以自由使用八段以下的风魔法,故他有个别称「风之龙将」。   虽然眼前的青年没有穿圣职者的服饰,但仔细看,他凌乱的浏海下戴着一只圣职者专用的头环,白银制的环身与他的发几乎区分不出彼此来,中央雕琢精巧的银百合图样是至高神贺加斯的标志,果然是名神官战士。   看到那枚头环,肯特发觉事有蹊跷。估且不论数量极为稀少的贺加斯神官怎会出现在卡萨兰以外的地方,他以前可从没听说有圣职者会杀人放火的,除非是暗黑神优希亚的圣职者,但秉持协调神教义的贺加斯神官绝不会是邪恶之徒。   肯特启唇,想劝上司暂缓决斗,先了解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他了解巴曼的为人,龙骑士已经很好战了,巴曼身为龙将,自然是更加好战。只要一遇上强敌,他就一反平日的冷静摇身一变为战斗狂,再也听不进任何意见,现在银发青年显露的气势正好激起他的战意。   “索莱顿吗?我会记住的。”巴曼一笑,随即肃容道,“你用什么武器?还是空手?”他打量两手空空的对方,有些困惑。   神官笑了笑:“我有武器,和你一样。”   他举起右臂,将掌心朝向天际,轻轻吐出三个字:   “雷光枪。”   不见乌云聚顶,一道白炽的闪电对准他直直劈落。龙骑士们只觉视野一白,一把仿佛由光凝聚而成的龙枪悬浮在那只白皙的手掌上方,青白的电花不断发出嗞嗞声,游丝在枪身周围飞舞溅射,神官使用神力吸收雷元素,只见白色的枪身渐渐转为灿烂的金黄色。   龙骑士们对这个异象深感惊奇,只听得一声龙吟,青色的龙枪与金色的雷枪枪首相抵,场中两人握紧各自的武器,拼斗在一起。   猛烈的气旋与耀目的闪光爆开,一青一白两条人影又回到相隔五尺的原位,在中央留下一个直径半米,散发出阵阵焦臭和白烟的乌黑大洞,作为刚刚那下试探的证据。   强敌!相同的认知闪过两人的脑海,神官是为这一击没有讨到半点便宜,巴曼心悸微微发麻的身体——这也是神官使用雷光枪的目的,但是有龙族血统的巴曼抗魔力极强,包括对雷电的抵御能力,力气也远胜常人。还是靠着更快一筹的速度,神官才挡下这一枪,立刻给自己加持了古魔法的龙力术。   眼前这个青年看似文弱,竟拥有不亚于他的力气,巴曼思忖:速度又快,还有他那把古怪的雷枪——不能硬碰硬!   两人移形换位,风之龙将以不相上下的迅捷身法跟上了银发青年飞快的步法,两把长.枪再次在同一地点相撞,只是这次是枪刃对枪刃。   只听见一连串金戈交鸣声,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交战了百来招。期间不断变幻身形试图找出对方的破绽,却徒劳无功,突刺、横扫、纵劈、后退重整态势、反击、回防……巴曼的枪术如行云流水,毫无瑕疵;而神官的进退如风驰电掣,毫无间隙。旁观的龙骑士们看得赞叹不已,比拼双方对彼此的技艺也是暗自深佩,尤其是巴曼,他现在深深感激老天赐给他这样一个好对手。   “龙牙连刃斩!”   久攻不下,巴曼使出了“圣灵枪法”的绝技之一。这招属于乱击术,以斩劈和刺突的连续施展对敌手进行波状攻击,适合在面对多数敌人时使用,缺点是劲势不强,不像强力的贯刺能崩坏敌人的防御。   但是从先前的交锋,巴曼看出就算自己全力一击也未必能压下对方快得匪夷所思的身手,他的目的是打乱对方的阵脚,再趁隙攻击,然而,神官瞬间就看破了他的意图。   加速术的光环在脚下闪现,锐利的光弧在翠绿色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银发青年采取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行动——不退反进!   突刺刹时缩短了将近二十步的距离,手中的雷枪配合滑行的攻势,化作一道拖曳着光尾的流星。   尽管遭到意料之外的反击,巴曼仍能迅速应变,一边飞快闪避,一边朝对方微微失去平衡的左肩发动一记强力的斩击。   白刃交击处迸出刺眼的火星,神官同样应变神速,两人以不及一根头发丝的空挡擦身而过,又拉开距离。   乘此机会,龙骑士们看清了这一回合的战斗结果:几缕银发和几滴血液在空中飞舞,是神官因强行突破龙牙连刃斩和抵挡所受的伤害;而巴曼左胸的护甲碎了一片,露出里面的衣服,幸好没有见血。   胜负很明显:巴曼略逊一筹,因为他的对手可是没有穿防具。但是包括神官在内,无人指出这一点。因为他们很清楚,枪术方面,其实巴曼更高,神官胜在速度快变招也快。而要打败龙将,让他们认输,还是要凭实打实的本领。   “不好。”肯特突然发觉不妙,两次短兵相接,没有给战斗双方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反观附近的地表,却是满目疮痍,到处是被气劲划出的深刻凹痕,恐怕周围的民居……   肯特急忙四下张望,愣了愣,不知何时,神官以自己为中心张开了一道直径约七八丈的魔法障壁,完全挡住了向外散发的气芒。肯特越来越觉得这个青年不是坏人,但他还不晓得神官设结界的另一目的。 第三回 合开始了,这次是神官抢攻,依然是近身攻击的模式,雷枪挟带雷霆之势刺向巴曼,各种角度袭来的斩击摇撼着龙枪的铁壁防御,激烈的兵器撞击声连成一气,喷溅的火花明示了战局的凄厉,龙骑士们屏息注目,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雷枪和龙枪同时脱手,两人也倒飞出去。   余人脸色大变,却见两个青年一肘撑,一蹬地,几乎同时跃起。巴曼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取回龙枪;神官却没有管掉在一旁的雷枪,合掌比了个手印。   “爆雷。”   无数闪着紫光的电球应声出现,巴曼也不甘示弱,挥下龙枪:   “风镰。”   雷球和风刃在场中狭路相逢,仿佛墨水在无形的幕布上溅开,炸出一朵朵绚烂的光芒之花,不相上下的魔力对冲,四下弹飞,一头撞上结界壁。   闪光炸裂。   “糟糕!”肯特失声叫喊,无法泄出的能量波袭卷了方圆七尺的土地,一时间,结界里雷光舞动,风刃咆哮,彻底暴走的魔力令猝不及防的青龙骑士躲得狼狈不堪,而早料到会有这结果的神官不慌不忙地拾起雷枪,以惊人的敏捷身手一一避过贴身袭来的雷球和风刃,枪尖闪烁不定,紧紧咬住巴曼飞速腾挪的身影。   “龙尾返!”   千钧一发之刻,巴曼及时发动了圣灵枪法的另一绝招,超过音速回拦的龙枪硬是架住了雷枪的攻势,连神官也没料到这个快攻竟会失败,惊愕了一瞬间,若非他本来预备的就是二段攻击,一定会被巴曼趁隙打伤。   枪刃与枪刃交汇的刹那,雷光枪的枪身爆发出炽热的闪光,一股强烈的震感沿着龙枪的枪柄传到巴曼的双手,魔法「雷电怒涛」的波动不断冲击着他的虎口和全身,险些拿不住武器,而龙尾返阻挡的枪劲也在此刻形成气旋,吸收了周围的雷元素,一骨脑拍上他的身体。   在这样猛烈的冲击下,巴曼终于握不住枪身,龙枪脱手飞出,被暴风卷起抛到高空,转了数圈插进地面。被电得浑身软麻的巴曼无力取回武器,神官趁机一脚踹中他的胸口,将他踢飞。青龙骑士倒飞了数来丈,穿越散开的结界,撞破一栋建筑后面的围墙,伴随轰然巨响没入一丛灌木里。   “巴曼大人!”   这一幕就是后来的三十五名龙骑士看到的景象,不假思索,齐齐朝伤害上司的凶手投出武器。刚刚撑起上半身的巴曼和困在水网里的众人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大喊住手。   下一秒,银发青年的身体被三十五把龙枪贯穿。   “……”巴曼的脸孔登时变得比雪花还白,一句“你们这群混蛋”滑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因为他看见青年被刺穿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化成水幕爆散开来。   “是水傀儡……”他松了口长气,对手不亚于武艺的机变和法术能力让他更钦佩。   一串开朗清越的笑声回荡在夜风里,随着远去的人影迅速淡去。   “今晚的比试很有趣,有缘再见吧,枪圣的高徒。”   年轻的龙将心底升起一丝惆怅之情。   神官一走,水晶丝笼自动解除,重获自由的肯特等人下到地面,关怀地奔向上司:“阁下,你没事吧?”   “没事。”巴曼回过神,摇晃着站起。身子还有点麻,也受了点内伤,但是这些对青龙骑士而言连伤势也够不上,真正受伤的是身为战士的矜持。   那三十五个龙骑士也下了坐骑,畏畏缩缩地靠过来,听到神官的告别语时,他们就知道自己误会了,再想起妨碍神圣的决斗会有什么下场,个个垂头丧气。   “算了。”巴曼不太释然地挥挥手,宽恕了部下们的冒失行为,遥望对手离去的方向,轻声道:“索莱顿……真是个好对手。”旁观的龙骑士理解上司的遗憾,向后来的同僚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场精彩的打斗,龙骑士们听得如痴如醉,捶胸顿足自个儿没有眼福。   肯特叹道:“阁下,真没想到竟然有这种默默无名的强者。”   “是啊,老师常说大陆上多的是隐匿的高手,我还不信,今日一战,才知道他说的没错。”巴曼深深叹息,“索莱顿……真希望和他还有交手的机会。”   “巴曼大人……”龙骑士们望着陷入内心世界的上司,不敢打扰。   但是,过了一会儿,肯特一脸忍无可忍的表情,用哀求的语气道:“阁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来总结心得好不好?”   “……好的。”   巴曼重重点头,下一刻,总共七十名龙骑士像被狮子冲进队伍的羊群般一轰而散,青龙骑士和他的副将跑得尤其狼狈飞快,让好几双挽向他们的柔荑挽了个空。   “讨厌!都已经进了我们「春香院」,怎不进屋坐坐!”   “就是嘛~~~~帅哥们,别走啦!”   “那两位英俊的爷儿,别跑那么急,就陪香香说会儿话也好嘛~~~”   …… ……   “……肯特,你说那家伙是不是故意把我踢进这种地方?”   “……启禀阁下,属下不知。”   听见龙骑士们响彻云宵的哀嚎,等在远处的颀长身影扬起恶作剧得逞的轻快笑声。   *******   注:这个世界有两个月亮,月中的十天双月共同出现,还有史称「双月交汇」的现象,极为罕见。上半月金轮月升起,下半月是银心月。普遍认为金轮月代表至高神贺加斯,所以在这个时段,贺加斯的神官和祭司更容易感应神恩,借助到神力,下半月混乱神及其眷顾者力量较强,但艾斯嘉世界没有正式信仰混乱神的圣职者,只有黑咒术师研究出了一些向神明借力的方法。   斗气能够一定程度破除魔法,但不是万能的。大部分战士没有修习斗气的法门,是少数人的专利,神官能够学习斗气和剑气已经是得天独厚了。过去魔力环境好的时代,会有觉醒超凡力量的人成为“职业者”,现在没有了,只有依靠严格的修行。   另外,完成度越高的魔法,斗气越难破除,神官的魔法都学得马马虎虎,所以哪怕用的高段魔法,都能被巴曼和龙骑士们破除。他自己也知道,但是懒得改进。 第四十三章 谈判   “今晚外头真吵呢。”   拉过一名浓妆艳抹的妓.女,希顿商会长问道:“香香,怎么回事?院子里好像闹哄哄的。”   香香尚未开口,周围好几张嘴就忙不迭地叫起来,希顿差点听不请楚,好容易弄明白原来是有人在附近打群架,其中一个“很帅很帅穿着青色铠甲的骑士大人”正好跌进春香院的后院,还把一堵围墙撞塌了,却连句道歉也没留下就溜了。众妓.女都惋惜得没命,连夸那几位“骑士大人”多么帅气多么威风云云。   “哦,埃特拉的龙骑士也堕落了嘛。”   哄走一帮七嘴八舌的女人,希顿自言自语。他对座有着亚麻色头发和灰色眼眸的男子没有听清,挑眉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   “龙来了。”   “嗯?”八道视线集中到说话的红发青年身上,夏亚喜道:“维烈,你醒啦?”   维烈点点头,表情却缺乏明晰,又闭着眼,更像是刚刚睡醒。贝姆特拍拍他的肩,将一杯早就准备好的白水推到他面前,温言道:“来,先喝杯水提提神。”   “兄弟,你正走向一条危险的路。”   看到佣兵王对部下关怀备至的模样,希顿冒出一句。   “放心,我的性向正常的很。”   “是吗?正常的男人会趁另一个男人喝茶的时候偷偷抚摸他的发带吗?”把贝姆特拼命打死结的动作看成另一种行为,希顿打量维烈清俊的五官,露出暧昧的笑容:“不过,我也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   “你想打架吗?”   希顿没有回应贝姆特的挑衅,反而是他身旁一个十三四岁、做护卫装束的少女柳眉倒竖,将短剑的环扣弄得哐啷作响,大声道:“打就打,谁怕谁!”   “噢,亲爱的夏侬。”商人立刻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跳起来,“别紧张,我只是和贝迪闹着玩的!”夏侬将信将疑:“真的吗?”希顿点头如捣蒜:“当然!你不相信哥哥吗?”夏侬这才将手移开。见状,希顿长长松了口气。   “她就是夏侬?”贝姆特很意外,端详少女,努力将这张脸和记忆中裹着尿布的婴儿重叠在一起,“……不像。”   “废话,你最后一次见到她,她还在襁褓里呢。”希顿爱怜地摸摸妹妹的头发。   夏侬脸现困惑,目光游移在义兄和素未谋面的青年之间,另一边的夏亚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只有维烈满不在乎,悠悠哉哉地喝着热水。   当今五位城主里,东西中三城城主的少年时代都是一团迷雾。虽然他们并不刻意隐瞒自己寒微的出身,也从不提起。加上三人目前的高贵身份,没人敢当面询问,只能旁敲侧击。   比如东城城主罗兰·福斯,许多人认为他超凡脱俗的容貌和优雅温文的谈吐不可能是出生于平民,应该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子,对这些阿谀奉承罗兰总是笑而不答,于是有人去问和罗兰戎征多年的几位将军。可是和罗兰认识最早的「金色死神」伊芙每次一听见这种采访,就第一时间躲得不见踪影;羽族将军席斯法尔则是一句老话“我记忆不好,全忘光了”;唯有大粗汉马尔亚姆最好摆弄,几杯热酒一下肚就话匣子全开,什么“罗兰从小就是个天仙绝色的美人啦”、“他跳舞跳得可棒了”、“唱的歌更是顶呱呱”、“他还差点嫁给我做新娘子呢”等等不知所云的醉话一箩筐一箩筐倾泄而出,问的人自然一句也不信。   听闻此事的东城城主以雷厉风行的速度组织了“马尔亚姆·麦斯韦恩酒后失言调查委员会”,几名拥有权威资格的医师出堂作证,用一堆繁复的数据证明马尔亚姆将军在发表讲话时体内的酒精含量已经超过95%!整个在发酒疯!所有的采访记录统统不作数,一律销毁!   而诺因和贝姆特的情形相较就好一些。虽然极端重面子的德修普王家千方百计掩盖诺因的私生子身份和一切不名誉的过去,但无孔不入的狗仔队们发现,只要花钱买通“好说话”的财务部长吉西安·凯曼,那炒作的素材是要多少有多少,只是真实度方面就很让人怀疑了。   后来那位毫无为人臣子自觉的宫廷法师长觉得光说还不过瘾,开始高价出售从“诺因王储用过的牙刷柄”到“诺因王储如厕过的马桶”之类他主子的日用品,也不怕遭天谴。然而看在销量异常棒和大批书籍进贡的份上宽宏大量的诺因王储居然一声不吭,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听说部下打算出售“惊爆!诺因王储首次女装版——王立学院第一百十七届戏剧公演《精灵少女丹蒂露丝》记念照”时,才终于火山爆发,联合了另一位忠心耿耿的心腹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对不知何谓节制的法师长进行“再教育”。当天激烈的战火毁掉了半座行宫,以正义的“王储联合军”险胜告终,因为那张照片成为激战的炮灰了。但是狡猾的法师长早就用魔法成像术偷印了许多份,超额卖出,大赚一笔(抢购的人无一例外是男性),使得女装版的诺因成为全西境男子的梦中情人。从此他老是不明原因地恶战、起鸡皮疙瘩、打喷嚏,去看病又看不出半点毛病来,笑坏他两个部下。   最后一位,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是三人中唯一拥有本来姓氏的人。按照艾斯嘉大陆的习俗,平民没有姓氏;贵族和商人继承父亲的姓和家业;阶级最高的王族同时继承父系和母系的姓氏,因此王族通常有两个姓。但诺因的母亲是平民,没有姓氏,他中间那个姓据说是自己取的。而罗兰自然是继承了他妻子的姓。   所以照道理,应该很好推算贝姆特的出身,但人们却不能肯定。因为那个姓氏——瓦托鲁帝,是个已经消失的姓氏。曾经的魔导国首席商会,十四年前被灭门的古老家族。而贝姆特·瓦托鲁帝,也应该是一个早已不存在于世上的人的名字……   “你还没向我的部下自我介绍呢。”瞥见夏亚疑惑的表情,贝姆特提醒对座的人,“——七姐夫。”   夏侬和夏亚的眼睛刹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希顿苦笑道:“把那个七字去掉吧,毕竟你也只有我一个姐夫了。”贝姆特默然,灰眸划过一缕苦涩。   “首首首领。”夏亚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请请问你有几个姐姐?”   “十个,我是独子。”   “真的?她们在哪里?”夏亚兴致勃勃地追问。贝姆特脸色不变,解下佩剑闪空放在桌上,淡淡地道:“想见她们,容易,拿这个抹下脖子就行。”大神官吓得不敢再开口。   希顿眨眨眼,脸露诧异,随即敛去,朝夏亚和维烈友善一笑:“失礼了,我的名字你们已经知道了,这位是我妹妹夏侬,十四岁,请多指教。”   夏侬神色古怪地盯着红发青年的脸,好似没听见兄长的介绍,余人以为她是头一次瞧见这么英俊的瞎子,觉得稀罕,没有在意。   “我是夏亚·典恩,伊斯法大神官,今年十七岁。”夏亚轻快地道,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哦,还有‘泥十字’佣兵团长。”贝姆特咬牙纠正:“是‘逆十字’。”   希顿笑了笑,转向另一人。维烈轻轻放下茶杯,动作温文含蓄,一如他的微笑:“我是维烈,为了报恩暂时跟随老板,正职是吟游诗人,兴趣是挖宝,在伊斯法军的职务是…杂工吧,对不对,老板?”他不放心地询问一旁的雇主。贝姆特一字一字道:“是·会·记。”   “哦,是会记。”维烈立即改口。   “你们硬要当杂工和泥水匠我也没意见!”贝姆特翻了个白眼,转回希顿,“言归正题,姐夫…不,希顿,我已经明确拒绝你了,你又用故人之情把我硬拉到这种地方做什么?”说着,他厌恶地环视搂着莺莺燕燕的娇客们,语气低沉下来:“我不喜欢这种调调。”   “这可不像一个强盗头子说出来的话哦,贝迪。”希顿调侃,见青年不同寻常的恼怒表情,他敛去嬉色,认真地问:“怎么回事,贝迪?”   “没什么。”贝姆特抿了抿唇,避而不答。   “……抱歉。”希顿会意,无意识地整理领巾,这是他局促时的小动作,“当年的事我不是很清楚,所以不小心说出一些不谨慎的言语,请原谅。”   贝姆特注视他,浮起一抹恶作剧的笑意:“这也不像一个厚脸皮的商人说出来的话哦,姐夫!”   两人一齐笑出声,淡淡的不快烟消云散。   “好罢,咱们谈正题,说完就走,这里毕竟是博尔盖德的地盘,即使我把你藏在‘这种地方’,天亮前也肯定穿帮。”   希顿灰色的眸子射出锐利的目光,直视西城城主,“贝姆特,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对瓦托鲁帝家的产业我远比你清楚,以那十六座雷姆利亚铁矿山的规模,哈梅尔商会绝对承担不了。我的商会本来就以采矿和武器制造起家,给你的价格也公道,人手和器械更是随你开口,为什么还要犹豫呢,我亲爱的小弟?如果是担心诚信方面的问题,那你就多虑了。商场上竞争金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博尔盖德这次一定会生点闷气,但只要下回你带着别的合同向他招招手,那老家伙马上又会飙到你面前,待你亲热得活像你是他的再生父母。”   “换作你也是如此?”贝姆特不无嘲讽地道。希顿泰然自若地点头:“当然,我也是商人嘛。怎么样,贝迪?你还是不肯吗?”   贝姆特沉吟良久,缓缓道:“希顿,我曾听过一些传闻,希望你帮我证实一下。”   “好啊,说来听听。”   “正如凯曼商会的荣誉会长,背后靠山是中城的诺因城主,据说你的商会也有某位大人物撑腰,而且时日不少,从他还是个白手起家的佣兵时你们的合作关系就开始了——有这回事吗?”   “确有此事。”希顿笑了,笑容坦率而温暖,“我明白你的顾虑了,但我是个商人。我投资罗兰·福斯,只是因为他有那个价值,而他现在也回报我了,证明我眼光无误。再说,我不止看中他一人,我也在你身上下过不少本钱啊,贝迪。”   “什么!?”贝姆特这一惊非同小可,怔了会儿,他喊道,“啊——难道推荐我进翔鹰战团,后来卖军备给我的都是……”   “都是我,谁叫我们是一家人呢!不过发信通知我你难处的是那一位,因为当时我以为你死了,没想到……”希顿灿然一笑,“你的命可真硬啊,贝迪。”   贝姆特轻哼,心里却有点动摇了。他仍然不相信希顿与东城城主之间的关系真如他所说的那么单纯,但既然知道对方是他的大恩人,又是亲如兄长的姐夫,总不好拒绝得太硬让他下不了台,左思右想找不出适当的措辞,贝姆特灵机一动。   “维烈,你给我姐夫说说我的难处!”他用力一拍“会计”的背部,大方地转移交涉权。   希顿和夏侬一怔,以异样的目光打量那个被一口水呛住喉咙,咳得万般痛苦的青年:“咳咳,说什么啊,老板?”   夏亚代为回答:“首领要你说他的难处。”   “那你的意思是婉拒咯?”维烈看看神色尴尬的雇主,再看看一脸平静的商人,沉吟片刻,道:“老板,其实我赞成你和希顿先生签约。”   “什么!”贝姆特和夏亚错愕地瞪着这个“叛徒”。   希顿眼中喜色一闪,他早就看出这个青年对贝姆特有相当大的影响力,他点头了,这笔生意或许有希望。   “为何?”贝姆特果然马上镇定下来,认真询问。   维烈的食指在桌上划出虚线:“理由有三:一,就如希顿先生所言,他的商会在采掘和冶炼方面是行家,把矿山交给他,再合适不过。以粮食、布匹、日用品、宝石和毛皮等轻工业为主要经营项目的哈梅尔商会恐怕无法胜任,到时一定得请一批专家指导,这笔开支就多出来了,不划算;二,希顿商会出产的武器品质一向是大陆最好的,我们正好请他们负责雷姆利亚钢的炼制,直接打造一批精良的装备出来,也省得日后再找客户,至于加工费可以从佣金里扣;最后一点,希顿先生是老板你的亲戚又是恩人,首先面子就比哈梅尔先生大得多,你把这笔生意让给他,可以当作还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唔……”贝姆特举棋不定,维烈说的这三点他已经考虑过,希顿的人情债在他的确是很大的负担,能还清当然好,但问题是——   “不过,这里还有个问题。”仿佛看穿贝姆特的想法,维烈很快补充道,“哈梅尔商会毕竟是我们合作多年的老顾客,这次若是让他损失如此好的商机,我们实在难辞其咎。将来我们也有许多地方需要倚仗哈梅尔先生,他心里有了这个疙瘩,表面不会怎么样,合作的诚意度却会下降——所以我建议两位商会长采取竟标的方式合摊这份合同。”   “竟标?”希顿本想说若哈梅尔商会不识相,自己的商会随时欢迎加盟,却听见这么个新奇的名词。其他人也一脸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其实就差不多是你们说的合伙,只是份额不由金主协定。”维烈详细解释,“是这样的,如果希顿先生和哈梅尔先生都愿意承接这笔生意,我们就在一开始授予你们各自30%的股份,佣金也与股份等比例算。你们可以继续协商,获取对方的股份,争取的股份超过10%,还可以省下订金。剩下的股份,我们会邀请十到二十个小商会加入,分给他们,这样你们就可以公平竞争。哦,还有我们会规定期限,以免耽误了最重要的生意——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吧?”   ……的确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尤其“美”了金主,他只要什么也不做地在旁边喝茶纳凉,一边看着众股东在那里争得头破血流,一边数着越来越厚的钞票就行了,多美啊!   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个合理又聪明的提议。希顿不禁对小叔子的会计刮目相看,没想到这个气质像诗人的文弱青年有这么精明的经济头脑,就连那人这趟也失算了——若是和哈梅尔商会合作,就无法同时获得开采和转售这两个最可以暗中捞油水的项目。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贝姆特把采掘和冶炼的工作交给自己,加工和售出环节交给博尔盖德,美其名是公平,其实是避免了成品的外流——说白了,雷姆利亚铁就是统治者最眼红的军备啊!   “怎样,希顿先生?”和贝姆特埋首商议片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维烈转向希顿,清俊儒雅的脸庞依旧挂着让人看了就舒坦的谦和笑容。   思考未果的第二商会长抬起头,表情不见丝毫犹疑。   “成交!”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第四十四章 逃脱   “希顿大爷,今后还要多多光顾我们春香院哦!”   “一定一定。”   塞给老鸨两枚金币,希顿与来自西城的三人挥手作别,领着妹妹离开了喧哗笑语不断的场所。   遥望远方初露鱼肚白的天空,年轻的商人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从很早以前就暗中关照、保护那个瓦托鲁帝家仅剩的男丁,但直到亲眼所见,才惊讶岁月对于人的改变之大。记忆中那个顽皮跳脱、无忧无虑的男孩已经消失在瓦托鲁帝家族厚厚的废墟里,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西城城主,英武的佣兵王。灰色的眼眸满是坚毅和世故,那是双经历了无数风霜苦楚的眼。但仔细看,深处又残留着对过往的追忆,是仅余的温柔。   “真的变了啊……”希顿喃喃道,“但是,我又何尝不变?”   “哥,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啊,啊?什么?”希顿回过神,对上夏侬冒火的双眼,他立刻仿佛惊弓之鸟般跃后三大步,用无比恳切的声音道,“对不起我的好妹妹,哥哥刚刚不小心走神了,麻烦你再说一遍好吗?”   夏侬这才缓下不愉之色,道:“我说,我们没完成任务,怎么向罗兰哥哥交待?”   “你说什么啊,我们已经完成任务了。”希顿耸耸肩,态度轻松自在。夏侬皱眉道:“可是!成品的处置权万一被哈梅尔商会抢去,那不就……”   “没错,不过这是罗兰要伤脑筋的问题,夏侬。”希顿笑道,灰眸在微弱的晨光下闪闪发光,“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和贝姆特签约,谈拢生意,有关那位半途杀出来的会计和后来的变故全是他的失策,我们就好整以暇旁观罗兰怎么扭转乾坤吧,反正他一定有办法的。”   “这倒是。”   “话说回来——” 希顿话锋一转,浮起促狭的笑意:“我倒是注意到你从头到尾都盯着那个会计瞧哦,夏侬!唉,就算人家长得稍微帅气了点,你一个女孩家,也不该看得那样目不转睛啊!哥哥我可是吃醋死了。”   “哥你在胡说什么!我是在确认那人身上的气味啦!”   “气味?”希顿一呆,茫然不解:人身上有什么气味?除非是——“汗臭味?”不会吧,那青年怎么看也白白净净清清爽爽的,对!十足的小白脸一个!   “哥你自己才有那种味道,再加一堆脂粉香气。”夏侬讽刺,但她厚脸皮的老哥只嘿嘿两声,不以为意,随口问道:“那他是什么气味?”   “龙的气味。”   希顿呛了一记,猛然转头,瞪视妹妹。夏侬以极端严肃的神情,一字一字道:   “而且不是我这种半龙人,那家伙的级别起码是五爪龙!”   ******   初春的清晨,或许是四季中最宜人的时刻了,金黄的阳光洒落肩头,伴随迎面吹来的凉风,有种温暖又舒爽的感觉。   经受一夜风雨洗礼的雷南郡也在曙光下展露疲惫的面貌,只见满地玻璃碎屑等狼藉,夜市拉下帏幕,商店挂上休业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早点摊在街旁叫卖,堂堂商业都市,居然沦落得如此冷清萧条。   看到和昨晚截然相反的景象,杨阳很过意不去,但她是被救的立场,不好指责神官和昭霆的行为过激。   “怎么还没来?”   距离南门几十步远的一家杂货店前,昭霆抱怨,“该不要迷路了。”   “不会吧!”耶拉姆举起手,指着足足有三十米高的烟囱式招牌,道,“这么显眼的标志,就算他忘记集合地点,看到也会马上想起来。”话是如此,他的语气却不那么有把握。   “就算看见,他也有可能迷路。”   杨阳的担忧没有实现,左近响起一个他们熟悉的清朗嗓音:   “阳,昭霆,耶拉姆,久等了!”   三人大喜回头,却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呆若木鸡,直到那名黑发披肩,身穿斗篷的青年奔到近处,才齐声道:“你是谁?”   神官踉跄了一下,两手各捏着一截发尾,吼道:“是我啦!真是,我只是改变发色,你们就认不出我了!?”   “你干嘛把头发染成这样?”仔细端详半晌,三人这才确认眼前的人是无名氏神官没错,不解发问。昭霆补充了一句:“我现在看你就跟看别人似的。”   神官一言不发地掏出一张纸,递到三人面前,杨阳慢慢读出来:“悬赏500银币,捉拿银发暴徒……”   “明白了没?”银发暴徒问。   “明白了。”银发暴徒的徒弟们回答。   神官笑了笑,从肩上解下两样东西,递给杨阳:“喏。”   “我的弓箭!”杨阳大吃一惊,连忙抱住,“我还以为拿不回来了……”抬眼望向银发青年澄碧的眸:“你特地去总督府帮我拿的?”   “没错,小事一桩。”神官摆手,装作一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的样子。了解他性子的杨阳笑着道谢,说“你真厉害”,将白杨木弓和箭袋背回肩上。   “好啦,现在人到齐了,东西也拿回来了,这就走吧!这死胖子统治的城市我可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昭霆拍拍手,满脸雀跃。   杨阳倒是心中留恋,很想好好看一看这座大城,雷南郡的初见给了她深刻的印象,但是神官为了救她被通缉,此地是不宜久留,她决定等出了城,再告诉大家红发青年和闪空,以及曾在总督府与北之贤者赛雷尔擦身而过的事,以免节外生枝。   “没那么容易。”耶拉姆浇冷水,“我去看过了,四个城门都被龙骑士牢牢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除非有通行证。”   “放心,我有办法。”神官自信满满地道。三人一愣:“你偷到通行证了?”   “不不,是我有别的法子出城。”神官东张西望一阵,本想说“跟我来”,临时改口:“对了,你们肚子饿不饿?先吃饭吧?”   三人不好意思地对视一眼:“我们已经吃过了。”杨阳尤其内疚,因为她肚子饿,昭霆和耶拉姆才陪她吃。   杨阳从怀里掏出一只油纸包,双手递出,红着脸道:“对不起,我们没等你一起吃,只留了这个给你,好像是这里的特产黄金包,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最后几个字声如蚊呐。   神官噗嗤一笑,接过油纸包,诚挚地道:“谢谢你,阳。”杨阳这才松了口气,听到下一句又哭笑不得:“不过如果你再顺便买瓶酒给我我会更高兴,黄金酒加黄金包,才是埃特拉的名配料理。”   “吃那么多金子,当心便秘。”耶拉姆冷冷地道。两个少女哈哈大笑。神官厚脸皮地道:“我的胃是铁胃,不怕。”耶拉姆敲了他一记。   “喂,神官先生,我们到底要怎么出城啊?难道用飞的出去?我先旨声明,我的恐高症还没好。”   “是是。”清楚昭霆的言下之意,神官苦笑,“我们不用飞的,用钻的。”   “钻的?”三人鹦鹉学舌。   “不错!”神官得意洋洋地抬头挺胸,“我早就想好了,召唤两只噬岩兽(注:一种以岩石为食的精兽,但是极难召唤,所以这个世界的攻城法还是很传统的),不出一分钟就能打出一只大洞来,根本不需要走城门。”   “噬岩兽?”昭霆奇道。杨阳解释:“是一种以岩石为食的精兽。不过…真的要破坏那么漂亮的城墙吗,神官?我觉得很可惜耶。”   “城墙重要还是自由重要?”   “……自由。”   “这不就得了!”神官一挥手,耶拉姆道:“那么干脆打大点,我们还要采购一车子的东西——神官大人,你应该从博尔盖德那儿拿到约定的酬金了吧?”   “当然!”神官掏出一只鼓鼓的钱袋,满脸献宝的表情。   “好,目的达成,我们回去吧。”   少年收下钱袋,俨然队伍的首领发号施令。余下三人齐声欢呼。   在后世,被称为「雷南郡风暴之夜」的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4日发生了几起在历史上引发影响的事件。   首先是雷姆利亚铁矿山采掘合同的签订。这份合同后来牵涉了三个城的军备,也是第一、第二两大商会首次生意上的合作。   再来是雷南郡总督沙姆被追究管理责任紧急下台,有传言这一人事案是害怕自己与总督的关系曝光的哈梅尔商会长在背后推动,从沙姆不久后暴毙一事看,历史学家们普遍认为这传言颇有可信性。   另外,最让北城丢面子的是,这起事件的两名罪犯一直未能逮捕归案,尤其当夜还有北之贤者、青龙骑士两大巨头坐镇,民众因此极为不谅解,而遭人上门踢馆还让人从容离去的哈梅尔商会也丢了个大脸。   因此,史学家都对这位令青龙骑士和哈梅尔商会长同时吃瘪的神秘犯人十分感兴趣,却查不出蛛丝马迹。直到十年后,中城救世主杨阳出版回忆录《在异世界的日子》,一切才真相大白。人们惊讶地得知原来中西两城的救世主也是「雷南郡风暴之夜」的参与者和导火线,只是,当时没有人知道……   历史隐藏在黑暗里,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它的真面目。 第四十五章 事后   广大的校场映出一群漆黑的影子,从上俯瞰都是展翅的龙形。   飞龙缓缓降落,激起少量的气旋和尘土,停在广场中央。从革制的鞍上跃下十来个龙骑士,当先一人身披青甲,古铜色的短发随风轻冉,青玉色的眸子充满英气,说不出的飒爽。他朝早就等候在校场的两人单膝跪下,身后的龙骑士也跟着齐刷刷跪倒,用嘹亮的声音道:   “参见贤者大人,邱玲小姐!”   “不必多礼,巴曼。”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踏前一步,英俊沉着的脸庞洋溢着温暖的笑意,他身旁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少女提起裙角还了一礼。   巴曼却不起身,低头道:“巴曼是特来向贤者大人请罪的。”   “?”赛雷尔一怔,马上反应过来,笑道,“你还是这么耿直啊,巴曼,非常时刻不要计较那么多,昨晚城里闹得那么乱,警备部门又全部瘫痪,单靠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我还要感谢你们,何来罪过?沙姆总督那里,我会解释的。”   “对贤者大人的宽容属下等十分感激,只是……”巴曼面露惭色,“我们没有拿到那个犯人,所以特来请罪。”   “哦?”赛雷尔着实吃了一惊,没料到世上竟有青龙骑士团拿不到的罪犯,“是什么样的犯人?很多吗?”   “不,就一个,他叫索莱顿。”   “索莱顿(无名氏)……”赛雷尔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巴曼的副将肯特插口道:“不对,阁下,康斯的小队查出最先在城里丢火球,炸毁酒馆‘蜜蜂与蝗虫’的是一红发男子,和我们碰到的好像不是一路,所以昨晚挑起事端的是两个人。”   另一名龙骑士接口:“不不,肯特副将,我的小队听好几个目击者说那个红发男人逃走时身边还跟了两名同伴。当哈梅尔商会被踢馆时,也有市民看见两个少年男女从后门溜进去,不久后带着个黑发的男孩子逃出来,所以犯人搞不好有一窝子!”   “到底有几个人?”巴曼被他们说糊涂了。   赛雷尔一手按额,脸色发白:黑发男孩,一对少年男女,再加上索莱顿——他几乎已经确定了,定了定神,他开口道:“巴曼,先把你遇见的那人的形貌说给我听听。”   “是!”巴曼没有回忆就流畅地报出来,因为神官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他一头过肩的银发,绿色眼睛,相貌非常秀丽,年纪大约二十三四岁,身高和我差不多,蛮文气的——对了,他戴着一只银制的头冠,应该是个神官!”   ……无名氏,你这个混蛋。   接着青龙骑士详细描述自己与银发圣职者的交战经过,北城救世主也感兴趣地听着,龙骑士们更是热血沸腾,七嘴八舌地附和:“对对!”“这里过去!”“那里过来!”“强手啊!太帅了!”……活像一群狂热的赛马赌徒,连带邱玲也受到影响,跟着兴致勃勃地追问:“嗯,嗯,然后呢?他一枪过来你怎么样了?啊!他居然把你踢进妓院!?”   听到这里,赛雷尔再无怀疑,满腹忧思:我在总督府听见的声音果然是杨阳的,但她后来为何被带去哈梅尔商会?难道博尔盖德知道了我和无名氏的关系?不可能啊!我一直把无名氏的行踪隐藏得十分妥当,就算是博尔盖德也查不出来,除非无名氏自己去招惹他,希望不要是博尔盖德察觉了杨阳的身份,不然……   “你怎么了,史丁老师?脸色不太好。”邱玲头一个发现赛雷尔的异样。   “我没事。”蓝发青年回过神,展颜一笑,安抚了少女的担忧,转向巴曼,“你下令通缉那个索莱顿了?”   “是的。虽然我觉得他不像坏人,但犯罪就是犯罪,不能姑息,有什么理由,他可以堂上解释。”巴曼坚决地道,虽然他对神官的武艺十分佩服,但是查证下来,神官确实是放火烧总督府,踢馆哈梅尔商会的犯人。对他目无法纪,破坏雷南郡治安的行为,巴曼可是十分恼怒,昨晚雷南郡一片混乱,经济大受影响,犯罪率激升,还有许多恶性案件发生,影响十分恶劣,必须将罪魁祸首绳之於法。   赛雷尔也十分气恼,无名氏做事总是不瞻前顾后,仗着自己的强大实力为所欲为,屡教不改。之前也是,他已经接到边境巡警队的汇报,吉莎森林的结界在春之月20日晚破裂,魔兽大规模逃出,导致一支骑警小队受伤,多名旅人遇袭,也是因为神官的疏忽。本来赛雷尔不打算为此事责怪师弟,本来赶走战歌平原的魔兽,把它们封在吉莎森林的就是神官,这是一件大大方便过往旅人,保护民众的善举。而且,尽管察觉得比较晚,第二天神官还是护着一个商人到巡警队的小屋,治好伤者,重新封上了结界,将功赎罪。只是这次在雷南郡,神官还是闹得太过分了!他明明可以用更温和的手段救出杨阳,不必连累这么多无辜市民,扰乱雷南郡的安定。   如今赛雷尔下了决定,无名氏那样的性子,做个正神官,用他的武力和神力保一方平安,就谢天谢地了。   至于师弟心底的愿望,回归德修普王家,到中央出人头地,被舍弃他的家人看见,得到承认——赛雷尔观察了很多年,虽然心疼身为弃婴的神官,但是这样任性妄为的师弟,得了,继续磨砺吧!他肯定拉克西丝元帅也是相同的想法,不然神官这样的本事,元帅早就把他提拔到上界去了。   “没错,你做得很好,继续通缉。”赛雷尔嘉许。过段时间,他也会抽空到西芙利村,去好好教训那个老是无法无天乱来一气的臭小子!尤其要告诫杨阳她们,别被神官带坏!   “是,遵命。”龙骑士们行礼。   “不过,你们刚从摩斯海峡回来,旅途劳顿,又奔波了一晚上,就先好好休息半天,晚间我们再一起乘空浮舟返回上界。”赛雷尔温和地扫视巴曼一行人,“我和小玲刚去过医院,治好了沙姆总督他们,接下来城里的事务就交给他们吧。”现在他总算知道沙姆头上那三个字是怎么来的了,他早该想到,除了无名氏谁会干出这事,唉!   不过赛雷尔这次猜错了,那三个字是昭霆写的,神官写的是红色的狂草。   巴曼恭敬应声,这时邱玲走上前,将手中早就准备好的花束递出。   “这是……!”青龙骑士脸色大变。   “啊?不是对战胜归来的勇士要送鲜花的吗?”邱玲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求助地望向北之贤者。赛雷尔也一脸诧异:“巴曼?”   “不…我只是没想到我这败军之将还能受此殊荣。”巴曼没有接过花,苦笑摇头,“对不起,邱玲小姐,这束花我不能接受,也没有资格接受。虽然这次摩斯海峡的战争我们打赢了,却付出了三十人的性命,这是青龙骑士团至今为止最惨痛的一次损失,也是我的疏忽。而且最终的胜利并非我等的功劳,完全归功于东城的盟友和伊芙将军,所以…这份礼,请你收回去吧。”   余下的龙骑士们也脸色惨然。   邱玲不知所措地呆站了一会儿,道:“可是,这束花是朵琳姐姐摘给你的……”   “巴曼。”赛雷尔一手搭住少女的肩头,肃然道,“当时的具体情况,我已经听说了,你不必责怪自己。敌人手上有「混沌水压球」那样的法器,是谁也没想到的事。不止我们,东城也受到很大的打击。你说是因为你的疏忽才导致大家的牺牲?这种说法真是太自大了!难道你事先提高警惕,就能单独毁掉混沌水压球,拯救大家了?”   见年轻的龙将满面羞惭,北之贤者又缓和颜色,扶住满脸通红的巴曼,语重心长地道:“尽力了,就该原谅自己。最后破坏那个法器时,若是没有你的帮助,伊芙将军也成功不了,所以别闹小孩子脾气。胜利就是胜利,世上本就没有不流血的战争。同伴的死不是你的过错,只能归咎于兽人的狡猾凶残,所以你我唯一应该做的事,不是自责,而是报仇!”   “报仇……”   青龙骑士黯然的眸重新燃起属于一名龙将的自尊和骄傲,平视赛雷尔水色的眼眸,重重点头。   北之贤者欣然一笑,转向身侧的少女。邱玲会意,再次递出花团,道:“朵琳姐姐要我转告你,‘平安回来就好’。”   “……”   许久,青龙骑士才在一片静默中,用颤抖的手指接过那束雪白的花束。 第四十六章 南境使者   南城梅迪。   这块位于魔导国最南边的土地,在其它地方春暖花开欣欣向荣的季节,已经感受到盛夏的气息,顶着炎炎夏日,暑热难当。   “该死的天气!”   净之月5日午后,在王宫一隅的花厅里,响起清脆的谩骂。   来自地球的少女柳轩风从竹编躺椅上坐直,抄起旁边小几上的冰果露,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然后,她抑扬顿挫地念出咒语,连用两个魔法「风旋」和「冰之息」,为指尖流淌的徐徐凉风愉快地吁气。   魔法真是好东西啊,她的祖先一定是个天上地下无所不能的牛人!   轩风已经知道自己和同学邱玲被召唤来这个艾斯嘉世界的原因,深深好奇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圣贤者,也对魔法十分感兴趣,向祭司长蕾雪讨教魔法,这两个一段元素魔法就是来自蕾雪的教授。   如果有其他人在场,会暗暗震惊。魔法的初学者会受到各方面的干扰,比如炎热,寒冷,疼痛,意外,内在的感情等等。古代的法师界,特别是黑袍阵营,就会对学徒进行严苛的训练,比如饥饿、干渴、鞭挞、折磨、刑罚、黑屋、魔法惩戒等不人道的手段,确保黑袍学徒拥有坚忍不动摇的意志。因为古今魔法断层,现在的魔法公会不这么训练学生,连提升注意力的冥想法也不教。也因此,哪怕到了中级,都有许多施法者心态不稳。   而这个少女,却能在燥热的环境,以稳定的心态发动魔法。尤其水系魔法的分支冰系,对冷静的要求极为严苛,在高温环境下发动冰系法术更不容易。   而且,轩风将两个法术混合使用,即使是一段魔法,也已经不是学徒的水准。将不同的魔法同时施放相当于中级魔法的技巧,能够成功,说明她对这两个魔法极为熟练,手势配合巧妙。这在古代魔法界,立刻会被看做优秀的苗子培养,因为这样的学徒,往往有极佳的心性和天赋的技巧。   可惜,南城重视神术为主的白魔法,圣职者当道,对法师不重视。而在测试了轩风的白魔法天赋不高后,高阶祭司们就对她丧失了希望,只将圣贤者的后代当作高级花瓶供着。   轩风稳定地给自己吹风,可惜她的魔法水平还太低,只过了五分钟,风就慢慢降低下来,直到消失。轩风叹了口气,节省精神力,不再念咒。她已经试验出,每次休息十五到二十分钟再施法是最好的频率。好在她从同班好友邱玲那里蹭来一个北之贤者赛雷尔教授的古代冥想法,随着锻炼,效率会逐渐提升。   拿起香木扇扇了一会儿,轩风发现一直跟着她的侍女伊莉娜不见了,起身寻找。   如果有旁人经过,一定会为这位南城救世主凉快的穿着瞠目结舌——上身一件露脐小背心,下身超短裙,足蹬竹编凉鞋,清一色的绿色,都是轩风自己裁剪制作,与衣服主人明媚靓丽的气质十分般配,及腰的乌黑发丝扎成马尾,随着充满韵律的步伐波动,给她增添了一份飘逸感,少女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俏皮的风之精灵。   然而,这种打扮在以保守为风气的南城是离经叛道,不知廉耻的表现,所以梅莲可和十二祭司不止一次要轩风换回“正常装束”,后者却从不把这些说教放在心上,依旧我行我素。   “伊莉娜!伊莉娜!”   轩风一边呼唤贴身侍女的名字一边在花丛间寻觅,蓦地,她的视线被一样异物吸引住:“哇!好棒的鹰!”   碧蓝的晴空中,一只苍鹰唳声飞过,以睥睨的姿态俯视脚下的大地,与它相比,轩风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雀,只能任由人观赏、摆布……不自觉地,她跟着那头鹰跑起来,脑中充斥着一个念头:我要追上它!   飞越大半个庭院,苍鹰突然一头栽进一排花树后面,轩风连忙追上去,绕过花树,看见一幕让她惊讶不已的景象:一个身穿侍女衣裳的小女孩背对她跪坐在草坪上,右臂上停着那头她追得累死累活的鹰。   “伊莉娜!?”轩风冲口道。   “轩风小姐!”侍女似乎吓了一大跳,全身一震,那只鹰拍拍翅膀,飞离她的臂膀,转眼就消失在蓝天的另一头。目送它远去的身影,轩风内心涌起惆怅之情。   “那只鹰……”   “哦,我在喂鸽子时,它突然跑出来。真奇怪,我还以为鹰是不吃面包屑的呢。”伊莉娜一脸镇定地起身拍拍手,果然落下一些面包屑,“可能是有人养的吧。”   “真好,我也想养一只。”轩风不疑有他,语气是由衷的羡慕。   “很危险的,城主大人一定不会同意的。”伊莉娜摇头,瞥见轩风的打扮,她叫出声,“啊——轩风小姐你又穿成这样了!不行不行!被大人看到她会生气!”   “没关系,我就是看梅莲可城主那张保养得比我还年轻的脸不顺眼,她气出皱纹我最开心!”轩风幸灾乐祸。   “不行啦~~~”伊莉娜脸比苦瓜,“在城主大人气出皱纹之前,她会先关你禁闭。想想吧,轩风小姐,在这样的天气里,你独自一人被关在一间狭小封闭的房间里……”   “OH!NO!!”   光是想像侍女描述的光景,轩风就不寒而栗,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的魔法水平还禁不起这样的折磨,一定会热成一条咸鱼。   伊莉娜虽然听不懂她在嚷什么,但看表情也知道自己的威胁凑效了,于是推着她往回走:“快快,我们回宫换衣服。”   “伊莉娜,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嘛。”轩风磨磨蹭蹭地打商量,“我真的不习惯你们那些又厚又重的衣服,我又不像你们已经穿习惯了。”   伊莉娜暗暗叹气。可怜的轩风小姐,她也很同情、理解她的苦衷,可是入乡随俗,有什么办法呢?而且轩风小姐一点自觉也没有,穿成这副德性,在全是女人的宫里还没什么,一旦上了大街,别说有多少男人会当场爆血管,梅莲可和高阶祭司恐怕就先口吐白沫昏倒了。放眼全国,都没有一个女人敢穿成她主子这样在外头跑。   “反正我又不出去!”轩风看出侍女的心思,“没有男人会看见我这个打扮!”   她还希望他们看见咧!自从来到异世界后,除了赛雷尔她再没看见第二个有看头的“雄性生物”,轩风觉得自己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因为严重缺水而开始口吐泡泡。   “可是听说今天有西部防线的使者要来……”当伊莉娜惊觉说漏嘴已迟了,轩风棕黑的眸子浮现出期待的小星星:“使者?是男的?”   伊莉娜犹豫地点头,哗的一声,轩风眼中的星光刹时变成燃烧的火焰。   “是帅哥吗?一定是帅哥吧!那个使者在哪儿,伊莉娜?快带我去!”说完就往宫殿正门冲去,姿态宛如一头看见红布的斗牛。   “等一下,轩风小姐!”伊莉娜死命抱住她的腰,“你不能就这样去啊!”   轩风看看自己的装束,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我们回宫换。”为了帅哥,她决定壮士断腕牺牲一回。换作在地球,她这穿着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在被召唤来这个女儿城的当天,轩风就亲眼见识了此地风气的保守程度。所有的女性都裹得密不透风严严实实,活像伊拉克的民众跑错了时空。稍有身份者还头戴高礼帽,脸覆厚面巾,整个包得木乃伊也似,把头上毒辣的日头当假的一样,让轩风光看就热死了。   最不人道的是,当地居然规定未婚女性必须蒙面!限制了女性的自由!   轩风深深奇怪,在地球,只有极端男权社会,比如被某教压迫的女性才这样。而南城女性当道,应当像中国的唐朝一样,大气开放,风流旖旎,思想开阔,民风奔放。于是她多方打听,查了历史书,独立思考,推敲出原因:因为魔导国的其他四城,都是男子掌权,大环境对南城的女性不友好。   最初制定女尊男卑制度的是初代南城城主米莉亚·休拜卡,这位城主淫.乱暴虐,毫无政治才能,全是依仗她的父亲,当时辅佐初代女王索玛,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母亲的铁血首相,兼任东城初代城主的鲁西克·福斯,才坐稳城主的位子。后来德修普家族又出了好几代女王,南城的女性城主作为伴读和贴身护卫,两城保持友好关系,这个体制才维持了下来,女性地位更高也成为了南城长久的特色。   可是在教廷有意的宗教熏陶下,现在德修普王家自己都取消了女性应有的继承权,比如王妹,元帅拉克西丝,就比她的王兄,国王亚拉里特优秀不知多少倍,却甘愿守着辅佐者的立场。南城也在男性同僚和教廷不断的指点、压迫下,为了维持所谓圣职者的贞洁形象,越来越保守,把自己裹在厚厚的衣裳下,承受男人挑剔却永不满足的视线,信仰程度比中城还高,如今到了严苛的程度。   轩风为她们悲哀,也为她们的不争愤怒。   当武则天不好吗,看什么男人的脸色!   男人只有当男朋友和绕指柔的时候,是最听话的。恋爱经验丰富,擅长攻略男性的南城救世主心想。   可是,轩风不想让侍女太过为难。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除了同样来自地球,远在北城的邱玲,还没联系上的东城救世主,另一个同学兰冰宿,就只有这个忠心又善体人意的女孩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们还一起杀了一只魔兽,伊莉娜相当于救了她。   “可是我最多披一件外褂哦。”为了小命着想,轩风又补充了一句。伊莉娜连连点头——她哪敢反对啊!一向任性自我的主子肯妥协到这地步,她已经非常感激涕零了。   轩风主仆刚走到正殿附近,从前庭走来一个高大的青年,一身戎装尽染血污,头发也散乱不堪,沾满汗水和尘灰,但充满倦色的面容仍可看出原本的年轻俊秀。他没有留意路旁的两人,匆匆走进内殿。   “哇——他就是那个使者吗?好帅啊!”   轩风两眼冒出小心心,直摇侍女的肩膀:“伊莉娜,快告诉我他的名字!还有身家背景!我要追他!”   “不…不行啊,轩风小姐。”伊莉娜被摇得七荤八素,仍竭力反对。   “什么不行?不能告诉我?还是我不能追?”轩风瞪眼。伊莉娜苦着脸道:“是不能追。那位是凯伊将军,城主大人的重臣。”   轩风皱眉:“所以——?”别说我配不上他!恋爱是自由的!无关身份地位,国籍年龄,文化财产等等等等,只关乎脸!(此乃轩风的恋爱哲学)   “所以他配不上你。轩风小姐,您的身份尊贵无比,即使凯伊将军是「南城四璧」,大人的爱将之一,他也万万不敢接受你的求爱。搞不好为了端正救世主的形象,城主大人还会叫凯伊将军自杀。”   “什么!没这么严重吧!?”轩风惨叫:示个爱而已,居然会赔上男方一条命?这是什么世道?南城的宗教思想真的到了这个地步!?   “不,这绝非危言耸听。”伊莉娜的神情异常严肃,“梅迪城是仅次于卡萨兰,神权意识最浓厚的城市,轩风小姐既然是至高神的使者,圣贤者预言的救世主,就相当于我们伟大的神使,而神使和凡人怎么能谈恋爱呢?光是服侍您,像伊莉娜这样,就已经是无上的荣幸了。所以凯伊将军若敢回应你的求爱,除非是吃了龙心凤凰胆,做好了被千刀万剐的心理准备。轩风小姐,请你三思啊!就当看在城主大人面上,放过她爱卿一命!”   “……是,我明白了。”久久,轩风才无力地道。可怜我风华正茂青春美丽就要当老处女了!   在心里捶胸顿足,轩风想起侍女刚才的表情,立即有了某种联想:“伊莉娜,你这么拼命帮凯伊求情,该不是喜欢他吧?”   伊莉娜愣了愣,一见她的反应,轩风就明白自己想错了。   “我当然喜欢凯伊将军啦,他是个好人。”   “伊莉娜,我说的喜欢是……”轩风说到一半,摇了摇头,伊莉娜才十二岁,不适合跟她谈这种事,“嗯,没什么啦,你说说那个凯伊的事给我听。”   “是。我对凯伊将军的为人也不是很了解,因为他长年和芙瑞尔将军一起镇守西防,和西城伊斯法作战,很少回来一次。但他幽默亲切,大伙都喜欢他,比卡特将军有人缘多了。”   轩风回忆了一下,南城城主有四位心腹,祭司长蕾雪,三位将军芙瑞尔、卡特和凯伊,俗称「南城四璧」,就和王储诺因信赖的「王国双翼」、东城三将、北城三龙将,西城十大佣兵团长一样,都是魔导国响当当的人物。梅莲可性格强悍,当年提拔了两位男性升为将军,被不少人诟病。   轩风好容易想起一张平凡的脸孔:“卡特啊……对了,我倒是经常看到他,他每天都上神殿和蕾雪约会,嗯,那家伙确实挺闷的,找他聊天从来没聊过三句,不过是个实在的男人,就是有点自卑——他的人缘真这么差?”   “都是因为蕾雪小姐啊。”伊莉娜叹息,“还有,轩风小姐,卡特将军每天去神殿不是约会,是去读书。”   “读书?怎么回事?难道这里的神殿还兼军校?”   “不是,当初卡特将军因为战功彪炳被封为四将军时,城主大人问他想要什么,金钱还是华宅(注:梅迪城是不拿美女做奖赏的,美男赏倒有,只是……),他说不要,只想识字,因为他是文盲。”   “什么!”轩风大吃一惊,“堂堂一个将军是文盲!?”   “不奇怪,轩风小姐。”伊莉娜微笑了一下,笑容却有点苦涩,“卡特将军是平民,而在我国平民和仆役是不允许识字的,像我原来也一字不识,是希莉丝公主教我,我才能为您找书,和您聊一些历史知识,所以我很理解卡特将军的心情。”   “这样啊……”轩风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她这才知道自己生在一个多好的时代和国家。   “可是城主大人让蕾雪小姐当将军的老师,引起误会。大家都说卡特将军居心不良,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是想找机会接近蕾雪小姐,不然才不会在大庭广众自曝其短,但我认为将军不是那种人。“   “嗯。”轩风赞同,随即好奇地问道,“那卡特和蕾雪到底是什么关系?师生?朋友?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觉得蕾雪小姐是喜欢卡特将军的。”   “同感!”轩风击掌,她看男人和爱情的眼光特别精准。伊莉娜笑道:“城主大人是乐见他们在一起,就像另两位将军一样。”   “咦?”   “凯伊将军和芙瑞尔将军是未婚夫妻。”   “什么,凯伊有未婚妻了?早说嘛,我就不会对他有兴趣了。”轩风摆摆手。伊莉娜瞪大眼,心道:没想到轩风小姐也有道德感!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知道这位新主子喜欢各色帅哥,把各城长得帅的男子画像都收集起来。   轩风打了个哈欠,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正殿大门移开,落在漂浮着莲花荷叶的水池上。   梅莲可城主果然是把我当外人和花瓶看,那使者进去那么久了,她却没传唤我当场,摆明了不想让我知道任何梅迪城的内务,只要我当个吉祥物。哼!就算我的确是外人好了,堂堂城主,如斯行为,忒也小气!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想办法,一定要回地球去!   “轩、轩风小姐……”瞧见主子脸上诡诈的笑容,伊莉娜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道,“您又想做什么了?”这表情她太熟悉了,上次轩风露出这样的笑脸,是一位痛骂她“不检点”,要求她注意穿着的祭司隔天大泻肚子,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恢复元气。   轩风绽开一朵艳如桃花的笑靥,掩嘴娇声道:“讨厌啦,伊莉娜,干嘛一脸防贼似的,我又不会做什么坏事。”   才怪。伊莉娜心道,同时暗暗叹息:为什么我总是摊上这种任性的主子呢?像三年前离家出走的希莉丝公主。   “我只是想起后天的前夜祭结束后,城里会召开盛大的烟火晚会,到时,嘿嘿……”   原来……伊莉娜松了口长气,她早就猜到主子会趁春之祭典的机会大玩特玩,不过烟火晚会本来就是全民开放的,想必这次梅莲可也不会硬将圣贤者的后代关在宫里。然而,如果她知道轩风心里另一个算盘,恐怕会当场昏死过去。   轩风不无好笑地瞅着侍女如释重负的神情,内心浮起歉疚:对不起了,伊莉娜,这次可能会连累你,但我实在是等不下去了,我家里只有外公外婆,我必须回去照顾他们,神迹石的下落一片渺茫,回家之路没有头绪,这里除了你谁也不把我当知心人,现在我除了联系上我和邱玲另一个同伴冰宿,一起筹谋划策以外,别无他法不是吗?   是你的城主大人先对我不仁,并非我对她不义。 第四十七章 战云密布   其实轩风是误会了梅莲可。东、南北三城虽成功召唤了救世主,但这“救世主”一无神迹石,二无能力,根本与圣贤者的预言完全不符。所以目前除了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早有准备,其他两个——梅莲可和米利亚坦连如何安排自己的救世主都没有一个定论,只好先供着再说,倒不是存心排斥轩风和邱玲。   而且,此刻的梅莲可正为西部防线的使者,四璧之一的凯伊·威路带来的紧急军情伤透脑筋,哪还有空理会轩风?   早在听说贝姆特逆袭西防时,梅莲可就知道前线的情形会不妙,立刻抽调了两个军团的步兵,一个中队的骑兵赶去支援,因此她万万没料到今日身为前线指挥官的凯伊竟然亲自回来求援——那些援兵都去哪儿了?   “全军覆没!?你是说……两个军团和一个中队全部……”   南城城主有生以来头一次说话结巴,脸色铁青。汇报这个噩耗的人垂着头,看不见表情,但从他压抑的声音,就可以猜到他的脸色一定也好看不到哪去。   “是…昨天清晨,我军和敌方的血徽佣兵团在灰水河西岸交战,死伤惨重,多亏援军及时赶到,妮可、蕾茜莉两位军团长不顾己身冲入敌军右翼,使我们得以顺利退到东岸,然而两位军团长本人……光荣就义。她们麾下的士兵都是步兵,虽然柯林中队长尽力掩护,但大多数人还是被西城的骑兵砍死,只有少数逃回东岸,而柯林中队长也……”   “该死的西匪!”梅莲可破口大骂,突然,她绞紧的手一松,发现部下话里有问题,整个人跳起来,“等等!为什么是灰水河!?我们的军队已经退到这么后面了?那灰水河西岸的五个郡呢?全沦陷了?为什么?就算六座要塞被西城突破了,以肯格、诺雷两座要塞的规模,不可能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为什么顶不住敌军,而要退到灰水河,凯伊!”   站在主君下首左侧的祭司长蕾雪·伊娃以担忧的目光望着这一幕,她第一次看见梅莲可这么愤怒的模样,很为僚友的处境担心。对面的卡特虽然面无表情,眼神却泄露了相同的情绪。   “不,大人。”凯伊的语气浸饱了疲倦和苍然,“六座要塞已全毁了,包括肯格和诺雷在内,肯格更被天火烧得一干二净,连块瓦砾也没留下。”   室内出现片刻的凝窒,余下三人都一脸不敢置信,反问:“天火?”   “是的。”凯伊打了个寒噤,眼中流露出恐惧,“天火…是的,绝对是天火,我从没见过那样的火焰,仿佛来自地狱的红莲之火,却从天上飞下来,一夕之间,哀鸿遍野——我亲眼看见那个男人,坐在西城城主的马背上,他只挥了挥手,足足七十尺高的城墙就像纸糊的一样在火焰中蒸发,鲜红的石头不断落下,将大地化为一片火海,肯格全城几乎是在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化为焦土。”   “……”   三声抽气声,许久,蕾雪才惨白着脸颤声道:“是陨石群落术!传说中的禁咒!怎么可能!连公认法力最高的法师赛雷尔也不会禁咒的啊!那是只有传说中的神级法师,圣贤者那样的级别……还有龙族才能使用的魔法。要是贝姆特·瓦托鲁帝真的网罗到这样的法师,为何以前没听说过?而且……”而且遇上这样的法师,凯伊也根本不可能有命回来——她硬生生咽下这句话。   凯伊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没有生气,还笑了笑:“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活下来了,蕾雪。”   “对不起……”祭司长脸一红,幸好面纱阻挡了她绝色的容颜。   “的确很奇怪,除了肯格是全毁,其它五座要塞只是被破坏了城墙,所以我和芙尔才得以率领残军往灰水河退走。之后不止那个法师,连贝姆特·瓦托鲁帝也不知所踪。我们先是和白凤、黑龙两支佣兵团打,接着血徽佣兵团也来了,三股合流。我们多数是步兵,失去城墙的庇护,根本不是对手,士气也……若非魔法师大队拼命掩护,还有两位军团长的牺牲,西防三万将士的性命早就悉数葬在灰水河西岸了。但是很遗憾,即使如此,我和芙尔手上的兵力也只剩下不到三个大队的编制,真的是……损失惨重。”   的确是惨重,而且是惨败。三人心道:三万将士只剩两千多人(注:一个大队一千人,一个团由十个大队组成,即一万人),还赔上十分之一的领土,这样的战果是南城有史以来最惨的一次,只有创世历初的大魔灾和每十年的魔潮能够与之相比。但是看凯伊沉痛的神情,谁也不忍心责备他,何况这次战败也不能归咎于他的责任。   梅莲可深吸一口气,压下混乱的心绪,上前扶起凯伊。   “你无罪,不必再自责了,你和芙瑞尔能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安慰了。”   “大人……”凯伊哽咽,双眼浮起一层水雾。   “芙瑞尔还好吗?”   “是!我们已经集结起兵力死守住东岸,绝不让那群西匪渡过河,请大人放心吧。我回来期间,相信芙尔一个人也能守住的。”凯伊揉揉眼,坚定地道。梅莲可点点头:“我当然相信芙瑞尔的能力,但问题是——”   “大人,请宽心,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那个法师的确是离开了。不然以他火焰的威力,烧干区区一条灰水河不在话下,现在前线需要的是援军!夺回灰水河以西的领地短时间看来是不行了,但东岸无论如何得守住!四月中旬开始就是枯水期,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到时绝对抵挡不住西城的骑兵,这最后的防线一破,横在敌人面前的将是一马平川的凡尔加平原,情势将再难挽回!救兵如救火,求大人开恩!”   凯伊再次跪下,梅莲可沉吟片刻,转向在场的另一位男性将军:“卡特,你怎么看?”她已经明白凯伊的目的,知他不好意思说出口,而卡特的个性是你不问他绝不主动,但你一问他一定老实回答。   果然相貌平凡的卡特开口道:“出动风骑士团。”   “大人,我和卡特、凯伊一个意见。”蕾雪叹息,为心上人的忠诚耿直感到无奈。风骑士团是南城最精锐的劲旅,也是梅莲可的压箱法宝,所以若这支军队也不幸葬送那恐怖法师的火口,南城就彻底完了。到时不用说,建言的卡特将背负所有的罪责,被处以极刑。凯伊就是料到有这个可能,才吞吞吐吐不肯说明白,尽管他情有可原,蕾雪还是怨他欺负老实人。   凯伊被她瞪得满脸通红,想了想,他抬起头,用豁出去的口吻道:“恕我直言,大人,为今之计,如卡特所言,只有出动我们最强的军团,打西城一个措手不及!而且我们刚打了个败仗,士气正弱,也需要强大的援军让士兵们吃一颗定心丸。西城的骑兵确实勇悍,没了城墙,我们的士兵难以抵挡,需要从别的地方取胜——从兵种!从实力!众所周知枪兵、弓箭手克骑兵,但我亲眼见识过西城骑兵的速度,普通弓箭手在他们面前发不到两轮箭就被踩平了。这点诺因城主做得比我们好,他的弓骑兵团能发能退,但我们没有,我们只有大陆最强的枪骑兵团——风骑士团!”   梅莲可忍不住一笑,她这两个部下,一个伶牙俐齿,一个嘴笨口拙,真是天生的好搭档。她思虑良久,颔首道:“好,我同意出动风骑士团。”   凯伊大喜过望。卡特行了一礼:“属下请缨指挥,望大人准许。”   “卡特!”蕾雪失声惊喊。凯伊一呆。梅莲可挑了挑线条娟丽的眉毛,不怎么意外地道:“你可想清楚了,卡特?风骑士团让你们任何一人指挥都没有问题,但你应该明白,这是凯伊挽回名誉的机会。”   “我并非——想抢凯伊的功劳。”卡特不善言辞,困难地道,“如果凯伊不同意的话,我就收回这个提议。我只是想,凯伊、芙瑞尔,还有那些士兵经过这么多天的作战,一定很累,需要休整,要他们继续作战,太辛苦了,所以才——而且,凯伊和芙瑞尔三天后要举行婚礼……”   “对了!你和芙瑞尔三天后结婚!”梅莲可和蕾雪异口同声。凯伊红着脸摇头:“没、没关系,我和芙尔商量好了,延期……”   “这等喜事,岂可延期!好,卡特率领风骑士团暂代前线指挥,你立刻把芙瑞尔叫回来准备婚礼事宜,直到你们度完蜜月!”梅莲可敲定。   卡特领命,凯伊却犹豫不绝:“对大人的体恤属下粉身难报,但儿女私情,岂可与军机大事相提并论……”   “行了行了。”蕾雪笑道,“芙瑞尔等你也很多年了,别让她再等下去。前线交给卡特,不会有问题的。”说着,她纯蓝的眸子浮起一抹失望,因为她一直期待着和卡特一起逛烟火晚会。   梅莲可漾开温暖的笑意:“没错,多亏卡特提醒,不然我真是对不起你们俩。凯伊,不用内疚,军机大事固然重要,也要视情况而定。前线的将兵的确需要休整,为了明日的胜利,充足的体力是必需的。”   凯伊红着眼点点头。   “蕾雪,你也去吧。”   “咦,我?”蕾雪惊喜不已,随即会意,脸色一变,“大人……”   “没错。我需要一个人把情报带回来,你一定要记录下那个法师的形貌,无论用魔法还是神术,留作证据。一个禁咒级数的法师已经不单单是我城的威胁,而是全人类的敌人!偏偏我们首当其冲,为今之计只有让其它三城也动起来,不能让他们抱着袖手旁观的心态,要知道兔死狐悲,今天我们垮了,明天就轮到他们!我怀疑那个法师是血魔,现在只缺证据,一旦证实贝姆特招揽了世界头号罪犯,不愁西城不成为全世界的公敌,也不愁强大的援军不来。”   “是。”蕾雪平静以应,澄蓝的眼眸明净宁定,如月沉潭,神情清朗,一往无前。身为下届城主,这是她的职责,而身为风神的神眷之女,她也没有权利自杀,哪怕她的心上人卡特可能死在恐怖的禁咒中,心如刀绞也必须完成任务,活下去,挑起整个南城。   “大人。”凯伊打破沉默,惶急又不解,“为什么要蕾雪冒险?我们有救世主不是吗?她可以打赢那个法师!”   一片苦笑声,连一向面无表情的卡特嘴角也牵起无奈的波纹,看得凯伊一头雾水。   梅莲可叹道:“凯伊,你是我最信任的部下,我也不用瞒你,轩风她,没有任何能力,她只是个普通女孩。”   “什么!但教廷的预言——”   “谁晓得那预言何解!”梅莲可有些失控,但她很快就约束住自己,重新戴起上位者优雅泰然的面具,“我问过赛雷尔,他说圣贤者本人没有留下过任何关于他的后人是救世主的预言。的确,圣贤者是法师,封他为神使的是至高神的教会,我们都搞混了……魔法界一直认为圣贤者拯救世界是用一个十三段传奇救世魔法,并非神术。大黑暗时代的资料圣域不外传,在烧毁后又全部失落。但是神迹石总不会有假,线索在圣贤者的后代身上。所以在找到之前,我不能让轩风遭遇任何不测。总之,暂时不要对救世主报以希望就是。”   “这样啊……”凯伊面露失望。   他的反应早在梅莲可的意料之中,她真正担心的是前线将兵知情后的反应,沉吟片刻,她转向祭司长:“蕾雪,倘若有人问起轩风,你一律回答她正在寻找神迹石的下落,没空理会俗世的事。”蕾雪领命。   年轻的城主暗暗叹息,己城救世主的处置一直是她头痛却悬而未解的难题。曾经她想仿照罗兰的做法,塑造一个政治偶像出来,却因轩风的不配合而夭折。那个少女虽然看起来像个好摆弄的大家闺秀,其实性格极为独立自主,根本不肯乖乖照着周围人的要求做,反而将服侍她的人吓得不是心脏衰弱就是胃溃疡。但如今都上了贼船,梅莲可也只有硬着头皮撑下去。想到这,她甚至羡慕起失去救世主的中西两城,而且他们还身在福中不知福,成天叫嚣着要逮捕犯人,眼红人家有救世主就我没有。   梅莲可收敛心神,和部下讨论出兵的细节。完事后,体谅凯伊远来辛苦,她让卡特带人下去休息,留下蕾雪商量后天春之祭典的种种事宜。魔导国已经遭受了四个荒年的摧残,每年的春耕秋收对人民越来越重要。而起鼓舞作用,向春之女神祈祷丰收的春之祭典,自然就成为全国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何况这次祭典还赶上一场婚礼,更要办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了。   话说准新郎和僚友并肩走出正殿——   “对不起,卡特。”   “……”   凯伊注视友人平凡朴实的脸庞,绽开爽朗的笑意:“别误会,不是兄弟我跟你客气,这么多年来,我和芙尔守边境啃粗粮,跟西城没日没夜地干,老实说心里很不平衡,所以这次回来前我就决定,就算你不愿意,也要想法和你换位,我和芙尔在上界享清福,轮到你去边境吃苦。”   卡特笑了笑,仍是不说话。看到他真诚温暖的笑容,凯伊轻咳一声,勾住他的肩膀:“可是呢,我没想到你这么有义气,咱们自家兄弟,这里就不谢了,但那声道歉我却不能省……”   “蕾雪能理解的,凯伊。”卡特完全明了友人的言下之意,拍拍他的肩。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凯伊松了口长气。   “倒是不能喝到你和芙瑞尔的喜酒,我才应该说声抱歉。”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凯伊大笑,勾着友人走下阶梯,“咱们这就去酒馆,喝个不醉不归!天晓得我多怀念上界的果子酒!在那鬼地方,除了马尿你连一滴酒也找不着,我都快变成苦行僧了——记住啊,兄弟,一定要带箱美酒过去,这是为兄过来人的忠告。”   ******   北城埃特拉·上界——   向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报告完战果并领到半个月的假期后,青龙骑士巴曼立即飞奔回军官宿舍看望自己的宠物和盆栽,却瞧见窗前伫立着一道婀娜的倩影。   “朵琳公主?”   波斯猫从松开的臂弯间跃下,走到主人脚旁,亲昵地叫唤;洁白的风信子像拥有意识似的,随风轻摆,欢迎久居在外的主人终于归巢。   “巴曼,你回来了。”   女子的声音轻柔婉约,纤白的手指将一只铜制的水壶小心地搁到阳台上。她的笑容宛如沾上露珠的月季,清雅温婉。   巴曼这才想起君臣之礼,慌忙跪下:“参见公主!”   “快请起。”朵琳上前扶起对方,微嗔一笑,“你我都认识那么多年了,还这么多礼。”   青龙骑士有些不好意思,他从小被带到宫里长大,北城三龙将,他和红龙骑士道格拉斯都是巨龙遗留民间的龙裔,被找到后送到枪圣门下培养。反而是蓝龙骑士露琪亚没有龙族血统,是平民晋升的少女武将。他和露琪亚很早就认识了大他们五岁的北之贤者赛雷尔,都是孤儿的他们得到他许多照顾。赛雷尔自己也相当于孤儿,早早被家人遗弃,总是让他们住到他的宿舍,为活像野小孩的他俩清洁打理,照料三餐,教他和露琪亚为人处世,就像他们的亲兄长一样。   因为年龄相近,他、露琪亚和长公主朵琳、长王子伯都从小玩在一起,这个娇怯怯的公主小时候挺野的,跟在他们身后跑,被树枝划到也不哭,喜欢侍弄花花草草,捣鼓泥巴和虫子。可惜后来被奶娘拘在宫里教导一堆礼节,变成了温文守礼的淑女。伯都也和贵族圈的公子哥混在一起,越来越陌生。   但是巴曼和朵琳的友谊从来没变过,她还是那个花盆被哥哥故意敲碎,哭着找他修补的小妹妹,那时露琪亚也焦头烂额地帮她种花,扶起倒了的花苗,有伤疤依然漂亮的脸上沁出点点汗珠,晶莹的露水在白玉般的鼻尖闪烁,倔强的红唇紧紧抿着。巴曼清晰地记得每个细节。   虽然他喜欢的露琪亚爱上了赛雷尔,他的爱情夭折了。   巴曼从来没有恨过尊敬的赛雷尔,也竭诚祝福他们,独自埋了那段青春期的思慕,就像那盆花一样。   北城公主注意到对方手里的物事:“这束花,你还留着?”   “啊,是的。”   “瞧你手劲重的,都捏坏了,来,给我找个花瓶插上。”   巴曼凝视那抹忙碌的身影,心中想的是过去的情景。朵琳轻抚有些焉黄的花瓣,轻唤道:“巴曼。”   “是?”青龙骑士收回遐思,垂头恭谨以应。   “……”朵琳却迟迟不作声,仿佛在犹豫什么。   “公主,你有心事?”巴曼这才发现朵琳平日明亮的双眸愁云深锁,关怀地道,“若不介意,臣下愿为您分担。”   “谢谢你,巴曼。”朵琳开怀一笑,灿烂如鲜花绽放。   “……我好烦恼,又不好找别人商量,贤者大人公务繁忙;小玲去南城了;哥哥们我一个也不信任……巴曼,幸好你回来,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朵琳的眼眶浮起晶莹的水雾,六神无主地道:“父亲大人他,要我马上嫁人。”   晴天霹雳,巴曼冲口道:“谁?”   “道格拉斯将军。”朵琳吸吸鼻子,“我…我不是讨厌他,是哥哥建议,父亲大人也同意了。道格拉斯将军是很英武很强壮的军人,对我也一直很好,我相信父亲大人说的,嫁他后我会很幸福,可是——可是——”   巴曼想说你别嫁,强忍住才没有说,他那个同僚的确爱慕着朵琳,也不止一次向城主提亲,是米利亚坦顾虑女儿还小,身体又不好,不舍得爱女嫁人,才拖了几年,但这次在大王子伯都的撮合下,终于成了。   但是巴曼清楚红龙骑士狂妄凶暴的为人秉性,也耳闻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朵琳是他和露琪亚疼爱的小妹妹,个性又软弱,不适合那个男人。   长公主双手搓揉裙摆,突然凄然喊道:“求你了,巴曼!帮我向父亲大人求情!说我不要嫁,不要嫁给道格拉斯将军!”   巴曼越听越心惊,他很清楚朵琳温顺到近乎盲从的性子,对她仰慕的父亲的决定,她一向是宁可受委屈也照办不误,所以,她如此反常的行为,只代表一个可能:   “公主,你是不是另有思慕的人了?”   北城长公主的脸颊浮起红晕,过了良久,轻轻点头。   巴曼惊讶长期身处深宫的公主竟然已经有心上人。   “可否告诉臣下,那人是谁?”   “他是……”朵琳垂下通红的脸蛋,小声却坚定地道,“东城的罗兰·福斯城主。” 第四十八章 时局   兰冰宿整理完行李从卧室出来,拿着一本英文词汇速记走向后花园,中途听见优美的小提琴声。她好奇地上前探视,一个她熟悉的醇厚嗓音和着悠扬的琴声唱起,回荡在午间的风里,难以置信的动听,充满壮阔的豪情,少女当场震住。   疲惫的蹄声自战场归来,   溅血的盔甲上满是尘埃;   咒语已经止息,   天地尚有余哀;   心爱的姑娘啊,   穿过了高山越过了大海,   遥远的故乡在绝崖之外——   你甜美的笑靥是否依然存在?   雄雄的战火已经彻底封埋,   归乡的道路上无有阻碍,   咒语已经遗忘,   宝剑换了发钗;   心爱的姑娘啊,   剪除了盗贼消灭了魔怪,   丰美的田园已无灾害——   你深情的眼波是否正在等待?   倾圮的村落兴起住宅,   新耕的田地种着蔬菜;   炊烟如此温柔,   惨伤永远不再;   心爱的姑娘啊,   守住了晨曦守过了暮霭,   小小的柴门前满是青苔——   我解甲的胸怀是否仍是你唯一的爱?   (来自小说《第七封印》)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   东城城主微微一怔,放下提琴的同时转移视线,正好看见茶发少女纤长窈窕的身影绕过花丛,俏生生地站到他面前,明丽的脸庞漾着笑意。   “兰小姐。”他也笑了,“偷听不是好习惯哦。”   “我是碰巧听见的,打扰你了吗?”   “没有,你拍手的时机刚刚好。”罗兰扫视对方,“很惊讶我会唱歌?”   “怎么说?”   “你的表情这么说。”   冰宿吐吐舌。罗兰第一次看见她露出这么俏皮的动作,情不自禁地眨了下眼。   “很好听的曲子啊,叫什么名字?”她有点尴尬地岔开话题。   “原来不是因为我唱的好啊——叫《归乡》。”   冰宿愣了愣,扑哧笑出声,感染了她的笑意,罗兰也轻笑起来,一瞬间,空气仿佛受到洗涤般,跃动着欢快的音符,无形中拉近两人的距离。   罗兰聊天般随意道:“据说这首歌是大黑暗时代一位无名歌手完成的,代表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   “无法实现!?”冰宿的心头重重一震。   罗兰失笑:“当然,先辈们打倒高等魔族的梦想已经由圣贤者和无数英雄豪杰完成了,所以不存在无法完成的梦想,只看生命是否为达成理想拼命努力。”   但是千年来危害世界的魔兽还没有铲除,需要现在的人们同策同力,只是,王家……罗兰的眼神微微一暗。   “为什么不说‘人’为达成理想努力?”冰宿注意到这个细节。   “因为所有智慧种族都是平等的啊,异族当然也和人类一样。”罗兰笑了。冰宿不置可否,心想就我了解,至今为止魔导国只有你有这个心胸远见。   “你常来这个地方拉琴吗?”冰宿环视周围,不自觉也用上聊天的口吻。此刻正是春季,满园草翠花香,头上的桃树伸出绿芽,绽放粉红的花朵。   “啊,心血来潮的时候会。”罗兰往一棵金木犀的树干上一靠,看似轻松的姿态,却蕴含难测的力量,一举一动间,充满浑然天成的气势,优雅而无懈可击。摩挲琴身,他漫不经心地问:“兰小姐呢?”   “散步,加复习功课。”冰宿扬扬单词掌中宝,罗兰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芒:“可以给我看看吗?”冰宿笑道:“作为交换,给我看你的琴。”   “这笔生意好像不怎么划算。”罗兰咕哝,递出小提琴。   冰宿深思地打量手中的乐器,她早就发现了,这个星球和地球有诸多共通点,最明显的就是语言,还有数字和一些道具,所以当初大神官法利恩·罗塞告诉她的故事应该具有真实性。但是冰宿调查至今,成果仍然停留在罗兰当初的话上,也就是圣贤者创造了神迹石,拯救了世界。但神迹石究竟是什么,众说纷纭,没有定论,法师界普遍认为圣贤者是自创了一种十三段魔法封印魔族,平息了天灾。冰宿也更支持这种说法,因为教廷说的神之使者的说法太扯了。   倒是如何返回地球,冰宿完全不操心。早在第一堂魔法课,大神官就对她讲解了空间转移魔法的等级和原理,罗兰也保证过等她责任了结,就送她回去。东城伊维尔伦人才济济,发动十二段的遣返魔法固然吃力,要成功却不在话下。再不然,她就自己学好魔法回去。   所以,冰宿可以算是五个穿越者里精神负担最轻的一个了。只要扮好救世主,闲暇时做功课也好,到处闲晃也好,罗兰一律随她高兴,毫不干涉她的人身自由,两人的关系几乎可用“融洽”形容。冰宿也愿意告知罗兰感兴趣的,地球的知识和文化,不同于“魔法”的另一条文明路线——“科学”。   但是从两人的相处,和魔导国的现状,冰宿怀疑自己“东城救世主”的职责恐怕要持续很长时间,至少要度过荒年。虽然她很乐意成为一个法师,也愿意为魔法投注长久的心力,但她终究是地球人,总是想回家。而且她在东城是弱势的地位,是被利用的一方,有随时遭丢弃、背叛的可能,只有想法子翻身。   “再看下去,这把琴要被你瞪穿个洞了。”   罗兰揶揄。冰宿翻了个白眼,知道自己的心思又被看穿了,有时她真的很佩服眼前的男子那份犀利无比的洞察力,相反她却从来看不透罗兰这个人,让她心下懊恼,又不能发作。   冰宿将琴还给对方,赞道:“城主唱得很好,琴声也很动听,虽然我对艺术是个门外汉,说不出好在哪里,但我刚刚确实听得入神了。下次城主再心血来潮的话,务必叫我欣赏。”   罗兰挑眉,眼底浮起一抹笑意:“想不到兰小姐对音乐有兴趣,那我改天请一位宫廷乐师教你弹琴。”这女孩一定没发觉,她在他面前耍花腔时,总是不自觉地称“城主”,而不是“你”。   “不必了!”想起礼仪课的惨剧,冰宿断然拒绝,神情惊慌失措。   “呵呵,我是开玩笑的。”罗兰笑得很可恶,至少在冰宿看来很可恶没错,“说实话,兰小姐实在不擅长恭维人,你和我一样不是附庸风雅之人,何必勉强自己又浪费时间?”   罗兰淡笑道:“我弹琴,是为整理思绪,正如你的做题、复习。”   “那么唱歌呢?”   冰宿凝视他的双眼,冰蓝的眸宛如最纯净的蓝宝石,中央的乌黑瞳仁仿佛蕴含着一个宏大的宇宙,深远不可琢磨,也看不出丝毫情感的体现。   年轻的城主唇角微扬,用流畅优雅的动作将英文速记放在少女茶色的秀发上面,简洁地道:   “不告诉你!”   冰宿目瞪口呆地目送他从容离去。   ******   罗兰神清气爽地回到书房,他发现,捉弄冰宿心情愉快,郁积的压力在看到那个少女挫败的表情时奇迹似的一扫而空。   随手将小提琴挂在右首的墙壁上,罗兰绕过桃花心木制的办公桌,在椅上坐下,从墨水瓶取出一只羽毛笔,摊开白纸开始写信。现在他的心,清澈而冰冷,仿佛冬日纷扬的白雪无一丝私情杂念,如此,才能做出最妥当细密的考量。   自今年开春,魔导国的时局迈入一个高敏感的阶段,诸城之间和内部的明争暗斗都演化得更为激烈,其间更出现了许多预料之外的变数,使时局变得混乱、复杂,比如佣兵王的逆袭、王储诺因的夺权等等,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需要做出安排。   其中还有一个变化,连东城城主都没有预料到,就是南城西部防线的全面瓦解。   罗兰已经从自己的渠道得知血魔在南城的暴行,有意派法师团襄助,但前提是梅莲可求援,他不认为她会拉下那个脸。   南城城主梅莲可和北城城主米利亚坦都对他怀有戒心。   虽然他们的警戒没错,但并非出于理智的推测。   罗兰轻轻抚摸额心的蓝宝石,眼中浮现冷峻的光芒,想了想,他另取了一张信纸,提笔写信,收信人署名是浮岛的水族三长老,接着又写了封信给天之部落的羽族族长。   这样就能从海陆空三面锁定血魔了。罗兰满意点头,他不认为这是小题大做的安排,小觑黑榜头号罪犯才是最愚不可及的行为。   一连写完数封亲笔函,罗兰再次摊开那本《雷泊涅诗集》,将所有的报告从头到尾又浏览了一遍,沉吟片刻,拿过一张白纸,沾湿羽毛笔,这回不是给某人写信了,而是用暗语把行动指令发回等在全国各地的东城间谍们。   一等墨迹干,他立即用裁信刀将纸裁成十几张小纸条,因为罗兰把指令全写在一张纸上,这么做正好符合情报信的规格,另一个原因是节约用纸。即使如今已贵为东城城主,魔导国最有势力的大贵族之一,罗兰还是改不了早年养成的穷酸脾气,宁可多花点时间。   他灵巧地将小纸条折成十几朵麻花,装进有识别功能的魔法竹筒里面,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打开窗台下的鸽栏,一大群白鸽飞了出来,温顺地任他点名,把信扎好,放飞出去。   不一会儿,湛蓝的天空就多出一大片白影,在宫殿上空盘旋一周,唰啦啦飞向四面八方。   登上城主之位后,罗兰不遗余力地培养过去不受重视的法师,拉拢境内的魔法公会分部,暗中开办魔法学院,普及全民教育,目的就是发展魔法。   不知为何,初代城主鲁西克·福斯极为憎恶法师,历代东城就有打压法师的惯例,和忌惮操法者的教廷、贵族阶级一样。但罗兰清楚法师在军队中能起到的作用多大,而且他自己测试的魔法水平低,却对施法者抱有天然的憧憬和羡慕,王室和教廷的腐朽令他备受拘束,大浪淘沙,一次次魔潮和国力的衰弱已经证明了法师和魔导技术——诸如魔法光炮才是最终能胜利的保障,而和冰宿的交谈,罗兰更是确定了魔法才是这个世界发展的主流,无论是为了实践他的野心,还是根除魔族这个心腹大患。   不过因为法师培养不易,在这个群体发展起来以前,罗兰着力建设的就是密探网,用风讯鸽和魔兽传讯。   闻声抬首的人们只看了一眼,就不以为奇,低下头各做各事。东城每个人都知道他们的城主有个驯养鸽子的爱好,他们也认为这是个既健康又不劳民伤财的兴趣。的确,和成天举办狩猎、园游会、飨宴的绝大多数王公贵族比起来,罗兰不仅起居简朴,连少少几个兴趣也那么高雅。然而没有几个人知道,罗兰曾经为他的“兴趣们”投注了多少心血和财力。   过不了多久,棋子们就会一一动起来了吧……   目送最后一只鸽子消失在上界的地平线之下,罗兰心道,他可没有自言自语的坏习惯。   回到桌后,他往报告书上敲了个大大的“阅”字,总算了结最大的心事。   把报告锁进密柜,稍微整理了一下桌子,罗兰抬眼看向角落的落地钟,发现还有时间,于是飞快处理掉几件城里的政务,然后泡杯月桂茶犒赏自己的勤勉。除非有客,不然罗兰都亲自料理这些生活琐事。   一边悠哉品茗,年轻的城主一边闭目养神。敞开的窗户飘进清新的草木气息和甜美的花香,令他高度运动完的脑细胞得到最舒适的享受。   大约喝到一半时,响起敲门声,罗兰一动不动,道:“进来。”大神官法利恩·罗塞应声推门走进,手里捧着一叠衣物。   “大人,阅军式快开始了。”   罗兰这才睁开眼:“庆祝活动都安排好了?”   “是的。不过马尔亚姆将军对艾德娜的布置有少许不满,他认为还应该追加四十箱香槟和五十桶麦酒。”   东城城主没有怒吼“叫他自己掏钱”,摆了摆手:“随他,只要艾德娜同意。”   “艾德娜要他自己掏钱。”   “咳咳,这就没办法了。”罗兰耸了耸肩,想像部下哭丧的嘴脸,叹了口气,“算了,叫艾德娜通融一次,此等喜庆日子,就不要在意这些小小的支出了。”   法利恩恭身领命,上前为走到镜前的主君褪去黑缎长袍,换上伊维尔伦全黑的制式军装和同色的斗篷,随后双手停顿在罗兰的额饰前,见他摇头,便没取下。打认识罗兰起,法利恩就一直看他戴着这只头环,连洗澡、睡觉也不拿下,说不奇怪是骗人的,但法利恩从未生出置疑的念头。   穿上戎装的罗兰全身自然散发出一股凛然的气魄,较平时贵族打扮的优雅多了份武将特有的英睿之气。虽然坐上城主之位已近十年,罗兰却一点也没被权力腐化,站在法利恩面前的依然是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被全城女子崇拜恋慕的将领,如今他的气质比之当年,更为成熟,也更加威严。   大神官深褐色的瞳眸浮起崇敬的光芒,心道:这个人就是我侍奉的主君,发誓效忠的对象,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你怎么在发呆?太累了吗?”罗兰注意到心腹的走神。   “不,没事,大人。”   罗兰看看他,确定是真的没事后,将搁在办公桌上的长剑佩回腰间。这把剑也是法利恩初见罗兰起就一直看他带在身上,而且剑柄处和头环一样镶了颗蓝宝石,只是这颗的色泽淡得多,是近乎乳白,轻烟一般的微蓝。   大神官早就感觉出这把剑散发出一股极微弱的魔力,应该是把魔法剑。但是以罗兰的身份,比这种剑高好几个档次的武器也弄得到手,所以法利恩猜想这剑可能是有什么纪念之类的特殊意义,主君才不肯换掉。   瞥眼间,他注意到桌角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封信:“这是——”   “哦,其中给希顿、梅莲可和米利亚坦的帮我发掉,剩下的用魔法快递。前天北城的大情圣发信说他又抱了房儿子,真是的,他怎么都不嫌烦?我都替他烦!又要准备礼物。”   “陛下的生日也快到了。”   “……”   罗兰略带疲惫地挥挥手:“反正这些都交给你打点,陛下那份多用点心。”   “是。” 第四十九章 暗涌   自开春以来,全魔导国日子过得最不舒坦的人恐怕非宰相父子莫属,而造成他们不幸的根源就是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偌大的沙龙里,虽然是季春时节,华丽的壁炉里依然生着火堆,将整个房间烘得几近闷热,但弥漫在室内几人间的气氛却异常阴沉,明暗不定的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诡谲的影子,除了第五个人——一个裹着灰色斗篷坐在角落,看不出性别的人。   “请想个法子,宰相阁下。”   其中一个华发半生的中年男子打破沉默,他身穿素雅的文官服,米黄的底色是中城财政官僚的专用色。   “诺因殿下三天两头就往财政部跑!一会儿说军备不够,一会儿抱怨后勤物资短缺,我们财政部都快被他逼疯了!又不敢反抗,就怕他来个撒手不管,任那群西匪在咱们的庄园领地逞凶。可是再这么下去,这次陛下的生日,我们连园游会也办不起了……”   “真这么糟糕?”听到最后一句,一直表情冷静的谢尔达皱起眉头。   “绝不夸张!”男子苦苦哀求,“所以,您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烦死了!”粗声打断的是一名三十出头的锦衣男子,精瘦的身材和宰相如出一辙,正是谢尔达之子,和诺因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尼基。他的五官倒还周正,但是臃肿的眼袋,暴躁混浊的眼神,酒色导致的青白肌肤一看就知绝非善类。   “钱不够的话,叫贱民上缴!把税提高三四倍,金银财宝还不要多少有多少!在这哭什么丧!惹得大爷我心烦,切!”   财政大臣瑟缩了一下,犹豫了半晌才小声道:“这…这我也不是没想到,但是尼基少爷,现在才净之月,还在春种,哪来的粮食可收?起码得等到……”   “你这驴蛋,耳朵聋了!谁叫你收粮食?我家的存粮多得都要倒出来了!我要你收钱——你不是缺钱么?”   “啊……”财政大臣为宰相之子的无知程度瞠目结舌,魔导国的税法是百姓交粮为税,商人交银为税,城主上供现金为税,还有军队所需的人丁税,租田和纺织的牲畜税和布帛税,打渔的渔税,交通方面的商税和货物税等等,从没有当权者要民众交钱的。   但财政大臣不敢纠正,惟恐尼基恼羞成怒暴打他一顿。宰相之子的火爆性子就和他的无知、好色一样有名。   谢尔达开口道:“尼基。”尼基好歹买父亲几分面子,闭嘴不语。谢尔达转向财政大臣:“无论如何,不可怠慢了陛下的生日,一定要按照原计划,晚宴、狩猎、园游会、斗技表演一样不能少!缺钱就把税粮提高再转手出去,尤其是边境和西境的领地,给我狠狠地刮!这次西城侵略,他们连皮也没擦破半点,掏点钱出来也是应当的。”   “没错!把那小子的城民榨干!最好全宰了!”   尼基露出牙齿,恶声叫嚣。他确实有憎恨诺因的理由。三年前,他因为调戏莉莉安娜和诺因结下梁子,这回又添了新仇。   春之月(3月)24日,他兴冲冲拿着西境新任统治者的任命书来到下界,打算照父亲的计划先在东境吃喝玩乐半个月,等诺因的部队和西城打得精疲力尽,他再率军捅诺因的后背,到时要怎么处置那棵无根草就怎么处置。他甚至想好了凌迟诺因和他两个部下的方法,再将莉莉安娜纳为第七百九十一房小妾,享尽齐人之福。   没想到不久以后风云变色。西防被攻破的噩耗上一秒才传来,下一秒西城的虎狼之师就冲进东境,逢人便杀,逢财便抢,逢屋就烧,吓破尼基的胆。他毫不理会呼救的前线,带着麾下三千名贵族兵抱头鼠窜,在乡间躲了半天,才想起上界最安全,连忙赶往空浮舟站,恰好碰上携着军需物资,奉命下来平乱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雷瑟克果然眼睛被怒火烧得通红,亲热地拉着尼基,说什么也不让他走。尼基对这张曾将他扁成猪头的脸记忆犹新,一边惨叫一边挣扎,忘了雷瑟克只有一人,而他还有三千名保镖在身边,结果被雷瑟克挟天子以令诸侯,收编了那三千个贵族兵,平白大大增加了诺因的兵力。   接下来几天尼基算是见识到何谓真正的地狱,外界盛赞沉稳果决,温和善良的军务长在他眼里根本是个恶魔!最初他被关进一间暗无天日的仓库,睡的是烂草席,吃的是飘着烂菜叶,稀得可以用来照镜子的稀饭,而且一天只供一顿。如厕用的是便壶,差点没熏死他!   当他被从仓库放出来,以为苦难终于结束时,却被押往诺因的大本营——米亚古要塞,在那里更是受到非人的待遇。所以当奄奄一息的尼基好容易“出狱”的一刻,他发誓,不把诺因和雷瑟克两人挫骨扬灰,将他俩所有的部下生煎活剥,誓不为人!   “尼基少爷说的不错,一群贱民的生死,何足挂齿?”   发言者是个身穿白银铠甲的粗壮青年,有尼基四倍粗的手臂交叠在胸前,神情不屑,眼中满是恨意。   他叫布鲁诺,是神殿近卫军,「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也是当今国王不能相认的儿子之一,即私生子,现年二十七岁。   布鲁诺对诺因的敌意一点也不亚于宰相父子,最初的梁子结于十二年前的首都少年武斗大会,自恃武艺过人的他被小他三岁的诺因轻松击败,连剑也没拔出就被撂下场,当时诺因蔑视的目光至今还烙在他心底,成为毕生之耻。   而且,布鲁诺的年龄顺位在诺因之上,凭什么大家都是私生子,你能当王储我不能当?   所以长久以来,他不仅对诺因深怀嫉恨,对包庇诺因的元帅拉克西丝和不肯选中自己的魔封剑也恨之入骨。   当谢尔达找他商量对付诺因时,他毫不犹豫就同意了。加上布鲁诺和尼基是一对臭味相投的狗肉朋友,此刻便出言附和,说的也是真心话。他虽是私生子,但母亲并非平民,而是某位贵族夫人,因此才不能父子相认。受门阀观念教育长大的布鲁诺,对平民的态度和大多数贵族一样,都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不,不过……”财政大臣狼狈地抹着额头的冷汗,他是在场唯一有点良心的人,难以赞成谢尔达三人的方案。而且照这个标准收税,恐怕明年的粮食就要告罄了,不能不给佃农们留下种子,如今又是九个荒年中最艰苦的时期,他可不能像这帮做事不瞻前顾后的贵族一样,不然卡萨兰很快就自己垮了。   但最重要的理由还是……财政大臣打了个寒噤,脑中浮现一双清冷锐利的紫眸,结结巴巴地道:“诺…诺因殿下一定不会同意我们擅自提高他领地的赋税,搞、搞不好会拆了财政部的官邸。”   不,拆房事小,若拆人……事情就大了!过去就有王家派去西境的税务官和督察因贪污渎职,奸杀平民少女被诺因当场砍成两段。事后国王质问他为何不送交宪兵处而自行处置,难道不知这是违法吗?诺因的回答是:「我又不是因为他们犯贪污强.奸的罪才杀他们的,是他们自己运气不好,撞上魔封心情欠佳拿他们发泄,根本不关我的事。」随即冷冷一笑,温言道,「陛下若是不信,可将魔封借去一握,亲口问问他……」   国王没有接过魔封一验真假,当场赦免了诺因的罪行。   从那以后,又发生了几起「魔封剑暴走事故」,于是再没有一个官员敢在诺因的领土上撒野。   谢尔达三人面面相觑,脸色也有点难看。他们不是害怕魔封剑,说是魔王的剑,其实谁也没证实过,而且魔封再强也不过是把剑,没了用它的人,还不等同废铁一块,他们忌惮的是诺因本人和他不断坐大的势力。   自从西城军入侵东境后,诺因的身价就日渐飞升。虽然目前敌军已撤离,但还有许多流寇盘踞,而东境本土的军队被西城打得七零八落,根本无力反抗掠夺,所以诺因和雷瑟克指挥的西境军就成了唯一的希望。   本来感谢他们的只有平民,贵族们是不得不依赖他们,但在法师长吉西安向元老院投递了一份谢尔达的通敌文件,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四处游说之后,连贵族们也渐渐对谢尔达产生了不信任,甚至被利诱过去。   他的说辞是这样的:米亚古要塞镇守西境九年不落,如无内应,怎么可能短短两天就被攻克?而且事情怎么会如此巧合,西城就在诺因返回上界的第二天攻打,其中的原因,不言自明!更别提还有明文证实,所以,这一切都是宰相的阴谋啊!他为了铲除政敌,不惜割让国土,引狼入室,却人算不如天算,反而搬起石头砸痛自己的脚趾。本来他自作自受也罢了,却连累陛下和全体贵族。你们再相信这种人,迟早不止身家,连性命也赔上!再看看我们的诺因殿下,即使遭人出卖,依然以大局为重,马上派心腹奔赴前线,击退西匪,保住我大好河山,和某人比起来,他的行为多么高尚!所以,赶快弃暗投明吧!一个人的肚量毕竟是有限度的,不要错过机会将来后悔!现在站定立场,今后有的你好处!在诺因殿下登基的那天,爵位、金钱、领地,忠心的臣子都有封赏;家里有貌美女儿的,更要把握——说不定明天你就是权倾朝野的国舅爷了!   听到这些诱人至极的保证,贵族们无不心痒难搔,尤其是最后一项,无人能挡。于是诺因的行宫天天访客不断,阿谀声充斥,礼物堆到天花板,令他大惑不解(吉西安是瞒着诺因散布那个攀亲的谣言)。   另外,王女莉莉安娜也利用她德高望重的声名帮她老哥拉拢民众,提高他在上界士兵心中的威望。加上莉莉安娜在总神殿的特殊影响力,以右权机神官为首的圣职者逐渐倾向中立,不再坚持拥护谢尔达。   就这样,王储的势力飞速上涨,隐隐已经有和国王党分庭抗礼的趋势。   谢尔达当然不甘心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但颓势已成,他也难以力挽狂澜,只能动用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暗杀。   可惜这点早在诺因等人的意料之中,白天法师长寸步不离地守在主君身边,晚上拉克西丝派遣的两千名禁卫军铁桶似的围住侄子的府邸,让刺客毫无下手的机会。   不过……谢尔达瞥了眼坐在角落的灰袍人,心道:上天还是站在我这边的。那小子有一帮能干的部下和亲戚,我也有强有力的盟友在。   布鲁诺咬牙道:“那小子真是太猖狂了!宰相阁下,我们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您的厉害!”   “是啊,父亲,我们今后该怎么做?”尼基也对诺因如日中天的势力感到不安,六神无主地问。   “别担心,我还有张王牌潜伏在敌营里,是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人。”谢尔达嘴角上吊形成一个半月形,“她给我们带来一个好消息,春之祭典结束后,那小子打算只带凯曼一人,秘密返回下界。”   “真的吗?他去下界做什么?”   “这就不太清楚了,反正一定不是好事,八成是针对我们的行动。”   “那个…诸位大人……”财政大臣发出宛如小猫咪呜的声音,战战兢兢地打断三人的对话,“如果你们要商量什么机密的事情,请容属下告退。”他嗅出空气里弥漫的杀气,不想蹚浑水,急忙抽身走人,但他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便问:“有关赋税的新法案,宰相阁下能给我个说法么?“   谢尔达沉吟片刻,道:“暂时先从东境的周边紧急调集好了,不够的部分我会想办法。”   “让城主们多交一些献金如何?”布鲁诺提议。   “不可。我们可以榨干那些贱民,但不能得罪那三位尊贵人士。”宰相自动踢除中西城主,语含深意,“尤其是东城的罗兰城主。”   他看向灰袍人,微微一笑。   “是吧,雪露特小姐?” 第五十章 暗杀(上)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手里提着小狼龙,走进后花园,眼中映出坐在树下的熟悉身影,一声“殿下”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王储双目闭合,一动不动,膝上摊了本精装古籍,似乎看书看到睡着了,但吉西安从他一手按住剑柄的姿势,看出诺因并没有入睡,而是在内心世界与魔封对话。   传闻魔封是拥有自我意识的魔剑,但是没有几个人能和据说是魔王爱剑的灵魂勾通,除了几位前代国王和魔封的现任主人诺因。   “谁?”诺因睁开眼,锐利如剑的杀气横扫过来,在看清来人的一瞬收回,“是你啊,什么事?”   “你别动不动就放出这么恐怖的杀气好不好?”吉西安抚胸,“我又不是宰相的刺客。”   “你来去也小心点。”诺因提醒部下,小心翼翼地捧起膝盖上绿色封皮的书籍。   吉西安瞥了一眼诺因手里的书,不意外是一本精灵语的古魔法书,只有亲近的人知道,诺因不但是书痴,更是个魔法痴。   宫廷法师长心中遗憾:诺因当初做属性测试时,测出有六系元素魔法的高天赋,可是因为创世神的平衡法则,天生魔控力奇差。否则以诺因的资质,对魔法无与伦比的挚爱和钻研,他会是德修普家族有史以来最出色的法师。   确定书页没有损坏,又看了两行优美的精灵语,把这一页看完,诺因合上书站起身,两簇乌黑的鬓发随着他的动作荡下来,露出形状姣好的白皙耳根和一对轻快跳跃的耳坠,红宝石雕琢的坠身流光溢彩,衬得黑发青年的面容更为清秀。   吉西安忍不住数落:“我早就想说你了,大男人戴什么耳环?你已经够像女人了,再去戴这些叮叮当当的女人家物事亏你还有脸老怪人家错认!”想当初在王立学院和诺因初识时,他左猜右猜确认不了性别,最后凭着这对耳坠下了定论,结果——算了往事不堪回首。   “啰嗦!是老妖婆硬逼我戴的啦!”诺因仿佛挨了一针般跳起来,他也是很为这对耳坠耻辱的!   “元帅?为什么?”吉西安一愣。   “她说是祖先传下来的规矩,象征真王的荣耀之类……”诺因抹了把脸,“我那时才八岁,拳小体弱,反抗不了妖女的暴行,被强行穿了耳洞。既然耳洞已经穿了,耳环不戴也补不还我失去的血肉,就让它去了。”   “真可怜。”   “你的表情好像不带有同情含意。”   诺因眯眼打量部下窃笑的脸孔,注意到他掌中奋力挣扎的宠物,奇道:“雷奇怎么在你这儿(注)?刚刚还在我旁边打盹。”   “我说你也管管它,它在厨房偷食,把那里的侍女吓坏了。”   “她吃不了人就行,我给她戴了禁魔环。”   狼龙毕竟是中级魔兽,能喷火,书上说还有类似龙族的变形能力,不过要成年才能觉醒。虽然诺因基于未知的心情,收养了这只魔兽,却不允许宠物伤人,特意打造了一只项圈——连他的心腹和妹妹也不知道,他因为魔控力差,私底下钻研炼金术和失传的侏儒族的机械文明,制作魔道具的手艺相当不错。   诺因摸摸肚子,发号施令:“说到厨房,我也饿了——吉西安!去帮我打饭!要热的!别忘了端杯冰咖啡!”   法师长把小狼龙丢到他脸上,作为回答。   三刻钟后,大战完三百回合的两人一齐趴在地上喘气,因为一向扮演和事佬的军务长去下界执行军务未归,没人阻止他们。   “你这个混蛋……竟敢在我吃饭的工具上……哈、哈,留下伤痕!”   “呼…呼,要不是我没吃饭,一定多添只黑眼圈给你!”   诺因坐起,大口喘息。吉西安也爬起来,背靠树干。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冠,洒在两个青年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一件金色的外衣。   诺因大笑起来:“记得在王立学院时,我和你、雷瑟克也常常这样胡打一气。”   吉西安呻.吟道:“是啊,而且总是我输。”   “你还敢说!是谁魔法课尽用风刃打得我和雷瑟克满操场跑的?”   “谁叫你们俩是魔法白痴。”   “你说什么?”诺因的目光射出杀气。   “怎样?”吉西安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哈哈哈!”两人同时指着对方挂彩的脸大笑起来,笑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年轻的城主仰躺在茵绿的草坪上,凝视镶嵌无数光之碎片的深绿色树冠,回想和吉西安、雷瑟克在王立学院度过的轻狂岁月,和母亲、妹妹在民间飘泊的辛苦童年,那些记忆谷底的瑰丽碎片,就像眼前这些光之宝石一样。   “殿下?”吉西安发现主子在发呆,摇了摇手。   “没事。”诺因坐起来,明亮的笑容宛如一层轻纱,在他脸上荡漾开来,“只是觉得,阳光穿过树叶的时候很好看,不小心出神了。”吉西安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我那一拳把你揍成脑震荡了。”   “凭你拳头的威力,得了吧!你那不比蚊子叮大多少的力气只配去抱女人。”   “总比二十四岁还没跟异性接过一次吻的某人好。”   诺因哼了一声,不以为意,拨开汗湿粘在颊上的发丝,随口问道:“话说回来,你这好色的家伙肯抛下女人跑来我这里,到底吹的什么风?”   这两天他待在行宫,外面有禁卫军把守,宰相的刺客进不来,法师长趁机请假,和上界的情人们重温旧梦,无怪诺因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困惑。   吉西安苦着脸回答:“我来传元帅的御令。”   他也不想来啊!是拉克西丝杀到他情人的住处,把他从床上拖下来他才不得不当传声筒。谁让雷瑟克不在,莉莉安娜也不能随意离开总神殿,只剩他一只倒霉蛋可以跑腿。   “我不想听。”诺因捂起耳朵。   “‘由不得你’。”吉西安用严肃的口气说完,摊摊手,“这是她说的——元帅料到你会拒绝。”   诺因不出声地咒骂一通,认命地抹抹脸:“什么御令?”   “首先是一个最新情报:两只分别来自圣骑士团和财政部的苍蝇飞进了宰相府,还有个来历不明身手很矫健的灰衣人。”虽然吉西安的情报网也很四通八达,但在中城上界,拉克西丝收集情报的快速和准确都远远超过他,她那连响尾蛇和驯鹿也自叹弗如的触角延伸每一寸地表,谢尔达的一举一动焉能逃过她的监视。   “灰衣人?”对“两只苍蝇”漠不关心的诺因听到最后一句,登时竖起耳朵。   “元帅猜测是东城的间谍,我也认为八.九不离十。”   “哼!那御令是不是要我取消三天后的行程?”   “不,她只要你延期。”   窸窣声响,诺因重新躺回草坪,双臂枕着后脑勺,自在地道:“我知道谢尔达长期以来和罗兰有来往,但这次不同,暗杀王储是杀头大罪,谢尔达既然铁了心要我的命,就不会让一个危险人物得到消息,掌控他的生杀大权,一定不会漏出口风的,他顶多和那个间谍商量别的事。”   诺因停顿了一下,“说起来,罗兰也是可惜。他刚篡位的时候,王室不认可,六大郡主的势力庞大,水神殿也不帮他,不得不依靠贵族,跟着做了一些肮脏事。后来发现门阀贵族扶不起来,又很难甩脱他们了,虽然我估计他不会再忍谢尔达多久。”   吉西安听出异样,意外地道:“殿下,你似乎对罗兰城主没有恶感?”五位城主当中,南北两城都对东城短短十年的崛起心存忌惮,认定东城城主罗兰是个野心家,就连拉克西丝对罗兰也不怀好感,贵族鄙视他寒微的出身,罗兰的生母是个地位最卑下的舞娘——生父不明。   “那家伙是个人杰,是我生平所见最杰出的男人。”诺因坦诚地道,“看不顺眼是有,我们有机会都会把对方干掉。”   “所以说,元帅担心那个灰衣人的能力,万一让他嗅出什么,你就危险了。”吉西安紧张地道,“罗兰城主的部下可不比谢尔达那票虾兵蟹将,就算你有魔封守护,我可吃不消啊!所以元帅打算先摸清那个间谍有几两重。”   诺因露出沉思的神情,不等他开口,吉西安抢先道:“我事先声明,绝不同意你说一个人去下界这种鬼话,莉莉安娜殿下会剥我的皮,我害怕美女的眼泪远胜你的怒火。”诺因狠狠瞪视他,吉西安丝毫不为所动,僵持片刻,诺因败下阵来,叹了口气,默认了他的随行权。   “转告老妖婆。”他冷冷地道,“要我延期可以,把那个叫萱卡的侍女宰了。”   “喂喂!”吉西安吃了一惊,“你又来了!这件事不是八百年前就商量好,不动她的吗?我们还需要她向谢尔达传假消息呢!”   “反正这次谢尔达中了我的圈套,离死不远了,今后不需要她。”诺因蹙紧双眉,“我不放心莉莉安娜身边有任何危险人物!”   “这句才是重点吧?”吉西安抚额叹息,“那么,莉莉安娜殿下的心情你考虑到了吗?她已经对那个侍女有了感情,一定不会同意你杀她,而坚持劝降。”   “啧!”诺因烦躁地拉扯浏海:他这个妹妹,到底要滥情到什么时候!?   吉西安宽慰道:“我瞧那个侍女也不是打骨子坏的人,也许只是一时迷惑,在莉莉安娜殿下的感化下,说不定会回心转意,弃暗投明。再说殿下身边有元帅的人随时看守,不会出事的。”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那老妖婆不好!一开始就是她瞒着我自做主张安排那种侍女去服侍我妹妹,才让莉莉安娜产生见鬼的‘姐妹之情’!”   吉西安也理解,双胞胎妹妹旁边有个随时会发难的间谍,难怪诺因日夜难安。   诺因发了会儿火,控制住怒气,冷冷一笑,笑声充满让人不寒而栗的冰冷杀气:“罢了,莉莉安娜难得交个朋友,我也不想太过霸道害她伤心。但是,如果那个女人敢背叛莉莉安娜的话——”   “你做了什么?”吉西安立刻会意。   “我让魔封对她下了精神魔法「心灵之牢」,一动杀念就会死。”   “好像太过份了吧,万一哪天她只是想杀只老鼠、或者除只蟑螂怎么办?”吉西安抱着为美女请愿的心态劝说。诺因不为所动:“我不管!我冒不起这个险!”吉西安无言以对。   诺因绽开一个开心的笑容,为他清秀的娃娃脸更添稚气:“好了,别谈那种小卒子的事了,我肚子好饿,我们上街解决午饭如何?宫里的大鱼大肉我都吃腻了——啊!或者去莉莉安娜那儿吃点心!她上次做的蛋糕好好吃哩!”   吉西安脸一青,他记得那只被奶油包装得很好看的焦蛋糕,而且那只蛋糕还是放错盐和少加了鸡蛋的,不只味道怪极,口感更硬涩得一塌糊涂,也只有诺因这种味痴和雷瑟克那个被爱情冲昏头脑和味蕾的马大哈能够面不改色、快快活活地吃下肚。而可怜的他,三人中唯一正常的他,在拼尽全力咽完那只该死的蛋糕后,人也去了半条命,事后拉了三天肚子,元气大伤,至今都没补回来,诺因现在提这种建议,不是要他死是什么?   “我有约会,不陪小孩子吃蛋糕。”吉西安装作惦记女友地摆手,诺因的眉毛不善地倾斜了一个角度。   “对了,元帅那边怎么回话?”想起最重要的事,法师长赶紧问。   诺因没有马上回答,顿了一会儿,反问:“换作你,会怎么做?”吉西安会意,叹道:“太狡猾了,殿下。”   “哼!血债血还,就是这么回事。”诺因勾起一抹浅笑,眼神却没有丝毫笑意,“那帮家伙杀了你一个部下,这笔帐,我非讨还不可!而且,不是听说最近迷雾森林外围的雾气越来越浓,瘴气越来越重了吗?这不是自然现象,很明显,那帮家伙已经注意到我们,开始采取防卫措施。魔封告诉我,那是用止息之君(注:也称冥神,名普路托)的力量张起的结界,已经接近完成阶段了,我们剩下的时间很紧,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吉西安愈听愈奇:“居然搬出止息之君当挡箭牌,看来那帮家伙在迷雾森林干的事不小啊!绝非斯帕斯港的奴隶交易这么简单。”   “不错。所以我才非得尽快见到那个神官,请他帮忙。”诺因秀眉紧蹙,“魔封的力量对那道结界不起作用。”   法师长不由得瞥了眼主君腰间的全黑长剑,心道:魔封被认为是魔王的剑,果然不是没有道理,只有同属的力量对同属的神明无效不是吗?   诺因续道:“我曾在一本文献上看过,迷雾森林深处有一座隐之神殿,是古代一些法师施展降灵术、缚魂术的场所。”   “降灵术?缚魂术?”吉西安沉吟,“我知道这两个法术,属于禁忌的死灵魔法。降灵术类似召唤术,只是召唤的是精神体,从最低阶的人类亡魂到拥有强大力量的元素神,但是都需要活人的身体做凭依。缚魂术正好相反,是把活人的灵魂抽取出来做精神控制,组织起可怕的亡灵军团,像历史上有名的战役「死灵之乱」。矮人王烈战·纽在战歌平原打败死灵王古柏的大军,精灵王奥佛瑞特把他封印在红石山脉。那场战争差点让北地变为废墟——但是,这两种法术应该失传了啊?”   “是失传了,但还有遗址留存。那座隐之神殿就是曾经施展过大型降灵术的现场,而且召唤的对象不是别人,就是冥王。”   “什么!”吉西安大吃一惊,“古时候竟有这种疯子?就算是最顶级的降灵术,也只能召唤出伊夫利特那种低阶的元素神,他们竟想召唤出仅次于协调神和混乱神,与生命女神并列的高阶神,脑壳没坏吧?”顿了顿,他挑眉,“别告诉我他们成功了。”   “废话!当然是没有!”诺因盘起膝盖,两手捏着足踝,“正如你所说,降灵术根本不可能召唤出普路托那种层次的神明,也没有能够被他附体的人类,所以法术失败,魔法阵也被毁掉了。可是倒霉的是,止息之君的一小部分力量被那帮家伙的邪心吸引过去,因为施法者死亡而留在现世,经年累月化为‘念’盘踞在那块大地上,形成迷雾森林独有的阴湿地气,现在正好被罗兰·福斯改造成绝佳的隐蔽巢穴。我猜那里很可能已经变成黑咒术师的训练营或某个秘密武器的研究所了!”   吉西安沉默片刻,道:“事态严重,看来这次不跑一趟真的不行。”   诺因眼中射出愤恨的光芒,咬牙道:“一想到谢尔达那短视的家伙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引狼入室,随随便便把那么危险的地方当次理品抵押出去,就恨不得捅他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兼任财务部长的青年由衷地道:“奴隶贩卖可不是小数目啊,殿下,老实说有好几回我也险些踢开良心下海……当然和魔导国的未来气运相比还是太便宜了些。”瞥见主君冰冷的眼神,他急忙中途改口,装出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诺因重重一哼,寻思道:“不过,老妖婆的顾虑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万一消息走漏,我们俩恐怕挡不住罗兰·福斯那些高水准的杀手大军。”   吉西安赞同:“不错,还是变更计划,别让谢尔达知道我们的确切行程,让那个侍女传个假情报过去,另外安排一批人守株待兔。即使这次错失良机,谢尔达那老家伙想干掉你想疯了,将来也有的是机会设计他。”诺因点点头。   “这下莉莉安娜殿下总算可以放心了,她本来就反对你把自己当诱饵。”   “啧!多虑!有魔封陪着我,才不会有事,这次要不是为了你……”   诺因一句话没说完,吉西安就一拳揍得他撞上树干。   “呜!”中城城主捂住差点撞歪的秀挺鼻梁,吼道:“你干嘛!”   “你才少得意忘形了,臭小子!!”法师长的嗓门比他大一倍,“别仗着有魔封剑,就自以为天下无敌,把别人都当成累赘!凭我的实力才不会拖累你!”   “……对不起。”   “哼!”吉西安余怒未休地冷哼,转身就走。见状,诺因连忙拖住他:“别生气,吉西安!我、我不是瞧不起你,是担心你!因为敌人有可能是黑咒术师,而你是法师,没办法克制暗黑神的力量,所以——所以——”   吉西安强忍胸口快爆开来的笑意,竭力肃容:“那你知错了?”   “知错,知错。”诺因点头如捣蒜,整个人挂在心腹的半边身子上,活像只无尾熊。   “好吧,我原谅你。”法师长嘴角抽搐,觉得自己快憋不住了,“所以,可不可以请你放手?别人看见一定会以为你被情人抛弃后,死皮赖脸缠住不放……噗哈哈哈哈哈!”终于忍不住笑倒在地。   “去死吧!”恍然大悟被可恶的部下骗了,诺因狠狠踹了他一脚。   “今后你要有生命危险,休想我会去救你!”   像小孩子般大喊大叫完,诺因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在他身后,吉西安仍在毫不停歇地大笑着。 第五十一章 暗杀(中)   中城卡萨兰·新元帅府·同日中午——   飘着玫瑰花瓣的琥珀色液体从壶嘴缓缓倒进薄如蝉翼的白瓷茶杯,升起袅袅白烟,浓郁的香气渗入整个房间。两根纤细优美的象牙白手指握住杯柄,平举到唇前,轻吹一会儿,贴上一张檀香小口。   “唉,我那可爱的侄子,怎么就那么倔呢?”   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优雅地啜饮了两口玫瑰红茶,自言自语道。   “因为他是你侄子。”   “住口!克鲁索,我没问你!”一道青筋浮现在拉克西丝的太阳穴上。   有着一头绿色头发的参谋长却像没听见般继续往下说:“根据大量的事例,我分析,诺因殿下的倔强性格,一,来源于遗传;二,成形于后天教育;三,受制于反抗心理。其中第三点占主导地位。所以诺因殿下在本人没察觉的情形下,养成了和他的教育者,也就是阁下您唱反调的习惯。你叫他往东他一定走西,你叫他走北他绝对往南——以属下之见,阁下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达成左右诺因殿下行动的战略目标。”   “呵,呵呵……”拉克西丝假笑,“克鲁索,多谢你详尽的汇报。”   “不敢当,这是属下的份内义务。”   “那我叫你闭嘴你干嘛不听!遵从上司的命令不也是你的份内义务!?”拉克西丝拍桌,抓狂地大吼大叫,换作其他人早就被她的气势吓得匍匐在地或作鸟兽散了,但克鲁索还是一板一眼地回答:“因为我得完成你上一个指令。”   “可是我没问你!”   “在没有指定宾语的情形下,我只能按照军法第七条‘揣摸上意’替您补完,既然我的解释有误,敬请责罚。”   “唔唔唔唔……”拉克西丝抱头呻.吟,心想:我应该把这个混蛋调职,不,杀掉才是!然而下一秒,她说出口的是:“快把桌子给我清理好!”   “是。”   “再帮我倒壶茶,要热的玫瑰红茶。”   拉克西丝翘着二朗腿,仿佛女王般高高在上,瞅着下属东奔西走忙得不可开交的模样,这才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意。三分钟后,魔导国的王妹兼大元帅坐在已整理妥当的办公桌后,品尝美味的玫瑰红茶,重整被愚笨的下属破坏的优雅形象。   “克鲁索,那灰衣人的来历查到多少?”   “除了性别、身高、三围外,一无所获,而且都是目测数据。”   “废话!难道还手测的!那她是女的咯?”   “是。目标的身高为167cm,三围分别是……”   “够了!给我闭嘴!”拉克西丝被黑发覆盖的额头再次浮起青筋,唯一的安慰是这次克鲁索立刻闭上了嘴巴。   她深吸一口气,问:“她的外貌和身手如何?”   “相貌不明,因为她用青布覆面,幸好打斗过程中她的斗篷被撕破了,才看见她的头发是极罕见的紫色,眼睛倒是很普通的绿色。”   “紫色的头发……”拉克西丝眼底闪过一道锐光。   “从她撂倒我们四名探子,全身而退的身手来看,程度不错。不过最值得注意的还是她藏匿的本领。”   “嗯。”拉克西丝漫应,神情凝重,“英雄王的最后一缕血脉,也堕落了啊。”   “阁下?”参谋长纳闷地注视上司。   “克鲁索。”年轻的元帅秀丽娇艳的脸庞透出冰一般冷肃的气势,喝令道,“彻底搜查那个间谍!虽然她十有八.九已经逃掉了,但如果她还在城里,格杀勿论!”   “遵命!”克鲁索并步行了个一丝不苟的军礼,转身离开房间。   门关上后,拉克西丝轻叹了口气:“唉,加卡德,当初实在不该依你的妇人之仁,让那孩子活下来的,看看你落到什么下场,害得我也跟着倒霉。”   罢了,过去的事永远无法挽回,雪露特吗?嗯,她选择投靠罗兰·福斯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但若是她还不放弃那个可笑的复国梦的话,就是真正的痴愚了。现在的天下是德修普王家的,不会有科尔修斯家族出头的一天。   拉克西丝冷笑着喝干杯里的红茶。   ******   同一时间,南北两城的穿越者紧张地坐在东城王宫的会客室内,等待接见。   为了见到在东城的同学兰冰宿,轩风趁着南城举行春之祭典的机会,和邱玲碰头,溜出南城上界,邱玲勇敢地驾驶飞龙。她们的行动非常成功,只是不得不带着轩风的贴身侍女伊莉娜。   随着缓缓开启的门扉,两名救世主见到了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不约而同地,陷入失神状态。   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很年轻,一点不像过了三十岁。高领黑缎长袍,金色衣饰的式样揉合了威严与华贵,衬托得他高挑挺拔的身段更为英姿飒爽,一举一动,充满浑然天成的优雅。他不像贵公子般面白如玉,古铜色的肌肤是早年长期征战的明证,使他的气质多了份军人特有的沉毅。月光般柔和的金发和俊美出尘的五官交相辉映,宛如画中走出的光神。而他的双眼,是全身上下最吸引人的焦点,仿佛山峰顶部的积雪,那种纯粹而冰冷的蓝。   绝世帅哥。好容易意识回笼的邱玲赞叹。以前以为两个哥哥就是全世界最帅的人,没想到来到异世界后,见到的男性一个比一个帅,不过——她心道:史丁老师也不差!   来自女儿城的轩风着实愣了半晌,内心满是粉色的泡泡。   太幸福了!这么帅的男人,大饱眼福啊!   罗兰关上门,走到两人对面坐下,打量两张呆愕的小脸,他轻柔的眸光就像一道微风,吹醒了两人的神智。轩风和邱玲顿时满脸通红地站起,提起裙摆行了个屈膝礼:“初次见面,罗兰城主。”   “两位圣贤者的后代大驾光临,令寒舍蓬筚增辉。”   罗兰态度和气,不卑不亢,抬起右手,“不必多礼,请坐。”   两人坐下后才发觉,刚刚不知不觉表现出平日在南北城主面前都不太注意的仕女礼节,罗兰身上散发出一股让人自然臣服的气魄,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王者风范。他悠扬的嗓音也像乐音般低醇悦耳,让人陶醉醺然。   侍女送来四杯饮料,分送到包括伊莉娜在内的主客面前。   罗兰端起身畔的茶杯,礼貌地轻啜一口,微笑道:“不知两位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呢,柳轩风小姐,邱玲小姐?”他懒得去摆自我介绍的噱头,五大城彼此的勾心斗角早不是一两天的事,如果梅莲可和米利亚坦没对两个少女灌输自己的种种有水份资料,才是怪事!而有关轩风和邱玲从名字到性格的一切,罗兰也早已调查得一清二楚,说不定比和她们朝夕相处的两个同僚还透彻。   轩风意外发现罗兰似乎是个干脆的人,正当她平心静气,想从那个魅力十足的浅笑中挣扎回神,说明来意时,邱玲已先一步开口:“罗兰城主,我们这次来,是希望见贵城的穿越者一面,望您允许。”   罗兰浅浅一笑:“原来如此。嗯,二位和兰小姐是来自同一世界的同伴,我当然不会拒绝,只是……”   “只是什么?”刚听得松了口气的两人心一紧,连忙追问。   “兰小姐此刻不在宫里。”   “什么!”两人震惊。   “她和我的部下一起去下界监督高架水路的落成,就在昨日。”罗兰歉然道,“对不起,如果你们先通知我一声,我就能帮你们留下她了。”   “不,这怎么能怪你呢,是我们自己不好。”轩风摆手,卸过对方的赔罪。   她不认为罗兰是在撒谎,若不想让她们见到冰宿,只要随便编个“身体不适”之类的理由就行,监督水利工程这种一查就能证实的理由不可能拿来当挡箭牌。   罗兰微侧颈项,问道:“恕我冒昧,柳小姐和邱玲小姐是不是认识鄙城的救世主?”两人点头:“我们是同学。”   “不是朋友吗?”罗兰笑了笑。轩风露出异样的神情,她和同伴同学杨阳和昭霆是非常好的朋友,但冰宿……是高冷的学霸和校花,和班里的谁都不亲近,也只有和她同一个初中毕业的邱玲还能接近她,但两人也称不上朋友,因为冰宿连对邱玲也是冷言冷语的。   难怪邱玲面红耳赤:“不不!我们真的只是同学!冰宿那个人……不太喜欢交朋友的。”她落寞地垂下头。   罗兰温言道:“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我也觉得兰小姐是个非常独立的人,但她终究是个尚未成年的少女,又身处这么陌生的环境,心里不可能不寂寞。所以,若知道你们今天来探望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邱玲喜出望外。   “嗯,一会儿我就派人通知她,你们放心吧。”   “谢谢你,罗兰城主!”轩风和邱玲诚挚地道,现在她们对眼前的人充满了好感。至今为止,南北两城人人视她们为救世主,却无一人接近、了解她们的心,只有这个青年,像一个平辈朋友般亲切地对待她们,言谈间也流露出对己城救世主的关怀。   啊啊~~~为什么不是我被他召唤呢?轩风忍不住泣血。   “对了。”罗兰手肘靠着扶手,双手交叉,托住线条完美的下颚,浮起一抹揶揄的笑意,“让我猜一下,两位是偷跑出来的吧?”   “咦咦!!?”轩风和邱玲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表情”跳起来。罗兰体贴地为她们解惑,指着伊莉娜:“因为她一直坐立不安,一会儿看天色,一会儿看钟——如果是正大光明的拜访,不会这个样子吧?”   伊莉娜大惊失色,拜伏于地:“对、对不起!罗兰城主!”   “快请起,我并不是想让你赔罪。”罗兰上前扶起她,歉然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伊莉娜神色微赧,完全明了罗兰的言下之意:像圣贤者的后代这么有身份的人登门拜访,事先肯定会有书面通知。何况南北两城与东城之间的关系极为微妙,更该注意这些细节了。   罗兰的视线停在伊莉娜脸上,眨了下眼:“啊,难怪我觉得眼熟,你是原先服侍希莉丝·冯·休拜卡公主的贴身侍女吧?叫伊莉娜?”   “……呃!是、是的!”没想到自己的微名竟被这样的大人物记住,伊莉娜惶恐得深深低下头。轩风和邱玲诧异这个发展,怔怔瞧着。   “还没找到人吗?记得她是三年前跷家的。”   跷、跷家?两个少女张口结舌。伊莉娜沮丧地道:“嗯,城主大人已经派了很多人去下界找,可是都……只能确定不在梅迪。大人担心公主她再不回来,她和北城伯都王子的婚事恐怕——”   婚、婚事?轩风的嘴巴张大数分,暗暗盘算回去一定要把这桩八卦打听清楚。   罗兰笑道:“替我带个忠告给梅莲可城主,这么找不是办法,先到诺因城主那儿打通关系,或者解除婚约,才有希望找到人。”   诺因城主?怎么又扯上这号人物?莫非是三角关系?   伊莉娜捂住嘴:“难…难道真是诺因殿下他……”诺因和希莉丝是师兄妹,的确有可能包庇师妹。   “这只是我的猜测,或许不准。”年轻的城主再度绽开招牌笑容,打发了伊莉娜,转回轩风和邱玲,“抱歉——两位,不介意的话在这里多盘桓一阵如何?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梅莲可和米利亚坦那边我会送信解释,就说是我邀请你们来的,回去后就不必担心会受到责罚。”   “可以吗,罗兰城主?”轩风和邱玲十分过意不去。   “小事一桩,不必介意。”   “那么——”轩风和邱玲对视,达成共识,望着金发青年,高兴地道,“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五十二章 暗杀(下)   东城伊维尔伦·城主办公室·同日深夜——   完成了护花使者的义务,罗兰回到办公室。   一旁的随侍武官艾德娜递上一杯参茶,利落地汇报道:“今天下午没有紧急事务,只有四份民事诉讼;两份财务部的前夜祭花费结算书和抚恤金审议表;建筑部关于重建损坏船只所需时间和金钱的统计表;技术部对新品稻的开发进度;还有人事部新任命了一位二等书记,履历通过。”   “嗯,很好。”罗兰只浏览了一遍就放在一边,一来他信任艾德娜的能力,二来这些不是困难的政务。   喝了口参茶,他问道:“椿有消息传回来吗?”大神官和救世主去下界公干期间,秘书官自动接替所有的情报事务,这才是艾德娜这么晚还留在办公室的真正原因,她的工作可不是帮罗兰泡茶铺床。当然外界对东城城主和他美丽的副官之间少不免有些闲言闲语,揣摸猜想。   前往宰相府的密探雪露特代号就是“椿”。   艾德娜汇报:“有。谢尔达希望你开放达尔邦内海的航路,让他的奴隶船通过。因为斯帕斯内海的港口和航道被雷瑟克军务长封锁,他说他的生意会受到严重打击。”   “果然,还是这么近利短视又沉不住气,椿怎么跟他说的?”   “她明确告诉他封锁令是诺因城主的圈套,目的就是要他沉不住气暴露赃船所在,劝他暂时忍耐,但谢尔达还是不太乐意的样子。椿怀疑那些船可能还有什么文章,敷衍了他几句后,就亲自去调查了。”   “嗯。”罗兰眼中寒光流动,这是他动怒的前兆。见状,艾德娜紧张地挺直背脊:“大人,你知道谢尔达在那些船里藏了什么?”   “不,只是猜想。不过,若我所料不错,谢尔达就等着头身分家吧。”   “啊!”艾德娜想起一件事,脸上浮现激动之色,“难道他——”   “你想起来了?”   “我怎么可能忘记!”艾德娜狠狠地道,“十三年前,也是这个混帐东西,为了讨国王的欢心劫持了当时还是人鱼公主的艾露贝尔和十六名水族少女,要不是我们救援及时——对了!国王的生日马上要到了,他一定又想……”   “冷静点,艾德娜。”罗兰轻笑,“每次一牵扯到艾露贝尔,你就这样。浮岛已是我伊维尔伦的一份子,如果谢尔达敢有任何不安份的举动,我绝不会轻饶他,放心吧。”   而且他忍这帮卡萨兰肮脏腐败的门阀贵族够久了,宰相对王储的杀意正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艾德娜脸一红:“对不起,大人,我失态了。因为艾露贝尔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而那帮卡萨兰的狗贵族尽是对她美丽的族人虎视眈眈。”   “嗯,我明白。”罗兰双眉微蹙:想当年,他也曾经差点被……要不是……   “大人?”艾德娜发现他的异状,以为他不舒服,关怀地问了声。罗兰立刻回过神:“没什么,你继续说。”   “是,椿说,谢尔达言谈间流露出对诺因城主的杀意,不似近日的小股活动,像是有计划的大规模暗杀行动。但是我觉得其中有诈,谢尔达固然近利短视,却不是傻瓜,他若真有心除掉诺因城主,不会让我们听到风声。”   “我也这么想。”罗兰笑道,“那么,艾德娜,你认为谢尔达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呢?”   艾德娜沉吟道:“第一个可能,谢尔达手底下的人不够,不得已向我们求助;第二,他对暗杀行动有十足的把握,得意之下露了口风;第三,事后杀人灭口……”说到这儿,她陡然瞪大眼。   罗兰轻笑出声,笑声充满发自心底的愉悦之情。   “啊,看来,我们的宰相大人脑袋也不全是豆腐渣,还有几分做大事的狠劲。”   “开什么玩笑!你还笑得出来!”红发副官暴吼,震得金发青年耳膜嗡嗡作响,“那老混蛋,竟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畜牲!活得不耐烦了!我这就出动暗影部队,把他的狗头拧下来……”   “慢慢。”罗兰探身拽住她的衣角,拖了回来,“我可不同意你这么做哦。”艾德娜急得满头大汗:“你怎么可以这么平静!他要暗杀你耶!!”   “我又不是从没被人盯过哨的小菜鸟,执政伊维尔伦这十年,曾经想取我项上人头的刺客早就超过百位数了,有啥好紧张的?”罗兰一副“过来人”老神在在的模样。   “可是……”   “放心,凭谢尔达那种货色哪能杀得了我,我比较感兴趣的是德修普的想法。”罗兰靠回椅背,十指习惯性地交叉胸前,笑容可掬,“你认为我们的诺因王储会看不透谢尔达的打算?”   艾德娜冷静下来,眨眨眼:“你的意思是…这是个陷阱?”   罗兰抿唇不语,片刻后,道:“叫恩迪克进来。”   艾德娜愣了愣,依令退出房间,不一会儿带进一个身穿伊维尔伦青色文官服的男子。他是隶属文档部的一等书记,也是宰相沙克基·谢尔达派来监视东城城主的间谍。可惜这个身份在他新官上任的第一天就被罗兰识破了,聪明的间谍当场选择人生的新方向,从此每当他要回复他的原主人时,就拿着白纸跑来问罗兰「大人,这个字我不会写,请教教我。」,然后照章记录。   从原间谍口中得知王储诺因将于三日后和宫廷法师长一起前往下界寻访一不明人士的情报后,罗兰挥挥手,道:“辛苦了。”让艾德娜送走客人。恩迪克显然料到主君会传唤自己,才会在下班时间还穿着公服。   门一合上,艾德娜就忙不迭地转过头道:“大人,看来这次谢尔达真的中了诺因城主的计了,我们不能掺和进去!”   罗兰一笑:“我的看法和你有点不同,德修普的确是看穿了谢尔达的企图,而反过来设计他,准备将他的阴谋暴露在大众面前,这也是解决谢尔达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但我认为恩迪克刚刚说的也并非烟幕。”   “什么!你的意思是诺因城主真的想出趟远门,而不是纯粹拿自己当诱饵吗?那他会去找谁?又是什么人需要堂堂王储亲自跑一趟?”   “只需把迷雾森林和这件事摆在一起看,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艾德娜全身一震:“对了!他想找能打破迷雾森林结界的圣职者!”   “没错,现在关键是,谢尔达探得的地址八成是假的,打破迷雾森林结界这件事的优先顺序怎么说也该在解决谢尔达之上。虽然以德修普的性格,很可能想两件事一块儿完成,但他身边都是群精细人,恐怕不会让他这么干。可惜啊,我很想利用这个大好机会一并除掉他和谢尔达,就不知三天的时间够不够调查清楚。”罗兰跳跃的言辞间闪烁着思虑和阴谋的火花。   “跟踪呢?”艾德娜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罗兰淡淡一笑:“嗯,是个好主意,只是我目前还没网罗到能够跟踪德修普和凯曼一段长路而不被发现的人才。”   见主君陷入沉思,艾德娜没有打扰,这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她以警戒的姿势上前开门,在看清来人的刹那解除。   “艾露贝尔!”   站在外面的是东城魔导团团长,也是人鱼一族的族长艾露贝尔·西珐。看到好友在主君房里,她没感到丝毫诧异,笑着打了声招呼。   “这么晚还不睡?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敌哦。”艾德娜爱怜地摸摸水族少女水蓝色的秀发,用另一只手的大拇指比比后头,“我可是因为不得已,才站在这儿的。”   那还真是对不起啊。罗兰心道。   “嗯…我找罗兰商量事情。”艾露贝尔的声音是人鱼一族特有的温婉动听,宛如珍珠落地。   罗兰颔首:“进来吧。艾德娜,关上门,给她泡一杯木樨清露。”他非常清楚这些老部下,也是老朋友的口味喜好。   “顺便帮我的加满。”罗兰提醒,指指空了好久的茶杯,不禁怀念离开没多久的大神官,换作他,别说添茶了,像夜宵茶点这种细微小事肯定也料理得妥妥当当。   当看到艾德娜看也不看地从他的空杯前走过,将一壶清香的茶饮和一大盘流浆蓝莓蛋糕放在客人面前时,东城城主更是苦笑。   “艾德娜!”艾露贝尔也看出她故意的行为,拉拉她的衣袖。秘书官这才慢条斯理地帮主君倒满茶。   “谢谢。”罗兰很有风度地道。俗话说好男不跟女斗,顶多回头在某人床上放她最讨厌的蚯蚓,聊作小惩。   “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喝了口参茶润喉,罗兰温和地问道。   艾露贝尔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道:“是这样的,有关「魔核光炮」的研究,我们已经大致完成了组装工作,现在只差材料这个瓶颈。”   东城城主一直让麾下的魔导团负责魔导科技的研究,研发的魔法光炮就是最出色的成就。因为恩师的传授,罗兰对炼金术有一定的兴趣,之前在荒年以前的七年涝灾,罗兰主持研发的魔力爆弹就在治水方面大派用场,还有他召集,编入魔导团的人类和异族法师、技术人员。早年在底层漂泊是罗兰最宝贵的财富,就是在那段时间,他挖掘了许多不得志的人才,民间的探险家、地质学家、数学家等等,继位后统一编入东城的魔导团和技术部,享受法师的同等待遇,而其中最优秀的就是艾露贝尔领导的技师小组。   “材料?”罗兰和艾德娜异口同声。   “是的。我们尝试了各式各样的原材料作为魔核光炮的动力源,也就是「核装置」,有乌矿、黑水晶、赤铁、储能宝石等等,但没有一项成功。缺少蓝本也是一个原因,使我们走了很多弯路。但总算,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勉强研制出一块可以发射一公里的青晶石核心。但是青晶石的质地太硬,制作成本极高,而且性状很不稳定,出意外的机率很高,所以我认为最好不要用它做核装置。”   艾露贝尔滔滔不绝地汇报,罗兰一下子抓住了对方话里的重点:“你应该想出解决的方法了吧,艾露贝尔?”   魔导团团长点头:“是青晶石给我的灵感。魔核光炮的发射原理原来是变相的魔法反应,正如两种属性相克的法术冲撞在一起有两种后果,一融合;二爆炸,释放出远超过原本法术等级的能量。核装置就是第二条原理的应用,所以只有单一放射特性的素材能够作为核装置。最好释能点高,威力就大。大家讨论的结果,认为最适合的矿物是「真红火焰」。”   “真红火焰……原来如此。”   罗兰立刻明白了部下为何深夜跑来请示自己,“记得那是红石山脉——矮人的定居地才出产的传说之矿物吧?”   艾露贝尔垂下头:“是的,这就是问题了。红石山脉是中城卡萨兰的领土;而且真红火焰消失已近千年,只在几本文献上有记载,也不知道那儿还有没有。但是身为一名研究人员,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   “说得好。”罗兰笑道,想了想,他捻指弹出一记清亮的声响,“艾德娜,椿现在哪里?”艾德娜已经听得昏昏欲睡,吓了一跳:“哦……她被拉克西丝元帅发现,已逃离卡萨兰上界了。”   “拉克西丝吗…那个女人是不好对付。”罗兰脑中清晰浮现黑发元帅娇艳的脸庞,顿了顿,道,“也罢,正好,叫她去红石山脉探一探。”   “是。”艾德娜领命。艾露贝尔大喜过望。   “真红火焰的事就交给椿办,一确定有,我就想法子让矮人换个地方住,正好希顿那边开挖的铁矿山需要人手,我会给出比拉克西丝更好的待遇。”   罗兰知道,艾斯嘉大陆如今的异族都处境艰难。多年前,颠沛流离的矮人族定居红石山脉,本来当地的居民要驱赶他们,元帅拉克西丝压下了朝廷的异议,让桑陶宛领地的神官接纳。但是这个决议名不正言不顺,还需要矮人族供应高额的首饰和武器作为回报,教廷和王室一向有人类至上思想。但他不同,正好乘此机会拉拢矮人族,精灵灭族已经太可惜了,矮人的冶炼本领是一大助力。   两人应道:“遵命。”   罗兰柔声道:“没有其它事的话,就下去休息吧,天也很晚了。”   “既然如此,茶具就交给你收拾了——走,艾露贝尔,我们去睡觉。”   “哎!喂喂……”罗兰瞪大眼:太得寸进尺了!   “怎么?还有事吗?”艾德娜转过头,脸上清清楚楚写了一行大字“要女士服务的男人是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败类”。   “……没有,只是请你们慢走。”   “呵呵,不用客气啦,你也早些睡吧。”艾德娜调皮一笑,挥挥手,拉着艾露贝尔走出房间。看到她的笑容,罗兰实在是气不起来,唯有苦笑两声。   罢了,现在的我,也只剩这么点人性让他们几个保存了。   合眼倒向柔软的靠垫,罗兰轻吁了口气,神情慢慢沉寂下来,正觉得有些困时,他感到室内的空气动了一下,宛如微风轻触叶尖般细微的变化,连暖炉里的火苗也没受到影响,但是,罗兰就是感觉到了。   “楠,怎么回事?我让你去监视博尔盖德的。”   缓步走近的灰袍男子心下骇异,主君察觉他的气息他不奇怪,但光从脚步声就判断出来人,这份修为实在罕见。楠突然回忆起银发神官的身影,不知为何,将他与眼前的人重叠在一起。   “请原谅,因为出现一个值得注意的人物,打乱了我等的计划,属下认为有必要亲自向大人说明,所以把任务交给枫了。”   “嗯。”罗兰用一个单字催促。   楠立刻切入正题,从他和同伴遵照罗兰的指示,驱使双头哭虫绊住哈梅尔商会长讲到行动失败,博尔盖德于期限内赶到雷南郡,与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碰面并签订矿山采掘协议为止。其中,他着重描述了双头哭虫一役,让罗兰的计划功败垂成的罪魁祸首的本领样貌。   罗兰陡然睁眼,表情平静依旧,楠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前所未见的狂涛骇浪,一股凌厉逼人的气势从金发青年身上汹涌而出,令密探全身剧震,不由得倒退数步。   “此话当真?”罗兰沉声道,竭力想平复激动的心情,却徒劳无功。   “句句属实。”楠不明白主君为何有此一问,还是恭敬回答。   怎么可能……罗兰心中不断回荡着这句话,思绪乱成一团:他明明答应过我……   一双仿佛倒映着初夏万绿的眸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耳边似乎也响起那怀念的,犹如竖琴的旋律般优美动听的清朗嗓音:「我答应你,绝不和你为敌。」   等一下!罗兰一颤,眼神刹时恢复清明:“对了,是他的分.身。”   “什么?”罗兰的声音几不可闻,楠竖起耳朵还是听不清楚。   “没什么。”由衷的笑意爬上青年的嘴角,看得出他心情极好,刚刚激烈的情绪波动好像一场梦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楠,你给我带回一个好消息。”   不止找到了“他”,中西两城的救世主也一并水落石出。之前我怎么会没想到呢?这个世上有能力当着五大城的面抢人的只有“他”一个啊。   真是一石二鸟……不,也许是一举三得——德修普要找的人,我终于确定了。   “楠,别去招惹那个神官,这是我的命令,不得有误。”   “呃…是。”尽管不解,但不质疑上司的命令是密探的本份,楠愣了一下便躬身领命。   “但是他几个弟子,务必严密监视,一有风吹草动就向我报告。”   罗兰语声轻缓,唇畔荡漾的笑意也像和风般让人舒适沉醉,然而他的双眼不带一丝一毫的暖意,仿佛冻池的水面般清冷彻骨,优雅的笑语间,杀机暗藏。   “还有,召集暗影部队,我要解决两个人。”   魔封剑之卷 第五十三章 瀑布   正当魔导国的掌权者们各逞计谋,互相倾轧的时候,中城卡萨兰东境的北方边境,却身处一片祥和安逸的氛围。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6日清晨,分隔中北两城,卡萨兰北地最大的山脉「红石山脉」的一座山丘上,出现四名旅人的身影,两男两女,分骑两匹骏马,后头还跟着一辆满载货物的骡车,哒哒的马蹄声与清脆的车辚声组成和谐的诗曲,回荡在林间,说不出的动听。   这四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从雷南郡回来的杨阳一行人。   “啊!阳,快看!瀑布!”   西城伊斯法的失业救世主严昭霆突然发出一声欢叫,吸引了余人的注意。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可见一泓碧汪汪的大湖,数条白花花的水龙沿着湖岸的陡峰倾泻而下,倒映着瑰红金灿的煦日光波,分外亮丽。   “真的,好漂亮。”中城卡萨兰的失业救世主杨阳感叹,凝望头一次看见的大自然美景。坐在她身后的神官干脆拉马停步,让她瞧个够。   耶拉姆却不耐烦地道:“瀑布有什么好看的!快走吧。”说着催动坐骑,昭霆一把拉住马缰,怒道:“在你是没什么好看,我和阳可是第一次看啊!”   “连瀑布也没看过?”   “干嘛用这种看乡巴佬的眼神看人!没见过瀑布很稀奇吗!我们那儿也有很多你们这儿没有的东西,有什么了不起!”   神官奇道:“为什么你们的世界没有瀑布,你却知道瀑布这个词?”杨阳摆手笑道:“不是啦,神官,昭霆没讲清楚。我们的世界也有瀑布,只是我们没看见过,但是有听过。”其实她在电视上看过好几回瀑布,但想到解释何谓电视会很麻烦,因此省略了这节。   昭霆灵机一动:“正好!阳,我们去洗澡吧!”经友人提醒,杨阳也想起打离开西芙利村至今,她们一直没有净过身,而且在雷南郡那晚也流了不少汗,一路风餐露宿下来更是蓬头垢面。闻闻袖管,两人不约而同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好!”杨阳坚定地道。   师徒俩愕然。   “喂,你们该不会是认真的吧?这里是荒郊野岭耶!”   “所以,就麻烦你们帮我们望风了,神官。”杨阳笑着拍拍银发青年的胸膛。耶拉姆皱眉:“你们不能再忍一忍?等回到神殿,由得你们洗个痛快。”   “不·能。”   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目光杀气腾腾,“对女孩子而言,清洁比性命还重要!所以一刻也不能等!”语毕,不给师徒俩再劝的机会,相继跳下马,跑到大车旁取出替换衣服,蹦蹦跳跳地往大湖走去。   “不许偷看哦。”杨阳半开玩笑地道。昭霆威胁:“偷看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顺便烧早饭,我和阳洗完澡正好可以吃。”   被留下的两人呆若木鸡,好半晌,耶拉姆才怔怔吐出一句:“神官大人,她们是不是把我们当奴隶了?”   “……算了,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大人不计小人过,把风就把风咯。”神官很豁达地不以为意,耸耸肩膀,“正好我也有点饿了,耶拉姆,烧饭吧。”   少年转过头:“追加——把我当奴隶使唤的,还有你!”   另一边,完全不觉自己言行有愧的两人已经褪下衣物,浸泡在水里。   “啊~~~太舒服了。”杨阳感动地吁叹,水温刚好,清澈度更是没话说,没有香皂和洗发水是唯一的遗憾,但是有优美的自然景色相伴,这点小小的不便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昭霆嘲道:“阳,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句话像老太婆说的?”杨阳的回答是泼去一手掌水,昭霆不甘示弱地反击,两人打起水仗来,欢快的笑声响彻湖畔,也传入在不远处烤野猪和地瓜的师徒耳里。   “好像很快活呐。”神官转头,半途醒悟过来,急忙顿住,却扭伤了脖子,苦着脸按住伤处,“呜……!”   “笨蛋!小心点!”耶拉姆凑近探视,见无碍松了口气,坐回原位,他一边用树枝拨动篝火,一边发牢骚:“真是的!那两个丫头!就剩那么点路了,还要为一点小事耽搁半天!”   神官拿起一只地瓜,见没熟又放了回去。   “也许对女人来说,洗澡真的是一件比生命更重要的事吧,虽然我是不太了解。”   “唔。”耶拉姆叹息,只差没说“女人,一种充满迷团的生物”。   “也罢,这几天尽是赶路,的确累坏她们了,休息一会儿也好,我也想吃顿热乎的。”神官笑了,剥开徒弟递来的地瓜,大口咬落,含糊不清地道,“反正祭典的东西全买齐了,装饰起来最多半天,而前夜祭要后天才开始,时间有得是。”   “野外剧的排练呢?”   “那些老掉牙的台词,我八百年前就背出来了,今年我们也不一定会抽中戏份。”说到这儿,神官额上爆出一根青筋,加重语气,“而且,如果再要我扮去年那种角色,我一定打死也不干!”   耶拉姆噗嗤一笑,随即转为轻笑,再变成大笑。他清楚地记得,神官去年抽中“春之女神”的签时,脸上的表情,还有他穿上戏服后颠倒众生的模样。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神官大吼,咬牙切齿地瞪着徒弟。   “不,我只是在想,你的愿望实现的机率恐怕很小。”耶拉姆竭力忍笑,“你不会忘了你的抽签运有多背了吧?”他可没忘,除了去年那个惹人爆笑的乌龙签,神官前几年的手气也好不到哪儿去,两次扮被勇者扁的魔族小兵,还有一次演大树。   神官脸色一变,捶胸顿足,半晌斩钉截铁地道:“决定了!今年一定要作弊!无论如何要抽中一个像样的角色,绝不再丢脸!”   耶拉姆耸耸肩,不置可否,这本是神官的小动作,被他学了去,倒也有模有样。   “话说回来,阳和昭霆也许也会抽到戏份,不知道她们喜不喜欢。”神官是发不来长气的人,不一会又高高兴兴地啃起地瓜来。   “天晓得。”耶拉姆的回应十分冷淡。   话说另一厢的两人——   “我好像听见耶拉姆的笑声。”杨阳把湿透的发往后拨,转过头,但是从她的角度,只能望见银发青年的背影。褐发少年被一株大树挡住了。   昭霆在她身边游泳,听见友人的自言自语,瞪圆一双活像猫眼的棕眼珠,嚷道:“少胡说八道了,阳!那小鬼要是会笑,我把头割给你!他根本就是没有面部神经的人!”   杨阳觉得友人说的太夸张了,因为她就看见好几次耶拉姆的笑脸,而且笑的很灿烂,虽然都是在神官面前。对她只有少少一两次扯动嘴角,勉强够得上“微笑”的边。不过耶拉姆确实一次也没对昭霆笑过,从来是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但这也是昭霆咎由自取。   “好香!”昭霆嗅到烤肉香气,眼睛一亮,立刻往岸边游去。杨阳不动声色地道:“我算过了,是刚刚放在火上烤的,你现在去只能吃到包着生肉的熟皮。”数天的野外生活在她可不是白过的。   昭霆失望地游回来,叹息连连。杨阳觉得洗得差不多了,便穿上背心和底裤,坐在靠岸的一块大石上,吹着习习凉风,享受地合上眼。   “阳,再来打水仗吧!”   “不要。”杨阳拒绝,她不会游泳,刚才只能站在岸边泼水,被深水区的友人泼得险些窒息,无意再吃次败仗。另一个原因是她刚坐定休息中,不想又出一身汗。昭霆皱眉道:“你呆坐在那儿有什么好玩的?”   “我不是呆坐,是在感应玛那精灵。”杨阳认真地道。自双头哭虫一役后,她一空下来就练习法术和射箭,想早日独当一面,不再需要他人的保护。在雷南郡遇到的那个酷似杨唯的红发青年也勾起了她的思乡情结,这两天她老是想着维烈·萨克是什么来头,可惜神官也不知道。   “感应?真的假的?”昭霆一脸怀疑。杨阳没理她,连眼睛也没睁开。感应玛那精灵的确不容易,需要专注,她用了神官那个幻想火焰的方法还是进步缓慢,这个世界大概没有奇幻小说里面的冥想法。   昭霆也试着感应了一下,不知是否错觉,她真的好像看到了星星点点的光点,在湖面、丛林和空气中闪耀,有蓝色,绿色,青色,金色……晶莹绚丽如同七彩的宝石,她激动下,这个景象立刻消散了。   一时把握不住那种神奇的感觉,昭霆又想起神官说她资质太杂,泄了气,突然叹道:“阳,最近我老是梦见那次战斗,每次梦见,我都会吓醒过来。”杨阳不觉睁开眼,凝视她。   “真的,那时我以为我们完了,要不是神官先生……”昭霆打了个寒噤,说不下去。杨阳沉默片刻,宽慰一笑:“过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只要我们早日学会魔法和武技,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是啊。”昭霆振作起来,但很快又垮下脸,苦恼地道,“可是,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发动那把剑,真气人!”杨阳一愣:“哪把剑?”   “就是神官先生的那把钝剑啊。”   “你还没还给他?”   昭霆吐吐舌:“是他自己忘了问我讨。”杨阳生气:“快还给他!还有,耶拉姆不是说了要你老老实实从基础练起,少打鬼主意!而且那把剑应该是个很高段的魔道具,你用不来的。”   “我能用!”昭霆坚持,“我喜欢那把剑!我要用它!”   “你……”杨阳越发气恼。   “阳,你不明白。”棕发少女的语气变得十分认真,双眼笼上薄雾,“那个时候我握着那把剑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是白光射出来的时候——那种感觉实在太棒了!”   杨阳不知道那是使用魔道具的感觉,也只有法师的精神力能够发动魔法物品,而且高等的魔道具,只有相当于高段法师的精神力能够驱动。只是纯粹的不解,因为她一次也没发动过飞焰,神官只说多练习就好。   “我不懂。”杨阳歪着头思考了半晌,摆摆手,毕竟她只是个学徒,“待会儿你问神官吧,我要继续感应,别吵我。”   昭霆嘟起嘴,但是杨阳已经闭上眼,看不见了,她只得没趣地转过身,独自沿着湖岸游水。   绕了两圈回来后,见友人还是那副老僧入定的模样,连姿势也没改变。昭霆不敢吵她,怕惹来一顿骂,只好又游了开去。   对了,到水下看看好了。昭霆冒出一个点子,她是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人,当下深吸一口气,啪哒一声潜下水,往深处游去。 第五十四章 圣兽煌丹   “神官大人,我有件事想问你。”   “嗯?”神官正忙着剥烤地瓜的皮,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没办法徒弟的手艺实在太好了,连几只普通的地瓜也烤得美味无比。   “维烈·萨克是谁?”耶拉姆一字一字地问。两天前一离开雷南郡,杨阳就把红发青年和神器闪空的事告诉了众人,当时他清楚捕捉到师父眼底一闪而逝的震惊,却在杨阳询问时,回以不认识的答案,实在不像他的为人。所以耶拉姆猜测那是不能在两个少女面前说的人物,此刻便提了出来。   神官震了震,露出一个奇异的微笑。   耶拉姆微觉有异,但在下一秒,这股异样之情就烟消云散了,因为神官的说话语气和平时殊无二致。   “伤脑筋,你还真是敏感呐。”银发青年耸耸肩,坦白道,“没错,我认识他,他是我的一个老朋友。”   “仇人吗?”耶拉姆觉得“老朋友”的说法有异。   神官摇头:“不不,不是仇人,是恩人,现在,也算是把酒相欢的故人。”瞥见徒弟不解的眼神,他微微一笑,“耶拉姆,你听过血魔吗?”   少年脸色大变,无谓其他,这是个禁忌的名词。   灾祸之源,罪恶的渊薮,古老的凶风,红莲的魔导师,残暴的杀人狂……所有这些称呼,尽数属于一人——三大陆共同悬赏,身价千亿,黑榜排行首位的世界头号罪犯「血魔」!   “难道…是他?”耶拉姆结结巴巴地问,脸色发青。   他的反应很正常,血魔的强大和残忍连一国的国王也深深畏惧,别说普通百姓了。只要回想一下他那些数不清的罪行:洗劫尼普亚斯大陆十五座公国;雷劈拜亚帝国王宫只为守卫骂了他句乡巴佬又推了他一下;踏平夏尔玛大陆所有贵族宅邸和博物馆,盗走珍贵文物和金银财宝无数,并将追击的十一个雇佣兵团和一万正规军烧死;屠灭村庄,破坏城镇,凡追捕他的人一律格杀勿论……等等,等等丰功伟绩,就让人胆寒。   神官点头肯定。耶拉姆呆住,蓦地全身一颤,冲口道:“不对!杨阳说的那个人,是青年啊!可血魔……”   血魔的事迹千年来断断续续都有,只是近年来比较频繁,所以早就有人怀疑血魔是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比如半魔或者龙族,因为他的力量实在太强了,不像人类能拥有。   “他外表是青年没错。”银发青年含糊道,见徒弟依然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他长叹一声,“耶拉姆,你别问了好吗?”   “神官大人!?”耶拉姆惊诧得瞪大眼,为师父脸上的脆弱神情,他第一次看见神官眼里流露出那么深切的哀伤和痛楚。   “他……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忘不掉的人。”   银发青年苦笑:刻在心里的疤啊,无论过了多久,也会永远淌血!   “……对不起。”少年深深低下头,一字一字道,“今后,我不会再问有关血魔的任何事了。”其实他是想探问神官当圣修士时的过去,但是,如果追问的代价是令他痛苦,耶拉姆宁可永远不知道。   神官凝视徒弟,眼神柔和下来,突然,他眨眨眼,“耶拉姆,你干嘛……”   “啊——”   一声惊叫响起,打断了语尾,神官起身奔向声源,耶拉姆后脚跟上,他听出那是昭霆的叫声。   *******   当杨阳感到震动张开眼,看见友人被一道水柱打上天时,她头一个反应不是救援,更不是逃跑,而是抓起一件衣服把自己包紧。   不出她所料,下一秒背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询问:“出什么事了?”   “湖底有怪物!”半空的昭霆忙不迭地说明事态。杨阳捂住脸,想到会出现的悲惨景象,为友人默哀。   果然,耶拉姆看到那具毫无遮掩的女性娇躯的瞬间,如雷轰顶地震在当地。神官没有抬头看,盯着湖心。   哗啦!昭霆坠回湖里,激起一片白浪。杨阳忘了自己不会游泳,随手抓了件衣服朝她游去,兜头套上,然后狠狠揍了她两拳。   “快上来!”   神官边喊边跳进湖,不一会儿就游到两个少女身边。这时,湖心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周边冒出冲天浪花,打在三人头上。神官只来得及把杨阳和昭霆推回岸边,一股无形的大力扯住他的背心,拉进湖里。   “咳咳!”被大浪浇得剧烈呛咳的两人瞥见青年向后倾倒的身子,大惊失色,伸手去抓,杨阳抓住了神官的右手,指尖却迅速从她的掌心滑出。   “神官!”   “神官大人!”耶拉姆涉水过来,却迟了一步。他骂了句脏话,潜入水下,半天没有声息。   “耶拉姆!”杨阳和昭霆从水面一串水泡看出不对,忙将溺水的师兄捞起。耶拉姆脸色惨白,不停地吐水:“咳…咳咳!可……可恶!”   “你不会游泳!”昭霆像发现新大陆般叫起来,耶拉姆不理她,挣扎着要再下水,杨阳拉住他:“等等!别莽撞!神官会游泳!”   “可是在水下,别说念咒语,身手也会不灵光!更别提这湖底下会不会有水草!”耶拉姆气急败坏地吼道。   的确,神官现在的状态是很糟糕,急速下潜带来的压力令他晕头涨脑,口耳不断灌进冰冷的湖水。他定了定神,努力睁开眼想看清周遭的情况,却什么也看不见,照这个暗度看,他应该下到很深的地方了。   “!”胸口一阵闷疼,肺部的空气快用完了,神官一挺腰,硬是甩脱那股拉力,重整态势,打算先回上头换口气,再来探究这个怪湖的真面目。   就在这时,他感到周围的水压一下子变大,几十道劲急的水刀一齐涌至。神官扬手一抹,身前的湖水就起了剧烈的波动,像抖开一块厚毯子般摊开来,水刀打在上面,被无声无息地吸收。(注:像神官这种高阶神的圣职者,用神术驱动简单的法术只需要手势,但高等魔法也必须念颂咒文。)   可这么一来,神官也意识到水下的敌人不会放自己轻易逃脱,以他现在的状态,不宜跟它缠斗,那么——   他不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主意一定,就不再思前想后,大约估计了一下,闪电通过水还能烫到敌人需要多少力量,右手握拳,五指陡然一放,一道白里透蓝的电光猛的从云端劈下,朝湖底贯落,正中对手!   成功!神官打了个响指,笑容却立刻僵在脸上,因为——他的身体不能动了。   啊啊~~~惨了!他在心里悲喊:我忘了水能导电,这下完了!!   更糟的是,他自作自受也罢了,杨阳三人却惨遭池鱼之殃,被电得浑身软麻,漂在水面呛水,又心急如焚,不知水下到底是怎样的情景。   就这样过了大概数十秒,碧蓝的湖面突然像煮开的水般翻腾不休,将三人冲回岸上,接着一声清亮的兽吼贯穿湖面,随之出现的是一头冉冉浮起,酷似雷龙的巨大生物。   “神官!”   “神官先生!”   “神官大人!”   杨阳、昭霆和耶拉姆一眼就看见趴在雷龙背上的熟悉身影,挣扎着爬起来,然而他们呼唤的人没有反应。   “神官大人!”耶拉姆再度泅水过去,杨阳和昭霆搀扶住他,免得他又溺水。这时,一个声音,不,应该说一道思波流入他们的脑海:『放心,键守人没事。』   “!?”三人愣在当地,与此同时,异兽背上的人微微一动,大口吐水,猛咳了好几下,渐渐缓过气来,睁开眼,看清了救命恩人:“煌……丹?”   “好久不见了,小家伙。”异兽咧嘴一笑,吐出流利的人类语言,吓了三人一大跳,昭霆立刻闪到一边。   “你怎么……”神官脸露惊喜,伸手想搂住它的脖子,不想双臂软麻,才举到一半就垂下,还失去平衡,整个人跌进徒弟怀里:“小心!”   “抱歉,无名氏。”煌丹歉然道,“我没想到是你,才会出手,要不是看到你的脸——”   “没关系啦,我也攻击你了,咱俩扯平。没想到你隐居在这里,难怪我一直找不到。”神官一把搂住它的颈项,笑得十分开心。余人瞧着这一人一兽亲热的模样,都呆住了。   半晌,昭霆才问:“神官先生,你认识这恐龙…这头龙吗?”   神官转过头,笑道,“它叫煌丹,是我一个朋友,以前住在圣域后头的湖泊里,我跟它很要好,它经常带我溜出圣域玩,所以咱们是老伙计了。”   原来如此。三人恍然大悟,杨阳腹诽了一句:原来是逃家的同党,随即脑中灵光一闪,冲口道:“煌丹…莫非是圣兽煌丹?”   煌丹吹了声口哨:“哟!小丫头,你肚皮里墨水不少嘛!比这个没常识在水里用雷电魔法的家伙好多了!”神官狼狈低吼:“煌丹!”   “刚才的闪电是你打的?”   “啊哈哈哈哈。”神官傻笑后退,不敢面对三个徒弟凶悍的瞪视,“那个,我也是情非得以的嘛!在那种情况下,任谁也不会考虑得很周到,保命都来不及……啊!住手!”   昭霆和耶拉姆上前暴打不知悔改的师父,杨阳也捶了一拳,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神官乱用魔法的毛病,偏偏他还乐此不疲。   杨阳仰视煌丹的双眼,道:“请问…啊,我叫杨阳,是神官的徒弟,请问你知道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和他主人的事吗?”   “圣炎兽?”煌丹困惑地道,“没有这种圣兽。”   “什么!?”除了昭霆,神官和耶拉姆也知道圣炎兽的事迹,闻言大奇。杨阳想起萨克坚持说古拉迪乌斯是魔兽,难以置信,众所周知,圣贤者封印了上级魔族,他的姐姐怎么可能召唤魔兽?   “可是圣贤者古兰·罗瓦的姐姐洁西卡·珂曼不是一位圣兽召唤师吗,她的召唤兽就是圣炎兽。”   “洁西卡·珂曼我听说过,是召唤世家珂曼家的女儿,听说他们家收养了一位鼎鼎大名的光之子,被众神预言为救世主。不过我一直隐居洞穴、地下湖这些地方,不与人类来往,到地上世界还是近几十年,不是很清楚她的事情。”   杨阳很失望,心想难怪这只圣兽不知道。   神官开口道:“煌丹,你怎么跑来红石山脉住?”面对老友,圣兽的口气吊儿郎当:“干嘛!你能住这儿我就不能吗?”   “哼!不说就不说,我也猜得出,肯定是觊觎矮人的矿洞!”   杨阳想起书上提过,煌丹是一种喜欢吃矿石的圣兽,是大地女神座下的驼兽。所谓的圣兽都是众神的宠物,凡间为数不多,大多数都在神界。   煌丹的皮肤浮起尴尬的红晕,斥道:“别胡说!我是为了一个神圣的使命,看守死灵王的封印!”   神官奸笑道:“是吗?要不要我把这个湖抽干,瞧瞧你都藏了些什么好东西?”说着,他阴险的目光落在湖面上,大有跃跃欲试之意。   “别别!算我怕了你了!”   “说!”敢跟他耍花腔,这就是下场了!   “……我也是洗澡时偶然发现的,这个湖蕴藏了大量「真红火焰」矿石。”   “真红火焰?真让你发现大餐了!”神官咋舌。   煌丹嘿嘿笑了一会儿,神色正经了些:“不过,我说看守死灵王也是真的。精灵王的封印随着岁月的流逝越来越弱,而且最近我总有股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似的……无名氏,替我转告矮人们,务必看好「镇魂石」,别让任何人碰它。”   “知道了。”神官随口道,没将友人的忠告放在心上。   “那么,我回去了。有空再来看看我吧,诸位。”   煌丹绽开友善的笑容,缓缓沉入水底,消失在四人的视野里。   ******   “没想到洗个澡,会洗出头什么圣兽来。”   告别煌丹,一行四人坐回篝火旁享受烧烤大餐,当然是重烤的,原来搁在火上的野猪大腿在他们和煌丹蘑菇期间,化成了名副其实的焦炭。   昭霆好奇地问道:“神官先生,那只圣兽说的什么死灵王的封印,是什么?”   神官露出犹豫的表情:“真的要听吗?这不是适合吃饭时讲的话题哦。”   这回,连杨阳和耶拉姆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三人齐声道:“没关系!你说吧!” 第五十五章 死灵王的封印   “大约一千五百年前,艾斯嘉大陆上最大的帝国叫作「圣光王朝」,这个国家建立了非常鼎盛的魔法文明,虽然这个文明如今已经无迹可寻,湮没在时光的洪流中。而「死灵之乱」,是发生在圣光王朝末期。”   “一个叫古柏的死灵法师……嗯,所谓死灵法师就是役使亡魂、骷髅等不死怪物的法师。现在大陆上没有了。”神官兴致勃勃地讲解,“这个死灵法师原本的身份是圣光王朝的王储,他在权力斗争中输给了他的弟弟,未婚妻也被夺走,一怒之下离开帝国,转职成为死灵法师,秘密组织起一支由骷髅、僵尸、亡灵剑士、吸血鬼等不死生物组成的大军,攻进自己的国家。”   “不过,光凭这支军队,不是拥有强盛军力的圣光王朝的对手。清楚这一点的古柏让他的死灵军团在前线引开帝国军队的注意力,单身悄悄潜入帝国,毁灭了「魔法之塔」。”   神官顿了顿,看看已听得入神的弟子,解释道:“圣光王朝的魔法文明全是建立在这座塔上。魔法师凭借媒介水晶向塔借用魔力,从而施展魔法。魔法之塔的魔素之高,是现今全世界元素加起来的千倍。所以在塔被毁掉后,圣光王朝的法师不堪一击,被死灵军团杀个一干二净。古柏的弟弟和弟媳——他的未婚妻也在混乱中丧生,但是他的外甥逃走了,在几名大臣和将军的辅佐下重整旗鼓,向他的叔父揭起反旗。他们俩打了四十多年,把帝国破坏得千疮百孔,民不聊生,还没分出胜负。”   “……好深的执着。”杨阳感叹。神官淡笑:“因为他们彼此都坚信能战胜对方。的确,古柏的年纪比他的侄子大许多,只要他一死,死灵军团顷刻就会散伙,可惜他们没料到一件事:古柏在临死前把自己变成了不死怪物,也就是后来的「死灵王」。”   昭霆咽了口口水:“不…不死怪物?怎么变?”杨阳白她一眼:“问这干嘛?你也想变?”昭霆呸了一声:“我只是好奇罢了!”   “不死怪物很好变。”神官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只要把灵魂抽出来,附在骷髅、僵尸之类物体上,就成了——很简单吧?你可以找个死灵法师,只要找得到~~”   “恶~~~”昭霆露出作呕的神情,其他两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杨阳忍着恶心问道:“为什么大陆没有死灵法师了?”   “就是因为死灵王的破坏引发人们对死灵法师的偏见,还有创世神的教会对冥界一脉——死灵法师的打压。”银发青年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好吧,我说下去,那些被死灵法师抽出灵魂附着在骷髅上面的只是底层的不死怪物,古柏选择附身的对象可不得了,是一头尸龙。”   “尸龙!?”耶拉姆大叫。杨阳和昭霆歪着头不解。神官解释:“尸龙就是龙的骸体。”两人恍然大悟。   “所以,附体成功的古柏得到了龙的力量,他原来那点微末法力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更可怕的是,这头尸龙生前是一头足以与「三首龙」比肩的邪龙,魔龙王提亚马特。它因为外号同魔王艾尔拉斯犯触被杀(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心道:好蛮的魔王,好冤的龙!),没想到死了也不得安宁,被一个人类作贱利用,实在叫人同情。”神官叹了口气,三人连连点头,默默为不幸的魔龙王祈祷冥福。   “不过听说魔王也中了邪龙的诅咒,退回魔界休养了十年,其他魔族也跟着他回去了。”(注:这里的魔族指的是上级魔族,圣光王朝时期,他们还没被封印)   神官嚼了会儿烤肉,含糊不清地道:“后来,成为尸龙的古柏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外甥和其他反抗者全杀光了,但在不断追求强大力量的过程中,他似乎泯灭了所有的人性,不然,到除掉他的外甥时,就该打住了,但是古柏没有。他仗着魔龙王的法力和死灵军团兴风作浪,奴役包括异族在内所有艾斯嘉大陆的居民,甚至把魔手伸向外大陆,就这样过了五年左右。期间古柏处死了许多起义者,特别是矮人、精灵和人类。矮人和精灵是因为天生桀傲不驯不甘受统治,人类则是人多死得也多。”   “其他龙族呢?三首龙都不管吗?”杨阳奇道。   “龙族是洁身自好的种族,轻易不会干涉大陆的事。而且魔龙王生前的‘龙缘’好像也不怎么好的样子,基本上没有同族为他出头。”   三个少年少女叹息,二度默哀。尤其是杨阳,心想魔龙王好歹赶走了魔王,怎么龙族还这么冷漠呢。不过书上说,高等龙族中,除了灭亡的金龙族和白银之谷的银龙族是善龙,如红龙,黑龙,蓝龙,绿龙等,名声都不好。   “本来是这样的。”神官话锋一转,“可是古柏春风得意过了头,将各族联军杀得大败后,一时昏了头跑去招惹血龙王扎姆卡特,把他爱人的墓捣毁了,震怒的血龙王将古柏撕成碎片(昭霆拍手:“哇——好棒!”)但因为尸龙是不死之身,古柏很快又复活了(昭霆垂下头)。于是血龙王想了个办法,他先用定身术将古柏定住,然后跑去威胁矮人王烈战·纽,限定三个月内(定身术的时效)打造出一把能够不断抵消再生力的武器。他要用这把武器把古柏砍成粉末,再封印起来,让他永世受身体撕裂又复原的痛苦,才能告慰他爱人的在天之灵。”   杨阳三人咋舌,昭霆道:“好狠的男人!看来他很爱他的爱人了!”   “是啊,所以历史书上说封印了死灵王的是矮人王,并不全对,他只是间接达成这个结果而已。我这么说不是瞧不起矮人族,但能够战胜龙的到底还是龙。”   “血龙王的爱人是谁?龙族吗?”杨阳只是随口一问,神官的回答却令她呆然:“不,是人类,据说是位名叫‘月’的男性祭司。”(注:魔导国的圣职者,男性是神官,女性是祭司。但圣光王朝时期还未划分性别。)   “……”   寂静。好半晌,杨阳才结结巴巴地道:“啊,我以前还以为血龙王是男的,原来竟是条雌龙啊。”   神官摇头:“不不,血龙王是雄龙。我看书的时候也以为是女祭司,现在的祭司都是女的,是后来赛因纠正我,他认识银龙王麦先,也知道血龙王和黑龙王的一些事。”   余人:“……”   没想到异世界也有BL,还是跨种族的!两个少女面面相觑,发出一串不明所以的笑声。在她们身旁,褐发少年表情空白,不停地摇着他的头。   银发青年显然对这段男男恋当年也是感触良深,咋了咋舌,问道:“你们还要听吗?下面就是结局了。”   杨阳和昭霆重重点头:“要!”耶拉姆似乎不太想听了。   “嗯,烈战·纽虽然不满血龙王的口气,但他自己也很恨死灵王,因为古柏在战歌平原一役葬送了他近万名同胞。而且像血龙王那么强的龙族肯相助打倒死灵王,对他也是求之不得的事。于是他拼命赶工,终于在期限内打造出一把符合血龙王要求的绝世奇兵,「碎魂剑」阿鲁卡多。”   “碎魂剑?听起来很酷嘛!”昭霆兴奋地道。   神官笑道:“是啊,它是除了五件神器,矮人王生平最得意的作品了。可惜血龙王那位不懂得爱惜的先生,用碎魂剑砍碎古柏的身体后,就随手丢到海里去了,至今仍未寻获。”   “……”   “因为这件事,矮人和龙族从此反目成仇,关系势同水火(杨阳三人心道:难怪,呕心沥血打造出来的作品,被人当垃圾抛却,任谁都会发火)。不过,拜血龙王所赐,古柏终于被打倒了,他麾下的死灵军团群龙无首,很快就被各族所灭。但是,死灵王的肉身虽然受制于碎魂剑的力量无法动弹,他的法力却未消失,为了防止他再造出一支死灵大军,矮人王请精灵王奥佛瑞特封印了古柏的意识,再借助大地母神玛法的权能锁住古柏的躯体,地点正是这红石山脉。”   “什么!”杨阳和昭霆跳起来,局促不安地瞄着地表。一想到隔着薄薄的地皮,有一头尸龙正在沉睡,她们连坐也不敢坐,全身寒毛直竖。   耶拉姆皱眉道:“怕什么,死灵王又不会突然跳出来把你们吃了。”   “这可不一定。”神官居然还在说风凉话,没察觉两个少女的眼睛已经迸射出杀气,“首先,封印古柏意识的精灵王奥佛瑞特在千年前的降魔战争阵亡,所以古柏应该早就醒了;而剩下那道封印——玛法的封印也不可能永远锁得住他;最后,碎魂剑的力量在这么长的时间大概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恐怕……哎哟!”被连施两记老拳后,他不得不吞回下面的话。   两个少女生气地坐回原位,少年丢给捧着脑袋呻.吟的师父一个“活该”的眼神,问道:“那么神官大人,你估计死灵王大约需要多久才能脱困?”杨阳和昭霆竖起耳朵。   “如果镇魂石不破,大概还能撑十到二十年罢。”   耶拉姆低声道:“十到二十年啊……确实蛮紧的。”杨阳和昭霆松了口长气:一二十年后,她们早就回去地球了,但想想又为这里的人担心。何况西芙利村就在附近,还有桑陶宛领地的许多村庄。   杨阳于是问道:“镇魂石是什么?”神官笑道:“你是学魔法的,应该知道施法除了咒文、手势的辅佐,一些大型法术还需要魔法媒介。镇魂石就是一块媒介,它本身没有力量,却是地神玛法传递神力所必需的通道兼增幅。一旦镇魂石被毁,神力就会慢慢消散,结界也将随之破裂。”   两个少女又紧张起来:“那——”   “镇魂石长久以来由矮人族严密看管,如无意外,绝不会有事。”神官轻松一笑。杨阳和昭霆狠狠瞪着他:“好啊!你骗我们!”说着再次摩拳擦掌。   神官急忙摆手:“开个玩笑而已嘛,别生气!我最讨厌讲历史故事了,尤其是吃饭时——看,肉都凉了。”   杨阳低呼。昭霆却摸摸肚皮,满脸惬意:“没关系,我吃饱了。”   “废话!你又不用动嘴!”神官嘀咕,和杨阳一起大快朵颐。怕他们吃坏肚子的耶拉姆忙添了两根柴,加热猪肉。昭霆起身伸了个懒腰。   “好!做个热身运动吧!” 第五十六章 矮人佛利特   昭霆跑到行李处,掏出一柄用布条包裹的大剑,跑回篝火旁,拉扯青年的袖管,“来,神官先生,教我练剑!”   “啥?你的师父不是耶拉姆吗?”神官一呆,看清少女手里的剑,他瞪大眼:“「无刃」!为什么在你那儿?”   “哦,这把剑叫无刃啊?挺贴切的名。”昭霆咧嘴一笑,将上次和双头哭虫作战,顺手摸剑的情由说了。神官皱起眉头:“我都没发现……那你现在要怎么样?”   听出他不开心,昭霆做出道歉的手势:“你能不能教我怎么发动它?我碰巧发动了三次,后来就找不回那种感觉了。拜托你,神官先生,我想早点变强。”   神官若有所思地接过无刃,当初测试的时候,他就知道昭霆有魔法资质,只是不知道具体多强,他以为创世神的法则会限制多系元素法师达到高级,只有圣职者例外。可是昭霆的资质居然这么好,恐怕远超杨阳,因为碰巧发动一次魔法武器还可能,多次绝对不是巧合,需要法师的精神力,而且无刃的等级……   那时候他让昭霆学习武艺,想着可以跟杨阳搭档配合,正好昭霆也有学武的才能。没想到真相是这样。如果被昭霆发现,场面会不好看,他还是很喜欢这个活泼调皮的女孩,要不是理解杨阳嫉妒血亲的心情,也不会偏袒她。   神官想了一会儿,站了起来。昭霆蹦蹦跳跳地跟着他离开营区,杨阳和耶拉姆急忙跟上。   走到一处空地,神官对三人道:“站远点。”待他们退到十来丈远,才转过身,缓缓举高剑。   一记脆响,包住剑的布条被无形的剑压波震成无数碎片,弹向四面八方,剑身不复原来乌黑厚钝的模样,散发出淡淡的萤光,却让人感到一股犀利的寒意和强劲的压迫感。   下一秒,神官挥下剑,一阵天摇地动的轰鸣,三个少年少女揉揉被风沙所迷的眼睛,只见银发青年身前的土地裂开一道尺许宽,十来米深的口子,一直延伸到几丈远的小山包下,那座小山也多出一条深深的剑痕。   “……”两个少女目瞪口呆。   “无刃,这是我从圣域拿走的剑,光·风系的高段法器,最高可施展十段的「杀戮之风」和「极光飞梭」,我刚刚是用我的剑气。昭霆上次发动的是光系魔法「光爆」,六段。”   看到徒弟们敬佩的眼神,神官心情愉快,随即转向棕发少女,疾言厉色地道:“昭霆,使用魔道具必须受过专门的训练,不然可能控制不住法器释放的魔法!举个例子,要不是你运气好,那时被光弹炸飞的就不是魔兽的头,而是你的头!”   “我……”昭霆冷汗涔涔而下,又是惊恐又是愧疚。成功吓住她后,神官缓和语气:“算了,这次也是我保管不周,但以后,千万别再乱拿我房里的东西。”   “是。”昭霆低下头,声如蚊呐,“对不起,神官先生。”   青年的神情真正柔和下来,左手抚慰地搭住她的肩膀,诚恳地道:“昭霆,你是我见过拥有最好习武资质的人,所以不必急,慢慢来,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成为大陆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垂头丧气的少女登时振奋起来,双目灿灿放光:“真的?不许骗人!”   “我保证。”神官笑着点点她的鼻尖,“记住哦,不可以再想法子偷懒。你乖乖听耶拉姆的话好好练习,我还可以考虑把无刃送你。”算是给昭霆的补偿。   “哇——谢谢你,神官先生!”昭霆情不自禁地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杨阳指着地上的缝道:“把这个坑填一填吧,免得将来有人不小心掉下去。”神官懒得填:“只要不是瞎子,这么大的坑谁看不见?不用麻烦了。”杨阳心想晚上走夜路的旅人怎么办呢?还是事后叫警备队员帮忙吧。   神官自觉武艺高强地欣赏裂缝,眼角瞥见徒弟一脸古怪,盯着那座山,不解地问:“怎么了,耶拉姆,对我的绝世武艺拜倒了吗?”   “不是。”少年一字一字道,“那座山,我记得是矮人的矿山。”   “哎!?”   神官当场石化,与此同时,一声雷鸣般的怒吼远远传来:   “你这个酒鬼神官!!!”   *******   当杨阳和昭霆转过头,看见的是一个和奇幻小说的描写完全相同的矮人:酒桶似的身材;粗壮短小的四肢;沾满煤灰的破旧衣服;快要拖到地上的大胡子和酒糟鼻;炯炯有神(杀气腾腾?)的双眼,还有那把背在背上的吓人板斧。   两人心中顿时涌现出无限的感动和终于得偿所愿的狂喜,一霎不霎地瞧着那个矮人。   神官头一个反应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无刃塞进耶拉姆怀里,装出副苦口婆心的样子谆谆教导:“唉,我说耶拉姆啊,努力练功是很好,可是破坏自然就不对了,看看你把这里糟蹋成什么样,下次不可以这样了。”语毕,他换上刚刚发现矮人的表情,挥手道:“啊,佛利特,你来得正好,帮我一起开导这孩子。”   “……”   杨阳三人为青年的厚颜无耻哑口无语,矮人也一脸无言以对,足足愣了三秒,才豁然回神,一把抽出板斧,朝友人头顶劈落:“你这家伙!居然还敢跟我装蒜!”   “哎呀。”神官轻松闪开,“有话好说,别这样。”   “行!等你的脖子跟身体分家,我自会听你好好说!”佛利特把斧子挥得虎虎生风。   “到时我的嘴巴可是不会再开口说话了。”神官提醒。   “那更好!我早就嫌你话多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只不过是不小心给你们的矿洞少少制造了点噪音而已。”   “而已!!?你知道有多少矮人差点被你震成聋子吗?”   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呆呆看着一个矮人,一个人类一边斗嘴,一边在林里玩起捉迷藏。   表面看起来,神官居劣势,但仔细看可以发现,佛利特那把斧子每次一挥就砍倒一棵碗口粗的树,却总是和神官的衣角差了那么半个小指的距离。渐渐地,两人的速度越来越快,连带身形也模糊起来。   “喂喂,差不多了吧?”过了盏茶时分,神官询问,他已经有点喘了,都怪佛利特出招毫不留情,亏他处处相让,只挨打不还手。   “早咧!俺好久没杀得这么痛快了,再陪俺练练手!”佛利特兴奋地道,手里也没停。   神官翻了个白眼,他保证,这个火爆脾气的矮人已经忘了来这里的初衷,完全沉浸这场干架了。这样下去,不到晚上他肯定脱不了身。   “好啦好啦!算我怕了你,我道歉、我认输,行了吧?”   佛利特眼中射出怒焰,一斧头劈过去,作为回答:“在没分出胜负前,你休想溜!”   ……没办法了,只有出动杀手锏。神官叹息。   半分钟后,目送矮人兴冲冲往大湖奔去的背影,黑发少女艰难地启唇:“这样好吗?煌丹是你朋友耶!”   “朋友本来就是专为这种时候出卖用的。”神官毫无愧意地道。   “……我绝不要成为你的朋友。”   “废话!你是我徒弟!”   ******   当佛利特和煌丹达成五五分账协议,跑回来时,杨阳一行人已经在耶拉姆的指示下打点好,准备上路了。   “真没想到那头该死的圣兽藏了那种好东西,亏我们当初还好心让它住下,没义气的家伙——对了,你们这么大包小包是想去哪儿?”   “当然是回村子了。”神官望向大湖,见到煌丹射来怨怼的目光,但这对厚脸皮的他一点痛痒也没有。   “那你们先前在哪儿?”   神官将发生在雷南郡的事简要叙述,佛利特哦了一声,听过就算,他真正感兴趣的是友人身后两张生面孔:“这两个女娃是谁?呃,还有……”她们那个……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含情脉脉的眼光又是怎么回事?   佛利特不由得检视自身,没错,依旧是那个邋遢的矮人,既没有突然变成人类的帅哥,也没多长只角。   “她们是……”神官还没介绍完,两个少女已奔上前,牢牢握住矮人的双手。   “我是杨阳,佛利特先生,请跟我握手!”   “佛利特先生,我是昭霆,请给我签个名好吗?”   矮人目瞪口呆。少年也为之呆然,青年抹抹脸,对上友人又是求助又是困惑的目光,他摊开手:“她们是我新收的弟子,名字你听她们介绍过了。这个…因为她们出生的地方没有矮人,所以见到你才会比较…嗯,激动。”   “没错,不好意思。”少女们也察觉了自己的失态,不约而同地收回手。   “原来如此。”佛利特不以为意地挥挥手,矮人在三大陆都已经非常稀少,“没关系,既然你们是这个酒鬼神官的弟子,迟早我们是一国人。”   杨阳和昭霆歪着头不解,耶拉姆冷冷地道:“我绝不会让她们加盟成为酒国的一份子。”神官和佛利特悻悻而笑,两个少女恍然大悟。   “对了,佛利特,马上就祭典了,你和我们一块儿下山热闹热闹吧?再叫上矿山的大伙。”神官热情邀请,“这次我准备了很多好酒哦!”   “不了。春之祭典是庆祝花和少女的节日,跟咱们这些粗佬不太配,等收获祭和明年的饮酒节再来叫咱们,大伙喝个痛快!”佛利特强忍不舍,婉拒了邀请。   “好!一言为定!”神官绽开笑靥,与友人击掌为誓。   “那么,下回见,我还有工作要做。”佛利特转身欲行,被神官叫住:“等一下,佛利特,你那把精灵王托管的弓还在吗?”   “你说「基里亚斯之弓」?当然在了,干嘛?”   “是这样的。”神官拍拍杨阳的后脑勺,“这孩子是学弓箭的,将来还必须完成一个艰难的任务。我突然想到,有那把弓的话,可以减轻她许多负担,所以想请你把它让给我。作为交换,我把你一直很想要的「修罗之牙」给你,如何?”   “神官……”杨阳仰视青年的侧脸。   “修罗之牙!?你舍得?”佛利特大吃一惊,神官毫不犹豫地点头,反正那也是他当年从圣域偷出来的高级装备之一。杨阳却十分感动。   矮人沉吟片刻,道:“好罢!不过我有个条件。”注视黑发少女漆黑如子夜的双眸,他用郑重的态度道,“她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拉动那把弓,发挥它的真正力量,不然就算你把修罗之牙给我,我也不换!名鞍配宝马,神兵也一定要由相称的人使用,才不会辱没它!”   神官觉得友人大惊小怪,只得俯视少女,鼓励地道:“你办得到吗,阳?”   “……”杨阳的心脏噗噗直跳,她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神兵有多么难使,但此时此刻,为了这双信任她的双眼,她下定决心:“我会尽全力。”   “好!”佛利特握了握拳头,为她鼓劲:“那我就期待你的成就了,女孩,你会是个了不起的战士。”   他扛起少年送的半只吃不完的野猪肉,朝众人挥手作别,不一会就消失在矿山的另一头。 第五十七章 税务官   因为耶拉姆“今晚不到村子,谁也别想吃饭”的最后通谍,一行人不得不像尾巴着了火的猫般拼命催马赶路。终于,当晚霞绚丽的色彩开始渲染西方的天空时,他们遥遥望见了西芙利村纯朴的身影。   杨阳眺望村子上空袅袅盘旋的炊烟,心里充满感动的情潮,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这个小小的村落当作她在异世界的家,才会油然升起这种游子归乡的感触。   昭霆就没她这么浪漫了,一脸苦瓜相地摸着肚子,心想是不是先去村民家蹭饭,又舍不得耶拉姆做的美味料理。   “咦?”神官一怔,右手按眉,盯着小路的尽头,“那是——”   一团小小的蓝影飞快跑近,昭霆冲口道:“雷奇!”话音刚落,小狼龙已跑到主人的坐骑下面,绕着马腿打转。   神官弯腰抓住它的后颈,提起抱进怀里。雷奇伸出爪子,在他衣服上拉出几道爪痕。神官低叫:“喂喂,就算留你一个看家是有点过分,也不能这样欢迎我啊!”说着屈起食指,朝它脑壳扣下。杨阳轻笑:“看来雷奇这几天闷坏了。”   这时,昭霆指着狼龙奔来的方向,欢声道:“是大家!”   没错,是西芙利村的村民,一接到军营值勤士兵的通知,所有人都放下手边的活,争先恐后地出来迎接,其中也包括了那四个冒险家。   当耶拉姆瞥见持斧青年高大的身影时,表情略为僵硬。肯也一脸不自在,但先前那股敌意,倒是完全消失了。   “你们这两个丫头——”旅馆老板娘娜塔一把将从马上下来的杨阳和昭霆搂进怀里,连珠炮似的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吃饱饭、睡好觉?啊啊,瞧你们瘦的!一定累坏了!来来,快跟婶婶回店子,我给你们煮顿大餐补补身子!”   “娜…娜塔婶……”两个少女在老板娘丰满的胸.脯间奋力挣扎,活像两条被捞上岸的鱼,渴求着新鲜空气的滋润。   在几名妇女的提醒下,娜塔才注意到自己的手劲似乎大了些,忙松开手。杨阳和昭霆这才喘过气,可是她们又被别的主妇拉去问长问短,在一双双铁臂间交来换去,转得眼也花了。   另一边的神官和耶拉姆遭遇也好不到哪儿去,被一帮男人捶胸拍肩,弄得一身瘀青满头包。   半晌,终于有位良知派出来制止了众人的“暴行”,他就是酒馆“跳舞的麦酒桶”的老板,娜塔的丈夫布克,也是西芙利村的村长。今年六十有七,胖胖的身材,圆圆的鼻头,红光满面的脸上总是挂着和气的笑容,与常客的神官交情十分之好。   “好了好了,大伙别在这儿闹了,神官老弟他们一路奔波,一定累坏了,先让他们吃好饭,休息休息,大伙再慢慢聊。”   尽管不是有威严的发言,但终归是从村长的嘴里说出来的,众人纷纷停止了七嘴八舌和拳脚招呼,让神官四人松了口长气。   “村长,我们离开期间,村里没发生什么事吧?”神官问道,虽然熟面孔一张不少,临行前他也做了防范工作,但有鉴于博尔盖德的例子,他还是有点不安。   布克笑道:“没有、没有,除了两只地精跑进田里,马上就被艾瑞克一帮小伙打跑了,其他没事。”   “那就好。”神官绽开由衷的笑容。   一个满脸雀斑的男孩开口道:“可是神官大人,有好多坏叔叔跑进村里捣乱耶!”村人们脸色大变,男孩的母亲一把捂住他的嘴,但已经迟了。   耶拉姆皱眉道:“坏叔叔?”男孩说不出话来,只能连连点头。神官踏前两步,注视那个妇女,目光流露出焦急和催促的意味,妇女只得松开手。   “好了,威尔,你可以说了。”神官笑道,眉间却凝聚着一团阴影。威尔瞅瞅母亲,再看看其他脸色难看的大人,嗫嚅道:“我…我不敢。”   神官也不逼他,转而瞪视警备队长。艾瑞克勉强抵抗了两秒钟,就弃械投降,叹道:“是税务官。”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要钱?”   “好像是国王的生日要到了,要提高税率。”艾瑞克说着也来气了,“村长都跟他们说了,我们没有粮食上交!以往从来没有一个税务官会选在这种青黄不接的时候要钱!可那帮家伙非但听不进去,还——还——”   “还什么?”神官怒道,一名妇女终于忍不住吐露:“他们还冲到家里抢劫!砸破家具,把值钱的东西全抢走了!”   “不止呢!那帮家伙骚扰我女儿,要不是艾瑞克队长及时赶到……”   “太过分了,田地全被他们踩坏,家畜也被抢走了!”   “他们说过几天还要来,叫我们乖乖把东西准备好,不然就放火烧村!”   村民们越说越悲愤,杨阳和昭霆也越听越心惊,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事,神官全身飙射出恐怖的杀气。   “那帮家伙……”他发出一声怒吼,“我要宰了他们!”   耶拉姆和艾瑞克早有预料,抢上前,好不容易压制住他。   杨阳和昭霆理解神官的愤怒,但没想到平时和蔼可亲的师父发这么大的火,却听得身后一个女声小声道:“他有这种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两人转过头,原来是冒险家队伍里的女魔法师法尔切妮,朝她投以询问的视线,法尔切妮不说话。   “艾里,耶拉姆,放开我!我要去找那帮家伙算账!砸了税务处!”神官怒而挣扎。这回士兵们也上前阻拦。   “你们再不放手,我就……”   “笨蛋!”警备队长给了好友一拳,“这不是你的责任!”   “……”   神官一言不发地捂着脸颊,神色颓然。半晌,他排开人众,朝前走去。余人连忙后脚跟上,只见神官走到村口就停下来,默默环视周围。   顺着他的眸光,三个少年少女看到了那些在他们走时还青绿欲滴,此刻却焉黄萎靡的农作物,内心涨满震惊和难过。村人们的眼神也黯淡下来,几个妇女还流下了泪水。   “永恒不灭的曙光,沉浸于其中的悠远诸神……”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神官吟唱古代语,“我以至高神的使者之名,借用命运之神的法则之力,将受到破坏的形体还归原貌,赐予我使万物复苏的力量——奇迹之光!”   变化在一瞬间发生,众人只觉一道庄严神圣的光芒笼罩下来,再一眨眼,新绿的秧苗摇曳生姿的景象跃入眼帘,田边的水沟映着天光浮云,就连田梗上昨日凋谢的各色野花也重新绽放开来,构筑出一幅绚丽缤纷,让人心旷神怡的田园景致。   “!!!”   如果刚才看到田地被毁是震惊,杨阳和昭霆现在的感觉就是震撼了!余人也直揉眼睛,怀疑眼前所见是自己白日发梦。   “居然拥有这么大的权能……”法尔切妮连连摇头。尽管在双头哭虫一役她就见识过无名氏神官的惊人实力,但她还是没料到他会厉害到这地步。要知道,像「奇迹之光」这种扰乱时间轴的神术就算是信仰极坚定、资格极老的至高神司祭也未必施展得出,这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却轻易办到了,而且他还身负极高强的武艺。   这样的本领,若传将出去,会引来何等的滔天巨浪啊!法尔切妮心道。   ******   大喜过望的村民们簇拥着神官等人回到神殿,布克村长提议办个庆祝会,庆贺田地复原,大家也齐声赞同。但是耶拉姆以旅途劳顿为由拒绝了,其实是怕师父又大开酒戒,和一班士兵胡闹到天明,打乱明天的计划——后天就是前夜祭,需要准备的事多得是,还要和领主、总督联络,商量具体的安排。   布克和村人们只得扫兴而归。此刻在神殿里的,除了杨阳四人,还有四个冒险家,村里的孩子们。   “啊呜啊呜(我决定了),啊呜啊呜(等那班畜牲回来),啊呜啊呜啊呜(我再赏给他们一顿排头吃)!”   “要么吃饭,要么说话,行不行!”   杨阳和耶拉姆忍无可忍,异口同声地喝道。神官停下嘴,叼着调羹无辜地瞧着他们,左边的脸颊上还沾着糯软的麦粒。在他身旁,是自始至终没抬过头,不断把耶拉姆做的肉馅饼、奶酪面包、炖土豆、蔬菜沙拉和番薯往嘴里塞的昭霆。看她的吃相,谁也不会认为她才两顿没吃,一定断定她已经整整三天滴粮未进了。   黑发少女啼笑皆非地抹去那两颗麦粥:“你到底几岁?”   “咦!我还没告诉你吗?我今年……”   “24。我不是真的在问你年纪,我是说你幼稚。”   听到这样的话,好脾气的圣职者也火冒三丈。   “你说谁幼稚!?”   “你。”杨阳夷然无惧地将沾着麦粒的食指在对方眼前晃了晃,“一个成熟的大男人会把饭吃到脸上吗?”耶拉姆加入数落:“没错!一点规矩也没有!”说着,把白兰地酒瓶移到师父手指够不到的地方。   神官哀怨地望着那只酒瓶,伤心过度,反而不在意两个弟子对自己的评价了。耶拉姆叮嘱杨阳看紧这只酒虫,起身进厨房为客人准备茶点。   责任感强烈的少女立刻将酒瓶牢牢抱在怀里,漠视青年从哀求转为控诉的目光。   神官叹了口气,埋头吃饭,竭力遗忘有一瓶白兰地正在不远处向他招手。仿佛交接似的,吃饱喝足的昭霆一边打嗝一边推开空碗,满心舒畅地靠向椅背,幸福地摸着鼓胀的肚皮:“吃饱了,吃饱了。”   “你干脆把饭碗也吃下去算了,饭桶。”杨阳嘲讽。   “阳你好过份哦!”昭霆哇哇大叫。肯笑道:“女孩子能吃好,吃多精神足,身体壮。”持枪青年特亚修也笑了:“是啊,她这样还不算能吃的呢,法妮的食量是她的三倍。”对杨阳等人惊讶的瞪视,女魔法师尔雅一笑,狠狠拧了把特亚修的背,痛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吱声。萨姆在旁讪笑。   一下子多出四个盟友的昭霆朝友人胜利地抬高下巴,杨阳只当没看见,温言道:“四位的伤势休养得如何了?”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都是托神官大人的福。”法尔切妮感激地道。神官放下叉子,笑道:“救死扶伤是圣职者的天职,法尔切妮小姐不必客气。”   “叫我法尔切妮就行。话说回来,我们四个蒙您所救,又受到村民很多的关照,可是他们身处困境的时候,我们却什么忙也没帮上,实在有愧。”   冒险家们垂下头,神情歉疚。神官摇摇头。   “没这回事,我听艾里说了,当那些税务官动手打人,做出种种恶行时,你们都仗义陈词,而且法尔切妮小…法尔切妮你也赶跑了一个登徒子是吧?索拉一家都很感谢你呢。”   “是那家伙太混帐了!”法尔切妮皱眉,眼神一黯,“再说,我们也只能帮到这步……”   神官真诚地笑起来:“谢谢。”这不是客套话,他也做过赏金猎人,清楚冒险家公会绝不干涉国家内政的规矩。法尔切妮等人的行为,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何况除了肯,特亚修三人都不是中城人,本就没有义务在这里强出头。   “哪里,您太过奖了。”冒险家们不好意思地回应。   这时耶拉姆端来了茶点,坐在地上玩积木的孩子们欢呼着一拥而上,大厅里的气氛陡然热闹起来。   神官接过一杯加了白兰地的香草茶,想起一事:“对了,你们和博尔盖德的合约已经正式解除了,冒险家公会也没有说什么,放心吧。”语毕,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经过盖章的文件。   法尔切妮四人接过细细浏览,松了口长气。这几天他们一直担心万一解约不成功,他们就要一生被同业公会的执法者追讨,身为冒险家的前途也将断送,现在终于安心,对特地为他们跑一趟的神官更是感激:“麻烦您了,神官大人。”   “不客气,我们也从博尔盖德那儿捞到不少好处。”神官笑嘻嘻地道,心想哈梅尔商会长给的钱可真是不少,比他的工资还多。   这时,杨阳和冒险家们攀谈,昭霆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进来,三个青年开始抖出以往的冒险经历,听得杨阳和昭霆兴奋不已,满心憧憬。孩子们也围拢过来,倾听精彩的故事。   法尔切妮坐到神官旁边,向他讨教魔法技巧,傍晚的不愉快,至此终于烟消云散。 第五十八章 换装   第二天,春之祭典的种种准备事宜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   所谓春之祭典,是庆祝凛冬离去,迎接春之女神,祈祷来年平安富足的节日,重要性仅次于庆贺丰收的收获祭和年初的至冬节(相当于中国的春节)。   每逢春之祭典,各城的上界往往要热闹整整一个礼拜,张灯结彩,欢度嘉节。但正处于农忙的下界人民最多只能举办两三天。不过这段日子也足够让大伙忘却平日的辛苦,尽情玩乐。   神官名义上是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但是他年纪太轻,十五岁成为正神官,被提拔为教区首长的时候也只有十七岁,不够服众,他也懒得处理教务,不坐镇总督府旁的官邸,由两名副手管理。卡拉尔教区的大部分地方是当地的火神殿负责宗教方面的事务。   值得一提的,千年前,当圣贤者秘密降神救世的行为引发宗教革命,最高信仰由生命女神和冥神变成了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优希亚,五位元素神也像瓜分好一般,占据了五大城的主要信仰。王室以至高神的使者自居,将总神殿建于中城上界,其次是生命女神殿和各地的火神殿;东城伊维尔伦主建水神殿;南城梅迪信奉风神;北城埃特拉建造地神殿;西城伊斯法有一位雷神的大神官,近来信徒有所增加,但当地各种伪神信仰最多,诸如战神、幸运女神等等。而民间普遍信奉的四季女神、丰收之神尼尔等,其实也是伪信仰。不过通常人们认为四季女神就是生命女神秦蒂丝的化身,所以真神也没有取缔这些偶像崇拜。   众神除了选择神子神女,极少降下神旨,也几乎不干涉人间的事务,无论魔兽侵袭还是灾荒。   桑陶宛领包括西芙利村在内共有四十八个村庄,多数在基亚盆地里,也有少数零星散布在红石山脉广袤的山脊上,相距甚远,往来不易,要在两天里赶往领主所在的卡拉玛镇是不可能的事。于是神官建议,采取十村一组,各自为乐的庆祝方式,推选一个代表村聚会。领主反馈通过。   选举结果,西芙利村很荣幸地当选五个代表村的其中之一。   在村民的热情邀请下,冒险家们打算留到祭典结束。这对他们也是个求之不得的发展,肯等人还有许多战技想向无名氏神官讨教。养伤期间,他们也得到村人很多照顾,心下十分感激,如果参加祭典能够聊表谢意,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至于杨阳和昭霆早就被视为西芙利村的一份子,根本没人多此一举跑来问她们要不要参加。   净之月8日正午,中城卡萨兰救世主杨阳身穿朴素的神学生服,腋下夹了本魔法书,背着长弓和箭袋从练习的小山坡返回神殿吃中饭。   经过中心广场时,她看见表演野外剧用的木制戏台和几十个摊位已经初具规模,以警备队员为主的村人们正在树上、屋顶上面串连蜡烛和挂饰,一瞧见她,七嘴八舌地嚷道:“未来的大魔法师,上午的功课完成啦?”   “嗯!今天我有射中靶子哦!”杨阳笑着挥动白杨木弓。   “太好了,这样神官大人就不用在你练习时避着你了!”   大伙轰堂大笑。这回杨阳红着脸低斥一声:“啰嗦!”   娜塔从一棵白杨树上探出头,边挥彩带边喊:“杨阳,听说了没?野外剧的角色名单发下来了!你快回去问问,回头告诉我们!神官大人一拿到名单,就藏宝似的揣在怀里逃走了,看来他也知道他手气很差。”   “是吗?”杨阳眼睛一亮,随即露出担心的表情,“娜塔婶,你小心点……”   “没事没事,别小看我,我年纪虽然大了,身手可不比……哎哟!”还没炫耀完,老板娘就一个手滑掉了下去。   余人纷纷惊叫,两个站在娜塔身边的村民慌忙拉住她,可哪负担得起她百来斤重的体格,没被带下去就万幸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杨阳深吸一口气,双手平举,大声道:“羽毛飘浮术!”(注)   不可思议的情景发生了,娜塔肥大的身躯像一只充气气球般浮了起来。两个村民反应奇快,一把将她拉回原位站好。杨阳见状,松了口气,垂下手。以她现有的精神力,撑起娜塔这种体重的人五秒钟就逼近极限了。   “干得好啊,杨阳!”   众人鼓掌叫好,杨阳嘿嘿一笑,抹去鼻尖渗出的汗珠,对惊魂未定的老板娘道:“要请我吃高级套餐做谢礼哦,娜塔婶!”语毕,捡起掉在地上的魔法书,爱惜地拍拍灰,一溜烟离开了中心广场。   “阳,快来看!野外剧的角色名单!”   杨阳刚踏进神殿,耳边就响起友人活泼的嗓音。西城救世主严昭霆穿着鹅黄色的功夫装,笑吟吟地站在桌旁朝她挥手,蜜色肌肤满是绷带瘀青,脸上也贴了块大皮膏。   自从她跟着耶拉姆学武以来,一直是这么副伤痕累累的模样。杨阳猜友人刚涂好药,身上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汗臭的药草香气。她别开眼,果然看见银发青年正将一卷绷带扔进药箱,不知是否光线的问题,杨阳总觉得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我听娜塔婶说了,到底是什么戏剧啊?”   “传统的戏码,《冬去春来》。”   担任神殿管家的褐发少年接口,将一托盘热腾腾的食物放在桌上,有刚出炉的烤面包,腌火腿,滴着奶油的甘蓝菜卷,半个蛋,一碟窖藏了一个冬天的黑莓果酱,一小瓶新鲜的春蜂蜜,已经倒入热牛奶里面,让人食指大动,杨阳立刻坐下准备享用,道了声谢,顺便打掉友人偷食的手。   耶拉姆也瞪了昭霆一眼,继续说道:“讲述人类勇者打倒冬之魔王,拯救春之女神的故事。”   “好像蛮有趣的,耶拉姆你扮演什么角色?”杨阳咬了一口面包,酥脆的面皮里面还有金黄的枫糖浆,好吃极了。   “他啊。”仗着手法敏捷还是抢到一片火腿的昭霆咀嚼着道,“最得意了!演打倒魔王的其中一个勇者——英勇的圣骑士大人!”   “耶~~~很配嘛!”杨阳的兴趣被调动起来了,转向背对她们的师父,“你呢?神官?想必是另一位拯救女神的英雄——英俊的魔法师大人?”   “错!我是袭击村子的大魔王!”   “咳!”杨阳一口蛋哽在喉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昭霆抱着肚子大笑。   耶拉姆忍俊不禁地走到伤心的师父跟前,安慰地拍拍他:“算了,终归比去年好。”   “他去年扮什么?”昭霆好奇地问。   神官一句“与你无关!”刚到嘴边,耶拉姆已递出名单:“就是今年艾瑞克队长扮的角色。”两个少女眼明手快地抢过,还边看边跑向角落,让青年一时争抢不及,但在看到警备队长一栏时,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春之女神·艾瑞克……艾瑞克……春之女神……”杨阳和昭霆不住地念着。神官趁机抢过名单,满脸通红地藏到身后,毫不意外地看到两人捂住嘴,爆发出一阵狂笑:“哇哈哈哈哈……”   “都是你啦!”   神官对徒弟怒吼。耶拉姆无动于衷地耸耸肩。   “哈哈…哎哟,怎么会这样……男女角色全都……”   “艾里大叔要是知道了,哈哈哈,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神官忍不住挥拳道:“真正倒霉的是我好不好!我得扛着那家伙从舞台的这头跳到那头,还得整场戏对着穿裙子的他,威胁他若不嫁给我就要冰封全世界——见鬼!”   “哈哈哈!”刚刚稍抑笑意的两人听见这席话,再次笑倒在地。   褐发少年凉凉地道:“有什么关系,艾瑞克队长去年也是这么对你的,就当礼尚往来……”   “耶拉姆~~~”神官终于忍无可忍地拿起鸡毛掸子追打徒弟。   直到肺活量用尽,杨阳和昭霆才停住笑,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但是当杨阳坐回椅子上,瞄到对座的师父时,还是禁不住噗嗤笑出声。   “……”神官睇来一个赌气的眼神,转头不理她。   “嘻嘻,别生气嘛,大魔王也是很帅气的角色啊!而且你不用再男扮女装了不是?”杨阳嘴上安慰,内心却万分惋惜无缘一睹银发青年的女装扮相,那必定是倾城之色啊!警备队长的女装扮相?……算了吧,连想想都是种视觉伤害。   “就是!也比我的‘路人乙’好!要不要我跟你换?”昭霆问。   “不行!”杨阳一口回绝:看不到美女,魔王无论如何要看到。耶拉姆道:“野外剧的角色是一旦抽中就不许更换的。”昭霆叹了口长气。   “对了。”杨阳脑中灵光一闪,询问师兄,“戏服发下来了没有?”   “发下来了。”耶拉姆立马会意,黄玉色的眸子浮起罕见的恶作剧笑意,“也好,我们这就排练吧,今晚就要正式演出了。”   “听见没,神官?走吧!”   “哎,去哪?”青年一呆,少女拖着他往内室走去:“当然是帮你换衣服了——我们要排练不是吗?”   “那也用不着现在换啊!”   杨阳转过头,笑容可掬:“你不觉得换上戏服会比较有气氛吗?”   “我不觉得!”终于醒悟的神官大声抗议,可惜已经没人站在他这边了,跟着上前的耶拉姆和昭霆一左一右架住他,往房间拖去。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窝在壁炉打盹的小狼龙听见这声凄厉的哀嚎,双眼睁开一线,正好看到主人被强行架走的光景,它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翻过身继续睡。 第五十九章 疑云   古往今来,魔王在人们的印象中总是一身泼了墨似的漆黑:漆黑的衬衣、漆黑的外套、漆黑的腰带、漆黑的长裤、漆黑的斗篷……至于里头的人是黑是白、是美是丑,倒各有争议。   魔导国对魔王的服饰定义也是如此,因此我们的无名氏神官现在就被迫穿成这副德性,站在他的三个弟子面前。   “……”   上上下下打量,里里外外端详,半晌,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同时爆发出一串大笑,“一点也不适合!”   神官全身发抖,咬牙挤出笑容:“谢谢你们的夸奖。”   “我想你还是比较适合穿女装吧。”杨阳忍笑道,虽然神官这样打扮的确很帅、很威风,比平常多了份气势,但不知怎么的就是有股怪异感,看着别扭。   昭霆笑着拍打师父的背部:“看来你不太适合当坏人呐,神官先生。”   神官哼了一声:“听你们这么说,我倒真想扮个魔王出来了,等着瞧!”   “哟,不错嘛。”杨阳笑了,轻点他的前额,“要不,你像上次一样把头发染黑试试,也许会更符合魔王的形象,还有表情严肃点。”   “好主意!”神官击了下掌,道,“幻觉术。”随着轻挥的指尖,他一头银亮的中长发宛如有了生命一般缓缓浮起,短短数秒,银色便被黑色完全覆盖,垂落下来;他一双明亮的祖母绿色瞳眸,也转为漆黑如子夜的颜色。   “怎么样?”变身完毕的神官绽开献宝的笑容。   “呃……”杨阳等人呆住了,好一会儿才道,“还、还可以。”真的耶!只这么稍加改变,整个人的气势就截然不同了。要不是那张笑脸破坏形象,他们差点以为站在面前的不是那个迷糊圣职者,而是冷酷的冬之魔王!   “不过,你干嘛剽窃我的头发和眼睛啊?”杨阳定定神,挥去心中莫名的恐惧,刻意用不满的口气质问。   “哎。”神官摆手,“你不高兴吗?那我就换掉!”   “没关系,我无所谓。对了,你这样变,是不是因为魔王真的是黑头发黑眼睛?”杨阳兴奋地问。昭霆和耶拉姆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神官一怔:“不,魔王艾尔拉斯除了名字,其他包括长相在内全是谜,他手下的大将,比如五大幽鬼,七魔将也是这样。就魔界宰相,圣域还有一些关于他的小故事,很有意思,我以后讲给你们听——我选这个颜色只是觉得和衣服配。”   杨阳本来很感兴趣,突然心一动,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神官,如果人类真的是降魔战争的胜利者,为什么连败者的长相都不知道呢?”   在她的国家,东京审判也有具体资料,战犯的信息、南京大屠杀等等罪证都有照片和文字记录,艾斯嘉为什么没有?这里同样有魔法的成像术啊。   ……简直像被抹消,篡改了。   众人都是一愣,此刻阳光灿烂,室内的温度却骤然降低,耶拉姆甚至感到透骨的寒意。   神官不以为意,挥了挥手:“肯定赢的,圣修士们成天对圣贤者和大黑暗时代的英雄歌功颂德,听着烦死了,所以我才溜出圣域。”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气氛恢复如初,杨阳和昭霆围着师父评头论足。   过了一会儿,客厅方向传来喧哗声。四人走出房间,只见以艾瑞克为首的一帮村人涌进来,大声嚷嚷:“喂,神官!我们来看名单了!”   一瞥见警备队长高大粗壮如一尊铁塔的身形,两个少女埋头闷笑。   “喏。”耶拉姆拿起桌上的纸递过去。   果不其然,找到无名氏神官一行时,众人都大笑起来,艾瑞克笑得尤其剧烈:“哈哈哈……他的手气还是一如既往的背!耶拉姆,你师父呢?是不是躲起来了?”说着东张西望。   “我在这里。”确定友人的视线三次从自己脸上掠过,神官无奈出声。   “啊!!”惊呼迭起。   艾瑞克跳到他面前,皱着眉上下打量:“你吃饱撑着?这么早换衣服,还化妆成这样。”神官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想啊!”   艾瑞克不解。昭霆戳戳他的臂膀,用一种奇怪的语气道:“艾里大叔,你怎不瞧瞧你的角色?”   神官双目一亮,抢过名单递到他的鼻前,连声道:“对啊对啊!”这下轮到我嘲笑他了!艾瑞克虽嗅出不对,还是接过纸找起来。村民也好奇地凑上前。   出乎神官四人意料,在看到自己一栏时,警备队长只是脸颊一僵,没有其他过度反应。余人哀声叹气,摇头散开。一人拍拍他的肩,道:“艾瑞克,快想个办法。”   “怎…怎么了?”昭霆忍不住眨巴眼睛。艾瑞克一把抓住她,欢声道:“对了,昭霆!我跟你换吧!我当路人乙,你来扮春之女神——你扮本来就比我适合!”昭霆吓了一大跳:“可、可是角色不是不能互换的?”   “没错!”神官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道,“角色不能互换——这句话不是你说的?想去年我好求歹求,你都不肯,就反复强调这句话打发我,现在你自己倒想破坏规矩了?!”   艾瑞克嘿嘿一笑:“我没有破坏规矩啊!角色不能互换是事实,但是有条候补规定——要是两个人都同意的话,角色是可以互换的,你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天杀的!根本没人告诉过我!”   神官怒吼,蓦地,他眨眨眼,森冷地盯着对方,“那么,去年你为什么死都不肯跟我换?还有你们!”他用杀人的目光定住想要夺门而逃的村民。   “这个……”艾瑞克等人支吾半晌,一齐挤出谀媚的笑脸,“还有回答的必要吗?”   “我杀了你们——”   *******   闹了半天,当神官晚上正式换衣服时,杨阳情不自禁地询问他降魔战争的具体情况,她对魔族这个种族和那段被称为“大黑暗时代”的历史非常好奇。   “魔族长什么样子,我是真不知道,圣域也没有记载。”   神官耸了耸肩:“倒是降魔战争的死亡人数,魔族做了什么,这份文档我是有经手,但没看,那次老头吩咐我交给王室,但是叮嘱我不能看,他说我看了就回不了圣域了。”   说着,神官痛心疾首:“我那时候真傻啊,偷看多好!就不用回圣域了!”偏偏他当时还小,才九岁,舍不得从小收养他的义父和圣域的大家。   那是你家啊。杨阳心想,不明白神官为何对圣域那么反感。   “为什么看了就不能回圣域?”她不解地问。   神官毫不关心地道:“谁知道,那帮崇拜圣贤者的自闭狂定的规矩吧,你以后有兴趣,可以问王室要。”杨阳期待地点点头。   “对了,神官,大贤者认识王室中人?”杨阳心想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市民,如何能看到王家保管的史料,连忙打听。   “嗯,老头就喜欢差我跑腿,说我能够自由穿越圣域外面的神力结界,是我得天独厚的本事。”神官开始日常自夸,“我就送了一次,后来就不理他,趁机溜出去了,嘿嘿,反正他们追不出来,圣域有不得私自外出的禁令。”   杨阳觉得师父真是任性,他义父就让他跑跑腿怎么了,圣域到王城也不远。   而且,神官因为讨厌当圣修士,和圣贤者传说有关的内容,他一概不看,书架上一本都没有,也没有魔法理论方面的书籍。这么多天了,神官就教她法术和咒语,让她自己练习。理论方面还是杨阳翻看赛雷尔给的《现代魔法总论》,根据每一页的笔记记录下来,不懂的地方再去问师父。   很多地方神官都说不清楚,还抨击赛雷尔给的书超纲了,不该给她看这种书。杨阳只好积攒下来,写信询问北之贤者,才有了概念。   赛雷尔不愧是北之贤者,学富五车,知识渊博。   所以,学生就是让老师尴尬的存在,尤其是偷懒的老师。   但是,神官的资质实在让人羡慕,年纪轻轻就有魔武双修的本领。   杨阳想起,自从回到村子,神官有一段时间苦练枪法,大概受到和青龙骑士那一仗的刺激。但是没两天就疲软了,恢复懒散的作息,美其名教魔法和晚上的音乐课,节省体力。杨阳有时真奇怪师父那身惊艳的武艺是哪来的。   看到杨阳不以为然的表情,神官心里升起内疚,从前觉得烦,厌烦义父盯着他学习——明明他都这么天才了,打遍圣域无敌手,到了上界也是——还成天嘱咐他学好本事,消灭为祸大陆的魔兽,看到高等魔族也不要留手——莫名其妙,如今哪里还有人形的高等魔族?   后来他离开圣域,是看到不少魔兽,不过他参加了一个优秀的冒险家小队,他自己和同伴都本领高强,杀起魔兽轻轻松松。成为教区首长后,用圣域教的白魔法守护领地毫无难度,根本没有义父说得那么夸张。   那些唠唠叨叨,贯穿了他童年和一部分少年时期的话语,回想起来却带着怀念和伤感。   现在,圣域已经被雪露特烧掉了,他回去也没有家了。   神官心中生出浓浓的惆怅和悲伤,他抢走两个穿越者是一时心血来潮。但后来告诉杨阳和昭霆他所知的传说隐秘,却是尽圣修士的职责,毕竟那是义父传授他的名号,也可以算是遗言。   但是此时,另一股浓烈的情感从心底涌出,神官深深惦记那个不知去向的青梅竹马,这么多年风霜雨雪,雪儿可还好?   想到义父一直不让自己和雪露特离开圣域,神官心中一阵愤恨:“我的义父非常崇拜圣贤者,所以他应该是封印了魔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义父的口气总是带着遗憾和痛恨,我不知道对谁,他也没告诉我。”   杨阳听得心痒难搔。   “他说,只有我发下终身誓,守护白袍的传承者——键守人的职责,他才能把一切的真相告诉我。老头还说,也许我能打破圣修士的宿命,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要我跟他一样在圣域终老,孤零零一辈子!他也不告诉我,我是在哪里被捡到的,是什么身世,不让我出去寻找我的亲生父母!”   第一次,杨阳打心底同情,感觉那位大贤者太不近人情,再怎么说也不能把弟子关在一个地方。   神官是孤儿啊,他当然会想要寻找自己的亲人!   难怪神官对已故的老师带着满心的怨怼和不解。   直到踏上旅行,寻找出真相以后,杨阳才知道大贤者是在怎样逼不得已的情况下逼着神官发誓,那个终生誓背后的无奈,大贤者的决定也是在保护神官,还有圣修士无法出入圣域的原因,和神官的任性导致了什么结果,他的逃家和为青梅竹马掩饰罪责造成了多么巨大的遗憾,辜负了义父和朋友们多么沉重忧伤的期待和责任。   圣修士们延续了千年的悲愿。 第六十章 春之祭典   祭典当晚,悬挂夜空的星子和月牙都如擦洗过般明亮,万里无云,是个分外晴朗的夜。   西芙利村的村长布克致词后,来自十个村庄的人们开始享受愉快的前夜祭。中心广场灯火通明,彩带和饰品反射着绚丽的光波,迎风飘舞。摆满各色商品的摊位却无人问津,连同摊主在内,所有人都聚在临时搭建的戏台前,观看戏剧。春之祭典一向以野外剧为序幕,人人醉倒的饮酒会为闭幕。所以等到野外剧结束,摊贩才会营业。   “喝!魔王,觉悟吧!”   勇者之一,协助同伴圣骑士打倒冬之魔王的英俊魔法师杨阳以大无畏的气势挥出手里的法杖。(其实只是根木棍)   “啊~~~我死了。”一身黑衣的魔王应声倒地,再也不动了。   观众们瞪大眼,不敢置信地望着这个史无前例的不济魔王。杨阳,不,魔法师也生气地用法杖戳戳倒地的敌人:“不对啦!你应该说‘哇哈哈,勇者们,看在你们千辛万苦到达这里的份上,给你们点奖赏吧’,然后发射魔法弹。”   “嘁!让你早点完事还不好。”黑发魔王爬起,死而复生。看到这一幕,观众都哈哈大笑起来。   经过一番激烈的较量(?),可恶的冬之魔王终于被英勇的圣骑士一剑穿心,倒毙于地,这回是真的死了,因为魔法师没有戳醒他。   随着一阵动听的背景音乐,布幕拉起,露出一名身穿淡绿衣裙的俏美少女,正是扮演春之女神的昭霆。圣骑士耶拉姆按照剧本的交待,踩过魔王的“尸体”,走到她面前,臭着张脸摆出迎接的POSE:“我来接你了……”   “哇——阳,你怎么这么慢!”春之女神热情地投入魔法师的怀抱,将骑士撇在一边,观众再次看傻眼。   “笨蛋!你应该说‘啊,我的爱人,你终于来了’,然后抱住圣骑士!”第五十八遍提醒台词的杨阳不禁怒吼,昭霆吐着舌头从她身上溜下。   “哈哈哈哈……”欢快的笑声回荡在舞台上空,为这出别开生面的戏剧划下句点。   “阳,快看!”   黑发少女正在后台换衣服时,听见友人的呼唤,转过身,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棕发少女撩起裙摆:“当当当,怎样?”   “哟,不错嘛。”杨阳由衷赞美。昭霆现在穿的是一件很有女性味道的衣裳——上身白色小马褂,里面是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有两层,外层是透明的百褶裙,头戴中央镶有黄玉,四周垂荡铃铛的圆裘帽,让她整个人焕然一新,亮丽得宛如回族的小公主。   “嘿嘿嘿。”昭霆得意地笑开来,拍手道,“好看吧?好看吧?阳你也快换啊!娜塔婶不也送了你一套女装?”   “这……”杨阳露出犹豫的神情,“我有点不太想换耶。”   “胡说什么!你要辜负人家的好意吗?”   “可是……我怕我穿起来像人妖……”杨阳此刻的心情矛盾极了,在这个欢乐的祭典之夜,基于女性皆有的爱美之心,她也想穿得漂亮些,可是又怕自个儿的男生长相会惹祸。   “别担心,这里有让你万无一失的法宝。”   昭霆神秘一笑,秀出一样东西。   “阳,昭霆,这边——”   瞥见棕发少女从戏台后走出来,换回银发扮相的圣职者摇手呼喊,却在看见后面一个人时呆愣住,他身旁的褐发少年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她穿着一套以薄红色为基调的衣裙,裙边是精细的手工缝制的银色花边,腰间坠着珊瑚红的纱巾,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垂至腰间,映出星河的倒影,一条珍珠串成的链子穿过梳得整整齐齐的刘海,垂下一颗葡萄色的玻璃珠,取代了原先那条红头巾,足蹬一双精致小巧的鹿皮靴,尖头可爱地翘起,她原本苍白的肤色因害羞而泛红,焕发出青春的活力,使少女本来就清雅端正的五官更加柔和动人,黑眸宛如缀满星辰的夜空,深邃而明亮。   “……奇怪吗?”杨阳鼓足勇气,抬起头,小声问。   “呃。”神官突然手足无措起来,心跳失速,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头发怎么变长了?”   听到不是期待中的回答,杨阳很失望:“因为我戴了假发。”   “这…这样啊。”神官又呐呐了一阵,才搔头道,“你这样挺好的,一点不奇怪。”就是不奇怪才奇怪,弄得他也奇怪。   “你不必勉强说好!”杨阳的口气变恶劣了,师父的态度深深打击了她原就少得可怜的自信。感觉出她的不悦,神官一急,冲口道:“不是的!是真的很好看!”   黑发少女开怀而笑,内心涨满了浓浓的喜悦。   “咳咳。”昭霆干咳,“我们去吃饭怎么样?”   “先去拉面摊吧,我已经预定好了席位。”耶拉姆将视线从两个少女脸上移开,在昭霆身上多停留了半秒,一贯淡漠的语气微微浮动。   杨阳刚要迈步,睁大眼:“咦!神官你……”她这才注意到,银发青年也换了身陌生的装扮。不同于平日方便行动的便服,这是套显然非常正式的衣服:里面是象征禁欲的高领白色衬衣;外面是胸前有银色刺绣图案的无袖宽松白袍,长度到小腿肚;再下面就是一双雪白的短统皮靴;两肩还披挂着百合花纹饰的绿色锦织披肩。   昭霆奇道:“这是什么?圣职者的衣服吗?”   “嗯。祭典规定圣职者必须作圣职者的装束,我只好把这套压箱底的衣服拿出来秀一秀。”神官叹息,穿得这么正式让他浑身不舒服。   “可是,你穿这样很好看啊!”两个少女赞美,打心底觉得对方这样子比之前的魔王造型顺眼多了。   耶拉姆皱眉道:“还不都是我的功劳!这套衣服刚找出来时,和块脏抹布没两样,屁股上还破了个大洞!”   “喂喂,耶拉姆,别揭我老底啦!”   “哈哈哈……”   四人说笑着走入人丛。   ******   到拉面摊解决晚餐后,四人稍微逛了一下。   摊位陈列的都是农人自种的粮食果蔬,猎人打的野味,少数采集的草药和蜂蜜,旧谷、鸡蛋、马铃薯、米麦做的小吃等,还有村民手工制作的祭典主题相关的小工艺品,造型淳朴却十分可爱。杨阳和昭霆拉着神官买了好几个。   一名摊主还特别向两位男士推荐一只银发的春之女神小石膏像,说是卖得最火热的一样商品。没等他说完,三个少年少女就扯着濒临抓狂的师父快步离去,免得发生暴力事件。杨阳边走边暗叫可惜。   小风波告一段落时,恰好前夜祭的压轴篝火晚会开始。现在是上半月,象征至高神贺加斯的金轮月高高悬挂在天边,散放出明净的光芒,为大地披上皎洁的面纱。   搭得足有六米高的柴薪燃烧着让人心生暖意的橘红色火苗,渲染出一块温暖热闹的空间。摊主们撤去露店和商品,空出地方让本村的村民和外村的客人就坐,还有人搬了张椅子到中央。   “神官大人,唱首歌吧!”   看见走近的杨阳四人,人们纷纷叫喊。神官也不推辞,接过一把七弦琴跑向场中。四名冒险家从不远处站起,挥手邀请。盛情难却,杨阳、昭霆和耶拉姆于是挤了过去,坐到他们身边。   下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到银发青年身上。昭霆头一次听神官弹琴唱歌,满脸兴致勃勃;而已经领教过神官琴艺的杨阳更是满怀期待。   只见青年坐定后,将七弦琴抱在怀里,修长的手指溜过琴弦,弹出一串珠玉似的音符;他一头灿银也似的发应和着微微波动,月光的照拂下几如透明一般。调试片刻,愉悦的笑意在他秀丽的唇边飞溅开来,华丽迷人的嗓音紧接其后:   “我们一起翱翔夜晚的天空,   将最美的星辰收藏于梦乡。   我们一起共度每一个春季,   把最美的季节珍藏于心坎。   翩飞的是彩蝶舞动的翅膀,   翻滚的是沸腾的情意。   挚爱的恋人啊,   我愿和你一同织完人生的梦想,   只为见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   情藤的种子播种,   玫瑰的花蕾含苞,   需要恋人们的热情。   有了你的真诚回应,   帝王的荣耀只是微弱的光辉,   请你牵住我的手,接受我的情意……”   整个广场再无其它声音,只有这清越美妙的歌声回荡在春日的晚风里,激起名为“迷醉”的涟漪。直到乐音停了好久,众人才如梦初醒,用力鼓起掌来。   “唱得好好哦!”昭霆感动得一塌糊涂。余人拼命点头赞同,肯叹道:“我曾听过总神殿的赞美诗,当时还以为那是全世界最动听的音乐,没想到……简直是鸡叫和凤鸣的差别嘛!”   特亚修嘲道:“你听过凤鸣?”萨姆也撬边:“总神殿那帮老僵尸的鬼叫也能被你评价为动听——肯,你的耳朵没问题吧?”肯给了他们一人一拳。   “真是多才多艺。”无视闹成一团的同伴,法尔切妮轻声感慨。   这时神官已将乐器换成竖琴,弹起舞曲《春之圆舞曲》,一对对年轻男女相携步入舞池,在篝火旁旋转出一个又一个同心圆,空气中弥漫着欢乐的气氛。负责炊事的村民将点心、烤肉、酒、密瓜分给大家。每个人手里端着陶盘,将烤肉随意沾了盐巴就大口吃起来。   杨阳和昭霆从未见过这般幕天席地的场面,喝了几杯麦酒,脸颊泛红,甚是欢畅。   警备队长婉拒了几位姑娘的邀请,眼角往棕发少女斜了又斜,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搔头道:“可…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昭霆眨眨眼,先看看周围,再比比自己:“你问我?”艾瑞克连连点头。   “我可不会跳舞哦。”昭霆这句话并不是拒绝,只是陈述事实,“这样你还要请我跳吗?”面如死灰的警备队长顿时眉飞色舞,几乎用吼的回答:“当然!”昭霆大方一笑,将右手递给他。   “艾瑞克队长明天会下不了床了。”杨阳看着被舞伴连连踩痛脚趾,扭曲着一张笑脸的艾瑞克,幸灾乐祸地道。摇摇头,她转向身旁的人:“看,因为你的不积极,让一条大好的肥鱼溜走。”   “关我什么事?”耶拉姆莫名其妙地道。观察他的反应,杨阳按住头:“嗯,难道是我猜错了吗?”这家伙对昭霆一点意思也没有嘛!   “喂,小子。”肯突然开口,吓了他俩一大跳。定睛一看,才发现特亚修和法尔切妮已经继艾瑞克和昭霆跳舞去了,萨姆也被村里的少女拉下场,只剩他们三个。想起那天的不愉快,耶拉姆略带戒备地道:“什么事?”   “你不用这么紧张。”肯微微苦笑,“我是想向你道歉。”   耶拉姆面色一沉。杨阳一怔,她不知道当日发生的事情。   肯依然不能饶恕西城,他接到冒险家公会发来的内部信件,他的大哥也参加了这场东境保卫战,生死未卜。这几天看神殿的报纸,这次西城入侵,是劫掠东境的贵族庄园和财富,但沿途也烧杀掳掠,惨死的百姓不计其数。因为急着逆袭南城,西城军没有携带攻城器械,没能攻破下界首府里那,那里有坚固的城墙和初代神官王亲自布下、王室历代完善的魔法结界,于是敌军屠戮了首府里那附近的村庄,劫掠了那里的女性。为了节省时间,西城城主贝姆特下达通牒,财宝女人两选一。这伙凶残的强盗兵不舍得,将那些可怜的女人扔进了护城河。顾虑可能是个陷阱,守军不敢出城营救,眼睁睁看着敌人比着下流的手势大笑离去,令人发指。   幸好军务长雷瑟克打了个漂亮的伏击战,全歼断后的两百西城骑兵。   事后首府的市民拼命救人,还有城头的守兵放下了篮子,捞起来少数还有气的女性,但是大多数饱受凌.辱的女人还是淹死了,失去亲人的人们哀声震天。   肯想起神官如画的秀丽容颜,这个与世无争的边境小村庄,也只有在这种远离战火和残酷的地方,才能如此事不关己,没有国仇家恨的痛苦。   他承认神官说的,不应该杀了敌城一个无辜的孩子,来为一群无辜的孩子报仇。但换作他,也绝对不会去收养一个敌人的小孩,他当冒险家是为攒钱,一直捐给教会资助中城卡萨兰的妇女儿童,不包括其中一个西城的孤儿。   肯也奇怪,身为正神官,一位教区首长,无名氏神官收养一个敌城的少年,还收为徒弟教授武艺魔法,未免太欠考虑了——至少也让耶拉姆加入中城籍吧。如果神官实在喜欢耶拉姆——肯也欣赏这个少年,神官可以做得公平点,也照顾一下本地的孩子,边境并不缺少孤儿寡母,十年前的魔潮遗留了大量的遗孤和残障人士。但是肯观察下来,这位开朗热情的圣职者宁愿拿闲钱喝昂贵的白兰地、葡萄酒、粮食酒等各种贵族美酒,也没有这个意识。   相比之下,有些比较好的火神殿还收养魔潮遗留的孤儿,虽然成年后是送入军队,但都是作为辅助兵种,待遇不差,也会以生命女神殿和至高神殿的名义赈灾,虽然都是在西境。桑陶宛领地和卡拉尔郡都不以政绩出色闻名,远远比不上王储诺因统治的西境。这次西防攻破,是宰相的阴谋,所以知情后的百姓都不责怪中城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只庆幸他平安无事,也成功打退了西匪,只希望那位长久以来镇守西部边防,庇护一方百姓安泰的军神快快扳倒那个无耻卖国的宰相,早日继承大统,那么魔导国的情况,说不定会好起来。   而且这次北地逃过一劫,从总督和教区首长以下,也没有慷慨解囊,主持各地的神殿缓解灾情,收留内地的难民和战争孤儿。这一点东城伊维尔伦走在五城前列,一直在收留四城的流民,领地上又是高架水路,又是数不过来的利民政策,城强民富,法尔切妮每次说起自己的家乡和那位励精图治的罗兰城主,都是一脸自豪。   而东境在这次战争后,又是一片哀鸿遍野。可是九个荒年还有五年,税务官还在横征暴敛,国王和贵族大臣奢侈腐败,军队羸弱不堪,在西城伊斯法一次入侵下毫无还手之力,眼看下一次十年大魔潮就要到了,怎么办呢?中城的人民怎么办呢?未来怎么办呢?   所以此时看着耶拉姆一脸孤独愤懑,杨阳茫然的表情,眼前歌舞升平的景象,肯由衷道歉,却不后悔那一声谩骂:   “西城的狗”   伊斯法的野蛮强盗,只有魔兽比他们更残暴,更让人痛恨。   杨阳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后,拉着师兄小声劝说,耶拉姆终于软化,点点头接受道歉,肯也回以真心的笑容,揭过了这不愉快的一页和那些没有吐露的心声。   杨阳高兴地看到两人的气氛缓和下来,把视线投向热闹滚滚的篝火舞会,看着如彩蝶般翩翩起舞的人们,心里浮起淡淡的羡慕和寂寥。   “阳!”   耳畔响起熟悉的清朗嗓音,杨阳惊讶地看到银发青年推辞了好几双邀请的纤手,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神…神官,你不是在演奏吗?”   再看那把椅子,不知何时换了一个陌生的乐手,大概是村长请来的吟游诗人吧,弹得倒也还可以。   神官捞起趴在头上的宠物丢给徒弟,牵起她的双手,笑道:“免费工到此为止。走,我们去跳舞。”   “咦!”杨阳吓了一跳,“我、我不会啊!”   “我教你就会啦,来!”神官不由分说将她拉下场,引起一片哗然,因为在场的人以前从没看无名氏神官跳过舞。但随即,众人就鼓起掌来,还有人大声叫好,昭霆喊得尤其投入:“Go!Go!阳——”   杨阳满脸通红,只想逃回去,无奈双手被牢牢握住,抽身不得。   “我会踩到你的!”她瞪他一眼,直跺脚。   “没事的。”神官微笑,眼神温暖,“相信我。”   “……”杨阳不觉停止挣扎,脸上红晕渐褪,心跳也恢复了正常,却多了几许异样的情愫。抬起头,对上他澄碧的眸,她缓缓颔首。   乐曲重新弹起,但是共舞的男女们却不由得停下来,赞叹地注视踩起舞步的两人。银发青年的动作有一种王公贵侯的魅力,举手投足,充满卓然与优雅,带动怀中的少女跟上节奏,只两个转折,两个人的动作就对上,脚步也不再错位。   叫好声震天响起。   “看,我说一教你就会了吧。”抬手让舞伴转圈的时候,神官得意地笑道。   “你舞跳得真好。”杨阳满心诧异,“圣职者都会跳舞的吗?”   “这个嘛……嗯。”神官迟疑了一瞬。杨阳没有注意到,绽开璀璨的笑靥:“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没想到跳舞是这么快乐的事。”   青年先是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浮起略带腼腆的笑容。   ******   注:神官不是男主,是女主的老师,因为吊桥反应,杨阳对神官有好感,但主要是师徒之情。另外,这个世界的背景很深,有着史诗的残忍厚重,目前主角在新手村,所以没有看到这个世界的残忍。踏上旅途后,才会慢慢展现。但直到主角们有能力参与,真相才会真正揭开,她们也会强大起来,成为推动时代的巨手之一。 第六十一章 受伤   初春的早晨万物生辉,遍布红石山脉的桦树林也被阳光镀上一层浅金色,嫩绿的枝叶将光线切割成大小不规则的形状,投射在沾满露水的长草上,反射出万花筒般绚丽七彩的光波。   唰啦!一只长着白斑的梅花鹿慌张地跳进这片草丛,打破了静谧,动作非常迅捷。这时,它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引导安眠的舒适气息……”   话音未落,鹿的双眼就蒙上雾霭,扑嗵一声栽倒在地。施法者弹了个响指:“成功!嗯,真是太佩服我自己了。”   “少臭美了,它不会突然醒过来吧?”   一个身材健壮,背着弓箭,腰悬长剑的青年走上前,扛起梅花鹿。   他身后面目秀丽,银发披肩的青年啐舌道:“只要你动作不那么粗鲁的话,艾里。”   这两个人正是神官和艾瑞克,为了补充被税务官抢走的牲畜而上山打猎。当然,将野性的动物驯养成家畜会费上不少时间。   “我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艾里!”艾瑞克咆哮。   神官装出充耳不闻的样子:“看,艾里,那边有只野兔跑过去耶,快发挥你百发百不中的箭术让我笑个够吧。”   警备队长颤抖着握紧拳头,不挥出去是因为他清楚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神官扮了个鬼脸,跳跃着从他身旁走过。   “话说回来,不知道那四个冒险家现在怎么样了。”   习惯被友人克得死死的,艾瑞克很快气消,想起曾经并肩作战的新朋友。神官附和道:“是啊,希望他们平安。”   法尔切妮、肯、特亚修和萨姆四人是在前天,也就是祭典结束的第二天离开西芙利村。双方都很依依不舍,但对冒险家而言,人生就是不断的前进,无法长久停留一处。而且那次与双头哭虫的战斗让他们深切体会到自身的不足,急欲早日踏上旅途,磨炼本领。   听说杨阳和昭霆也想成为冒险家,四人十分高兴,嘱咐她们得到认证后,一定要去冒险家公会通知他们这个好消息。   两个少女自然答允。然后,再次向银发青年和村人们表示谢意后,四个意外和一座边境小村庄结下因缘的冒险家继续踏上他们充满血腥和危险的旅程。虽然冒险家这种职业的人随时丧命一点也不出奇,可是不知为何缔结约定的双方都确信总有一天会再聚首。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神官喃喃道。艾瑞克没听清:“你说什么?”神官不耐烦地道:“我说天下没不散的宴席!”   艾瑞克被这句话触动了心里的忧思,深深叹气:“是啊。”连昭霆也要去旅行……   神官翻了个白眼:“安啦!阳和昭霆虽然会离开这里,但她们肯定会再回来。”   只不过马上又会走,而且是决别,因为两个穿越者将借助五件神器的力量,回去她们的故乡——地球去。   艾瑞克欢天喜地,差点手舞足蹈:“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原谅我,艾里。神官在心里道歉。   恢复好心情的艾瑞克开始发挥他“百发百不中”的箭术狩猎,连被友人大肆嘲笑也不在意。   来到神官砍出的剑痕现场,警备队员们正在哼哧哼哧填坑,挥汗如雨,神官不禁心虚。   艾瑞克又把友人数落了一通:“算你武艺高强了是吧,还把矮人的矿山砍出一条口子,你就不考虑假如矿坑坍方了,佛利特他们怎么办?你赔得起吗?”   总算神官知道自己理亏,扁嘴不吭声,但是被还小自己两岁的朋友教训心中不爽,于是佯装出笑脸,击了下掌:“对了!你和佛利特他们也好久没见面了吧?正好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就一起去串门子如何?”   “你是想把我领进矿山深处,然后就丢下我不管逃走吧?”   “多疑的男人真是讨厌,我看起来像是那么阴险的人吗?”   “再像也没有了!”   艾瑞克斩钉截铁地道。神官捂着胸口扮出心灵受伤的样子。   结果,艾瑞克还是答应了神官的提议。一来他想都走到这里了,那么去拜访一下矮人也不错;二来他以为既然有了提防,应该不会让友人有机可乘。   但是,他很快发现他错得太离谱了。   矮人被喻为天生的能工巧匠,是所有种族里最擅长锻造冶炼的一族。他们也是强大的战士,使用板斧和战锤的好手。曾经,矮人在历史上十分繁荣,然而经过千年前的降魔战争,矮人族元气大伤,至今人丁单薄,那场战争还使得他们失去了可敬的矮人王烈战·纽。   矮人们在艾斯嘉大陆飘泊近千年,一直因其特立独行的个性无法见融于逐渐鼎盛的人类社会,受尽歧视和排挤。直到最近,仅剩的六百多名矮人才在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的默许下定居红石山脉,成为卡萨兰名义上的城民,离世独居。偶尔也有几个矮人耐不住寂寞的山中生活下山加入冒险家公会,和人类结伴冒险,不过绝大多数矮人还是喜欢默默采掘、打铁,再定期供献一部分成品给王室做住宿费。矮人做的细工物和武器质量顶尖,每年都给卡萨兰进帐不少,可惜供不应求,所以常有不长眼的冒险家打矮人矿洞的主意,最后都一去不回——早有预料的矮人将家园建成可与迷雾森林媲美的大迷宫,唯有他们信任的朋友才会被告知路线。不幸的是,这些朋友有的记忆不太好或者路痴,我们的警备队长就是其中之一。   “呜哇!!!”   一阵飞矢齐射后,艾瑞克冷汗涔涔落下,一大丛精铁标枪钉在他身旁的墙上。   “哇!真不亏是矮人制造的机关,快狠准。”毫发无损的神官不负责任地发言,装出遗憾的表情摇头叹息,“唉,艾里,我都提醒你别踩那块砖了。”   你根本就没说好不好!艾瑞克不敢吼出声,生怕这个没良心的友人真的骗他误中一个机关尝尝苦头,另一个原因是神官已经朝前走了,他只好快步跟上。   “不过,这条通道好棒,每次进来我都这么想。”艾瑞克环顾四周,由衷感慨。他们身处的狭长坑道尽管是矮人为了挖掘地下矿脉随手开辟出来的,两边的壁面却异常平整,头顶也没有一块凸出的岩石。宽度完全相等,也没有地底洞窟常有的阴冷潮湿感,通风和采光都十分良好。   神官笑道:“当然,矮人是天生的艺术家,造出来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包括他们给我造的房子。就算是号称人间至美的卡萨兰王宫拿来与这矿洞一比,也不过是乡下土包子乱捏的泥巴屋罢了。”   “说的这么肯定——你去过王宫?”   “开玩笑,我怎么会去过王宫。啊,那个红色把手……”   “不能拉是吧?”艾瑞克小心避开,大步前行。   “……是一定要拉。”神官说完这句话,一把捂住耳朵,感觉脚下传来一下震动,才垂手蹲下,关怀地询问躺在陷阱里的友人,“你还好吗,艾里?”   “……”警备队长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当神官伸手想拉友人上来时,脑海闪过一道警讯,一股被窥视的不快笼罩住他。   谁?他闭上眼,用神术搜索,刹那就搜遍了方圆十丈……后面吗?   神官张开眼,表情不变,在友人爬上来的时候,在他耳旁悄悄说了一句。   艾瑞克一愕,也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和神官在原地闹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转了七八个弯,他们走进一个连接了好几条岔路的宽大厅堂。神官道:“奇怪,平常矮人都在这儿午休的啊。”   “今天他们工作的还真勤快,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好吧,下面的路也没陷阱了,不过你还是小心点。”神官点点头,待友人的身影消失在一条岔路里,他伸了个懒腰,走向中央几把石椅,似乎想休息一下。   异变突起,随着一声“冰枪激射”,十来根晶莹的冰凌就对着他疾射而来。早有心理准备的神官轻松闪过,同时念颂咒语:“吹拂而过的南风,请你以大地之神的力量,卷起坚硬的岩石——落石雨!”   哗啦啦一阵巨响,入口处的天顶塌下一大块,化为石笋准确地射向目标,灰尘弥漫中,一个身披灰袍的人滚进大厅,被呛得连连咳嗽。   “地之精灵诺姆,回应我的呼唤,赐予我滋生的绿根——荆棘之狱!”   神官大肆发挥地理优势,狂用地系魔法。只见大片深绿色的藤蔓从灰衣人脚旁破土而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疯长,不一会儿就捆住了她的腰部,还在向上攀升。但这时,灰衣人也展开了反击:   “摒退吧!不属于此世之力!以暗黑神之名下令,暗之精灵来到我身边,吞噬捆缚我的力量——魔力散除!”   “哦!”神官吹了声短短的口哨。“魔力散除”是暗系高等魔法,而且咒语提及暗黑神,看来敌人是个颇有水准的黑咒术师。但随即,他感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极强烈的憎恨,竟是针对他的,不禁微一皱眉。   原本在发现此人的踪迹时,神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盗贼,顶多有点隐藏形迹的本领罢了,现在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矮人的工艺品,而是他的小命!   神官开始回忆曾几何时得罪过这号人物,结果差点被一发火球炸成飞灰。   “哇啊!”神官狼狈地滚到角落,弄得灰头土脸。他摆手喊道:“等等!有话好说!我不记得以前有开罪过先生你啊!所以大家不妨坐下慢慢谈,有什么误会……”   “雷电的精灵奥丁,听从我的呼唤,借汝之力,以雷之剑粉碎我的敌人——雷牙爆!”   “……真是个性急的人。”神官摇摇头,念出简短的咒文,“水之壁!”   话音刚落,一道透明晶莹的水墙就浮现在他的身前,这是上次在煌丹的湖得到的灵感。   人头大的雷球在碰到水面的刹那化成电蛇,滋滋散开,像在水墙外面又套了层电幕一样。   “什么!”灰衣人瞪大眼,没料到敌人竟然凭着导电原理用低阶的水壁化解了她中阶的雷电魔法。神官得意一笑,将水墙连同雷电压缩成球,往她弹去。   灰衣人突然蹙眉,觉得他的笑容异常熟悉,不及细想,急忙念诵咒语:   “沐浴于极光之中的冰之精灵啊,请借予我你们的力量,化为永恒不变的坚冰之壁——冰晶之墙!”   “拥有炽热斗志与火热灵魂的炎之精灵啊,在我身旁化为无数的箭,贯穿我的对手——连珠炎箭!”   两人的法术几乎同时完成,神官做出拉弓的姿势,一支闪烁着鲜红光辉的魔法箭浮现在无形的弓弦上,随着他手指松脱激射出去,半途化为十来枚火焰箭,朝着挡下雷球的冰墙狂轰滥炸,顷刻就炸出一个大窟隆,一枚炎箭正中灰衣人的左肩。   “呃!”她倒飞出去,跌在那些掉落的石笋上面,撞出一片巨响,碎石纷飞。   此时,大厅的其它地方也是一片狼藉,中央几张石椅、一块石碑模样的石板都被能量波震出龟裂。   灰衣人按住伤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低声念起咒语。   他还想打?神官忍不住皱眉,就在这时,他看到灰色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一头紫色的秀发和一张似曾相识的绝色丽颜,登时瞪大眼。   “雪、雪露特!!!”   紫发女子全身一震,视线定在他脸上,像在寻找什么久远的回忆般仔细地搜寻,她眼中的憎恶之情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你是……索莱顿?”   神官刚要回答,瞥见雪露特身后的高大身影,正是按照他们先前的计划假装离去,从另一条小道包抄过来的艾瑞克,举剑朝雪露特头顶刺下。   “别伤她!艾里!”   神官急切地喊道,没看清友人用的是剑柄不是剑锋。   警备队长呆了呆,给了雪露特转身反击的机会,她利落地跳开,扬起右臂,一只酷似黑豹的异形生物直扑过去,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刻,一道白影硬生生插入,挡在艾瑞克面前。   咯嚓!魔兽的利齿下响起清脆的肩骨碎裂声,大蓬血雾喷洒而出,同时被魔兽的爪子撕开的还有青年胸前的衣服和肌肤,抵不住这一扑之力,他踉跄后退,撞上警备队长的胸膛,然后无力地滑落下来,划出一条殷红的轨迹。   “索莱顿!!”   雪露特被这一幕惊呆了,追悔莫及地收回使役魔兽。艾瑞克被她这声惊叫震回神,颤抖地扶住瘫跪的友人。   密探正要上前探视,听见走道尽头传来粗重的脚步声,显然是矮人们听到动静,过来一探究竟了。想起此行绝不允许暴露身份,她一咬牙,最后看了眼银发青年,调头往出口方向奔去。   “等一下!”艾瑞克愤怒大喝,起身追上去,才跑了两步,他的裤角就被一只染血的右手紧紧拽住:“别追!”   “你……”   “让她……走,不用…追了……”神官只觉眼前一片昏暗,全身的力气不断流失,脑子一团混乱,无法思考,舌头也开始不听使唤,最后完全僵麻,缓缓松开手指,他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世界。 第六十二章 掩饰   咯!一只雪白的羽毛笔发出一声钝响,在纸上划出短短的墨迹。   “哎呀。”杨阳抬笔端详,咋了咋舌,“断掉了!我有这么用力吗?”   再看看纸面,她欲哭无泪,“呜呜~~~~我的咒语,这下又得重写一遍了。”羊皮纸很贵的,如果不是神官有钱,供得起她这个学徒,她写坏的纸和笔能让贫民破产,耶拉姆的脸色已经不好看了。所以大陆上法师少真是有道理的,以后能不能用造纸术向王家换取看到历史知识的权利呢?   杨阳收回漫游的思绪,换了一只羽毛笔,沾湿墨水,沉下心准备默写咒语,听见一声怪异的声响,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棕眼珠:“昭霆?”   “嘘!嘘!”棕发少女一边从窗子跳进客厅一边做出噤声的手势。杨阳立马会意,叹了口气:“你又逃课。”   昭霆啐舌:“你根本不知道那死小鬼的训练有多狠,简直不是人吃的苦!”说着,她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户,然后溜到杨阳的桌子旁边,盯着她抄写的卷轴,目光灼热得仿佛有实质的温度,一字一字描慕着那些咒语。   杨阳奇道:“看什么呀,我记得你前几天才答应神官好好练习武艺的。”昭霆扁嘴不语,还是凝视那些咒文,手指微动,似乎想要触碰。   杨阳怕被她弄坏,把卷轴和书都拨到自己这边,数落道:   “别闹了,昭霆,我可不认为你真的能逃出耶拉姆的五指山哦,他肯定早把你的行为模式摸透了。还有,你回来的时候,能保证没一个人看到吗?”   棕发少女冷汗涔涔,与之相反,黑发少女一派镇定自若。   “所以,要不了多久——”   哐!窗户发出震天价响的哀嚎被推开,怒吼声洒了一室:   “严·昭·霆!!!”   说曹操曹操就到哩。杨阳闲闲感慨,好笑地看着友人灵机一动直冲女厕所,却照旧被跳进窗子的褐发少年冲进去拎出来的情景:“可恶!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连女生的W.C.都闯!”   “少啰嗦!五百个青蛙跳跳完了没?”   “跳你个大头鬼啦!”   “你们慢慢聊,我走了。”   杨阳赶紧抱着学习资料走路,免得被卷入这对活宝的大战成为可怜的炮灰,这时,小狼龙雷奇窜到玄关大声吠叫。   有客人吗?杨阳绕过打得热火朝天的战场走过去,途中不时缩头屈身避开无心打来的凶器,奇怪的是室内吵得这么凶,竟还听得见外面的声音,好像是村人的惊呼,她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   “耶拉姆!”木板门被急促拍打,“快开门啊!耶拉姆!”   杨阳将魔法书和卷轴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抬起门栓:“发生什么……”话尾哽在喉间。   一个村民站在门口,后面是满头大汗的警备队长,双肩不断上下起伏,他的臂弯里横躺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尽染血色,已经包扎的左肩还缓缓渗出血迹。   一时间,杨阳的脑袋像抽空了似的,呆呆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直到听见友人的尖叫和少年的惊呼,才陡然震醒。   “神官大人!”耶拉姆推开她,抢到师父身边,见没有反应,抬头瞪视艾瑞克,眼中迸射出狂怒,“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再问,先帮神官大人疗伤要紧!”刚才帮艾瑞克敲门的村民喊道,这句话提醒了所有人。   耶拉姆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领着艾瑞克快步走向内室,余人后脚跟上。杨阳结结巴巴地问:“要…要不要拿药箱来?”耶拉姆投来感激的一瞥:“要!再打盆水!”   “我去!”昭霆跳起来,钻进人群不见了。耶拉姆补充:“别忘了拿毛巾!”杨阳祈祷友人有听见这句话,不然待会儿被耶拉姆骂死,她明白师兄的神经已绷到临界点,因为连她也是这样。   这一刻,杨阳想起了法尔切妮对她说的话,同为法师,她向她请教法师在冒险队伍中的作用,来自东城的法师这么回答她:   「魔法师在实战中不仅扮演后方支援的角色,更肩负参谋的责任,所以需要审时度势的眼光和一颗冷静的心。要做到即使全部的同伴死在面前也能毫不动摇,继续施法将敌人彻底打败,如此才能将损失减到最小。记住,你是个魔法师,魔法师必须冷静沉着,善用头脑……」   法尔切妮在双头哭虫一战的表现给了杨阳深刻的印象,她的建议也非常有道理,杨阳有意向前辈的她看齐。   这会儿,法师学徒的镇定发挥了作用,杨阳立刻拿来药箱和绷带,还有神官常给昭霆和警备队员用的治伤草药,出诊时带的一些药剂。   那厢艾瑞克小心地将昏迷的银发青年移到床上,解开了外衫,露出里头的衬衣。杨阳眨眨眼,在那件破裂的衬衣上,她看见一条以前没见过的银色项链,链坠呈十字架形。   接着,当衬衣也被解开来后,她不禁捂住嘴,逸出一声抽气声。   青年的胸膛斜斜刻着五道触目惊心的爪痕,伤可见骨,只在接近左胸的位置断了一节,应该是幸运地被那条项链挡住了,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左肩更是血肉模糊,不一会儿就染红了下面的床单。耶拉姆颤着手撕开肩膀处的衣服,看了看,用几近呻.吟的语气道:“骨头碎了。”   “让一让——”   堵在门口的村民慌忙让开一条路,昭霆满脸焦急地奔进,肩上搁着几条毛巾,两手举着水盆,“水来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杨阳在心里回答。昭霆也看清了伤者的状况,俏脸唰的变得雪白:“天哪……”   艾瑞克抢过水盆放在床头柜上,麻利地将毛巾浸水绞干递给耶拉姆。杨阳也没有闲着,打开药箱取出绷带和用得上的伤药。   昭霆悄悄伸出手,拉住她的袖子。杨阳反射性地拍拍她的手背,发现友人的手颤抖得和自己一样厉害,冰冷潮湿。   “唔……”当耶拉姆清洗伤口周围的血液时,一直没有动静的神官低吟了声。   耶拉姆大喜,唤道:“神官大人!”神官没再出声。耶拉姆眉间浮起阴云,冲口道:“不太对。”   “什么不太对?”余人立刻追问。耶拉姆不答,舔了舔沾到血的右手食指。两个少女看得不解,艾瑞克却脸色大变:“难道!有毒吗?”   “毒!?”余人齐声惊呼。   耶拉姆吐掉嘴里的唾沫,有些含糊地道:“确定了,是一种麻痹神经,防止伤口愈合的药,这种毒我只听过一种人用,就是黑咒术师。他们为了克制拥有治愈能力的圣职者,专门调配出这种歹毒的药剂。”   “那……有没有解药?”杨阳问道。耶拉姆顿了顿,咬牙道:“没有。”   死寂。半晌,耶拉姆一把丢开毛巾,抓起艾瑞克的衣领,吼道:“你为什么不拦下那个黑咒术师!?”   “……对不起。”艾瑞克低声道。耶拉姆咬牙切齿,不假思索地一拳挥出,昭霆死命抱住:“等一下!我相信艾里大叔一定有什么理由的!你听他说清楚啊!”   “没错!耶拉姆,别冲动!”杨阳也厉声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与其说是昭霆的劝阻,不如说是杨阳的最后一句话发挥了作用。耶拉姆怔怔垂下手。   杨阳翻找药箱:“总之,先想办法帮神官止血!你看,神官总是用绯草的汁液涂昭霆的伤口,有杀菌作用;还有这种血绒花药膏,是止血化瘀的;青露草粉末是退烧药,我只认得出这些……你再看看有没有更适合的药?”   没用的!少年在心里呐喊。如果没办法让神官清醒过来,自己用白魔法疗伤,血无论如何不可能止住,何况他的伤势又这么重。   但是抱着一线希望,耶拉姆还是和杨阳一起去厨房熬药。其他人为神官重新包扎。   灶台前,褐发少年提起噗噗作响的陶壶,杨阳看出他的手指在颤抖,连忙按了下去,自己将浓绿色的液体倒进碗里,劝道:“耶拉姆,你放心不下就回去照顾神官吧,这里我来。”   “我……”   耶拉姆声音颤抖,“我……我根本不记得刚才熬了什么。”杨阳一呆,随即恍然大悟,眼神柔和下来,看着这个早熟的师兄。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耶拉姆比她和昭霆成熟,第一次看到他真实的一面。   杨阳柔声道:“要不,你把刚才的药方给我,我再煮一次药?”她刚刚有用心记下每个步骤。   耶拉姆横臂,擦了擦眼泪:“太没用了,我太没用了。”   “别这样,耶拉姆,要说没用,我更没用,我连药也不会煮。”杨阳心一疼,感同身受师兄的心情,何况神官和耶拉姆相处的时光远超她和昭霆,看得出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师徒的情感,更像是父子。   “你比我冷静。”耶拉姆握紧拳头,“你还记得要拿药箱,有哪些药用得上……昭霆也比我强。看到神官大人那样,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我想帮他熬药,都做不好!我的心一点也静不下来!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将那个黑咒术师撕烂,让他也尝尝神官大人受的苦!”   “……”   耶拉姆用力摇头:“不!我不想管那个黑咒术师!我只要神官大人平安无事!”杨阳垂下眼,低声道:“会的,他会平安的。”   直到此刻,少年的焦距才真正对上她的双眼。“杨阳。”他苦笑,“你比我还会自欺欺人。”   “我不是自欺欺人,我是相信他,难道你对自己的师父一点信心也没有?”   “没错!我很害怕!”耶拉姆放声大喊,双臂环住上身,再也控制不住地发抖,“我怕极了!我怕神官大人会死!就像爸爸、妈妈、姐姐、村里的大家一样!丢下我自己离开!我不要这样!!”   “耶拉姆!”杨阳心下震撼,情不自禁地冲上去抱住他,说不出话来。头一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冷漠早熟的少年,其实在内心深处,也不过是个才十四岁的孩子。   “我真的好怕……他是我唯一的亲人……”耶拉姆哽咽。杨阳轻拍他的背部,无言的动作透出温柔的抚慰。耶拉姆不知不觉平静下来,连那烧灼神经、刺痛心扉的恐惧也略略缓解,这时,传来疑似敲门的声响。   “那个——”杨阳左右为难。   耶拉姆主动推开她:“谢谢。”语调有点腼腆。   “好些了?”杨阳忍不住摸摸他的头,笑道,“放心吧,像你这么好的徒弟,神官是绝对舍不得抛下的,他敢抛下你,我一定狠狠踹他几脚。”   “嗯。”心里浮起暖意,少年不觉微微一笑。   “去看看是谁来了吧,不过我记得门没关啊。”杨阳不解地探出头,一呆,“没人?”   “等一下!那个是——”跟着探出头的耶拉姆双目一亮,冲向大门。几秒钟后,两人盯着少年从玄关地板上捡起的小玻璃瓶发愣。   “这个……”   “难道……”   “总之!用了再说!横竖不会比现在更糟了!”杨阳心一横,拉着耶拉姆往内室跑去。   *******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让大家这么担心。”   神官笑得一脸灿烂,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的表现。   昭霆转过头,询问友人:“阳,我可以揍他吗?”艾瑞克接口:“我也忍不住了。”   “不行,他是伤者。”杨阳面无表情地道,“等他伤好,你们再尽情地揍。”   “喂喂!”神官狼狈低喊,举手投降,“抱歉,我只是想让你们安心。”   “真想让我们安心,就保证以后绝不再发生这种事!”杨阳肃容道。   昭霆重重点头:“没错!刚才我心脏都快吓得跳出来了!亏你平常威风八面,今天居然伤成那副德性给人抬回来,逊毙了!”   艾瑞克苦笑:“我也求你,千万别再吓人了!我心脏不好,而且我也不想再被耶拉姆揪着领子破口大骂。”   “咦,耶拉姆竟会那么失态吗?”神官吃惊地瞪大眼。   正好端着热饮走进来的褐发少年冷冷地道:“没的事,他在胡说。”   “我就想嘛!”神官高兴地伸出手,“哇——”   这…这家伙……杨阳三人瞪着睁眼说瞎话的某人,呆住了。杨阳心道:我还是不要说出他更“失态”的举动了,搞不好会被杀人灭口。   将杯子递给师父,耶拉姆担心地问:“不要紧吗?要不要我喂你?”神官轻笑:“我还没那么虚弱。”   “可是!耶拉姆说你中了毒耶!”昭霆急道。   “只要我恢复意识,毒或伤都不是问题。”神官一脸幸福地啜饮加了朗姆酒的蜂蜜牛奶。没想到这个徒弟平常凶得要命,这种时候竟宠他的很,看来偶尔受受伤也不错——如果杨阳他们听见他这个想法,一定会集体暴扁他一顿。   四人仔细打量,的确,除了脸色依旧十分苍白,青年悠哉的神情看不出一点受伤的人该有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个人真正放下心,神官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还深印在他们的脑海中,而且失血那么多,不可能真的这么快康复,肯定必须调养一阵子。   “喝完立刻睡觉!”耶拉姆下令。   “哦。”神官乖乖点头。   “不过。”艾瑞克双手环胸,“在你喝完这杯牛奶前,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们打伤你的那个人是谁?”   神官仿佛被雷打到般震在当地。   “对哦!神官先生,到底是什么人能把你伤得那么重?”昭霆好奇地问。   杨阳轻声慢语:“神官,看你的反应,你应该认识那个人吧?”   “……”神官闭口不语,突然仰起头,咕噜噜喝光牛奶,一抹嘴,道:“我喝完了,晚安!”语毕,无视余人瞠目结舌的表情钻进被窝。   第一个回过神的耶拉姆弯腰确认:“他已经睡着了。”   “真的假的?”昭霆不信。耶拉姆冷冷地道:“真的。”杨阳非常佩服:“哦,真了不起,这也可以算得上是种特技了。”昭霆跺脚:“太过份了!哪有人这样耍赖的!”   “从以前起,凡是碰上不想回答的问题,这小子都是这么耍赖。”艾瑞克苦笑。   耶拉姆拢拢被子,拿起床头柜上的空杯:“既然如此,只有麻烦队长跟我们讲一下经过了。”艾瑞克点点头:“好的。”   “我们去外面谈吧。”杨阳比了个手势。   房门关上的瞬间,床上的人震了震,悄无声息地坐起,仿佛在想什么一样,静坐良久,接着,他掀开被子,穿上床脚的布靴。   “这么说,神官果然认识那个人了。”   听完警备队长的叙述,杨阳得出结论。昭霆奇道:“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叫神官先生‘索莱顿’呢?他明明没有名字。”   “在古代语里,‘索莱顿’就是没名字的意思。”耶拉姆淡然道。昭霆恍然大悟。杨阳问道:“就是和赛因先生一样的叫法?”耶拉姆点头。   “赛因是谁?”艾瑞克问。两个少女一怔:“你不认识吗?”随即想通:以北之贤者的身份,的确不会让太多人知道他和神官的关系,难怪那天他那么晚来,还包得密不透风。   杨阳摆手笑道:“他也是神官的一个朋友。”   艾瑞克感叹:“这小子别的没有,朋友特多。”   昭霆补充:“也没有女朋友。”   难说。杨阳心道:听艾瑞克队长形容,打伤神官的是个极其貌美的年轻女性,两人显然是旧识,很难让人不想到香艳层面上去;加上事后那人又送来解药,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误会。   耶拉姆道:“抱歉,队长,先前错怪你。”他原以为是艾瑞克没拦下敌人才导致神官伤重垂危,事实却是神官自己拉着友人不放。   艾瑞克一愣,由衷笑道:“没关系,我一点没放心上,而且这次神官受伤全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替我挡那一击……”   “你就死定了!”昭霆接口,白眼一翻,“闭嘴吧你!”   杨阳忍俊不禁:“没错,而且开始也是神官阻拦你。”如果艾瑞克偷袭成功,就没有后来的事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呢?”昭霆抱住后脑勺,自言自语,“为什么出现在矮人的矿洞里?又为什么要袭击神官先生?”   “不知道啊。”艾瑞克叹气,“谁叫那家伙什么也不肯说。”   “对哦!为什么神官不肯说呢!”杨阳一个激灵,冲口道。   “咦?”   “结论是,他在帮那个人掩饰!就像他以前——”   除了艾瑞克,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昭霆跳起来:“莫非是那个叫雪露特的女人!”   艾瑞克刚要问“雪露特是谁”,杨阳和耶拉姆面面相觑,齐声道:“不好了!”   话音未落,两人并肩冲向银发青年的寝室,一把推开门,只见窗户大开,灌进夹杂着雨丝的冷风,床上被褥掀起,空无一人。   “果然~~~”杨阳按住脑袋。随后跟上的昭霆和艾瑞克目瞪口呆。耶拉姆全身颤抖,双拳紧握,蓦然爆发出一声雷霆怒吼:   “可恶!你这个笨蛋神官,居然拖着那种身体开溜,我绝不会放过你!!!”   ******   注:艾瑞克不是从矿山一路跑回村子,那样神官的血半途就放光了,是用前文耶拉姆用过的转移法阵直达的。考虑到紧急情况,山里有神官布下的魔法阵,都是借助大地精灵的力量,一次性的传送法阵。 第六十三章 行动前夕   “啊嚏!”   神官打了个大喷嚏,抬起头,咋了咋舌:“下雨了,上午明明还放晴的,这天真怪。”语毕,他不在意地继续往山里走去。   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取代了绵绵细雨,仿佛蛛网般缠绕住整座红石山脉,乌黑的云块也完全遮蔽住碧蓝的天空,间隙更有雷光舞动。   奇怪,这座山的气息好像有点不对。由于伤势未愈又失血过多,爬到半山腰,神官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息,双眉微蹙:还是我受了伤,感觉变钝了?   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冷质的女性声音:   “受了伤就该在家休息。”   “雪儿!”神官转过头,笑开怀。   雪露特·科尔修斯身子一颤,静默良久,缓缓道:“你找我什么事?”真的是他,这个世上只有他会这般唤她,可是为什么……紫发少女内心泛起强烈的酸楚,凝视青年灿如银的发丝——曾经是黑发的银发。   为什么你是德修普家族的人?   “我来确认你的伤势。”神官认真宣布。雪露特一怔,脸上微红,更增丽色:“多此一举,你伤得比我严重多了,先顾好你自己吧。”   神官上前一步,下意识想接近她,脸上泛开灿烂的笑容:“我没问题,我是白魔法的天才!但你就不同了。”   雪露特眯起眼,看对方得意的嘴脸很不顺眼,尽管她早就看惯了。   “刚才还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家伙没资格说大话。”   “你还说!是谁将我打成病猫的?”神官一脸怨夫状地控诉,随即又笑起来,“不过,你的法术真的进步好多,我差点认不出你就是当年圣域那个万年落弟生,看来这些年你很努力。”   雪露特沉默片刻,加重语气:“索莱顿,我已经成为一个黑咒术师了。”   “我知道啊。”神官眨眼,不明白对方说这句话的用意。   “那……你还这般对我?”雪露特忍不住低吼。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魔导国人人唾弃黑咒术师,何况他还是与黑咒术师信奉的混乱神对立的协调神的神官,就算他们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如今也该恩断义绝,甚至站在对立方才对。   “我的态度有什么不对劲的吗?”神官一头雾水,“那,你告诉我,我纠正,你知道我老是不懂你。”   雪露特深吸一口气,却连自己也觉得像在抽筋。   “我是黑咒术师。”她认命了,“所以照常理,你该唾弃我,鄙视我,不是吗?”   神官一笑:“原来如此。雪儿,我可没有歧视。”   “这不是歧视。”   “不是歧视是什么?黑咒术师又怎么样?要不是我天生学不会死灵魔法和暗系魔法,我早就当个黑咒术师过过瘾了!混乱神——听起来就比啥协调神帅!”   说归说,神官也不敢真的改投混乱神,他始终记得大贤者加卡德的一句话:「你之所以有稀世的天赋,是因为协调神的神恩,一旦失去神明的眷顾,你不如赛雷尔,也不如诺因。」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他,也让神官恨透了否定他天才的义父。   而且他不祷告,不感激神,神也没降罪啊。   但是背叛协调神贺加斯,神官还是没这个勇气。   雪露特再吸气,眼神软化下来,艳丽的脸庞漾开一朵绝美的笑花,令神官眼神一窒:“你真的一点也没有变,索莱顿。”   “你也是。”神官定定注视她,和记忆里一样美丽的青梅竹马,如果不是你用法术改变声音,在矿坑我就认出你了,也不会伤了你。   我喜欢这样的你,可是……雪露特心头一酸,道:“我们是不该见面的,你没有忘记吧,我杀了老师——我们的养父。”   场中刹时冷寂,只剩下雨水打在草地叶片上发出的声响。一道闪电划过,漂白了视界,轰隆的雷鸣在耳畔留下不快的残响。   “我知道。”   仿佛过了一世纪的时间,神官才低声道,“当我听到你放火烧了圣域时,我是不敢相信,也恨过你,但是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你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一定有什么原因……”   “你太天真了,索莱顿!”   雪露特怒吼打断,右手紧紧攥住胸前的衣襟,“就算有什么原因,也是我杀了老师他们!这是不能饶恕的罪!而且我一直想逃走,和你一样,永远逃离那个监狱!可是我做不到,我没有你强大,找不到你帮忙!现在你明白了吧,自己的行为多么可笑!你包庇的是个真正的杀人犯!一个罪人!”   “……不是。”沉默片刻,神官坦然一笑,“我知道你的身世。”   “咦!”雪露特瞪大眼。   “英雄王的后裔,前王朝唯一的血脉,全家被杀。老师收养你的代价,是你一生不能离开圣域,也不能复仇。”似乎触动了内心的痛楚,神官脸色更白了些,微微吸了口气,“我总算明白你为什么用那么激烈的手段了——是我的缘故。”   “什……”雪露特张大嘴,“你少臭美了!根本不关你的事!”   “你说了,你想找我帮忙。”   神官踏前一步,紧紧握住青梅竹马的手腕,一字一字道:“雪儿,在逃离之前,你本来是想联络我,向我求助的,是不是?”   雪露特颤了颤,虚弱地道:“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才有鬼!”神官怒骂,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该死的!我怎么会没想到呢!对不起,雪儿,对不起,你那时一定很难过,我不在圣域,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无所谓,你又不是第一次出去旅行。”雪露特凄然一笑,深埋进他散发出血腥气的胸膛。   神官感受着怀里失而复得的青梅竹马,抱住她不肯放手:“听着,雪儿,或许你是有罪的,不过无所谓,你有罪我和你同罪,是我把你逼到这地步的,所以今后,你不必责怪自己,反正老师他们已经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   雪露特心下震惊又感动,本来在害死圣域的所有人——收养她和神官的大贤者,那些照顾他们长大的同门和老师,她以为神官会痛恨自己,她自己也无颜见他,所以才投入东城的暗影集团,成为一个只能隐匿于黑暗中的密探,不敢去见心上人,不敢表白,没想到先是得知青梅竹马为自己顶罪,如今又亲耳听见了神官的原谅和安慰。   如果她还听不出青梅竹马对她是什么心意,她就是傻子了。   神官眼中荡漾着深切的情意,低头交待:“雪儿,告诉我你现在的住址,免得我们再错过。”雪露特凝视他的碧眸,不由得吐露:“我住东城。”   “你投靠了罗兰·福斯?不错,有眼光。”   雪露特暗赞对方聪明,目光又落到他胸前的银发上,心沉下去。   “索莱顿,我问你件事。”   “好啊。”神官爽快答应。雪露特捞起他一簇鬓发,用不经意的口吻道:“你的头发,怎么变成这样的?我明明记得你是黑头发。”   “!!!”   神官倒抽一口凉气,踉跄后退,脸上血色尽失,脑子乱成一团,不敢直视爱恋少女的双眼,“那…那个……我——我——”   “别这么激动,对伤口不好。”这不是讽刺,是雪露特的真心话,指着对方再度透出血迹的衣裳,但是心慌意乱的神官完全没听见。   “对、对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是意外!我一次试验魔法,失败了就把头发变成这个颜色!还有眉毛和眼睫……”   “真的吗?”雪露特不动声色地问。   “……假的。”神官垂头丧气。   “你啊……”雪露特苦笑不已。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会说谎的男人。   “对不起,雪儿。”神官背靠树干,满心内疚,只觉得自己的血统对不起青梅竹马,“我…我不是有意隐瞒,是义父……义父他……还有我自己也不晓得怎么看待这种出生才好……”   雪露特柔声问:“你是国王还是哪位皇亲国戚的儿子?”   “……不知道。”神官抬起头,凄然笑道,“连名字也不知道的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果然,还是被她讨厌了。   “你的名字不是索莱顿么?”雪露特微笑道,“还是你想叫德修普?”   “我才不叫什么德修普!”   “那么,我原谅你。”雪露特轻轻环住他,为臂弯间冰冷的温度吃惊。神官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呃,你…你再说一遍。”   “你该回去休息了。”   被她提醒,神官才发觉浑身发冷,脚下发软,眼前腾起阵阵白雾。感到他整个人软下来,雪露特大吃一惊,连忙托住昏迷的心上人。   这时,她感到一股隐藏得很好的气息,喝道:“楠,出来!”   同样身披灰袍的密探从树后转出,一边举起双手:“别紧张,我没有偷听,你怀里的家伙耳目可是很灵敏的。”   楠的视线定在银发青年脸上,诧异地道:“不过,我没想到你喜欢的是一个王家的私生子。”而且不是别人,就是抢走中西两城救世主的犯人。   雪露特不作声,轻轻将怀里的人扶坐于地,背靠在树干上,动作温柔至极,看呆了她的同伴。   “你是认真的!”楠低呼,表情仿佛看见一桩天大的怪事。   “不可以吗?”雪露特挑衅地道,“我警告你,楠,不许把索莱顿的事告诉任何人,特别是大人。”一旦那个人知道有这么个人才埋没在乡下,不是想方设法网罗到手,就是毫不犹豫地铲除掉,而以索莱顿的性子——她不敢再深想下去。   楠叹气:“迟了。”   “!!”雪露特差点跳起来,心念电转,眼神一冷,“你跟踪我?”原以为同伴出现在这儿只是巧合,没想到大人竟然怀疑她的办事能力!   “别误会,大人可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意思,事情是这样的……”楠连忙将有关哈梅尔商会长的情由讲述明白。   雪露特听罢,贝齿紧咬下唇,神情懊丧,眼中更透出绝望。楠见状,安慰道:“你不必担心,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严禁我们招惹这个人,好像也没有招揽他的意思。”应该说,这才是最最匪夷所思的事情。   “呃!?”雪露特瞪大眼,难以置信,“大人他发烧了吗?”她只能想出这个可能。   楠苦笑:“那你就祈祷他烧一辈子吧。不过在我看来,大人是很认真的。”   雪露特定了定神,恢复冷漠的表情:“希望你的看法无误——话说回来,既然大人已明示不许动他,你又在这儿闲晃什么?”   “监视他的两个弟子——大人怀疑中西两城的救世主就是被这位架走的,而我的观察结果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什么!”   雪露特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转念一想,在圣域已毁的现下,身为唯一圣修士的神官插手救世主召唤并不奇怪。只是这么一来,她就更难理解上司的想法:把有能力挑衅五大城的人物随便放养,实在不像罗兰·福斯一贯的行为准则。   莫非他真的发烧了?雪露特再次怀疑。   “另外,大人今早想起你和这位的渊源,飞鸽传书叫我注意一下,可惜还是迟了一步。”楠意有所指地笑着。雪露特略带僵硬地别开脸:“真是太多虑了,你帮我回复大人,我绝不会因为私情影响任务,而且这次的任务和索莱顿毫无关系。再说,大人也没有将他视作敌人啊!”   “这只是现阶段。”   “……”   楠轻叹一口气:“椿,你乱了,不然,你不会自欺欺人。我不想和你谈密探不能讲感情这种话,但身为密探,我们确实不能把感情摆在首位,任务才是最重要的,而那个任务正是不计代价帮大人达成理想!”   椿沉默片刻,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楠皱眉:“你一定要我说明白吗?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对大人而言,当今王家,也就是德修普家族是他最大的障碍,以此类推,德修普家族的每个人都是他的绊脚石,而这个人——”他指着同伴身后,一字一字道:“就姓德修普。”   “索莱顿不是德修普!”椿怒吼,喘了一会儿粗气,她声音一沉,“就算是,他也舍弃这个姓了。”   “姓可舍,人呢?”   “你的意思是索莱顿会重视在他一出生就舍弃他,还素未谋面的亲人胜过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我?不可能!”椿嗤鼻。如今她还确认了青梅竹马的心意。   “如果王家想要找回他呢?而且他的本领还如此高强。”   雪露特脸色一变:“……对索莱顿而言,抛弃他的王室就等同背叛,他绝不会回去那个家族。”   “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就不说什么了。”楠暗暗叹息:亲情和荣华富贵,无名氏神官真的会不动心?   何况,神官如此本领,如果曝光,一定会引来各方觊觎和招揽,尤其是目前快要失势的宰相谢尔达,其他贵族也会如虎狼一拥而上,把他塑造成争权夺利的傀儡。真是亏得大贤者加卡德以前隐瞒得好,保护了这个弟子——可是神官的性格单纯天真,暴露那头象征德修普家族血脉的银发,他恐怕未必不想回归王家——那么用好了这枚棋子,对诺因王储的继承权会是一大打击,顺利的话还能挑起内战,难道大人是因此雪藏他?   当然,他只是一介密探,不会插嘴大人物的事,一切只看大人的安排。   “说到德修普,诺因王储将于明后日拜访这位——这件事你听说了没?”   “废话!暗杀令都拿到了!只是我原先没想到索莱顿就是他的招募对象。”   楠低笑:“这下你又多了一个杀死他的理由了,椿。可惜,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你我和枫被分到后勤部门,实战行动交给其他人。”   “……的确是坏消息。”椿由衷赞同。所谓的后勤,说白了就是湮灭证据、处理尸体,干这些垃圾活,一点甜头分不到不说,出了事却首当其冲被上司轰成炮灰,反之实战部队就可以放手大干。   “太可恨了!明明说好德修普和凯曼都是我的猎物了!”   “没办法,我们有别的任务在身。”   楠倒是不以为意,安抚忿忿不平的同伴,“你从另一个角度想想,诺因殿下搞不好是这位的堂兄弟甚至亲兄弟,如果你亲自下手,在他面上终究不好看——你应该告诉他你正在帮谁做事了吧?”   “不错,但我不会因为索莱顿放弃对德修普王家的恨意。”   椿冷淡地道,俯下身探了探银发青年的额头,掌心传来的高温吓了她一大跳,“糟糕!得赶快把他送回去才行!楠,都怪你废话连篇!”   “我早就想问你了,他这身伤是哪来的?”   “与你无关。”   “我想我明白了。”楠微笑。椿狠狠白了他一眼,撤去为了不让青年淋到雨设的结界,抬起他的右臂枕在肩上,正要念出移动术(注)的咒文,听见同伴略带无奈的声音:“椿,原谅我再废话几句行不行?”   “你说。”虽然猜到他想说什么,椿还是没有拒绝。   “现在还不迟,收手吧。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应该把握得住自己,再投进感情,万一哪天大人改变心意,你要如何是好?”   “不知道。”紫发女郎转过头,淡淡一笑,“但——已经太迟了。”   楠目送同伴消失在魔法阵的光芒里,深深叹了口气。   ******   注:移动术不是空间魔法,是风系魔法。这个世界空间和时间魔法都属于禁咒,没有十一段以上休想使出,不过连续使用移动术也可以移动相当长的距离。   现在,读者知道神官为什么不是男主了。 第六十四章 魔封剑   广大的田地摇曳着青绿的麦子,牛羊在田梗上打着盹,蝴蝶、蜜蜂等昆虫嬉戏于花丛,这是一幅美丽宁静的田园画卷。   然而,当田边一棵大树上传出走腔荒板的草笛声,天地为之一黯,牛羊纷纷走避,昆虫四散逃走,花儿也合起叶瓣,试图阻隔这恐怖的笛音。   一名农夫打扮的男子捂着耳朵,踉踉跄跄冲到树下,痛苦地喊道:   「魔音穿脑啊~~~诺因!我求求你,快停止!」   笛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孩童稚气软嫩的嗓音:「哼!不懂艺术的家伙!」   「我情愿一辈子被人骂乡巴佬,也不想同你的艺术扯上任何关系。」   一枚树果投下来,以惊人的准确度打中……距男子几米远的一棵枣树,哗啦啦掉下一排青枣。   男子抹汗道:「请问,你刚刚是想打枣子,还是打我?」树上的人回以静默,显然在考虑哪种回答比较合适,半晌,他选择保住面子:「打枣子。」   「哦,那我奉劝你自个吃,别害得你妈和你妹陪你一道拉肚子。」   「臭班斯!」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从树梢探出头,容貌宛如画书中的精灵般清秀细致。他挥舞手上的草笛,气咻咻地道:「我要向莫娜姨告状!说你欺负我!」   「噢!我的少爷啊!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你不必这么坑我吧!」班斯急了。   诺因得意地抬高小脸:「往日无仇是事实,‘今日’可有怨了!」班斯无言以对,眼神却写满露骨的疼爱:「你妹妹呢?平时你们不是一直在一起?」   「莉莉安娜和村里的女孩去了后山,采春之祭典要用的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诺因的表情和语气都弥漫着浓浓的酸味。班斯道:「很好啊,你怎么都不和村里的男孩一起玩?」   「是他们不肯带我!」   诺因怒道,「摔角怕我磕破皮,玩泥巴怕我弄脏脸,捉鱼怕我淹死,爬树怕我掉下来摔断腿——他们干嘛不干脆把我供到神殿的祭坛上去算了?还玩什么!我宁愿一个人看书也不要再理那帮神经病!」   「呃,这个……」班斯倒是颇为理解“那帮神经病”的心情。任何怜香惜玉的男性,都不会舍得眼前这张酷似女孩的脸蛋有丝毫损伤。不过没想到村里那群小鬼毛还没长,就已经懂得那一套了。   「还有,他们居然敢把爪子伸向莉莉安娜,不可饶恕!」这才是诺因愤怒的重点。   班斯奇道:「没有啊,我只看到他们摘花给莉亚。」多么纯洁的爱啊!他实在不明白女孩的哥哥在气什么。   「这还不够吗!那些花就象征着他们心里的邪恶念头——收买莉莉安娜纯真无邪的心灵!」诺因振振有辞。班斯一阵无力,心道:恐怕是你太神经质了才对。不过这么听来,那些花肯定被女孩的哥哥拿去冲马桶了。   「话说回来,你妈呢?」班斯认为有转移话题的必要。   「妈妈在睡觉,我不想吵到她,就出来看书吹笛子。」   班斯疼惜一笑,虽然诺因性子要强了点,还有恋妹情结过剩,却是个十分孝顺体贴的好孩子,「她的身体还是不怎么好吗?」   诺因的母亲茜蕾雅,是个美丽却孱弱的女性,三年前带着孪生子女来到这个中城卡萨兰下界东部的小村庄定居,近年来身子却越来越差,吃药也不见起色。有心人都看出她的病是来源于情感上的伤害,才缠绵难愈。而且从茜蕾雅自身的美貌和诺因兄妹不一般的气质,可以猜出又是个被上流社会的情人始乱终弃的老套故事。   现在班斯只祈祷茜蕾雅多为年幼的儿女想想,别只顾自己难过,不然哪天她两脚一伸,诺因和莉莉安娜要怎么办?   诺因摇摇头,笑道:「不,好多了,今早她还能下床走路了呢。」   「哦,太好了!」班斯由衷为他高兴,「那你们待会儿来我家吃饭吧,莫娜烧了好多小菜,还有滋补的药,是她家的祖传秘方,很有效的!」   诺因淡淡一笑,他心下有数,母亲的病吃什么药也没用,但他还是很感激班斯的好意,点头道:「没问题,我这就去叫莉莉安娜。」   说着,他把书放进背上母亲缝的小包,灵活地爬下树,在离地两米的高度就一跃而下,轻盈地落地,毫发无伤,却把班斯吓出一身冷汗:「下次不许做这么危险的事!」   诺因扮了个鬼脸,跑了开去,气得班斯只能对着他的背影苦笑。   然而,这时候的两人都没料到,原以为短短片刻的分别会因为之后发生的事情拉长近万倍的时间。   而且再会的那一天,农夫是名独立商人,而男孩已经是位极人臣的卡萨兰城主,魔导国下一任的国君。   ******   诺因三步并两步跑到小山坡上,极目远眺,一层姹紫嫣红的繁花组成的甘美绒毯在他的视野里铺展开来,但是其中没有他想找的身影。   奇怪,她们去哪了?诺因左顾右盼,浮起不祥的预感。后山没有魔兽,但大人平时还是千叮万嘱女孩们不可以离开村子太远,因为这个世界上,觊觎女性的不止是吃人的魔兽而已。   难道……他飞快跑下山,在山脚的小树林前找到散落的花篮和一只女鞋。拾起其中一只绑着粉红布条,最小的花篮,诺因的表情阴沉下来。   抛开竹篮,他毫不犹豫地奔进林子。   这是个很小的树林,占地只有四五百米,清一色长着阔叶树,采光很差。所以诺因一进去,就觉得周围暗下来。不过这对喜欢探险,熟悉林中一草一木到闭着眼也能来去的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当下,诺因寻了条小径往深处走去,不一会儿听见窸窸窣窣的交谈声,还有几道微光穿过叶缝照过来,诺因连忙闪到一棵树后,目测了一下距离,蹑手蹑脚地靠近光源,在一丛灌木后头慢慢蹲下来,朝里窥视。   那是块不足丈余的空地,中央燃着篝火,光线就是这么来的。火旁站着七名大汉,个个腰粗膀阔,佩着武器,脚边堆着许多麻袋。   在他们的包围圈内侧,赫然是消失在后山的女孩子们!足有十二个,都被双手反剪,捆在一起。诺因立刻在最里头找到那个他熟悉无比的娇小白影,一头银蓝色的秀发遮住了她低垂的小脸,看不清表情。   莉莉安娜!诺因差点叫出声,及时忍住。   银发女孩仿佛感应到似的颤了颤,豁然抬首,对上灌木丛里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紫瞳。   诺因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莉莉安娜极缓极缓地点头,敛去狂喜之色,心下忧愁。她不认为同样是小孩子的兄长能打倒这帮人贩子将她们救走,如果诺因轻举妄动,只有一个结果——让人贩子的猎物再添一笔。   别莽撞!她用唇语告之:去叫帮手来!   诺因颔首,心里却不以为然。看这帮人贩子的装备和人数,就算叫来村里那些只会耕田锄地的憨大,八成也是挨宰的份。搞不好在冲突中,还会令莉莉安娜受到伤害,这是他绝不愿意看见的情景。在他回去搬救兵的途中,莉莉安娜可能就已经被带走,从此陷入水深火热的地狱,这比杀了她还让诺因痛苦,所以,一定要救她出来——诺因下定决心,慢慢爬出灌木丛。   感到兄长的气息转淡,莉莉安娜松了口长气,本来她还担心诺因会蛮干,总算没有。   其实,莉莉安娜一点不指望能够得救,最好诺因赶不及回来,就不会有任何伤亡发生。就算她从此将沦为奴隶主的玩物,但至少哥哥能平安,母亲脆弱的身心绝对禁不起同时失去两个儿女的打击,无论如何她和哥哥得有一个人留在她身边——莉莉安娜暗暗祈祷。   「老大真慢。」   人贩子们闲聊,「连解个手也要那么长时间。」   「大号吧,也可能是吃坏肚子。」一人吃吃笑道,余人大笑。   「不过,真没想到这种破烂乡村,竟有几个不错的货色,就可惜年纪小了点。」好几道猥亵的目光集中到莉莉安娜等人身上,一个小女孩被他们吓得抽泣。   「不许哭!」一名人贩子凶神恶煞地喝道。女孩立刻噤声,颤抖着往身旁的友人靠去。莉莉安娜一边柔声劝慰,一边朝那个人贩子投以愤怒的瞪视。   「哟!」人贩子们吹响口哨,一人抬起莉莉安娜的下巴,猥獕地笑了:「咱们未来的大美人生气了!」莉莉安娜甩头:「别碰我!」   「架子蛮大嘛。」那人用力扣住,在莉莉安娜白皙的肌肤上拧出红印,「可是,你好像还没搞清自己的处境哦,小妹妹!」   莉莉安娜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泪水涌出,这时,她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这一回还掺入强烈的怒气。   哥哥!他还没走!?   「啊——」   一声属于孩童的清亮叫喊响彻林间,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草叶声。五个人贩子大步追出,但习惯了火光的眼睛只模模糊糊捕捉到一个快速掠远的灰影,「在那里!应该是个小鬼!」   「快追!让他跑进村子就糟了!小鬼跑不远!」   「我们去追人,你们俩留在这里。」   匆匆交待完两名同伴,五个人贩子追向逃走的“目击者”。左近一棵大树上,一双冰冷的紫眸正俯视他们。   剩两个人吗?和计划有点出入,不过也没关系。   确定五人走远后,诺因深吸一口气,放开抓住树枝的双手,朝树下一名人贩子的头顶坠落,加上书的重量和加速度,直接砸晕了人贩子。   接着,他用倒下的人体做垫板一跃而起,看准一只麻袋抄起来,往篝火罩去,四周登时一暗,另一名人贩子不由得缓下脚步。   没有放过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诺因举起一颗大石,鼓足劲往他太阳穴丢去,也许是危急关头激发了潜力,这一击竟神准无比,人贩子两眼一翻,仰倒在地。   一旁呆呆看着这一幕的女孩们瞥见他血肉模糊的半边脸,吓得魂飞魄散,齐声尖叫:   「救命啊——杀人了!!!」   「啧!一帮蠢货!」诺因恼火至极,他和树林里的许多动物都很亲近,让一头大鹿帮忙引开敌人,一番苦心就此泡汤,不一会儿那五个人就会闻声返回。   不过,他还是用放在背包里,自己以前磨尖的石刀割断了妹妹和她们手脚上的绳子,一来是不忍心,这些都是村里的女孩,虽然他都不熟;二来是抱着不太好的目的——大家跑起来,可以分散人贩子的注意,他和莉莉安娜逃生的机会就会大得多。   在被抓的可能性相等的情况下,诺因并不觉得有愧,他和莉莉安娜一样有可能被人贩子追上,留在原地才是等死。   「走!」他反手抓住妹妹的小手,撒腿就跑。   「等等,哥哥,带上小云!」莉莉安娜踉跄数步,对孪生哥哥道。   「我割断了绳子,她们会逃的。」诺因没有停步。   「不是的,小云被抓住的时候,脚扭伤了,她跑不快的!」莉莉安娜焦急地喊道,「怎么办?她会死的!」   诺因迟疑了一下,莉莉安娜哀求道:「哥哥,她是我最好的朋友,班斯叔叔和莫娜阿姨的女儿,我们不可以抛下她的!」   「班斯的……」诺因震动了。班斯和莫娜夫妇,是村里待他最亲的人,甚至对出生就只有母亲的诺因而言,班斯取代了他心中父亲的地位。   「好吧,我回去,你快逃,别回村子,去我以前带你去过的山洞!」诺因嘱咐,这时,他头上罩下一团黑影。   「哥哥!」莉莉安娜骇然望着兄长身后高大壮硕的身影,只见诺因被一只蒲扇大小的巨掌掴中左颊,飞了出去,撞在一棵树上,发出一声闷响。   「呜!」诺因只觉脸颊和后背涨满灼热感,爆开的痛楚占据了他所有的知觉,一瞬间几乎失去意识,身子软软滑落,扑倒在地。   「哥哥!!」莉莉安娜惊呼,想冲过去,被那只巨掌的主人拎住后领,提了起来。   「老大!」那七个人贩子这才寻来,手里提着人质,那些女孩都吓软了,一个也没逃,被轻易擒获。   人贩子们惶恐地低下头,「对不起,老大。」头领喝道:「你们看的什么人!」   「对不起!都是这兔崽子……」一行人朝诺因投去愤恨的目光,被打伤的两人立马冲上去拳打脚踢。   莉莉安娜一边挣扎一边哭喊:「不要——不要打他!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哥哥!」   「莉莉安娜,别求他们!」诺因忍住疼痛,厉声训斥。一名人贩子劈头就是一脚,狞笑道:「你小子挺有骨气嘛,喊啊!有种再喊!」   诺因咳出了血,一时说不出话来。两个人贩子哈哈大笑。   「呜呜……哥哥……」莉莉安娜不敢再求,却哭得更加伤心,「哇啊——」   莉莉安娜……诺因握紧双拳,比起人贩子施加给他的皮肉之苦,妹妹无助的哭声更令他痛心。   可恶!如果我强一点……   「等一下!」另一名人贩子制止了两个越打越来劲的同伴,「看样子是对双胞胎,相貌也不错,留下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们俩可别把肥羊打死了。」两人这才悻悻住手。   头领皱眉道:「到底是怎么让羊崽跑掉的,你们给我说清楚!」人贩子们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战战兢兢地将他们中了诺因的调虎离山之计,被一头牡鹿引开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头领听罢,脸色十分难看。   「居然被个小鬼耍得团团转,你们的脑袋全是摆着好看的?」   「请…请原谅我们。」人贩子们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个个下巴紧贴胸口。头领怒不可遏,挥拳道:「真是的!今天的事若传将出去,我们还能在道上混吗?」   「您的意思是……」   「只能全杀了!换下个村子物色商品!」   那些女孩顿时面无人色,失声痛哭,有几个尖叫道:「不要!我们什么也不会说的,别杀我们,要杀杀他!」   莉莉安娜脸一白,因为这些人当中竟有一个她视为最好朋友的人。   「小云!你怎么能这样!」她怒吼。小云吓得抽抽噎噎:「可是……是他不好……我不想死……」   「吵死了!」头领朝部下比了个砍头的手势,另一只手扣住莉莉安娜的颈项,收拢五指。   「不——」诺因惊叫,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双腿,「放开她!」   头领心神一分,稍稍放松手劲,皱起眉头。另一名人贩子立刻跑过来将诺因架走:「不用急,马上就送你们兄妹一起去冥界相会。」   这群畜牲!诺因终于忍不住哽咽出声,他好恨,好想杀了他们,可是最令他痛恨的,还是这个软弱无力,连唯一的妹妹也救不了的自己!   谁来——他在心里呐喊:谁来帮助我!!   『是你在呼唤我吗?』   那不是具体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传入他心中。   诺因一呆,还没回过神,耳边响起一声霹雳巨响,几乎震破所有人的耳膜。刮起的飓风将每个人卷飞出去,漫天飞舞的尘沙模糊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渐渐沉淀下来,众人才看清现场的情形,不约而同地,揉了揉眼。   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突兀地出现在半空,黑色的能量波就像电花一样在它身周舞动,散发出一股让人心脏痉挛、不寒而栗的恐怖煞气。林间的空地变成了一个真空圈,两百米以内的树木全部消失了,地面凹陷下去,变成一个巨大的坑洞。   一个黑发及肩的男孩怔怔站在那把黑色的长剑面前,神情茫然,显然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发展感到错愕。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瘀痕竟完全消失了,光洁得好像从未受过伤一般。   「那、那是什么东西!?」人贩子们纷纷惊喊,不禁向后退去,下意识地远离那把剑。只有头领摇晃着站起来,拔出钉头锤,啐道:「管它什么东西!八成是唬人的,小子,拿命来!」他踩着粗重的脚步走进大坑。   「!」诺因反射性地握住剑柄,这一刹那,他心里涌出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认识这把剑,不,是认识寄居在这把剑里的一个灵魂!   『快点,他来了。』一个极为悦耳,宛如天籁的男声传入他的脑海,诺因却不再惊讶。   「嗯!」他重重点头,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用力拔出长剑。   然而下一秒,诺因垂下手,长剑抵在地上:「好……好重哦!」   掌心传来的重量远远超出他的预想,用上吃奶的力气也举不起来,瞥见人贩头子挥来的钉头锤,诺因只能狼狈地往地上一滚,闪过这一击。   头领攻势不停,一次次砸下,诺因只得连滚带爬地闪避,躲得狼狈不堪,手里还拖着一把半点作用也没有的累赘,好几次差点头破血流,看得一旁刚刚回过气的莉莉安娜胆战心惊:「哥哥!快放开那把剑!」   「不!」   「为什么!你连举也举不起来啊!」莉莉安娜完全不理解。   诺因抿唇不语,他也明白妹妹的建议才是正确的,可是……在那个万念俱灰,近乎绝望的时刻,只有这把剑,回应了他全心全意的呼唤,所以不管它是什么来历,有没有用处,他都决定拿着它,永不放手,即使血溅当地!   剑宛如呼应他的想法般微微颤动,那天籁般的男声也再度响起:   『怎样才能让你举得动我呢?告诉我,也许我能做到。』   「轻一点!」诺因不假思索地道,随即露出担心的表情,「你做得到吗?」   『哦,原来轻一点就行了啊。』   「咦!?」   诺因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轻盈地扬起,将一下子变得比雪花还轻的长剑刺入人贩头领的颈动脉。   作者有话要说:  注:银发和紫色眼睛是王室的特征,但是因为不内部通婚,血缘变淡,生下银发和紫眸的孩子越来越稀少,在诺因和莉莉安娜以前,已经好多代没有出现这样的后人。所以只有识字懂史的人才知道这个“常识”,西芙利村的村民有些被神官教过书,比如艾瑞克才知道。这章的班斯刚刚认识诺因兄妹的时候也是不知道的,是后来当了商人,有认字的条件才得知。当然,目不识丁的人贩子就更不知道莉莉安娜和诺因有王室的血统了。   不过,因为诺因和莉莉安娜被找回来后,广为人知,现在这两个特征已经很多百姓知道了。 第六十五章 遇袭(上)   青年悠悠醒转。   鸟儿清脆的啁啾声鼓动耳膜,露水和树叶的清香萦绕鼻端;朦胧的视界有个红色东西在晃动,在一片绿意中显得尤为明显,脸颊凉飕飕的,还有点湿意——过了好久,他才意识到是狼龙在舔他。   “滚开。”诺因命令,梦中的血腥场景仍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不然我杀了你……割了你的喉咙…捅穿你背心……”   “哇!好可怕的梦话!”依稀听见熟悉的声音,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他迷迷糊糊地又咕哝了几句,合上眼想再度入睡,却感到不识相的宠物还在用口水帮自己洗脸,怒火一冲,就想把它扔开,不想五指发麻,连抬一下也做不到,这下仿佛冷水浇头,睡意一扫而空,诺因刹时睁开眼,看清自己的处境,怒吼:   “吉西安,你做了什么好事!快放开我!!”   “终于清醒了吗?”   宫廷法师长就蹲在主子身旁,欣赏他半睡半醒时的呆相,“早安,我的殿下。”他一脸可比朝阳的灿笑,轻快地打招呼。   “早你个头早!”诺因怒道,“干嘛把我绑成这样!?”   吉西安叹气,脸上却连一毫克的愧意也找不到:“没办法,我也是不得已的,谁叫你半夜老踢毯子,我帮你盖了好几次,你都不领情,一次还把雷奇踢到我脸上,你说,我除了拿毯子把你包住,再用绳子扎起来之外,还有别的法子吗?”说着,他故意慢条斯理地解对方身上的麻绳。   “你……”诺因牙关紧咬,眼中清清楚楚写着“暴力”两字。   “不要凡事都用拳头解决,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不是四岁,应该拥有一个成年人的心胸和涵养。”吉西安依旧不知死活地挑衅,好像没看见主君都快把他瞪出个洞的冒火眼神,蓦地,他微微一笑:“况且,你在梦里应该杀够了吧,不缺我一个。”   “……”诺因顿时说不出话来,神色异样。   吉西安正好解开最后一个结,将毛巾丢到他头上:“快去洗脸刷牙,休想我侍候你到这地步。可恶,光是得亲自下厨就已经够委屈我了。”诺因嘀咕:“又做得不好吃。”   吉西安用力敲了他一记,气愤地走了开去。还动弹不得的诺因根本反抗不了好友的暴行。   “混帐,说一套做一套。”诺因低声咒骂,慢慢支起身,毛巾沿着他乌黑的发丝垂落至肩。推开宠物,他伸手到枕下,缓缓抽出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紫眸浮起暖意,清秀的脸庞也漾开一丝温柔的笑意。   “早安,我的半身。”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12日,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仅携同一名部下离开上界,秘密搭乘空浮舟来到雷南郡的站点(注:空浮舟只有大都市才有),再取道战歌平原,往南穿越中北两城的城境,来到红石山脉。由于到时天色已晚,两人不得不露宿了一夜,把拜访无名氏神官的行程推迟到第二天。   “阿嚏!”   黑发青年将溪水掬在脸上,打了个喷嚏,全身哆嗦了一下,意外发现早春山涧的溪水格外冰凉,不过也可能是这里靠近北地的关系。他用毛巾随便抹了下脸,就起身走回营区。   拿着平底锅的法师长看也不看,丢给他一样东西。   诺因接过一看,是只干面包:“这是什么?”   “你的早饭。”   “那——那又是什么?”诺因指着对方身前的杯盘,有精致的小饼干,杯口抹着细细盐霜的冰蓝调酒,煎得滋滋作响的小灌肠,奶油蘑菇飘出馥郁浓厚的香气,云朵一样的白面包可以想象入口即化的口感,北地的银霜鱼放在洁白的餐盘上,两面金黄酥脆,裹上翠绿的菜叶,搭配红色的西红柿和金黄的鸡蛋,营养丰富。   “我的早饭。”吉西安比比自个儿。   “……”诺因把面包拗成两半。即便在盛怒中,他也没有丢掉手里的食物撒气,不亏是从小苦过的人,勤俭程度和罗兰有得一拼。   看到这一幕的法师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你不是嫌我做的饭不好吃?”   “但我又没说不吃!”   “何必委屈自己?难吃就不要吃,我也乐得少烧一个人的饭。”吉西安边说边把煎好的香肠送进嘴里。   诺因“啊”的一声叫,扑了上来:“还我!还我饭!”   “什么你的饭,这分明我的饭,走开!”   “不管!”   中城城主和财务部长当即展开一场食物攻防战,其结果自然是——   小狼龙雷奇高高兴兴地吃着满地残渣,它的主人欲哭无泪地看着。尽管节俭,诺因也没堕落到同宠物抢饭吃的地步,但是每看到雷奇张下嘴,他的心免不了一阵揪痛。不远处,吉西安铁青着脸整理行囊——弄到这样的下场,也只有赶紧上路去目的地解决迫在眉睫的民生问题了。   不多时,他丢来一只旅行包:   “拿着,走了。”   诺因依言背起塞了好几本书而沉得要命的背包,刚把手放在剑柄上,吉西安皱眉道:“喂,你也不要就埋头研究理论,也要学点魔法常识,密林里是无法使用移动术的。”(注:移动术是风系魔法,无法在非开阔地使用,如密林、洞窟之类,此乃元素的属性限制。但是古代高明的法师可以做到精确计算,在任何地形跳跃,诺因的魔控力不行,理论知识完善,吉西安的法术微操也没有达到这个水平)   “有这种事吗?”诺因吃了一惊,这和他在书上学到的不符。   “不相信的话,你问魔封剑试试。”吉西安双手环胸,挑高双眉。诺因按住剑柄,顿了片刻,垂下肩膀:“……非得走路去吗?我肚子饿死了耶。”   “还有脸说,是谁把早餐打烂的?”   “什么!别忘了你也有份!”   诺因和吉西安彼此瞪视,谁也不让谁,直到两记沉闷的声音响起。不约而同地捂着肚皮,吉西安脸比苦瓜:“我看……我们还是别追究这个问题了。”   “……同意。”诺因用没啥中气的声音附和。   “这个时候,雷瑟克在就好了。”   走在狭窄的山道上,黑发青年不禁深深怀念另一位心腹挚友,现驻军斯帕斯港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以往在王立学院,每当他和吉西安为食物大打出手,因为有雷瑟克在旁边监督都不必担心会闹得鸡飞蛋打。就算有两次出手太狠毁了学院的食堂,善良的军务长立刻招待他们回家,请父母烹饪一顿丰盛的大餐。不然,他也会亲自买菜、下厨……   “呜呜,雷瑟克,我好想你!”想到后来,诺因越发伤心。   “闭嘴啦!别让我起鸡皮疙瘩!”吉西安斥喝。诺因啐舌:“我又不是在喊你。”   “那就把你那张怨妇脸收起来,等到了雷瑟克面前再摆出来。”   “你……!”   眼看一场大战又要爆发,两人一怔,环顾周围突然升起的淡淡白雾:“起雾了……”   “好像还不会影响视界,希望不要变大才好。”吉西安自言自语。   “你这种不虔诚的人的祈祷,众神会听吗?”诺因讪笑。吉西安将法杖敲在他头上,作为回答。   然而,也许上天真的听见了法师长的祷告,弥漫在红石山脉上空的雾气虽然没有消散的迹象,也没有变厚,宛如一层薄纱,如影随形地围绕在两人身周。山林里出奇的宁静,连虫鸣鸟叫也听不到,只有偶尔风拂过叶片的沙沙声响。   “殿下,你觉不觉得这座山的气氛有点不对?”   “嗯,我们一路走来没碰上半只可以烤来吃的野兽或魔兽,的确不寻常。”诺因重重点头。吉西安踉跄了一下。   “你脑袋里尽想这个吗?”他吼。   “不然还有什么不对劲?”   诺因十分困惑。吉西安抹抹脸,内心却松了口气。诺因有着远比一般魔法师还强的第六感,他没说有事,那就一定没异常。   “没有,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诺因点点头,正要往前走,脸色一变,身形一凝。   “殿下?”吉西安不解地看着他横在自己面前的左臂。   “有埋伏。”黑发青年一字一字道,“我们被包围了。”   话音刚落,诺因和吉西安同时感到双肩一沉,四周的空气变得像铅一样沉重,压得身体动弹不得。   两人立刻会意这是中了重力魔法的结果,下一秒,数十道火焰形成的炎箭劲急地朝他俩射来。   史列兰!诺因在心里呼唤视作半身的佩剑。   魔封剑陡然爆射出灿烂的银光,环绕住两人,炎箭在触到结界的瞬间像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被解除的还有重力束缚。   “给我下来!”诺因拔剑横挥,处于剑锋水平面的树木全被漆黑的气柱一削为二,反向的也被吉西安的风刃拦腰截断。   “呵呵,不亏是诺因城主和吉西安法师长,这种小伎俩果然不能拿你们怎么样。”   一个裹着深黑色魔法袍的男子笑着落地,随之出现的还有八名服饰各异的男女,呈包围之势分站四下。包括黑袍男子在内,三人作法师装束;两人战士打扮;一个身旁蹲着金角黑虎的大概是召唤师;两个女子看不出职业;还有一个体格壮硕,浑身长满粗毛的家伙扛着一把巨斧,竟是兽人。   两个青年不由得心一沉,瞧眼前的阵仗和这九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可以断定个个不是易于之辈。那兽人尤其难对付,兽人族都是力大无穷的可怕战士,只有矮人和龙族能在气力上与他们比肩,人类通常得好几名优秀战士联手才打得赢一个兽人。   看来今天会有场恶战了。诺因握紧剑柄,全神贯注。局势虽险恶,他却夷然无惧,反而涌起高昂的战意。吉西安转过身,与他背靠背。   “很棘手啊,殿下,到底消息是怎么走漏的?”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先把敌人解决。”   “你倒是很有自信,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帮家伙的危险性绝不亚于上次那头蓝龙耶!”   虽然吐出悲观的话语,法师长的嘴角依旧挂着从容的笑。年轻的城主无动于衷地道:“反正你这辈子不会结婚,不会留下罪恶的遗腹子。”   “什么话!你就不会说些鼓动士气的话吗!”   “那么,你死了以后,我会把你的财产全部用来买书。”   “很好,你成功激发了我的怒气,但比起刺客我更想干掉你,殿下。”   当两人还在斗嘴时,暗杀者一方已采取了行动。   “后面交给你了。”   诺因丢下一句,迎向正面奔来的剑士青年。白刃交击处迸出灿亮的火星,双方都展现了让人惊叹的流畅技巧,一时拼了个不相上下。诺因暗叫不妙,对方的实力虽然和自己尚有一段差距,却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打发的对手,而旁边还有一堆虎视眈眈的敌人。刚想到这里,他的第六感就拉起警报,侧过身,让金角黑虎扑了个空。   召唤师没料到黑发青年的反应如此灵敏,眼睁睁看着召唤兽和同伴撞成一团,滚倒在地。诺因真想上前一剑将这两个敌人刺成串烧,可惜兽人横劈过来的一斧令他不得不打消主意。   龙吟声中,剑与斧挣了开来,诺因不敌,倒退三大步,不及调整混乱的呼吸,兽人的巨斧就紧紧咬了上来,如狂风骤雨的攻势彻底封死诺因的退路。乘此机会,剑士和黑虎立刻重整态势冲了上来,三对一,大大减少了诺因闪避的空间,虽不至于落败,却逼得他只能硬架兽人的斧头。几个回合下来,手臂被震得发麻,胸口也隐隐作痛。   一个空灵悦耳的嗓音从剑柄传入诺因的脑海,『搞什么啊,震得我头好晕。』   (知道头晕,刚才解开重力魔法的时候就该来个群体雷击把这帮家伙全宰了!)诺因在心里回嘴,手上也没停。   『我懒得。』   (……)   诺因一言不发,卯足吃奶的力气,将魔封剑往兽人的斧头连劈十下,打得敌人倒退半步,也令自己的虎口差点震裂。   『好啦好啦,我怕了你。』魔封剑宣告投降。   下一秒,一道落雷准确地打在剑与斧之间,造成诡异的乱反射,本来只朝一个定点打的雷霆,居然化为无数电光,在广大的攻击范围里炸开来。剑士和兽人猝不及防,连同黑虎一起被震退数步。   诺因得理不饶人,三发剑风咆哮飞出,黑虎当场被撕成两半;剑士胸口中招,长剑脱手;然而那兽人吃了这一击,竟只上身晃了晃,便行若无事。   诺因啐舌:“兽人族果然皮厚!”   他借着助跑高高跳起,一招剑圣绝技「陨星斩」,以骇人的气势和速度直直劈落,宛如从天而降的黑色罡风,将兽人卷入剑光中。   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过后,只见地上多了个直径二十多米的大坑,兽人的双脚深深陷入坑内的泥土,身上伤口无数,手中的巨斧也断成三截,但他毫无惧色,抛开武器,赤手空拳地与黑发青年再度拼斗在一起。   好厉害。黑袍法师感叹。卡萨兰城主师承剑圣,本身技艺已是不俗,再结合魔封剑的强大魔力,相乘的战力几近无限,而且他好像还没认真起来,果然今天不用点手段很难达成目标。   “卡琳。”他转向身侧的同伴,“药还要多久才会发作?” 第六十六章 遇袭(下)   “因为是撒在雾里的慢性药,要扩散到全身还需要一段时间,不过最迟半刻钟就会出现迹象了。”   暗影部队唯一不以战技见长的药剂师卡琳不慌不忙地回答。   黑袍法师点点头:“很好,绰绰有余了。”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战场的另一头。   与诺因的战斗方式相反,宫廷法师长自然是使用充满华丽声色效果的魔法,而他的对手也以法师居多。   “以元素使者之名下令,火焰精灵招来!以吾之心愿编织,随我的心意成形,我赐予尔等一瞬之命——出来!火傀儡!”   一名身穿火红色紧身衣的年轻女子咏唱咒文,四团深红火焰凭空燃起,一一凝结成两米高的巨人,跨着大步朝法师长逼近,散发的高热令脚下的青草化为焦炭,周围的叶片为之萎缩。   是傀儡师吗?挺少见的。吉西安心道。   大陆的职业,以异能术士、傀儡师和炼金术师三个门类最特别。异能术士就是通常说的超能力者,天生拥有念动力、预知、心灵控制、瞬间移物等能力,不同于法师,修炼的方法也不同,久而久之,渐渐被人们视为异端,排斥于社会之外,很少能够见到;炼金术师以秘药炼制、法器打造为主,这个门类博大精深,又不擅长战斗,现今残存的炼金术师已极为稀少,只有王城和各城上层基于维护封魔法阵还保留了一些;而傀儡师,以“塑造元素傀儡”的魔法见长,诸如水傀儡、土傀儡等,每一种都有不同的能力,共同的特征是不怕物理攻击,适合做法师的护卫。据说这个派系在古代叫做“元素使”,拥有比元素法师更高的元素亲和力,高明的元素使甚至能召唤出元素界的长老乃至传说中的元素之王,但现代早已绝迹。   塑造元素生物极为困难,这女子一下子做出四只火元素巨人,程度算是相当高了。   唉,本来不想和女人打的,而且又是美女。吉西安叹气。   “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借予我你们的力量;深藏于北地的冰之精灵,应我之呼唤前来——冰雪风暴!”   随着快速念出的咒文,青年身边浮现出数不尽的银白色冰晶,在旋风的转动下朝火傀儡冲去。   被冰晶撞到的火巨人很快被冻结,不一会儿就化成四条冰柱。冰风暴仍不断撞击,力道越来越大,冰柱逐渐产生龟裂,最后迸裂开来,里头的火傀儡也一并炸成了冰屑。   对手只凭一个魔法就埋葬了自己四个火巨人,元素使虽吃惊却不慌乱,毕竟这是卡萨兰宫廷法师长应有的实力。   “闪耀的雷之精灵,超越光速而来,化为白炽之雨贯穿我的敌人——霹雷!”   一解决掉火傀儡,吉西安立刻发动反击,五道闪电一齐劈落,却在接近敌人的瞬间像撞到什么似的弹开。   吉西安一愕,这才注意到,有一个灰袍法师手里拿着一只黑色的小圆珠——「反向珠」,这种高等法器的作用正是无差别反弹敌人的魔法攻击,用得好的话,还可以保护距离较近的同伴。   可恶!准备得真周到!吉西安低咒。这时,灰袍法师念出咒文:   “从冥界诞生,在邪恶中挣扎,与我有血之盟约的幽影之龙啊,以我的血呼唤你,将我的影子做为门户——出来!幽灵龙!”   灰袍法师脚下浮现青色的魔法阵,一头灰色虚影般的长龙飞了出来。吉西安俊雅的面容蒙上凝重之色,与火傀儡不同,这种借助冥王的力量塑造的生物不是普通的元素魔法能够打倒的,身为元素法师的他想要获胜,只有使用压倒性的力量,打破元素的属性限制!   “风之精灵哈德里斯,冰雪精灵温蒂妮,请聆听我的呼唤,借汝之力,完成我的心愿,展现融合的奇迹——裂风玄冰龙!”   复合魔法(注)!暗杀者们大吃一惊,眼看一只巨大的冰龙夹带好几股旋风浮现,龙身是由冰晶与飓风交织而成,无数冰粒喷涌而出,比幽灵龙更快地逆袭而来。   两头龙迎头相撞,幽灵龙不敌,被撕成碎片,冰龙继续前行,撞上反向珠的结界壁。在持续的猛烈撞击下,障壁终于吃不住,被硬生生撕开一个大口子。不过能量大损的冰龙也被傀儡师一发火旋风搅碎。   “深藏于北地的冰之精灵,化为怒吼之风雪——冰结螺旋!”   反应迅速的吉西安在结界破裂的一刻完成了法术,在他面前浮现出冰蓝的古代语,透着灿烂光点的冰枪从中疾射而出,旋转着刺向灰袍法师的右手,粉碎反向珠的同时也洞穿了手掌。   终于毁掉敌人的护身法宝,吉西安精神一振,正要趁胜追击,忽觉脚底有微物触碰,他反射性地一跃,高高跳起。   几乎在同时,他原先站脚的地方喷出许多像是植物根茎的东西,细长蜿蜒地伸向空中,根茎前端类似花蕾的绿色小包噗地一声爆开来,炸出无数细长的藤蔓,摇动着扩散,像鸟笼般罩向青年,并顺利缠上他的足部。   操控植物……是异能术士!   吉西安左手拔出腰间的长剑斩断藤蔓,右手的法杖则迸射出灿烂的红光,随着一声“爆炎”,汹涌而出的火海瞬间吞没了巨大的花苞。   然而不一会儿,无数黑色的藤蔓又穿过火焰伸来。吉西安忍不住咋了咋舌,正要念出更强力的咒文让这死缠不休的怪花死得干净透彻,耳畔风声大作,他急忙偏头,闪过一点寒芒,原来是只链枪。   暗杀者们的战术十分高明,先使用魔法吸引法师长的注意,打乱其阵脚;再出动拥有远程攻击力的战士,妨碍对方念咒语的同时为己方法师争取时间,只是他们没料到一点——吉西安除了是名出色的魔法师,也是一个优秀的战士。   “瞬动之风。”躲开链枪战士如潮水般绵延不绝的攻势,吉西安瞅准一个空挡疾点枪头,将链枪荡开,念出加速的咒文。   身形一闪,法师长闪进链枪的攻击范围,剑交右手,与链枪战士展开贴身战。怕伤到同伴的其他三人不得不收回已准备好的法术。   但是吉西安内心却不如表面来得轻松。几番交手,他深切体会到眼前这批人个个拥有不俗的技业,而且配合默契,他竭尽全力也只和他们拼了个平手,这样下去一定会体力耗尽。再者,他的剑法固然不错,终究不及专业的战士,勉强拆了数十招,渐渐招架不住,当下萌生退意。   就在这时,他眼前一黑,四肢麻痹,全身竟然使不出劲来!   猛…猛毒术……糟了!吉西安万分骇异:什么时候……   “终于发作了。”卡琳喃喃道,眉间却凝聚着疑惑的薄雾。毒素扩散的时间超出她的预想,再看看依旧生龙活虎没有一点中毒迹象的黑发青年,更是纳闷。   链枪战士没有她这些疑问,一见敌人行动停止,立刻挥出武器,银色的枪尖洞穿了青年的右肩,鲜血狂喷而出。   失去战力的法师长被链星打中小腹,整个人倒飞出去。   “吉西安!!”   瞥见部下陷入危急的诺因分散了注意力,代价就是小腿被召唤师新召的冰原魔狼咬得血流如注。他仿佛一点没感觉到痛似的抬腿踢飞魔兽,奔向远处的法师长,却在半途被兽人拦下。与此同时,诺因的视野中映出傀儡师的火焰之枪和灰袍法师的骨枪朝部下袭去的光景。   “该死的!”诺因咬牙。   下一刻,他做出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他居然毫不犹豫地投出魔封剑,完全无视兽人的攻击。   剑不偏不倚地插在吉西安面前,自动张开一道暗能量屏障,及时挡住了两名法师的联手攻击。   “竟然临敌撤剑,真是愚蠢。”黑袍法师摇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黑发青年被兽人一拳撂倒,压在地上连打的情景。   兽人虽然失了武器,蕴含强劲破坏力的肉拳却只有比寻常武器厉害百倍,不擅肉搏的诺因根本挣不开。若非斗气护体,他早就被对手一连串猛击打得筋碎骨断,血肉模糊。饶是如此,他的胸腹仍不免严重受创,嘴角也沁出了血丝。   诺因没有放弃,紫眸专注凝视对方每个动作,沉静如幽潭,没有因为打得他血肉飞溅的重拳失去冷静,仿佛进入了法师冥想前的状态,纤长的手指默默变换手势。突然,紫色的光芒从青年身上迸射而出,弹开了兽人庞大沉重的身躯。   心灵震爆!见多识广的黑袍法师认出来,眼睛差点瞪出眼眶,这是妖精族的精神魔法,曾有法师研究过,结论是人类学不会。传说中,只有精灵和妖精两个自然种族可以学习对方的天赋能力。而且能震开兽人这样的体重,精神力简直强得匪夷所思。   更惊讶的还在后面,绿色的陌生文字打入兽人体内,牢牢束缚住他的四肢,这分明是属于精灵族魔法的禁锢术“精灵封栅”。   两个都是古魔法,还是以难学著称的魔法!诺因王储不是魔控力不好,不以魔法见长吗?连续的震惊让黑袍法师瞠目结舌。   诺因立刻跳起来,一脚踢飞不能动弹的兽人,咽下到喉咙的腥热液体,刚刚一连串重击使得他的五脏六腑伤痕累累。   这时,战场的另一头传来巨大的声响,原来是魔封剑的结界被幽灵龙冲击裂开发出的爆音。   不好!史列兰的力量和冥神同属,挡不住这个法术!诺因一惊,转向好友的方向,因而没留意身后的动静。   “乱·一字光斩!”   被药剂师治愈的剑士向黑发青年展开报复攻势,白炽的剑光划破空气击中后者的背心,猩红色的斗篷登时标出大量的血花。诺因踉跄半步,没有回头,忍痛喊道:“史列兰,打开空间之门!”   黑袍法师闻言,头一个反应是猎物想逃跑,随即想起十二段的空间转移魔法只能施用于一个人。   果不其然,就像在一幅图画上用刀子切开裂口,法师长背后的空间出现奇妙的黑色裂缝,渐渐扩大为一个闪亮的白色空洞,四周的玛那元素因为空间的强制扭曲而紊乱,失控的能量波将除了吉西安以外的人全部掀飞出去,空间门传出一股强大而不容反抗的吸力,将他快速拖入其中。   “殿下——”   吉西安撕心裂肺的呼喊只留下轻微的回响,空间之门刹时炸裂为无数光点,完全吞没了他的身体。   魔封剑重新回到黑发青年手中,并于同时开始舞动。黑色的剑锋超越了风,比最锐利的剃刀还锋利的剑压波切开烟雾,在暗杀者身上绘出深刻的血之烙印。   远距离的攻击并未到此结束,第二、第三波的剑风接踵而来。由于空间转移会造成玛那元素短暂的紊流现象,这段时间十二段以下的魔法都会失效,所以无法使用法术屏障挡住诺因的剑气。   眼看暗杀者们就要沉入自己的鲜血中,异能术士的变化植物及时做出防御圈,虽然顷刻就被四分五裂,但总算是熬过了最无力的时刻。   恢复力量的法师们立刻反击,咆哮的风卷与锐利的冰枪齐发,大面积的火墙将战场化为焦土。然而诺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悉数避过,借助助跑跃至半空,剑圣绝技——「破剑舞」出炉。   数以百计的剑风仿佛陨星坠落,瞬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深坑,激起的烟尘弥漫了视野,骇人的鸣动几乎震破众人的耳膜。在这样的威势下,暗杀者们拼尽全力布起的结界就像风中残烛般微弱,眼看就是灰飞烟灭的下场。   “拦住他!”   黑袍法师大喊,万分后悔先前过于托大而没有出手,导致眼下一面倒的局面。秘药的失效也是原因之一。   不用他交待,剑士和链枪战士早就飞身扑上,但诺因的速度远超他俩的水准,只一个闪身就突破包围,左手抓住链枪一扯,将链枪战士甩在剑士身上,同时右手的魔封剑泛出苍蓝色的光辉,风系高段魔法「真空裂」激射而出,瞬间将两人的身体撕裂。一连串攻防仅在半秒完成,快得连眨眼的功夫也没有,其余的暗杀者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名同伴就已阵亡。   “影缚术!”   卡琳一咬牙,使出只有高等祭司才能施展的强力禁锢神术。   召唤师召唤的地肢虫也不失时机地伸出地面,用强有力的节肢牢牢缠住诺因的双腿,在两人的合力下,黑发青年的行动终于停顿了一下,黑袍法师把握机会扭转局势:   “游荡于黑暗的虚影,以暗黑神之名招来!吾将赐予尔等血之祭品,吾将满足尔等心之所愿——精血吞噬!”   随着简短的咒语,大地铺开深红的法阵,黑色的虚影贴上黑发青年的背部,刹那剥夺了他所有的气力。   双膝一软,诺因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以剑支地才没有向前扑倒。暗杀者们乘胜追击,但是魔封张开了结界,法术全在接近的瞬间化为乌有。   卡琳用神术解开了兽人同伴身上的禁锢,他的拳头不受阻碍地穿过魔封的障壁,在青年的腹部轰出镂空的血洞。   『诺因!!!』   魔封眼睁睁看着黑发青年被打得飞出去,滑行了三十多米才撞上一棵树,在地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长长血痕。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汩汩流出,不一会就将他的衣服与身下的地面染成相同的颜色。   虽然握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丝毫松脱的迹象,魔封却清晰地感觉到手的温度正不断降低。一时间,他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恐惧:『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废……话。)   诺因本想开口,但喉间泉涌而出的液体妨碍了他的发声,只得在心里安慰视作半身的佩剑,(我才没那么容易死……)头一次,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竟然比铅还沉重,视野迅速变得昏暗。   远处的暗杀者不敢大意,即使受了重伤,只要诺因没失去意识,他就能凭着魔封剑反攻。最保险的法子,还是彻底摧毁他的精神,到时魔封再强也孤掌难鸣。继“精血吞噬”,黑袍法师准备施放第二个魔法。   『……那老头开始施法了,你快醒醒!告诉我该怎么做啊!』   刚刚稍微安下心的魔封,一听见咒语又急得六神无主。   “带我……离开……”   诺因挤出最后一句低语,整个意识沉入黑暗中。 第六十七章 邂逅   “嗯……今天成果不太好耶。”   杨阳检视篮里的几味药草,叹了口气。   为了治疗被雪露特打伤的神官,这两天她和昭霆都搁下学业,分头寻找退烧的药材,谁叫某人仗着白魔法高明,平常也不多备一点以防万一,弄到现在火烧眉毛才发现药不够。   但最可气的,还是那个当事人竟然瞒着大伙出去淋雨吹风,活该病情恶化!   想起前天师父不省人事地被送回来,至今高烧不退卧床不起,黑发少女又是担心又是恼火,再看看天色也不早了,于是拍拍膝盖上沾到的泥土,拾起一旁的竹篮,站起身,准备回神殿吃午饭。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似乎是小狼龙的吠叫。   雷奇?杨阳纳闷地四下张望,果然看见一团湿嗒塔的蓝色绒毛从树后转出。   “真的是你!你怎么跑来这里?”她快步走过去。   “呜——呜——”小狼龙拱起背,发出威胁的低咆,登时吓退恐狗症还没痊愈的杨阳:“是、是我啦!你这么凶干嘛?”   小狼龙置若罔闻,依旧戒备地瞪着她。   杨阳手足无措地僵在当地,突然发现狼龙脖子上多了个项圈,这是怎么回事?   “呜……”   正当一人一兽僵持不下的当口,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呻.吟声。小狼龙立刻竖起耳朵,往声源奔去。好奇心起的杨阳紧跟其后,转过几棵大树,一个俯卧的身影跃入她的眼帘。   “是人!”   杨阳大吃一惊,急忙奔上前。只见那人下半身浸泡在溪水里,破裂的斗篷满是干涸的血迹,水面也染上几许殷红的颜色。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剑,腰间挂着同色的剑鞘,一头半长黑发遮住微倾的侧面,看不见五官如何。   携带凶器,希望不会是坏人。杨阳吞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靠过去,蹲下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轻轻翻过来。   水晶娃娃。   这是少女看清对方面貌的瞬间,头一个浮现的感想。仿佛羽毛与水晶交融而成的肌肤白皙胜雪、莹润如玉;乌黑柔软的发丝柔顺地覆盖着光洁饱满的前额和雪白的脸颊;清秀脱俗的五官宛如画中走出的精灵,精致得令人屏息。   “哇!美女啊!而且是我喜欢的类型!”   杨阳脸上浮起红晕,为见到美丽的事物惊喜,也为捡到宝而兴奋。   她连忙探了探“美女”的脉膊,确定仍然跳动,松了口长气。接着,她开始检察对方的身体,看是哪里受了伤,最先看到的是肚子上一大滩血迹,然后是右小腿的伤口。   巡视完毕,杨阳站起来,绕了个半圈,伸手到对方腋下,从后面抬起他的上身,打算拖到岸上治疗。前段日子她从神官那儿学了不少医护知识,得知人长久浸在冷水里会导致体温迅速降低,对伤者尤其有害。   但这一抬,杨阳险些一口气转不过来,意外发现眼前看似纤瘦的美女竟然有着惊人的体重,不过她马上反应过来是那把剑的缘故,一边骂自己笨一边放下伤者,绕回来,试图掰开对方的手指,却徒劳无功,那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好像用强力胶粘在剑柄上似的,任她死拉活拽也拉松不了。   最后杨阳只好罢了,回到原位,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步一步倒退,小狼龙在旁边加油鼓劲。终于,半分钟后,少女完成了艰巨的搬运工作,累得气喘吁吁。但她只抹了抹汗,就立马投入治疗。   浸水绞干帕子,擦干净血,杨阳不禁一怔。腹部上赫然是一条不足六厘米长,已经结痂的疤痕,没有她原先猜想的大口子甚或恐怖的凹洞;再看看另一处,更是连皮也没擦破半点。   虽然不太明白,杨阳却着实松了口气,因为对方若真的受了很严重的伤,她绝无可能处理得了。   “嗯……”   当杨阳将重新洗过的帕子为对方拭去脸上的血污时,听见一声低吟,大喜过望,俯身道:“你醒了?”   她暗暗猜想,那两轮细长微翘的眼睫下,隐藏着什么颜色?黑色?绿色?蓝色?抑或金银妖瞳?从他的容貌推测,还是绿色的可能性比较大,记得神官说过中城人以黑发碧眼居多。   但是,当杨阳看见颤抖的睫毛里乍然透出的紫光时,整个思维顿时停摆。仿佛月儿缓缓从云缝里探出头,一双堇花似的瞳呈现在她眼前。   紫色的眼眸……宛如真正的紫水晶,清澈到几近透明的眸子。杨阳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为这双眼散发出的动人心魄的美由衷感叹,心醉神迷。她现在终于理解漫画里为何都把紫色定义为魔性了,这双眼睛确实拥有让人沉醉的神秘魅力。   “你是谁?”   “哎。”杨阳呆住了,不是为对方的话,任谁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人都会这么问的,她吃惊的是他的声音——虽然好听,但那绝对是男性的声音。   不会吧……杨阳偷瞄对方的胸部,一片平坦。可是她之前以为他是个乔装打扮的女骑士,就没有在意,没想到真的看走眼了。   “你到底是谁?”   青年的脸上溢满困惑。他只记得应诺因的要求使用了移动术,但匆忙间来不及定座标,就那么上路了,而且好像还是没来得及逃过那个黑袍法师的最后一击,之后的情景他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这个女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诺因呢?诺因他没事吗?   “啊,那个,我叫杨阳。”黑发少女回过神,友善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看到对方好像被打了一拳似的,露出呆滞的表情,杨阳突然有了某种很不妙的预感,“该不会…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不会吧!这么狗血的剧情千万不要发生在我头上!可是这熟悉的对白,熟悉的发展,的确和电视里演的一样啊!   魔封的脑海一团混乱,恍惚中,某个场景被少女这席话勾起来,宛如那一天般历历在目。   「谢谢你救了我妹妹,我叫诺因,你呢?」   『魔封剑。』   「??这什么?我问的是名字啦!」   『……什么是名字?』   「嗯……名字就是像记号一样,专门给别人叫的一种标签样的东西,大概是这样吧,我没研究过。总之,名字代表了存在。而且我认识的每个人都有名字——你没有吗?」   『……』   「那正好,我给你取名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半身,只为我而存在。」   “史列兰。”   仿佛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青年低声道,“我的名字是史列兰。”   ******   【后记】   这是个男主的剑比男主更早认识女主的故事,不过放心,史列兰是不会和杨阳发展出恋情的,但是出场有必要。而且他的来头很大,前文有暗示,大概没有读者猜出来。 第六十八章 闻讯   斯帕斯港,中城卡萨兰最大的商港,位于斯帕斯内海的西北角,是个繁荣的港口都市。国王任命的总督虽然统治着这里,但实际的管理者是拥有船队的大商人组成的自治会,许多大商船主的财富甚至超越了大多数贵族。   在最近那场中西两城的战事里,斯帕斯港幸运的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只有六艘驳船被洗劫一空,而且盗贼很快就被率军前来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全部逮捕。   春之祭典当日,满街都是称赞士兵武勇的声音。到了第二天,这些声音就变成了不解的责问。因为那位拯救了斯帕斯港的英雄竟然下令封锁港口,禁止出航。商船长们气得跳脚,扬言要把事情告到国王御前。但在西匪逞凶的时期,拥有强大武力的军务长和他的顶头上司诺因都成了贵族和王室的保命符,弹劾最后不了了之。   直到近日,雷瑟克的船队从一伙逃到海上的流寇手里救下一支私自出航的船队,人们的态度才大为改善,也证明了雷瑟克封锁港口的行动无误。不久,又传来一个令商船长们栗栗危惧的消息:雷瑟克还擒获三艘偷渡的奴隶船,船主正是朝中最有势力的宰相沙克基·谢尔达。   在如今王储与国王矛盾激化的局势下,此举无疑是对保王党的迎头痛击,也让明知奴隶交易违法还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逮个正着的宰相的立场大为薄弱。因此,心里有鬼的商船主们都悄悄结束了自己的奴隶市场,向雷瑟克靠拢示好,对他的上司诺因的马屁更是拍到天上去。雷瑟克也很和气地接纳了他们的投诚。他很清楚,商人在卡萨兰的政治地位虽不高,财富却相当可观,若争取到他们的支持,对诺因的基业是一大助力。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13日,斯帕斯港都会总督府。   三个人坐在装饰华丽的会客室里。其中锦衣华服的肥胖男子名叫吉亚德,任职斯帕斯总督,也就是房间的主人;他身旁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黑褐色的头发,湛蓝的眼眸,象牙白的军服和斗篷,三种色彩对比强烈,清朗的面容予人奇妙的安定感,正是诺因的心腹之一,与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并称「王国双翼」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最后一人坐在客席,也是三人中唯一的女性,穿着曳地的长裙,殷蓝色的秀发直垂到小腿,鱼鳍状的双耳从脸庞的两侧伸展出去,从这两个明显的特征,可以看出她的来历——被喻为大陆最美丽种族的水族。   “雷瑟克军务长,我谨代表水族全体,感谢您从奴隶贩子手中解救十二位我族少女的义举,今后您就是我们全族的恩人和朋友。”   人鱼的声音就像山涧一般清澈动听,配上她绝俗的容颜,令吉亚德情不自禁地露出痴迷的表情,但雷瑟克脸上仍是维持着礼貌的微笑。   “多米尼克长老太客气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何况我只是执行军务而已,拦下那几艘船也完全是凑巧。”   “呵呵,军务长阁下果然一如传言,是位谦逊的人呢。”多米尼克轻笑道,“但还是请您接受我们的谢意,不然那些孩子会过意不去。”   雷瑟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吧。”从对方手里接过一枚闪烁着蓝光的银戒。他以前就听说水族有个送礼物给恩人或朋友的风俗,虽然那些东西未必有很大的价值,却代表了人鱼一族真诚的心意,所以他也抱着非常郑重的心态,接受了水族大长老的馈赠。   “看起来像是个魔法道具啊?”   “没错,这是「理力之戒」,佩戴上它可以扩大魔法的射程,阁下可以把它送给魔法师的朋友。”   雷瑟克大喜过望:“可以吗?”   “嘻嘻,当然可以。”多米尼克笑道,“它现在已经是您的东西,要怎么处理它,自然全看您的意思。收下它,就等于接受了我族的谢意,您不必介怀。”   “太好了,毕竟魔法道具还是得由魔法师来使用,戴在我这个舞刀弄剑的人手上也是暴殄天物。衷心感谢您的赠予,多米尼克长老。”雷瑟克如释重负,“对了,一会儿由我的部下护送各位回浮岛吧?”   “谢谢,不用了,码头有专船会送我们回伊维尔伦。”   “是吗,既然如此,就祝各位一路顺风了,请代我向罗兰城主问好。”   “我会的,告辞,雷瑟克军务长,吉亚德总督。”   多米尼克起身一福,雷瑟克和吉亚德连忙还礼,将她送到总督府门口。   目送佳人远去的背影,吉亚德怅然叹息:“唉,真是个绝色的可人儿,不愧是水族三长老之首,气质就是不同,昨天那些小丫头根本不能比,太美了!”   “是个不好对付的女人才对……”雷瑟克咕哝。刚才的谈话中,多米尼克只字不提奴隶船的事,显然早就清楚内情,不想卷入这场王储与宰相的政治斗争,至少是不站在诺因这边。而且她的感谢全是针对雷瑟克个人,就免去了人情债的危险,从头到尾没有给雷瑟克一点可趁之机,让他十分沮丧。   算了,这件事闹得这么大,基于和浮岛的友谊,罗兰城主势必得口头申讨谢尔达,到时还是可以和他结成表面的联盟——雷瑟克寻思。   “啊,您说什么?”吉亚德转过头。   “不,没什么。”雷瑟克立刻回过神,“总督阁下,我有一事拜托。”   “哦,是什么啊,尽管说,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为您办到!”   “谢谢您,是这样的,我们已经确认所有的流寇都被一网打尽,内海再无安全之虞,因此我决定解除港口的封锁——这是我的手谕,请您张贴出去。”   “哦哦,太好了!”吉亚德欣喜地接过。   “这段日子给总督您和这里的人民添了许多麻烦,真是非常抱歉。”   “大人您说的什么话!正是因为有你们在,斯帕斯港才能免于西匪的侵略,我们感谢您都来不及了,何来责怪!”吉亚德发自肺腑地道,对眼前的青年充满了好感。想他以前遇到的东境军官,个个鼻孔朝天、目中无人,只会仗势欺人,敲诈他们这些有钱无权的领主总督。   而雷瑟克的官阶比他们高得多,却谨守礼仪,言语谦和;用兵手段又高明,不到四天就破获流寇,在前些日子平定西匪的战役中也居功甚伟,得到许多贵族的赞扬。他麾下的建筑部为复兴受毁严重的东境更是贡献良多,在民间口碑如日中天。总之,是个各方面出类拔萃,有前途,不可不巴结的人物。   “多谢总督阁下的体谅,但我们的到来给这里的人民带来不便是事实,也让商人蒙受了相当大的损失,所以我想在今晚的洗尘宴邀请大家前来,好好的赔个不是,可否请阁下为我安排?抱歉,让主客的您打理这些琐事。”   吉亚德有点意外:“呃,这当然没问题,我本来就打算办个大型的庆功宴,邀请全港有头有脸的人来为您庆祝……这么说,大人您明天就要走吗?”   “是的,我必须去北边的杜西斯地区,听说那里出现了大批凶暴的魔兽。”   “这样啊……”吉亚德显得很失望,“本来还想多挽留您几天的,不过有军务也没办法,祝您马到成功——好!晚上的宴会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办得热热闹闹,场面豪华到让所有人大吃一惊!”斯帕斯总督慷慨地拍胸保证。   “哈哈哈,我很期待。”雷瑟克的笑容渗入苦笑的因子,他本来想交待对方简单就好,临时改变主意。饯行宴的客人非富即贵,若办得过于寒酸,一定会被他们视作侮辱,反而不好。反正掏钱的人是总督,用不着他来心疼。所以最后,雷瑟克什么也没说。   肥胖的总督踩着飘飘然的步子离去,年轻的军人在原地叹气。   这时,一个明朗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咦!军务长大人,怎么一脸沮丧啊?是不是被女朋友甩了?”   “沙里西恩!”   雷瑟克惊讶地喊出来人的名字,那是个高大帅气的青年,身穿和雷瑟克式样相同的象牙白军服,只是领边是红色,这是「精兵团」的制服。精兵团与宫廷法师长的法师团,军务长的近卫军并列为中城城主诺因手下三大奇兵,是一支魔法军团。成员数虽不多,却清一色是优秀的魔法战士,直属诺因指挥,军团长就是沙里西恩。   “你怎么来了?大伙都好吗?”雷瑟克高兴地迎上去。   沙里西恩夸张地摇摇头:“男人还好,女人就糟透了。”   “为什么!?”雷瑟克急忙追问,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因为你们三位黄金单身汉都走了,她们还不得相思病,日日以泪洗面?哦,也有些男人啦!都是被殿下的魅力俘虏的可怜虫。”   “胡说八道!”雷瑟克笑骂。沙里西恩认真地道:“不信你跟我回要塞看!”(注:诺因在西境的驻地就是米亚古要塞,那里也相当于一个郡的规模。)   “好好,我相信。”雷瑟克举手投降,扬起笑容,“来,跟我进屋坐坐。”沙里西恩欣然应允,两人走进总督府,一路碰到的仆役都恭谨地向他们鞠躬行礼。   “听起来,要塞的情况不错?你是直接过来的吗?”   “是的,雷瑟克大人给不给报销路费?”   “哈哈哈,月底结。”雷瑟克态度和蔼,看在周围人眼里简直不可思议,但包括诺因在内,西境的高层从不在下级和民众面前摆架子,所以沙里西恩等部属就很言行随意。就连雷瑟克和吉西安自己,也动不动就和顶头上司诺因拳打脚踢,吵架互损,这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而且效忠中城城主的军人部下,大部分是和他同一届从王立学院毕业的同学,或者他的学弟学妹,风雨无阻地追随整整九年,共同建立了如今的西部边防和整个西境,衷心爱戴那位个性率直又能力出众的王储。   “除了我先前说的,要塞一切安好。最近西城忙着刮南城,连象征性的仗也没打过。”沙里西恩皱眉,这是引起中城上层警惕的敌情,中南两城历来就是盟友,“幕僚团判断他们短期内无暇他顾,但是保险起见,还是叫我来催你们,及早回去。”   “事实上,祭典结束后,殿下就打算回去。不过听说梅莲可城主已经出动风骑士团,灰水河的局势恐怕会扭转。而且我觉得贝姆特城主不会急于一时,毕竟他已经拔了南城的西防,将来有的是攻打的余裕,接下来他搞不好会调头攻击我们,殿下和吉西安一定会赶回去坐镇。”   “你呢?”沙里西恩一愣。   雷瑟克微一踌躇:“我想…再待一阵,等东境的情况再安定一点。”   这次中城败北,人们以为是宰相的卖国所致,只有参与密谈的人知道是诺因为了令谢尔达失势的计策,因此使得东境人民遭受了巨大的苦难。虽然诺因此举是迫于无奈,也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雷瑟克心里还是非常不好受,尤其在亲眼目睹许多东境百姓在西匪的烧杀掳掠下家破人亡的惨状时。所以这些天他全心全意指挥军队平乱,调动建筑部上下投入重建工作。   “是吗?”沙里西恩轻叹。他了解军务长的为人,也不劝慰,只道,“对了,殿下和吉西安大人究竟去哪儿了?昨天我去王宫时,侍卫只告诉我他们出公差去了,他也不知道地点。我又不能上总神殿问莉莉安娜殿下。至于拉克西丝大人就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年。”   “没这么夸张吧,元帅大人又不是毒蛇猛兽,瞧你说的。”雷瑟克不是很真心地呵斥。   沙里西恩咋舌:“她不是毒蛇猛兽,却比毒蛇猛兽恐怖上亿倍!我真的很佩服克鲁索,居然能够忍受服侍那种女人,换作我——”说着,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雷瑟克干咳道:“殿下的脾气也不好,你不照样忍受下来了?”   “殿下可不一样,他脾气不好归不好,对部下可是很讲义气的,我们拿他当上司也是哥们。可是元帅大人的气势实在太可怕了,光是靠近她,我们都发抖。”沙里西恩真诚地评论。   雷瑟克暗暗松了口气,他一直很担心主君有些暴躁的性情容易树敌,现在看来部属对诺因的观感不错。   “殿下和吉西安是出公差去了,你应该猜得出他们的目的地。”   “难道是——”沙里西恩神色一敛,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问,“迷雾森林那件事?”雷瑟克点点头,推开一扇门:“呐,到了,进来吧。”   房内的摆设极其华丽,桧木制成的四个大型摆设柜占了一整面墙壁,办公桌镶嵌着沉甸甸的金饰和宝石;充满古典气息的落地钟,黄金美女塑像,白瓷花瓶,不知是哪个画家绘制的大作将这间房间的价值提升百倍。   沙里西恩看得呆然:“您就住这儿?”不怪他怀疑,这个金光闪闪的地方实在和雷瑟克的气质太不配了,换作吉西安还说的过去。   军务长苦笑:“这是吉亚德总督的好意,我总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吧。”   “原来如此。那么,那些也是他的好意?”沙里西恩指着角落的礼品山。雷瑟克摇首:“不,是商船主送来的礼物。我已经叫人退回大部分了,还剩这么多。在明早之前,我一定要把它们处理干净。”   “你可真受欢迎。”沙里西恩感叹,蓦地,他绽开一个促狭的笑容,“商船主们这么拍你马屁,是不是承你救了他们的情?”   “你听说了?”   “当然,一路走来港口的人们谈的都是这件事——军务长阁下神勇地从海贼手里解救了斯帕斯云云,没有一个人想到海贼和官兵其实是一伙的,因为西城的人全是旱鸭子,宁愿占山为王也不会去做海盗,是不是,阁下?”   雷瑟克但笑不语,他不认为这个战术有何不对,兵不厌诈本就是战场的真理。   沙里西恩伸了个懒腰:“好了,不谈这些闲事了,回到正题——殿下和吉西安大人是去找能够打破迷雾森林结界的圣职者?”   “不错,人选是元帅大人提供的,我估计他们现在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雷瑟克将日前诺因和拉克西丝的密谈简要叙述了一遍。沙里西恩不无担忧地道:“听起来,那位神官像是位世外高人啊,殿下有可能说服得了他吗?”   “有吉西安的三寸不烂之舌在,绝无问题。”雷瑟克肯定地道,对友人的能耐寄于十二分的信赖,“我比较担心的是,他们不要一路吵吵闹闹,忘乎所以到打翻饭菜,饿坏了肚子。”沙里西恩哑口无言。   如果此时身在红石山脉的两人听见这番话,一定会慨叹军务长的料事如神。   “您真像殿下和吉西安大人的保姆。”   “或许吧。”雷瑟克毫不在意,走到桌后拉开抽屉,找出一只空盒,将理力之戒放在里面。戒指绽放出银蓝色的美丽光晕,让他想起某位女性的倩影。   真可惜,如果是项链就好了,偏偏是戒指……唉,只能送给吉西安了。(注:在魔导国,送女性戒指代表求婚,送百合也是相同的意思。)   雷瑟克长吁短叹地合上盖子,这时,属于军人的第六感拉起警报,他感到房里的气压好像有所变化。   一旁的沙里西恩察觉了强劲的魔力波动,飞奔过来,将他推到墙角,念出防护咒文。   说时迟那时快,精兵团团长刚刚张起屏障,一声巨响平地炸起,家具被无形的风卷起,纷纷掉落。   仿佛有人用刀子割开布帘,一道黑色的裂缝逐渐浮现在半空中。   老天!是空间转移!沙里西恩震惊得无以复加:这可是禁咒!   扑通!从空间之门弹出一个人,滚倒在地。   雷瑟克惊讶得瞪大眼:“吉西安!!”   沙里西恩急忙撤去结界。军务长立刻跑过去,扶起友人。宫廷法师长双目紧闭,身子软软垂下,显然已经失去意识,鲜红的液体从他右肩的血洞不断冒出。   “这是怎么回事?”沙里西恩茫然不解,随即反应过来,跑出一片狼藉的书房,唤人抬担架进来。   雷瑟克俯视友人的脸庞,内心涌起强烈的不安。   难道……殿下出事了吗? 第六十九章 浓雾   “消失了。”   黑袍法师巴特勒看着空无一人的魔法阵,懊恼地咋舌。   傀儡师斯蒂法妮大步走来:“逃了吗?”巴特勒狠狠地道:“不!我最后一击确实有打中,所以他逃不远!”   “你刚才用的是‘天星锁魂阵’吧?”异能术士贝斯皱眉,“那他怎么还能逃得了?”   “大概是中招的前一刻叫魔封施法,我们的运气还真不好。”灰袍法师叶捂着受伤的右手缓缓走近,药剂师卡琳急忙用炎系魔法“重生之炎”为他疗伤,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的药失效才……”   斯蒂法妮摆摆手:“轻敌的不止你一个,不必过份自责。”巴特勒悻悻瞪了她一眼。   “可是卡琳的药怎么会失效呢?”叶十分困惑,“就算诺因城主天天吃砒.霜,也不可能抵抗得了黑咒术师的药剂。”   “大概是魔封帮他解的,总之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召唤师欧德曼提醒,将众人的讨论拉回正题,也就是如何找到王储诺因并致其于死地。   “真是弄巧成拙,你用天星锁魂阵封住了那家伙的意识,反而害得咱们没法用搜魂术了。”贝斯嘲讽。   巴特勒正要还嘴,叶先开口:“无妨,移动术的极限是两百米,我们用别的法术也能很快找到,天星锁魂阵的效力有一年。”   贝斯哼了一声:“万一魔封解除了咒术怎么办?”   “据我观察,魔封虽是自我意识剑,但好像还是需要诺因城主的指示才能发动力量。不然以他那种连空间转移也办得到的恐怖魔力,诺因城主还和我们打那么辛苦干嘛?说起来诺因城主也犯了轻敌的大忌。”   “有道理。”余人都颔首赞同叶的观点。   斯蒂法妮亢奋地道:“那我们还等什么!赶快找到目标了结他,把魔封献给大人!”   一直没说话的兽人金用生涩的艾斯嘉语道:“目标中了我一拳,现在搞不好血已经流光了。”斯蒂法妮大失所望:“什么!那岂不成了收尸了?”叶问道:“是否要把任务移交给楠大人他们?”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黑袍法师冷冷地道。异能术士贝斯难得站在他这边:“不错,万一诺因城主走狗屎运被什么人救了,我们全会被我们的直属长官凌迟处死。”   想到东城大神官绝美冷冽的脸庞,暗影部队的刺客一致刷白了脸,异口同声地道:“找人吧!”   贝斯用青草变出一把签,让同伴们依序抽签。结果是卡琳和斯蒂法妮一组;欧德曼和叶一组;巴特勒和贝斯一组;金单独一人,朝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搜寻。   卡琳默念祭司的祈祷词,超度两位死去的同伴,然后斯蒂法妮召唤火焰焚化了尸体,两人并肩往东走去。余人也四散离开。   叶和欧德曼正要跟进,瞥见兽人同伴仍然呆站在原地,便问:“金,你怎么了?”   “哪边是北?”   “……你还是和我们一道走吧。”   ******   “啊——太好了,你没有丧失记忆!”杨阳振臂欢呼,松了口长气。   “?”史列兰不解地眨眨眼。   杨阳嘿嘿一笑,摆手道:“没事、没事。对了,你怎么会昏倒在这儿?要不是我家宠物叫住我,你恐怕要躺很久,这里人烟很稀少。还有你身上的血……你是不是遇上强盗了?”   “强盗?”史列兰听了半天只抓到这个名词,“什么是…强盗?”   杨阳一呆,活了十七年头一次瞧见这么无知的人:“你不知道什么是强盗?”   “嗯。”   “呃……简而言之,就是一种靠杀人劫财营生的人,通常不带褒意。”   “杀人……”史列兰回忆起黑袍法师一行人杀气腾腾的表情,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那群人叫做强盗。”   “你真的遇上强盗了!?”杨阳大吃一惊,“在哪里?在哪里?”   “树林里。”   “哪儿的树林?这里吗?”   史列兰凝神回想,好容易搜罗出答案:“红石……山脉。”   “红石山脉?那不就是这里!”杨阳急坏了,“糟糕!我得赶快把这件事报告军营和村里的大伙才行!啊,不对!如果强盗就在附近的话,我们俩也会有危险——史列兰,你站得起来吗?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到山下去。”   站?史列兰眨眨眼,终于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他无意识地抬眼,对上黑发少女关怀的眸子,在那双宛如黑曜石打造的瞳孔里清清楚楚看到一张他熟悉无比的清秀容颜,正茫然地回望他。   “!!!!?”   黑发青年当场仿佛一根弹簧般弹坐起来。杨阳被他吓了一大跳,险些脱口惊呼,接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又是拍脸、又是摸衣服、又是拉头发,最后视线一转定在右手的长剑上,露出被龙之怒吼正面直击到的表情。   “怎、怎么会这样?”   史列兰瞪着前一刻还是自己身体的魔封剑,呆若木鸡。   我居然跑进了诺因的身体!!那诺因呢?诺因上哪儿去了?该不会跑进我的身体里了?史列兰连忙握紧剑柄,凝神感知,感应的结果是“无”。魔封剑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灵魂进驻的迹象,连他的力量也随之转移到诺因体内,完完全全变成了一把普通的剑。   奇怪,不在……史列兰茫然失措:他、他去哪儿了?   等等!魔封脑中灵光一闪:记得我送诺因离开的时候,那个穿黑袍的老头子正好施放了一个法术,也许这就是诺因不见的原因。「天星锁魂阵」,诺因提到过,是禁锢人类灵魂的魔法。但是如果强行解的话,一定会伤到诺因的精神。   “请问——”杨阳小心地开口。史列兰正好回过神,转头问道:“杨阳,你知道怎么化解黑咒术师的法术吗?”   “黑咒术师!?”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原来你碰上的是黑咒术师不是强盗!”   “嗯…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着了!”杨阳奇怪黑咒术师为何会狙击眼前的人,难道和打伤神官的雪露特是一路人吗?   “你中了黑咒术师的咒术?”   史列兰点点头。杨阳有点疑惑地打量他:可是他看起来挺好的?身上的血迹是很吓人,可是没伤啊。算了,怀疑人不是好行为,他看起来也不像个会说谎的人。   “我不会化解,但我的师父应该办得到。”   “你师父?”   “嗯,他是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就住在山脚的西芙利村,我是他的二徒弟。”   “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史列兰纳闷地重复: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杨阳补充:“不过这两天他在生病,可能没力气帮你,怎么办?”   “嗯……没关系,反正是不会死人的咒语,迟早会自动消散的。”史列兰不在意地道。「天星锁魂阵」只禁锢灵魂,不伤及魂魄,若强行解开反而有可能导致诺因魂飞魄散,还是不要冒险的好。反正等法术效力过了以后,诺因就会醒,到时又可以和他聊天,一两年的时光对史列兰而言只是短短须臾的时间。   “你真豁达哩。”杨阳咋舌,心想大概是不伤人的小法术,对方才这么悠哉悠哉不当回事,“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我得回神殿了。”   “你要…走吗?”   “呃。”杨阳被他不经意流露的寂寞眼神揪了下心,冲口道,“你可以和我一道走啊!”啊~~~我在说什么!?   “真的吗?”   正在心里痛骂自己的杨阳一见他清秀的脸上绽放出的夺目灿笑,一瞬间又魂飞天外,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村里的大伙都是非常热情好客的人,一定会竭诚欢迎你的!”除了一个人——她师兄。   “好,我跟你走。”史列兰下定决心。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一个人,无论这个少女是谁,肯带他走就行。   我会被耶拉姆骂死。杨阳暗暗泣血。可是都答应了人家,就不能反悔。谁叫这家伙长得这么像女孩子,让她怎么也狠不下心拒绝。   不过,他还真好拐耶,随便两句话就答应跟陌生人走……杨阳偷瞄对方,从脸蛋看大约十六、七岁,搞不好比她还小:“史列兰,你几岁?”   青年一怔,开始一根根掰手指,好半天才对着看呆掉的少女,吐出一句:“不知道,应该蛮大岁数了。”   “你连自己的年纪也不知道?”   “嗯,又没人告诉过我。”他和诺因从不聊年纪的事。   “可你总会数数……啊!”杨阳捂住嘴,想起神官说过,魔导国除了王族、贵族、圣职者和商人可以进学院念书,其他人都不允许接受教育,所以史列兰不会算术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如果他和神官一样是孤儿的话,可能连自己的生辰年月也不知道:“对、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   “?”史列兰不解地望着她,“什么东西别放心上?”奇怪,为何这女孩说的话他总有许多地方听不懂?他和诺因讲话就没这样。   “哈哈,没什么,你不介意就好。”杨阳笑道,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我们也别在这儿闲扯了,再不回神殿,我的朋友和师父她们会担心,走吧。”   语毕,她站起来,却见青年仍一脸迟疑地坐在原地。   “怎么了?站不起来吗?”   “……嗯。”   “是不是在冷水里浸太久了?来,手。”   史列兰看着她递来的右手,半晌才会意,伸手与之交握。杨阳略微使劲就将他拉起来:“啊,你很轻嘛,果然那时是因为剑的缘故。”   “剑…对了。”史列兰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小心地插回剑鞘,“谢谢你的提醒。”不然他就会忘了,然后在诺因苏醒的一刻变成孤魂野鬼。   “不客气。”杨阳很纳闷:有哪个剑士会忘了自己的佩剑吗?亏他先前还捏得那么紧,不过,这个叫史列兰的家伙的确看起来不太可靠的样子。   杨阳再次端详对方,这一看吓了大跳。没想到青年站起来后,竟然比她高出一个半头,和神官差不多高,两人匀称优雅的身形线条也十分相似。一袭裁剪精致的天蓝色骑士装适宜的贴裹住他颀长挺拔的身材,猩红色的丝绸斗篷虽然破了,还是看得出作工极好;不同于昏睡时的脆弱,那张清秀标致一如瓷娃娃的脸蛋此刻透出一股高贵冷漠的气质。   “史列兰,你该不会是贵族吧?”杨阳问道。史列兰转过头:“贵族是什么?”   “……呃,不是就好。”这家伙一定是从深山里跑出来的。杨阳抹抹脸,低头寻找小狼龙的身影,却见它依偎在青年的长靴旁。这回看得分明,狼龙脖子上戴着一只陌生的项圈,杨阳心下惊奇:除了神官,还有人养魔兽?   “这只狗……是你的?”   史列兰认出这是诺因的宠物,点点头。   “那你抱着它吧。”   史列兰依言抱起雷奇。小狼龙挣脱青年的手指,跳到他肩上,心满意足地叫了一声。见状,杨阳心想:果然不是同一只,雷奇喜欢趴在神官的头发上。   “咦!?”   杨阳惊噫,眼前的景物突然变得模糊,她揉揉眼,确定不是自己眼花:“起雾了!”山中多雾本属正常,但怎么会在中午?   “这雾……”史列兰微一皱眉:好像有股阴寒的气息?   “别发呆了,史列兰!”   杨阳拎起竹篮,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山下奔去,“我们得赶在雾变大前下山,不然就会迷路了!”   *******   “居然在这时候起雾!”   黑袍法师巴特勒停下脚步。异能术士贝斯沉声道:“好像不是普通的雾。”   “咦?”   “你看。”贝斯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同伴看,那是一只十厘米长宽,罗盘式样的物品,中央的指针像没头苍蝇一样滴溜溜地乱转。   “这……”巴特勒神色一整,“磁场被干扰了,是魔法之雾!”   “快解除它,不然没法找人。”   “还用你说。”巴特勒啐了一声,“可是,到底是什么人施法,你不觉得这个问题也很重要?”贝斯顿了顿:“该不会是针对我们的吧?”   “杀手被杀手盯梢?哼!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了!”   “那么,你倒说说时机为何如此巧合?”   “世上本来就有很多巧合。好,我先来解开这雾,看看犯人的真面目。”巴特勒举起隐藏在黑袍里的右手,在空中划出发光的文字,念出解除魔法之雾的咒语,然而等到他垂下手,又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雾有丝毫消散的迹象,反而有加深的趋势。法师呆住了。   贝斯没有如往常一样口出嘲讽,暗影刺客的关系虽不若家人般和睦,也不会说出真正伤到对方的话语。而且贝斯和巴特勒搭档多年,十分清楚他的实力,连他也破解不了这雾的话,表示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水准惊人,至少他们俩不是对手:“怎么办?要放弃任务吗?”   “不。”巴特勒冷静下来,“对方的目标不是我们,要不以他的实力,早就出手了,我们先集合大伙,再做打算。”   贝斯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只蛋形的笛子,放到嘴上吹起来。   ******   “咦,阳还没回来?”   昭霆扛着满载的竹篮走进神殿,看见空荡荡的桌子时愣了愣。耶拉姆从厨房走出来,放上丰盛的午饭,应了声:“嗯。”   “奇怪,我今天采得比较晚,我还以为她会先回来呢。”昭霆挠了挠头,将篮子递给他,坐到椅上开始享用美食。   耶拉姆检察她的劳动成果:“今天倒不错嘛,在哪儿采的?”   “唔…后山的小树林,今儿个我和阳交换,啊呜,她找红石山脉那边。”昭霆塞了满嘴的美味佳肴,含糊不清地回答。耶拉姆有些紧张:“你应该告诉她不要走远了吧?山里现在是野兽出没的季节。”   “有这个必要吗?阳又不是小孩子,会不知道?”昭霆停下嘴,惊讶地注视他,“我倒不知道你何时这么关心她了?”   “我只不过随口提两句,就叫关心了?”   “废话!对我怎不见你随口提两句?”昭霆语带醋意地嚷嚷,“昨天、前天,我只身去那座‘野兽出没’的山时,就不见你吭半个字!”   耶拉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训练了那么多日子,还打不过区区野兽,你活着也是丢人现眼。”   “没人性!”昭霆哇哇大叫,耶拉姆一副懒得理睬她的表情,提着竹篮转身离开,气得昭霆直敲桌子。   三扒两扒解决完午饭,她决定去神官那儿寻求安慰,向他告状,叫他好好训训这个大徒弟对女性的恶劣态度。   “喂!”听见布靴踩在梯子上发出的轻响,耶拉姆从厨房探出头,皱眉道,“神官大人在睡觉,别去吵他!”   “还在睡!?这两天他天天睡24小时,再睡下去不成猪了!”   “随他去,睡得久有利康复。”   差别待遇。昭霆咕哝着下楼,想她每天早晨不到五点就被揪起来做挥剑练习,这个怨啊~~~~但谁叫她打不过这个暴君,只有任他欺凌。   百无聊赖地逗弄了一会儿窝在壁炉里打盹的小狼龙,正当昭霆忍不住想去接友人的时候,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耶拉姆立刻冲出来,与昭霆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里看到相同的不安。自从上次的事后,他们对这种敲门声已成惊弓之鸟。   瞅了眼楼上,耶拉姆走到玄关抬起门闩,昭霆战战兢兢地跟在他后头。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不是两人想象中浑身染血的黑发少女,而是一个西芙利村的村民。   不约而同地,昭霆和耶拉姆如释重负,暗笑自己大惊小怪。   “什么事,塔克?”耶拉姆喊出那人的名字。塔克无言地指着一个方向,满脸惶恐不安地问:“耶拉姆,那个……是自然现象吗?”   褐发少年和棕发少女循指望去,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被浓雾遮蔽的红石山脉,在太阳下散发出诡异的暗青色光芒。 第七十章 地底的脉动   “这下糟了。”   杨阳环顾四周,大声咋舌。   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淡淡的雾气就转为现下的浓雾,几乎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别说东南西北了,连路也找不到。   生平头一次遇上这么大的雾,还是在异世界,杨阳不由得心下忐忑,下意识地握紧唯一同伴的手。   “杨阳,为什么不走了?”   身后传来清朗悦耳的声音,让杨阳稍微安心了点。虽然和这个名叫史列兰的青年只相处了一会儿时间,彼此还停留于陌生人的认识阶段,但在这样手足无措的情况下,有个人陪在身边就无疑给她打了贴强心剂:“雾这么大,乱走反而会迷路,我们先等等,等雾散了再走。一般来讲,这么大的雾顶多持续两三个时辰。”   “不可能的。”   “啊!?”杨阳错愕地转过头,盯着新同伴。史列兰平静地道:“这不是自然形成的雾,是魔法之雾,除非施术者收回法术,不然雾是不会散的。”   “魔法之雾,是谁……等一下!史列兰,你会魔法?”   青年点点头。杨阳着实吃了一惊,问道:“那么,你知道是谁放的雾吗?”   史列兰摇头道:“这里的磁场非常混乱,我感觉不出来,只能大致探出反应源是地下。”   地下?杨阳突然有某种很不妙的联想,心一凉,她用力摇头甩去这个恐怖的猜测。   不可能!不可能的!神官说过,死灵王起码要一、二十年才能脱困,怎么会现在封印就解开了!再说有佛利特他们守着镇魂石,不会有事,一定是我太多虑了!   杨阳振作精神:“史列兰,你可不可以化解这个雾?”   “化解是可以,但他要再施怎么办?”   “再施就再化咯!”   “不要,我懒得。”史列兰偏首拒绝。杨阳眯起眼:“你该不会根本就做不到吧。”   史列兰却不上当:“随你怎么说,反正不干就是不干。”以前诺因骗他做什么事时,也总是用这招,好像叫作“激将法”,他已经学乖了。   杨阳垮下肩:这家伙,倒是比她想的聪明,可是这么下去……   就在这时,她感到脚下传来一波细微的精颤,间隔只有几秒钟,短得差点让她以为是错觉:“史列兰,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嗯,刚刚地好像晃了一下。”   果然是地震……杨阳心里的不安愈发浓重,就像眼前的雾一样。   不愿再胡思乱想,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迈开大步。   史列兰一怔:“咦,你不是说再等等?”   “但是,你也说了这是魔法形成的雾不是吗?我们在原地待上半天,雾也不会散,还不如碰碰运气。走运的话,我们也许会撞上正确的路哩!”杨阳乐观地道。她天性不喜欢求助于人,史列兰不肯帮忙,她就自立更生,自强不息!   听起来像是自暴自弃啊?史列兰疑惑地想。但他本就没什么主见,当下一声不吭地任她拉走。   扑面而来的雾气愈来愈阴冷潮湿,脚下的路面也变得陡峭不平,杨阳立刻知道选错了路,跑进深山里去了。   她也不死要面子,转身打算往回走,这时,闻到一股腥臭味,她心中警铃乍响,猛然抬头,看见同伴身后出现一团灰影。   “小心!”杨阳扑上去将他推开,夹杂着腥味的劲风从两人身畔掠过,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打成两截。杨阳惊出一声冷汗,定睛一看,偷袭者是一只高大的黑熊。   她火速取下背上的长弓,搭箭拉弦,同时后跃躲过黑熊的第二击,发射羽箭,直取熊眼。   经过双头哭虫一役,杨阳临敌的心志大为坚强,近距离射箭也能心不慌手不抖。   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正中黑熊的右眼,虽然杨阳想射的是左眼。   箭杆深深插入眼窝,显然脑部已被戳伤。杨阳才松了口气,黑熊却暴起发难,咆哮着向她扑来。杨阳反射性地一让,醋钵大的熊掌将她身旁的小树打得四分五裂,断裂的树枝被劲风卷起,砸得她好不疼痛,一口气转不过来,弓弦没拉满就射了出去。   黑熊轻松拍掉箭,挥掌往她头顶拍落,而杨阳的手才放到背后。   下一秒,一根巨大的石笋伸出地面,贯穿黑熊的身体。   “没事吧?”青年的声音传入少女的听觉。与满身狼狈的同伴比起来,他一身无尘,意态悠闲。杨阳惊魂未定地粗喘片刻,才回过神,抹去脸上的汗珠:“啊……谢谢你。”   “没关系,你也帮了我。”这是史列兰的真心话,要不是对方那一扑,诺因的身体只怕已经归西了,虽然他并不会有事。   “不过……”杨阳畏缩地看着那头被石笋贯穿,还一边挣扎,一边嘶吼的黑熊,“这只熊的生命力真的好旺盛啊,这样还活着。”   “什么,它早就死了,在你射中它时。”   “咦!可是——”杨阳指着生龙活虎的黑熊,眼神明白写着“这样也叫作死了吗?”   史列兰一言不发地上前,抬手停在黑熊鼻前,只见一团黑雾从后者额间渗出,没入他白皙的掌心。与此同时,黑熊仿佛一只电力用尽的大布偶般,身子软软垂下,挂在石柱上,再也不动了。杨阳看得惊诧莫名。   “看,死了吧。”史列兰一脸“我没说错吧”的表情。杨阳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做了什么?还有那团雾是——”   “是死灵魔法形成的瘴气,赋予生物死后还能行动的力量,现在我把瘴气吸走,它自然就变回一具尸体了。”   杨阳听得惊骇至极:“那、那它不就是僵尸了!?”因为对死灵王的故事感兴趣,她特地写信询问北之贤者赛雷尔,从他那里得知不少死灵魔法方面的知识。死灵魔法属于现代黑魔法的分支,其实古代是独立的派系,僵尸是低等的不死生物,是运用死灵魔法操控的尸体。不限于人类的尸体,任何生物死了都可以被死灵法师操纵,变成僵尸。   “到刚刚为止是僵尸,现在是尸体。”史列兰很专业地纠正。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难道是黑咒术师做的好事?”杨阳心想黑咒术师和死灵法师一样不被正道所容,倒是可能学会死灵魔法。   “我认为不可能,人类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史列兰再度纠正。杨阳一怔,不解地问道:“这话什么意思?把一头熊变成僵尸需要那么大的力量吗?”   “不需要,但是把瘴气扩散到整座山就绝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了。”   “……”杨阳呆了数秒钟,僵硬地问道,“你说的瘴气,该不会就是这个雾吧?”   “就是这个雾。”   “啊~~~那怎么办!?我们已经吸进去了!”   “这种瘴气对活人的影响不大,顶多引起一点不适罢了。”史列兰平静的语气就像在说“嗨!今天天气真好”一样,“不过死了的话,这头黑熊就是榜样了。”   “……我绝对不能死。”杨阳发誓。客死异乡,然后还变成僵尸四处作祟这种下场光是想象就毛骨悚然,突然,她一个激灵,“等一下!这么说,从现在起我们每杀死一头野兽,就会多出一只不死怪物来咯?”史列兰道:“当然。”   当然个头啦!杨阳欲哭无泪:“那我们赶快走吧!血腥气会把周围的野兽全引过来。”   语毕,她再次执起青年的手,选了个和刚才相反的方向迈开大步。走了一会儿,她想起一事:“对了,史列兰,你不是说瘴气对人体有害吗,那你以后别再把它吸进体内了。”   “啊……哦。”史列兰从对方的语气感到一丝奇妙的波动,不明白那是什么波动,只觉得心被微微推了一下。   “可是,究竟是谁把瘴气散播到整座红石山脉的啊?难道真是……”   杨阳的自言自语在中途戛然而止,脚底又传来和先前一模一样的震动,持续的时间和震感都明显增加,可以清晰地看到近处几株树木也随之打摆子似的轻晃,但是杨阳的心反而镇定下来,多了份了然和觉悟。   虽然,她还是不敢把心里那个名词说出口。   ******   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听不见一丝声息,也看不到一缕光线。   突然,凶猛的火焰撕裂黑暗,赤热的火点暴雨般打下,顷刻就吞噬了整座都城,无数人在奔涌的熔岩下亡命地奔逃,发出绝望的悲喊:   「救命啊——」   他漠视那撕心裂肺的哭号,无数人声汇聚成一股巨大、悲惨的洪流,无休无止地冲击着他的感官,他的心底却涌起一股快意之情,仿佛那些人的下场是活该。   真正烦扰他的声音不是那些百姓遥远惨厉的哀哭,而是附近几人激烈的争执,刺耳真实——   「连圣柱这座死火山都爆发了,当场死了三万人,失踪者两万多,到处是山洪海啸,地震火灾,这样下去,搞不好明天世界就毁灭了。」   「光之子是众神预言的救世主,他可以挽救世界……」   「还有一个人可以……」   「住口!」一个十分耳熟的清越嗓音打断所有的争执,却带着不熟悉的狂怒,「‘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取千万人的幸福平安’——这种鬼话亏你们说的出口!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碰她一根手指!」   「陛下,这是为了世界……」   「去他的世界!这世界给了我什么好处?要我为它牺牲到这地步!够了,我不想再听你们鬼扯,现在我就带着她和孩子们离开这个地方!」   「帕西斯,他们不会轻易罢休的,我……」   「没事的。」他紧紧拥住她,连同她怀里的双胞胎,「华尔特他们都会帮助我们,马上安迪就会和白银之谷的龙族一起过来,送我们去安全的地方。有银龙王在,谅那帮老儿也没胆拦人。再说,我也不是软柿子好捏的啊。放心,我们不会分开的,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嗯。」   怀里的女性抬头的刹那,一团黑影兜头罩下,裹住她的身体,远远攫走,连同他指尖残留的温度……   ******   “不——”   银发青年猛然坐起,大口喘息。秀丽的脸庞爬满冷汗、惨白如纸,右手无意识地紧握住胸口,力道之大,险些撕破衬衫。浸透身体深处的寒意经由汗水流到体外,令他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祖母绿色的双眸从一片涣散回复原本的清澈,脆弱哀伤的神情也像被蒸发的水气般消失无踪。   “哎,我怎么会坐在床上?”无名氏神官如梦初醒地眨眨眼,半晌,才想起刚刚好像做了个奇怪的噩梦,可是不管他怎么回想,梦里的情景就像被浓雾笼罩似的,朦朦胧胧一点也看不真切。   算了,又是那种梦,忘了就忘了吧。神官打了个哈欠,忽觉右手掌生疼,这才注意到自己正隔着衣服,捏着挂在胸口的项坠。   他情不自禁地把它捞出来,放在手心端详。银制的项坠呈十字架形,上头盘旋着一头展翅飞翔的龙。雕工精细,造型古朴。   据收养他的已故大贤者加卡德·雷姆利尔说,这是当初放在他襁褓里的东西,应该是他的亲生父母留给他的唯一信物,可是德修普王家的家徽是咬剑的雄狮和百合,而且神官查了很多资料,也没有找到类似的式样,就算在市场上也没见过。   我还真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哩。神官自嘲一笑,把项链放回衬衫里。   这时,他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包围住自己,很不舒服,连喉咙也干涩起来。   唉,这种时侯,最需要的就是一瓶可以温暖我冰冷身体的白兰地了。   神官好像压根没看到床头柜上的水瓶,双眼闪着欲望和快活的光辉,手伸到枕下掏摸,却摸了个空:“……可恶,被发现了!耶拉姆这小子!算了,我还有一瓶。”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前抚摸帘布的背面,果然一如预计摸到一块凸起,得意的笑容爬上他的嘴角。   “呵呵,我真是天才……耶!?”   神官攸地睁大眼,瞪视窗外某个景象。与此同时,一道阴寒至极的游丝从他脚底钻入,沿着脊椎直冲后脑勺。一瞬间,神官全身如遭电击,身子不由自主地软滑下来,双手颤抖地抓住窗帘,才没有膝盖落地。   这感觉是……怎么会!?神官震惊。   “神官大人!”卧室的门被从外推开,传进两个声音:   “你快起来!”   “不好了!你快看外头!”   话音刚落,昭霆和耶拉姆同时看见窗边的人和他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耶拉姆第一时间奔过去:“你怎么了,神官大人!?”   “没、没事,我想吹吹风,所以打开窗子。”神官不敢说出找酒的事,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缓缓站起,转向两个徒弟:“你们看到红石山脉的情形了?大家的反应如何?”   “当然看到了!那到底是什么?”   “大家都很惊慌,不过还没出现骚动。”   昭霆和耶拉姆再度异口同声。神官忍不住按住头:“好罢,先不谈此事,阳呢?”   他的大徒弟和小弟子面面相觑,一同苦笑:“她就在红石山脉里头。”   “什么!?”   神官当场呆住,久久不能言语。 第七十一章 活死人   “可恶!为什么就是走不出去呢!”   在迷雾里兜兜转转半天,杨阳终于忍不住开骂。   与满脸焦虑的她相反,史列兰依旧是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你为什么这么焦急?”   “因为,再不快点回去的话,我师父和朋友们会担心啊。我曾经害他们为我身陷险境,不想再出第二次差错。”杨阳沮丧地道,“而且,再这么迷路下去,肚子也要饿了,我可不想割已经变成不死怪物的野兽的肉吃。”   对了,我现在是在诺因的身体里,必须依靠食物维持生命活动!史列兰猛然想起。难怪从刚才起他就觉得肚子很不舒服,手脚也使不上劲。   “杨阳,我饿了。”他老实喊出民生所需。   “啊~~~~”杨阳抱头惨叫。她现在怀疑这个家伙是上天专门派下来跟她作对的,不然怎么她这厢才开始犯愁,他就拿起油桶往她的愁火上浇?   可是当她抬起头,准备数落一通,黑发青年无辜的神情和嗷嗷待哺的眼神跃入眼帘,如一桶冰水瞬间浇熄她的怒焰。   “好,我这就想法子帮你弄吃的来。”   杨阳扶着树干,把眼泪吞进肚子。谁叫她就是对那张比女孩子还女孩子的美脸没辙呢?还有那双魔魅紫眼。   史列兰点点头,心里却在犯愁:他还不晓得怎么进食。   “这种时候,应该说声谢谢!”杨阳戳着他的胸膛,教训道,“你一个大男人,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本来就够丢脸了,若连感恩的心情也没有,活着等于废物一只!”   “什么叫废物?”   “……算了。”杨阳一手按头,吐出无力的低语。   不过她倒也没真的生气,虽然史列兰的言行处处透出古怪,但是他身上有股连西芙利村的村民也远远及不上的纯真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甫下凡尘的精灵。而且他长的也很像古书中描写的精灵,就是那双紫眸让她想起漫画上的魔族。   应该不是个坏人。杨阳寻思:而且他还蛮可爱的。   “杨阳。”史列兰戳戳她的臂膀,唤回她飘远的思绪。   黑发少女回过神:“知道了啦,我去找点树果野菌什么的,烤来给你吃。”幸好她看过《菌类大百科》和《野外求生须知》这两本书,也有过露营的经验。昨天学会一招三段魔法“火球术”,正好用来生火。不然,她那点小指头尖大的“火球”不足以点燃木柴,就让史列兰自己用魔法烤。   “不是,你后头有条蛇。”史列兰遥指她肩头上方。   “妈啊——”杨阳反射性地窜到他身后,镇定下来拉弓射箭,第三箭成功射中蛇的七寸,令它行动一顿。她不敢迟疑,掏出一只羽箭朝蛇头插下,将它钉死在地。只见腹蛇咝咝连声,身躯扭动,却无法前进一步。   “真是的,一点都大意不得。”杨阳惊魂未定地拍抚胸口,看见那条蛇挣扎扭摆的样子,感到一阵恶心,别过头去,对那扭转生死法则的无名人氏心生几分厌恶。   史列兰道:“你不把箭拾回来吗?”他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先前他看对方把插在熊眼的那根箭□□,还用手帕擦干净放回箭囊。   “啊,这个…麻烦你帮我拾回来,但别动蛇头上那支。”   “哦。”   杨阳看着黑发青年弯腰捡拾的模样,松了口长气。有个胆子大的男生在身边就是好,换作她实在不敢在那条扭来扭去的死蛇旁边若无其事地捡箭。   史列兰捡回三支箭,正想起身时,视线被一样东西吸引过去。   “杨阳,这是什么?”   “嗯?”杨阳好奇地走过去,弯下腰。虽然她的视力托飞焰的福回复了,但在这样的浓雾里,隔开三步就看不见前面的人,所以只能就近查看。   映入她视野的是一块破旧的木板,写着“契布里村”四个黑字,下面还有个箭头。杨阳大喜过望,拍手道:“太好了!前面有个村庄!”   “你怎么知道?”   “这上头写着呗!”   “我不识字。”史列兰淡淡地道。已经心里有数的杨阳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我教你。”   史列兰一口拒绝:“不用,我没兴趣。”他若想识字,早让诺因那个书痴教了,还用得着她?   杨阳闻言,生气地叉腰:“不可以没兴趣!”   “为什么?”史列兰满心困惑。   “因为你若不识字,你就没有文化;你若没有文化,你就没有教养;你若没有教养,你就称不上一个真正的男人!”杨阳慷慨激昂地道。她是坚信男人必须有知识有素质有修养才叫男人,就像她叔叔杨唯和北之贤者赛雷尔一样。文盲不打紧,但是甘于文盲就是堕落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叫史列兰的少年(她以为他只有十六、七岁)长着一张聪明脸孔,内里却是草包一只,这是她的审美观所不能容忍的。   我要成为“真正的男人”干嘛?我又不是人。史列兰暗自嘀咕。   但是不知怎么的,他不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也就是,他不想让眼前的少女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杨阳继续激烈地道:“而且,识字的话,你就可以读书。书籍是世界上,不,全宇宙最伟大的东西(史列兰问:宇宙是什么?杨阳斥道:先听我说完)!它可以扩充你的视野,增长你的智慧,带给你无穷乐趣——总之,书是最好的!有书就有一切!”她说得好像一个狂热的传教士。   史列兰呆呆听着,心道:她和诺因还真是像,只是诺因不会强迫我和鼓吹这些莫名其妙的道理。   “——所以,我一定会努力教你的。”发言完毕的杨阳用力按住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随即拉起他,“走吧!”   “去哪儿?读书吗?”史列兰一时反应不过来,被她牵着走,眼角瞥见那条还在扭动的蛇,他心中一动,举起右臂,一团瘴气直直飞来,没入他的手心。   “当然不是啦,现在又没有书,等回到神殿……”杨阳转过头,正好看见这一幕,大吃一惊,“你在干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吸瘴气的吗!”   “因为,不去除掉操纵那条蛇的咒术,它的灵魂是得不到解放的。”   “……”杨阳震动了,沉默片刻,她用一种柔和的语气道,“可是,你自己的身体也很重要啊,所以下次还是考虑清楚再出手。”   “嗯。”史列兰迟疑地点点头。杨阳凝视他的侧面,觉得还是不要教他识字读书为妙,这么澄净无垢的灵魂,应该让他保持纯粹的模样,那些世俗的理念反而会污染他。   “对了,史列兰,你有没有钱?”杨阳想起一事。   “钱……”   杨阳真怕他问“钱是什么”,幸好,老天保佑,青年丢下一句“我找找看”,在全身的口袋里翻找起来,好不容易在腰间找到一只锦囊,递给她:“大概是这个吧。”   这小子真够糊涂的,连自己的钱包放哪儿也不确定。杨阳纳闷地接过,打开一看,眼珠子差点迸出来:是金币!原来这小子是有钱人!神官的工资还只是银币,她只在博尔盖德给的钱袋子里面看到过金币,印象深刻,虽然对背面国王的尊容不敢恭维,但是正面的王徽和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字迹还是挺帅的。   那一行字是——“国在王在,勿忘国耻”。   不愧是建立千年王朝的王。   杨阳想了想,战战兢兢地问:“史列兰,可以‘借’我一枚金币吗?”   美其名是“借”,其实她连一毛钱的家当也没有,之所以敢狮子大开口,是看中对方的纯真好骗。   “你全部拿去好了。”史列兰慷慨地道——反正不是他的钱。杨阳慌忙摇头,诚恳地道:“不不,我只要一个就够了。”说着,把紫色的锦囊还给他。史列兰无奈地把这累赘的东西挂回腰间:“可是,你要钱干什么呢?”   “当然是用来买吃的。”杨阳小心地把金币放进上衣口袋,高兴地道,“有了这个,我们待会儿就能在契布里村的酒店好好吃上一顿。一条现烤的面包一铜币,可供常人吃三四天,一枚金币可以买一万只这样的面包哦。”她乘机教对方基本的度量衡。   其实,普通的农人一辈子连银币都没看过,肯定找不开金币。杨阳打算用赊的,金币回头还是还给史列兰。身为卡拉尔郡教区首长的弟子,她的脸有辨识度,契布里村的村民上次也来参加春之祭典,认识她。   “咦,这个黄澄澄的东西可以用来交换食物啊?”   “没错,要好好记住哦。”杨阳已经见怪不怪了。观察至今,她猜测史列兰是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少爷。从小温室教养,所以才什么都不懂,严重缺乏生活常识。但她还有几点想不通:若史列兰是富家少爷的话,他根本没有学习魔法的必要,有保镖不是吗?而且他身上一点娇气也没有,也不像个习惯颐指气使的纨绔子弟。   杨阳推测期间,他们已走进契布里村的外围,依稀可以看见旁边有农田。向前眺望,小村庄在浓厚的白雾里显出模糊的轮廓,随着两人的接近逐渐清晰。   由于雾的关系,杨阳看不出田里有没有人,心想这么大的雾,村民大概也不会上工了,然而在她踏进村子的一瞬,本能地感到不对。   首先是静。不是普通的安静,是连一丝细微的声响也没有,静到了极处的那种死寂。   再来是暗。照常理,现在是吃午饭的时候,就算看不见炊烟袅袅,也该家家点灯,闻到温馨的饭香,可眼前只有一幢幢像鬼屋一样暗沉沉的房子。   “……”   杨阳情不自禁地握紧同伴的手。史列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调整呼吸,杨阳稍抑惊慌,扬声道:“有人在吗——”   静默,只有回声隐隐传来。   杨阳咬紧下唇,走过去推开左近一家民居的大门。   不意外的,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奇怪的是摆设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打斗的痕迹。衣服叠得好好的放在箱子里,冷掉的食物一口没动摆在桌上。一连看了几家,都是如此,诡异的景象就好像契布里村的村民在一刹那全部消失了一样。   冷风吹来,杨阳打了个哆嗦,感觉闯入了一个恐怖电影才会出现的场景。定了定神,她问:“史列兰,瘴气应该对活人无效吧?”   “不,体质差的会觉得不舒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瘴气不能把活人变成僵尸对吧?”   “是。”史列兰点点头。   杨阳皱起眉,陷入沉思。看村里的情景,那些村民就像自己离开村子似的,如果不是受到死灵魔法的控制,在这样的浓雾里跑来跑去,实在说不过去。   “杨阳,我们不去酒店吃饭吗?”   听到青年的问题,少女不禁感叹此人的神经真的好粗壮:“你还吃得下饭?”   “为什么吃不下?我肚子饿了啊。”史列兰不解地眨巴眼睛。杨阳叹气:“好吧,我去找点干粮,然后我们去外面吃,这种幽灵村你待得了,我可待不了。”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一阵脚步声。杨阳反射性地向后退去,从浓雾里出现的是个身穿平民衣服的中年男子,脸色惨白,脚步虚浮。   杨阳松了口气,但是那张浮肿的脸有些陌生,刚想问“你是这里的村民吗”,却见那男子晃了晃,往前扑倒。   “啊!”杨阳连忙奔向他,史列兰也被她拉过去。   杨阳扶起男子,关怀地道:“你怎么了?振作点!”史列兰瞥眼间,看到那人露在外面的肌肤浮现许多黑色斑点,微一蹙眉,不假思索地将少女拉到身后,反手在那男子身上罩了个结界。   “怎么了,史列兰?”杨阳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这才看到那人脖子、手臂上的黑斑,脑中跳出一个名词“鼠疫”。   然而下一秒,只见那男子的身体缓缓膨胀,黑斑迅速扩散至每一寸肌肤,还不断蠕动,好像有虫子在里面活动似的,绝对不是鼠疫!   杨阳看得反胃不已,涩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是尸虫,有尸虫在他体内。”   “尸虫?”杨阳话音刚落,那具已涨成圆球的人体陡然爆开来,化作一团肉沫和无数一寸长的黑色虫子,粘在透明的结界壁上。   杨阳猛地别过头,强忍着才没有呕吐,脸色铁青。   “尸虫是冥界生物,只有高段的死灵法师可以将它召唤出来。”   史列兰挥了挥手,纯金色的火焰包住结界,转瞬就将虫子和肉沫烧得一干二净,“尸虫以生物的血液喂养,战斗力不高,但是只要碰到人体就会钻进里面,吃掉脑子,把人变成活死人。”   “活、活死人?和僵尸不同吗?”杨阳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大致是没什么不同。只是活死人的关节是软的,还可以跑步,和常人没有区别,除了没有思考能力,只听命于尸虫的召唤者。看这个人的样子,尸虫应该早就被释放出来了,它的成长期是两天。过了这段时间,它就可以把卵产在血里,借由母体(人体)的爆炸扩散至方圆数十米,让沾到的人再变成活死人。”   怎么有这么邪恶的生物。杨阳的心脏砰砰直跳,突然一个激灵:   “难道!这个村的人全被——” 第七十二章 葬礼   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了,从四面八方响起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瘴气中出现的是一群衣着简朴的人,有老人,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小孩,共同的特征是两眼无神,表情呆滞,手持农具或拨火棍之类可用来当武器的物品,一言不发地包围住他们。   杨阳持弓的手不断颤抖,全身被冷汗浇湿,紧咬住下唇才没有牙关相击。有生以来,她从没有这么害怕过,就算和昭霆一起掉进异世界时,被博尔盖德关进地下室时,都没有这一刻恐惧、无助,还有愤怒!   她认出来了,那一张张朴实的脸孔,都是在春之祭典那夜,载歌载舞、欢笑嬉闹的人们的面容。而如今,他们全变成这种和死尸无异的活死人,到底为什么!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史列兰……”   眼看众人越走越近,杨阳不由得抓住同伴的斗篷,垂下持弓的左手。没办法,她没办法出手。而且,就算杀死这些无辜的村民,也无法消灭那些该死的尸虫,弄得不好连他们俩也会变成活死人,为今之计,只有逃跑了。   “把这些人全部消灭是吧?知道了。”   “哎!?”杨阳一呆,只见青年身前凭空出现一排金色火球,飞向村民们,化为一圈汹涌的火墙。   热焰卷处,人体烧焦的臭味扑面而来,中人欲呕。只一会儿时间,三十多名契布里村的村民就被连皮带骨烧成灰烬,强烈的焦臭随着热风冲击着少女的嗅觉,加上之前看到尸虫产卵的恶心,她再也忍耐不住,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你怎么了,杨阳?”   黑发青年弯下腰询问,语气没有关怀,只有一丝好奇。   杨阳狼狈地抹去嘴角的残渣,咳了几下,抬起头,对上他清澈却冷漠的眸光,就好像刚才的杀戮对他只是每日的吃饭睡觉一样,没有激起丝毫的情绪起伏。   看到这样一双眼,杨阳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好冷酷……这种非人的冷酷感……他真的是人类吗?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当杨阳意识到时,质问已经冲口而出,饱含压抑不住的狂怒。史列兰一怔:“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要杀了那些人!”   史列兰这才会意:“你在责怪我?难道…你刚才叫我不是要我杀了那些人?”也不能怪他,和诺因相处的十多年,使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听见“史列兰”三字,就代表两种意思:一是“和我聊天”;二是“把敌人全宰了”——通常诺因只有在这两种情况才会呼唤他的名,其它时候他都在魔封剑里面睡觉。   所以,刚才史列兰看杨阳显然不是想跟他聊天的样子,就以为是第二种。他正想说“抱歉,我会错意了”,杨阳已先一步发作:“废话!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你杀了他们!”   “……”史列兰双眉一挑,一股陌生的怒气从他心底窜起,转为话语冲出口,“我想杀就杀了,何必听你号令!”   杨阳一窒,愣愣地盯着他的脸。史列兰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想问,却因为那团火还郁积在心里的关系,使他的情绪变得异常焦躁,一时说不出话。只见少女的眼神渐渐缓和。   “对不起,史列兰。”她诚恳地道,“刚才是我不对。”   “……”史列兰呆呆瞅着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情绪不稳,却对着你发作,真的很抱歉,看来我做为魔法师的修行还太浅……”   史列兰忍不住打断:“你责怪我,不是为我杀了他们吗?”   “这个嘛,这也是原因之一啦……”杨阳苦笑。的确,开始她是对同伴不留一丝余地的做法感到愤怒,不,就算现在也很生气——再怎么说,也不用杀死那些村民啊!只要逃走就行了,以他们的脚程,十有十逃得掉。   可是后来,她懂了,她真正恼怒的,不是他残酷的杀人手段,而是他杀了人后无动于衷的态度。那种冷酷实在太可怕,甚至令她怀疑站在眼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具只会呼吸,却没有情感的机器。   而且回想起来,至今他们遇到那么多诡谲莫测的事,也没见这青年露出丝毫慌乱之情,与其说是镇定,更像是没有感觉似的——这一切,都令杨阳越想越害怕,最后通过不问情由的指责一股脑宣泄出去。   直到她看见青年脸上的怒容,那股恐惧才烟消云散,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她胡思乱想,史列兰分明是个人,也会愤怒,愤怒受到不当的指责,一样是个鲜活的,有着喜怒哀乐的存在。   所以,虽然仍有一堆疑问,杨阳还是决定像当初信任神官师徒一样,信任这个认识没多久的怪异青年。   “这是原因之一,那别的原因是什么?”史列兰追问。   杨阳干咳:“别的原因嘛……”总不能说你杀起人来太辣手,让我受到刺激吧?于是反守为攻:“我也有问题想问你,变成活死人的人,除了杀死他们,有没有别的救他们的方法?”   “说来说去,你还是在怪我杀了他们。”史列兰撇嘴,神色不耐。杨阳见状,委婉地道:“可是,杀人终究是不好的行为。估且不论被杀者的痛苦,你自己杀了人后,难道不会难过吗?”   “没感觉。”   “呃!”杨阳的心跳又加快了:“你、你该不会是杀人的老手吧?”史列兰不解:“什么是老手?”杨阳一笑:“就是做惯了某件事的人。”   “做惯了……嗯,我是杀了很多人,不过都不是自愿的。”   听到前半句,杨阳吓得差点跳起来,听到后半句时又稍稍安心:“这么说,你也不喜欢杀人?”   “也不是不喜欢……”史列兰沉吟道,“就是没感觉。对我而言,杀人根本不必费任何力气,随便咯嚓一下就是一大堆,所以我从没想过杀人到底好不好。”   对这一点,杨阳毫不怀疑,她已经亲眼见识过他的实力,不,也许只是一小部分实力,一般人确实不是他的对手,他应该是个很高段的法师……   突然,杨阳全身一震,发现一个之前没注意到的疑点:史列兰在施法时,没有念咒语,也没有做手势,那样动也不动,就变出三十多颗火球!   据她所知,这根本不符合魔法的原理。神官曾在第一堂魔法课上告诉她,魔法师是运用技巧重新配置弥漫在大气里,拥有超自然力量的玛那精灵来产生魔法效果。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类本身是没有力量的,只能通过特殊手段向外界“借”力。所以无论是多么高段的法师,如果不念咒语,或者运用手势、道具,一样施展不出魔法,而史列兰……   想到这里,杨阳情不自禁地凝视青年白皙清秀的脸庞,心道:难道他……不是人类?   “干嘛盯着我发呆?”史列兰眨眼,“你很怪耶,杨阳。”杨阳回过神,随口搪塞:“不怪就不是女人啦。”   “是这样吗?”史列兰信以为真。杨阳扑哧一笑,却不澄清,道:“好罢,言归正题,那些村民……”见对方脸色不豫,她急忙摆手:“我已经不怪你了!我只是想问清楚,活死人真的没有恢复的方法吗?求你告诉我,史列兰!”   “……有。”   尽管对这个话题感到很不耐烦,但不知怎么的,对上少女恳切的目光,史列兰还是耐着性子回答:“只要发现得早,就可以用圣光术将体内的尸虫融化掉,冥界生物害怕光系和生命系的法术。但是我们刚才碰到的人已经进入末期症状,别说我不会圣光术,就算会,他们的脑子也早被尸虫啃光了,回复也是白痴一个。”   “这……”杨阳的神情从惊喜转为懊恼,她也不认为变成白痴的下场比死好多少,何况活死人真的等于死了——大脑都没有了。   想了想,她问,“对了,记得你说尸虫的成长期是两天吧?”史列兰点头。   这么说,尸虫是在两天前被释放出来……两天前,正好是神官在矿山受伤那天。镇魂石也是在那里……这两件事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一旁的史列兰等了半分钟,再也忍不住,催道:“你要想到什么时候啊?哪来那么多东西好想?”杨阳白眼一翻:“要考虑的事情当然多了,谁像你整天脑袋空空,除了嚷饿还是嚷饿,像头小猪似的。”   “我才不是小猪!”史列兰喊道。杨阳一边欣赏他难得展露的怒容,一边嘲道:“哟,你知道小猪啊,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吃过猪肉,却没看过猪走路的人种。”   史列兰认真地道:“我看过猪走路的,还看过母猪生小猪,但是没吃过猪肉。”杨阳眯起眼:“你居然敢拐着弯损我。”   “我什么时候拐着弯损你了?”史列兰奇道。杨阳想想也是,这家伙看起来就是不会损人的模样,摆手道:“没有最好——对了,你是不是真的饿坏了?”   史列兰点头,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委屈的表情,看得杨阳一阵心疼,忍不住伸手揉捏他浓密的黑发:“乖,乖。”   “这是做什么?”史列兰不解地看着那只手。杨阳笑道:“这是怜惜对方的一种表达方式。因为我胡思乱想害你肚子饿,我当然过意不去啦。”   史列兰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杨阳心道:太好了,下次就用这理由,趁机摸摸他的脸。至今为止,她从未有过这种吃男人豆腐的心理,但史列兰让她破了戒,实在是他长得太让人垂涎了。   浑然不知色女心思的小羊羔高高兴兴随着同伴闯空门,看着她仔细搜罗食物,正要学着试吃的她,把东西放进嘴巴里,被杨阳喝阻:“慢来!我还是不太放心。咱们先拿去村外,我再好好检察一次,加热过再吃。”   “干嘛弄这么烦。”史列兰扁嘴,他最嫌烦了。杨阳瞪眼:“这叫安全起见。万一我百密一疏,漏看一条尸虫,害你变白痴,你可乐意?”   “……不乐意。”确切的说,是不希望诺因变白痴。   杨阳绽开笑容,又摸了摸他的浏海:“乖,再忍耐一下,马上就有热腾腾的食物让你饱餐一顿。”   史列兰望着她温暖的笑靥,只觉一波涟漪从心底泛开,扩散至全身,摇曳不散。   这种温暖的眼神,他过去只在一个人身上看见过——透过「魔封剑」的外壳,直接看到他的灵魂,将他视为自己半身的青年。而现在,又多了一个。   但是,他察觉出其中有微妙的不同,虽然不同在哪里他说不清楚。   另一厢,杨阳把包括食物在内的一些物品整理在一只包包里,连哄带骗地让青年背在背上。不是她懒,实是她已经有了长弓和箭袋,不方便再添东西。   随即,两人走出民居,沿原路返回。路过村口时,杨阳停下脚步,感伤地望着满地尸灰狼藉,蹲下身,双手合十,虔诚地低声念道:   “生命的终点不是结束,   灵魂的脉动永远不息,   愿创世神赐予你指引,   迷茫的意识顺从天意,   愿你们的心从此平静,   愿你们的心永得安宁……”   史列兰惊讶地看着她:“杨阳,你是贺加斯的神官?”   杨阳摇摇头,站起来:“我只是从我师父那儿学过点祈祷词罢了。”   想到这里,她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银发青年含笑的碧眸和开朗的笑靥,神殿红砖屋宇的温馨,表妹昭霆的面容,师兄耶拉姆的美味料理,心一酸,握紧双拳,暗暗发誓:这次绝不能再像雷南郡那样,一定要凭自己的努力,平安回到大家身边!希望在此之前,他们不要为了我,遭遇任何不幸。   “我们走吧。”杨阳转过头,微笑道。史列兰自然地伸出手,与她交握。两人并肩走出已无人居住的小山村,再次走进浓雾里。   这时,一团烟雾状的物体从墙角的阴影飘出,朝他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钻进地面。 第七十三章 前往山中   “你说什么!!死灵王的封印被解开了?!”   艾瑞克大吼,脸色青白交错。虽然史称「死灵之乱」的战役是在魔导国尚未建立,一千五百年前发生的事,但至今这个边境的大人还在用死灵王古柏的名字吓唬晚上不肯睡觉的小孩,因此艾瑞克也知道镇魂石。   “轻点!你想引起恐慌吗?”神官狠狠瞪他一眼。艾瑞克想起自己是被单独叫进神殿的,连忙压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啊?镇魂石不是由矮人们守护的吗?现在封印破了,莫非……佛利特他们出事了?”   “所以,我打算过去看看。”   “什么!!”艾瑞克这一惊比刚才更甚,这才注意到友人不知何时换上一件轻便的外出服,腰间悬了把银短剑,正在扎着绑腿。   “你疯了!你的伤才稍微有点起色,能下床就该偷笑了,居然还敢出去走山路,你不要命了?”艾瑞克跳脚反对。   “谁也别来劝我!”   一声怒吼令他灰头土脸。   神官之所以焦躁非常,是因为隐约想起来,他和雪露特法术较量的时候,好像看到旁边有一块石碑模样的事物……   如果是,那就糟了。   杨阳如今下落不明,身陷险境,就等于是因为他的疏忽。   应该不会吧,说不定是矮人自己没看管好,被盗贼入侵什么。神官说服自己,但还是满心焦躁,急于到现场确认。   “……”艾瑞克哑口无言。耶拉姆端着药碗从厨房走出来:“现在跟他说什么都没用。”   “神官先生!”昭霆从二楼奔下来,怀里抱着一堆像是光球的物事,“我找到了!这些就是「圣光珠」吧?(注:封印了光系魔法的魔道具,可以驱退不死怪物,但有效时间不长)”   神官抬起头:“不错,把它们放进背包,再放两个在口袋里以防万一,穿好鞋子准备上路。”昭霆立刻照办。   艾瑞克终于发现屋里少了一个人。   “杨阳呢?”   话音刚落,宛如一道冷风吹过,室内的气温骤降10摄氏度。艾瑞克见状,脑袋一轰,失声道:“不会吧!?”他转向耶拉姆,后者默默颔首。   “……你要去找她?”警备队长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凝视友人。   “不。”神官语气沉重,眼底渗透苦涩,“我先要去矮人矿山,照这个情形来看,封印还未完全破解,我们动作快点的话,也许能赶在死灵王复活前修复封印。”艾瑞克沉默片刻,问道:“那杨阳怎么办?”   “……不知道。”   神官苍白的面容划过痛苦的阴影,“我已经试过了,红石山脉笼罩着未知的死灵魔法,磁场随着地脉的变化而扭曲,所有的远视魔法都不能用,我根本找不到人!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把封印修复,我才可以找到阳。”   “那女孩……”艾瑞克沉默片刻,沉重地道,“桑陶宛领地和村子呢?”   “艾里,你不必担心,我走前会设下结界,应该能确保36小时的安全,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在期限内赶回来。”   “去你的!你都考虑到了,那你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身体?!如果你非要去,就带上我,万一你半路倒了,我也好把你背回来!”   “别开玩笑了!你留在这里,你是这个领地的警备队长!”   “你还是这个领地的正神官哩,为什么你能去我不能去?再说你不是说会设下结界,那我留不留下有什么区别?假如真的和死灵军团干上,凭我们这点人哪是对手。总之我跟定了。”艾瑞克镇定自若地道。   神官恼怒地道:“傻瓜!我要你安抚大家的情绪!看红石山脉那样子,稍有想象力的人都会想到是镇魂石出了问题,为了防止出现骚动,你我必须有一个留下来,向领主汇报经过,协助他把局面稳定下来!”   艾瑞克依然平静以对:“这些事交给芬克就行了,他会比我做得更好——你还要继续废话吗?时间不多了哦。”神官瞪着他,半晌垮下肩,赌气道:“随便你!”   抱着行李等在一旁的昭霆一见两人讨论完毕,立刻飞奔出去。   神官背起「无刃」,正要跟出,被耶拉姆一把揪住后领:“慢着!要走可以,先吃药。”神官身子一僵,随即摆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耶拉姆,我真是太失望了!在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你居然还念念不忘吃药这种小事!别忘了,我们的时间多么宝贵,我们的任务多么艰巨……”   耶拉姆翻了个白眼: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怕吃药。   他朝艾瑞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钳制住面露惊慌的神官:“喂喂!你们想干什么?”耶拉姆用行动回答他,捧高药碗。   “不要!你……恶……咕噜……呜!”   半分钟后,银发青年顶着一张惨白秀丽的容颜摇摇晃晃地走出神殿,耶拉姆和艾瑞克若无其事地跟在后面。   昭霆正被村民缠问得头两个大,瞥见他们出来大喜过望。果然,以布克村长为首的众人马上朝神官那儿涌了过去。   “神官老弟,那个……”   布克刚开口就被打断:“村长,我和艾里去一趟红石山脉,在我们回来前,大家就拜托你了。”   村民大哗,布克尤其震惊:“你们要去山里!?可是那里不是……”   从神官的表情看出肯定的答案,他脸色大变,急道:“不行!你们不能去!太危险了!”   “村长。”神官按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解决这桩事,平平安安回来,我向你保证。”   放下手,他缓缓扫视余人:“请大家在我们回来以前,待在家里,就算听见什么声音也别出来。”   “好的。”众人点点头,神官的强大实力和胸有成竹的态度让人安心,情不自禁地相信他的保证,听从他的安排。   “神官,可以了。”艾瑞克向芬克等部下交待完毕,挥手走近。神官颔首,最后看了众人一眼,向红石山脉快步走去,昭霆、耶拉姆和艾瑞克紧跟其后。   四人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村民们的视野彼端。又过了半刻钟左右,一道雪白的神圣魔法结界延伸向天际,笼罩整个桑陶宛领地。 第七十四章 坟场   “史列兰,瘴气可以把死掉的野兽变成不死怪物,那么也能把死掉的人变成不死怪物吧?”   “对。”   “既然如此……”   杨阳双拳紧握,全身颤抖,咬牙切齿,“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坚持要在坟场吃东西!?”最后几个字她用吼的音量。   离开契布里村后,他们沿着来路返回,走了没多久,竟然走进一大片先前没经过的空地。让杨阳心胆俱裂的是,这块空地上竖满了石碑!白里透蓝的雾气四处弥漫,地上长满枯藤和蔓草。看到这样阴森的景色,就算是再没常识的人也知道是什么地方。   杨阳正要拔腿离去,不想身旁的同伴像脚上生根了似的,一步也不肯走,还吵着要她做饭给他吃!   “因为我饿死了,实在走不动了。”史列兰老实回答,他也是很委屈的,第一次使用人身,他本来就极不适应,加上饥肠辘辘,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他现在好希望诺因立刻醒来,把这麻烦的身体收回去,他就可以回去魔封剑里头,舒舒服服地睡他的大头觉——肚子饿的感觉真的好痛苦!   杨阳翻了个白眼,仰天无语,半晌,她才耐下性子,好言相劝:“算我求求你,史列兰,再坚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只要我们一离开这里,我马上做顿大餐慰劳你!”   “不可能的。”   “什么?”杨阳问,浮起不妙的预感。   史列兰无精打采地道:“就在我们离开那个村子时,我感到有人用魔力破坏了这附近的空间秩序,把我们引来这个坟场,再把周围的路全部与这里衔接。所以我们虽然可以走出去,可只要一眨眼,又会回到这里来。除非把被扰乱的空间恢复正常,否则我们不可能真正离开。”   杨阳听得一头雾水,她只是个学徒,远远没接触到“空间干涉”这种在魔法领域属于最高段位的技巧,不过她从这席话理解了两件事:“也就是说,我们被困住了?而且敌人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困住我们?”一定是史列兰在契布里村的战绩太过辉煌,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于是开始认真对付他们了。   “嗯。”史列兰有气没力地哼了声。一见他这样子,杨阳就知道他压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火气一冲,狠狠捏住他的脸颊,也捏去他满脸的倦意。   “呜!泥根舌咪(你干什么)……”   史列兰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声。   “捏你。”杨阳不为所动地道,意外发现手下的触感柔嫩无比,手感好极了。真不晓得这小子平常是怎么保养的,肤质竟然比女孩子还好,之前摸头发也是,发质柔软细滑,抚摸起来就如触摸真正的丝绸,真是个浑身都是宝的家伙。   杨阳赞叹不已,越捏越是过瘾,直到看见那双晶亮的紫眸浮起水光,才骇然变色,改捏为摸,嘴里安抚:“乖乖,不哭不哭,是我不好!”   “好…痛。”史列兰哽咽。他头一次有这种感受,以往在魔封剑里,他既不会饿,也不会疼,此刻才知道所谓的“痛”是这样难受的感觉,又不知道该怎么消除它。   杨阳看到他双目含泪的样子,心疼又内疚,踮起脚,一边轻轻在他脸上呵气,一边拭去他眼角的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史列兰只觉脸上除了火辣辣的痛觉,还多了一种极为轻柔的触感,不可思议的舒服,甚至压过了疼痛。他清晰地感到少女紧贴住自己,身子柔软,传来一波波奇异的暖流。不知为何,脸上一热,心脏的跳动也陡然加快。   “奇怪,我吹了半天,怎么反而更红了?”杨阳纳闷地瞧着他红扑扑的脸蛋,现在她总算明白什么叫作“秀色可餐”,忍不住捧起黑发青年的脸,亲了亲那凝若玉脂的肌肤。   “!!”史列兰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推开她。杨阳从他惊慌的神色,惊觉自己刚才做了多么大胆的事,脸一红,心里却不怎么慌张。   以前在学校,她也喜欢和昭霆、轩风等女同学打打闹闹,高兴起来还会亲上一记,现在不过是把对象换成一个长得像女孩的男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心安理得地想,却没考虑到被她吃豆腐的人会作何想法。   史列兰瞪着她,双唇微启正想说话,四下响起一连串毕剥声,宛如爆竹。   杨阳感到脚底有异物触碰,哇的一声叫,扑到青年身旁。与此同时,一只爬满蛆的腐烂手掌从她刚才站脚的地方伸出,看得她暗道好险。   随着手掌的主人缓缓爬出地面,四面八方都出现了散发出强烈腐臭,身上挂着内脏,露出骸骨的僵尸。大约有数百个,睁着空洞的眼窝,一言不发地包围住他们。   “恶……”杨阳捂住嘴,脸色发青。她万分庆幸在契布里村就把胃里的东西全吐光了,虽然恶心,还不至于想吐。   但是她还是把半个身子藏在同伴后面,死命咽口水才没有逃进他怀里。实在是眼前的景象对一个从小生长在和平国度的少女刺激太大了,生化危机之类根本无法与这个场景相比,若非她心脏还算强韧,当场昏厥过去也不奇怪。   “史…史列兰,一一切切切就交给你了!”杨阳结结巴巴地道,捞起同伴的斗篷遮住眼睛。   “什么东西交给我?”   “这些僵尸!把它们全解决!我的弓箭对不死怪物没效!”   “哦。”史列兰点点头,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百来颗火球就浮现在空中,化为数不清的炎流弹四散迸射,迈步走来的僵尸们一眨眼就被烧成飞灰。   前排的僵尸刚刚消失,后排的僵尸立刻补上,而青年的炎流弹也没有停止的迹象,无数赤红的火球以不同角度向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扑去。   短短三十秒也不到的时间里,僵尸军团就消灭殆尽。   然而同时,青白的雾气里又出现穿着甲胄,形象阴森的骷髅兵,数目比僵尸多出好几倍,黑压压望不到边,握着锈蚀的长.枪,以快速而整齐的步伐向前挺进。   刹那间,坟场起风了。   凄厉的风声在两人耳畔猎猎作响,宛如死者的悲泣,无数风刃化作最可怕的利器,瞬间将骷髅兵肢解为无数块。可一眨眼,斩碎的身体又重组,若无其事地继续迈进。   “风刃无效吗?”史列兰低语,举起右手掌心朝天,强力的能量波迅速在上空聚集,晴朗的天空被乌黑的云块遮蔽,白色的条光在其中嘶吼舞动。   随着青年手一挥,数以千计的闪光之牙直劈而下,将周围的敌人击爆。   即使是可以无限再生的骷髅兵,也耐不住蕴藏在雷电里的可怕高温,被瞬间蒸发至无!   好…好强……杨阳看得瞠目结舌,同伴的实力完全超出她的预想,简直到了恐怖的境地,也许神官也不是他的对手。   黑发青年咋了咋舌,因为视野里又出现了许多飞行的石像鬼(注:死灵魔法塑造出来的石雕怪物,身体坚硬、力量惊人)。待他用风绞把这些无生命的怪物变回散落一地的石屑碎块,吸血鬼和幽灵大军紧跟着出现……   “啊~~~有完没完?”史列兰忍不住抱头呼喊。   杨阳也觉纳闷:“对哦,红石山脉哪来这么多尸体给那家伙组织亡灵大军?就算把桑陶宛领地的人全杀光,也不够啊!还有骷髅兵……桑陶宛领地总共才九十七个警备队员,哪里跑出那么多士兵?”   “是从前和死灵王作战死去的人类士兵。”   “咦?”杨阳诧异地眨眨眼,说话的人也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诺因的记忆自动跳出了答案。有“书痴”之称的魔导国王储脑中蕴含了丰富的历史知识,宛如翻书般一页页将史称「死灵之乱」的悲惨战役呈现在魔封的心灵世界里。   “一千四百九十八年前,死灵王的大军埋葬了「圣光王朝」,开始阴谋统治艾斯嘉大陆的众生。他先剿灭了能够用乐器超度亡魂的亚利安一族;偷袭月精灵的紫月森林,用大量的献祭博取冥王的欢心;把战歌平原的丘陵矮人变成活死人,打造武器装备不死军团;屠杀两个人类王国壮大麾下的死灵大军,军队越来越庞大,正式攻打各族。其他种族失了先手,反抗遭到扑灭。后来好不容易趁死灵王侵略外大陆的空挡,将他的死灵军团赶到红石山脉以北,请求白银之谷的银龙王设一道结界,将它们封在里面。银龙王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是结界还没完成,死灵王就回到艾斯嘉大陆,率领大军反扑,誓言要把整个世界拖入冥界。”   “这一次,所有种族团结起来,前往红石山脉以北,抵挡死灵军团。可是龙族的延迟,缺少空军部队使得先到的四十万联军作战失利,除了七百人侥幸逃生,其余人全部葬生战歌平原。那些士兵还被死灵王转化成傀儡,编入自己的队伍。一名精灵族的战士不忍战友死不瞑目,用生命的力量打开异界回廊,将他们封入其中,免受死灵王污辱利用。后来人们就把这个异空间称作「勇者的坟场」。”   杨阳只听得耸然动容,遥想当年各族勇士血染沙场,拼死保卫家园,最后含恨而终的悲壮,全身的血液为之沸腾。定了定神,她生出一个疑问:“既然如此,我们怎么会被死灵王困在「勇者的坟场」?”   “很简单,他找到了这里,把它与我们的时空连接。”史列兰说话间,手也没停,召唤熔岩流与龙卷风扑杀了飘浮过来的亡灵,额上却沁出几滴冷汗。   “可恶的死灵王!这么一来,那位精灵的努力不就白废了吗!”杨阳咬牙低咒,随即发现同伴的情况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脸色好差!”   “我好累……”史列兰呻.吟,没想到人类的身体这么不济事,稍微施放了一点力量就吃不消,换作原来的身体,这些根本是小Case而已。他却不知道诺因的躯体经历和刺客的那场恶战,已经严重受损。加上失血、腹饿、疲劳三重打击,闹罢工是理所当然。   精神力透支了吗?杨阳扶住他,急道:“振作点!你可千万不能倒啊!不然我们俩就死定了!”   史列兰勉强提起精神:“知道了,我会撑住。”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诺因的身体毁在这种地方。   杨阳却从他苍白的脸色看出他无法长久支撑,沉吟片刻,问道:“史列兰,有没有办法从里面打破这个异空间?”她从对方刚才那席话得知这个坟场有四十万亡灵,简直是杀之不尽,若不及早脱身,迟早被活活累死。   “有是有,但…我需要一段时间凝聚魔力,因为空间障壁非常牢固。”   “这……”杨阳咬着大拇指,神情懊恼。她很清楚对方的言下之意——施法者在凝聚魔力时,等于是不设防的,这段时间除了专注冥想不能做其他的事。所以史列兰若想打破坟场的结界,就无法顾及四周那些张牙舞爪的不死怪物。   怎么办?杨阳万分苦恼。她的魔法水平不高,至今只会一个攻击魔法「火球术」,比较熟练的几招风系魔法派不上用场,属于中阶的广域防御魔法又一招也不会。   就在这时,她感到戴着神器飞焰的右手一烫,脑中流入不知从何而来的咒语。   “你聚集魔力大概需要多久?”   “十秒就够了。”   “十秒……”杨阳想了想,咬牙道,“好罢!我试试!”刚才,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一条防御魔法的咒文,还有精确的法力结构,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现在也只好尝试了,总比什么也不做干耗着好。   杨阳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果断道:“我要施法了,记住,我一踩你的脚,就收回力量,专心把结界打破。”   受到她认真的语气影响,史列兰不觉精神一振,应道:“嗯!”   合上眼,杨阳按照脑中的记忆比划手势,无意识地念出古代语的咒文:   “始于深渊,拥有炽热血流和魂魄的炎之精灵沙拉曼达,请聚集在我面前,守护弱小的人们不被邪恶伤害——升起吧,炎之壁!”   话音刚落,深红如血的波动从她周身涌出,火柱冲天而起,呈环形扩散,形成一道巨大的热焰之墙。   这股火墙是如此强大磅礴,仿佛太古的火焰精灵降临在此,释放出恐怖的力量。不死怪物们大声惨嚎,从炎壁前逃开,来不及跑的就在火舌的舔舐下化为灰烬。   然而,强行施放出超出能力范围的魔法,杨阳眼前一黑,险些晕去。她用力咬住下唇唤回飞散的意识,同时不忘出脚踩了下同伴的脚背。   史列兰举起双臂,朝天的白皙掌心传出无形的吸力,飞快地吸取四下的玛那精灵,由于杨阳的火焰之墙出乎意料的强大,凝聚元素的速度比他预想的快得多,仅仅三秒,就形成了一团巨大的青紫色火团。   极为猛烈的焰气袭卷了坟场,整个异空间的不死怪物都被这股恐怖的力量震慑住。火球不断膨胀,达到近百米的直径,青紫的颜色也转为灿烂的炽白色。   这就是传说中能将灵魂与身体一并烧毁,被喻为「神之焰」的最强火焰。   轰!!!   火球从白茫茫的蒸气中窜出,直奔天际,在半空与一道无形的壁面相撞,一股强大的违和感冲击着坟场里唯一两个活人的感官,眼前出现将近一秒的扭曲错觉,一切仿佛陷入了旋转。   然后,所有的不死怪物都消失了,连同石碑一起,空气中的阴郁一扫而空。   杨阳坐倒在地,脸色惨白,周身被冷汗打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却涨满了喜悦,因为——异空间终于被打破了。 第七十五章 封印破裂   “喝啊啊啊!”   兽人一边怒吼,一边打碎了第四座石像怪。傀儡师召唤的火傀儡则吞噬了三只僵尸。异能术士的草鞭,黑袍法师的魔法也解决了相当数目的敌人,但是,包围暗影刺客的死灵们仍没有一点减少的迹象。   “可恶!到底从哪儿冒出这么多鬼东西?”傀儡师斯蒂法妮忍不住低吼。这次任务真是波折重重,先是跑了猎物,然后追踪术也不能用了,最后还被一群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不死怪物追杀。   召唤师欧德曼叱道:“少废话!专心杀敌!有一只僵尸跑来我这儿了,僵尸是你负责的!”   “什么!先前两只食尸鬼跑进我的地盘,我都没吭声,现在一只僵尸你就应付不了了?大呼小叫,没种的男人!”斯蒂法妮破口大骂。   “僵尸、食尸鬼算什么!我这儿的亡灵才叫吃力哩!”黑袍法师巴特勒也起哄。斯蒂法妮和欧德曼立刻结成统一战线,和他争辩起来。   “你们都别吵了!”药剂师卡琳生气地道,“我准备好圣光术了,快退开。”   不等余人依言后退,左近响起一个年轻男子沉稳的声音:   “黑暗的逆六芒星,以平衡的钥匙,唤醒阴影中的祭坛,开启密闭的空间之门,将我眼前的愚蠢之物,送返扭曲的时空——吞噬魔阵!”   不死怪物们脚下浮现巨大的魔法圆阵,黑色的能量波瞬间缠绕住它们,绚丽的光波像是烟火连续闪爆,烧灼了每个人的视网膜,魔法阵里的空间呈现出奇异的波动,一眨眼,里面的怪物仿佛氤氲般消失无踪。   一名披着灰袍的青年从树梢一跃而下,暗金色的短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扬。巴特勒等人摆出恭敬的姿势,齐声道:“楠大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楠焦急地道,“快跟我离开!椿和枫早就走了,就剩你们九个……嗯?只剩七个了?”   卡琳露出哀伤的神情:“利欧和夏克已经阵亡了。”楠沉默了一瞬,划了个祈祷冥福的手势,正色道:“好罢,我们快离开这里,再迟就来不及了。”   余人不解:“为什么?我们还没解决诺因城主呢!就这么回去岂不被长官宰了。”   “现在诺因城主已经不重要了,你们没感觉吗?死灵王就要苏醒了!”   杀手们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死灵王是什么啊?”   扑嗵!楠一头扑倒在地,半晌才爬起来,对他七个不学无术的同僚咆哮:“别问那么多了!向后转、起步跑——限半小时内离开这座山!不然我杀了你们!”   巴特勒等人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撒腿就跑。   “唉。”楠深深叹气,他决定,这次回去东城,一定要向城主罗兰提议成立一个杀手学园班,因为——时下杀手的素质实在太差了!   ******   “飘流于世间的灵魂,游走人间的亡者,依循自然之理回归死神之地,迷惘和困惑,憎恨与悲伤,将在光的道路上消失无形——死灵归界!”   随着清朗的咒语声,带着神圣气息的光芒穹幕状向四周延伸,所过之处空气为之一清,所有沐浴在这片光幕中的不死怪物都蒸发般烟消云散。   神官一手扶着树干,喘息不已。他所学的神圣魔法是亡灵们的天敌,可是一路走来,阻碍不断,他必须不停地施法,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何况他重伤初愈,连站着走路也十分吃力。   “神官大人……”   “没事。”神官调整呼吸,朝满脸担忧的徒弟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为表示无碍,他松开扶着树干的手,登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昭霆惊叫出声。这时,一双强劲的手臂牢牢扶住银发青年。   “笨蛋!我早叫你不要勉强!”艾瑞克骂道,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艾里……”神官搭着他的肩膀,试图直起腰来,然而脑中的眩晕感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唯有苦笑,“麻烦你了。”   艾瑞克叹了口气,蹲下身将他背起来。   “昭霆,我暂时没办法施法,再出现不死怪物,你就拿圣光珠丢它们,可以争取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神官交待。昭霆重重点头:“明白了!交给我吧!”   耶拉姆不放心地道:“圣光珠只剩下六颗,在用完前,我们到得了矿山吗?”   “没问题的,我感觉得出,瘴气的源头就在不远处,最多五分钟的路程。而且我们一路碰到那么多怪物,也代表我们走的方向不错。”   “这么说,死灵王的封印还没有完全解开,所以他才拼命阻拦我们?”艾瑞克大喜。   “嗯。”神官的眉间凝聚着一团忧色,不见开朗,他始终摆脱不了那段关于镇魂石的记忆。   这时,昭霆用圣光珠解决了一批挡路的僵尸,光芒也消融了这一带的雾气。她双目一亮,指着前方喊道:“看到了!是矿山!”   耶拉姆、昭霆和艾瑞克赶紧奔过去。神官却脸色一变,感到包围住矮人矿山的强大力量。   “佛利特!”   滑下友人的背,神官在艾瑞克的搀扶下赶过去。   只见黑黝黝的洞口前,围着几百个矮人,都一脸伤脑筋地望着矿坑里。听见呼唤,一人转过头,正是同杨阳、昭霆有一面之缘的佛利特。看见跑近的两人,他大吃一惊:喊道:“等等!别跑了!有结界!”   “哇!”   这警告来得迟了,跑得最快的昭霆已一头撞上透明的壁面,整个人向后弹飞,还不偏不倚撞在耶拉姆身上,两人跌成一团。   艾瑞克抽出佩剑劈向结界,剑锋却在擦出微小的火花后被震开:“……可恶!打不开!”   银发青年澄碧的眸浮起危险的狂焰,紧握的右拳迸出灿金色的光芒,以直线的轨迹轰击在结界壁上,宛如春阳融雪般消融了障壁。   斗气!!!?艾瑞克惊讶得张大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前还从未听说有人能同时把魔法和斗气修炼到上层,因为斗气会抵消魔力,所以世上只有魔法剑士,没有魔法武士。而且看那颜色,分明已经达到了斗气的顶级「圣斗气」。   真不知道这小子还有多少本领没使出来。艾瑞克心道。   一见结界被打破,矮人们立刻围拢上来。双方都很有默契地省略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神官劈头就问:“镇魂石怎样了?”   “只裂了几道缝,没碎,本来我们想修复它的,可是有魔法把我们挡在外面。”   “是吗,还有一道结界……”神官往洞口瞥了一眼,不安地问道,“到底是谁把镇魂石打破的?盗贼吗?在不在里面?结界是不是他设的?”   “这……”矮人们面面相觑,不忍心告诉对方打破镇魂石的正是他自己。   佛利特干咳一声:“你先别管这个,把结界解除,让我们进去抢修。虽然镇魂石是最坚硬的青钢石打造的,连续两天被死灵王的力量冲击下来,只怕也快撑不住了,现在时间很紧!”这两天他们被死灵王的结界困在里面,没法求援。   两天……?神官的心脏漏跳一拍,不敢深想。   昭霆的声音将他的神智拉回不容逃避的现实:“是啊,神官先生!快打破结界,修好镇魂石,我们就可以去救阳了!”   “好。”满心自责下,神官咬了咬牙,踏前两步,两手抵在淡黄色的结界上,随着神术的发动,他的手心前端浮现象征协调神贺加斯的银色百合图腾。   余人发出一声低呼,看着那银色的印记化作一道浅银帘幕,缓缓向前推进,土黄色的障壁仿佛被阳光照耀的冰墙般开始融解,却依然厚重不见底。   豆大的汗珠从青年脸上落下,结界的力量超乎预想的强,他原就所剩无几的体力大幅流失。   专注下,神官没察觉血珠从他紧抿的唇角冒出,混合着汗水流到下颌,最后凝聚成水滴打在地上,形成浅红色的水洼。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数十秒,看得众人忧心如焚,又束手无策,只能拼命祈祷。终于,这度日如年的拉锯战进入了尾声。   快了!还差一点!神官在心里对自己鼓劲,清晰地感到掌心前端的阻力大为减弱,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冲击传遍他的全身,令他呼吸一乱。   这感觉……是空间衔接!!!   那是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碧蓝的天空像一张被揉坏的纸张般起伏不定,豁然爆开,从中飞出一颗炽白色的巨大火球,正对着矿山砸下。   炽热的焰气化为猛烈的暴风肆虐,挟带不计其数的碎石,掀起足以使人致死的危险风暴。   神官的神术起到了缓冲作用,但强大的能量波还是将他的身体卷起,远远抛飞。余人也七零八落倒了一地。   上当了!   神官勉强支起上身,懊恼地看着整座矿山被焚毁殆尽,其中一块石碑模样的青色石柱在炽白的火焰中轻易迸裂、碎开、崩塌、化作虚无。原来他刚刚融解的根本不是死灵王设下的结界,而是镇魂石最后的神力凝成的障壁。   那颗火焰球,可能也是死灵王为了毁去障壁,故意设计让某个被困在异空间的法师使出的!   骇人的鸣动响彻了整座红石山脉,宛如丧钟敲在每个人心头,激起名为“绝望”的回响,也使得他们的未来陷入一片灰暗。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扰死灵王的复活了。 第七十六章 死灵之王   北港·希望角——   “咦!”   “怎么了,维烈?”   一艘雪白的帆船上,响起小小的惊噫。「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转过头,询问身后的红发青年。在他们身旁,许多上身打赤膊的汉子正将一大堆沉重的木箱搬到甲板上,里面都是西城从中城和南城劫掠的财宝。   “我感觉到……”维烈清俊的脸庞浮现诧异之情,“有个老朋友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一个老朋友从坟墓里爬出来?”贝姆特反问,顺便摸摸部下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烧。   维烈一把抓住他的手:“老板,我可不可以请假?”贝姆特一愣,道:“要请假可以,但你必须在开船前赶回来。”   “船什么时候开?”   “两小时后。”   “这样啊,那我必须用空间转移过去了。”维烈低声道,卸下背上奇大无比的背包,递给对方,“在我回来前,这个先寄放在你这儿,好吗?”   “为什么?你那个朋友很难对付吗?”贝姆特好奇地拎拎背包,轻得不像话,真难相信他那把佩剑闪空曾在里面待过。   维烈叹道:“不是,只是我的包是亚空间的连接通道,如果我使用空间转移,为了防止时空重叠,非得把它拿走才行。”   贝姆特这才理解为何部下的包能够无限地装载东西:“我明白了,你走吧。”维烈踱开两步,又依依不舍地退回来:“老板…你,你可一定要好好保管啊。”   “知道了。”西城城主不耐烦地挥挥手,没想到部下还不罢休:“里面有很多重要的道具,千万不要遗失,碰到水,用火烧,受到重压,还有还有……”   “再烦我就把它丢到海里去!”   维烈立刻闭嘴,朝上司挥手作别,跑到船头,足尖轻点,他高挑的身子平稳地升起,不同于法师的施法,身边没有风精灵荡漾的气流。   在众伙夫的惊呼中,维烈朝海面飞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彼端。   数分钟后,他来到碧蓝的大海上,将港口的嘈杂抛在脑后,强劲的海风不断鼓荡着他雪白的风衣和殷红的长发。   一声清亮的兽鸣陡然响起,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出现在红发青年身后,振了振翅膀,吐出不同于人类的语言:“您叫我,维烈大人?”   “古拉,我要解放另一个人格,你帮我看住他,别让他乱来。”   “什么!这个任务太艰巨了!”圣炎兽的叫声几近哀嚎。维烈微笑道:“我已经压不住他了,努力吧,古拉。”语毕,他缓缓地解开束缚在脑后的发带。   就在这一眨眼也不到的时间里,青年的神情起了变化——是激烈却又自然,绝无可能错认的变化。随着发带这么一解,他的气质在刹那间从原本的温文平和转为狂狷冷傲,一股凌厉至极的霸气也从他周身涌现出来。   古拉迪乌斯一边颤抖,一边用和小猫咪呜没两样的声音哆哆嗦嗦地道:“萨……萨克大人。”   “嗯。”维烈·萨克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随手将解下的发带扔掉。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是犹如剃刀般,锐利到会让人背部发冷的表情。他垂荡在额前的黑水晶吊饰,也隐隐流动着一抹不祥的红光。   “真没想到古柏那家伙竟能从地底爬出来,哼哼,这样也好。”   哗啦一声响,一道殷蓝色的水卷从海平面喷涌而出,从中弹射出一把通体透红的长剑,在空中转了两圈,不偏不倚地落在青年的手心。   与此同时,水柱也化为瀑布逶迤而下,飞溅的水珠反射着阳光,衬托得他一头鲜红的发更为耀眼夺目。   “就让我用这把碎魂剑,再把你送进地狱去,死灵王。”   *******   “刚刚那个火球是怎么回事?”   佛利特的大嗓门即使在雷霆般的轰鸣声中,也听得一清二楚。   神官两手撑着膝盖,摇摇晃晃站起来。由于地震和体力透支,这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却累出他一身汗。喘了会儿粗气,他答非所问:   “各位,趁死灵王还在打呵欠的时候,赶快逃命去吧。”   余人面面相觑,佛利特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开什么玩笑!就算那头臭蜥蜴真的出来,我也会把他赶回地底!”其他矮人齐声叫好,连连点头。   虽然早就了解矮人这种不知变通的死硬脾气,神官还是头痛地按住脸。没等他继续劝说,另一个声音就响起来,正是昭霆:   “我也不走!没找到阳,我哪儿也不去!”   神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看向耶拉姆和艾瑞克,两人一言不发地回望他,同时摇了摇头。神官无语问苍天,然后认命地叹了口气。   忽听得一声霹雳巨响,众人转过头,看见一道道巨大的裂缝沿着矿山的废墟爆裂开来,蔓延向四面八方。   众人急忙后退,跑得慢的昭霆一脚踏空,幸好被离得近的艾瑞克抓住胳膊,拉回地面。总共四名人类和三百多个矮人狂奔出几十公尺远,才气喘吁吁地停步转身,震撼地瞪大眼。   在这短短片刻的时间里,裂缝就扩大为一百公尺左右的大坑,迸射出紫黑色的光芒,一头巨大的骨龙就盘踞在坑底,散发出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瘴气,宛如恶鬼的吐息。   它昂起头,缓缓张开双翅,吐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狂啸!   “哇——”   昭霆只觉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部,心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捏住,喘不过气来,不禁捂住耳朵。耶拉姆和艾瑞克的身体也出现轻微的摇晃。矮人们仗着钢铁般的心志,没有受到影响。   “心灵之墙。”   神官念出抵抗精神攻击的咒文,一层金黄色的护罩应声出现,包住众人。   昭霆顿觉胸口的窒闷大为减轻,全身一轻,不及道谢,眼角瞥见那头骨龙转向这里,燃烧着两团青绿鬼火的空洞眼窝射出阴森的目光,吓得她一把揪住银发青年的衣袖。   『讨厌的气息。』   混浊的声音直接渗入在场每个人心中,激起不同程度的战栗,『是生命女神秦蒂丝的追随者吗?』   神官一怔,想起死灵王是一千五百年前出生,当时的人们信奉的最高神祇是生命女神秦蒂丝。而有止息的君王之称,亡者的庇护者就是与她对立的冥神普路托。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优希亚是后来圣贤者分裂了至上神混沌之神沙凡西顿,重新划分的宗教主神,难怪死灵王不晓得。   “不,我是协调神贺加斯的神官。”他实话实说。   『协调神?贺加斯?听都没听过。』   “喂,老兄,你以为你睡了几年了?一千五百年耶!不是一天零三个小时!大陆的局势早就和你那时不同了,宗教信仰当然也会变动。”   昭霆等人佩服地看着神官,即使有阻挡精神攻击的心灵之墙在,死灵王的威势仍然压得他们动弹不得,唯有他,依旧神色如常,言行无羁,真是艺高人胆大。   死灵王垂下徒剩骨架的翅膀,几近叹息地道:   『是吗?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年了……』   众人不语,一时无法接受历史上臭名昭彰的死灵王露出这么人性化的一面,不过话说回来,死灵王本来就是一个叫古柏的人类嘛。   『喂,协调神的神官,问你件事。』死灵王突然开口,吓了神官一跳:“什么?”   『现在统治这个大陆的是谁?』   “……”神官沉默片刻,道,“不告诉你。”   一阵阴风吹过,死灵王眼中绿光大盛。   “我不管你以前对这个大陆的人做了什么事,但如果你想故伎重演,先打赢我再说!”神官抬起头,大声道,“还有!都是因为你,害我一个徒儿跑不见了,找也找不到!不扁你一顿,我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要我乖乖回答你的问题——没门!”   闻言,以佛利特为首的一帮矮人振奋不已,纷纷高喊:“没错!”“僵尸!有种过来!”“看老子劈了你!”……   自死灵王出现后,他们的气势一直被压得死死的,这口气实在憋得狠了。而且矮人本就是最顽固、最不怕死的种族,就算死灵王因此怒发成狂,要砍要杀,矮人族也不会退缩。   耶拉姆三人却担心地凝视神官,只有他们知道,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法再战斗,偏偏还是这么固执,和矮人一个样,真叫人没办法。   『有意思。』   骨龙好整以暇地活动颈关节,『好久没碰到敢这么对我讲话的人类了,矮人除外。』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袭卷全场。果不其然,前所未见的压迫感从死灵王周身散发出来,虽然他的内在是人类,但其身体——魔龙王提亚马特的存在感与魄力却远远超越人类的极限。包括神官在内,所有人的背脊一瞬间都被冷汗浇湿,寒意在心脏内壁不断发酵,抵抗力最差的昭霆不由自主地抱住神官的左臂,全身抖个不住;连矮人们的呼吸也出现了错乱。   死灵王咆吼:『就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这个实力说大话!』   紫黑色的浓雾以漩涡的姿态在他身旁围绕,风与雷同时被唤起了狂性猛烈流动,死灵王张大嘴,锐利的尖牙间透出灼目的闪光……   龙之吐息!在场稍有知识的人都大吃一惊。尽管看出死灵王很火大,却没想到他的反应竟如此激烈。五爪龙都拥有力量霸悍绝伦的龙之吐息,比如血龙王扎姆卡特遮天蔽日的深红潮汐;黑龙王巴哈姆斯八首齐发的闪光瀑布;银龙王麦先能够让大地冻结的银霜之河——与他们齐名的魔龙王提亚马特自然也拥有自己的超强吐息。那是连最勇敢的矮人也不敢正面对抗,能够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狂蚀之风!   神官拔出背上的无刃,伴随他的举动,一轮耀眼的剑光迸射开来,余人都被这道光芒蕴含的力量硬生生震退数步。一手持剑,神官一手在胸前描绘出光的文字,念出简短的咒语:   “引领众神之力,幻化虚影之刃,赐予我封锁暗冥的力量——晨光之怒!”   无数光球浮现在剑的周边,飞快地汇聚成金色的巨大剑锋,融合无刃散发出的银白色光辉,化为一条闪光的巨龙,朝敌人飞去。   与此同时,死灵王也发出了足以撕裂耳膜的巨大咆哮。强烈的爆炸震撼人心,紫黑色的光柱以雷霆之势奔涌而来。大气发出剧烈的噼啪声,包围着光柱的黑色雾气掀起毁灭的巨浪,接触到的一切事物都摧枯拉朽的崩塌。   与光龙冲突的瞬间,闪光炸裂,爆音乍响,两股能量波在空中激烈较劲,互不相让。过了片刻,紫黑的龙首崩碎,光龙却也消融泰半,失控的能量向四面八方激射,灼热的温度甚至蒸发了地表,刺目的闪光夺去每个人的视力,让人错以为世界被漂白了。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碎散,烟雾也被风吹开,对峙双方的身影显现出来。死灵王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地,以他的复元之力,就算受了伤也能转瞬痊愈。而神官布下的心灵之墙崩塌,上身晃了晃,喷出数口鲜血,踉跄半步,手中回复原状的无刃软软抵地,一看就是勉强支撑才没有倒下,左肩与胸口的伤也因使力过巨而裂开,渗出点点血痕。   耶拉姆三人大惊失色,忙抢上前扶住他;矮人们结成半圆阵形,将他们护在身后。   出乎意料的,死灵王没有趁胜追击,两眼死死瞪着年轻的圣职者,目光错愕。   金黄的心灵结界散开后,露出青年原本的发色。   『银发……』他的声音充满震惊,『亚利安族居然还有幸存者!』   众人为局势的变化诧异不已,除了昭霆,在场每个人都知道银发和紫眸是王家也即德修普家族的特征,也一直保守神官是王家私生子的秘密,但什么「亚利安族」,就闻所未闻了。   神官抬起头,神情除去困惑,还有一份隐忍不住的渴望。一时间,他甚至忘了眼前的人是敌人,一心只想获知自己的身世:   “亚利安族是什么?”   死灵王窒了窒,仿佛没料到这个问题,呆了会儿,攸地,他爆发出一阵长笑,笑声中蕴含了无数情绪,有惊诧、有快意,有了悟、有怀念、有憎恨、有惆怅、有嘲讽……笑罢,他摇摇头,喃喃自语:   『哼,真的变了,新的神祇、新的统治者、还有亚利安族的余孽竟然不是用乐器而是用剑向我还击!一千五百年、一千五百年的空白——扎姆卡特啊!!!!』   低语转为尖利的长啸,一千五百年被禁锢的不甘与仇恨悉数化为这声撕心裂肺的长啸,回声震撼了整座红石山脉。   下一秒,死灵王张开双翅,飞向蓝天。   “!?”众人怔怔目送他远去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何说走就走,而不赶尽杀绝,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死灵大军凭空出现,将他们团团包围。   因为唯一可以使用神圣魔法超度亡者的神官已失去战力,所以死灵王也不浪费力气,叫来一帮死者给他料理后事。   “妈的!该死的蜥蜴,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佛利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抽出板斧。矮人们有默契地围成圈,护住神官四人,开始大肆杀敌。   “喂,神官,振作点!”艾瑞克轻拍友人的脸颊,死灵王走后,银发青年就像整个人被掏空了似的,呆呆望着天空,右手紧抓住胸前的项坠,眼神涣散,看得三人担心不已。   耶拉姆从背包掏出伤药和绷带,为他包扎裂开的伤口。痛楚使得神官的神智回笼,眨眨眼,他身子猛地一震,又喷出一口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长剑脱手,呛啷掉在地上。   “神官!”   “神官大人!”   耶拉姆和艾瑞克大惊失色,跟着跪下来。昭霆更是吓得手脚发抖,一边蹲下,泪水一边扑簌簌往下掉。她胡乱抹泪,语无伦次地道:“对不起!对不起!神官先生!都是我缠着你来这里找阳,才害你变成这样!你……你先休息吧,我们慢点再出发。”   耶拉姆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他很清楚,杨阳和昭霆之间有多么要好,在雷南郡那夜,他就曾亲眼见识过,而现在,昭霆居然主动暂时放下寻找杨阳!?   昭霆内心百味杂陈,她打心底担忧挚友的安全,希望快点找到她,但是她也不想看到神官为此丢掉性命。   “你……”神官也极为错愕,怔了半晌,他秀丽惨白的脸上漾开温暖的笑容,“谢谢你,昭霆,我不要紧的。”   “可是……!”昭霆急得手足无措。神官揉揉她的棕色秀发,动作就和他脸上的笑意一样柔和,“放心吧,这点伤要不了我的命,只是吐点血,死不了的。就像你担心阳,我也担心她,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嗯!”昭霆绽开笑靥,重重点头,抹干脸上的泪痕。   神官也回以微笑,然后抽手去捡掉在一旁的无刃。   见状,耶拉姆和艾瑞克齐声喝道:“喂!你以为你的身体是铁打的?给我住手!”闻言,佛利特也百忙中回头喊道:“没错!乖乖养你的伤!这些发臭的家伙由我们来料理!”   虽然被拦腰砍断的僵尸仍可以拖着身体行走,斩碎的骷髅马上就能重组,但矮人们是用斧背而不是斧锋攻击,加上沉重的力道,被击中的不死怪物们也炸成无数飞溅的碎肉或骨粒,躺在地上等着腐败的末路。   “不,死灵王的目的是绊住我们,以免妨碍他解决那个法师。”   “什么?”众人反问,愕然不解。   神官喘息道:“就是…那个发射白色火球的法师啊!死灵王一定对他很忌惮,因为神之焰是……能够焚毁灵魂的火焰,冥界生物的克星。现在他的魔力八成还未恢复,万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佛利特举起板斧,指着源源不断涌来的亡灵大军,“可是你看这——我们自己都忙不过来了,怎么去救人?”神官无言以对。   “是啊,神官先生。”昭霆也劝道,“我知道你心好,但你自己还受着伤,等你伤好我们再去吧。”   “我担心的是……”   神官没有把话说完,深深叹了口气。他真正担心的是:杨阳会不会碰巧遇上那个法师,或者正好闯进他和死灵王的战场,那就惨了。   ……不过,应该不会这么巧吧?红石山脉那么大……   神官尽力说服自己,却迟迟无法驱散心头的阴云。 第七十七章 遇见   杨阳余悸未平地俯视脚下一片狼藉的山岭,打心底庆幸学好浮空术。   几分钟前,她和史列兰刚刚脱离那个满是死人骷髅头的异空间,还不及喘口气,就碰上一场超级恐怖的大地震。   不同于先前间歇性的摇晃,这次地面的晃动程度完全超越了常理,甚至令杨阳怀疑红石山脉塌了。头一回经历大地震的地球少女晕头转向,幸好没真的晕过去,还在千钧一发之刻想起自己会魔法,拉着同伴升空,不然早成了泥石流或断树底下的亡魂。   也幸好地震时间不长,否则以她的魔力,也会掉下来摔成肉饼。更聪明的是她没忘记先用“羽毛飘浮术”减轻黑发青年的体重。   杨阳精疲力尽地回到地面,跪下来大喘特喘,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还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的史列兰好奇地左顾右盼:“好好玩,刚刚山在抖耶。”   “地震!当然抖了!”杨阳没好气地道。她不指望他说声谢谢,可他也太不会看情况了!明明见她快喘死了,还没事人似的杵在一边,连慰问都不过来慰问一声。   “为什么会地震?”   史列兰随口一问,却一语惊醒梦中人。杨阳当场一蹦三尺高,脸色惨白如纸。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这很可能不是自然的地震!仔细回想至今发生的一切:瘴气之雾、变成不死怪物的野兽、契布里村活死人、勇者的坟场……再结合神官说的故事,史列兰感知反应源在地下,那些仿佛预告一样的小地震——推出的答案只有一个。   “啊啊~~~~不会吧!”杨阳抱头哀嚎,“神呐!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史列兰被她吓了一大跳:“哇!干嘛突然大喊大叫?”   “有条龙出来了!我能不叫吗?”   “原来是龙……”史列兰恍然大悟,“我还在想刚才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杨阳大奇:“什么!你能感觉到死灵…龙的气息吗?”   “嗯,刚才地震时,我感到不自然聚集在这座山的土元素大量流失,接着一股非常庞大的‘力’涌出地面。他的气息和我先前感觉到的一模一样,所以施放瘴气的应该就是他了。我只有一点搞不懂,他的力量明明是五爪龙的强度,可是他的灵魂就像一般人类一样弱小,真是不协调。”   听到这里,杨阳再无怀疑——死灵王的封印果然被什么人解开了。   “糟糕!佛利特他们可能会有危险!”杨阳首先想到矮人们会被死灵王寻晦气,毕竟他们的老祖宗间接促成了他被血龙王打败封印的下场,之后又看守着镇魂石不让他出来,死灵王有多怨可想而知。   史列兰奇道:“佛利特是谁?”杨阳回过神:“是我认识的一个矮人朋友……啊,雾什么时候散开了?”她这才注意到模糊的视界回复了原本的清朗。   “早就散开了。”   “太好了!这下我就能回神殿了!”杨阳高兴得又蹦又跳。   史列兰看着她雀跃的模样,心里酸酸的,冲口道:“你回神殿,我呢?”   “当然是跟我一块儿回去。”杨阳笑着执起他的双手,“呐,走吧,我介绍你认识我的师父和朋友们。虽然有个叫耶拉姆的态度会不太友善,不过神官和昭霆一定很欢迎你!”史列兰脸色微变:“你住的神殿很大很黑吗?”   “不大,舒适又明亮。”杨阳微愕,“而且托耶拉姆的福,总是打扫得很干净呢。”   “真的吗?”史列兰小心翼翼地确认。   尽管不明白他为何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杨阳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是啊,说是神殿,其实只比普通民居好一些,只是因为住的人是一位正神官,大家才把它叫作神殿。你不用拘束,就当成是回自己家好了。”   “家…是什么?”魔封的脑海没有这个概念。   杨阳窒了窒,努力选择适当的词汇,半晌才道:“那个……所谓的家就是有亲戚关系…不,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只要是喜欢的人,大家在一起,一块儿生活……这样的场所就叫作家了。”真没想到,史列兰也是孤儿,和神官、耶拉姆一样。   史列兰认真咀嚼她的话,问道:“如果只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身边,一块儿生活,这算不算家?”杨阳点头如捣蒜:“算!当然算!”   “是吗,那我也有家。”史列兰笑开颜,虽然他还是不太理解“家”的含义,却直觉它是个好东西,只是念着,就有股温暖的感觉。   杨阳呆呆注视他宛如阳光透过宝石般璀璨无瑕的笑容,心扑扑直跳,一股热气从颈根窜起,扩散至整个脸部。   拍打滚烫的双颊,她拼命想使脱缰的心跳稳定下来。   太…太可怕了!这么有魅力的笑容……现在我总算相信“一笑倾城”这个成语了!   “杨阳,你怎么了?脸好红。”史列兰不解地凑近,“是不是生病了?”他曾看过诺因的母亲茜蕾雅每次高烧,就脸红得像她一样,退烧后苍白得像个鬼,然后没多久就死了……   死!一想到这个词,他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在看到诺因受伤时,他也有过这样的心情。   “没事啦,你别靠过来。”杨阳慌忙退后。史列兰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差点令她叫出声。   杨阳正要喝斥,见对方一脸释然地放脱手:“你的灵魂之火很明亮,没有一点衰弱的迹象,太好了。”   原来他是在担心我……杨阳感动地抠抠脸颊。   “我是说我没事嘛。”不过,他竟然连人的灵魂也看得见,到底是什么种族?   史列兰皱眉道:“那你刚才为什么脸色那么红,现在又不红了?难道人类不生病时也能迅速‘变脸’吗?”杨阳呐呐道:“呃…那个,因为你太好看了,我一时心猿意马……”   “好看?”史列兰一怔,从前只有人叫他“魔剑”、“怪物”,还从没人说他“好看”的,但随即,他意会对方称赞的不是自己,而是诺因。   一刹那,青年心里涌起强烈的失落,双目一黯,嘴角牵起一缕苦笑。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看到他头一回露出这么沮丧的表情,杨阳大吃一惊,急忙询问,深恐自己无意中说了什么伤害对方的言语。   “没有,没什么。”史列兰摇头,不想说出实情。   跟在诺因身边十多年,他对人类社会的了解依然几近空白,但有三件事他体会殊深,就是人类对“强”的畏惧和对“皮相”的执着。还有,他们排斥“异类”。他看过无数次,那些憎恶的、畏惧的、嫉妒的目光,因为他强大的力量,因为他是“魔王的剑”。也有贪婪的目光,想把他据为己有而伸出来的手。唯一例外的,只有十八年前召唤他的那个男孩,和眼前这个少女。   但是,史列兰很明白,杨阳待他好,待他亲切,全是因为倒映在她眼中的是诺因的身影。一旦她知道真相,所有的善意都将化为泡影。真诚的笑容,疼惜的眼神,和诺因一样温暖的手指……这一切都会消失。像诺因那种人毕竟少见,他不敢冒险。   “是吗?”杨阳一百二十个不相信,揪住他的领口,“好孩子不可以说谎。”   “我…我没说谎……”   “得了!你一点也没有装蒜的才能。老实说,我刚才的话是不是伤到你了?我这人一向没什么神经,你不说出来我根本不明白,但我真的很在乎你,史列兰,因为我把你当作朋友。”   青年一愣:“什么是朋友?”他只听过“损友”,诺因的两个部下就常常戏称对方为“损友”,是不是“朋友”的近义词啊?   “别岔开话题!”杨阳气势汹汹地吼,“我老是踮着脚很累的!”   那你就别抓着我。史列兰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突然,他睁大眼,指着对方身后,结结巴巴地道:“啊,那、那个……”   “老套的招数。”杨阳嗤之以鼻,这时趴在青年肩头的小狼龙也叫起来,她这才确定他不是在耍花样,忙转过头,骨龙庞大可怖的身影跃入眼帘。   死灵王!!!   杨阳瞪视头顶的庞然大物,双眼蒙上空白的色彩,抽空的脑袋跳不出一点清明的火花。她万万没想到,死灵王竟专程跑来对付她和史列兰。按照常理,他应该正忙着屠杀矮人或者去找血龙王寻仇才是,他们两个区区的小人类,有什么地方值得他瞧上眼?对了,史列兰不是人类,那么他的目的是——   想到这里,杨阳反射性地挡到同伴身前,取下白杨木弓,搭箭上弦。   看到她的动作,死灵王眼中磷火一闪,强大的龙威扑天盖地涌来,夹杂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杨阳顿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潮涌上,全身的每一部分,每一个细胞都震慑在龙的威势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用尽全力,才没有让手里的弓箭落地。   他不是龙!只是个剽窃龙的身体的人类!杨阳用最后的力气对远去的意识呐喊。   『以人类而言,你算挺有勇气的。』死灵王收回龙威,俯视两人,眼底浮起困惑:奇怪,总觉得这两个人有点面熟?   “杨阳?”史列兰扶住少女虚软的身体,他也感到死灵王释放的龙威,却没有任何感觉,反而纳闷同伴为何脸青唇白,全身汗如雨下好像打了一仗。   杨阳搭住他的肩膀,虚弱一笑:“我没事,谢谢。”   『人类,你们的名字是——』死灵王决定解开疑惑。   “呃。”杨阳一怔,呆了会儿才道,“我叫杨阳,他是史列兰。”   没听过的名字。死灵王放下一半心,细细打量两人。个子较高的少年(他也以为史列兰是少年)发长及肩,清秀标致的面容简直像个少女,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宛如薰衣草的淡紫色,死灵王以前从未听说哪个种族有这种眸色;个子较小的少年(他也不认为杨阳是女生)有一头黑亮的短发,双眼也是黑色,扎着红头巾,五官清俊。   两人都很面善,好像在哪见过。但是他遍寻记忆,也找不着两张相同的脸孔,于是放下心来,心想或许是所谓的既视感导致了这样的错觉。   死灵王猛地舒展双翼,四周的云朵被带起的风吹散,碎成氤氲,气氛,变得肃杀。   『死冥光球。』死灵王用龙语吟唱咒文,数以千计的灰色能量球应声浮现,对准两人呼啸而下。   哇咧!说打就打啊!杨阳呆在原地,连逃跑也忘了。史列兰将她拉到身后,举起右手,一道黑色能量屏障从他白皙的掌心上下伸展,直插天际,吞没了所有的光球。   他不懂还击,转头问道:“再来怎么做?”   “啊,你问我?”杨阳指着自己,惊讶反问。史列兰颔首。杨阳皱眉道:“为什么问我?你自己判断。”他到底是不是法师?   史列兰也皱起眉头:“你不给我指示,我怎么战斗?”   “什么……哇!他又来了!快挡!”杨阳一言未毕,瞥见又是一大丛冰箭射来,连忙大喊。   史列兰的反应也很迅速,眼光一瞄,一堵土墙就唰地升起,结结实实震飞了冰箭。杨阳叫道:“快撤了它!看不到死灵王了!”史列兰依言撤去土墙。   “是火球!用火墙挡!”   “水导电,下次用水墙挡他的雷击!”   “顺时针125度,有敌袭!”……   青年一一贯彻少女的指示。杨阳心里的疑问却越积越多:史列兰这种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战斗方式,和工具人何异?到底他以前过的是什么生活?   死灵王也是惊讶无比,照理说,像「神之焰」这种顶级的炎系魔法得好几名高段法师联手才能使得出,这个才十六七岁的“少年”独自施展已经是了不起的魔法修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恢复魔力更是匪夷所思。   而且他刚刚试探了一下,对方竟然五系魔法皆通,除了光系魔法,还没有念咒语。   对法师而言,吟唱咒文或做手势是必要的仪式,就算龙也不能豁免,只是龙语魔法比任何魔法都快罢了。除非是龙之吐息,才不需要咒语也不需要手势。   死灵王绿色的眼火浮现金色的奇妙图腾,凝视黑发青年,但是他看见的影象没有丝毫变化。   没错,是人类。死灵王收回窥视原形的法术:那么他身上有神器之类的东西,才能直接施法,这下就好办了。 第七十八章 牺牲   杨阳见对方攻势一缓,刚想停嘴喘口气,没想到又听见一个混浊的声音用古怪的语言吟唱咒语:   『隐藏于无形的混沌之影,祭出你那隐形之锁,封住这两人的行动——束缚!』   习惯等待魔法攻击的杨阳发现不妙时已经迟了,不仅身体,连舌头也被定住。   继束缚后,死灵王又使用了「咒之钉」的法术,封印了两人的声带。   『立于九天的雷之精灵,听命于我,召唤无音之攻击,消灭阻挡在我面前的敌人,赐予其平等的毁灭——紫电雷网!』   完了!杨阳咬紧牙关,闭上眼睛,然而等了半天没感到异样,她不禁睁开眼,抬起头,映入视野的是蓝色的穹顶和一个似曾相识的巨大身影,酷似雷龙。   “煌丹!”   “……咦!?”杨阳这才发觉恢复了说话能力。   “又见面了,小姑娘。”圣兽煌丹回首一笑,“你快和这位面生的小兄弟一起离开,这里交给我。”   “是!谢谢,拜托你了,煌丹!”杨阳也不废话,拉了同伴就跑,“快走!!”   『哼,你们这些圣兽,不是一向不问世事的吗?』死灵王悠闲地道,好像没看见远去的两人。煌丹笑道:“没办法,那位小姑娘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弟子,而且这座山是我很满意的隐居地,我可不许你侵犯。”   死灵王扬起一串长笑:『有趣!你说的什么老朋友,就是那个银发神官吧!不愧是朋友,说话口气像,不识时务的脾气更是一模一样。』   煌丹脸色一变:“你见过他!你把他怎么了?”   『你说呢?』死灵王冷笑。   已跑出一段距离的杨阳停下脚步,惊骇地转过身。史列兰奇道:“你怎么了?”   “我…他刚刚好像说了‘神官’两个字,你听见吗?”   “我没听见。”   杨阳忧心如焚,眺望另一边的战场,只见水弹与暗光你来我往,爆炸的气劲撼动地面,也遮蔽了她的视线和听力。她走上两步,又退了回来。   “算了,我们走吧。”杨阳咬紧下唇,强抑满心的焦虑和担忧,“不能辜负煌丹的好意。”   “就算他不杀出来,我也能挡得了那一击。”史列兰撇嘴。   “我知道,但对手是打不死的死灵王,胜算太低了,还是不要硬碰硬。”杨阳习惯性地摸摸他的浏海,“煌丹是圣兽,一定有办法解决死灵王。”   “他没办法,他就要死了。”   “你说什么!!?”杨阳吼声如雷。   史列兰不由得揉揉耳朵:“是真的,我看到他露出了死相。”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巨大的爆音。杨阳急忙转过头,正好目睹骨龙吐出紫黑色的光柱将圣兽吞没的情景。就像被初阳照射的冬雪,煌丹张开的蓝色结界缓缓消融,不多时,连他的身体也像被涂抹的水彩画,从两人的视野里彻底消失。   杨阳震撼得张口结舌,无法作声。   “危险!”史列兰推开她,一样庞然大物从天而降,重重掉在两人原先站脚的地方,激起大片灰尘碎石,正是刚才消失在光柱里的煌丹。他深蓝色的美丽皮肤现在变成灰黑色,还起了可怕的褶皱,到处是翻起的血肉,露出雪白的骨骼,样子惨不忍睹。   “煌丹!”杨阳发出凄厉的叫声,冲向奄奄一息的圣兽,死命摇晃它,眼中浮现大量的水气,“振作点!煌丹!”   好一会儿,煌丹紧闭的双眼才睁开一线,但只半秒,就无力地合上,甚至没有说出一句话,就断了气,任少女怎么摇也没有反应。   “煌丹——”   『这就是不自量力者的下场。』死灵王居高临下的声音在半空响起。杨阳抬首,咬牙道:“你……”她想宰了他!把他剁成碎片!!   『想报仇吗?来啊!不过你得先打败你的圣兽好朋友哦。』   杨阳瞪大眼,张开双臂挡在煌丹面前,怒道:“人渣!休想糟蹋煌丹的遗体!”   死灵王两眼绿光大盛,沉声道:『你叫我什么,小鬼?』说着,全身再度透出逼人的气势。   “人渣!”杨阳大声吼回去,盛怒之下,龙威的影响降到了最低,“你以为你真是龙么!你只不过是个窃夺龙的身体、诓骗世人的老僵尸而已!只会仗着魔龙王的余威和力量欺压弱者,见到比你强的就夹着尾巴逃走!你不敢去找血龙王寻仇,而一味追杀我们这些弱小的人类,就是证据!卑鄙、懦弱、又无耻——这样的人不是人渣是什么?我叫你人渣,再贴切也没有!”   死灵王不怒反笑:『能言善道的小鬼,等我叫那头圣兽把你变成尸体,我看你还会说不会说!』语毕,他念出返魂的咒语,一团黑雾笔直地朝煌丹的尸体射去。   杨阳连忙拉动弓弦,羽箭却穿越了黑雾。   就在这时,一枚漆黑的光球击中黑雾,发出激烈的爆音吞噬了后者,回到一只白皙的手掌心,下一秒黑色的能量球转为纯金色的灿烂火焰,飞向煌丹的遗体,火舌卷处,立刻将尸体烧成黑灰,消失得一干二净。   “史列兰!”杨阳感激地看向黑发的同伴。   『哼,以为这样就没事了么。』死灵王讽笑,『只要灵魂不灭,我的咒术照样可以把它从冥界拖回来,让他永世做我的仆人!』   杨阳勃然大怒,还未开骂,听得青年清朗的声音徐徐响起:   “你这样做妥当吗?”   『什么……?』死灵王愣了愣,和杨阳一起不解地看着发话人,却见他的表情竟然比他们还困惑,紫色的眼眸定定凝视死灵王。   “我不明白……你怎能如此无视亡者的意志。在勇者的坟场时我就觉得奇怪了,那些亡灵明明不想攻击我们。役使死者是冥王的权能,你身为普鲁托的追随者和下仆,居然如此嚣张,不怕将来回去冥界后,被他大卸八块?”   死灵王呆呆瞪着他:『小子,你到底是谁?』   “我叫史列兰,杨阳帮我介绍过了。”   『谁管你名字!』死灵王怒道,『我不怕冥界的律法,我是冥王的宠儿,我给了我主足够的献祭,神罚不到我头上!我也没兴趣回归冥界,我只要君临这个世界,用我这身力量!』   “那不是你的力量吧。”杨阳小声咕哝。死灵王瞟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叫史列兰的,你懂冥界的律法,看来也是死灵法师,念在同道份上,今天我放你一马,珍惜生命的就速速离去!』   史列兰点头:“好的。我们走吧,杨阳,找个地方吃饭去。”说着牵起同伴的手,就要走路。   死灵王咆哮:『喂!不要给你脸不要脸!我几时说过这小鬼也能走了!?』史列兰微微蹙眉:“你想对她怎样?”死灵王冷笑:『我怎么对那头圣兽,就怎么对她。』   “不行。”史列兰一口拒绝。杨阳一震,无言地望着他。死灵王高声大笑:『好!你们一个个都很有义气,那就一块去死吧——冥河风暴!』   死灵法术构成的黑色巨鸟应声出现,张开暗无天日的翅膀,闪电般飞掠下来。巨翼带处,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树枝衰败掉落,地面冒出腐蚀般的气泡。   史列兰夷然无惧地踏前一步,食指从左往右一划,一只黑鸟唳声飞出,竟然也是招冥河风暴。   两只法术凝成的大鸟在半空撞成一团,激烈地互噬、撕咬,阴冷的能量风暴喷出十余丈远,空气像漩涡般急速转动,灰尘和碎石形成致命的风卷到处肆虐,掀起剧烈的地震。但是这股杀意之风只到杨阳和史列兰身周三尺就再也进不去,仿佛气流自发张开一只厚实的罩子一般。   两只巨鸟僵持不下,死灵王和史列兰却已展开第二回 合的较量。数以千计的冰针凭空出现,以密集到无法闪躲的阵容袭向史列兰。与此同时,死灵王身下也浮现红色的魔法阵,一条火龙冲天而起,将他轰个正着。豪炎与硝烟的暴风将周围的地面击得粉碎,而冰针却被旋风扫开,不知飞到哪个角落去了。   史列兰的双眸闪现兴奋的光芒,一股陌生而昂扬的情绪从心底窜起。以前他总是听诺因的指示用一些小法术辅佐他战斗,即使如此,他有时也会厌烦,可是在他亲身投入战斗的现下,他竟然感到热衷,快乐,甚至惬意。   其中一只巨鸟感应到主人的心境变化,身躯暴涨,钢爪撕开敌手的胸膛。那只巨鸟惨叫一声,灰飞烟灭。   还不够……史列兰右手成拳,巨鸟应和着一声长叫,疾风般飞掠出去,洞穿死灵王刚刚复元的身体,一头撞上后面的山包,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半个山头平平飞走,白茫茫的烟雾直冲云宵,爆炸的山石如雨点般打将下来,地面再度猛烈晃动。   史列兰眯起眼,烦躁地抿紧唇瓣。眼前的景象不让他满意,心底有一个越来越响的声音提醒他:不够!远远不够!这些破坏远远不够!   “破坏……”他喃喃道,不觉绽开一个微笑,确定自己喜欢这个词。一时间,原本碧蓝的晴空乌云群集,雷声大作,无数道闪电猛击下来,激发了难以想象的地震,连结界里的杨阳也被晃得东倒西歪。   “喂,史列兰……”杨阳终于发现同伴的情况有点不对,初时她完全被青年的强大力量和他同死灵王的对决眩花了眼,但现在死灵王都被轰得没影了,他还有必要这么蹂.躏无辜的大自然吗?   史列兰没有听见她的呼唤,几乎撕裂耳膜的噪音彻底遮盖了她细小的声音,雷电的威力大大刺激了他心里的好战意识,激烈的能量波再度在他身边聚集……   “住手!”杨阳一把拽住他的手,喊道,“这样下去红石山脉会毁掉的!还有许多居民住在这里啊!搞不好连山下的村子也会遭殃——求求你住手,史列兰!”   黑发青年身子猛地一震,狂肆的能量刹时消失,骇人的鸣动也渐渐止息。他转过头,一脸迷惘:“杨阳……”   “你没事吧?”杨阳担心地凝视他,青年的双眸依然是一片清澈,毫无暴戾之气, “你是不是曾经惹了什么不好的脏东西?”她都怀疑他被死灵王诅咒了。   “脏东西?”史列兰头顶浮起大大的问号。   杨阳扑哧一笑:“没什么啦,你没事就好。”太好了,总算恢复他原来的样子了。她欣慰地想:而且死灵王也被打倒,真是出乎意料的结局。   史列兰也禁不住报以微笑,蓦地,他脸色一变,抬起头。   杨阳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瞪大眼:逐渐消散的浓雾里,赫然是骨龙毫发无伤的身影。   “不会吧!这家伙的身体是什么做的!?”杨阳脱口惊呼。史列兰却不惊慌:“大概是中招前,及时用空间转移逃离了吧,这次看紧点就行。”   『别太得意了,臭小子!』死灵王怒声咆哮。史列兰皱眉道:“你才不要闹了好不好。打了这么久,你我实力差距一目了然,为什么还要死缠烂打?”   『胡说!我乃堂堂死灵王,怎会输给一个人类!』   问题是我不是人类啊。史列兰轻叹: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   死灵王张开大口,龙之吐息——「狂蚀之风」再次发威!紫黑色的光柱挟带无与伦比的威势排空而来,掀起惊心动魄的狂岚飓风。史列兰一向平静的表情稍微认真了一点,双手推出,张开一道冰蓝色的巨大冰壁,仿佛磅礴的冰山,足足有数千米之高。   光柱结结实实打在冰壁上头,激起震天巨响,冰屑纷飞,以撞击点为中心,一圈圈漩涡状的蓝影不断暴散。杨阳看得心惊不已,掌心出汗。终于,光柱败下阵来,以九十度的直角打弯,弹飞到远处,但冰壁也被消融了大半。   竟然挡得下狂蚀之风!死灵王收起轻视,打醒十二分精神。在他的印象里,魔龙王的吐息是他无往不利的最强武器,今天却给两个人类青年接连破解,打击实在不小,却见黑发青年挡下狂蚀之风后,腾腾腾连退三大步,一屁股坐倒在地,又涌起信心:看来对方挡得也不轻松。   “好痛!”史列兰揉着臀部,清秀的脸蛋皱成一团。他饿得都站不稳了,被反冲力一撞,摔在地上。   杨阳一边关注死灵王的动静一边走向他:“没事吧?小心点,那家伙又开始念咒语了。”   “嗯……啊,那个咒语是——”   史列兰似乎听得懂龙语,爬起来搂住她飞向高空。与此同时,十来根石牙从他们刚才站脚的位置插出,差一点就刺中了杨阳的脚底板,吓了她一大跳。   死灵王扇动翅膀,掀起猛烈的暴风拍向两人,卷得他们连翻了七八个跟头,转得晕头转向。   史列兰迷迷糊糊松开抱住杨阳的双手,肩上的雷奇也被风卷走,两人一兽四下纷飞。   死灵王没理睬少女和狼龙,燃烧着青色鬼火的双眼只紧紧盯着黑发青年。   见机会难得,尽管魔力尚未凝聚完毕,他还是鼓足劲吐出狂蚀之风,光柱划出直线的轨迹,正面命中身在半空的史列兰。   这一瞬间,黑发青年身上爆出漆黑的炸雷,两股能量迸出激烈的爆音和眩目的闪光,再一眨眼,闪光不见了,光柱也消失了,只有一具浑身染血的人体坠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再无一丝声息。   “史列兰!!!”   目睹这一幕的黑发少女如遭雷击,顾不得摔得疼痛欲裂的身体,一骨碌爬起来,黑眸燃烧起熊熊怒焰,一把拉开弓箭,朝死灵王吐出狂烈的杀意:“我要宰了你——”   死灵王丝毫没将她的宣言放在眼里,但随即,他大惊失色,少女戴在右手的护腕突然迸射出灿烂的光芒,连带箭身也染上金红的亮彩,一颗炽白色的巨大火球出现在箭头,随着弓弦的松开飞向愣住的死灵王。   射完这一箭,杨阳也像整个人被掏空似的,直直倒了下去。   死灵王侧过颈子,于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一劫,却也惊出了一声冷汗。   他万万没想到,原以为一点用处也没有的杨阳会一鸣惊人,射出一发神之焰,差点就阴沟里翻船!   想到这里,死灵王怒气大炽,一方面也是为了永绝后患,念出「锋火之箭」的咒文。 第七十九章 结束   就在这时,一道白影以更快的速度挡在杨阳和史列兰跟前,挥动雪白的羽翼扇飞了从天而降的炎弹。   这是什么鸟?死灵王奇怪。   “哼,那么多年没见,还是这么不长进,尽喜欢对失去抵抗力的人出手,堕落到茅坑里的家伙!”   随着阴损的话语缓步出现的是一个瘦高的白衣男子,清俊的脸庞写着露骨的嘲笑,双眼轻合,肩上扛着把红色的大剑。圣炎兽古拉迪乌斯立刻飞到他身后。   『你是什么东西?』   死灵王眯眼打量来人,没见过的脸,却奇妙的有股似曾相识感,那头飘扬的血红色长发更是勾起了他脑海深处一段讨厌的记忆,还有那把剑,越看越眼熟,就好像是——   “不会吧!你不认识我了?亏我一听到你复活的消息,就兴冲冲赶来与你叙述旧情,你太让我伤心了,古柏·奥尔塔罗。”   红发青年嘴角噙着笑,逐渐高昂的语调却泄漏出压抑不住的澎湃怒意,一股逼人的气势从他体内散发出来,影响所及,连他后面的古拉迪乌斯也开始发抖。   死灵王眼中的磷火猛然收缩,全身的骨骼抖得咯咯作响。没错,他记得的,这股气势……将大地踩在脚底的狂傲,凌驾万物的霸气,足以使人骨髓结冰的可怕杀气,仿佛来自炼狱的绝望、窒息、黑暗、杀戮、毁灭、死亡、血腥……这股皇者霸气、恐怖龙威!他是——   『扎、扎姆卡特!!!』   死灵王几乎是哀嚎着喊出这个深刻于心底、与噩梦划等号的名字。   血龙王咧嘴一笑:“哟!你总算想起来了,看来你的脑子还没被蛆虫吃掉。”死灵王边退边喊:『怎么可能!你的脸——你的脸——』   “我承认这张脸不及原本的我丰神俊朗,但也差不到哪去,怎么你一脸见鬼的表情?”扎姆卡特缓缓跟进,意态悠闲,但听到下一句,他脸色微变。   『可是你应该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死了?我死时你明明已经被封印了。”   如果有第三者闯入,一定会对两人诡异的谈话大皱其眉。   死灵王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派部下调查过,你在一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加入人类一方,然后和魔界宰相维烈·塞普路斯同归于尽!』   “原来如此。”扎姆卡特恍然大悟,又踏前一步,“那你现在知道了,我非但没死还活得好好的,你一定很开心吧,古柏?”   我一点也不开心!死灵王在心里呐喊,想逃,偏偏身体不听使唤,血龙王的气势彻底震慑住他,所以他只能蠕动唯一还能动弹的嘴巴,声嘶力竭地道:『等等!有话好说!我承认当年的事是我不对,但都过了那么多年了,你心里的仇恨也该淡了吧?你我之间,难道连一点和解的余地也没有?』   “没错。”   扎姆卡特回以干脆利索的答案,手中长剑顺时针划出一个火焰的六芒星,大剑疾点,魔法阵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去:“红岚圣火!”   死灵王闪躲不及,胸口被轰出镂空的大洞,超高的温度令他不由得尖声惨叫,却也激起了他的战意。灵巧地避开对方一记横砍,他摆动长尾,往敌人头顶劈下。扎姆卡特以长剑格挡,却听得咯一声钝响,剑锋竟从中断成两截。   “啧!矮人王做的东西也不怎么样嘛,才用过一次就坏了。”血龙王忘了这把剑在海里泡了一千多年,啐了声,撤剑后退。   死灵王一击有效,信心大增,口一张,喷出紫黑色的光柱。   扎姆卡特不敢怠慢,同为龙的他深知龙之吐息的厉害。右臂高举,左手捏住右腕,他全身冒出血红色的波动,宛如实质的火焰,瞬间汇聚于掌心,化作一道宏伟的鲜红能量瀑布:“深红潮汐!”   紫黑色的光柱与血红色的光潮在半空狭路相逢,产生惊人的冲击,爆音简直要震裂人的耳膜,两股能量疯狂地彼此啮咬、冲撞,最后化为一朵直冲云宵的蘑菇云,正下方的地表被轰穿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比拼结果,不相上下。   死灵王愣了半晌,放声大笑,末了收起笑,狠狠瞪视红发青年,一字一字道:『果然!你无法变成龙!』   “……”   『我就奇怪,你为什么不用龙身来见我,刚才试探了一下,果然就露底了!还有你的力量也大不如前!换作以前的你,一招深红潮汐就让我去见冥王了,现在居然只能勉强挡下我的吐息——果然是在和魔界宰相的战斗中发生了什么事吧!哈哈,你也有今天啊,扎姆卡特!』死灵王愈笑愈大声。   “别笑了!你这个笨蛋!”   抖得快散架的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嘶吼,它已经感到了主人身上散发出的鲜红鬼气,“再说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你知道吗!”   不理会发呆的死灵王,古拉迪乌斯跪在血龙王身旁死命磕头:“萨克大人,您大人有大量,不要理睬这种有眼无珠的笨蛋,求您……”一言未毕,它的脖子被一只手掐住,硬生生吞下后面的话。   “限你十秒内,带着那两个人离开这座山,不许让他们掉一根头发,不然后果自负。”   红发青年的细语有如死神的呢喃,全身上下散发出鬼气,一股让人心脏痉挛的气氛弥漫在周遭,发白的唇挤出濒临爆发的破碎声音:“一……”   古拉迪乌斯识相地不再劝说,以光速背起晕倒的杨阳和史列兰,在主人数到“五”之前就逃离了危险区域,闪得要多快有多快。   “……十。”   扎姆卡特还是尽责地数完,露出充满杀伐之意的笑容,转向已经陷入失神状态的死灵王,“这次,得说永别了,古柏·奥尔塔罗。”   『不……』   遥望远方直奔天际的火龙卷,魔兽悠悠一声叹息,自言自语:   “为什么人类总是犯相同的错误呢?真是愚蠢到无可救药的生物。”   ******   【后记】   死灵王死了,读者们大概又目瞪口呆了吧?哈哈,抱歉,这个角色本来就是我设定给史列兰展现实力用的,这位是目前的最强者。基于详略得当的写作原则,既然前面有了那么多打斗场面,最后的就只能省了。再者,以扎姆卡特的能力(魔界宰相和血龙王合体后的水平),解决区区一个死灵王也要费大段篇幅,就太没用了,所以……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要请读者自己看下去了。   扎姆卡特为什么会顾惜杨阳和诺因的性命,后面也会揭露,他也是因此一开始没用全力。还有,古拉迪乌斯的确是魔兽,不是圣兽。   PS:亚利安族的来历后文也会有。 第八十章 梦   最初的记忆是永恒的梦魇。   仿佛失去另一半自己,最重要存在的失落感,纠缠着他。   接着是黑暗,完全的黑暗。他听见一个人的说话声,似乎是很重要的话,可他总想不起来,也记不起那人的长相。他唯一记得的,是那人用某种冰凉的东西拷住他,在他耳畔低喃了几句。   然后,他发觉自我的存在感逐渐稀薄。   想不起自己的名,想不起自己的来历,想不起失去的半身……他遗忘了一切一切。   他直觉是那个人剥夺了他的记忆,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   也许他连「思考」的能力也被剥夺了吧。   但是,他仍渴望回想起失去的一切,尤其是他的半身。   有一天,一阵脚步声闯入他的天地,随即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傲慢:   「魔封,遵照圣贤者的手谕,我来取得继位的许可。」   魔封是谁?   正错愕间,他感到一样奇怪的东西抚上自己。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那东西叫作「手」。可是那双手,虽然不可思议的柔软,却异常的冰凉,就和拷住他,使他不能动弹的东西一样,他直觉地排斥。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涌出体外,然后那只手不见了,那个声音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人的尖叫和忙乱的脚步声:「啊啊——殿下!!」   「魔剑!它果然是魔剑!快叫右权机神官来!」   「把它封印起来!不能让它再作乱!唉,可怜的殿下……」   他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理解那些人的话语,只奇怪那个刚刚还抚摸自己的东西怎么突然不见了,虽然他不喜欢它的低温,却喜欢那种柔软的触感。   最重要的是,那个软软的东西告诉他原来还有除了他以外的事物存在于这个世界,原来世界不是只有他一个。   太好了。生平头一次,他体会到所谓的“快乐”。   可是,那个「殿下」再也没出现过。   只有一群叫作「神官」的人围住他,把一些薄薄的怪东西贴在他身上,后来他才知道这东西叫作「符咒」。   他没理会他们,专心等着那个「殿下」,期盼他再来触碰自己,再和自己说上几句话,顺便问他魔封是谁。   这个愿望始终没有实现。   不管他怎么等,怎么盼,围绕他的只有一如即往的空旷黑暗。没有光线,没有声音,世界再度剩下他一个。   最后,他甚至开始后悔,当日不该拒绝那个人,如果接受他,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他发誓,等那个“殿下”再来时,他一定不会再拒绝,虽然他不懂什么是「继位」。   终于有一天,脚步声又来到他面前,他马上做好说是的准备。   「魔封剑,我是米尔希·肯迪·德修普,「神官王」利希特的孙子,我来要求你的认同。」   不对!不是他的声音!他的内心闪过困惑,听见那人道:「它怎么没反应?」   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殿下,它没反应,就是默认了。」   殿下?那些人的确这么叫那个人,那么他们是同一个人——   疑惑一消,他冲口道:『我同意你继位。』   「啊!我听到了!它说同意!」   他感到米尔希似乎很「高兴」,不知为何,他也跟着高兴起来。   「恭喜殿下!殿下果然是天之骄子!」那苍老的声音急忙奉承,可魔封总觉得他的语气有点不自然的味道,至于不自然在哪儿他就说不清楚了。   米尔希没有理睬老者的吹牛拍马,用感兴趣的口吻道:「这声音非常好听啊,可惜像个男孩子,喂,我们聊聊可好?」   『好!』他就是等这句话。   「哈哈,说什么魔剑,其实和人类没两样嘛。」米尔希爽朗大笑,走向他。   老者见状连忙劝阻:「不可,殿下!虽然右权机神官张了结界,又有圣贤者的锁链拷住,但它毕竟是魔王的剑,很危险的!别忘了您的叔父是怎么死的!」   「这……」米尔希略一犹豫,道,「喂,你会伤害我吗?」   「什么是伤害?」他不懂。   米尔希放声大笑:「天!他连什么是伤害也不晓得,路得威尔,你听见没?」   「殿下!你千万别上当!这正是魔剑的狡猾……」   「行了,你给我出去。」   从那以后,米尔希就常常来,找他聊天,他们也总是聊得很快乐。   魔封十分喜欢米尔希。本来他不知道「喜欢」这个词,是一天米尔希告诉他,他喜欢上一个叫蕾拉的女孩,他一问之下,才知道。   『我喜欢米尔希。』他立刻宣布,现学现用的典范。   「唉,如果蕾拉也对我这么说就好了。」米尔希叹息,魔封有点不高兴。   结果米尔希还是把蕾拉“追上手”了,结婚那天,他把她介绍给魔封。   「你好,我叫蕾拉。」美丽的少女深鞠一躬,活像叩见丈母娘的小媳妇,但魔封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感觉比米尔希细好多,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异吗?   「小封啊(米尔希总是称呼魔封为小封,说是亲热),我就要结婚了,咱们哥们一场,我绝不能亏待你,明天我就找把漂亮的‘母剑’和你配。不过,像你这么旷世难逢的大帅哥,恐怕也没有剑配得上你吧,哇哈哈哈!」   魔封没有理会,他清楚米尔希一高兴就喜欢胡言乱语,这时候搭茬只会自讨苦吃,倒是蕾拉帮了他一把:「没正经!怎么可以戏弄好朋友!」   对了!「好朋友」……他怎么会忘了朋友这个词?米尔希就是他第一个朋友啊。   但是,也是米尔希教会了他什么叫「死亡」和「分离」。   记不起是哪一天,他正无聊地照米尔希教的「入睡大法」数羊,准备睡觉。因为米尔希「出征」去了,说要剿灭为害王国的魔兽。   以前米尔希提到,他祖父利希特陛下的姐姐,很多杰出的长辈、法师和将领都是死在名为“魔灾”的恐怖灾难下,还有无数的百姓。米尔希说着这个话题的语气有着魔封不熟悉的严肃,充斥着他不能理解的感情,鲜明,炽热,仿佛捶打着某种决心的刚烈,如此义无反顾,甚至让不知人事的魔封隐隐感到一丝害怕。   但是米尔希出征前,向他保证马上回来,而且回来后第一个来看他,所以他打算睡到米尔希“来看他”为止。   这时他听见一串熟悉的轻柔步声,吹走了他的睡意。   『蕾拉?』他听出来人是谁,有点奇怪。自从上次米尔希说她「怀孕」后,她就有一段时间不来了,连带使米尔希来访的次数也大大减少,今天怎么突然过来?   「对不起。」   蕾拉劈头就是一句道歉,随即掩住脸,痛哭,「他要我对你说这句话……」   这话什么意思?   他惊觉她话中的含意,却不愿深想:「米尔希呢?」   「米尔希……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他愤怒——都是这个枷锁的错!   他激烈地挣扎——若不是这个枷锁,我就能用我的力量,我的力量……   可是他挣不开,只能挫败地停止挣扎。   「对不起。」蕾拉重复着最初的话,「今后,我会常来看你的。」   蕾拉没有食言,但因为怀孕难产导致的虚弱,她来的次数没有米尔希在的时候多,取而代之的是奥罗。   她和米尔希的孩子。   魔封对奥罗的印象不深,因为这个孩子和米尔希的性格完全不同,稳重无趣,成天就是读书学习,稍大些背诵魔法书,还是个喜欢腻着妈妈的孩子,虽然他的解释是:「父亲去世了,母后不说,但是我知道她非常难过,我要陪着她。」   可是奥罗说话不算话,他二十八岁的时候,也上了战场,和米尔希一样一去不回,死在抵抗魔潮的战场上,让魔封再次体会了愤怒和失落的感觉。   不到五年,他的儿女之一,也来到魔封身边,那是五代女王卡特罗纳。   魔封很喜欢卡特罗纳,她一来,寂静空洞的神殿就热热闹闹的,有时还带着一个叫“桑卓拉”的女孩,说是下任南城城主,公主的陪读和护卫。卡特罗纳的谈吐语气有着米尔希的英烈之气,魔封对她很是喜爱,盼着她多来。   可惜卡特罗纳总是很忙,说是要训练什么军队,和她的父亲奥罗一样。虽然他们感兴趣的方向不一样,奥罗是十一段法师,卡特罗纳是圣骑士,但父女一样聪明,有着层出不穷的想法和创意。魔封听不懂,只有一次问她:你的方法,可以保证回来吗?   虽然看不见,但是在他的想象中,卡特罗纳嘴角扬起的笑意和后来诺因脸上经常出现的笑容一样,刚强果敢,无畏无惧。   「王室是王国壁垒,只要我们站立在这片土地上,魔族就休想越雷池一步!」   他听到披风烈烈飞舞,梦中,他联想到诺因和他的姑姑拉克西丝,这段是他不愿想起来的噩梦,因为他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德修普家族的人死去。   卡特罗纳死了。   死在她口中保家卫国的战场上,和她的密友桑卓拉一起。   魔封浑浑噩噩地经历着生离死别,看不到远处数不尽的哀伤和泪水,王国的支离破碎和一代代国主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长城。那些悲痛和仇恨,牺牲和失去,对他都只是黑暗中模糊的影子。只有从噩耗传来的当晚,蕾拉洒在他身上的一滴灼热的眼泪,他依稀隔着无尽的空无,触摸到了人类那颗伤痕累累的心脏,体会到一点他不能理解的痛苦。   连续的失去让魔封的恐惧达到顶峰,然后他开始数着清醒的日子等待,等待分离。   一天,迟缓老迈的脚步声来到他面前。   『你也要离开我了吗?』   「对不起。」   ……你们都是这样。   蕾拉从来没有称呼他「王家的守护神」,似乎就是把他当做自己和丈夫孩子的一个朋友。   『蕾拉,你会记得我吗?』   「我不会忘记你的。」   『这就好,你走吧。』   他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悲伤涌上心头,突然,蕾拉转过头。   「我走了以后,里欧会照顾你。」   脚步声再度响起,他知道这次她不会再回头了,结束了,一切都……   最后,还是剩下他一个。   他并不记得那个里欧。   米尔希,蕾拉,奥罗,卡特罗纳,他认识的四代国王,他的朋友们都走了后,他放任孤独淹没自己,任黑暗吞噬他的记忆,不再理会周遭的一切,不再回应呼唤他的每一代国王。   他沉溺在过往的记忆之海里,重复着只有声音没有影象的梦境,偶尔会从梦中惊醒,但也只有短短的瞬间。   ——直到那一天。   急切的呼唤,不肯放弃的求生意志,全心全意的求助穿透了他的迷惘……   他感到身体陡然变轻,沉重而冰冷的锁链全部发出钝响迸裂开来。不由自主地,他朝着那个呼唤飞去。   他掉落地面,没感到疼,反而觉得身下的地面十分脆弱,不堪一击。   接着,有人握住他——就像很久以前那个人一样柔软的触感,他怀念至今的触感,还有和他不同的温暖,灼热的情感,那些人类朋友带给他的,直达心中的力量——   然后,他看见了光!   作者有话要说:  注解:利希特不是初代国王,开国国王是前文提到的,退位的光复王。但利希特才是建立了德修普家族千年统治的真正帝王,光复王的孙子。   连续数代国王死在抗击魔兽的前线上并不是夸张(蕾拉是三代摄政女王,奥罗是四代国王,卡特罗纳五代),而是魔导国初期的真实情况,也是文中隐藏的历史。现状比千年前好得多,但目前是处于和魔兽耻辱的共生状态,因为魔潮以十年左右一次的频率肆虐着这个国家,其他两个大陆,和整个艾斯嘉世界。   这些属于会慢慢展示的背景之一,目前主角们没有什么感受,随着她们真正融入这个世界,亲身经历并且受到挫折,才会有切身的体会。 第八十一章 眼泪   某种湿滑的东西落在脸上,一滴又一滴,从温热变得冰凉,带来奇异的感受,他缓缓睁开眼,意识由混沌转为清醒。   “史列兰!”   一双被泪水濡湿的黑眸映入眼帘,仿佛打磨好的黑曜石般闪闪放光,“太好了!太好了!你总算醒了……”   他怔怔伸出手,接住一颗晶莹的泪珠。   “这是什么?眼睛里有水跑出来?”   “真是的,你怎么就是有这么多问题好问。”杨阳又好气又好笑地擦拭双眼,“不过,有力气问问题就代表你没大碍——这叫眼泪啦!”   “眼泪……”史列兰好奇地将沾湿的食指放到唇前舔了舔,咸咸的,带着一缕涩味,却奇异地融化了他体内的某个角落,渗出丝丝暖意。   他想起了蕾拉的那滴眼泪,也是这样的滚烫?   如果能看到她们的长相,就好了……   “好了,别发呆了,快起来吃点东西,现在都晚上了。”杨阳习惯性地拍拍他的头。   “晚上?”史列兰这才注意到四周一片昏暗,只有他们身旁的篝火散发出些微的光与热,抬起眼,宛如缀满银沙的黑天鹅绒毯的夜空奔涌入视野。   “好漂亮。”他喃喃道。   “什么?”黑发少女转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会心一笑,“是啊,真的很漂亮。在这个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片星空了,无论看几次都不会厌。以前在原本的世界里,大城市光污染太厉害,所有的星星都被地上的灯火掩盖,一颗也看不到。”   原本的世界?这个世界?青年心中浮起迷茫。   “杨阳,你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吗?”   “是啊,你要帮我保守秘密哦。”   “嗯。”史列兰平静颔首。杨阳璨然一笑。至今为止,她一直隐瞒自己身为穿越者的秘密,但不知怎么的,对史列兰,她就是不自禁地想要吐露真相,并且相信,他不会因为赏金出卖自己。   “快起来吧,饭要凉了。”   史列兰点点头,试图撑起上身,却徒劳无功。见状,杨阳急忙上前搀扶。   “奇怪,我手一点力气也没有……”   “大概是失血过多吧。抱歉,我不该勉强你。”   “失血?”史列兰反射性地低下头,顿时叫出声,“啊!衣服怎么破了这么多口子!?”   杨阳检视他的表情:“你不记得了吗?你被死灵王打中,受了重伤。”   “受伤?我一点也不痛啊?”   “嗯,这样最好。”杨阳避重就轻地回答。当她清醒时,第一眼看见的是躺在她身边,像个血人似的同伴,那一刻魂差点吓飞掉。可是检查过后,她惊讶地发现他竟然毫发无伤。杨阳心里不是没有讶异,但也不怎么意外。   反正她早就知道他不是人类,一切往“非人”两字解释就行了。   史列兰想了想,问:“对了,那头龙怎么了?”   “说到这件事,才真叫奇怪。”杨阳握紧拳头,“那时我看到你掉下来,气昏头朝那人渣龙射了一箭,就晕倒了。等我醒来时,天已经傍晚了,旁边只有你一个,哦,还有雷奇。死灵王不见了,我怎么想他也不可能放过我们,说不定是被人干掉了!最好是血龙王!”因为煌丹和契布里村民的死,她巴不得死灵王早死早超生。   只是杨阳也纳闷,如果两头龙干架,她和史列兰应该活不下来,早就变炮灰了。所以这件事真是个谜。   “哦。”史列兰对死灵王的下落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我好饿。”   “早就准备好了。”杨阳笑着递上一团烤得金黄透亮的物事,那是几张包着坚果野菇的树叶,她好不容易采摘得来。从契布里村带出来的食物因为放在史列兰背的包包里,他先前被死灵王打落时全压扁了。也亏得如此,他才没有得内伤,可算是祸福参半吧。   史列兰接过树叶团,惨叫着扔开:“烫死我了~~~”杨阳及时接住,贼忒兮兮地咧出一抹笑。   “你是故意的!”史列兰恍然大悟,泪眼指控。   “嘿嘿,开个玩笑而已。”杨阳笑得和某种动物一模一样,“不过你也真够细皮嫩肉的,瞧我,一点事也没有。”说着,得意地举手展示。   史列兰吮着烫痛的手指,不理她。   “啊,别生气嘛。”杨阳有点不自在了,爬到他身上,“我道歉还不行吗?来,手给我看看。”不等对方答应,她一把拉出他的右手,打量片刻,轻笑出声,“你的手和神官一样,都好漂亮,不像我,拉弓拉得都是老茧。”   “老茧是什么?”史列兰立刻遗忘了前一刻的不快,好奇地问。杨阳暗叹真是个单纯的家伙,笑道:“老茧就是因磨擦而生的硬块,习武的人都有。可是啊,神官那个得天独厚的家伙,明明武艺乱强一把,却连一块老茧也没有,身上肌肉更是没几两,叫人怎么能不嫉妒?还有你也是!”   “我?”   “你是剑士不是吗?当然练过剑,学过剑法。”   “我不会剑法。”史列兰坦言。他本身就是剑,如何学习剑法?杨阳诧异地眨眨眼,指着他腰间的黑色长剑:“那你配把剑在身上做啥?好看?”   “这个……”史列兰垂下头,支吾不语。   杨阳看看他,微笑道:“你不想说,就不必说了——来,嘴巴张开。”待对方依言张嘴,她丢了颗香菇进去,随即期待地盯着他:“尝尝看,不烫的……你含在嘴里干嘛?快咽下去!”   史列兰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以壮士断腕的气概“咽下”香菇,看得杨阳目瞪口呆,不及大骂,就见某人痛苦地弯下腰:“咳咳……”   “雷奇!快拿水来!呃啊——振作点!!”……   经过一番忙乱,黑发青年才在水和少女的拍胸抚背下缓过气来。杨阳吓得脸色发白,见他无恙又气得通红:“你这笨蛋!哪有人吃东西嚼都不嚼就咕噜一声吞下肚的!你当是喝汤啊!真是,想送命也不是这么个送法!”   “可——可——”史列兰十分委屈,“是你叫我‘咽’下去的。”   “拜托~~~”杨阳按住头,“算了,看着我。”她塞了颗坚果入嘴,边嚼边道,“懂了吗?吃饭是这么吃的。”史列兰点点头,依样画葫芦。   “怎么样?好吃吗?”一看到他吃下去,杨阳就忙不迭地问。   “没感觉,不过肚子舒服点了。”史列兰老实回答。   杨阳很是失望,叹了口气:“是吗,看来我的料理水平还有待加强。”她却不知道诺因是味痴,史列兰自然吃不出感觉。   史列兰吃着手中别有滋味的食物,突然觉得,当人是件很幸福的事。   虽然人类会痛、会饿、会冷、会烫,可是,人类会笑、会哭、会流泪、会走动,有温暖的体温,有力的心跳……这些都是他没有的。   因为他不是人,诺因才是人。   “杨阳……”   “嗯?”黑发少女正往火里添柴,听见青年语声有异,关怀地转过头。   史列兰欲言又止,不觉抓紧盖在膝盖上的斗篷,半晌才道:“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人类,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什么,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人类了。”   “啊!?”史列兰张口结舌,呆呆的模样令杨阳忍俊不禁:“我说,我早就发现你不是人类。”   史列兰回过神,结结巴巴地道:“什…什么时候?为…为什么?”怎么回事,她知道他是魔封剑了吗?   “在契布里村时,我看你不念咒语就发出火焰,就明白了,那种事人类不可能做到。”杨阳笑道,“但史列兰就是史列兰,是不是人类有什么关系。”   “是……是吗?”史列兰一时无法接受如此出人意料的事态发展。   杨阳见状,急于让他打起精神来,连连点头:“是啊!我一点也不在乎你是不是人,放心吧。再说,你长得这么清秀可人,简直是人见人爱。别说我,稍微有点审美观的人都不会在意你是什么种族。”   宛如从天堂坠入地狱,黑发青年的脸色刹时变得刷白。   杨阳骇了一大跳:“怎、怎么了!?我又说错什么话了吗?”史列兰强抑心头的巨大失落和酸楚,摇头道:“没有,我很高兴,谢谢你。”   原来,关键还是「皮相」啊。他在心里深深苦笑。   “骗人!我一定说错话了!”杨阳气急败坏,“史列兰,你别又敷衍我!像上次一样!”   “什么叫敷衍?”   “别又来这套!”   “我是真的不懂嘛……”   看到对方委屈的神情,杨阳的火气瞬间烟消云散,叹道:“好吧好吧,你不想说,就不说吧。”史列兰小心地观察她:“杨阳,你生气了?”   “没有啦。”少女换了个坐姿,一手托着腮帮,“有点反常倒是真的,以前我都不喜欢探究人家的私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你,我就是管不住好奇心。大概因为你是我第三个结识的‘非人’吧,除了佛利特和煌丹以外,我从小就向往和人类以外的生物做朋友。”   “为什么?”史列兰奇道。杨阳眼中闪出兴奋的光芒,合掌道:“因为神秘啊!你想想,这个美丽的世界,真的有那些不同于人类的生物,不是让人很有探索欲吗,充满了不可思议的魅力——龙族、精灵、矮人、妖精、翼人、水族……如果和他们成为好朋友,就像学魔法一样,非常快乐!”   杨阳大大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会对你问东问西的,对不起,你一定觉得我很讨厌吧?”   史列兰用力摇头:“我不讨厌杨阳,我想和杨阳成为朋友。”   黑发少女眼睛一亮:“真的?”   “嗯。”史列兰点头。   “哇——”杨阳欣喜若狂,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欢呼,“太棒了!我要向昭霆和全村的人炫耀!谢谢你,史列兰!”   史列兰完全不理解她的喜悦,心想和一柄臭名昭彰的魔剑交朋友,有必要乐成这个样子吗?随即,他会意又是皮相的功劳,不禁感叹诺因的魅力无穷。   即使如此,他还是很高兴和杨阳成为朋友。   杨阳突然意识到自己抱着一个男生!还是在这样的深夜里!!一个渺无人迹的树林里!!!   一时间,书里描写的种种可怕场景掠过脑海,令她毛骨悚然,连忙松手后退,戒备地瞪着他。一双澄澈如水的紫眸映入她的眼帘,仿佛两颗未经雕琢的紫水晶,不沾染丝毫人间烟火气,杨阳顿时为自己的想法汗颜不已。   但另一方面,她也对史列兰的“迟钝”感到纳罕。照常理,温香软玉在怀,任何男人都该或多或少有点生理上的反应。而他看起来也不像柳下惠一型的,难道是年纪小不懂事?还是和神官一样,有圣职者不能破戒的规矩?   一想到无名氏神官,杨阳脑中立即浮现一张总是挂着开朗笑意的秀丽脸庞,压抑的思乡之情如潮涌上,脸色暗淡下来。   史列兰看出她的异状,关心地问:“你怎么了,杨阳?”   “没事,只是突然有点想家罢了。”杨阳强笑,拧了把大腿迫使自己振作。   “家……对了,你怎么没回神殿?这里是哪里?”临到此刻,史列兰才注意到最重要的问题。   杨阳耸了耸肩膀:“我也不知道,不过林子里长的全是桦树,大概是红石山脉罢。但具体在哪一边,我就不清楚了,以后我一定要学习观星术。”   “你想回家吗?”   “当然想!”杨阳冲口道,调息片刻,她又镇定下来,“可是现在是深夜,根本没法找路,还是养足精神,明早再探吧。”   “我想,我知道路。”   青年的声音吹走了少女努力维持的理智之雾,只见她当场跳起来,扑到他面前:“你你你说什么!?”   “确切的说,是知道方向。”史列兰被她急切的神情吓了大跳,诺因的反射神经自动做出反应,上身后仰。杨阳见状,不好意思地坐回原位:“抱歉,你继续说。”   “嗯,你说的神殿是在一个村庄里吧?这座山人烟很稀少,所以我能感到每个人群的聚集点,其中最大的一处散发出一股很强的神力,似乎是专门抵制死灵的光之结界。”   “没错了!是神官!他是光明神贺加斯的圣职者(注:协调神贺加斯也被称作光神,主掌光明·守护·创造,与他相对的混乱神司掌黑暗·破坏·毁灭)。”杨阳大喜过望,随即露出担心的表情:结界到现在还没撤消,难道死灵王没死吗?   那么……恐怕昭霆,神官,耶拉姆和村里的大家都有危险了。   一想到这儿,杨阳坐立难安,几次欲言又止。史列兰看出她的心思,道:“我们出发吧?”   “不行!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必须多休息!等到明早再上路!”杨阳压下焦虑,坚定地道。   史列兰怔了怔,笑道:“我已经没事了。”语毕,站起身,动作流畅而优雅。杨阳看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   “你真的没事了?”不敢相信!流了那么多血,前一刻还爬不起来的人……杨阳在心里啧啧连声。史列兰点头:“嗯。”   杨阳不放心地关照:“不可以勉强哦。”她确实非常想赶快见到大家,确认他们的安危,但也不希望史列兰因为她的任性出事。   感到她的心意,黑发青年郑重颔首保证。   “那好,我收拾一下。”   杨阳捡起一根比较粗的树枝,缠上布条,做成简易火把,熄灭火堆,背起长弓与箭袋。小狼龙早就先一步跳到主人肩上,等着她一声令下。   牵住友人递来的左手,杨阳欣然一笑:“我们走吧。” 第八十二章 魔界宰相   “哎!?”   “怎么了,神官?”   “阳的位置移动了。”   神官纳闷地注视手中散发淡淡萤光的罗盘(注:红石山脉没有魔物,用罗盘找人不会有事)。   站在他身后的昭霆、耶拉姆、艾瑞克和佛利特你看我,我看你,同感错愕。   死灵王死后,受他控制的不死怪物一并消失,他们得以脱身找人。瘴气散开后,找出杨阳的下落也不是难事。其他矮人检查地下矿脉的受损情况,只有佛利特一个跟了过来,理由是寻找神兵的继承人是他的责任。   「俺的眼光可是很准的,那个女孩迟早有天会得到基里亚斯之弓的认可,怎能让她就这么下落不明?」他这么说,其他人也拿他没法子。   昭霆奇道:“移动…这么晚的天,她怎么还到处乱跑?”   艾瑞克猜测:“是不是碰上野兽了?”   耶拉姆皱眉:“以杨阳的本领,不会收拾不下区区野兽。”   “她是往我们这边走的。”神官盯着罗盘,一字一字道。在魔法光芒的照射下,他的脸庞更显苍白,澄碧的眸深沉而幽暗。   余人面面相觑,佛利特的大嗓门头一个响起:“她怎么知道我们的位置?”耶拉姆眼望师父:“你已经教她搜魂术了?”   “没有,所以才奇怪。”神官沉吟道,“看来她身边有法师之类的人物。”   “莫非就是那个你说的发射神之焰的法师?”艾瑞克问。昭霆惊呼:“那阳不就跟死灵王见过面了吗?有可能还参于战斗——哇!太帅了!”   “这个……我也不能肯定,要见到阳才知道。”   佛利特嚷道:“那就赶快走吧!别再浪费时间。”说着,大步迈进。余人连忙跟上。   突然,神官一把拉住走在最前面的矮人:“等一下!”一边说,他一边发出一枚光球,照亮前面的路。   这一看,众人都呆住了,连神官也变了颜色。   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地面竟然消失了!就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切面异常平整,呈现半圆形,整个凹陷大得不可思议,直径大概超过五百米,深度更是望不到底。里面什么也没有,树木、土地、花草……全部消失了,没有一点生机,内侧黑得发亮,显然是受过高热的结果。   这种奇怪的地坑,就算是队伍里最没有常识的昭霆,也不会认为是自然的产物。   “这、这是什么!?”昭霆瞪圆一双棕眼珠,结结巴巴地道。   “太可怕了……”艾瑞克喃喃,神官也很强,但他的强大还在常理范围内,眼前的景象却超越了“人类”的认知。   耶拉姆也不禁失神:“是那个法师的杰作吗?”   “禁咒……禁界辉煌绝炎阵……”   “嗯?”   一个清越的嗓音响起:“是他。”余人惊骇对视,昭霆喊道:“你知道是谁干的,神官先生?!”耶拉姆万分惊诧:“这个世上还有人会禁咒!?”   “是。”银发青年的双眸呈现奇异的涣散,吐出仿佛梦呓的呢喃,“当年魔界宰相维烈·塞普路斯就是用这一招,毁灭了第四大陆索雷斯,掀起历时十七年的降魔战争。”   “第四大陆!?”   “魔界宰相!?”   四个人异口同声,然后再次齐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个世界原有四大陆,索雷斯位于艾斯嘉以东,尼普亚斯大陆以西,两块大陆中间。”神官淡笑道,“这件事现在基本上没人记得了,因为索雷斯被毁灭后,又被水之幽鬼菲亚斯沉到海底,只露出荷尖上的一点,就是暗黑岛。那里环境险恶,只有海兽人能生存。”   “竟然毁灭了一个大陆!该死的魔族!”   艾瑞克咬牙切齿,他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惨事,降魔战争的历史流传很少,对大部分民众来说,吃肉喝血的魔兽本来就是天敌,难以抵挡,无法想象还拥有人形的高等魔族。现在他才知道,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高等魔族还肆虐的时候,当时的人们是活在怎样朝不保夕的炼狱中。   整整一个大陆,起码几十亿人,说没就没了。艾瑞克一阵后怕,不敢想象如果圣贤者没有封印那些草菅人命的魔族,这个世界会如何。   过去,西芙利村的人感受还不深。有神官在,魔兽无法威胁到桑陶宛领地和卡拉尔郡。但是所有人都不会忘记神官任职以前的惨况。每年春秋两季,魔兽就成群结队袭击村庄,许多人就被嗜血的魔兽当场拖走,再也没回来。   据他的母亲说,十年前那场举国哭嚎的大魔潮,是魔导国民众的噩梦,血流成海。这样的悲剧几乎每十年左右发生一次,因为魔兽的繁殖力,不把它们彻底消灭,过了一定时间,它们又会大肆繁衍。   所以艾瑞克不止一次建议神官用他的法术寻找魔兽的巢穴根除祸患,询问有没有办法定位魔核,神官却自信满满地说不会让任何一个魔兽侵犯领地,他的确做到了,他的白魔法结界惊世骇俗。   可是后来有一次,神官喝醉酒说漏嘴,其实他没学那个德修普王家发明的定位魔法。   「反正我是私生子!」他怨愤地道,「没资格学!」   「没学,你可以研究啊,你平常不是一直自吹自擂是天才,魔法武技无一不通吗?」艾瑞克质问,被好友含糊过去,第二天忘得干干净净。   其实他早就发现了,这位游手好闲的朋友,平常除了喝酒弹琴,和小孩嬉闹,想出一些恶作剧的魔法,从来不学习,别说搞深奥的魔法研究了,也不知道他那身本领哪来的。   不过好在神官现在为杨阳授课还算认真负责,自从收养了耶拉姆以后,似乎也成熟了一些,像个大人了。还定期教他们这些边境士兵武艺,为他们的武器附魔,周末为领地生病的人出诊治疗——神官确实心地善良。所以艾瑞克也不求什么了,这样的朋友比以往每一任教区长都好得太多。   虽然他私下认为神官还是不知人间疾苦,举手之劳的剿灭魔巢,他也懒得动手。还说什么小魔兽很可爱啊,不要赶尽杀绝——他以为魔兽都是他的宠物小狼龙雷奇吗?而且魔兽吃过的人类婴儿又不少!   艾瑞克心想,单单一个魔界宰相,就沉没了一个大陆,另一个高等魔族淹死了无数人,如果不是圣贤者封印了高等魔族,这个世界还能存续至今么?   那边,银发青年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魔界宰相也在降魔战争被打败。”   耶拉姆道:“神官大人,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出犯人是谁啊。”   “咦,不就是那个魔界宰相?”昭霆奇道。耶拉姆、艾瑞克和佛利特一致摇手:“不可能,他已经死了。”   “死了?”   “没错,降魔战争里,他和血龙王打,最后同归于尽。”艾瑞克帮她恶补历史。   耶拉姆皱眉道:“而且,就算他没被血龙王扎姆卡特杀死,也逃不过后来圣贤者的封印——这件事你不是知道的?”   昭霆这才想起:“对哦。”不过,怎么那个魔界宰相的名字好生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蓦地,她脑中灵光一闪,叫道:“啊——我想起来了!‘维烈’!阳上次碰到的长得很像杨唯的那个人也叫维烈!”   “姓不同。”耶拉姆提醒,“同名很正常的。”   “没错,我就认识三个‘维列’。”艾瑞克比比自己。昭霆松了口长气,心想要是魔界宰相和好友的亲叔叔长得一模一样,这感觉说有多怪就有多怪。   不过,那个叫维烈·萨克的青年是血魔。耶拉姆陷入沉思:血魔……血龙王…魔族…魔界宰相——莫非!他全身一震,不敢深想下去。   “神官先生,那到底是谁开的这个洞?魔界宰相已经死了啊。”昭霆问道。   “我想,应该是血魔。”神官的回答加深了耶拉姆的怀疑,背上冷汗直冒。   难道……这世上还有高等魔族存在吗?   “啧!原来是那个活像疯龙的罪犯,这就不稀奇了。”佛利特啐舌,随即瞪大眼,“这么说,那个女孩现在和那个罪犯在一起!?”   “不,她身边没有血魔的气息。”   “幸好,那也就是说发射神之焰的是另一个人?”   “……”神官不答,眼神若有所思。   佛利特以为他默认了,搔搔头:“真是一塌里糊涂,哪里杀出来那么多厉害角色?血魔又干啥同死灵王打起来?搞不懂!”   另一边,昭霆正在向艾瑞克讨教世界头号罪犯血魔的“常识”。   神官遥望对岸,出了会儿神,仿佛回过神般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这伙人得有一个留下来。以我现有的精神力,最多带两个人过去,耶拉姆倒可以自己飞过去。”   余人面面相觑,昭霆第一时间宣布:“我是肯定要过去的,休想把我踢出去!艾里大叔最重,让他留下!”为了好友,她不惜坑害一向待她至好的艾瑞克。   神官也举手同意:“没错,艾里,你最重了,为了我的手臂着想,你自动弃权吧。”警备队长叫屈:“怎么可以这样!你一个个带不就行了!”   “我是指一个个带,只能飞两次。”神官比出两根手指,“我就剩这点力气。”   “那让矮人留下!别忘了他那把斧头,加起来肯定比我重!”   “这倒是。”   “喂!干嘛看我,少打歪主意!我说好了要找到那个女孩!”   “伤脑筋。”神官按住头,过了一会儿,他掏出一枚铜币,灵活地弹起抓在手里,笑嘻嘻地道,“猜吧,正还是反。”还是这个法子最实惠。   半刻钟后,四个人类消失在崖对岸,独留矮人在原地跳脚。 第八十三章 陷阱   月光草绽放出淡淡的蓝光,将深夜的森林妆点得美轮美奂,给旅人提供了天然的火种。杨阳看看手里的火把,鼓足劲吹熄。   “史列兰,我们已经走了快半个小时了,还要走大约多久?”   “嗯……时间我不清楚,不过我们还要翻过两座山。”   杨阳咋了咋舌:“奇怪,白天我们明明没走多远啊,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这里恐怕是靠近北城的山域了。”   史列兰凝视她:“你休息一下比较好,我感觉你的身体状况很乱,消耗也很大。”   杨阳苦笑了一下,生火时她就发现一点魔法也使不出来,全亏了雷奇才点着火(注:狼龙是炎系魔兽,能喷火),想来是白天魔法用太多,最后还发了那么大颗火球,难怪体力透支,全身筋酸骨痛,疲惫不堪。但表面,她仍佯装无碍:“没关系,我还坚持得住,你呢?”   “我也没……”   史列兰一个“事”尚未出口,脚下一绊,重重扑倒在地,险些将同伴压在下面。   杨阳吓了一大跳,蹲下身,嗔道:“看!还说没事!真正该休息的人是你才对,我明明叫你别勉强的。”   史列兰摇摇头:“不是的,好像有东西夹住我的脚。”   “什么!”杨阳一惊,急忙绕到他脚边,果然看见一只捕鼠器一样的大夹子隐藏在草丛里,牢牢夹住青年的右脚,甚至卡进了破损的靴子,渗出细细的血丝。   杨阳急忙去拔,但是夹子十分牢固,即使有小狼龙帮助,她还是没办法拉开一条足够同伴抽脚的缝出来。   “可恶!到底是哪个缺德鬼在路旁设这种害人机关!”杨阳破口大骂,抹了把汗,关怀地道,“痛不痛,史列兰?再忍一忍,我马上把它扳开。”   “我不痛,一点感觉也没有。”史列兰老实回答,突然感到眼前的少女面容有点模糊,不禁眨眨眼。   “不痛?”杨阳一怔,浮起不妙的预感,转过头,刚才用牙齿撕咬夹子的雷奇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了。   “混蛋!是迷药!”   “杨阳,我头好晕……”史列兰无力地将头枕在同伴的肩上,冷汗不住落下。杨阳使劲拍打他的脸颊,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吼道:“振作点!千万不能睡着!我马上去找水!在我回来之前,你掐也好咬舌头也好,就是不许睡着,听见没!”   史列兰被她一吼,稍微提振了一点精神,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杨阳略略放心,起身跑开,不想只奔出几步,感觉脚踝一紧,一阵天旋地转,被一只网兜高高吊起。她甩甩头,掏出一根箭想划破网绳,可是网绳竟不受力,丝毫划不破!   扑嗵!史列兰一声不吭地仰倒,晕了过去,杨阳看得更是焦急。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脚步声和两个人的说话声。   “真的有猎物吗?该别是两只小黄鼠狼掉进陷阱里。”   “那么响的声音,肯定是人,老大他们不都这么捕的?”   “话说回来,今天下午那场地震还真吓人哩,落网的会不会是逃难的山民?”   “八成,去看看吧,希望长得能看点。”   是人贩子!光听这几句话,杨阳就猜出来人的身份,只觉一记重锤击在胸口。   不等她开动脑筋,两个人贩子已走近,都身穿短衣和皮甲,腰悬匕首,看到网兜里的杨阳,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   “不错不错,这趟运气真不错,这种白白俊俊的小男生,那些贵族小姐最喜欢了。”   其中一个下巴长满胡渣的男子满意地评价。杨阳真想骂他一句“你瞎了眼啦!”,但考虑到逃跑问题,目前还是不要惹火这两人,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捅捅同伴的胳膊,兴奋地喊道:“喂!快看那个!大收获!”   手指处,黑发青年静静躺在草地上,微倾的侧面正好对着这个方向,在月光草的照耀下,雪白的肌肤反射出莹润如玉的光晕;漆黑如墨的发丝密密覆盖住饱满的前额,垂荡了几缕在唇边,更衬得肤白胜雪;清秀脱俗的五官宛如画中走出的精灵,弧线优美的薄唇微启,在优雅中显出令人怦然心动的魅惑,高贵中又蕴含未经世事的纯真。   两个人贩子看得嘴巴大张,流下了口水。   “真美……应该不是人族吧。”胡渣男忍不住摸了“美人”一把,“这种仿佛空谷幽兰的气质,到拍卖会不知会迷倒多少好色的贵族佬,咱们发了。”   尖脸男也蹲下加入,一脸色笑:“是啊,要不要我们现在就尝尝她的味道?反正没人知道。老三懂怎么做手脚,欺骗那些迷恋处女的买家。”   “你们这两个畜牲!不准碰他!”   杨阳对两人的轻薄行径气得目眦欲裂、满脸通红,一股看到自己呵护爱怜的珍宝遭人玷污、践踏的狂怒之情充斥整个心房,恨不得将他们撕成碎片。   “死心吧,你的小情人已经是我们的了。”尖脸男发出一串贱笑。杨阳骂道:“蠢蛋!他是男人!你们想当同性恋吗!”两个人贩子同感错愕:“啊!?”   胡渣男连忙验证了一下:“……没错!真是男人!”   “真可惜啊……不,这样也好,听说许多中城的贵族都有娈童的兴趣,男的只有比女的更吃香。”尖脸男舔舔下唇,“就可惜咱们不能享用了,我的性向很正常。”   这里的贵族怎么和中国古代的王侯一样乌七八糟!杨阳暗骂,却也松了口气:至少史列兰暂时不会有贞操危机了。但随即,她感到一阵恶寒:万一这两个人贩子发现她是女生,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人贩子商量了一下,胡渣男拔开夹子,不知从哪变出一只麻袋将青年套在里面,扛在肩上;尖脸男则用一条粗绳缚住黑发少女的双手,把她从网兜里放下来,押着她,和同伴一起朝两人来时的反方向走去。他们也没忘带雷奇,狼龙的毛皮在市场上可以卖到很高的价钱,算是意外的收获。   人贩子们兴高采烈地边哼歌边走,杨阳却是愁肠百结:没想到逃出死灵王的魔掌,又落入人口贩子的圈套,真是霉到家了!   现在她一没武器、二施展不出魔法,想逃跑难如登天,何况她也不能丢下史列兰和雷奇走路。   注意到两人走的方向,杨阳问道:“喂,你们要带我们去哪里?”   “当然是北城首府米尔菲了,丰之月(九月)下旬是一年一度的拍卖会,各城显贵都会聚在那儿,大肆选购貌美的奴隶。放心,以你们俩的‘姿色’,肯定能入围最后决赛。”   谁要这种“殊荣”!杨阳偷骂,一肚皮怒火无处宣泄。   但听到北城二字,她不禁想起曾经绑架过她的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这两个人贩子大概也是北城人,埃特拉这城市还真是绑匪一箩筐,下次见到赛因先生一定得跟他提点意见。   对了!赛因先生!杨阳一个激灵:如果告诉他们我是北之贤者的朋友,也许……不行,无凭无据,谁会相信?搞不好他们还会反讽自己是国王的老爹哩。   唉,若飞焰还能发次威就好了。她不抱什么希望地瞅了眼护腕,被神官施过幻觉术的神器毫无异样……她深深叹了口气。   这下只能指望史列兰清醒了。   杨阳眼珠一转,问:“喂,你们给我同伴喂的什么药?会不会有害?”   “是‘千日醉’。你尽管放心,这种药除了使人昏睡不醒外,一点副作用也没有,不过只有服下解药,才能苏醒。”看透少女的心思,尖脸男补充了一句。   ……可恶,难怪不解下史列兰的佩剑。   “那你也该让他透透气啊!一直关在袋里他会闷死的!”杨阳看着被胡渣男背在肩上的同伴,担心地道。   “憋不死。这袋子的透气性能一级棒,而且刀枪不入,网兜也是。两件都是我好不容易到手的生财道具。”胡渣男的心情似乎很好,竟然开始献宝。   尖脸男射出怀疑的眼神,落在黑发少女身上:“你未免太关心这漂亮小子了,莫非你——”   “!!”杨阳的心脏漏跳两拍。   “——有那种癖好?”   “呃……啊,哈哈哈,被你发现了,没办法,性向是天生的,我想改也没法改。”差点连魂都吓飞的杨阳长长舒了口气,庆幸逃过一劫。   呜呜~~~老妈,我衷心感谢你把我生成这副相貌!   “真是少见,平民里也有你这种怪家伙。”两个人贩子用怪异的眼光瞅着她。   杨阳赔笑不语,心想我若不爱男人爱女人才是怪家伙。   天理可证,她虽然喜欢欣赏美女,但还是直女。 第八十四章 分离与再会   一行人翻山越岭,不觉东方的天空蒙上鱼肚白,漆黑的颜色也转为深蓝,时间正迈向黎明。   跋涉期间,杨阳连一个逃跑的法子也没想到,反而雪上加霜,累得脸青唇白,气喘吁吁,全仗着毅力才没有倒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巨响,似乎是河水的奔流声。杨阳略略振作精神,两个人贩子脸露喜色,尖脸男道:“到波雷亚那桥了,老大他们应该在河对岸等着了。”   “总算可以休息一下,看不出这小子还真重!”   不一会儿,山路两旁的树木豁然消失,露出前方不远处一座陡峭的断崖,两岸架着吊桥,宽度不足两人宽,所以胡渣男先扛着黑发青年走上吊桥。   杨阳战战兢兢地朝桥下张望,顿时感到一阵晕旋。银色的水面宛如一条长龙蜿蜒流过,浪头卷起上涌,拍打着悬崖,激射出无数水花和巨大的声响,相比之下,这座吊桥简直细如发丝,景象惊心动魄。   “发什么呆!快走!”尖脸男推了她一把,猝不及防的杨阳踉跄前冲,栽倒在地。   由于双手被缚,又疲劳过度,她一时爬不起来。尖脸男骂了句难听的粗话,揪住她的领子准备拉她起来,顿觉手下的触感有点不对。   “你……”   杨阳只觉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用力挣开对方的钳制转身想逃。尖脸男却已回过神,一把按住她。   “嘿嘿,差点就被你骗了,小美人,你可真会装啊。”   “放开我!”   “喂喂,你在搞什么?”远远望见这幕的胡渣男不解地喊。尖脸男大笑道:“老六,你一定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个女的!”胡渣男错愕至极:“啊!?”   杨阳趁两人说话的机会,想要施展魔法,无奈还是一点效果也没有。尖脸男将她的双手举高过顶,狞笑道:“竟敢骗我,看我怎么处罚你。”   “不要!”杨阳紧紧闭上眼,绝望地感到一股恶心的气息越靠越近,一瞬间,她内心的惊惧陡然爆发,下意识地喊道:“神官——”   砰!一记异响闯进她的听觉,杨阳惊喜地睁开眼,却见眼前伫立的不是银发青年,而是个身披灰袍的陌生女子,容貌冷艳夺目,兜帽下露出几缕紫色的秀发,冰绿色的眸子俯视她:“你是索莱顿的弟子,怎么在这种地方?”   “哎!?”杨阳看看倒在一边死活不知的尖脸男,再看看她,从“索莱顿”三字猜出来:“你…莫非是雪露特小姐?”   紫发少女尚未回答,对面的胡渣男吼道:“你这妖女!对我兄弟做了什么!?”说着放下布袋,拔出匕首冲过来。   雪露特只动了动手指,胡渣男的胸膛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撕开,标出大蓬血雾。他惨叫着倒向一边,不小心翻出栏杆,跌落谷底,留下一串凄厉的余响,久久不绝。   好…好厉害,不愧是神官的朋友。杨阳看得又是心惊又是佩服,突然感到视野闪过一道微芒,割断了她手上的绳索,仔细一瞧,原来是一根细若发丝的钢线,正缩进雪露特佩带在右手拇指上的戒指,想来也是杀死胡渣男的武器了。   收回钢丝后,雪露特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啊!等一下!”杨阳爬起,感激地道,“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谢,我只是顺便。”雪露特冷淡地道,犹豫片刻,回过头,“索莱顿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杨阳不太习惯“索莱顿”这个称呼,隔了一会儿才道:“他还不能下床,不过耶拉姆说只要他乖乖静养,很快就能康复。”   “要那家伙乖乖静养可不容易。”紫发少女绝美的冰颜绽出一丝柔和的笑意,顿时艳光四射,看得杨阳也一阵脸红:“那个,雪露特小姐……”   “什么事?”雪露特又恢复冷漠的表情。   “你上次…为什么要打伤神官?”   雪露特冷冷瞥了她一眼:“这件事,你问你师父不是更好?”杨阳听出她话里的讽刺,自觉没趣。毕竟,连被打伤的当事人都没抱怨,还为青梅竹马再次掩饰,她一个局外人是没有资格在这里问东问西。   而且看雪露特的样子,显然很介意上次的事,自己的问题一定刺伤了她。   “对不起。”杨阳讪讪地道,习惯性地抠抠脸颊。   雪露特的眼神软化些许,默然半晌,低声道:“上次的事……完全是个误会,代我向你师父道声歉。”   杨阳点头:“好!我一定带到,你放心吧。”雪露特颔首,转身离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茂密的树丛里。   目送她的背影,杨阳由衷感叹:“真是个冰山美人,气质容貌和冰宿有得一拼,为什么会看上神官那种既邋遢又懒散的男人?无法理解……啊!史列兰!”   想起晕倒的同伴,她急忙朝对岸奔去,半途想起解药还没拿,又跑回尖脸男旁边,一边祈祷药是放在他身上一边摸索,不想触手冰凉,她闪电般缩回手,踌躇片刻,才鼓起勇气按住他的胸口,没有起伏,他已经死了。   ……真辣手啊,一出手就杀了两个人。杨阳朝雪露特离去的方向看去,叹了口气。她不是为尖脸男的死难过,她才没那么好心对企图染指自己的人慈悲,何况还是作恶无数的人贩子,只是对雪露特习惯杀人的态度感到有点异样,因为她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算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不能拿地球的法制去要求他们。   杨阳调整心态,开始大肆搜刮死人的口袋,终于在他的裤袋里摸到一只小瓷瓶。   她不确定地看了又看,还是不敢冒险,于是拿小狼龙来“试毒”。这种时候人类的劣根性表露无遗,总认为人权比狗权重要,但杨阳已管不了这么多。   见雷奇成功地苏醒过来,活蹦乱跳地围着自己打转,杨阳喜出望外,跑到河对岸拉开袋子,扶起黑发青年,将剩下的液体全部倒进他嘴里。   “嗯……”史列兰悠悠醒转,眨眨眼,一眼看到的就是黑发少女忧喜参半的面容,“杨阳?”   “你醒了?觉得怎样?”   “有点头晕,我怎么了?”   “你中了人贩子的暗算啦!我也是!”杨阳气咻咻地将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史列兰听罢,十分歉然:“对…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睡着了。”   “没关系,中了毒怎么忍得住,我不怪你。”虽然同伴的致歉不是针对自己受辱一节,杨阳的心情还是舒畅很多,而且以史列兰的纯洁,恐怕根本就不懂那尖脸男的行为。   史列兰突觉头部剧痛,不禁按住头,呻.吟了一声。杨阳吓了一大跳,扶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难道是药不对?可是雷奇分明没事!   “我头好痛……”   “怎么会…那两个人明明说没后遗症的!”杨阳急得六神无主。   感觉出她的焦虑,史列兰刚想开口安慰,全身剧震,一股熟悉的波动从他身体深处涌现,缓慢,却真实。   这是……诺因的灵魂波动!他无意识地抱住自己,脸色刹时变得刷白。   为什么!?天星锁魂阵的效力不是一年?现在应该还没到……等等,难道是那时候?史列兰脑中浮现被死灵王的龙之吐息打中的情景。当时,他的确感到很大的魔力冲击,莫非、就是那个冲击使得封印受损,进而破裂的!?   怎么办?史列兰心里乱成一团:我当然不能跟诺因抢身体,何况这个身体本来就是他的,抢也抢不过,可是杨阳……杨阳……   “喂,史列兰!”杨阳摇晃他,“你振作点!不要吓我!”   青年回过神,凝视少女黑曜石般的双眸,眼中流露出极为不舍的情感。   见他不再喊痛,杨阳稍稍安心,柔声道:“好些没?我去找些水给你喝,好不好?”说着,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好像没有发烧。”   舍不得啊……这温柔的言语,还有这温暖的体温。史列兰握住她的手腕,换来她的怔忡:“史列兰?”   魔封微一苦笑:可是,又不能不放手。诺因啊,再给我点时间吧!一点就好!   “杨阳。”他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如果我们分开了,你答应我,一定会来找我,好吗?”   杨阳满怀困惑:“你在说什么?我们怎么会分开呢?我还要带你回神殿……”   “答应我!”   “……”杨阳震了震,青年的眼神是那么专注而痛楚,不舍又无奈,令她不由自主地点头,“我答应你。”   史列兰这才如释重负,绽开由衷的喜悦笑容,随即又痛苦地抱住头。杨阳见状,满腔问号全给卡在肚子里,只能掏出手帕给他擦汗,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别的。   这时,左近响起一个粗厚的嗓音:“喂,你们俩是干什么的?”   杨阳抬起头,看见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一群面目狰狞的男子,一色短衣打扮,带着武器。   想起两个人贩子曾说会有同伴来接应,杨阳脸色大变。   糟糕!现在史列兰这个样子,还是走为上策!   然而事与愿违,一个男子指着史列兰脚边的布袋,叫道:“看!那是老六的东西!”   “啊!那不是老八吗?”另一人指着吊桥上的尸体,“他怎么躺在那里?”一刹那,人贩子们怀疑的目光统统落在两人身上。先前一人对人贩头子耳语道:“老大,他们俩肯定是老六和老八的猎物,为了逃跑杀了他们。”   “嗯。”人贩头子颔首,举手一挥,“把他们抓起来!注意别伤了脸!老六和老八还挺有眼光的。”盯着黑发青年清秀的脸庞,他垂涎地舔舔嘴唇。   余人一拥而上。   “快跑!史列兰!”杨阳用力拉起同伴,拼命往桥对岸奔去,小狼龙紧跟其后。   “我可以把他们解决。”史列兰提议——他的心情正好十分恶劣。   “不行!我不想再看到你杀人!”杨阳一口否决,“等到了对岸,你把桥毁掉就行了。”   “会让你这么顺利吗?”一个跑得快的人贩子狞笑着把手伸向她。史列兰眼底寒芒一闪,不假思索地把手抵住他的前额,黑色的气柱从白皙的手心射出,将他和身后几人打得血肉飞散,骨骼爆碎,情状之惨酷令剩下的人贩子惊骇欲绝。   “怪、怪物啊!!!”   人贩子们纷纷大呼小叫,连滚带爬地逃走,与此同时,黑色的能量波将桥身炸出一个大洞,吃不住重量的吊桥从中折断。   人贩子们哀嚎着落下,青年和少女也连同几具尸体一起被抛飞出去。   “啊——”   千钧一发之际,杨阳非常幸运地抓住一根吊绳,没有掉下去。因为她的右手一直牢牢握着同伴的手,意外地保住了两人的性命,但这也意味着她无法用双手爬上去。   “史列兰,快用浮空术!我撑不住了!”   杨阳一边用吃奶的力气紧抓住绳子一边低头大喊,对上一张爬满冷汗的清秀容颜,不知为何,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   “……史列兰?”   “杨阳,不要忘了你的誓言。”   黑发青年微微一笑,笑容无比哀伤,无比遗憾,令少女心弦颤抖。他一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手拔下左耳的红宝石耳坠,塞进她的掌心,喘息道,“我在里面……施了个感应的魔法,日后……”   一波剧烈至极的痛楚在脑部炸开,阻止了他未完的话。   不行!已经到极限了!   “等一下…你要干什么?史列兰!”   看到对方慢慢松开手指,杨阳骇然变色,尖叫出声。史列兰没有理会,深深看了她一眼,整个人坠落下去。   “史列兰——”   杨阳眼睁睁看着黑发青年的身影离自己愈来愈远……最后完全被谷底的水雾吞没,脑中一片空白,久久无法回神,翻来覆去只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他为什么要放开我的手?为什么要自己掉下去?为什么一定要我去找他?为什么眼神那样痛苦?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啊!?你这个笨蛋!!”杨阳大吼,愤怒和不解同时充斥她的心灵,令她方寸大乱。俯视已看不见半个人影的山谷,她一咬牙,松开抓着吊绳的手……   “阳!”   熟悉的清越声音鼓荡耳膜,杨阳如遭雷殛,慢慢抬头,一只白皙优美的手掌抓住她的手腕,及时拉住她下坠的身子。   再抬眼,一张苍白秀丽的面容映入眼帘,她的双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神官……”他终于来了。   “等一下,我马上把你拉上来。”银发青年鼓足劲往上拉,但是他的体力已经所剩无几。   另两只手从旁伸出:“阳!快拉住我!”“你得了吧!别帮倒忙就行。”“你才给我闪边去!”(……)   “昭霆,耶拉姆……”这两个活宝还是老样子。   “你们两个别吵了!”艾瑞克打断两人的争执,“把手给我。”   “哦。”杨阳反射性地举起手,想起掌心捏着黑发青年送的耳坠,连忙握得紧紧的。艾瑞克不疑有他,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松松提了上来。   杨阳惊魂未定地跪在崖边,不及喘口气,就被一双臂膀牢牢抱住。   “太好了,你没事……”神官吐出如释重负的低语,紧紧拥住她,内心的愧疚终于释然。杨阳先是一愣,接着,泪水涌上她的双眼。   “神官……”她情不自禁地回抱住师父,感受温暖的怀抱带来的安全感,略带血腥气的男性气息却像个坚定的港湾,刚才的委屈恐惧,至今遭遇的惊惧后怕涌上心头,泪珠大颗落下。   “抱歉。”听到哭泣声,神官心疼地拍拍她的后脑勺。   耶拉姆和艾瑞克同情地看着显然饱受折磨的黑发少女,昭霆的脸色却有点古怪,阳从小早熟,父母不在身边,只对叔叔杨唯撒娇,依恋他,这还是第一次,对另一个男子敞开心扉。   过了一会儿,杨阳停住哭声,抽咽着擦眼泪。神官松开手,温柔地抚摸她的黑发,再次歉意地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杨阳摇头:“没关系,我也没事,是我自己太夸张。”   “这不叫夸张,叫真情流露。”神官用指关节轻扣她的前额。杨阳吐吐舌,扫视神官身后的三人,她露出感激的神色:“连艾瑞克队长也来了,谢谢,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哪的话,你没事就好。”艾瑞克笑道,指着神官,“你不在时,这家伙的样子……真是有够可怜,活像女儿被拐跑的老爸,幸好你没看到。”   “艾里你闭嘴!”   “呵呵。”杨阳才绽开一点笑容,马上被惊慌取代,“啊!不对!现在可不是闲扯的时候,我有个新认识的同伴掉到谷里去了,得赶快救他上来!”   “同伴?”余人一愕,神官和艾瑞克交换了一个眼色,前者问道:“他是不是个魔法师?”   “没错!”情急之下,杨阳没注意他是怎么知道的,手忙脚乱地形容,“他叫史列兰!黑发紫眸,五官像女孩子一样清秀,个子很高,外形很好认……你们怎么了?”她奇怪地看着三个男士瞬间变成0字形的眼睛和嘴巴。   耶拉姆和艾瑞克没有反应,昭霆是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沉默,只有神经承受力最强的神官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缓缓道:“你说…他是黑发、‘紫眸’?”   “对啊,怎么了?”   神官一时说不出话来,第二个回复神智的耶拉姆接口:“杨阳,在这个大陆,不,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有黑色的头发同时又有紫色的眼眸。”杨阳一呆:“啊?”   艾瑞克点点头:“他就是当今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启程之卷 第八十五章 残局   湍急的河面上,突然浮起一轮浅浅的蓝光,不一会儿,一只两米见宽,仿佛水泡一样的半透明球体冉冉升起,飘到半空,缓缓飞向岸边,成功落地。   波!水泡破裂,露出一坐一躺两个身影,跪坐于地的是个看来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有一双大而圆的黄色眼珠,一头深蓝色的长发,身穿和发色相同,毛茸茸的紧身衣,勾勒出苗条的身材。   她俯下身,担心地注视身下不省人事的青年,贴住他的胸口听了半晌,才放松表情,吐出一口长气:“呼……”   就在这时,她眉头一皱,目光警戒地看着一个方向。   逐渐消失的魔法光芒里,站着一男一女。男子身穿米色的文官服,手持法杖,俊雅的脸庞上是掩不住的担忧之情。   女性披着一头美丽的银蓝色秀发,紫色的眼眸溢满哀愁,她的容貌和躺在地上的青年一模一样。   “莉莉安娜殿下,殿下他……”   男子手指黑发青年,语气流露出狂喜。银发女郎紧紧捂住嘴,热泪盈眶。蓝发女孩绽开高兴的笑容,挥手叫两人过来。   ******   “不可能!!!”   杨阳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昭霆也目瞪口呆,被太惊人的答案炸得神经短路。   “是真的。”神官点头肯定。杨阳愣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道:“可…可是,你不是告诉我诺因殿下今年二十四岁,和你同年,而史列兰怎么看也只有十六七岁!”   耶拉姆道:“听说诺因城主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过他的人都认为他只有十六七岁。”   “……”杨阳又呆了好半晌,仍是摇头,“我还是不相信。”那么纯真、无邪一如一张白纸的少年,会是一介大城的城主,魔导国的王储。   神官安慰:“这件事先且慢说,阳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下去找人。”杨阳刚露出喜色,艾瑞克嚷道:“喂,你不是说你不能用浮空术了吗?”   “那是昨晚。”   杨阳一震,这才发现银发青年的衣服上到处是斑斑的血痕,忙拉住他:“你受伤了!?”神官眼神闪烁:“没啦,是伤口不小心裂开溅到的。”   “再加上他吐的血。”昭霆凉凉补充。杨阳眼中迸出冲天的怒焰,吼声如雷:“吐血!?”   神官不由得缩了缩肩膀:“没…没……不,是只有一点点……”   “一点点也是吐!”杨阳气得揪起他的领子破口大骂,“你这个笨蛋!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出了事可怎么办?”   神官不敢作声,眼角瞥见一样红色的东西从她的手心掉落,落在他的膝盖上:“这是——”耳坠?   “啊,是史列兰送我的耳环。”杨阳珍惜地捡起来。昭霆皱眉:“一个大男人戴耳环?”杨阳狠狠瞪她一眼:“怎么!犯法!?”史列兰戴红宝石耳坠可好看了!   棕发少女发现友人对那个叫史列兰的人十分维护,心里很不是滋味。   神官露出疑惑之情,道:“阳,那个耳坠,可不可以给我看一看?”杨阳毫不犹豫地将红宝石耳坠放在他的手上。昭霆咕哝:“这是歧视。”   “……果然,上面附了感应的法术。”神官抬起头,“他只给了你一只,是不是?”   杨阳不解地点点头,神官接着道:“那么,他应该还说了日后要你去找他这类的话吧?”   这回杨阳连点头也忘了,呆呆瞧着他,怀疑他是个无所不知的神算。   看出她的想法,神官解释道:“这个耳坠被施加了非常强大的感应魔法,只要你们各戴一只,不论隔得多远也能彼此感觉到。我想他可能是有什么紧急事务不得不离开,又不想和你分别,就给了你这只耳环,期望将来再与你重逢。”   杨阳的脑子乱成一团,回想黑发青年掉下悬崖前说的每一句话,觉得神官的推论好像对,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昭霆两眼放光,一脸惊佩地拍打友人的肩:“哇塞!阳,这次你可真是钓上一尾大鱼了!通过耳坠来感应彼此,那男人还真浪漫!”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杨阳不悦地道,“我和史列兰只是好朋友。”   “你当人家是朋友,人家可不当你是朋友。”   “闭嘴!”杨阳跳起来,感到自己和黑发青年的纯洁友谊受到不当污辱,气得脸色发白,下一秒,她眼前的景象大幅扭曲,随即转为漆黑。   “阳!”   离得最近的神官一把揽住她的腰,其他人也大惊失色,昭霆尤其惊慌,语无伦次地道:“她她…阳……她怎么了?”   神官握住少女软垂的右手把了把脉,脸上的神情既安心,又有一丝担忧:“……没事,只是疲劳过度,又受了点风寒,加上一时情绪过于激烈,才会突然昏倒,好好调养几日就没事了。”余人松了口长气。   昭霆内疚地道:“都怪我。”耶拉姆斜睨她:“没错,都怪你。”昭霆的愧疚之情刹时不翼而飞,转为张牙舞爪的咆哮:“你·说·什·么?”   艾瑞克没有理会这对活宝三不五时的小吵小闹,注视打横抱起杨阳的友人,问道:“现在怎么办?不管诺因城主,就这么走掉?”   神官沉默片刻,低声道:“刚才我用那个耳坠感应了一下,他不在谷底,好像被人移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大概是他的部下做的。”   “这样最好。”艾瑞克放松肩膀,“你也不想和他碰面吧?”   “……”神官不语,眼底掠过一缕复杂的情绪。   “咦,什么碰面?”昭霆恰好听见最后一句,好奇地嚷嚷。耶拉姆朝师父投以担心的目光。   “没什么。”神官勉强一笑,卸过昭霆的问题,环视众人,再看看怀中的少女,他下定决心,抬起头,由衷地笑道:   “走吧,我们回家。”   ******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13日发生在中城卡萨兰北方边境红石山脉的事件是历史上一个大谜团,主因是它大起大落的发展。   当魔法师们感觉到镇魂石破裂后流泻出的冥界气息时,全世界的高层为之失色,以为苏醒的死灵王会如同传说描述的,再度指挥死之军团掀起一场浩劫。然而没等他们做好迎战的准备,所有的法师和圣职者又传来一个让人不敢置信的消息:死灵王的气息已经从这个世上彻底消失,也就是——死灵王被干掉了!此时距离他复活还不满一个下午。   由于死灵王的残忍和强大是货真价实的史实,从国王以下,各城政要都对这个干掉死灵王的人物十分好奇。大批调查队被派往红石山脉,但他们除了对那个激烈的战斗遗址(禁界辉煌绝炎阵造成的大坑)发了半天愣外,什么蛛丝马迹也没找到,当然也不知道是何人打败了死灵王。对矮人们、附近领地的神官等关系者的询问也毫无斩获,最后只得铩羽而归,把整件事归于“神秘事件”一档,心想既然那个人打倒了万恶的死灵王,那么应该是友非敌吧——至少国王是这么想的。   于是,在绝大多数民众还不知道有这回事的情形下,死灵王事件就这么拉下帷幕,被锁进文档部最深的柜底,毕竟没有一位统治者希望引起民众的恐慌。倒是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被不明人士所伤,生死难料的消息为更多人知悉并关注。   净之月15日下午,中城上界王宫。   「神官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头戴镶满珠玉的王冠,穿金戴银的肥大身躯塞坐在翡翠王座里,一脸疲倦地听着宰相沙克基·谢尔达冗长的报告。   虽然在听说死灵王复活时他很是害怕,但派遣去红石山脉的调查队已证实了死灵王的死讯,只是没找到凶手,所以他放心之余,渐渐感到很不耐烦。   站在国王下首靠右位置的是个年轻的女性,象牙白军服和黄金肩章,五官秀丽端庄,气质极为傲然不羁,正是大元帅、当今国王唯一的妹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   只是这会儿的她不若平日神采飞扬,反而显得心事重重。宰相偶尔瞥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   三人的下首还坐着三名男女,衣着都十分华贵。   最左面的男子年纪最大,四十出头左右,风韵犹存的脸孔看得出年轻时必然是个美男子,全身上下散发出花花公子特有的潇洒魅力,唇边洗练的笑意更加深了这个印象。他右手边是三人中唯一的女子,身穿火红色的低胸晚礼服,整个人看来宛如一朵怒放的红玫瑰,充满知性与坚强意志的野性之美。最右边的男子一袭裁剪合宜的黑色军礼服,同为深黑的天鹅绒斗篷直披散到他的军靴,俊美至极的脸庞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只精致绝伦的蓝宝石额饰端端正正戴在他淡金色的浏海下,流动着比王冠更为夺人心魄的绚丽光弧,宛如清蕊的蓝眸沉静地半阖,专注凝视手中的骨瓷茶杯,仿佛专心体味里头芳香四溢的红茶,又好像陷入了自己的内心宇宙。   这三个人正是魔导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北、南东三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梅莲可·迪·休拜卡和罗兰·福斯。昨天他们刚从自己的法师团那里了解完情况,就收到首都的召集令,因此兼程赶来,却没想到一场迫在眉睫的大难这么快就解决了。   北城城主米利亚坦尤其松了口气。除了中城,就属他的城市离事发地红石山脉最近,如果死灵王发飙,埃特拉不是第一就是第二个倒霉。幸好,一切平安。   另一边,谢尔达总算停下滔滔不绝的汇报,发表高见:“陛下,微臣以为再调查下去也没有收获,已经确定死灵王的死,不如叫他们回来吧。”   “嗯。”这个建议正投亚拉里特所好,他早就厌倦了整项调查。   “陛下,请容臣下插嘴。”梅莲可开口,语调不卑不亢。四城包括中城西境都只是名义上奉国王为主,私底下早有平起平坐之势,所以梅莲可虽表面谨守君臣之礼,实际姿态竟一点也不比亚拉里特低,“臣下建议,不应放弃追查那个神秘人物,因为他太强大了!危险性恐怕不比绑架两位救世主的犯人差,甚至可能是同一个人!”   国王和宰相微微变色,己城救世主被掳是他们最大的耻辱,南城城主当面点出,自然令他们大为不快。   谢尔达皮笑肉不笑地道:“梅莲可城主的顾虑我明白,只是…你也知道,现场被破坏得有多彻底,调查队根本找不到半点线索,除了罢手还能如何?莫非您心中已有人选?”   “正是。”梅莲可坦言,“相信陛下和宰相阁下心里也有数,全世界有那种实力的,寥寥无几,而血魔就是已知的一位。”   大厅里的气氛刹时紧绷,世界黑榜首位的罪犯,连国王也深深忌惮,连同拉克西丝以内,人人身体一震,眼露异光。唯有东城城主罗兰·福斯纹风不动,神态不惊,好整以暇地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慢慢啜饮,活像个看戏的。   谢尔达冷笑了一下:“梅莲可城主对血魔的恨意我能理解,但我们现在讨论的可不是灰水河之战啊。”语气不掩轻视和恶意。   梅莲可脸色大变,两道柳眉高高竖起,怒视对方。谢尔达此话摆明了是讽刺南城前些日子败给西城的奇耻大辱,更隐射她想借三城之力打压血魔的用心。但别说梅莲可没这个意思,光“灰水河”三字就足以挑起她的恼恨,当下怒火翻腾,眼看就要爆发出来。   见苗头不对,北城城主赶紧打圆场:“宰相阁下这话就欠妥当了,血魔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怎能看成是一城的威胁?而且,血魔的强悍确实有资格纳为嫌疑之一,梅莲可的推测大有道理。”   “米利亚坦城主所言甚是,梅莲可城主,请恕在下失礼。”谢尔达是见好就收之人,虽然看不上梅莲可一介女流之辈坐在这里,和自己平起平坐,但南北两城素来交好,他可不想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同时得罪两人。   梅莲可勉强接受了他的致歉。   亚拉里特对底下的暗潮汹涌一无所觉,木木地道:“既然如此,即刻下令通缉血魔。”   闻言,连谢尔达脸上也露出怪异之色:通缉血魔,有没有搞错!血魔若是这么好抓的人,黑榜上的赏金就不会超过千亿了!   真是蠢蛋。三个城主心里同时浮现这个感想。拉克西丝连骂都懒得骂,掩嘴打了个哈欠,动作慵懒中透着优雅。   “呃,陛下……”谢尔达吞吐道,“血魔的通缉早就有了,所以——”   “哦。”亚拉里特恍然大悟,“那就不必传令了,其他还有什么人选?”拉克西丝等人都默不作声,谢尔达于是回答:“没了。”   “那么退朝吧。”国王打算走人,被宰相叫住:“请稍等,陛下,还有一件事等着您的圣断——不过这属于卡萨兰的内务,诸位城主可先行离去。”   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对视一眼,达成共识:“既是贵城的私事,臣下不便叨扰,就此告退。”语毕起身离开。   罗兰本想跟着跑路,舍不得杯里还剩一半的红茶,犹豫了一秒,错过了请示时间。   亚拉里特用不耐烦的语气道:“到底什么事?”   “这次死灵王苏醒,虽未对各城造成破坏,但有数百当地居民丧生,按规定必须对桑陶宛领主和正神官施以处罚。而且镇魂石损坏也属于领主的管理责任。”   “那要怎么罚呢?”   “桑陶宛领主因为是贵族,可免于撤职罪,减薪一年即可。但那个神官……”   “那个神官是至高神贺加斯的圣职者。”拉克西丝初次开口发言,“而且是我一个熟人的弟子。”言下之意很清楚:你敢罚就是不给我面子!   谢尔达干笑道:“没想到王妹殿下也会滥用职权,妨碍王国严格的法制。”   “哦呵呵呵!你现在才知道我就是这种人啊,真是后知后觉!”拉克西丝用手背掩住嘴,发出一串刺激耳膜的高笑,气得谢尔达老脸通红。   “你……!”   “谢尔达。”难得的,亚拉里特也站在王妹一边,“你没听见拉克西丝说的,那位圣职者是至高神的信徒吗?如果对他施以重刑,一定会引起总神殿的不满。”   “陛下所言甚是,微臣遵旨。”谢尔达不得不承认主君的话有道理。至高神的教廷在卡萨兰的权势极大,就连亚拉里特本人,也是总神殿毕业,深受那里的恩惠。他们却不知道无名氏神官是圣域出生,不过圣修士的地位只有更高。   拉克西丝之所以维护神官,是因为相信神官不会是死灵王脱困的责任人,虽然她派去当地的部下还没有传回消息。   已故大贤者加卡德是拉克西丝的师长和密友,所以神官也等于是她看着长大的后辈,只是她以前不知道神官的身世。直到加卡德去世,在王家陵园,神官解开幻象术,以银发的形象凭吊,当时的拉克西丝才得知老友隐瞒了什么。   那一次见面不欢而散,拉克西丝还记得在坟墓前,那个少年从希冀到失落的神情,她很明白他是鼓起勇气,才露出原本的发色,想要被她这位王妹承认,带回德修普家族。   可是那时候,拉克西丝已经找到侄子诺因,选择并培养他成为王储。   歉意之下,后来拉克西丝安排神官在边境任职,两年后提拔为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也是看好神官的发展。那孩子的天赋比诺因更好,简直生而知之。   虽然爱极侄子,但拉克西丝也不打算为他遮风挡雨一辈子,能者居之,胜者为王,有个兄弟争斗更好。只是她清楚神官性子淳朴,没有一点执政能力,不想他太早进入贵族圈,只会成为争权夺利的鱼塘中的饵料,尤其城主都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个她也深深忌惮的东城城主罗兰。所以拉克西丝让神官在边境多磨练几年,和被她扔去西境历练的诺因一样,凭着自己的本领和实绩出头,建功立业,一步一个脚印走上高位,再考察他们兄弟俩谁最适合做魔导国的国王,正好她也需要时间调查神官的身世。   可惜,那个孩子似乎一直是郁郁不得志的心情,隐居一个小村庄不出,治理能力也平平,只有武艺和神术出色,不是个能够挑起国家,在政场和战场搏杀的栋梁之材。   而且,拉克西丝多年查证下来,神官的身世始终成谜,那头银发可能是隔代遗传的结果,也就是说,他并非这一代的王室子嗣。   未来的魔导国国王,依然只有一位,就是诺因。 第八十六章 灭口   “这下没事了吧。”当代国王亚拉里特费劲地站起来,在两个美丽女仆的搀扶下一摇一摆往卧室走去,一心记挂着温柔乡,没注意底下还有一个城主没走人。   罗兰也不介意,乐得不必说“臣下告退”,悠哉悠哉地喝完最后一口茶,放回几上,起身朝迎面走来的两人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   “罗兰城主兴致真好,一直等到现在。”   拉克西丝妩媚一笑,内心却在凌迟对方。宫廷法师长已将遇袭经过原原本本告诉她,若他没有夸大其词,那种程度的刺客绝不会是谢尔达的部下,尽管他肯定是主谋,至于共犯——拉克西丝以直觉认定眼前的人是最大嫌疑者。   “哪里。”   罗兰也凭直觉嗅出拉克西丝正在心里痛骂自己,此乃政客之间的默契。他倒是十分佩服她的定力,竟然一点也没从眼光里泄露出来,“我只是在发呆而已。”   “呵呵,你真是个幽默的男人,有没有兴趣到我府上坐坐啊?”   “对元帅的邀请我感到万分荣幸,只是在下是个路痴,从小就对建造得太过复杂的房子有股莫名的恐惧,所以还是谢了,下次我邀请您来寒舍坐坐。”   “一言为定,我对贵城的海鲜料理可是慕名已久了。”   “我觉得贵城的红茶泡得也不错……”   中城元帅与东城城主和乐融融地走向大门,将宰相撇在后面。   但在拉克西丝没留意的瞬间,罗兰抛了个“抱歉”的眼色给谢尔达,后者回以“了解”的微笑。然而,一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的神情立刻转为杀气腾腾。   “巴洛亚。”   “在。”一名黑衣人应声出现,跪在他脚边,摆出听候差遣的架势。   “你查清楚了没,诺因那小子究竟是死是活?”   “属下偷听了元帅府下人的闲聊,情形不乐观。”   “不乐观,不乐观是什么意思!”谢尔达气得跺脚,“那该死的金发小子!叫他杀人居然杀一半,留下一半让我收拾!”他却不想自己连一半也杀不死。   “算了,看那女人的表情,应该死多活少。你马上派人补一刀,补不到就纵火!以那小子的伤势,十有十逃不掉!哈哈哈,竟敢跟我做对,不自量力的臭小子!”宰相纵声长笑,眼中充满狠戾与狂气,扭曲的脸庞透出残酷与快意。   巴洛亚正要离去,被上司叫住:“慢着,还有个人别忘了处理。”   “……”巴洛亚朝金发青年离去的方向斜了一眼,谢尔达颔首。   黑衣杀手意会,消失在大厅里,留下宰相在原地冷笑自语:   “可惜啊,罗兰,你是个很好的棋子,但是为了我的安全,也只有请你下地狱了。”   *******   告别拉克西丝,罗兰信步走下王宫正门长长的玉石阶梯,不意外地看到两个同僚的马车和随行人员还留在广场上。梅莲可和米利亚坦都是守礼的体面人。   朝走向自己的副官艾德娜点点头,罗兰微笑道:“两位这就走么?”   “是,我们打算到第一空港乘船回去。”梅莲可也露出纯礼貌的笑容,“你呢,罗兰城主?”语气十分公式化,对于这个靠着老婆一步登天的平民,她私下十分瞧不起。她的密友米利亚坦倒是对罗兰治理东城的能力颇为赞赏。   “我也是。”   “那太好了,我们三个一道走吧。”米利亚坦诚恳邀请。罗兰笑道:“谢谢。其实,我正好有一事拜托。”   “咦?”两个城主惊讶地看到金发青年露出一丝尴尬之情:“是这样的,如果不介意的话,米利亚坦城主,可否让我搭个便车?”   “搭便车?什么意思?”米利亚坦听不懂这种平民话。   “就是…可不可以让我和你同乘一辆马车?因为我是军人,不习惯坐马车,来时是骑马,结果……呃,在街上引起一些小小的骚动,我担心回程又……”   “喂!快看呐!那个帅哥出来了!”   “什么什么!在哪里?”   “哇~~~~真的好帅!不枉我在这里等上一天一夜!”   “达令——看这边!!”……   “……”与广场外的热闹相反,广场上一片死寂。   原本还不明白罗兰言下之意的两人恍然大悟,瞠目结舌地望着岌岌可危的高大包金铁门和外头望不到边的女子大军,直到一群禁卫军登登登跑去维护治安,才清醒过来。   “中城的女孩子……真是出人意料的开放啊。”梅莲可惊魂未定地道,她曾以为己家的救世主就是个花痴,不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米利亚坦放声大笑:“哈哈哈,罗兰老弟,你的魅力真是惊人啊!想当年我的人气都没你高呢!”   “请别取笑我。”罗兰俊美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正和禁卫军僵持不下的女公民们看到这一幕,心醉之余纷纷丢来谩骂:“兀那老头!竟敢欺负咱家罗兰!”一时间,瓜皮果壳等违章垃圾汹涌而来,绝大多数都掉在拼命拦阻的禁卫队队员头上。   “欧斯达,我先走一步,你们好自为之。”梅莲可当机立断地闪进马车,麾下的护卫队以落荒而逃的姿态直冲后门。慢了半拍,米利亚坦也勾着罗兰的脖子朝自己的马车快步走去:“好了,我们也赶紧走,再晚我就要被你的亲卫队打扁了。”   不一会儿,东北两城的车队也从王宫后门溜了出去。   “真是非常抱歉。”马车里,罗兰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米利亚坦失笑:“哪的话,这又不是你的错。”   金发青年仍旧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连声道歉。米利亚坦于是又开导了几句,心里浮起几许异样。一直以来,他和梅莲可都将眼前的人视作野心勃勃的阴谋家,然而仔细想来,这份怀疑一点实际依据也没有。   最初的反感来源于罗兰娶了东城公主美洛达,一步登天的发达经历,却忽略了之后长达十年的拒绝再娶所代表的含意。只是看着东城愈来愈强大就说其统治者图谋不轨,其实是种酸葡萄心态;而且这十年罗兰从没有不安分的举动。   光凭主观判断一个人还是失之偏颇,今后多跟他实际相处,看他到底是野心家还是被人冤枉的。米利亚坦寻思。   “米利亚坦城主。”罗兰手指桌面的棋盘,“您会下棋吗?”   “啊,不瞒你说,我是个棋痴,就算一个人也喜欢摆谱。”   “巧了,我也是个中高手。”   罗兰绽开好整以暇又充满自信的笑容。   于是过了一阵,马车旁的艾德娜等人就听见里头传出奇怪的声音和交谈,相顾错愕。   “看我吃。”啪的一声,接着是哗啦啦好像玉石敲击的响声。   “啊!刚才不算!我走神了!”   “喂,落子无悔可是最起码的棋品啊。”   …… ……   半个小时后,米利亚坦面色铁青地盯着棋盘,满头大汗地夹着一枚黑棋,迟迟不敢落下。   与他截然相反,罗兰一脸轻松地喝着北城特产的龙泽酒(注:也称黄金酒,就是神官想拿来配黄金包的酒),品尝各色风味小吃,意态悠闲,好半晌,才不怎么着急地催促:“想好了没?我已经等了十分钟了。”   “我想通了!”米利亚坦大喝,狠狠打下黑子。罗兰哦了一声,上身前倾,抚摸下巴:“这步棋倒有点意思……”   米利亚坦得意洋洋,自忖这着一定能反败为胜,扬眉吐气。   就在这时,原本专注思索的罗兰脸色一变,一把挥开摆着棋盘的小几,扑向米利亚坦:“卧倒!”   变生肘腋。在马车外的护卫们隐约看见数道黑影疾射而来,分别射中马匹和车轮。   但闻一声长嘶,八匹骏马一齐拉着四轮马车撒腿狂奔。不及闪避的中城市民被撞倒,摊位也被撞飞好几个。车夫拼命想控制住暴走的马匹,却力不从心。   不一会儿,一只车轮嘀溜溜滚了开去。马车摇摇晃晃冲出十来米,轰的歪倒在一边。   “大人!!”   两城的护卫齐声惊喊,慌忙想过去援救自己的主君,然而汹涌的人潮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不少护卫还被扯下马来。集市里一片哭叫声、奔跑声、砸东西声,呼儿唤女声……人们没命地奔逃,场面完全失控。为了避嫌,东南北三城的城主只带了少数的护卫,根本无法镇压下如此混乱的局面,光是做到不被冲散,就已经竭尽全力。   六条黑影从附近的民房顶上窜下,直扑倒在地上的马车,手中兵器反射着午后的阳光,分外耀眼。   千钧一发之刻,一匹骏马及时稳定下来,矫健地跃过人群,不偏不倚地挡在马车与刺客当中。   骑士一跃下马,抽出一把火红色的长剑,夕阳余晖颜色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扬起来,宛如真正的火焰。   “大胆狂徒!”艾德娜厉声叱喝,手腕一送了结了一人的性命。她身法如电,转眼向剩下的刺客一人递出一剑,硬是挡下他们刺杀的脚步。   剑光在她身侧形成密集的剑网,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不绝于耳。红发副官以一挡五,竟一点不露败相,然而她一把剑终究无法同时顾到五个人,不多时一名黑衣人就挣脱纠缠,冲向马车。   艾德娜长剑平挥,一丛火苗贴上那人的后背,衣服的碎片与热气爆散开来。那名刺客一声惨叫,颓然倒地。   “魔法剑!”余人脸色大变,不禁退开数步。魔法剑是附有玛娜精灵的武器,威力强大。只有技术高超的工匠用能够附加魔力的稀有素材才能打造出来,所以数量极为稀少。艾德娜的「幻炎剑」就是火属性的魔法剑。   “不用怕,这种情况她不敢全力发挥剑的魔力,缠住她。”   巴洛亚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场内,用死气沉沉的声音下令。   艾德娜以战士的直觉嗅出此人不好对付,强度远胜其他人。当下不理会劈来的四把长剑,一发火球先朝他发去,再回剑挡格。   巴洛亚轻松闪过,几个箭步窜到马车上,高举细剑往紧闭的车门刺下。艾德娜大惊失色,却已来不及阻止。   嗤!一柄雪亮晶莹的长剑快如闪电地从门内透出,没入黑衣杀手的胸膛。   端的是快、狠、准,一眨眼就夺去一条人命。   长剑缓缓收回,带出如瀑的鲜血。巴洛亚双目圆睁,一脸无法置信地倒下,与车门一起被爆发的剑气震飞到远处,发出两声闷响。   金发青年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除了衣着有点凌乱,他全身毫发无伤。一脚踏在马车车辕上,一手持剑,罗兰用这个不怎么优雅的姿势,朝部下优雅地微笑:“嗨,艾德娜,这几个三脚猫的小刺客怎么也让你手忙脚乱?”   “什么!是哪个人明明连根毛都没掉还一声不吭,害人家担心得要死,连仗也没心情打的!”   艾德娜火冒三丈,一剑一个,让四名刺客瞬间了帐。罗兰笑了笑,没有在意部下的口气,转头关怀地问道:“米利亚坦城主,你没事吧?”   “我怎会有事,刚刚都是你帮我挡的冲击。”   “大人!”远处好容易排开人众的北城护卫听见主君的声音,欣喜若狂,急忙奔近。   米利亚坦借着罗兰的手,颇为辛苦地爬出车子,回到平地上,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裳,他镇定地朝部下们颔首,以示无碍。另一边,艾德娜开始怒斥护主不力的部属。   “别这样,艾德娜,瞧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比我惨多了,所以我不怪他们。”   东城的护卫们都羞愧地低下头,他们知道这不是主君的讽言,而是真心话,所以更加愧疚。   艾德娜怒道:“大人,这不是你心理平衡不平衡的问题,而是他们有没有尽到自己责任的问题!”   “好吧,那你继续骂。”   于是艾德娜转头继续训斥。北城上下看着这一幕,都目瞪口呆。   “米利亚坦城主。”罗兰平静地转向僚友,“如你所见,我的部下们暂时无暇分.身,可否请你派遣护卫前去王宫汇报事情经过?”   “当然可以。”北城城主朝一个侍卫使了个眼色,后者领命离去。   环视乱七八糟的街道和那几具刺客的尸体,他叹了口气:“但是看这样子,恐怕也查不出什么来。”身为掌权者,他对刺客自然不陌生,只是在这里被伏击,还是出乎他意料,这下中城势必得给北东两城一个交待。   罗兰点头赞同,同时弹指轻扣随侍武官的后脑勺。   “好痛!”   “骂够了没?赶紧叫大家把受伤的民众抬到附近的神殿去。”   一语惊醒梦中人。不仅东城的护卫,北城的侍从也在主君的授意下投入急救工作。   正忙碌的时候,先行的南城车队闻讯赶回。梅莲可不等马车停妥就跳下来,关切地道:“发生什么事了!欧斯达,罗兰城主?”   “梅莲可,你来的正好,快叫你的部下来帮忙。”米利亚坦喜道。南城的白魔法和医术可是天下闻名。梅莲可一瞥眼,就大致了解了事态,叫出几个随行医师和祭司加入治疗。   没多久,伤者就全部转危为安,死者也被盖上白布排列成行,只是满地狼藉无人收拾——三名城主虽基于人道立场救了中城的百姓,可没义务连垃圾也得扫。   “梅莲可城主,多亏你帮忙。”罗兰诚挚地道谢。梅莲可摇头:“都是我部下的功劳,我没做什么——罗兰城主,欧斯达,你们是不是遭到伏击了?”   罗兰和米利亚坦一齐颔首,将经过告诉她。   “真没想到……竟然有刺客在中城境内埋伏。”   “这个嘛,这次我们的拜访纯属突然性质,宪兵们在管理上有所疏忽也是情有可原。”罗兰宽宏地笑道。梅莲可想想不错,平息了泰半怒气。   “那么有关刺客的来历,两位可有数么?”   罗兰和米利亚坦对视一眼,苦笑摇头,意思再明白不过。   “不过,既然梅莲可城主无恙,刺客的目标应该是我和米利亚坦城主的其中之一。”罗兰平稳的语气包含着令人耸然的提示,米利亚坦和梅莲可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若南城的车队也遭袭击,这次暗杀行动就是一场有计划的军事政变,目的是将三城首脑一网打尽。   太大意了!梅莲可和米利亚坦的内心闪过战栗的震波:幸好不是政变,但是只带少数护卫就出门的他们确实太过轻率了。   轻轻松松将名为“猜疑”的毒酒倒入两人的心湖,罗兰微微一笑。   “两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和你今晚是肯定走不了了。”米利亚坦拍拍他的肩,“正好把刚才那盘棋下完。”   “输了的人请吃夜宵。”   “好!一言为定!”   梅莲可看着活像老棋友、哥俩好的两人,眼底浮起疑虑:只是同坐一辆马车一会儿时间,这两个人怎么就变得这么要好了?   “梅莲可,你呢?”米利亚坦想起另一个僚友。   “我也留下来。”   南城城主静静地道,深思的目光落在金发青年身上。 第八十七章 醒来   两位城主遭刺杀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在朝野和民间掀起轩然大波。   国王亚拉里特亲自向罗兰和米利亚坦致歉,并允诺一定抓到凶手,严惩不贷。   这么一来苦了宪兵总监。从七名刺客身上完全找不到线索,也没有活口供留下,如何找得出幕后主使?偏偏受害人是两位尊贵的城主,不能按照惯例随便抓些阿猫阿狗抵数,中城本土的贵族官员他又没一个得罪得起,加上还得负责三名城主住所的警卫工作,一大堆烂摊子压在头顶,逼得他只想吞砒.霜自杀,一劳永逸。   和忙得鸡飞狗跳的王宫和宪兵处截然相反,元帅府一派宁静,只是这份宁静饱含压抑的氛围,原因是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至今未醒。   “谢尔达那个蠢货!这么好的机会居然也抓不住!亏我还在王宫演了半天戏!”   元帅拉克西丝的右手重重拍在办公桌上,翡翠绿的眸子怒火熊熊。   她本来计划得很好,谢尔达一确定诺因凶多吉少,就会迫不及待地铲除掌握了他密谋刺杀王储这项罪名的罗兰,而他也的确照着她的剧本行事,但是他失败了!   “早知如此,就用我自己的人了,谢尔达手下那批全是垃圾!”拉克西丝狠狠啐舌,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冷静下来,“不过,从乘米利亚坦的车子这件事看来,罗兰·福斯十有十早就看穿谢尔达的打算了。”   一旁的总参谋长克鲁索挑了挑眉:“连带也看穿我们的?”   拉克西丝冷冷一笑:“绝对,不然他就不会留下看好戏了。哼,我敢担保,今晚我们去剿谢尔达的老巢时,肯定会搜出一堆本来没有的通敌文件、卖国合约之类——那个男人,确实是个人杰。”   “……”   “罢了,不谈此事。诺因怎样?还没醒吗?”   克鲁索默默颔首。拉克西丝颓然坐下,泄气地拉扯额前的黑发。   “那臭小子,早听我的就不会这样了。”   “阁下……”克鲁索正想说些什么,房门被砰的推开,奔进一个满头大汗的侍从:   “元帅大人!参谋长阁下!诺因殿下醒了!”   “什么!”拉克西丝豁然起身,露出掩不住的喜悦之情。   当两人打开客房的门,看到的是一脸茫然坐在床上的黑发青年和抱着他痛哭的银发少女。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和精兵团团长沙里西恩站在床边,还有个十三四岁的蓝发女孩也和他们站在一起。   拉克西丝不认得她是谁,其他人也是。带她回来的莉莉安娜和吉西安说,他们找到诺因时这个女孩就在旁边,问她却一句话也不答,好像是个哑巴,因为顾虑她可能是诺因的救命恩人,才一并带了回来。   “老妖婆。”诺因一眼就看见站在玄关的姑姑,拧起眉头:“你在这里干嘛?”   “这是我的房子,我不在这里在哪里?”拉克西丝抬头挺胸,一脸不屑,和刚才的喜色判若两人。诺因一愣:“什么,这里是元帅府?”   “哥哥,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吉西安说你们遇上刺客……”莉莉安娜抬起泪痕斑斑的清秀脸蛋,担心地凝视孪生兄长。   “刺客?”诺因心疼地抹去妹妹脸上的泪水,半晌才反应过来,急得左顾右盼,“对了!我们遇上刺客!我把吉西安……吉西安!”他终于看见站在床旁的心腹。   法师长叹道:“你眼睛可真大啊。”   “呃,还有雷瑟克、沙里西恩…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才要问你是怎么回事!”吉西安没好气地道,“那天你把我强行撵走……”   “什么强行撵走!我救了你耶!”诺因不服气地嚷。   “闭嘴!你把我强行撵走,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吉西安用比他响一倍的音量吼回去,往日优雅的俊容现在杀气腾腾,看得诺因莫名其妙,心想这小子是吞了火药库还是怎么。   雷瑟克却理解地拍拍友人的背,稍稍安抚下他满腔的怒火。   莉莉安娜接口:“是啊,哥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那些刺客呢?你把他们都杀了吗?”   诺因回忆片刻,摇摇头:“没有,我总共才干掉两个,还中了一个黑袍老儿的暗算,被兽人打了一拳,然后我叫史…魔封送我走,就昏过去了。”   余人面面相觑:就这样?后来的事就这么点?   “那你之后就没醒过来,一直昏迷?”莉莉安娜不可思议地问。   “没错,我的记忆只到这里。”   吉西安道:“可是我和莉莉安娜殿下是在遇袭地点很远的地方找到你,而且现场没有空间转移的痕迹,魔封又没办法在没有你授意的情况下连续使用移动术,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被人救走,二是你自己走了这么长的路。”   “有这回事?”诺因愣住了,“但我一点印象也没……等一下。”   “哥哥?”见兄长突然闭口不语,神色恍惚地直视前方,莉莉安娜才放下的心又提得半天高。   诺因怔怔地道:“脑子里好像有些……奇怪的画面。”   “奇怪的画面?”众人异口同声地反问。   “嗯,我从悬崖上摔下来,眼前的景物飞快地流逝,有一个声音……一个声音……”诺因一把按住额角,用力摇头,“不行!后面的我想不起来了!”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莉莉安娜温柔劝慰。余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是轻微的失忆症。   诺因甩甩头,把脑中乱七八糟的记忆甩掉,道:“我渴了。”   “啊?”莉莉安娜一呆,还是军务长反应快,捞起一杯温水递给她,“谢谢你,雷瑟克。哥哥,喏。”   黑发王储将杯里的液体一仰而尽,吐出一口长气:“呼……这下舒服多了。莉莉安娜,这么说你和吉西安是在悬崖底下发现我的?”   “不错。”莉莉安娜和吉西安对视一眼,“但我们发现的不是你一个人。”   “嗯?”   吉西安从身后拉出蓝发少女,挑高双眉:“这个女孩是谁,殿下?”   诺因没有回答,不,应该说无法回答。不等法师长问完,蓝发少女就挣开他的手,满脸欢喜地扑向诺因,牢牢环住他的颈项,先重重亲了他两记,随即伸出粉舌,亲热地舔舐他的脸颊。   抽气声。余人当场石化,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但是最让他们吃惊的还是诺因颤抖的低语:   “雷奇……是你?”   “汪!”   小狼龙以欢快的吠叫为回复,再度亲吻已经全身僵硬的主人。   ******   杨阳在深沉的梦境里挣扎浮沉,陌生的画面在她停滞的脑海里不断变换,唯一不变的是灰白布满铅云的天空,干燥燎烧烈火的大地,和人们惨酷的哀嚎声。   在这样的风景中,有两个身影对峙着。   死灵王!她混沌的意识认出其中一个身影,巨大的骨龙。   随即,另一个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那是个人类。不,杨阳以直觉认定他只是外表像人类,散发出来的气势却绝非人类能拥有。   他有着一头仿佛用鲜血浸染而成的深红色长发,握着一把通体透红的长剑,一袭优雅华丽的鲜红烫金风衣适宜地贴裹住挺拔而精壮的身躯,英俊非凡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闪烁着如血钻般凌厉妖媚光芒的双眼定定注视对面的骨龙。   他的眼睛竟是血红色!杨阳倒吸一口气:而且瞳仁是橄榄形——他是龙族!   下一秒,杨阳只觉无数闪光划过视界,死灵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雪白的断骨,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   其中最大的一块,骨龙的头盖骨,就掉在红发男子的脚边,两只空洞的眼窝震惊地瞪视他手里的剑,吐出痛苦而愤怒的低语:『那是…矮人的剑!烈战·纽那个混蛋……呃啊——』   杨阳想起这幕场景是怎么回事了。   那些破碎的骨骸慢慢靠近,却被碎魂剑的力量阻止,又断裂开来,伴随着死灵王的哀嚎。   红发男子一脚踏在头盖骨上,露出浅浅的笑意,然而那笑容是那么冷残嗜血,死神的微笑也不遑多让。   「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要不我也不会叫烈战帮我铸剑,上次就连皮带骨烧得你一干二净!只有让你活着,永远受着地狱般的再生之苦,才能回报你干的事!」   『为、为什么……』   「为什么?」红发男子脸色一变,仰天长笑,笑声久久不绝,攸地止住,转为狂怒的咆哮,「你问我为什么!捣毁月的法师塔遗址的人不就是你吗!你居然还敢问我为什么!那些该死的愚民……还有你这个假冒龙种的人类……你们全都该死!」   杨阳的心脏砰砰直跳,看着两行清澈的液体从男子两颊滚落,化作晶莹的泪滴,滴打在干裂的地表上,烙下一个个浅浅的水痕。   这时,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虽低沉,死灵王的惨叫却压不住它。   杨阳只觉这声叹息包含着无尽的悲悯和宽容,仿佛拂晓的曙光,又像初春的暖风,再燥动的心火,再悲切的恨意,也在这声叹息的抚慰下,渐渐平复。   「扎姆卡特啊,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你这个样子,难道月看了会高兴吗?」   「奥佛瑞特……」   红发男子转过头,一脸复杂地注视缓步走来的挚友。   黑发少女却在看见来人面目的刹那,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惊叫……   ******   杨阳陡然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木制的天花板和横梁,怀念的家具和摆设。呆了好几秒,她才意识到刚才看到的一切全是梦境,眼前,才是现实。   但是,梦中的景象仍然深深烙印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尤其是最后一幕——   修长匀称的身姿,随风轻冉的冰蓝色长发,温和如水的森绿色眼眸,长长的尖耳……这些都不是她无法忘怀的理由,真正令她吃惊的是那个人的脸。   “史列兰……”   他的脸和黑发青年几乎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杨阳按住头,感觉脑子乱得像浆糊:难道是小姆的记忆又和我的记忆搞混了?可是那是精灵啊,奥佛瑞特……是精灵王的名字……   还有月祭司……怎么又有法师塔这个名词?   大家呢?我什么时候回神殿的?   开门声响起,棕发少女端着一盘水果走进,见她睁着眼大喜过望:“阳,你醒啦!” 第八十八章 决心   “嗯,莫非我昏倒了?”听见友人活泼的嗓音,杨阳振作不少。   昭霆叹道:“是啊,说昏就昏,害得我被当成罪人。”   我好像愈来愈像连续剧里的柔弱女主角了。杨阳深觉丢脸地爬起来。   “抱歉,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   杨阳看向窗外,日头很暗,大概是傍晚时分,而她见到神官等人是在黎明,算算确实一天不到。   “喏,要不要吃?凤梨和杨桃,娜塔婶特地送的。”昭霆递上果盘,嘴里咬着一只杨桃,含糊不清地道。   杨阳摇头:“你吃吧,我还没刷牙。”昭霆险些呛住:“刷什么牙!就这么吃好了!”   “你真的要我吃?我吃了你就没了。”   “唔唔……”昭霆委决不下,半晌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大声宣布,“你剩三分之二给我就行了!”   “……谢谢你了,我不想吃,你全拿去吧。”   “不许反悔!”昭霆喜滋滋地抱住盘子。杨阳耸耸肩膀:“反悔什么,我喜欢吃的是苹果——对了,神官和耶拉姆呢?还有艾瑞克队长?”   “死小鬼在烧饭,艾里大叔被叫去领主府,神官先生陪调查队上山去了。”   杨阳一愣:“什么调查队?”   昭霆比手划脚:“调查队就是调查事情的队伍呗!”杨阳啐道:“废话,我就是问你调查什么事情。”   “当然是死灵王的死因了。我听士兵们说,每个城市的人都有。哦,好像西城没有,反正就是大阵仗。还有首都派来的宪兵,这些家伙最混帐了,竟然二话不说就扣押神官先生,说他犯了监管不力的罪,要抓他去上界处刑。”   “什么!”杨阳惊怒至极,“该死的!他们居然敢这么对神官!”说着跳下床。   昭霆急忙拦住她:“别别!你听我说完啦!神官先生没事的!后来有个元帅府的官员送来一份不知是什么内容的公文,那些宪兵就灰溜溜地走了,临走前还向神官先生道歉。死小鬼说可能是赛因先生暗地里帮的忙。”   杨阳松了口长气:“幸好……多亏赛因先生。那些宪兵真可恶!死灵王复活又不干神官的事,居然把责任都推给他!”   “娜塔婶说,中城的官员都那德性,想想上次来的税务官吧。”昭霆也很是义愤填膺。杨阳想起那两个人贩子,他们口中贵族的龌龊面目;想起那日西芙利村的村民悲痛的神情,田间被踩踏的庄稼。   “不管哪个世界,都有这些不公平的事。”   杨阳一字一字道,紧紧握住双拳。昭霆眼望她,不知怎么接口。就在这沉默的空挡,响起两下敲门声。   昭霆扬声道:“进来。”门应声而开,露出银发青年颀长优雅的身影。   看见坐在床上的黑发少女,他眨眨眼,绽开由衷的笑容。   “阳,你醒了?”   杨阳蹙眉,端详他掩不住疲意的脸庞,冲口道:“你没事吧,神官?”昭霆也皱起眉头:“你脸色好差!”   “没事。”神官笑了笑,从兜里掏出红宝石耳坠,递给杨阳,“这个,你忘在我这儿了。”   “谢谢。”杨阳接过,想放在袋里,却发现身上穿的是没有口袋的睡衣,只好戴在左耳垂上,问道,“是不是很奇怪?”   神官忍俊不禁:“是有点怪,不过嘛,耳坠本来就是戴在耳朵上的。”杨阳笑开颜,抚摸黑发青年赠送的红宝石耳坠,心头泛起牵挂和不舍。   昭霆好奇地问道:“神官先生,那些调查队还住在领主家吗?”   “不,他们回去了,据说是国王的命令。”   “他们调查出死灵王的死因了?”杨阳问。神官摇摇头,按住她的额头,比量体温:“……烧已经退了,不过最好再休息一下。”   他对昭霆道:“等耶拉姆烧好晚饭,你帮阳拿上来。”   “好。”昭霆捧着果盘离去。杨阳交待了一声:“也给神官拿一份!”   门关上后,她关怀的视线落在师父身上。   “坐下吧,虽然你说没事,但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快累死了。”   神官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拖了张椅子到床边,坐了下来。杨阳担忧地凝视他:“听昭霆说,有宪兵找你麻烦,还差点抓你去上界治罪?”   “是啊,不过我根本没为那群小丑动气。没抓我是他们运气,敢抓我就揍得他们满地找牙,绑块大石扔进湖里毁尸灭迹。”   “哈哈。”杨阳高兴地笑了。神官的眼神也柔和下来,习惯性地揉揉她的黑发,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神官?”   “阳……”他颤声道,“煌丹,死了吗?”   杨阳脸色一白,许久才缓缓颔首。神官深深垂下头:“是吗……我本来只是猜测,没想到是真的……因为我去湖边没找到它……”   “对不起。”杨阳满心愧疚,“煌丹是为了保护我和史列兰……”   “不是你,害死它的人是我。”   “咦!?”杨阳瞪大眼。神官死死按住脸:“打坏镇魂石的,是我。”   杨阳豁然起身,满脸震惊:“怎么可能!”   “没有错。那天在矿山里,我和雪儿没留意镇魂石就在旁边,使用了强力的法术,结果——”神官放下掩面的手,苦笑道,“居然有这种蠢事,你说好不好笑?”   杨阳心头发凉,契布里村变成活死人的村民,煌丹的尸体清楚地从脑中浮现。   据她所知,红石山脉上有至少六个村庄,死灵王扩散的瘴气遍布整个山头,还有后面的大地震,那些村民恐怕凶多吉少……   但神官不是故意的,他已经这么自责了,释放瘴气的源头是死灵王,也是他引起恐怖的地震,神官是无心之失,不能全怪罪于他。   “别责怪自己了,神官。”杨阳没有在意自己在这次事件中吃了多大的苦头,差点就活不下来,牵着师父的手,真诚地劝慰,“你不是故意的,雪露特小姐也是。”   这不是神官最想听的安慰,他内心深处希望听到的是一句“不是你的错”。   他一直希冀,幻想,家人无条件的关爱和原谅。   因为就在刚才,元帅的部下为他解围,却按照正常的办事流程,去矿山找矮人了解具体情况,万一佛利特他们说出真相,元帅会怎么看他?   她本来就偏心诺因,把他丢在边境长达九年,不闻不问,一旦东窗事发,将他撤职严办,他和诺因的差距就更无法弥补了。   九年了,我还是个边境小神官,顶多是个偏远地区的教区首长,诺因却已经是西境之王,中城一半的领土都归属他,将来是整个王国,他是堂堂王储,未来的国王。   神官越想越不安,矮人生性诚实,直言不讳,现在只能指望佛利特他们讲义气,帮他掩饰过去了。毕竟矮人们也不知道当时的情况。   神官强作欢容:“嗯。”   杨阳见师父还是神色郁郁,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我听史列兰说,这个世界有冥界在!煌丹和村民的灵魂一定在那里,所以还可以悔过,可以偿还。我的世界有句话,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们多做几件好事,多救许多许多人命,还清我们的罪过,将来去见他们,才不至于太愧疚。”   神官扑哧一笑,心情好了一些,想到这些年来,的确是他保护着卡拉尔郡和整个桑陶宛领地,保护了很多人,内心的自责消散不少。   这时,昭霆端来两份热腾腾的餐点,有热乎乎的羊奶,美味的炖肉、生菜、鸡蛋沙拉、马铃薯浓汤和果酱馅饼,房间的气氛回暖起来。   杨阳端起师兄盛好的小碗热汤,满足地品尝起来,耶拉姆的手艺还是那么好,土豆酥烂入味,虽然加入了奶酪却一点不腻口,浓郁鲜香,里面的咸肉粒切得细小易消化。生菜鸡蛋沙拉像是一个个小小的翡翠工艺品,里面柔嫩的煎蛋和清爽的蔬菜搭配得完美极了。羊肉搅拌了洋葱和西红柿炖煮,让人胃口大开。果酱馅饼酥脆香甜,馅里的春蜂蜜新鲜可口。   吃得差不多时,她想起一事,“对了,雪露特小姐要我传话,说上次是误会,要我代她向你道歉。”   神官奇道:“雪儿?你怎会碰上她?”   “嗯……半路碰上的,她还帮我救了史列兰。”杨阳含糊过去,刻意省略了人贩子一节,反正雪露特帮她报仇雪恨了。   将来,她一定要继续学习魔法和弓箭,强大起来,保护自己。   听到黑发青年的化名,神官心中异样,指了指那个闪动着耀眼光辉的红宝石耳坠,“你将来会去见他吗?”   那位高高在上,万众瞩目,德修普家族最高贵的王储。   杨阳没看出师父情绪有异,点头道:“嗯!我答应他了,而且…我也有好多事情想弄明白。”   “他是个怎样的人?”神官的语气有一丝隐忍不住的好奇。   杨阳反问:“传闻他是怎样的人?”神官苦笑:“不太好。不过阳,重要的不是传闻,而是你自己的认识吧。”   “我明白。”杨阳烦恼地搅拌汤汁,“我的意思是——我是想确认一下。因为到目前为止,我还是不相信他是卡萨兰城主。”   神官理解颔首,道:“传闻,诺因城主是个生性残暴,目中无人的人。他军事才华很高,极为多智,卡萨兰全是仗着他的保护才能免于西城的侵略。他还有个孪生妹妹,两个心腹部下,当今国王和元帅是他的伯父和姑姑。”   杨阳的眉头皱得可以吊上半桶水:“你说他…是个残暴,目中无人的人?”   神官补充:“对,还有冷酷傲慢,他在贵族圈的风评很不好,全是因为魔封剑选中他,还有拉克西丝元帅的看中才能当王储——好了,现在换你说他是怎样的人了。”   黑发少女顿时松了口气,贵族圈的评语,那根本不用当回事嘛。对那些尸位素餐的蛀虫来说,一个有平民血统,还不跟他们穿一条裤子搜刮民脂民膏的上位者,被他们说成什么样都不奇怪。   经过这些天的常识学习,从士兵那里听来的聊天,她对这个国家已经有所了解,拉克西丝元帅和诺因王储可以说是腐败的王家中唯二还有良心的成员。还是非常有能力,被民众崇拜的统治者。   但也因此,杨阳更加焦躁,因为史列兰和她耳闻的那位诺因城主的差异太大了。   她竖起食指,一字一字道:“我认识的史列兰,是个天真、无知,整天东问西问,连吃东西要嚼也不知道,迟钝、少根筋,有点抑郁、寂寞,一点也不傲慢、不残暴,不冷…嗯,稍微有点冷酷的人。”   神官抹汗:“虽然传闻跟事实有出入很正常,但差这么多是有点问题了。而且有关诺因城主的传言还是颇有可信度的。”   “所以啊!”杨阳大喊。神官沉吟:“嗯…他会不会丧失记忆了?”   “这个,倒有可能,但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啊?”   “或许是部分失忆。”   “……真的吗?”   “这我就不能肯定了,不过。”神官微微一笑,撩起红宝石耳坠,“我可以肯定一件事,就是你遇到的绝对是诺因王储,因为这个是「真王的荣耀」。”杨阳奇道:“真王的荣耀?”   “象征王者的耳环,是德修普家族的传家之宝。”   “那、那它很贵咯?”   “无价。”   杨阳一阵晕旋,一想到有件无价之宝就挂在自己的耳朵上,任何人都会失神。看到她的样子,神官忍俊不禁:“看来他很喜欢你。”笑意却隐含复杂。   “喂喂,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杨阳抡起拳头。   “不是吗,若是不喜欢你,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宝物送给你?”神官被她的态度搞糊涂了,“你也是啊,若不喜欢他,为什么坚持去找他?”   杨阳词穷,半晌才呐呐道:“我…我的确很喜欢史列兰,但——但不是那种喜欢,我把他当做共同冒险的伙伴,我去找他,主要是为了誓言,我相信史列兰也是把我当朋友看的。”   “哦?”神官有些怀疑,见杨阳一脸不安,反倒信了,“阳,既然你认为你们是朋友,就是朋友,不要被耳环的价值所迷。真正的友谊,岂是世俗的金钱能够衡量的。”   “嗯!”杨阳的表情瞬间亮堂起来,重重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神官,你说这个耳环有感应功能是吧?那可不可以教我感应的方法?我想确认他是否平安无事。”   “这…好吧。”神官本想拒绝,可是看到对方迫切的眼神,话还是吞了回去,只得答应,“你把耳坠拿下来,放在手心,闭上眼,放轻松,想象耳环的样子。”   杨阳依言照办,刚刚闭上眼,就感到一股温暖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慌了一下。   “别紧张,因为你目前的精神力非常虚弱……看见了吗?”   “嗯,看到了……好像很远啊……浮在空中的陆地…街道……宫殿……哇!”   感应到一半,杨阳突觉一道电流奔窜过神经网路,激起剧烈的痛楚,不禁睁开眼,只见银发青年一手撑住床沿,大口喘息,脸上爬满冷汗,双眼紧闭。   杨阳大惊失色,急忙扶住他:“神官!?”   “抱歉……因为我的体力还没有恢复,所以……”   “不!是我不好!不该缠着你硬要感应。”杨阳又是后悔又是愧疚。   神官调整呼吸,坐回椅子上,拭了拭汗水,笑道:“没关系,我没事。那只耳环本来就附有很强大的魔力,所以我没费多少力气。嗯,不过,看来,他现在在上界。”   “上界……”杨阳咀嚼这个名词,浮起难言的感受。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那个和她相处了短暂时光,共历患难的少年是魔导国王储,一个云端上的人物。刹时,她的内心仿佛遗失了某个角落,又好像填进某些崭新的东西。   “我要去上界。”   杨阳抬起头,以坚定的目光直视眼前的人,“不光是为了我和他的约定,我还想见见国王,其他城主,那些召唤我们五个‘救世主’的人。本来我不关心这世上的一切,因为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即使我的祖先拯救了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铭记的圣贤者。但现在,我的想法改变了。”   执起青年的双手,她绽开真挚的笑容。   “因为我遇到了你,遇到了耶拉姆,遇到了史列兰,遇到了村里的大家,还有其他许多人。有喜欢的,也有讨厌的,但是大家都是活生生的,无比真实的,这是个真实的世界,我已经看到一小部分,还参与了一部分的冒险,虽然我的能力很小,但我想成为魔法师,总有一天也能保护我的朋友,拯救别人。我不想再当个局外人,而是切切实实融入这里的生活,了解这个世界,还有你们,那我就必须出去旅行,见识更多的风景,结识更多的人,即使我会因此受到许多磨难,经历许多痛苦,我也不后悔。”   “是吗?”神官怔忡杨阳脸上不同以往的光彩,虽然不明白,却眩惑于那样的耀眼。   “神官不想吗?”杨阳歪着头。   银发圣职者笑道:“我还是更喜欢定居一个地方,而且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一半了。”   当初他选择在这个边境小村庄隐居,是刚好和冒险队的伙伴闹得不愉快,这些淳朴善良的民众接纳了他,给了他温暖。后来又出了圣域的事,他考虑到定居一个地方,雪儿可以找到他,否则人海茫茫,他去哪里寻找很可能隐姓埋名逃亡的青梅竹马?   杨阳不方便问,但她猜想是为了见到雪露特。   “也好。”   神官反握住她的手,温柔地凝视她的黑眸:“幼鹰总会离巢,孩子总会离开家,我能做的,也只有在将你送到那条荆棘路前,尽量多教你些防身技罢了。但是,阳,千万别被这个大千世界迷花了眼,而遗忘了最重要的事。不管你多喜欢这个世界,你的根还是在地球。”   “嗯,我明白的。”杨阳郑重保证。   “不过,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吧。”神官露出平日的开朗笑靥,轻点她的鼻尖。   杨阳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对哦,首先要成为冒险家。可是凭我的魔法资质,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合格。”   神官拍胸:“没问题!有我这位世界第一的魔法天才在,包你半年就考上三级冒险家,捞到6段证书!”   “臭屁。”嘴上虽如是说,杨阳心里却百分之百相信对方的保证。   半年……史列兰,等着我!半年后,我一定来找你!   ******   【后记】   真正的男主角是谁读者都知道了,咳咳,虽然诺因和杨阳还要很久以后才见面。毕竟本文的重点不是谈恋爱,是异界冒险小说,后期还有魔法基建和文明兴盛。   至于雷奇,狼龙是中级魔兽,有变身能力,所以才叫作狼“龙”。另外,细心的读者应该注意到了:这只雷奇可以变成人,神官那只当然也可以咯,而且它的来历还非常不简单。   神官有缺点,不过本文所有人都不是完美的人,有缺点有优点,包括女主在内,同样会犯错。   但是主角们会有成长变化。 第一卷 到杨阳一行出发旅行结束,学艺部分会快进,接下来有政治格局的变动,还有史列兰的情况。 第八十九章 弃子   “你说今晚偷袭宰相府?”   正狂扫猛咽妹妹做的爱心大餐的诺因停下嘴,捞起冰咖啡喝了一口,冷冷睨视发言人,也就是他的姑姑:“你终于肯跟老头子对着干了,老妖婆?”   拉克西丝绽开一个妩媚的笑容,把一瓶标着“特效灭鼠药”的小瓶放在他的杯子上面,柔声道:“你叫谁‘老妖婆’啊,好侄儿?”   “咳咳,元帅大人,请你回答我的问题。”诺因干咳两声,魔封剑被眼前的人趁他熟睡时顺手牵羊押作人质,他只得忍这口气。   “还不是因为今晚的时机实在太好了!”拉克西丝收回瓶子,摆手道,“谢尔达以为你死定了,今晚肯定睡得又香又甜,人事不知;宪兵队也为了保护三个城主分.身不得,只要手脚利落点,别让圣骑士团那批谢尔达的狗腿知觉,要得手还不容易?”   “得手是容易,问题是得手之后。”军务长雷瑟克皱眉道,“虽然我们都知道宰相是暗杀殿下的主谋,但光有人证,不足以让他服罪,反而可能被反咬一口。”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拍拍头:“你真是死脑筋!只要逮到谢尔达,逼他认罪的法子有得是!”   “不错。”诺因露出一抹冰冷的笑。余人都背生寒意。   “万一谢尔达宁死不屈怎么办?”精兵团团长沙里西恩提出最坏的预想。诺因想也不想地道:“就叫吉西安用催眠术对付他。”   宫廷法师长连连摇头:“不干!绝不干!要我催眠一个糟老头,光想就反胃!”诺因竖起柳眉,还没开骂,军务长先一步道:“因为你的催眠术只用在良家妇女身上?”   “当然……不是。像我这么冰清玉洁善良无害的人,怎么会做出那种猪狗不如的事!而且凭我自身的条件,根本用不着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骗女人是不需要,骗财的时候就需要了。”   “胡说八道!不要诽谤我的名誉!”   “你连名誉两字恐怕都不晓得怎么写,还名誉!”   诺因没理会这对损友三不五时的斗嘴,转向姑姑:“他不肯,你把魔封还我,我叫他做。”拉克西丝朝参谋长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退下。   “不过,万一魔封也不肯怎么办?”   “什么?”诺因一怔,余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   拉克西丝浅浅啜饮了一口玫瑰红茶,道:“吉西安不肯你就顺他的意,要是魔封也不愿为你办事,你可会答应它?”   诺因蹙眉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莉莉安娜有所领会:“姑姑,你是不是怪哥哥太不尊重魔封的意志了?”   “有点这个意思。”   “可笑!我从没不尊重魔封,我把他当成我的半身看待!如果你是怪我尽拿他砍人害人,就更可笑了!一把剑的宿命就是杀戮和舔血,要不还供起来当神像?像总神殿那帮老头做的一样?你倒去问问魔封,是情愿跟着我走南闯北,还是回去做王家的守护神,被五花大绑吊在祭坛上!”   诺因的笑容和语气充满露骨的讽刺,蓦地,他眯起眼,“莫非,他跟你说了什么?”   “就是什么也没说才奇怪。”拉克西丝又喝了口茶,“你昏迷期间,我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是什么人把你弄成那副死样子,他就是不肯说。”   “是睡着了吧。”诺因非常清楚半身嗜睡的懒脾气。拉克西丝坚定摇首:“绝对没睡着!我听见他的哭声,除非他喜欢边睡边哭。”   “哭!?”诺因错愕至极。余人则一脸怪异的表情,尽管早知道主君的剑拥有自我意识,但一把剑会哭……怎么也令人难以想像。   “所以我才问你是不是不尊重它,伤了他的心。”拉克西丝从克鲁索手里接过剑,递给他,“喏,你自己问问它。”   诺因连忙接过,一手按住剑柄。   『诺因,你醒了!』   几乎在同一刻,充满惊喜之情的悦耳嗓音就流入他脑海。诺因松了口长气,瞪了眼对座的姑姑:根本就没哭嘛,竟敢造谣!   (嗯,听我姑姑说你哭了?)保险起见,确认一下。   『呃…嗯。』史列兰老实承认。诺因又紧张起来:(为什么?)   『因——因为我担心你。天星锁魂阵是被强行撞开的,你的精神可能会有损伤,而且你真的昏迷不醒,所以……』   史列兰只说出一半的原因,另一半是他伤心和黑发少女的离别。但他不想说,他想把和杨阳的冒险作为宝贵的独属回忆珍藏起来,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诺因。   黑发青年十分窝心:(谢谢,天星锁魂阵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个穿黑袍的强盗……』   过了半刻钟,诺因移开手,余人见状,齐声问道:“怎样!你们聊了什么?他真的哭了吗?”   诺因斜睨他们:“什么十三的问题。”   “我们好奇嘛!”又是异口同声。   “去去!莉莉安娜和老妖婆也罢了,你们几个大男人还这么多管闲事。”诺因瞪视三名部下,不悦地喝了口咖啡。   雷瑟克受教地低下头;沙里西恩是不敢触怒上司才不吭声;只有吉西安依旧嬉皮笑脸:“好吧,不问这个,我问别的——殿下,魔封到底是男是女?”   众人都是一愣,雷瑟克道:“一把剑怎么可能分男女。”   “他是男的。”这回诺因很干脆地甩出答案。   “可惜,这就没得玩了!”吉西安瞟着也在吃饭的雷奇,叹了口气。   明白他的念头,诺因和雷瑟克各扁了他一拳。   拉克西丝闲闲地道:“后来的情形搞清楚了没?魔封应该对你说了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诺因挑衅地道。莉莉安娜板起脸:“哥哥!”   “……他说,我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一个刺客对我施了灵魂禁制的法术,于是他把我搬到悬崖下,用魔力冲撞开,接着莉莉安娜和吉西安就来了。之后的昏迷是因为法术强行解开的副作用。”   余人面面相觑:拜托~~~~这么烂的谎话,他居然相信!?   莉莉安娜小心翼翼地道:“呃,哥哥,你真的认为,魔封对你说的是真话?啊,我不是说他骗人,只是这段话好像有很多漏洞耶,你不觉得?”   “魔封不会骗人,更不会骗我。”诺因淡淡地道,余人也无话可说。   呜呜~~~诺因,原谅我!!忍着良心的责备,史列兰向半身忏悔告罪。   “那,魔封答应用催眠术了吗?”沙里西恩问。   “当然,他又不是某人。”诺因斜睨了法师长一眼。吉西安毫不在意,泰然道:“就算不用催眠术,也有个法子叫谢尔达完蛋。”   诺因愣了愣,击了下掌,茅塞顿开。   “尼基·谢尔达!”   ******   深夜,宰相府。   高高悬挂的双月洒下清冷却皎洁的光芒,给富丽堂皇的建筑镀上一层金属的质感,群星无影,不时飘过几朵乌云,遮住唯一的自然光源。   月黑风高,真是个偷袭的好天气。   军务长将目光从被云遮蔽的月亮上移开,转回面前沉没在深沉夜色里的府邸。一名身穿近卫军服饰的士兵走到他身旁,低声道:“都准备好了,阁下。”   “嗯。”雷瑟克点点头,“我再申明一次,动作尽可能迅速,别让敌人知觉。”士兵们肃然应是。   不一会儿,一枚信号弹直冲天际,府里的灯火应声而灭,被随行的法师用暗黑结界牢牢罩住。几声惊愕的叫声穿透夜幕传来,但没有更大的骚动出现。不出拉克西丝所料,今晚宰相府的警备果然特别松懈。   总共三千名近卫兵遵照上司的嘱咐,四面八方如铁桶似的堵住所有的出路。雷瑟克本人则率领一小队人马,从正门突入,穿过比御花园还大的前院,冲破大门,踏进金碧辉煌的大厅,直奔二楼尽头两扇雕龙绘凤的红木巨门,然后——不客气地一脚踹开。   “什么人!?”   受惊的宰相从羽绒大床上一跃而起,借着朦胧的月光勉强看清入侵者一身军装,并非强盗,顿时尖着嗓子破口大骂:   “大胆狂徒!这里是宰相府,我是堂堂王国宰相,你竟敢擅闯冒犯于我!”   “你被捕了,谢尔达‘前’宰相。”   雷瑟克踏前一步,湛蓝的眸子流动着令人生畏的寒光。对他而言,面前的人是企图危害他最敬爱的主君的恶徒,根本不必讲什么礼数,“绑起来!”   两名魁梧的士兵立刻上前将以往连靠近也不被允许的尊贵老人捆得严严实实。谢尔达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等等!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你们凭什么……对了!罪状、绑我的罪状!”   “暗杀诺因王储未遂的主谋。”   “!!”谢尔达瞪大眼:未遂!这么说,诺因没死?那下午巴洛亚的部下为何说——难道!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阴谋!?我中计了?   “不!你们没有证据!”谢尔达回过神,大声道,“就算诺因那小子亲自来,无凭无据,也无权扣押我,更别提你这小小军官,我可是贵族!”   “人证有了,现在只差物证。”雷瑟克丝毫不将他的弹劾放在心上,冷冷下令,“押他回元帅府,路上不许有片刻耽搁——其他人,给我搜!”   与此同时,宫廷法师长只身一人,走进中城上界最大的妓院。   “哎呀,这不是吉西安大人嘛,好久不见。”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一摇一摆走近他,满脸堆笑,“我那些姑娘啊,可想死你了!今晚你想找谁?美娜?洁妮?还是恋?”   “都不是,今天我来找个男人。”   吉西安笑嘻嘻地道,随手抛了枚金币给她做遮口费。   老鸨会意离开,吉西安长驱直入,转眼消失在热闹的大厅里。   华丽的厢房内,一对男女正在寻欢作乐,突然,一个优雅的男性嗓音如冷水洒落:   “真是好兴致啊,尼基少爷。我还以为经过要塞那些节目,应该多少让你收敛点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复男性雄风了,佩服,佩服。”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彻昏暗的室内。   “谁!?”宰相之子跳起来,慌忙点起灯,光线照亮坐在窗台上的青年俊雅含笑的面容。用被单遮住上半身的女郎叫道:“啊!你是——”   “吉西安·凯曼!”尼基先一步喊出来人的姓名,“你怎么在这里?”   “讨厌,我对同性的裸体没兴趣啊。”吉西安遮住眼。   尼基这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急忙套上扔在地上的长裤。吉西安满意颔首:“这才像话,免得我抬一只又丑又裸的瘦皮猴回去时被元帅怪我伤害她的眼睛——风石压!”   咚!没等尼基反应过来,一块大气凝成的无形石块就重重砸上他的后脑勺。他两眼一翻,朝前仆倒。   法师长扛起宰相之子,向看得呆然的旧情人抛了个飞吻:“打扰,告辞。”   语毕,扬长而去。   ******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罗兰老弟?”   北城城主米利亚坦疑惑地朝窗外看去,但糟糕的能见度阻碍了他的视线。   “没有。”东城城主盯着面前的棋盘,徐徐喝了口茶,“我只知道,你快输了。”   “可恶!还早哩!”   米利亚坦立即抛去诡异声响,专心回到黑白子的世界,于是没有看见,对座的金发青年一瞬间将目光投向窗外,冰蓝色的双眼闪过了然的光弧。   连棋子的地位也保不住,当然只有成为弃子一途,是不是,谢尔达? 第九十章 间谍   一名身穿侍女服饰的少女蹑手蹑脚地从墙角的阴影钻出来,急步穿过长廊,来到中庭,停在一堵墙前,露出下定决心的神情。   “你去哪里,萱卡?”   这时,一个清澈柔和的女声顺着晚风传来,吓得她险些心胆俱裂。   转过身,萱卡面向身后一头银蓝色长发的清秀女郎,颤声道:“莉…莉莉安娜殿下。”   莉莉安娜深深凝视侍女,用平静的语气道:“夜深了,你不在房里就寝,跑出来干什么?来,随我回房。”   “殿下……”萱卡犹豫片刻,放弃将眼前的人打晕的念头,默默跟着她回到房间。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莉莉安娜回过身。   “知道我为何叫你回来吗,萱卡?”   “知道,服侍殿下就寝。”萱卡牵牵嘴角,“——玩笑话,别当真。”   “萱卡。”莉莉安娜双目一黯,叹了口长气,“我一直在等,等你回心转意,就算看见你刚才的行为,我还是不忍心你死在姑姑的部下手里,才把你叫回来。”   萱卡瞪视她,震惊得没听见后半段话。   “你说一直!?你…你早就知道我是……”   “是的。”莉莉安娜坦承,“在你被派来服侍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是宰相的卧底,甚至你成为我的贴身侍女,也是姑姑的安排。”   “……原来如此。”萱卡自嘲一笑,“我自以为瞒得很好,不料一切早被你识破,一开始,我们就相互欺骗,装作是对亲密无间的好主仆、好姐妹。”   她闭上眼,昂起下巴,厉声道:“你动手吧!”   等了许久,没感到预想中的疼痛,萱卡不禁睁开眼,对上一双溢满悲哀的紫眸:“你…你为何还不动手?”   莉莉安娜垂下眼皮,静静地道:“萱卡,宰相已然失势,今后无人再束缚你。我吩咐了雷瑟克,把你的母亲带离宰相府,送去一个僻静之地安顿,你快去和她团聚,从今以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做这种危险的工作了。”   萱卡愈听愈怒,最后爆发出一声怒吼:“住口!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你以为我在怜悯你?”莉莉安娜一震。   “没错!你懂什么!少用一副恩人的态度,在那里惺惺作态!”萱卡大声道,“宰相大人对我们母女有大恩,我绝不会弃他而去!”   “你为何执迷不悟?谢尔达只是在利用你罢了。”   “哼!说得好听,你不也一直利用我向宰相大人传假消息!”   莉莉安娜默然。其实有此打算的是拉克西丝,但她也确实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所以此刻,面对萱卡的指责,她无言以对。   “萱卡,无论你怎么看我,我还是不希望你死。”莉莉安娜抬眼,真诚地道。闻言,萱卡苦笑两声:“果然是天真的大小姐,即使你放过我,你的兄长呢?姑姑呢?”   “我会劝服他们。”   “够了!”   “萱卡,我是说真的……”莉莉安娜急切地道。   萱卡冷声打断:“我没不相信,像我这种小卒子,他们也没兴趣赶尽杀绝,但前提是我必须脱离宰相大人。”   莉莉安娜清秀的脸庞浮起绝望:“你还是不肯?”   “……”萱卡顿了顿,用苦涩的声音道,“你是不会懂的,我们这些贫民的苦。就算脱离宰相大人,我和母亲也过不了安稳日子。既没钱、又没势,我们能怎么过活?我还不是要重操旧业!充其量不过是换个主子罢了,或者进窑子,当个卖笑的妓.女,就这么过一辈子。”   “你根本不用这么做!我……”   “莉莉安娜殿下,请不要连我仅剩的自尊也剥夺,我的饭碗已经被你砸了!”萱卡的语调重又拔高,“我知道!你瞧不起我!因为我是个卑鄙又卑微的卧底!但我还有自尊!就算我现在再怎么下贱,也是在用我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如果我接受你的施舍,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我为什么要瞧不起你,我本来也是平民啊!”莉莉安娜终于忍不住叫起来,“照你的逻辑,我现在也在接受王家的施舍了!?”   萱卡词穷,过了一会儿,才道:“不一样,你本来就有王室的血统。”   “是王家的耻辱才对!你怎么不说我身上还流着一半所谓的庶民之血?”   “这……”   “王族和平民,一样是人,不分贵贱。”   莉莉安娜肃然道,“萱卡,我从没有怜悯你,也从没有瞧不起你,我帮助你,完全是因为我把你当妹妹、当朋友看!你说我不懂贫民的苦?哼,我和哥哥,在相依为命的母亲死后,活得远比你更卑贱!为了填饱肚子,我们不惜去偷、去抢、去骗!没有食物,没有住的地方,没有温暖的衣服……正因为我经历过那种生活,我才明白你的心情,才不想你的未来和我们那时一样!”   许久,萱卡才闷闷地道:“或许吧,或许你曾经很悲惨,但现在呢?现在你是尊贵的王女,为万人景仰的圣巫女。而我,永远是只小麻雀,没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一天。”   “萱卡!”   “何况,你有个那么疼爱你的兄长,就算在那段艰苦的岁月,想必他也是宁可自己吃苦,也要让你养尊处优。现在,更是一大堆人围在你身边,众星捧月般讨你欢心,呵护你、珍爱你。”   萱卡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眼神苍凉,“与你相比,我如何?我的父亲嗜赌如命,死了还欠下一大笔债,逼得我和母亲走投无路,只能干这种事;我的兄长是个酒鬼,一次想把我卖了而被我一刀杀死——我做错什么事?生到这种家庭?上天何其不公!我多么…多么想成为你,有一个那么疼爱自己的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他连看也不愿看我一眼?为什么他眼中的女人只有你?!你是他妹妹啊!!”   莉莉安娜倒抽一口凉气,瞪视泪水夺眶而出的侍女。   “萱卡,你…对我哥哥……”   “别说了!”萱卡一把拔出匕首,扑向她,“我讨厌你!最讨厌了!”   匕首发出尖锐的破空声直刺过来,莉莉安娜反射性地避让,却见萱卡身躯剧震,血泉从她的口鼻流出来。匕首当啷落地,她晃了晃,娇小的身体栽倒在地。   莉莉安娜呆呆看着这一幕,抽空的脑袋跳不出一丝清明的火花,直到熟悉的声音流入她混沌的听觉:“哼,说到最后,还不就是嫉妒。”   “哥哥!”她猛然转身,领悟了一切。   诺因不知何时出现在玄关,紫眸不带丝毫情感地瞥了眼地上的尸首,落到妹妹身上的刹那变得温暖,一如他安抚的话语:“莉莉安娜,你没受惊吧?”   “哥哥,是你!你对萱卡做了什么!”   “就如你看见的,我让史列兰对她下了「心灵之牢」。”诺因拍拍腰间的佩剑。莉莉安娜踉跄半步,呻.吟道:“你怎么可以……”   “我为什么不可以?”   诺因指了指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冷笑道,“这女人刚才想干什么?如果我不是提早做好防范措施,她就要背叛你的友谊,亲手杀了你了!”   “你……”莉莉安娜咬紧下唇,不愿接受友人的反目,“萱卡不是真心想杀我,她只是一时糊涂……”   “笑话!不是真心想杀你,心灵之牢怎会发动!难道她拔出匕首是想杀蟑螂?”   “或许她是恨我,恨到一瞬间想杀了我,但我相信,她绝不会真的刺下去!”   “难道你要我等她把刀子捅进你的胸口,才来确定她是不是有杀意?”诺因越听越怒。   “不是的,萱卡嫉妒我独占你的爱,但我终究不是她的情敌,所以……”莉莉安娜竭力想说服兄长。   “够了!”诺因狠狠打断,怒火终于烧断理智的配线,“莉莉安娜,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个爱慕我的女人把你杀死,你才开心?你才满意?”   “我……”莉莉安娜无言以对,半晌,怔怔垂下泪来,“我只是……”   看到妹妹梨花带雨的样子,诺因深深叹了口气,满腔怒火灰飞烟灭。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   “好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杀死。”   莉莉安娜抽泣着不说话。诺因听得难受,眉宇紧蹙:“我本来就不赞成姑姑给你安排这么危险的侍女!今后,你身边不会再有任何来历不明的外人出现。假以时日,我吞并了上界,我就把你接出神殿,一辈子待在我身边!我们是双胞胎,本来就该永不分开!”   一辈子……莉莉安娜反射性地后退,摇了摇头。见状,诺因意外地挑高眉:“你不愿意?”   “不是…我喜欢你,哥哥,在这个世上,我最喜欢你。”莉莉安娜涩声道。   诺因微微一笑,脸上的寒意像被阳光融化的冰雪般消融,“我也是,最喜欢你。好了,莉莉安娜,天已经很晚了,你快到我房里去睡,这里我来收拾。”   莉莉安娜点点头,最后看了眼曾经是自己贴身侍女的少女一眼,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充满血腥气的房间,期间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房门合上,诺因才收回视线,冷冷地道:“好了,你还想躲多久?”   “喂,我可不是自愿藏头露尾,是不想打扰你们兄妹俩的‘温馨对话’。”吉西安从窗外跳进来,一脸嘲谑的笑容。   诺因视而不见,径自走到柜前取出三只杯子,一瓶酒,懒懒地道:“你来的正好,省得我动手——把地上的叛徒处理了。”   “哎喂,你这人怎么这样!自己制造的尸体就该自己清理,干嘛推给我!”说归说,吉西安还是咕哝着施放了一个浮空术和一个火球术,将萱卡的尸体焚化。   诺因将一杯威士忌递给他,自己的酒杯加上冰块,因为他酒量不大。   “尼基呢?”   “地牢里。”   “很好,待会儿我来亲自审问。”诺因冷笑,随即敛去笑意,露出关心的神情,“雷瑟克还没回来?”   “他本人没回来,谢尔达倒是送来了。”幸好没回来——吉西安在心里补充:要不他听见那句一辈子什么的,非心碎不可,唉!   “你好像有话想说?”诺因注意到好友表情有异。吉西安也不否认,直视他的双眼,坦言道:“殿下,我觉得你对莉莉安娜殿下的态度太苛刻了。”   诺因脸色微变:“我们兄妹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这么说,你也承认自己对妹妹的态度太过霸道?”吉西安毫不将上司眼中的警告放在心上,依旧不怕死地拉扯虎须。   “没有。”诺因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满腔怒火。   “你别管我们兄妹的事,莉莉安娜是我的孪生妹妹,说白点,我们是一体的!她当然不能喜欢别人,相对的,我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   吉西安心想双胞胎这种生物真是……   “话别说得这么绝,当心哪天你真的陷入情网。话说殿下,你真的没有喜欢的类型吗?”吉西安奇怪上司从未对异性动过心。   诺因认真想了一下:“谈得来的吧。”   吉西安不可思议:“这要求可太宽泛了。”   “哼,你不知道碰上一个志趣相投,又能长久相处的女性有多难。”诺因喝着冰镇的淡酒,“而且人生得一知己,还要什么别的?”   黑发王储喝完酒,去地牢审问犯人。 第九十一章 洗牌   次日,宰相谢尔达下狱一事传扬开来,引起轩然大波。   国王亚拉里特震怒地叫来王妹拉克西丝,却意外见到据说伤重昏迷的侄子诺因和被五花大绑的谢尔达父子。   当着伯父的面,诺因严厉抨击日前谢尔达指使刺客谋害自己的罪行。   亚拉里特自然不信,谢尔达也大叫冤枉。   早有预料的诺因出示了军务长在宰相府搜到的证据,其中包括一份谢尔达与杀手公会(也称影子公会,是只有政治家和某些特别人士才知道的秘密公会,不属于四大公会)的合约书及一封给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的私函。   罪证确凿,谢尔达不但企图暗杀王储,还犯了通敌之罪,依法应当处死。亚拉里特顿时没话说了,但谢尔达不愧是老奸巨滑、死不认帐的典范,震惊过后,立刻咬定那些文件是假的,是诺因和拉克西丝为陷害他设下的骗局。   亚拉里特打蛇随棍上,要求侄子证明那些文件的真实性。诺因冷哼,踢了脚委顿在地的宰相之子,命令:“把你老子的罪全抖出来。”   经过大半夜的严刑逼供,尼基早就屈打成招,当下不敢有丝毫隐瞒,将那天谢尔达和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和一神秘人物设计暗杀诺因的事一五一十说了。然而当亚拉里特问那神秘人是什么来头,他却瞠目不知。   这一点诺因也是暗自佩服罗兰,他麾下的黑咒术师的精神魔法竟然如此高明,他用了催眠和严刑也没问出来。   谢尔达咬牙切齿,恨老婆肚子不争气,养出这么个拖老子后腿的蠢笨儿子。   这下亚拉里特当真是无路可走,只能祭出最后一条缓兵计——要求由贵族院和最高法院合议谢尔达的处罚。   听到这个提议,谢尔达如释重负:那两院百分之八十是他的人,由他们审判,虽然这次案情太大,活罪难逃,死罪却定然可免。   问题是诺因也知道这点,恐怕不会轻易答应。   “可以。”出乎两人意料,诺因居然二话不说就点头。   亚拉里特大喜过望,连忙唤侍卫给宰相父子松绑,送他们去待遇优厚的贵族牢房。   诺因一言不发地目送两人的背影,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只要你活得到那时候。   午时,传来谢尔达在狱中暴毙的消息,由于查不出他杀的痕迹,只能解释为畏罪自杀。亚拉里特大为哀恸,下令厚葬爱臣,而审判当然不了了之。   三名城主一早就听说了宰相府的变故,但他们不便插手中城的内政,都选择了静观其变。下午,三人被叫进宫。   “诺因城主,你平安无事太好了。”   看到在正门迎接的同僚,南城城主梅莲可真诚地祝贺。她与拉克西丝是相交多年的老友,女儿希莉丝和诺因同在王立学院求学长大,所以两人的交情一向不错。   “梅莲可城主的气色也不错。”诺因淡淡一笑,转向另两名同僚,“罗兰城主,米利亚坦城主,半年不见,两位风采依旧。”   “哈哈哈!”米利亚坦大笑,拍拍他的肩膀,“别损我这老头子了!你和罗兰老弟才是年少英俊,风采翩然。”   “堂堂北城大情圣居然自称老头子,岂不叫天下怀春少女黯然落泪。”罗兰也加入寒喧,嘴角的浅笑令人如沐春风,充满无形的感染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撤下心防。   梅莲可笑道:“是啊,欧斯达,你未免太谦虚了。”   “就是!四十五岁还嫌老!里面那群才是真正老成精还不服老的老怪物。”诺因用大拇指比比后头的贵族院,撇了撇嘴。   罗兰微微挑眉:“元老们在里面?”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奇道:“元老们来了?为什么?”   诺因两手一摊:“原本是为了今天下午的审判,但谢尔达已经畏罪自杀,他们就改成表决下一任宰相,找点事情出来做!”   “原来如此。”梅莲可和米利亚坦恍然大悟。罗兰脸露困惑:“既然如此,为何叫我们前来?此乃贵城的家务事,我们不便旁听,就此告辞。”   诺因一把拉住他:“你想逃,没这么容易!跟我一起进去接受荼毒!”   “才不要!我就知道,是你传的假旨!”   “同僚就该有难同当,你休想独自溜走。”诺因微笑着凑近罗兰的耳畔,用只有彼此听得见的音量道:   “迷雾森林和红石山脉两笔帐我迟早同你算清楚,今天只是开胃菜。”   罗兰也耳语道:“今日之仇,他日必报。你欠我的,只会愈来愈多。”   两人目光相汇,从对方眼里看到惺惺相惜和相同的冷酷决心。   ******   是夜,如蒙大赦的四人眼冒金星,头晕眼花地从王宫出来,惨白的脸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事实上,与贵族院的元老们同坐一堂讨论事情的确是无与伦比的巨大折磨。这个由平均年龄八十五岁的成员组成的团体以无效率为唯一的特色,若非主持会议的拉克西丝不厌其烦地上百次将元老们的闲扯拉回正题,选相会议起码还要开一个月,连涵养最好的罗兰也恨不得当场翻桌;诺因更是憋火憋得差点内出血,在心里将元老们凌迟了数万遍。   “一群老不死!”接过参谋长递上的水瓶灌了个底朝天,拉克西丝愤愤地道,余人深有同感地点头,诺因悄悄补充了一句:“老妖婆骂老不死。”   姑侄俩将三名城主送到空浮舟站,才互道离别。   “拉克西丝元帅,诺因城主,半年后的首都会议再见了。”   最后一个进站的金发青年微笑道,转身离去,在两人眼底烙下一个漆黑的背影。   艾德娜等护卫行了一礼,紧跟其后,不一会就消失在空浮舟巨大的船体里。又过了片刻,悬挂着东城伊维尔伦八颈黑龙王城旗的飞行船缓缓驶离月台,融入站外星辰璀璨的夜空。   “奇怪,我总觉得没多久就会再见到那家伙。”诺因喃喃低语,没料到自己的话竟然一语成谶。   拉克西丝没听见侄子的自言自语,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   “那么放雷瑟克半天假,他很久没回去了,尽是跟着你东奔西跑,别忘了他有家人惦记着。”拉克西丝的语气略含责备,“还有,你也去吧。”   “人家家人团聚,我去做什么?”诺因皱眉。   “让两位老人家看看拐带他们儿子的凶手呗。”   “……”   “开玩笑。尤耶夫妇一直很想念你,还有凯曼,他们也把你们俩当亲生儿子看待,别忘了小时候他们多疼你们两个——喏,拿着礼物。”   拉克西丝将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塞给侄子,挥挥手,走得不带片尘。   诺因看着走远的姑姑,再看看手里的礼物,眼中一时百感交集。 第九十二章 做客   前任军务长克尔文·尤耶的家宅座落于平民区紫丁香街214号,是一栋朴实的双层楼房。庭院里种着橘子树和大蓬熏衣草和兰花,黑夜里送来阵阵沁人的清香,看起来就像个退休文官的家。   诺因携同两名部下到达时,时钟已敲过十点。   由于事先接到拉克西丝的通知,两老和雷瑟克十三岁的妹妹露蒂丝都没有惊讶。一听到敲门声,和兄长一样有着黑褐色头发和湛蓝眸子的少女就冲过去开门,一把抱住来人。   “诺因哥哥,我好想你啊!怎么这么久才来我家!”   “喂,露蒂丝……”被勒得快要窒息的军务长发出微弱的抗议。露蒂丝这才发现抱错了人:“啊,是哥哥,你好。”   说着推开他,抱住一旁的黑发青年,甜甜地道:“我好想你啊,诺因哥哥。”   “你这个老哥做得可真失败啊。”吉西安拍着友人的肩讪笑。雷瑟克一脸受伤地看着无情的妹妹,无心回嘴,这时两老也迎了上来。   “我回来了,父亲,母亲。”   “你这没良心的小畜牲,这么久才晓得回来一趟。”克尔文嘴上抱怨,双手却激动地搭住儿子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肩膀,他的妻子珀西两眼含泪,握着儿子的手,深深端详他略带风霜的清朗面容,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雷瑟克眼眶也有些泛红,先搂了搂父亲,再俯下身亲吻母亲的脸颊。   诺因和吉西安不自在地别过头,不是嫉妒,而是不习惯这种充满温情的场面。   珀西擦擦眼睛,转向两人,真挚地笑道:“殿下和吉西安也好久没来了,快进来,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都是些粗茶淡饭。”   “哦哦,如果连伯母做的东西也叫粗茶淡饭,那些大厨御厨都要跳河了。”吉西安的舌头只要碰上“雌性动物”就会自动运转。珀西嗔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贫嘴!”   诺因拉开露蒂丝,认真地道:“伯母,你叫我诺因就行了。”   “这怎么……”   “好好,诺因。”珀西掐了丈夫一把,注视黑发青年清秀出尘的五官,绽开笑容,“你啊,和莉亚长得真是像,要不是这个高个,伯母肯定分不清。”   “那当然!我们是双胞胎嘛!”诺因自豪地抬头挺胸。   克尔文奇道:“咦,莉亚怎么没来?”   诺因登时像只泄了气的皮球般瘪下去:“她回神殿进修了。”雷瑟克也掩不住失望的神情。   珀西执起诺因的手,安慰道:“明儿伯母上神殿探探莉亚,给她带些好吃的,好好补偿她——来,你们快进来,再站在门口都要冻着了。”   走进客厅,一张铺着绣有三色堇图案桌布的圆桌映入眼帘,上面摆满了热气腾腾的佳肴,不豪华,却非常用心精美。三个王立学院长大的青年都清楚地记得女主人自制的奶油汤和玉米馅饼——他们再也没有吃过更好吃的。可以直接咀嚼不怕鱼刺的酥炸鱼块是放学后最美好的零食记忆,还有枫糖饼干和栗子派。浇着金红色酸甜酱汁的糖汁排骨,放了干笋片、姜、蒜,炖得格外香浓的沙茶牛肉是她的拿手菜。新年她总是准备丰盛的大餐,用香料腌制的火腿,雪白香浓的梭鲈鱼汤,刷上蜜汁烤得皮脆肉香的烤鹅,像每个等待孩子回家过年的母亲一样。当他们回校,就在他们的内袋和裤子口袋塞满男生喜欢的玩具零嘴。   如果几个小混蛋(珀西语)前一晚偷喝酒醉了,她会给他们煮松软而清香的木薯面,蔬菜揉制的烤饼,和一碗甜甜的甜豆汤,一大包可以带回宿舍的烤栗子,香甜可口的滋味记忆犹新。后来诺因三人甚至学会了自己在宿舍用魔法炒。   女主人歉然道:“没什么小菜,都是临时弄的,要是昨天通知就好了,我可以准备得更丰盛。”   两个客人受宠若惊地道:“已经够丰盛了,真的!”珀西由衷地笑了。   “来来,我们先干为敬。”   克尔文发挥军人的豪迈作风,连开三瓶温热过的麦酒,连酒杯也不用就直接放在三个青年面前。   诺因一瞬间露出畏缩的表情,珀西理解地帮他换成杯子,白了丈夫一眼:“你这家伙,想灌醉小孩子啊。”诺因感谢她的解围,却对她那声“小孩子”颇有微词,心想我都二十四岁的人了还能叫作小孩?   克尔文也不以为然:“哎,妇道人家懂什么,身为男子汉,就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吉西安仗着酒量好,点头恭维:“伯父说的是。”克尔文哈哈大笑。   珀西微笑道:“好,你们俩要逞英雄,我去端两个脸盆过来给你们喝。”一老一少登时没了声音,把头摇得拨浪鼓也似。诺因和雷瑟克幸灾乐祸。   “露蒂丝,你怎么巴着诺因的手不放,你这样他怎么吃饭?”珀西注意到女儿的行为,板起脸训斥。   露蒂丝灿笑道:“没关系,他不能吃,我喂给他吃。”闻言,诺因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抹了把脸。   “哎,女孩子家,怎能这么没规没矩的。”克尔文也看不过去了。   “有什么关系,我和莉亚姐也常常这个样子。”露蒂丝不解。诺因按住她的脑袋瓜,一字一字道:“小丫头,看清楚,我不是莉莉安娜。”   “我知道你不是莉亚姐,是诺因哥哥嘛。”露蒂丝双手叉腰,鼓起腮帮,“还有!我不是小丫头,我已经十三岁了!”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诺因趁“小丫头”松手之际,大口喝酒、吃菜,忙得无暇他顾,自然没瞧见露蒂丝气得通红的小脸。   “我不是小丫头,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当你的妻子!”   噗——四名男士喷出嘴里的麦酒,一位女士喷出嘴里的饭粒。   “殿下,难道你对我妹妹……”雷瑟克揪起主君的衣领,激动得脸色阵红阵青,眼睛里燃烧着两把鬼火。   诺因大呼冤枉:“喂!你冷静点!我又不是吉西安,守备范围从八岁到八十岁(吉西安大喊:胡说八道!),我对小丫头没兴趣!”   “老女人也不见你有‘性’趣。”吉西安咕哝。   “那露蒂丝为何——”雷瑟克疑惑地看向妹妹。露蒂丝扁嘴:“是你自己答应的,等露蒂丝长大了,你就娶我为妻。”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又集中在男方身上,其中以一家三口的目光最为炽热,最为杀气腾腾;另一个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诺因吓坏了,有生以来,他从未有过今日这般恐慌。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有啊有啊!我记得清清楚楚,王立学院毕业那天,你和哥哥、吉西安哥哥醉醺醺地回来,躺在露蒂丝的大床上,我就缠着你,问你等我长大了,娶我好不好,你说你给我闭嘴就好,我马上闭上嘴巴,然后你就睡着了——诺因哥哥,难道你忘记了?”   “……”   室内出现良久的沉默,吉西安第一个回过神,举起筷子,招呼道:“吃饭,大家吃饭。”语毕大快朵颐,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雷瑟克讪讪松开手:“对不起,殿下。”和诺因一起加入吃饭圈子。   “喂!”露蒂丝本以为众人会帮自己出气,看到这情景委实不解。珀西扣扣她,笑道:“傻丫头,那是醉话,怎能当真。”   “是啊。哎,还有,露蒂,诺因他们毕业那年你不是才四岁,怎么就——”克尔文眼睛瞪得老大。闻言,三名青年也禁不住停下嘴,张大眼。   露蒂丝气呼呼地道:“四岁怎么了!四岁就不能爱人了?爸爸欺负人!”   克尔文急忙点头哈腰,哄道:“好好,乖女儿不生气,是爸爸不好,爸爸不对。”   “哼!”露蒂丝别过头,拉住黑发青年的袖子,“诺因哥哥,你到底娶不娶露蒂丝?”雷瑟克和珀西异口同声地喝斥:“露蒂丝,别闹了!”   “不娶。”诺因直截了当地拒绝。   吉西安觉得他的态度太过强硬,至少加一句“你太小了”,安抚少女心。但珀西和克尔文暗暗庆幸——王室那种大染缸,岂是一般女孩适合踏进去的,他们家不贪图这个富贵。   “呜……”初恋梦醒的少女浮起两泡晶莹的泪雾,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诺因立刻捂住耳朵。雷瑟克张开双臂,准备给妹妹一个尽情哭泣的港湾,不想露蒂丝哇的一声,绕过他扑进了女性公敌的怀里:“吉西安哥哥——”   “乖乖。”吉西安窃笑着瞥了眼僵成泥塑木雕的友人,温柔地抚摸露蒂丝的头发,安慰道:“不哭,哭了就不美了。”   “呜呜,吉西安哥哥,诺因哥哥欺负人。”露蒂丝的哭声果然小了些。   “放心,等你胸部丰满了,臀部变大了,不用你说他也会哭着跑回来求你嫁给他。”一边感受着怀里没有发育的少女带来的遗憾,吉西安一边随口胡诌。露蒂丝来不及问“真的”,诺因和雷瑟克已送上铁拳。   “竟敢吃我女儿的豆腐!”珀西和克尔文再补两下。   ******   相当于夜宵的晚餐用罢,女主人端来一杯冰咖啡和四杯热咖,起居室顿时飘起醇厚的芳香。对于友人母亲体贴入微的心思,诺因不禁感到胸口一热。   珀西哄着女儿上楼睡觉,把客厅留给男士们。俗话说三个女人一个菜市场,男人聚在一起,不是聊美人和酒,就是公事。   “听说你们把谢尔达那头老狐狸干掉了,做的好,真是大快人心啊。”   克尔文爽朗地笑道。他任军务长期间,也曾与宰相多有冲突,对他私下贩卖奴隶的行为更是不以为然。甚至,他名为退休实为失势地被从军务长的位子踢下来,也是谢尔达在背地里搞的鬼。   雷瑟克却露出踌躇的表情:“父亲,听说你和谢尔达宰相是老同学……”   “哎,那都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克尔文摆摆手,看向诺因,神色变得严肃,“而且,他竟然企图谋害殿下,就算你们放过他,我也绝计不饶!”   “伯父,我说了不要叫我殿下。”诺因提醒,全身自然散发出不怒而威的气势,前任军务长不由自主地点头称是。   “话说回来,新上任的宰相叫罗姆席德吧,他是什么来头?”   吉西安发言。诺因和雷瑟克齐声道:“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情报部长击了下掌:“所以啊!这点很奇怪!”   “罗姆席德……我没听过贵族院有这么一个人。”克尔文回忆。   雷瑟克脸露紧张:“父亲,你确定?”   克尔文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不,元老们总共有好几百个,我总不可能一一记得。”   “或许是新加入的元老,他年纪不大,顶多四十几。”吉西安的开导令克尔文的心情平复下来,却没注意三名青年交换了一个眼色。   “管他!只要别来烦我,就算不是块好料,也是老妖婆倒霉。”   诺因的话只有百分之六十的真实性,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他怀疑现任宰相背后会否有黑手,那他就非得留神不可了。   “老妖婆?”克尔文不解。诺因不在意地道:“我姑姑啦!”   雷瑟克和吉西安苦笑。克尔文瞪大眼,一时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对长辈这么没大没小。”珀西走近,捶了他一记。   诺因吐吐舌,在这位既严厉又亲切的妇人面前,即使无法无天如他,也不禁有所收敛,但口头仍要反驳两句:“可是,她都应该三十好几了,看上去还是只有二十出头,不是妖怪是什么!”   两老失笑,室内的气氛又缓和下来。   “傻瓜,那是驻颜有术。”吉西安接过新倒的咖啡,啐了声。   珀西端着咖啡壶,笑道:“吉西安说的不错,女人嘛,谁不希望漂亮,年纪越大,越要保养。”   “啊,元帅大人的美貌是保养出来的?我还以为她和殿下一样是天生的娃娃脸。”雷瑟克十分惊讶。吉西安唾弃地看着他,眼神明白写着“这个还要呆”。   “你说谁娃娃脸?”诺因眯眼。   雷瑟克还没回话,吉西安抢先道:“是男人就承认事实。”诺因抿嘴不语,可爱的表情配上清秀的娃娃脸,着实引人发噱,众人苦苦忍住。   这时响起叮的一声,珀西连忙跑出去,不一会儿端着一大托盘热气腾腾的点心走进来,笑道:“来来,快,趁热吃,刚出炉的蜂蜜蛋糕。”   众人齐声欢呼。顿时,蜂蜜的甜香和咖啡的芬芳以华尔兹的拍子在大厅飞舞,构筑出温馨的家庭气氛。   “不知道希莉丝现在怎么样了。”   吃了几口香甜软滑的蛋糕,诺因停下嘴,怔怔地道。余人面面相觑。   吉西安第一个反应过来,问道:“怎么突然提起那个男人婆?”   诺因指指蛋糕:“希莉丝最喜欢甜食了,也喜欢伯母做的甜食。”   “你们说的可是那个以前常来的红发女孩?性格很活泼的……”克尔文询问。雷瑟克点点头:“对,就是她。”   珀西清晰地回忆起来:“希莉丝是个好孩子,活泼又开朗,可惜毕业后就没来玩过。”   “她离家出走了,当初还是殿下帮她跷家的。”吉西安一边大啖蛋糕一边回答。两老惊诧不已,看向诺因。   王储对他们的眼光感到不解:“干什么?她要我帮忙。”   克尔文叹息连连:“唉!你怎么能帮朋友这种忙,人家的父母不要担心死!”珀西附和:“是啊,诺因,你能联系上希莉丝吗?赶快劝她回去。”   “不要。”诺因一口拒绝,“回去不回去是希莉丝的自由,我尊重她的决定。”   “问题是她的决定太草率了……”   “父亲,母亲,希莉丝是因为梅莲可城主逼她嫁给她不喜欢的人,才离家出走的。”雷瑟克开口为主君解围。两老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   “我倒认为她应该嫁给那个蠢蛋王子。”吉西安喝了口咖啡,道,“为了南北两城着想。”   诺因浮起深思之情:“你说的我懂,换作别人我也无所谓。但我绝不允许希莉丝成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吉西安睁大眼:“喂,你该不会——”   “恕我打扰一下。”克尔文忍不住插口,“到底怎么回事?”   三个青年对视一眼,在沉默中推举出发言人,雷瑟克解释道:“是这样的,三年前,梅莲可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为了巩固两城的关系,决定让希莉丝和北城大王子伯都·欧斯达联姻。但希莉丝不愿意,于是向殿下求助,加上她贴身侍女的掩护,终于逃离了南城。”   “可怜的孩子……三年前,她不是才十五岁,难怪她不愿意。唉,梅莲可城主也太心急了。”珀西满腹同情。   克尔文的见解却不同:“为了国家大事,这也是没办法的。”珀西瞪眼:“你说什么!女人就活该成为牺牲品么?政治婚姻最不人道了!”   未免两人越说越僵,雷瑟克急忙打圆场:“现在希莉丝都已经离家出走了,再讨论这些也无济于事。”   “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珀西担忧地道,“她一个单身女子在外头奔波……”   诺因不以为然:“希莉丝和我同样是希达老师的弟子,剑术不亚于我,怎会有事!”   吉西安用一种怪异的语气道:“殿下,你这么关心那个男人婆,莫非是——”   “因为她是我师妹!而且是唯一一个能和我打平手的女人!”诺因自豪地昂起下巴。   “我就知道。”吉西安抹了抹脸:真是无可救药的恋妹狂!   “但也不能让她一直这么流浪下去。”珀西不放心,问道:“诺因,希莉丝说过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她临走前说要找个相貌出众、气质文雅、武艺高强、魔法杰出、人品优良的情人再回去,气死她老娘和伯都那蠢蛋,现在大概已经找到了,真想看看啊。”诺因感兴趣地道。   这…那种完美的男人,世上恐怕是不存在的吧?余人抹汗。(注:希莉丝的情人后来找到了,不过……不是男人。聪明的读者应该猜到了,没错,就是我们的女主角!)   没有重点的欢谈又持续了一会儿,三个青年才在呵欠声中,察觉天色已晚。   最见机的法师长头一个抢了浴室洗澡睡觉。当黑发青年走进浴室后,女主人呼唤留在客厅的儿子:“雷瑟克。”   “什么事,母亲?”军务长温和地回应,停下收拾餐桌的手。   “你,喜欢目前的生活吗?”   “喜欢。”对这个问题,雷瑟克不需要丝毫的迟疑。凝视母亲的双眼,他脸上浮起歉意:“对不起,因为这样,害得父亲和母亲寂寞,还有露蒂丝。”   珀西爱怜地抚摸儿子柔顺的短发,为了这个动作,她不得不踮起脚。   “放心吧,我和你父亲都理解的,虽然他口头上老爱嘀咕两句。至于露蒂丝……那孩子一直不太谅解,今天才故意对你不理不睬。”   “原来是这样……”雷瑟克感到一阵内疚。   “没关系的,露蒂丝只是还没长大,等她长大,明白自己心里真正想追求什么,就会原谅你了。所以雷瑟克,只管专心走你的路吧,父亲和母亲会永远支持你,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照顾好他们俩。”   “是的,母亲。”珀西的话语,就像春水般温暖地沁透青年的胸膛,令他眼眶微湿。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的所做所为得到亲人的谅解和支持更高兴呢?   紧邻客厅的浴室内,诺因先解下腰间的佩剑,小心地搁到洗脸架上(注:上界和某些富足地区和地球一样有水管,是矮人的手笔),然后开始褪下衣物,无意间朝穿衣镜瞥了眼,顿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诺因蹙起眉,对着镜子端详片刻,终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了:他的耳环少了一只!   “奇怪,什么时候掉的?”诺因寻思良久,没有结果,就不再在意,走向放满热水的澡盆,这时,他感到有道目光看着自己,但只一瞬,就消失了。   “……是我的错觉吗?”   ******   下界靠近北城埃特拉的小村庄里,一个少女坐在神殿二楼的窗前,捂着红得快要喷火的脸,拼命喘息,活像个发病的哮喘病人。   看看看看到了!!!怎怎么办?   可恶!就是怕白天会看到这种尴尬事,才晚上看,没想到——他怎么这么晚还洗澡啊!?杨阳死命捶桌,差点吵醒睡着的昭霆。   算了。惊魂未定地看了眼咕哝着翻了个身,又睡过去的友人,杨阳松了口长气,随即用力拍打滚烫的双颊,试图赶走脑中让人喷鼻血的煽情画面:就当做了场梦,忘了吧,忘了吧,杨阳,对!这是梦,一个梦!   不敢再深想下去,黑发少女一把合上日记,将红宝石耳坠戴回左耳,脱下外衣爬进被窝。   合眼的前一刻,她在心里发誓:今后绝对绝对不再用耳环感应!   “史列兰,你这个王八蛋!”   留下最后一句低语,中城救世主哀怨地进入梦乡。   与此同时,泡在澡盆里的魔导国王储打了个喷嚏,门外的女主人立刻递来关怀的提醒:“诺因,水凉了就出来吧!当心感冒!” 第九十三章 密谈   北城埃特拉,魔导国面积最小的城市,顾名思义座落于艾斯嘉大陆的北方。   圣光王朝时期,帝都萨克亚就位于此,集合了光辉的魔法文明和繁荣的物质财富,但这些辉煌全在一夕间消失,经历死灵王摧残的北方大地与焦土无异,数十年无一缕人烟。   直到死灵王被矮人王烈战·纽和精灵王奥佛瑞特联手封印,才陆续有人流汇入北方,在荒凉的大地上建立起一些小小的贸易集市。   到了一千多年前的大黑暗时代,圣贤者古兰·罗瓦的弟子,安迪米拉尔·欧斯达得到银龙王麦先的友谊和帮助,在降魔战争居功甚伟,战后获得英雄王克威特·科尔修斯的奖赏,赐予整块北方封地。   无数慕名而来的人成为他的城民,最后终于形成一个完备的城市,即今日的「埃特拉」。   因此,埃特拉延续了最初的传统,以贸易治城。北城没有傲人的军备,没有独特的文化底蕴,没有肥沃的土壤,富裕却排名第一,就在于它那活跃的商业。   埃特拉奉行明朗、自由、开放的政策,吸引了无数大陆和外陆的商人来此做生意,可以说埃特拉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市场。在这里王室的影响力不大,商会的势力占主导地位。单单哈梅尔商会就垄断了北城大部分日用品的交易和出口,连历代北城城主见了哈梅尔商会的主人也不得不买三分面子。   但同样的,王室也有令商人们忌惮的法宝:就是龙族的守护。据说初代北城城主死前,请银龙王守护他的领土和子民,麦先也答应了他的请求。除了他自己,总共留给欧斯达家族三条守护龙,分别是青龙白夜、红龙炎烈和蓝龙百榭。后来三龙作为青龙、红龙、蓝龙三大骑士团长的坐骑,指挥不到千数龙骑士征战各地,击退侵略者无数,奠定了龙骑士最强兵种的名号,威震世界。从此再无人敢轻捻龙须,冒犯埃特拉的领土。   当今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四十五岁,是五位城主中最年长的一个,生性风流,喜欢拈花惹草。但在治理城市方面,他的表现还堪称名君,不仅擅纳人才,也肯听忠言,所以对他不太检点的私生活,人们就睁只眼闭只眼,而且米利亚坦没做出强抢臣妻那种惹人怨恨的事,绝大多数露水姻缘都是两情相悦。   只是米利亚坦“播种”太多,除了民间的私生子,王室内部身份得到承认的子女就有三十多个。而且最近臣子们发现:也许是米利亚坦擅养却不擅教的关系,子息虽多,却没有英明到足以被列为继承人的人物。男性学了父亲的花心,整日风花雪月,却没学到父亲半分政治才干,连米利亚坦本人也对此头痛不已。反而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出类拔萃,忠直能干,极得米利亚坦赏识,提拔为左右手,共同治理北城,此举自然引来不少有心人的嫉妒。   净之月17日午后,后花园一隅——   “博尔盖德先生,在这里说话没问题么?”   “请放心,伯都王子,我已叫人布下隔音结界——那么,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   一个锦衣华服,相貌还算端正的青年眉间充斥着戾气,左顾右盼了一阵,转回面前头顶微秃,笑容和蔼的老者,压低声音道:“我要你帮我杀了赛雷尔·史丁!”   “……”哈梅尔商会长没有露出丝毫讶色,笑意加深,用仿佛呵哄幼童的柔和语气道,“伯都王子,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无数次了,我的答复还是老样子:办不到。赛雷尔·史丁一直与我们为敌,我也恨不得杀了他!但是「北之贤者」的名头,确实非浪得虚名,何况还有号称「影龙」的蓝龙骑士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要得手,实在是难啊!”   “我不管!反正你一定要杀了他!”伯都吼道,“父亲大人对赛雷尔的信任与日俱增,这次还任命他为代理城主,摆明了是立他为继承人!亏我以前还当他是朋友,现在他都爬到我头上了!我怎能让那小子得逞,埃特拉城主的位子是我的、我的!”   “请冷静,伯都王子,我以为,城主大人重用史丁归重用,却没有传位给他的意思。”   “真的?”伯都将信将疑。博尔盖德重重点头:“当然!哪个王者舍得将祖宗的基业供手让人?终究是留给自己的子嗣。”   “可是宫里有传言,赛雷尔是父亲大人的私生子啊,不然他为何那么重用赛雷尔?”想到童年好友还比自己年长,伯都坐立难安。   “这你就多虑了,伯都王子。史丁年少成名,六岁被大贤者收为徒,十六岁成为四叶草,二十二岁被知识之神看中,升为神眷之子。作为小小的行政官员、流动司法书记员、领地法律和财政顾问、西部边境城防官、三任郡守都荣辱不惊,政绩优秀,才赢得城主大人的赏识,提拔为王子教师、城主书记官和内阁首长,期间没有获得帮助、收受贿赂,所有人脉都是他自己铺展,最多买他已故的老师几分面子。还有他早年从冒险经历取得的财富成为了他很大的助力,在民间交游广阔,朋友和人手众多,让他耳目灵通,干起民生实事尤其便利。”   博尔盖德认为单就经历来说,赛雷尔的履历比无名氏神官那张几乎一片空白的纸亮眼太多了,满满都是实绩。可是赛雷尔那个师弟实在天赋异禀,居然八岁就学会了五系初级魔法,成为五叶草都有望。   不过博尔盖德从魔法公会挖掘了不少内情,神官在魔法界的风评可不好。他当初考高段法师的证书时,连续两次施法失败,口试成绩也一般。进行考核的地系首席法师洛夫丁认为他基础功不过关,最好回去复习两年再来考,被神官说“迂腐”,得意洋洋地道“我没有魔法老师,也胜过你们所有人”。为人敦厚的洛夫丁还是按照考试规定,给了神官第三次机会,这次成功了,才让他考取了十段法师证书。   但从此魔法公会的高段法师把无名氏神官列为拒绝往来户,因为后来查出来,这个来考试的小法师居然是至高神的神官!而圣职者不可以考取法师资格,因为神恩和神力能模拟法术效果,但是手法和施法规则有本质的差异。只是这条规定随着教廷势力的坐大和魔法界的衰微形同虚设,魔法公会只好捏着鼻子认下这个结果。   博尔盖德高兴地想,如果把神官和赛雷尔的关系抖落出去,他的猪队友行径一定会抹黑他的师兄,造成赛雷尔和法师们交恶的后果。因为赛雷尔虽然贵为知识之神的神子,却以法师自居,也严格按照古代法师界的规矩修行自己——知识之神不同于其他神明,不传承神眷之子特别的力量。赛雷尔还拜了两位首席法师为师,本身也是魔法公会的教官之一,为人谦虚好学,温和耐心,在魔法界广受赞誉。   不过目前还不急于动用这张牌,因为无名氏神官不是个有威胁的人物,反而如果挑毛了他,那个毛躁的小子又上门踢馆,赛雷尔固然要为师弟擦屁股,商会的名誉和财产也会损失,这种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做法哈梅尔商会长可不会去做,他关注的是其他可利用的对象。   博尔盖德续道:“而且赛雷尔的家庭很清楚,他因为怪异的发色小时候差点被家人遗弃,成年后也和父母关系不好。但他的母亲是生命女神的信徒,姿色平平,赛雷尔绝对不是城主大人的孩子。以那小子的忠诚,也不会犯上作乱,反而会兢兢业业辅佐下任城主。所以当务之急,不是除掉他,而是想办法挤掉你那帮兄弟,让伯都王子您成为下一任埃特拉城主。”   伯都初时听得安心,听到后来又泄了气:“谈何容易!父亲大人一点也不喜欢我,就算我把弟弟们全杀了,他也未必会立我为继承人。”   “哎,你是长子,本来就比其他人有优势,若再找个大靠山,就万无一失了!”   “靠山?我懂,你是要我找个妹婿。”伯都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找谁呢?都怪巴曼!上次本来已经安排好,让朵琳嫁给道格拉斯,我就可以得到红龙骑士团的支持,全怪他从中作梗,害得父亲大人收回成命!朵琳那丫头也是,我是她唯一的哥哥,我要她嫁谁就嫁谁,竟敢在父亲大人面前玩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害我的计划泡汤!”   “无妨,我们有个更好的人选,而且这次,包管朵琳公主也不反对。”博尔盖德胸有成竹地笑道。   伯都心花怒放,问道:“真的?那人是谁?”   “他是……” 第九十四章 提亲   “大人,南北两城的救世主来了,正在花厅等候。”   艾德娜走进办公室,意外发现室内多了一人,面目依稀相识,身穿北城的官员服,收起一块包着布的方形物事。他慌张地朝她行了一礼,看向坐在桌后的东城城主。   “知道了。”罗兰颔首示意,那人便欠欠身,退出房间。艾德娜目送他的背影,奇道:“他是谁?有点面熟啊。”   “伯都王子的副官。”   “那个蠢蛋王子的副官?来做什么?”   “提亲。”罗兰言简意赅,将面前的红酒一饮而尽,起身准备接客。   艾德娜惊诧不已:“提亲!?谁和谁?”   罗兰笑得云淡风轻:“总之不是我和伯都。”艾德娜瞪大眼:“喂,你……”气恼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轩风和邱玲焦急地坐在花厅,一看到金发青年远远走来的英挺身影,同时站起。   “罗兰城主,又来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哪的话,两位光驾,我高兴都来不及,请坐。”   这是实话,对两个穿越者的到来,东城城主真心欢迎。虽然圣贤者的后代并不如传说所言,是和祖先一样强大的法师,但他对异世界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不同的政治体制,技术发展,经济制度,都可以作为参考,只可惜轩风和邱玲还只是学生,见识都有限。   不过就算是语数外政治历史等科目,也让他受益匪浅。   轩风和邱玲惊愕地发现东城城主竟然是个学霸,对陌生信息的反应快速机敏,任何知识到了他手中,都能提炼掌握,举一反三。如果他是在地球长大,估计是校草学神级别的完美人物。虽然罗兰已经是而立之年的成年男子,但是俊美如天人的眉目依然带着一丝青涩,像二十出头,说是大学生也相信。不过因此,三人迅速成为了朋友,两个世界的次元壁在聊天中迅速突破。   从和罗兰的讲述中,两个少女也感受到许多以前不曾注意的细节,以全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的世界,轩风尤其感慨,其实她每次来都是抱着看绝世帅哥的追星族心情,每每回去时却觉得精神得到了升华,真是个双赢的局面。   可惜她们俩只是高中生,能够提供的资讯有限,学业不错却不是尖子。轩风心想,理科天才的冰宿,还有同班好友,喜欢历史、阅读广泛的杨阳假如在这里,从她们的视角,应该能够给罗兰更多助益吧。   待两人坐回原位,东城城主才在对座坐下,笑道:“你们是不是听说了刺客的事,才匆忙赶来?”   轩风赧然一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没错,正是为此。”   “罗兰城主,你没事吗?我听米利亚坦伯伯说,刺客是冲着你们俩来的,而且出事时,你帮他挡了所有的冲击,那你——”邱玲急切接口,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谢谢你们。”罗兰真诚一笑。   轩风登时红了脸,邱玲快活地道:“没什么,我们是朋友嘛!”   “嗯。”罗兰点点头,想起一事,“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我接到通知,兰小姐后天会搭空浮舟回来。”   邱玲浮起复杂的表情,有期待,也有一丝担心。轩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落落大方地道:“好,我们一定来!”   这时两个侍女走进凉庭,送上茶水和果点。罗兰比了个手势:“请。”两个少女毫不客气地放怀大吃,她们在这里还比在南城和北城自在。   罗兰啜饮绿茶,对两人“文雅”的吃相也毫不介意,还觉得比和贵族小姐相处愉快,看了一会儿,挑动淡金的眉宇。   “你们俩最近是不是在修习魔法?”   “咦,是的。”两人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怎么知道”。罗兰笑道:“因为我也有点魔法的素养,所以——”两人大为惊讶,邱玲冲口道:“罗兰城主,你也是法师?”   “不,我不是法师,只是学过冥想,有点感应力的基础。”罗兰摇摇头,轩风和邱玲心下诧异,她们学习魔法已有些时日,因为贵为圣贤者的后代,指导她们的也不是无名小卒,邱玲拜了北之贤者赛雷尔为师,传授轩风法术的是南城祭司长蕾雪,清楚不少内情。   冥想法可不是民间流传的东西,罗兰是平民出身,却懂得冥想,说明他至少有正式的魔法老师!而且连魔法公会的许多法师,都得不到冥想法的传承,这是连重金都买不到的珍贵遗产。因为魔法代表了超凡力量,哪个派系不是敝帚自珍?连蕾雪都不会冥想法,她的正职是圣职者。真亏得赛雷尔是大贤者的弟子,得到圣域的传承,会古代白袍法师的冥想法,人品又好,不限制学生和朋友互相帮助,轩风才能从邱玲那里蹭来一个古代冥想法。   两个少女十分好奇,又不便询问,罗兰笑道:“虽然你们说将来会回去自己的世界,但是不妨珍惜这个机会,也许,你们都拥有特别的才能。”   很久以后,两人才领会到罗兰这句话包含了怎样的重量,但轩风已经感到对方的好意,点了点头。   邱玲忍不住问道:“罗兰城主,你不是法师,那是魔法战士吗?”   “魔法战士?嗯…算是吧。不过通常意义的魔法战士是指使用魔法武器的战士,像诺因城主那样。”   轩风一听见帅哥就来劲:“对了,听说诺因城主日前被刺客伏击,现在怎样了?有没有受伤?会不会死?”   “不会,他已经完全康复,活蹦乱跳。”罗兰的语气隐含切齿和愉快,和诺因一样,有机会他们都会干掉对方,但他个人对那位宿敌却很是赏识。   将卡萨兰最近的时局简述了一遍,罗兰问道:“梅莲可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没对你们说么?”   轩风和邱玲摇摇头,神色郁郁。邱玲还好,赛雷尔只是公务繁忙,但轩风在南城完全被当做花瓶看待,两位城主发现圣贤者的后代不像传说所言是救世主,又没有神迹石,就把她们当做吉祥物供着。   “这个,我想他们太忙了,才会忘记。”罗兰连忙安慰。轩风扁嘴:“或许吧。”   罗兰沉默,似乎不知怎么接口。轩风笑了笑,为他解围:“好了,我们还是别谈这些扫兴的话题了——罗兰城主,不如你教我们魔法?”邱玲拍手叫好,满脸雀跃。   “不,我只是外行,和史丁和蕾雪差远了,远远不到能当人师长的程度。”罗兰郑重地道,“我只向我师父系统学过一门魔法,就是共鸣魔法。”   “共鸣魔法?”两人一愣,邱玲尤其纳闷,她的导师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学富五车,都没有听过这个魔法分类,已知的古魔法里也没有。   显然罗兰对她们的反应有所预料,解释道:“由于魔族的破坏,千年前的历史形成了断层,我城因为异族较多,可以从他们的口授得知一些过去的事。共鸣魔法是亚利安族的独属魔法,这个种族在死灵之灾中灭亡,就是死灵王引发的浩劫。可惜我是个让师父丢脸的徒弟,以前学会这个魔法,只拿来表演。”   “那你就表演给我们看看嘛~~~”两人撒娇。金发青年没法推辞,只好答应:“好吧。”在四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只碧玉横笛。   他静止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什么,随即举起笛子,放在嘴边吹奏起来。   悠扬动听的笛音流泄而出,极为空灵,宛如古老的月光风化成时光,让万物都有了不一样的色彩。轩风和邱玲心弦颤抖,沉浸在美妙的乐音里,忘了初衷。   这时,异变陡生,以金发青年为中心,浅绿的波动绽放开来,扩散到整座庭园里。一瞬间,百花齐放,争奇斗妍,让人目不暇接。无数七彩的光球凭空出现,跳起无声的华尔兹,妆点出无尽的绚烂。再眨眼,震撼人心的景象化为纯白的温馨世界,情境之美令人屏息。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褪去,融化成星星点点的碎光消失在空气里,露出原本的庭园景致,但姹紫嫣红的繁花证明了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两个少女目眩神迷,心魂俱醉。   罗兰收回笛子,在她们面前晃悠:“这么陶醉吗?”   “太棒了!”轩风和邱玲这才回神,齐声道:“那就是共鸣魔法?”   “对,这是以音乐驱动玛娜精灵的魔法,这首曲子叫「生命之歌」。”罗兰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怎么样?”   两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然而罗兰一瞥,笑意却转为惆怅:“不过这个魔法我用起来就是个花架子,没有一点实用价值。”   “咦,可是花不是开了吗?怎么说没有用处?”   “你们再看看清楚。”   轩风和邱玲依言四顾,大吃一惊,不知何时,庭园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不是这个时令的花全部凋零,花瓣洒了一地。   罗兰眼底闪过怅然的情绪,十六岁那年,为了挽救妖精一族,他用小提琴演奏这首曲子,沉星森林焕发出勃勃生机,快要干涸的生命之泉重新奔涌,这个奇迹延续至今。也是因为这件事,他和妖精们缔结了真挚深厚的友谊。可是如今,他连一个花园的花都复苏不了。   定了定神,罗兰道:“生命之歌固然拥有使万物复苏、治愈伤病的权能,却必须由至高神的圣职者或心灵纯洁的人用,才能真正发挥效力,可惜我两者都不是。”   这话已说的十分明白,轩风和邱玲却压根没听出来,只一心想安慰眼前显得落落寡欢的男子,轩风一叠声道:“但是,你让花开了啊!这就说明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至于花谢应该是你魔力不够的关系。”   心地善良?我?罗兰失笑,然而表面上,他还是绽放出感激的笑意:“谢谢你,轩风小姐。”   呃啊啊!不要这样对我笑啊!我会沦陷的!轩风在心里呐喊,目光却不争气地流连在青年勾起的唇线上,收不回来。   邱玲也微微失神,但症状轻得多,因为她还能说话:“罗兰城主,下次你教我们吹这首曲子好不好?没用不要紧,你吹得真的很好听。”罗兰笑道:“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那我们下次一人带只笛子来。”邱玲转向友人。轩风支吾两声,敷衍过去。其实她是想今天就求教,让罗兰用碧玉笛给她实地演习,来个间接接吻——可惜!   邱玲拍手道:“太好了,等我学会了,就吹给史丁老师和米利亚坦伯伯听!”罗兰一手按唇:“啊,我都忘了!”   “怎么了?”两个少女关怀地问。   罗兰犹豫了一瞬,道:“嗯,就是你们来之前,伯都王子派人向我提亲,我答应了马上回复他。”   轩风和邱玲的眼睛刹时瞪得比铜铃还大,一齐站起来:“提亲!?”   “嗯,为他妹妹朵琳公主。”罗兰一脸搞不懂她们为何这么惊讶。闻言,邱玲更是错愕:“朵琳姐姐?”   轩风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罗兰城主,你打算怎么回复?”情急之下,她忘了礼仪,没注意自己询问的是私人问题。   罗兰没有在意,微微一笑:“我想答应。”   “啊——”一声惨叫,也是轩风心碎的声音。   罗兰关怀地问道:“你没事吧,轩风小姐?”他都吓了一跳。   轩风欲哭无泪地道:“我没事。”呜呜,我的偶像就要属于别人了,我哪会没事?罗兰如释重负,笑道:“那就好。”   轩风恋恋不舍地凝视近在咫尺的绝世俊容,一想到这张脸,这么充满魅力的笑容不久之后就要属于另一个人,只想趴在桌上痛哭一场。   邱玲认识北城长公主,颇有情谊,关心地问道:“罗兰城主,你要娶朵琳姐姐?为什么?你喜欢她?”   罗兰苦笑:“喜欢?怎么可能,我今天才第一次从画像上看见她的尊容,我又不是一见钟情的人,如何喜欢她?”   邱玲惊呼:“什么!那你——”轩风恰好回过神,听见两人的对话,也生出好奇,和友人一起眼望青年,等他回答。   “因为这是政治婚姻。”罗兰坦白,平静地迎视两人异样的视线,“伯都王子在传话里也说的很清楚,此举有利于北、东两城的邦交。为了伊维尔伦的外交环境着想,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轩风赞同颔首。邱玲不忍心:“可是朵琳姐姐她——”   “我知道。”青年安慰一笑,抚平了她的焦虑,“你不想朵琳公主成为这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邱玲连连点头,希翼地看着他:“罗兰城主也不忍心,是吗?”   罗兰道:“当然,我和内人也曾经受困于政治婚姻,其中的苦涩我焉有不明白。”   沉默片刻,他朦胧的眼神转回平时的清晰,道:“所以,我想拜托邱玲小姐,帮我询问一下公主的意见,如果她不答应,我会私下拒绝此事,顾全伯都王子的颜面。虽然伯都王子说公主对我有意,但我怕他……是权衡之言,还是听当事人亲口说明比较保险。”   邱玲大吃一惊,如果朵琳愿意,那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但罗兰的顾虑也没错,于是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罗兰城主,这件事交给我,我一定会亲口问朵琳姐姐!”   她肯定会满口答应,除非她是瞎子!轩风暗暗嘀咕:这么温柔体贴的美男子向自己求婚,哪有女人会拒绝!   蓦地,她想起一事:“等等!这么说,万一那位朵琳公主答应了,你就要和一个你不爱的女人结婚?这怎么成!”   “无所谓。”罗兰淡淡一笑,“自从内人死后,我在这方面的心也淡了,无论和谁结婚,我都不在乎,而且我已经三十岁,年纪不小了,近年大臣催我再婚催得越来越急,倘若和朵琳公主共结连理,一方面有助于伊维尔伦的稳固安泰,一方面生个继承人解我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   “可是,你自己的心情……”这回邱玲也急了。   “谢谢。”罗兰展颜,笑容诚挚,令两人心一痛,“轩风小姐和邱玲小姐的好意我很明白,也很感激,但我是伊维尔伦的城主,有责任将本城的利益放在首位,而且我觉得朵琳公主比较可怜——如果她答应求婚,岂不是她得嫁给一个不爱自己,而她却喜欢的男人?有负于人的是我。”   “这……”轩风和邱玲无言以对。   罗兰直视邱玲的双眸,道:“请代我传给公主一句话,好么?”邱玲连连点头:“好!你说吧!”   东城城主缓缓道:“请你告诉她,我不爱她,不过,我会努力爱她,如果她不嫌弃这样的男人,我愿娶她为妻,一生敬重她……嗯,会不会太长了?”说到最后,他有些腼腆。   两人呼吸一窒,邱玲并指作发誓状:“不长!我全记住了,一定带到!你就放心吧!”   于是在北城救世主的牵线搭桥下,东北两城的婚约在双方当事人同意的意向下达成。 第九十五章 联姻   当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接到东城的答复和聘礼时,心情只能用“愕然”来形容。   稀里糊涂地和求婚特使,东城三将之一的「苍空骑士」席斯法尔交涉了半天,他才搞清楚来龙去脉。   一等席斯法尔离开,米利亚坦就狂怒地叫来长子,也就是求婚的始作俑者:“伯都!你竟敢自作主张!”   面对父亲的怒气,伯都心惊胆颤地缩着肩膀,却还是鼓起勇气争辩道:“父亲大人,我承认是我的决定,但这也是为了我心爱的妹妹着想。再说,罗兰城主年少英俊,才干卓绝,和朵琳简直是天生一对,你对他有什么不……”   “闭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在打什么主意!”米利亚坦严厉地瞪视他,吓得伯都噤声不语。   这时,一个沉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僵局:“大人,事已至此,追究也无济于事,还是考虑怎么回复东城的使者吧。”   伯都看向发言者,眼神没有感激,只有火辣辣的嫉妒和仇恨。赛雷尔察觉了伯都充满嫉恨的眼神,不为所动,他同样不能原谅这个昔日的朋友。   赛雷尔曾经担任王子和公主的教师,小时候的伯都虽然不聪明,但还有一份单纯,和巴曼、露琪亚的关系都很好,也真心崇拜赛雷尔。   可是长大的王子踏入贵族公子圈后,就逐渐改变了,在16岁那年,居然在一群狐朋狗友的起哄下,利用露琪亚对他的信任,把蓝龙骑士下药带去他们的聚会上凌.辱,脱下露琪亚脸上的面具——因为小时候被人贩子捉去,为了摆脱觊觎,露琪亚划伤了自己美丽的脸庞。   那些公子哥发出嘲笑的唏嘘,更进一步摧残她的长相,还毁了她的声音,而在场的伯都也没有阻止。   虽然那次露琪亚凭着隐忍机智和强大的实力逃脱了,这件事却对她造成了刻骨的伤害,她再也不愿意露出容貌,哪怕是对亲近之人。除了视为恩人的赛雷尔和童年好友巴曼,她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赛雷尔很清楚,那个坚强勇敢的少女怕的不是强大的敌人和恶意的加害,而是来自背后的凶器。   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敌人的凶残歹毒,而是信任的亲朋好友刺来的毒箭。   不说私仇,作为埃特拉下任继承人,伯都也实在不是那块料,但这不是赛雷尔能置喙的事。   米利亚坦转向最信赖的臣子,神色缓和下来,从愤怒变作苦恼:“还能怎么回复!拒绝的话,等于是对东城的污辱。唉,我也不是讨厌罗兰,以他那种俊才,做我女婿反而是委屈了,只是——”他看向下首的长子,露出坚定的神情。   “好,我就同意联姻!但是伯都,你也不要太得意。我会同罗兰老弟讲清楚,不让他牵扯进你们兄弟的内斗,也不会让你利用他——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   北城埃特拉·下界·北港希望角——   热闹的港口里,停泊着大大小小数千艘船只。这里是埃特拉最大的港口,也是艾斯嘉大陆最大的港口,北面朝海,通往夏尔玛大陆和“走私天堂”白星岛,每年都有大批违法商人乘船前往白星岛做生意,很少人知道,那里也是一种叫作“强盗”的人脱手打劫物品,换取现金和日用品的秘密基地。   维烈走进一家叫作“鲸鱼头骨”的船员酒家,混和着汗臭的酒味扑面而来,几乎在同时,多数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在这家店里的,全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是船员,就是苦力,而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居然跑到这种低三下四的地方,怎不叫人纳罕注目?   眼尖的人还发现青年双目紧闭,是个瞎子,更是稀奇。但他们没多久就转过头,继续闲聊喝酒——不干涉他人的私事是小人物的活命之道。   然而,若他们知道这是鼎鼎大名的「血魔」的话,恐怕就不会这么冷静了。   红发青年小心地避过几只凌空飞过的酒瓶和一名穿着暴露的女招待,走到最里面,轻唤背对自己的高大青年:“老板。”   “咦,维烈,你不是说要去看海,这么快就回来了?”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转过头,手里端着一杯麦酒,朝部下颔首,“坐下,别站着。”   维烈依言坐在他对面,递出一张大红色的纸张:“老板,这是给你的,东城城主的请柬。”   “罗兰·福斯的请柬!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贝姆特诧异地瞪大眼,接过红纸,打开浏览,“……原来是请喝喜酒,新娘朵琳·欧斯达…谁啊?没听过。”   “姓欧斯达的话,应该是安迪米拉尔的后人。”维烈回忆。   贝姆特皱眉:“安迪米拉尔又是谁?等等!欧斯达,不就是米利亚坦那老色鬼的姓氏嘛!唔……东、北两城联姻了吗?”说到最后,他开始沉思。   维烈向柜台点了杯苹果酒,微微一笑。   “看来这个大陆的局势又要不平静了。”   “此话何解?”贝姆特回过神,兴致勃勃地问道。维烈端起酒杯,贴近双唇:“老板心里有数,不需我这局外人在此卖弄小聪明。”贝姆特哼了一声,神情甚是不悦:“老是这副居高临下的态度,看了就想扁!”   维烈温柔地轻笑起来:“我应该没有居高临下吧,老板。”贝姆特深深注视他一眼,不答。   “算了,就算你真的是超越人类的生物,也没啥好害臊的。”西城城主摆摆手,“罗兰·福斯怎么把请柬给你的?”   “一个翼人丢下的。”   “翼人……”贝姆特皱起眉头,发觉其中有异。维烈完全没感到被人盯梢,悠闲地品尝水果酒,随意问道:“你会去参加罗兰城主的喜宴吗?”   “开玩笑!我可不想和梅莲可在大庭广众大打出手,太难看了!而且那女人的苦日子也快到了,怪可怜的,这次就放过她。”贝姆特英气逼人的脸上浮起辛辣的笑容,嘲讽南城城主。   维烈依然保持和善的笑容:“既然如此,我就走了,老板。这次谢谢你,我收集了很多宝物。”   贝姆特没有挽留,从接到请柬起,他就知道维烈已经被罗兰的眼线牢牢盯住,连带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他不走,只会令贝姆特为难。   “你一个人不会有问题吧?”贝姆特关心地问。维烈点头:“我不会有事的,老板,你自己保重——对了,这给你。”他从背包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对方。   “哦,纯度很高的红玉啊,起码值100枚金币,市价的话还要……”   “不是给你拿来卖的。”维烈打断上司的估价,“这是我从一个遗迹得到的魔道具,叫做回音宝石,以前法师之间用来传达讯息的媒介。上面还有防护魔法,你把它带在身上。有事找我,就把它拿在手里,叫我的名字。”   语毕,他从上衣的口袋取出两枚银币(注:北城由于气候严寒,果蔬产量稀少,果子酒都是进口,所以价钱很贵),正要放在桌上,被贝姆特推回去:“我请。”维烈笑了笑,也不推辞,起身离开酒店。   贝姆特目送走远的部下,将鲜红的宝石塞进腰包里。   ******   东北两城联姻的消息传开后,不仅在各地掀起轩然大波,连东城的朝野也声浪迭起。   众所周知,罗兰是上一届城主马修·福斯的赘婿,而非子嗣,如果他再娶一位他城的女性,福斯家族的血脉就会断绝。因此守旧派的大臣竭力反对,希望主君改变主意,迎娶拥有旧王室血统的女子,哪怕只有一滴也好。   罗兰平心静气地坐在高位听着底下的臣子分成两派吵得日月无光,不时喝口茶,打个盹,末了抛下一句:“我已经决定,你们都别说了。”   众人面面相觑,争了一上午,一口水也没喝,他们早就口干舌燥,就算想说也说不出来。   罗兰满意颔首,道了声“退朝”,起身离去。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唤住他:“大人,请留步。”罗兰瞥眼,见是中间派的代表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于是停下脚步,客气地问道:“卿有何事?”   东城首代城主鲁西克是辅佐德修普王家的开国元老,因此特别保留了国务尚书一职。   克莱德尔清清喉咙,道:“大人,臣以为,大伙的考量都有道理。臣也赞成这场婚事,与北城联姻,有百益而无一害。只是…为了平衡大伙的意见,臣这里有个折衷的法子——等您与朵琳公主完婚,再迎娶一位有旧王室血统的小姐为妾,如何?”   此言一出,大厅里立刻响起小小的交头接耳声,泰半是赞成国务尚书的意见,认为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罗兰淡淡一笑:“倘若将来妻妾都生下子嗣,继承人的位子该给谁?”国务尚书哑口无语,群臣也呆若木鸡,一片鸦雀无声。   罗兰挥挥手,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气肆扬全场,众人一僵,均觉身子好像矮了一截,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只听得冷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字字震耳:   “在我当上伊维尔伦城主的一刻,福斯家族的血脉就彻底断绝了!”   久久,无人应声,即使听见主君离去的脚步声,也没有一个人敢抬起头来。   ******   罗兰刚走出接见大厅,就与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他绽开惊喜的笑容:   “法利恩!兰小姐!”   风尘仆仆的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近,东城大神官恭敬行礼:“大人,别来无恙。”暗褐色的眸与冰蓝色的眸视线交汇,闪过心领神会的光芒。   东城救世主兰冰宿仅提起裙摆还了一礼,沉默不语。   罗兰看看她,眼中透出几分关切:“辛苦了,你们先下去梳洗,随后请兰小姐来我办公室一趟。”   “我?”冰宿一怔,她原以为被点名的应该是法利恩,罗兰笑道:“我有话跟你说。”   “知道了,那我换件衣服就来。”   十五分钟后,茶发少女崭新地走进城主办公室。经过简单的梳洗,疲劳从她明丽的脸上一扫而空,焕发出平日的智慧与活力。   金发青年抬起头,微微一笑:“你来了,坐。”   冰宿依言坐下,浅笑嫣然:“首先,恭喜你即将迎娶一位娇妻。”   罗兰落落大方地笑道:“谢谢,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的好朋友们今天会来看你。”冰宿大愣:“我朋友?”   “邱玲小姐和轩风小姐。”   “她们?!”冰宿脸色一变,沉思半晌,问道,“她们俩来找过我?”   罗兰点头:“就在你走的第二天。”冰宿微微张口,随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你是故意的?”   “你真是太多疑了,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怎么知道你前脚走,她们后脚就来?”罗兰失笑,他确实想拉拢轩风和邱玲,离间她们和南北城主的关系,但也不至于算得这么精,连两个穿越者暗地里破绽百出的偷跑计划能成功都算计到。   冰宿一哼,不怎么相信:“你难道没有拉拢那两个笨蛋?”   罗兰笑得既温和又无害:“这么说自己的同学可不好,邱玲小姐可是一心想和你成为朋友。”   “你连这都知道了,你敢发誓没有算计她们?”这下完了,那两个小白兔一定连皮带骨被这只老狐狸吃得一干二净!   “……来杯咖啡如何?”   “不用。”冰宿一点面子也不给对方,唇边却露出极淡的笑意:这家伙,虽然擅长作戏,人倒还不虚伪。   罗兰耸耸肩,提起咖啡壶,将里头色泽醇厚的液体倒进白瓷杯,目光却自始至终没有离开对座的少女。   捧起散发出袅袅醇香的杯子,他笑道:“兰小姐一向聪明理智,怎么今天特别浮躁,是否有什么心事?”   冰宿心一凛,肃容道:“浮躁?有吗?我不觉得。”   罗兰轻声一笑:“装蒜不是高明的交涉技巧,只会凸显你的不可爱。”   冰宿柳眉倒竖:“我知道我不可爱,用不着你提醒!”   罗兰微笑:“我不是提醒你,而是在指出你。”嗯,好久没这么逗她玩了,真痛快啊!还是和这个女孩斗嘴最愉快。   冰宿强抑怒气,别过头,不理他的挑衅。   罗兰见状,先是一怔,接着绽开淡淡的笑容:“抱歉,我无意惹你生气。”   “除了我,你大概从未惹其他女性生气过吧?”冰宿转过头,狡黠一笑。罗兰咋舌:“好啊!你竟敢骗我!”   冰宿哼了声:“明明是你失礼在先。”   “……来杯咖啡如何?”   “好吧。”这么说,算是接受了对方的道歉。冰宿感到些许好笑。抿了口意外香浓可口,充满回味的咖啡,她睁大眼:“哦,真不错哩!”   “当然,像这种日常小事,我全部能料理得井井有条,连侍女也及不上。”罗兰一点也不谦虚,脸上却没有自得之情,依旧是从容的笑。   冰宿却感到他已经透露了一小部分的真实,不禁也撤下心防,露出少见的柔和笑容:“我也很会泡咖啡,不过还没你这么厉害,而且我对别的家事一窍不通——对了,你的未婚妻是怎样的人,一定比我能干吧。”话到中途,她的语气渗入一丝调侃。她没有把朵琳和罗兰的前妻相比,众所周知,美洛达公主是难产而死,这对罗兰个人和东城王宫都是一个惨痛的回忆。   罗兰撇撇嘴:“这可未必,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估计什么也不会做。希望她不会有二三十个侍女侍候,连走路都要人托着裙摆就行。”想到中城不少贵族千金的做派,平民出生的城主就倒胃口。   冰宿忍俊不禁地听完,道:“你不怕我把刚刚那些话告诉你未来的妻子?”   “你不会。”罗兰笃定地笑道。   “哦,这么有自信?”冰宿本来是开玩笑,见他说的肯定,倒激起几分挑衅。   罗兰冰蓝的双眸浮起笑意,用轻快的口吻道:“假若你向她告状,我就四处宣扬你喜欢我,所以吃醋,故意破坏我们夫妻间的和睦关系,让你身败名裂,看谁狠!”   冰宿张口结舌,许久才喊道:“无耻!”   “呵呵,礼尚往来,就是如此。”罗兰不以为意,笑得万分欠扁。冰宿狠狠瞪视他,半晌,脸上怒气渐退,转为略带无奈的表情:“我真同情那个朵琳公主,将来一定被你耍得团团转。”   “我不会耍她,欺骗是对敌人的花招,对你不会。”罗兰淡然的语气却包含了一小片相当真挚的情感。   冰宿敏锐地感觉到,心跳微微加快,面上却毫无变化。她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翘起唇角:“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有此殊荣?”   “感谢倒不必。”罗兰微感不悦,忍不住问,“我的态度真的让你很不快?”   “还好。”冰宿选了个折衷的回答,本来她是想劈头一句“废话”的,然而不知怎么的,看到对方少见的认真眼神,她竟然不忍心说出伤害的话。   罗兰欣然一笑:“既然还好,以后我就保持这个态度。”   ……可恶的家伙!冰宿咬牙切齿,在心里咀嚼后悔的滋味。罗兰用她的表情做点心,快快活活地品尝剩下的咖啡,尽情体味胜利的快感。 第九十六章 宴席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五月)1日,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和北城长公主朵琳·欧斯达正式缔结婚约。   盛大的喜宴上,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亲自主持婚礼,列席者还有魔导国王储、元帅、王女、南北城主,三位救世主,各城的文臣武将、名流商贾等等,场面浩大,盛况空前。   唯一没到场的西城因为从没有出现在社交场合的前科,所以无人纳罕,当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派人送来一份贵重的贺礼时,反而引起很多人的错愕。   “哇塞!朵琳姐姐,你好漂亮哦!”   更衣间里,北城救世主邱玲看着打扮好的准新娘,由衷惊叹。   “谢谢。”   朵琳·欧斯达害羞地抿嘴笑道,薄薄的红晕让她淡妆的秀美面容更添丽色,宛如一朵含苞欲放的清雅月季。遗传自北城城主的茶褐色秀发高高盘起,只垂了几缕在鬓边;百合花冠和雪白纱罩为她披上了圣洁的光彩;青灰色的大眼闪耀着幸福的光辉,比挂在她洁白颈项上的猫眼石项链更为璀璨夺目;婀娜多姿的身段与典雅大方的礼服交相辉映,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白衣下凡的仙子,美丽婉约,纯净无瑕,让人移不开眼。   “恭喜你,朵琳姐姐。”邱玲递上新娘捧花,语气有一丝羡慕,但更多的还是真诚的祝福。   朵琳接过捧花,颤声道:“小玲,我觉得这一切好像一场梦。”   “为什么?”   “因为…我是这么平凡,他怎么会看上我呢?”朵琳觉得自己在姐妹中不算出彩,而在出嫁前,妹妹们也奚落了她,抨击罗兰的军人出身,不看好这场婚姻,给她的心房落下了阴影。   “你在说什么啊!”邱玲低叫,“你又美丽,又温柔,有什么不如人的地方?难道你还介意政治婚姻的事?”   朵琳大幅摇头:“不是的!我一点也不在乎什么政治婚姻!只要他娶的人是我,我就觉得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何况他还对我说了那句话,我……”说到这里,她垂下头,眼中珠泪莹然,吓了邱玲一大跳:“朵琳姐姐,你别哭啊!难道你讨厌罗兰城主?”   “我怎会讨厌他!我是太高兴、太高兴,高兴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生怕自己是在做梦,一睁眼,梦就醒了。”   邱玲恍然大悟,拧了她一把:“这下放心了吧?你不是在做梦。”   “小玲。”朵琳横了她一眼,神态娇媚无限。   邱玲扑哧一笑,接着想起一事,道:“对了,朵琳姐姐,你怎么喜欢上罗兰城主的?你不是一直待在宫里的吗?那天我听你一口答应,还吓了一大跳。”   朵琳的眼神逐渐朦胧:“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十二岁的我,和父亲大人、哥哥一起参加上届东城城主马修的四十五岁寿宴,当时宴会上那么多衣冠楚楚的绅士,只有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我的视线。我记得清清楚楚,他穿着雪白的军服,雪白的披风,孤傲的气质就好像超凡脱俗,睥睨一切的白鹰一样,是那么高贵神圣。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十年来,我天天想着他。我不奢望他会爱上我,只求能偶尔见他一面。因为我知道他眼里只有美洛达公主,不然他也不会十年不娶,可是我万万没想到……”   这是一见钟情啊。邱玲听得感动又向往,环住她的肩膀,真诚地鼓励,“放心吧,朵琳姐姐,你会幸福的,要对自己有信心,我相信你绝不会输给美洛达公主,至少你对罗兰城主的心意不会输给任何人!”   “嗯,我会努力的。”朵琳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绽开如花的笑靥。   此刻,衣香鬓影,笑语流淌的宴厅里,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位首次出现在社交场合的救世主身上,有好奇的,有惊艳的,但更多的还是评论的视线。   柳轩风身穿茵绿色的连身长裙,式样简洁,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一头乌发简单地绑成麻花辫垂在腰间,看起来十分清新自然,典雅大方,仿佛来自森林的妖精女孩,充满慧黠的气质。   兰冰宿则截然相反,一袭水蓝色的纱质礼服,薄如蝉翼的裙摆配合优雅的步履,纺织出富有韵律的波纹;茶色的秀发柔顺的披在颈间,只在额头戴了顶晶莹的水晶饰冠,整个人宛如水中走出的人鱼公主,散发出冷漠孤傲的气息,让想上前攀谈的人心生畏惧,不由自主地退得远远的。   “哟呼!果然一如传闻是美人呐!这么推算我们的救世主也一定是个美少女,真可惜!”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吹响口哨,欣赏两个气质迥异却同样美丽的救世主,对失踪的己城救世主抱以诚挚的遗憾。   与他并肩而立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斜睨他:“你脑子里只有女人吗?”吉西安泰然自若地道:“不,还有钱!脑子里只有女人的是你。”   雷瑟克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偷看一旁的主君,见他一脸专注像在找什么人,没有听见,才松了口长气,却没注意友人涨红了脸,呜呜连声。   诺因正忙着寻找妹妹,他和莉莉安娜不是一道来,可是大厅里的人实在太多了,他又没有透视眼,自然找了半天还没找到。   这时,他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假思索地走过去。   雷瑟克见状,连忙拉着友人紧跟其后,吉西安趁机大口喘气。   “伊莉娜!”   小侍女正忙着帮主人驱赶一批又一批趋之若鹜的围观者,听见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愣了愣,看向声源。   原本围得铁桶也似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露出魔导国王储修长匀称的身姿。   伊莉娜惊讶得掩住嘴,一时说不出话。轩风看着三个突然冒出来的帅哥,也是大为错愕。   “好久不见,你好吗?”诺因微笑,语气十分温和。伊莉娜回过神,脸上浮起两朵红云,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嗯,我很好,诺因大哥……诺因殿下,好久不见。”   “因为希莉丝的事,我很担心你会受罚,没事就好——嗯,这个就是你的新主人吗?”诺因不怎么感兴趣地瞥了眼轩风。   后者大方一笑:“幸会,我叫柳轩风。”嗯,长得的确漂亮,可惜不是我的菜,还是他后面两个比较对我胃口。   “柳轩风…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诺因回忆。作为书痴,他是一个只钻研历史却不关注时事的书呆子。闻言,众人为之错倒。   “殿下,她就是南城的救世主!”雷瑟克对上司咬耳朵。吉西安优雅地执起轩风的手行了个吻手礼,露出招牌笑容:“美丽的小姐,请别介意,这个人就喜欢开些没水平却自以为很有趣的笑话,让你见笑了。”   花花公子!轩风凭着花花女朗的直觉嗅出眼前的人的本质,却还是忍不住陶醉在他不亚于罗兰的迷人微笑里,冲口道:“没关系。”   “那么,告辞了。”吉西安和雷瑟克十分有默契地各搭住主君的一边肩膀,硬生生地将他拖走,免得他再说出丢人现眼的话来。   轩风主仆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门口响起通报声和一片欢呼——吉时已到,新人进来了。   罗兰一反平时的漆黑扮相,换上婚礼要求的雪白礼服,使他的气质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他左手挽着身穿宛如初雪凝成的长裙的朵琳,就像一对神明塑造的璧人,刹那就吸引了全场的注目,赞叹声此起彼伏。   类似于地球,新人双方都有名“花宾”作陪,女方自然是北城救世主邱玲,男方是东城大神官法利恩·罗塞。   按照规矩,罗兰牵着朵琳来到他未来的岳父,北城城主米利亚坦面前,接受他的祝福。   接着,由国王亚拉里特主持仪式,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宣读圣典,确认双方意愿。   当新娘和新郎互相发下誓言,行吻礼的瞬间,沉默被打破,四周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彩纸飞扬,香槟酒喷向空中,礼炮拉响,烟火在漆黑的夜空绽放绚丽的花朵,民间也一片欢腾,为他们敬爱的主君献上美好的祈祷和祝愿。   宴会厅里,美酒佳肴不断涌入席间,气氛陡然升温,以新人夫妇为首,一对对男女步入舞池,到处是欢声笑语,干杯脆响。   青龙骑士巴曼看到今天蓝龙骑士露琪亚也来了,因为这个场合,她卸下了鳞甲,换上一袭得体的晚礼服,朴素的面具换成了一个别致的蝴蝶面具,她本就长得国色天香,半露的艳容反而更引人遐思。   她在赛雷尔的鼓励下,没有选择以护卫的形式,而是作为女伴入席,但打扮十分低调。   两个人都没有去跳舞,在阳台亲密地谈话,即使只有一个人说话,另一个人几乎不开口,也看得出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当朵琳走进宴会厅,露琪亚上前,以朋友的身份拥抱她,竭诚祝福。   然后露琪亚又退回露台的阴影,和赛雷尔站在一起。巴曼注视他们,又看向舞池里最为光芒四射的男女。   “祝你们幸福。”巴曼同时对两个人道,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液。   ******   俗话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热闹了大半夜,婚礼终于进入尾声。   新娘被两个侍女搀扶回房,新郎则指挥部下将大厅里醉得东倒西歪的众人搬去客房,其中包括国王和新娘的父亲。   除此之外,宴厅里只剩下寥寥几个神智清醒还能站立的人。   “罗兰城主,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别招呼我们了,快去陪新娘吧。”   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手持羽绒香扇,半遮着俏脸,说不出的妩媚动人,身穿与平时不同的粉紫色洋装,宛如一个优雅的贵族小姐;她身旁站着一袭火红色晚礼服的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就像两朵美得各有千秋的成熟玫瑰。   离她俩稍远处,王储诺因一脸铁青地扶着殿柱,一副强撑着才没有呕吐的模样。他的酒量远远不及这两个酒国女豪,要不是吉西安和雷瑟克帮他挡掉绝大部分应酬,他早躺下了,代价是他两个心腹双双阵亡。圣巫女莉莉安娜温柔地拍抚兄长的背,为他端上醒酒茶。   罗兰的脸色也很苍白,但他的唇角依然保持礼貌的弧度。   “既然如此,我就失陪了,祝各位有个好梦。”   四人目送他脚步沉稳地离去,心中各有感慨,一时都没有开口。   “梅莲可,今后你要小心了。”半晌,拉克西丝低声提醒。梅莲可缓缓点头,苦笑道:“我理会得。”   诺因思索:罗兰·福斯和北城联姻,目标真的只是南城吗?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四位,请随我来。”   英气勃勃的嗓音切入诺因的听觉,打断了他的沉思,定睛一看,罗兰的随侍武官艾德娜不知何时来到近处,向他们摆出请的手势。   四人对望一眼,跟着她走出宴厅。   金发青年穿过黑暗的长廊,半途停下脚步,看向露台。那里有个他熟悉的纤长身影,茶色的秀发和蓝色的裙摆在晚风里微微飘荡。   “这么晚还不睡?”罗兰诧异地走过去。   冰宿身体一颤,没有回头,答道:“喝多了点,所以过来吹吹风。马尔亚姆将军告诉我,不酒醒就睡的话,第二天起来会头痛欲裂。”   “原来如此,那家伙确实是过来人。”罗兰轻笑出声,靠在玉石栏杆上。清凉的夜风拂面,令他精神一振。冰宿皱眉:“一身的酒臭!”   “彼此彼此。”罗兰不客气地回嘴。冰宿瞪向他,顿时怔住,表情变得异样:“老实说,我不习惯你穿白衣。”   罗兰淡淡一笑:“明天我就换回来,再忍忍吧。”   “忍耐的是你吧,我看你也不习惯。”   “……”   “为什么这么喜欢黑色?”   罗兰沉默,眺望远方的星辰,许久才幽幽道:“不是喜欢,是为了记住。”   冰宿一愣,直觉触到了对方心里的伤痕,便不再追问,岔开话题:“你还是快回去吧!新婚之夜让新娘等太久不好,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也可能引起误会。”   罗兰不在意地笑道:“你可是圣贤者的后代,教廷宣扬的神使,我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和你发生什么事。”   “你想带只黑眼圈回去见新娘吗?”   “如果你想回礼仪教室就尽管做。”   “……”少女挫败地垂下拳头,被青年一把握住:“喂!快看!流星!”   “流星怎么了?”冰宿的注意力全数集中在他突然的动作上,她也的确不懂区区流星雨有什么好看的。   罗兰转过头,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着她:“你不知道流星可以许愿吗?”   “幼稚!若愿望是这么好实现的东西,还需要努力干嘛?”冰宿打心底嗤之以鼻。   “没错。”罗兰深深笑了,不觉加重手劲,“可是我曾经就是这么幼稚。虽然长大后就明白,梦想不是可以轻易得到的东西,那些叫作流星的发光石头也不会帮我实现愿望。”   冰宿十分困惑:“那你为何叫我许愿?”   罗兰直截了当地回答:“因为你太不可爱了,需要一点梦想的滋润。”   冰宿飞起一脚,被罗兰轻松闪过,她喊道:“你要找可爱的女孩,去找你的新娘就好!干嘛来烦我!”   “冰宿……”罗兰震惊地看着两行液体从她眼中滚落,心一痛,不假思索地捧起她的脸,用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口吻道,“抱歉,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因为你实在绷得太紧了。”   “滚开!你没资格管我!”冰宿被自己的眼泪吓呆了,根本不知道说了什么。   “那我要怎样才有资格管你?”   罗兰一阵好笑,手指轻拭她濡湿的脸颊,来到丰润的唇边,冰蓝的眸变得深沉,一股陌生的渴望从他心底窜起。   冰宿注视他逐渐靠近的俊美脸庞,眼睛越睁越大,刚刚受到惊吓的大脑接受不了如此剧烈的发展,完全停摆,只有下意识的惊叫滑到嘴边……   就在这时,青年顿了顿,双眸重新恢复清明。少女感到他混合着酒味的温热气息拂在脸上,线条完美的唇停在她的半厘前方,时间,静止了。   “天晚了,早些睡吧。”   下一秒,罗兰直起腰,转身走进长廊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句低语回荡在晚风里。   冰宿全身僵硬地站着,许久,才缓缓抬手,触摸前额的中心。   那里,印着他的吻。   “这算什么意思……!”她咬牙,握紧双拳,踏着重重的脚步离去。   夜色清冷,犹带酒香的微风吹过,空余无限惆怅,缭绕不去。 第九十七章 半年后   乌飞兔走,岁月如梭,距离东北两城联姻,转眼数月过去,时令迈入秋季。一夜秋风吹过,青绿的麦田变成金色,树叶褪为黄色或鲜艳的红,累累果实挂在枝桠间,好不诱人。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   然而今年,即创世历1037年,正值九个荒年最艰苦的时期,加上夏季一场大冰雹,魔导国的收成极不理想,下界许多地方都出现了严重的饥荒。五城只有及时建好高架水路,做好防范措施的东城预计还能收到足够的粮食,熬到明年开春,其他四城连度过冬季都有困难。   而且圣职者们还预言,今明两年的冬天将是历史上罕见的严冬,届时没有储粮,不知会死多少黎民百姓。   事实上,由于连年大旱,各地早就涌现出大批的饥民,其中以中、西、南三城最多。西城本就贫瘠;而南城地处热带,受旱情影响就重;中城东境的土地本来十分肥沃,不亚于东城,但经过三月西城铁骑的践踏和之后贵族们的横征暴敛,情况甚至比西城还糟得多,变成艾斯嘉大陆最荒芜的耕地区。   可是魔导国的掌权者们对此视而不见,依旧花天酒地,穷奢极欲,东境的人民困苦不堪,不时有人饿死或受不了重税自尽,有些地区还出现了大规模的瘟疫。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地盘的争夺自然与日俱增,诸城间形势紧张。   一入秋,西城伊斯法就对中南两城发动攻势,尤其是南城,失去西方屏障的它正好成为流寇的标靶。   虽然春季,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在东境劫掠了巨额的财富,在白星岛交换了大量的储粮;又开掘了十六座相当于金矿的雷姆利亚铁矿山,与合伙人希顿商会达成“以铁换粮”的秘密协议,但是深受地产贫瘠之苦的西城全民还是希望拥有自己的肥沃土地,于是大陆的西半部战火冲天。   而东半部也好不到哪去,暗黑岛的兽人频频来犯,绝境长城以北的蛮族也集结大军,意图攻进东城,打劫冬粮。十二万将兵在「金色死神」伊芙·比拿的率领下严守边关,硬生生扼住侵略者的如虹攻势;东城的无敌水师则在另两位将军的带领下迎战兽人,于「地狱的渡口」摆开防御线,眼看就是两场长期战。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9月)4日,首都会议召开。这次会议是魔导国历史上最后一届,之后的一年就是俗称“改革之年”,风云变色,群星汇聚的创世历1038年。创世历1037年被称为“灾难之年”和“战乱之年”,而该年的首都会议就是战争的导火线。   秋高气爽,略带炙热的阳光不受阻碍地晒在石板道和两旁的枫树上,首府里那遍植红枫,故有个美称「枫红之都」,市外的枫叶丹林一直是历代国王赏景度假的好去处,与南城的温泉谷并列为魔导国两大避暑圣地。   今年里那的秋景也一如往年美丽,作为纵横两条公路的中点站,其繁华程度也令人瞠目。即使在如今的时局下,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商贩林立,交易气氛极是浓厚。但仔细看,可见行人欢笑的脸上掩不住的阴郁。   “放、放开我!”   “别害羞嘛,小美人,少爷我有得是钱,跟我走,包你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不要!救命啊!”   一条颇为热闹的大街上,正在上演一场“恶少抢亲戏”。一个贵族打扮的青年拉扯一名美丽的布衣女子,满脸色笑。   很明显,那平民女子不愿接受他的“好意”,眼中泪水莹然,挣扎着想摆脱他的钳制。围观人众都神情不忿,却不敢上前理论。   那贵族青年见状,气焰更是嚣张,狂笑道:“叫啊!再叫啊!看有没有人来救你!我可是堂堂伊尔特伯爵,谁敢拦我!给我带回去!”说着,一把将女子推给侍立在旁的仆役们,迈开大步。   围观者叹了口气,也准备散伙回家。   “站住!”   一个清脆嘹亮的声音响彻全场。   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叉腰走近,棕发棕眸,蜂蜜色的肌肤,身穿鹅黄色的剑士服,背着一把与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剑,五官俏丽,但是两条娥眉高高耸起,一看即知个性相当强悍。被她的气势所慑,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   “你这臭青蛙!快给我放了那个小姐,不然我揍得你回姥姥家!”和第一印象相同,美少女吐出强势到近乎泼辣的骂辞,一手指着贵族青年的鼻子。   那纨绔子弟眼睛一亮,砸吧着嘴走向她:“嘿嘿,好辣的小美人啊,来,跟哥哥我……”一句话没说完,一只粉拳重重K上他的面门,打得他倒飞出去。   众人都吓呆了,特别是那几个仆役,因此直愣了好几秒,才想到把主人扶起来。   贵族青年恼羞成怒,喷火道:“给我抓住她!”仆役们依令扑上。   棕发少女夷然不惧,拉开架势,一记回旋踢摆平当先两人,接着上勾拳、扫荡腿……动作一气呵成,转眼就将一干仆役全打趴下。   摆出一个酷酷的Pose,少女得意地仰天狂笑:“哈哈哈!知道厉害了吧!还不跪下叫三声姑奶奶,我就饶你们不死!”太舒服了!往日一直被死小鬼荼毒,今日终于轮到我荼毒别人!   “你……”贵族青年气得七窍生烟,捂着高高肿起的脸,声嘶力竭地喊道,“你这臭女人!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少女柳眉倒竖,一个巴掌甩过去:“我管你是谁!强抢民女就是你不对!”众人暗暗叫好,均觉出了口恶气。   贵族青年喘了会儿粗气,吼道:“你们要躺到什么时候!还不快给我把她抓起来!”仆役们唯唯应是,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好!尽管上!”少女正嫌扁得不过瘾,见“沙袋们”自动送上门喜出望外,狞笑着扳弄十指,突然,她感到身体一僵,好像有条无形的锁链箍住她的四肢,令她动弹不得!   糟!有魔法师!少女脸色大变,使劲挣扎,两名仆役的拳头逼近她的胸口,众人纷纷发出惊叫。   就在这时,一根乌黑的长鞭扫来,一举荡飞八名恶仆;紧接着一支青色的光箭射来,准确命中躲在人群里的法师放在胸前的右手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长鞭和光箭的主人,那是两个与棕发少女年龄相仿的少年。   个子较高的少年一头褐色短发,端正的脸庞面无表情,黄玉色的眸子沉静而理智,淡小麦色的肌肤,一袭束腰短衣合宜的贴裹住结实精悍的身子,双手双足和棕发少女一样绑着腕铁。   个子较矮的“少年”身材细瘦,黑发黑眸,相貌清俊,前额扎着条红头巾,身穿弓箭手的服饰,肩披斗篷,一手握着一把半人高的青色大弓,古朴雅致的造型和流光溢彩的弓身一看就知道是件魔法武器。   明眼人暗自嘀咕:从哪儿冒出来三个这么厉害的娃儿?难道是冒险家?   “阳!死小鬼!”棕发少女大喊,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完蛋了”三个大字。果然,褐发少年首先一记冷眼瞪过来:“惹祸精!”黑发少年也开口数落:“你真是太大意了,贵族身边怎么可能没有魔法师。”   这三个人正是昭霆、耶拉姆和杨阳。经过半年的努力,两个少女终于学有小成,基本上算是合格的法师和战士了。于是无名氏神官带着三人离开西芙利村,来到里那让杨阳和昭霆参加冒险家考试,取得旅行资格,顺便打听失踪的闪空、龙眠两件神器。   可是考场被人山人海的考生挤得水泄不通,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师徒四人只得分头行动。神官去盗贼公会的朋友那里打听神器的下落,杨阳三人留下排队。   但等了两个小时后,最没耐性的昭霆借口买饮料跷跑。杨阳和耶拉姆久等她不来,浮起不妙的预感,追来一看,果然看见同伴在此惹事生非,还差点出危险,真是个没人看着就不行的家伙。   昭霆吐吐舌,眼角瞥见那班人悄悄混入人群,喝道:“不许跑!”   后者哪里理她,丢下一句“你给我记住”,脚底抹油。昭霆跺跺脚,正想追上,杨阳拉住她,念诵咒语,一道白光应声从她戴在右腕的飞焰射出,直追逃走的贵族青年等人。   做完这件事,她走向那个瘫坐于地的平民女子,伸出手,温言道:“你没事吧?”   “啊,我……”女子呆呆看着她白净俊俏的面庞,满脸通红,呐呐说不出话来。   杨阳诚恳地道:“对不起,我的朋友给你添麻烦了,请放心,我们一定会彻底解决这件事,不让那个人找上你。”昭霆听得莫名其妙:“喂,阳……”   “笨蛋。”耶拉姆冷冷地道,“你刚刚惹的是个贵族,那种人自己做恶没感觉,一旦被别人教训就受不了,事后非讨回场子不可。”   “呸!我怕他!”   “是,你是不用怕,反正我们今天就走,但她怎么办?那贵族找不到我们,一定会把气出在她头上。”耶拉姆字字进逼,昭霆顿时无言以对,愧疚地低下头,想着怎么办才好,去把那些人打一顿?威胁他们不要难为这位小姐姐?   那女子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抓住杨阳斗篷的下摆,哀求道:“各位,我求求你们,救救我!”   杨阳握住她的手,温和一笑:“放心吧,我们会解决的。”她抬头对两个同伴道:“我去追那些人,沿途会留下记号,你们找到神官后,来和我汇合。”   语毕,转身飞奔,不一会儿就跑出几十步远,再几个眨眼,完全消失在街道尽头。   “那位公子不会有事吧?”   少女恋恋不舍地望着救命恩人离去的方向,失落的芳心满是担忧和迷醉:啊,英俊温柔的你啊,为何连追敌的背影也是如此潇洒?   耶拉姆和昭霆面面相觑,再看着眼睛飘出粉色心心的少女,异口同声地纠正:“她是女的!” 第九十八章 意外撞见   杨阳仗着每日晨跑锻炼出的脚力和精灵之靴(注:神官给杨阳的装备之一,可以使人安静地潜行,加快速度),飞快地穿梭于大街小巷。   她凝神感应魔力的波动,没多久就追上那伙人,于是放慢脚步,跟着他们来到一栋华丽的大宅前,记下四周的景物。   正如耶拉姆所言,不断绝那贵族的复仇之念,这件事就不算真正了结。   本来最简单的方法是杀了主事者,但杨阳不想杀人,而且杀死一个贵族,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最好的法子,是用催眠术让那群人以为自己的伤是从别的地方碰的,这样他们就不会找那女子和自己这行人算帐。只是杨阳的催眠术平平,只能放倒几个人,还是得让神官出马才行。   记住大宅的特征后,杨阳沿原路折返。跑过两条大马路,她拐进一条小胡同,迎面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杨阳登登登连退三大步,好容易稳住身体,而那人只上身晃了晃,就行若无事。   其实从刚才相撞的感觉,杨阳就判断出对方是个相当高大的人,而且是男性,因为她的鼻子都被他撞扁了。   黑发少女抬起头,打量对方,是一张陌生的脸,却奇怪的有股似曾相识感。那男子也露出怔忡之情,仔细端详她的样貌。   半晌,两人同时瞪大眼,手指彼此:   “闪空男!”   “替罪羊!”   大喝过后,两人都是一呆,再度异口同声:“喂,闪空男(替罪羊)是什么意思?”又愣了一秒,青年摆摆手,示意“你先开口”。   杨阳笑了笑,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天在雷南郡和另一个穿魔法袍的少年一起带走维烈的人吧?”   原来杨阳撞到的人就是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他为了实地了解四城的现状以及和两大商会长恰谈生意而潜入里那,正要赶往约定地点,不料遇到了上次在雷南郡代维烈被抓去入狱的“替罪羊”。   “没错,你果然逃出来了。”   “当然逃出来了,那些事本来就不是我做的。”杨阳微感不悦,虽然时隔多月,当日的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但看眼前的人毫无歉意的模样,还是有点不舒服,毕竟那夜她可是吃了很大的苦头。   看出她的不快,贝姆特微微一笑:“第二天早上维烈本来是想去救你的,但我们闯进总督府的地牢时,你已经不在那里了。”   “是吗?”杨阳心情顿平。   贝姆特抚摸下巴,盯着她的脸:“喂,你和维烈真的不是亲戚吗?长得跟他好像。”   杨阳苦笑耸肩:“应该不是,不过他跟我叔叔的确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头发,我也觉得很纳闷。”   “哦,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杨阳看看他身后:“对了,维烈没和你一起吗?”自雷南郡一别后,她打心底想再见维烈一面,一解思乡之情。贝姆特笑道:“他早就不和我一起了,现在大概在大陆某个角落盗墓或者挖掘古代遗迹吧。”   “盗、盗墓!他是考古学家吗?”   “考古学家?嗯,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不过他的正牌职业是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杨阳皱眉,无法将记忆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狂暴青年和心目中优雅的职业联系起来,“我看是暴力吟游诗人还差不多。”   贝姆特莞尔,差点就吐露维烈是双重人格的事,但想到解释起来会很麻烦,就打消了这个主意。再度打量她,他赞赏颔首:“你的架势比半年前好很多,这么短的时间就有这么大的进步,前途不错——要不要当佣兵?”   “啊?”杨阳一怔,摆手道,“不,我不想当佣兵,我要成为冒险家。”原来这个男人是佣兵。   她仔细观察对方:虽然不魁梧,但足足高出她一个半头的身材确实是武人的强壮有力,和神官那种文弱书生型的外形截然不同。他的五官端整,不算俊美,却很有型。浓黑有致的眉,剃刀般锐利的细长双眼,挺直的鼻梁,加上微厚的唇,整个建构出一种别致中带着粗犷的帅气。   杨阳眨眨眼,注意到他灰色的眼眸和小麦色的肌肤,问道:“你是西城人?”   “是,有何指教?”贝姆特挑眉,打算她一露出敌意就宰了她。原本卡萨兰东境的百姓不及西境人民对西城仇深,但在春天那场搜刮后,仇恨指数直线上升。而且今天是四城首脑汇聚的日子,一旦引起骚动,他要脱身就难了,不能不提防些,尽管眼前的少年看起来不像中城人。   杨阳笑了笑:“没,只是我师兄也是西城人,所以好奇一问,冒昧处,请见谅。”   贝姆特“哦”了一声,暗暗松了口气,老实说他也不想杀个和维烈长得很像的家伙,那感觉怪怪的:“你似乎不是伊斯法人?”   杨阳点头:“嗯,我是外大陆的人。”她搬出神官为她和昭霆准备的假身份。贝姆特没有怀疑:“对了,你先前为何叫我闪空男?”   “因为你的剑……”杨阳不知怎么说才好。   “我的剑?”贝姆特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啊——你是说这把剑的名字!想不到你和维烈一样对古董挺有研究的。”他压根忘了闪空是初代西城城主的武器,只记得维烈说是一千年前打造,就认定它是老古董。   “这把剑真的叫闪空!?”杨阳大喜过望: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没错,你该不会想向我讨吧?”   杨阳还没答话,一声清亮的啼鸣当头洒落,抬起头,一只矫健的苍鹰赫然映入眼帘。   “啊,我部下来了,没时间跟你聊了。”   “首领!”贝姆特刚说完,左近就响起一个极为中性的嗓音,“你怎么这么慢?客人早到了——咦!他是!”   杨阳转过头,果然是上次擦肩而过的另一个人,这回可看得清楚了,他约莫十六七岁,长相有种非男非女的妍丽,身穿沙黄色的长袍,腰间佩戴着驼铃和一把雕刻闪电图案的权杖。   西城大神官夏亚·典恩瞪大眼,指着她的鼻子:“首领!他不是那个——”   “我就是你们口中的替罪羊,请多指教。”杨阳和气地道。   夏亚笑起来:“原来你逃出来了啊,有本事。你到底是维烈的什么人?为什么和他长得这么像?”   “我和他没关系。”   “没关系还长这么像,奇怪。”   “喂,夏亚,你到底是来接人的还是来闲扯的。”贝姆特不耐烦地道,“野冰说有人正接近这里,我们快走!”夏亚急忙应是。   “哎,等一下!”杨阳边追边唤。   “想要我的剑,就拿把更棒的来换!”贝姆特头也不回地道。杨阳喊道:“那我要怎么找你?”   西城城主回首一笑,挥手道:“到伊斯法来找我!”   杨阳看着远去的两人,叹了口长气:“唉,为什么总是男人叫我去找他?”说着,她抚摸挂在左耳上的红宝石耳坠,眼中闪过怀念的光芒。   “阳!”身后传来熟悉的清越嗓音,杨阳吃了一惊,转过头,只见一个黑发青年站在不远处,秀丽的脸上满是不亚于她的错愕之情,“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昭霆和耶拉姆呢?”   “呃,我和他们分开了,有点事……你没见到他们吗?”   “我怎么会见到他们,我刚从盗贼公会出来。”神官指指后面,一栋看起来不起眼的房子屹立在他手指的延长线上。   杨阳恍然大悟,将要催眠调戏民女的恶霸一事说了。神官听罢,点点头:“好!交给我!”   “不等昭霆和耶拉姆吗?”   “不用了,待会发枚信号弹就行了,事不宜迟,我们走吧。”神官招呼徒弟。   两人都是脚程飞快的人,不一会儿就赶到那座大宅,正巧撞上领着一大帮打手走出大门的贵族青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你是那个臭女人的同党!”他大吼。   “臭女人?”神官不解地看着徒弟。杨阳叹道:“他说的是昭霆。”神官眼中寒芒一闪。贵族青年这才注意到他,喝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口中的臭女人和臭女人同党的师父。”神官微笑着扳弄十指,充满暴力意味的动作明白透露出他的打算,接着就是一大片惨绝人寰的哀嚎。   “……你给他们施的什么催眠术?”   “让他们以为自己摔跤的催眠术。”   “摔跤能摔成这样也真不容易了。”杨阳看着个个鼻青脸肿、断臂折腿的众人,摇了摇头,不过,这件纯属意外的事总算是了结了。   回途上,杨阳问:“神官,你查到两件神器的下落了吗?”   “查是查到了,但是——”神官拉扯染黑的浏海,“有点麻烦,先说闪空……”   “闪空的话,我找到了哦。”杨阳绽开献宝的笑容。   神官一怔:“哎?”   杨阳笑道:“是真的!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曾在雷南郡看到一个人背着和闪空很像的剑吗?刚才我又遇见他了,可惜忘记问他的名字。”   “……他是不是伊斯法人?”   “咦,是的。”杨阳一呆,浮起不妙的预感,结结巴巴地道,“该、该不会他也是什么大人物吧?”   神官按住头,叹了口气:“没错,阳,你真的和大人物很有缘。如果你遇到的人的确拥有闪空,他八成是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   “……”   杨阳回忆了一下,肯定了神官的猜测。   自从得知史列兰那吓死人的身份,她就搜罗了国王和城主们的外貌资料,以备不时之需。   而西城城主的特征就是:亚麻色头发,灰眸,身材高大,使剑,身边经常有只鹰跟着——这些“闪空男”全部符合:“难怪我觉得夏亚这个名字很熟。”   “唔,大神官也跟在他身边吗?”   “嗯,可惜维烈不在。”杨阳由衷惋惜。听到红发青年的名,银发青年眼底闪过一丝异彩。   “我向他买剑,但他说要拿把更好的才肯换,怎么办?我上哪儿找比神器还棒的剑给他?”杨阳十分烦恼。   神官摇头:“不,贝姆特是个武人,那他说的‘棒’,应该纯指剑的性能。闪空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就算是矮人的作品,多少也该长霉了,找把质量更好的剑给他不是难事,只是…我手头没有,无刃又给了昭霆,佛利特他们也走了。”   半年前,住在红石山脉的矮人受到希顿商会的邀请,前往西城的雷姆利亚铁矿山采掘和冶铁,至今音讯全无,西芙利村的村民和神殿一家都十分惦记他们。杨阳现在背在背上的「基里亚斯之弓」,就是佛利特临走前送她的礼物。   不过,和杨阳等人舍不得的心情不同,神官对昔日的朋友们毫不挂念。因为他从佛利特那里了解到,当初元帅拉克西丝派人询问镇魂石破损的情由,矮人们全盘说出了真相。   他们居然不帮他隐瞒!这下元帅会怎么看他!   虽然从书上得知矮人秉性刚直,唾弃撒谎,神官还是气愤至极,连带对朋友们也不想念了。   幸好元帅大概宽恕他了,没有责罚。神官只担心这件事会降低亲人心中对他的评价,不过他毕竟是无心之失,元帅应该会原谅他吧。   银发青年心中疼痛,那位德修普王家最光辉耀眼的女性,是他从小就憧憬的亲人。   见神官神情郁郁,杨阳不知道他的想法,拍拍师父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我去伊斯法时,叫佛利特给我铸一把就行。”   神官回过神:“我不赞成你去那儿,听说西城危险,气候又恶劣——对了!贝姆特就在附近!我打晕他,把闪空抢走,用不着换剑这么麻烦!”说着撩起袖子就要走路。   “等等!”杨阳拉住他,“你不是说过贝姆特是当今世上屈指可数的厉害战士,何况还有大神官在,万一再加上他其他的部下,就算你也会寡不敌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神官自信满满,对自己的武艺充满信心。   杨阳却拉得更紧,浮起坚定的神情,缓缓道:“若引起骚动,害你身份暴露,怎么办?”她指着他的黑发。   “阳……!”神官脸色大变。   “不用紧张,在我眼里,你就是你,无论你是王子还是乞丐。”杨阳微笑,眼神温柔而包容。神官睁大眼,生平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心中流淌着暖意,璨然一笑:“真的?”   “真的。”黑发少女脸上微微一红:“所以,不要招惹贝姆特,我可不想国王多出个儿子,我少了个师父。”   他才不会认我。神官心道,当年元帅也没有认我。   这是他内心最大的憾事。   杨阳以为说动师父,诚恳地道:“神官,至今你为我和昭霆已做得够多,我不想你陷入危险。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们吧,而且我也很想再见到佛利特。”   “可是,我下手利落点,不会让旁人惊觉。”神官不想放弃偷袭计划,他的武艺和神术从来无往不利。   这时,传来两声呼唤。杨阳和神官转过头,看见两个同伴迎面走来的身影。   “原来你已经找到神官先生了,好极!我们这就直捣黄龙、剿灭敌巢!”昭霆挥舞双拳,生气勃勃地喊道。杨阳道:“神官早就解决了。”   棕发少女揪起师父的衣领,一字一字道:“他是我的猎物~~~”   神官苦笑:“我又没杀了他,你想揍随时请便。”因为骗了昭霆有点愧疚,他对这个小徒弟总是没辙。   昭霆立刻转身冲锋,被师兄姐一把揪回来。耶拉姆喝道:“你给我安分点!再胡来我罚你扫厕所!”   杨阳皱眉道:“我们好不容易摆平这件事,你这一去岂不是糟蹋神官的劳动成果。”在威胁和劝说的双重施压下,昭霆终于屈服了,扁嘴道:“好啦,不去就不去。”   余人如释重负,杨阳却睨了神官一眼,心道:昭霆之所以变得如今这般崇尚暴力、我行我素,就是被他惯出来的。   “神官大人,你打听到闪空和龙眠的下落了吗?”耶拉姆问道。   神官和杨阳对视一眼,点点头,接着后者将遇到西城城主的事简述了一遍。   听罢,耶拉姆挑眉:“你还真会撞上一些乱七八糟的人。”   杨阳苦笑。昭霆记挂神器,急道:“既然如此,我们还等什么!赶快把那个贝什么的打倒,把闪空抢走!”   杨阳揉着太阳穴,这就是神官带坏昭霆的影响,也是赛雷尔信上耳提面命劝诫的,别学神官的行事作风,违法乱纪不择手段。   耶拉姆扔给昭霆一个大白眼:“就凭你?”昭霆大怒,神官指着自己:“不光凭她,我也去!”   “不行。”杨阳沉下脸,“昭霆也不许去,我已经决定了,以剑换剑,谁也不许去招惹贝姆特·瓦托鲁帝!”   “没错,这个法子最妥当。”耶拉姆赞同。神官和昭霆顿时泄了气。   耶拉姆问道:“那还有件神器呢?”神官勉强振作精神,正要回答,杨阳插口道:“回头再说吧,先去考试。”于是四人朝原路折返。 第九十九章 擦身而过   象征求知和真理的七座高塔巍峨耸立,洒下神秘的魔法辉光,魔法公会古老的大门悬挂闪耀的金属牌,用如今已经极为稀少的精金打造,不知是谁写下一行古代语——   魔法不朽,真理也不朽。   这是艾斯嘉大陆最大的魔法机构,也是唯一正式成立的魔法学院。在白袍法师的传承地圣域烧毁后,唯一属于施法者的阵地。   杨阳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以神战指挥官的身份再次走进公会正门,身为魔法学徒,她战战兢兢地仰望仿佛无法企及的高耸塔尖,和每一个新晋法师一样,怀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   魔法考试的人数相对较少,杨阳先排上队,深吸一口气,走进魔法公会偏僻高耸的大门。   神官没有陪同她,事先交代她,不要透露自己的师承。   杨阳不知道师父和魔法公会有过节,按照神官告诉她的流程,在前台登记信息,前往考场,用一个2段魔法「风之矢」得到学徒认证,再连续放了三次同一个3段法术「火球术」,通过初级魔法测试后,直接申请考中级法师。   她暗暗奇怪规矩怎么严格了,神官说只要释放一个3~5段的法术就能成为初级法师,申请中级法师同样如此,不过这个规则变化还难不倒她。   杨阳目前最高能释放七段风系魔法,但是最熟练、也最有把握的法术是在六段,也就是堪堪到中级魔法的门槛。   巧的是,今天轮值魔法公会的负责人是地系首席法师洛夫丁,也是当初考核神官的考官。   身材矮小敦实的洛夫丁身穿土黄色的袍子,不疾不徐地走下旋转楼梯,温和地回应向自己行礼的法师和学徒,下意识扫视了一圈宽阔的大厅。   弓箭手打扮的黑发少女很显眼,一个银色袍子的考官引领她往这边走来。   洛夫丁从考官兴奋的眼神,看出这个陌生的学徒在初级法师考场那里表现耀眼,感兴趣地拿过她的成绩单,微微颔首。   从学徒到初级法师,再到中级法师,三级考的考生不多见。在魔法兴盛,天才辈出的年代不算什么。据说在法师最向往的魔导历,十一十二段的大法师超过了十万,十段以下的高段法师数不胜数,虽然十三段的神级法师还是寥寥。但是现在,这样的孩子已经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了。   魔法公会的高层早就发现,千年来玛娜精灵不断衰减,虽然还不到枯魔期,但是曾经魔法界天花板的十三段已经降级成了十段,可能升上高段的中级法师都是珍贵的苗子,高级法师更加珍惜……虽然其中也有假冒的成员。   洛夫丁想起无名氏神官,暗暗摇头。   至今他还记得那句侮辱了所有法师的话语:「魔法有什么了不起,我随便念念你们书上的咒语,就能使出来!」   洛夫丁是首席法师中为人最厚道的一位,但神官不端正的态度实在让人气恼,施法错误对法师来说是奇耻大辱,而且法术出错极为危险,越高段的魔法失败后果越严重,可能把周围人卷进来。虽然近年来在魔潮的压力下,对学徒和法师的门槛越来越低,但任何认真研习的法师都懂得谨慎的必要。可是神官明明犯了错还不承认。   本来洛夫丁对圣职者来考法师也没有意见,职业不分门槛和贵贱。北之贤者赛雷尔还是一位神眷之子,但谁也不能否认他对魔法的挚爱和倾注的心血。   神官却连法师基本的素养——对魔法的尊重和热爱都没有!   他怎么配成为一个法师?   可是按照考核规章,神官确实在规定时限和次数内施展了高段魔法,不能不把十段法师的证明发给他。   「就是你们这么迂腐,才敌不过至高神总神殿。」   当时,银发青年也对法师们的态度心生不满,临走前甩下一句,潇潇洒洒地挥手作别。   回想起来,洛夫丁心生悲凉,如今连一个小神官都能如此欺辱法师这个群体,如果圣贤者还在世,或者还是传说中那个魔法最为鼎盛的年代——魔导历,教廷焉能如此猖狂,一个不称职的假货还能鱼目混珠?   收起自己的心思,洛夫丁打量一脸紧张的黑发少女,从她眼中看出对魔法的希冀,热情,一种意志酝酿的坚定情感,心中大慰。只要有这些向往魔法世界的孩子,法师的未来还是有希望的,他们先行者也要继续传承魔法。   洛夫丁温和地嘉许:“祝你成功,孩子。”公会十多年没出现这么有资质的孩子,他个人还是很看好的。   对敦厚和蔼的地系首席,杨阳心中油然升起尊敬之情,按照赛雷尔教的学徒礼节行了一礼,来自前辈法师的关注和鼓舞也给了她信心。   是个有正规老师的孩子,洛夫丁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他不负责中级法师的考核。   他对杨阳弓箭手的打扮没有偏见,法师也可以兼职,只要她能够优秀地施放法术,魔弓手也是个职业。刚入门的学徒,又有几个有钱买魔法袍呢?穿着自己缝制的补丁长袍的考生比比皆是,只要不是穿着圣职者的衣服就行。   自从神官鱼目混珠,引发魔法公会对教廷更大的恶感,五位首席特别修改了考试规定,使得规则更加严格。如果这个孩子基本功不过关,或者也是教廷的探子,用神术发动魔法,她是绝对无法蒙混过关的。   不同于神术和魔法混用的师父,杨阳还是选择了正统的法师之路。   她已经发现了,如果按照神官的方法,直接念诵咒语,哪怕不带脑子,是可以发动魔法,但是效果不佳,出错率高,比如她摔了无数跤的风翔。所以她还是按照赛雷尔信上传授的施法手势和诀窍施法。   杨阳明白,体内协调神的神力对她是极大的助益,她能在短短半年就达到六段,主要就是依仗神官引渡给她的力量,神力可以强行驱动玛那元素。   但是她也感应出来,协调神的力量本来就对玛娜精灵有很强的亲和力,能够吸引周围的魔法元素,她可以精益求精,专注搜寻对应的元素,按照赛雷尔的要求和书上看来的方法,精确排布法力结构,准确念诵咒语,辅佐一定的手势,就可以更好地发动,出错率低,好控制,威力也更强。   这也是正规的施法方法,虽然比较繁琐,开始做起来尤其困难,但是杨阳反复练习,顶着神官的批评和不以为然,还是听从了赛雷尔殷切的嘱咐。   因为她始终没有忘记,真正感动她,让她萌生了“我是一个法师”概念的,是赛雷尔的那封信,那一段话。   “恭喜你成为施法者的一员,法师这个群体已经日益稀少,望你坚持到底,精进笃行,知识和魔法的殿堂欢迎你,亲爱的学徒,这是我们的远行,对未知和真理的探索,你一定不会辜负今天的自己,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虽然她最感激的人是神官,是神官给了她学魔法的机会,他强大的实力天赋更是让她艳羡至极。但相比神官,她不是个天才,选择笨拙一点的凡人之路,踏实一点,稳重一点,应该是正确的。   虽然神官很不开心,老是碎碎念她自讨苦吃,不高兴她听赛雷尔的话,但是杨阳被他的乌龙魔法荼毒过很多次,不想成为师父那样的法师。   而且,昭霆把学魔法的机会让给了她,如果不能成为一个杰出的法师,杨阳觉得对不起昭霆的牺牲。   看到杨阳的表现,中级考官连连点头赞许,这孩子的基本功不错,虽然底子比较薄,毕竟学魔法的时间短,凝聚玛那元素的过程有些不稳,好在魔控力优秀,手势精确,发音稳定,简直有古代法师的风范,是可造之材。   于是,在良好的气氛下,杨阳得到了考试过关的认可。   她欣喜若狂地领到一枚象征三系元素法师的三叶草徽章,上面有三枚叶子的银枝漂亮极了,满怀激动地让公会的法师别在她胸前,接过六段法师证书的时候差点落泪。法师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奖励这个有前途的考生一件有抗魔力的魔法斗篷。   杨阳恭恭敬敬地感谢教官,表示会继续精进努力,离开了魔法公会。   遥遥望见黑发少女满脸喜色地奔出来报喜,神官暗中松了口气,愉快地绽开笑靥。   看,只要不透露,也没有法师发现杨阳的魔法能力来自神力啊。   一群没本事的法师。   “走!”神官意气风发地宣布,根本没注意到昭霆羡慕的目光和看着魔法公会的向往眼神,“等昭霆考好剑士证书,我请你们大吃一顿!”   当昭霆完成另一项资格考试,取得红铜剑士的资格(共四级,为黄金、白银、红铜、黑铁),两个少女欢呼拥抱,神官大方地请客,这次耶拉姆也没有反对。   路上,银发神官继续说起两件神器的事情。   “首先,龙眠的确切下落,我那位朋友也不知道。”   神官的开场白令两个少女心一沉,耶拉姆也十分诧异:“这个世上居然有盗贼公会也找不到的东西?”   神官苦笑道:“哎,谁让龙眠是水玉做的呢,没有固定的外形,就算盗贼也无从下手啊。”   杨阳失望地道:“真的一点线索也没有吗?”   “不。”   神官的回答给了两人一线希望,“龙眠上头肯定有颗蓝宝石,这点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来说说它为何失踪。三十一年前,还是王子的上届东城城主马修·福斯微服出游,在民间结识了一个流浪舞者,两人相爱后,他把龙眠作为定情信物给了她,当时的龙眠是匕首的型态。和绝大多数露水姻缘的结局一样,马修最终还是抛弃了那个舞者,回到上界继承城主,后来迎娶了一个贵族之女,生下一个独生女美洛达。”   “这么说龙眠在那个舞者手上!她现在在哪儿?”昭霆急不可耐地道。   神官耸肩:“若我知道早告诉你们了。据说后来马修也回去找过她,却怎么也找不到,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改嫁了,唯一确定的是她为马修生了个儿子,而且以龙眠为赡养费把他卖给一个流浪剧团。可是那个流浪剧团在二十一年前被一个叫索斯的贵族所灭,原因是一个团员拒绝了他的求婚,作为报复,他就把全团的人都杀了。”   “耶!包括马修的儿子!?”杨阳和昭霆大吃一惊。   “传言是。但龙眠肯定是在流浪剧团。”   “这下坏了……”杨阳懊恼地咬着大拇指。   昭霆大骂:“那个马修真够糊涂的!这下怎么办?难道要我们去向死人讨东西?”   耶拉姆道:“有没有可能被那个贵族拿走了?龙眠好歹是件宝物,像那种贪婪的人是不会放过的。”   两个少女眼中迸出希望的火花,看向银发青年。   “他死了,十五年前。”神官的回答无疑是晴天霹雳,但他后面的话又令她俩回过一口气,“告诉我消息的朋友怀疑,杀死索斯的就是流浪剧团的幸存者,因为杀手是个神秘的舞者。据见过她的人说,她长着一头宛如月光的淡金色长发,所以人们都叫她「月舞者」。而且她的舞姿曼妙无比,容貌更是世所罕见,是个让人一见就终生难忘的绝代佳人。”   杨阳听得悠然神往:“金发的绝世美女吗?我好想见见。”   昭霆白了她一眼:“你又来了!我们现在讨论的可不是美人!神官先生,这么说龙眠在那个月舞者手里?”   “很可能,如果她真是流浪剧团的人。”神官双手环胸,“只是,月舞者自那以后就下落不明,至今销声匿迹,要找到她实在不容易,唯一的线索是她失踪前与希鲁沙佣兵团有过接触。”   耶拉姆眨眨眼:“希鲁沙佣兵团?不就是罗兰城主出道的佣兵团。”杨阳和昭霆十分好奇:“咦,东城城主曾经是佣兵?”   神官答道:“没错,不过当时他还没加入。除了他,希鲁沙佣兵团现在活着的老牌团员,最有名的是东城三将之一的马尔亚姆·麦斯韦恩,他也是希鲁沙佣兵团的团长。羽族将军席斯法尔,金色死神伊芙·比拿都是后来陆续加入的。”   “也就是说最可能知道月舞者下落的就是那位马尔亚姆·麦斯韦恩?”杨阳得出结论。   昭霆振臂欢呼:“哇——太好了!了却两桩心事!”   对她的乐天,杨阳苦笑。姑且不说闪空,龙眠的下落根本就没明朗——假设马尔亚姆不知道月舞者的下落;假设月舞者没有龙眠;或者她不是流浪剧团的人……只要深想下去,就会发现问题还有一大堆!   神官歉然道:“对不起,我只调查出这些。”   “哪的话!多亏你和你那位朋友,我们才能得到这个线索,找到方向,之后的事就交给我们吧!”杨阳拍拍他的肩,蓦地停下脚步,定定注视某一点。   余人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堵高耸的玉石墙壁,绯红的火神玉瑰丽庄严,后面是远比石墙更高大巍峨的建筑群,清一色玉石搭建、琉璃筑顶的屋宇透出帝王的尊贵之气。   昭霆咋舌:“好大的房子!是谁家的?这么气派!”   神官淡淡地道:“是王宫。”   “王宫?王宫不是在上界吗?”   “真正的王宫是在上界,这座算是行宫吧。最初是历代国王为视察下界所建的临时住所,后来渐渐变成首都会议的专门会场,临时住所改成城外枫叶丹林的雅尔玛行宫,城主们开完会有时也会去那里游览。”   “哦。”昭霆兴趣缺缺地捅捅友人,“阳,王宫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快去吃饭吧。”   杨阳一动不动,依旧盯着那排建筑,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波动。见状,耶拉姆恍然大悟:“你想去见他?”   “……”   “别傻了。门口那么多军队,你怎么进去?他若记得你,早在叫神官大人帮忙那次就提到你了,哪会整整半年没有声息。如今你都找上门了,他也连个人影都没看到,或者叫个部下出来接你——贵族没个好东西!杨阳,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杨阳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泪水在眼眶里滚来滚去。她也想不通,为何她都来到他家门口了,他还避而不见?耳坠他们各拿一只,没道理他感觉不出她来了。而且半年前,他曾写信给神官,请他打破迷雾森林的结界,信中没有片言只字提到她,明明他知道她是神官的二弟子!莫非当日的誓言真的只是个玩笑,他其实根本已经忘了她这个朋友?   “喂!耶拉姆!”神官瞪了眼徒弟。耶拉姆撇撇嘴,别过头。昭霆也劝道:“阳,死小鬼说得对,那个王储一定是故意捉弄你。”   “我相信史列兰。”   杨阳擦擦眼睛,坚定地道。余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片刻,神官闷闷地道:“那怎么办?你就站在这儿,等他开完会出来?”语气很不是滋味。   “才不!我已经实践诺言——来找他!是他自己不出来见我!”杨阳一甩头,“走吧!去吃饭!”语毕大步走开。余人愣了会儿,才慌忙跟上。   史列兰,我相信你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   黑发少女捏紧红宝石耳坠,对远方的友人传达心声。 第一百章 首都会议   史列兰非常焦急。   虽然另一只耳环不是挂在他身上,但凭着自身的魔力,他还是清晰地感到黑发少女的气息就在附近,代表她依约来找他了,可现在……   (史列兰,怎么了?)   察觉佩剑的震动,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一手搭住剑柄,关怀地问。史列兰喜出望外:『诺因!带我出去!』   (什么!)诺因愣了愣,斥道,(喂,我现在在开会!)   『我要出去!』史列一心想要见到外面的友人。   诺因深深皱眉:(别闹了!这是很重要的会议!)听出他的愠意,史列兰的气势登时一落千丈,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呜呜~~~可是~~~』我想见杨阳!!   (乖,再忍忍。)诺因感觉出他的委屈,好言相劝,(我知道你很闷,我也是,你稍微睡会儿,等会一开完,我就带你出去。)   『……嗯。』杨阳,你一定要等我啊!   诺因满意松手,抬起头,对上一双清蕊似的蓝眸。   “魔封怎么了?”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微笑道,额前的蓝宝石额冠就像他的双眼一样深邃。   会议桌旁,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也投来好奇的目光,只有上首的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目露惊惧,不安地抖抖身体。   “没什么,情绪发作罢了。”诺因摊摊手,“不是灾难的预警,各位请放心。”说是“各位”,其实是说给国王一个人听。   果然,亚拉里特眼中的恐慌大为降低,长长吐出一口气。在中城卡萨兰,魔封的恐怖名声远比其它地方响亮,不仅因为它强大的力量,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它的主子——诺因就是用这把剑,砍了无数胆敢在他的领土上犯事的贵族和官员。   听到诺因后面一句,三名城主不约而同地苦笑。在当今的时局下,这句话实在不能一笑置之。   记挂和半身的约定,诺因重拾话题:“刚刚谈到哪里?”   “关税。”罗兰、梅莲可和米利亚坦异口同声。   中城地处下界中心,坐拥两条最主干的道路,经常为关税和其它四城发生龃龉,每次首都会议最难协调的议题就是这个。虽然空浮舟和飞龙这些天上交通工具速度快安全性也高,却有价钱和载重的缺点,所以陆路还是占了贸易的主导地位。   诺因弯曲指关节,扣扣桌子:“没错,今年中部大道的关税涨得太离谱了,商人们都在抱怨,我要求减税!”   罗兰颔首赞同,原因无他,中部大道贯穿东西,连接的正是东城伊维尔伦与包括诺因的西境及西城在内的西方大陆,所以他们俩是一国的。   “不止中部大道,莫尔肯纵道的关税也有不正常递增的现象。”   梅莲可开口道,她和米利亚坦是一国的,“据商人们反映,首府里那的城防兵不仅收受高额的关税,还巧立名目榨骗他们的钱财,甚至强抢货物。而且不像以前那样,派遣骑警队巡视周边,击退魔兽和强盗,搭救遇到危险的旅客,导致两条原本十分安全的「黄金要道」变得和一些偏远地区一样贼寇四起,魔兽丛生。这样下去,一定会产生很严重的后果。”   “不错,如今天灾人祸,再不稳定民心,局面怕会一发不可收拾。”米利亚坦语重心长地道。   “四位城主此言差矣。”   回应的不是国王,而是他身边一个相貌猥獕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新任宰相,罗姆席德·西林克,被元帅拉克西丝私下评为“鼬鼠”的超级贪官,极擅逢迎拍马,吹牛贿赂,上任不到半年,就和百分之九十九的贵族交情好得活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铁哥们。中城的朝纲被他败得一塌糊涂,比谢尔达还厉害好几倍。   国王亚拉里特非常信任他,甚至曾说出“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罗姆席德”这样的鬼话来。   “关税提高完全是为了我城的百姓。众所周知,卡萨兰的土地不算很肥沃,关税一向是支撑我城经济的主要收入。加上连年大旱,调整税率是势所必然。至于梅莲可城主所说的敲诈云云,更是误会,我城将兵奉公守法、严于律己,岂会做出那种像地痞流氓的恶事。”罗姆席德滔滔不绝地反驳。   那些士兵就是地痞流氓!四位城主在心里大骂。   梅莲可调匀呼吸,才道:“宰相阁下,我相信贵城的士兵多数的确是‘奉公守法’的好市民,但不可否认总有些害群之马。为免损及贵城士兵的总体形象,有必要加强整治力度,将那些人揪出来取缔,不然商人们无法安心。”   “呵呵,这是当然的,梅莲可城主请宽心,明儿我就揪出那些不法分子,交由你亲手发落——如果真有你说的害群之马。”   “你!”梅莲可大怒,“这话什么意思!宰相阁下!?”余人也微微变色。   罗姆席德谀笑道:“别动怒,梅莲可城主,我没有恶意。只是,正如你相信贵城的商人,我也相信我城的将兵。不可否认,商人重利,那他们为了关税提高而怀恨在心,故意造谣污蔑,抵毁我城士兵的名誉,并不是不可能。所以,梅莲可城主,在批评里那的治安前,请先确认一下那些投诉的商人的人品吧。”   “不止梅莲可,我城的商人也反映了类似的情况。”见友人涨红了脸就要发作,北城城主急忙插嘴,声音透出几许严厉,他也对罗姆席德刁难的态度感到相当不满。   宰相干笑道:“贵城的商人?请问可是哈梅尔商会?”言下之意很清楚:以第一商会的恶名,来担保可有点勉强。何况南北两城素来交好,佐证只会被视为帮腔,就算不予采信,也没人能说话。   诺因冷笑一声:“宰相阁下是不是要三大商会长一排站在你面前,才肯停止包庇那群披着士兵外皮的土匪?”这话等于将希顿商会长的后台也扯进来,但罗兰没撇清,默默睇视罗姆席德,沉静的目光透出相同的指控意味。   一时间,会议室内的气氛剑拔弩张,四名城主无形中结成一线,站到国王和宰相的对立面上。   尤其是诺因森冷的目光,令亚拉里特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罗姆席德干咳一声:“诺因殿下真是说笑了,微臣绝没有包庇部属的意思。您也知道,里那的城防兵全是几位公爵大人的私兵,以微臣的权限,实难过问啊。”这招叫顺水推舟,既不得罪正火大的四人,又推卸责任。   “你言下之意是承认那些贵族管理不周?”诺因咄咄逼问。   “诺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贵族全是伟大的至高神的选民,他们的部下怎么会做出那些事!罗姆席德的意思是要你明辩是非,别冤枉了好人!”   亚拉里特斥道,语气十分威严,可惜吓不倒诺因,不,应该说在场没有一个人被吓到。   “正因为是贵族,才更应该端正行举,严整门风,不然哪有资格传播至高神的福祉,当人民的榜样!”诺因言辞锋锐,毫不留情,驳得伯父脸色阵红阵青,“还是——堂堂王国贵族竟连承认错误的勇气也没有,非要闹到堂上才肯俯首认罪?”   砰!亚拉里特重重拍打会议桌,发出比噪音更大的怒吼:“注意你的言行,诺因!你这是在污辱光荣的选民一族!”   “哼。”诺因回以简短的嗤鼻,轻蔑之意浓得满室皆闻。   眼看这对伯侄愈闹愈僵,宰相忙出来打圆场:“陛下,诺因殿下童言无忌,您大人有大量,莫怪于他。”   童言无忌!诺因两眼冒出火花。梅莲可轻踢他的脚踝,以细微的幅度摇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诺因微一皱眉,接受了她的忠告。   亚拉里特忿忿地道:“念在你年幼无知的份上,这次我就原谅你。如若再犯,就算拉克西丝来为你求情,我也绝不轻饶!”   哇咧,老鬼,给你脸不要脸!诺因柳眉一挑,真的火了。   “陛下,舞弊的事且慢讨论,有关里那的关税,还望考虑四城的现状,酌情减免。”梅莲可见风向不对,连忙改变话题,制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舌战,毕竟诺因是为了帮她才跟亚拉里特杠上。   国王不以为然:“梅莲可城主还请自重,这种场合少发言。”说着,往她胸口瞄了一眼,目光充满颜色又轻视。梅莲可微微变色。   南城女性为尊,但在他城的地位不如男性,尤其是中城。历任南城统治者没少因为性别受歧视,以前还有城主被公开挑剔穿着暴露。为了争口气,南城梅迪的风气越发保守。但梅莲可个性刚烈,罗兰、诺因等男性同僚又向来待她尊重,所以依然穿着自己喜欢的低胸礼服。   米利亚坦的脸色不太好看,顾虑国王,不敢出声帮友人发言。倒是罗姆席德还态度正常:“梅莲可城主,你的心情我不是不了解,只是……这里有那么多民众要吃饭,你也要考虑考虑我们的难处嘛。”   “贵城的民众要吃饭,我们的民众就是铁打的,不需要吃饭!?”梅莲可把气出在他头上。   这时,公共场合一向沉默寡言的罗兰开口道:“宰相阁下,你为贵城民众设想的心意我们都明白。只是,无节制地提高关税,固然可以增加国库的收入,但从长远利益看,却是非常不智的。”   “不错。”米利亚坦接口,“地处交通要道,警备良好,关税低廉——这三个条件加在一起赋予了里那丰富的商机。而现在,后两个条件已不复存在。即使地理优势没变,长此以往,商人们的不满愈积愈深,他们会想办法把这个优势打破,另辟一条更方便的商路出来。就如你所言,商人重利,一旦里那的关税非但不能保障他们的利益还损伤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没必要再维持里那的经济——这个道理,相信睿智的宰相阁下一定明白。”   “咳咳。”罗姆席德干咳数声,有点尴尬地道,“米利亚坦城主不愧是商业大城的城主,分析这类事果然头头是道。嗯,好罢,会后我会与元老们商量,酌情减免关税。”   四人如释重负,尽管贵族院元老的办事效率让人不敢恭维,但罗姆席德已经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终归会拿点成果出来。   真是烦!一个关税就讨论这么久,还没完!诺因在心里大叹,不耐烦这种政治场合的磋磨。   当听到罗姆席德下一句话时,他更是差点抓狂:“关税的问题解决了,下面我们来商量一下粮税……”   “宰相阁下,你该不会想说粮税也要增加吧?”   “呵呵,梅莲可城主真有先见之明,不错。”   不错你个大头鬼!四个城主险些一起破口大骂,好容易忍住,却也个个面色铁青,呼吸不稳。   梅莲可头一个拍案而起:“陛下!恕臣下无法接受!梅迪担待不起!”   “埃特拉也是。”米利亚坦咬牙附和。   “要钱有,要粮没。”罗兰更绝,俊美无俦的脸庞好似冻了层寒霜。   “……”诺因一言不发,右手搭住剑柄,意思很明白。   亚拉里特微露惧意,罗姆席德却镇定自若,依旧一脸谀笑:“四位且莫急,听我说完。我说增加粮税,是特指伊维尔伦。”   “!”东城城主一愕,余人也愣了愣。   片刻,罗兰会意,眼中寒光流动,沉声道:“宰相阁下此举,可是针对我城「水都」的名号?”   “罗兰城主真是明白人,不错!眼下旱情严重,唯有贵城挟地理之优,坐拥良田无数,罗兰城主身为支撑国运的大贵族之一,理应出一份力,让举国都度过这段艰困的岁月才是。我想您一定不会独善其身的,是吧?”   金发青年抿紧唇,良久才道:“我承认伊维尔伦的情形是比其他四城好得多,也愿意散粮救民,却不是以这种形势。”   亚拉里特脸色一变:“罗兰城主,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某些人心里明白。”诺因轻声一笑。罗姆席德装作没听见:“这么说罗兰城主是同意增加粮税了?我谨代表三城民众感谢您的义举。”   “宰相阁下不必多礼,埃特拉那份我会自己向罗兰讨。”   北城城主微笑道,罗兰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米利亚坦朝女婿回以和蔼的笑容。   梅莲可略带复杂地道:“梅迪也是,不劳宰相阁下费心。”   “同上。”诺因懒懒地道,气得亚拉里特胡须颤抖。   罗姆席德脸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原样,挤出笑脸:“如此再好不过,罗兰城主,我再次代表卡萨兰东境的百姓感谢您。”   东城城主默默回了一礼。   亚拉里特突然发作:“在会议结束前,我还有件事要申明,若有流民想进入诸位的领土,绝对不要接纳!尤其是你,罗兰城主!不少臣子向我报告,近年来你收留了很多我城的流民!”   “呃?”罗兰一怔。   “你不明白自己的行为有欠考虑吗,罗兰城主!你的领地本就富裕,大门一开,我城的平民还不眼红地往你那儿跑!假以时日,我卡萨兰还不变成一座空城!”   “陛下。”罗兰暗暗握紧双拳,“臣下从未宣扬伊维尔伦是一方乐土的言论,事实上,我城也有许多地区的人民受旱灾所苦,朝不保夕。接纳贵城的民众,对我只是负担,没有助益。但是,要我在那些饥民求救的目光前关上大门,我做不到。”   余人都变了脸色,因为他这话摆明了是抗旨。   他玩真的?诺因盯视金发青年,紫眸闪着惊疑的光芒。同样的情绪也浮现在梅莲可湖蓝色的眼眸中。米利亚坦则露出赞赏的神情。   “罗兰城主真乃善人,伊维尔伦的城民真有福气。但请别忘了,您首先是陛下忠实的臣子,其次再是伊维尔伦的城主。”罗姆席德意有所指地道。   罗兰起身以恭谨的动作行礼:“我无意违逆陛下的旨意,但我也不能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以陛下的贤明仁德,当能体谅臣下的苦衷。”   “你……”亚拉里特涨红脸,横眉怒目地瞪着他,半晌一甩手,“罢了!”   “谢陛下。”罗兰深鞠一躬,坐回原位。   “罗兰城主,这次我全是看在你已故的岳父马修城主的面上,才饶恕你的失礼!诺因、梅莲可城主、米利亚坦城主,你们三个也是,好自为之!以前收留的那些就算,今后再让我发现类似的情况,严惩不贷!散会!”   亚拉里特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调头离去,罗姆席德紧跟其后。   随着房门砰上,室内出现短暂的宁静,直到被一声冷笑打破。   “好自为之?”诺因啜饮面前的冰咖啡,嘴角噙着一抹讥笑。罗兰三人脸上也浮现出夹着淡淡嘲讽的苦笑。   首都会议就这样落幕了,「锁城政策」也被认为是神官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执政期间最大的败笔。   “对了。”走出会议室时,诺因脚步一顿,把手按在剑柄上,(好了,史列兰,会开完了,我带你出去玩,你想去哪里?)   等了一会儿没回音,诺因微讶,以为是半身闹脾气了,忙凝神细听,却听见——   『zzz……』   “……真是的!”诺因又好气又好笑地摇摇头:先前还吵着要出去,现在却睡得死猪也似,真是个没烦恼的小子!   在心里叹息了一番后,他朝等在会议室对面沙龙的两名心腹快步走去。   “赛雷尔!”   不意外地在城主随行人员当中看到一个身影,诺因喜出望外,大步走过去。   “诺因城主。”北之贤者也很高兴见到他,水色的眼眸化开柔和的涟漪。   “好久没碰到你了,我正好有好多问题要请教你。”诺因以自然的态度搭住他的肩膀,宛如对待兄长和至交。   赛雷尔也微笑回应,向心知肚明的宫廷法师长吉西安道了声失陪,跟着诺因离开。   在旁边隔音设施完好的密室里,赛雷尔不意外诺因提出的全是法术相关的问题,掏出随身携带的笔记,孜孜不倦地提问。很少人知道,诺因是一位魔法理论大师,他在魔法知识方面的领会和积累,连魔法公会的首席也未必能超越。   在教廷长期的打压和思想侵蚀下,王室和贵族罕有研习魔法的人,也更重用圣职者。五位城主当中,没有一个是法师。元帅拉克西丝是这一代王室中唯一的法师,还是一位十段的高强法师。   东城和中城城主却是因为特殊原因才没有成为法师。罗兰在十年前做魔法检测时,查出水平只能放最低的照明术,至今时常被贵族拿来当笑柄。诺因又有魔控力的短板。   不过东城城主罗兰有个赛雷尔非常佩服的地方,就是他自己虽然不能学魔法,却非常礼遇和重视法师。自继位后就大力培养东城的法师,普及教育,提高操法者的地位,如今伊维尔伦的法师数量已经是全国之最。魔法对退治魔兽、压制魔潮,还有建设各方面的意义都非同凡响。但法师属于超凡者,只有心胸最广的凡人统治者才能接纳和善用,看到魔法的价值。扶植如今弱势的法师,又需要能够破除成见,挑战权威的胆量和魄力。   而诺因也是,他自己就喜欢魔法,西境的不少政策都是他主持,很多事他做起来比罗兰更方便。赛雷尔很欣慰,在魔法日渐式微的魔导国,可以说,这两个统治者,是艾斯嘉大陆未来的希望。   只可惜……他们在立场上是敌对的,罗兰又有危险的野心。   赛雷尔一边指点,一边深感惋惜,诺因实在是个稀世的魔法天才,他对魔法的感应力和热爱都是他前所未见。偏偏因为创世神的元素守恒法则,有六系元素的高天赋,魔控力却奇差,使得他的才能几乎无法施展。   但是诺因私下居然还能另辟蹊径,钻研用魔道具控制魔控力的方法,在附魔和炼金两个古代派系上造诣深厚,赛雷尔都自愧不如。   还有诺因对精灵和妖精的魔法亲和力好得不可思议,只可惜精灵族在降魔战争灭族,遗留的法术也不多,多数是通过交好的异族流传过来,比如龙族、妖精和人鱼,王室也保留了一些残卷。   不知为何,赛雷尔看着诺因充满求知欲和热情的眼神,突然想起杨阳。那个少女在他去西芙利村,向他求教魔法时,黑眼睛也盛满了相同的光辉,随即失笑。   怎么把两个毫无关联的人联想起来。   北之贤者收起遐思,认真指导起来。 第一百零一章 神殿纪事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9月)7日 天气:晴   今天到家了,空浮舟速度惊人,雷南郡到中城首府里那几千公里的距离,它半天就到了,大概连飞机也比不上,真是神速。就是价钱太骇人,我们四个加起来,往返要八枚金币!这笔钱相当于人民币几万块了,难怪耶拉姆肉痛死。   幸好上次神官从博尔盖德那儿敲来一大笔钱,不然神官的工资都不够(谁让酒占了他的消费大头)。   我已经适应骑马了,虽然骑马走山路很辛苦,但是一路走走看看,风景秀丽,野趣十足,这大概就是旅行的魅力。   里那也很美丽,远非我笔墨所能形容的美丽,不愧「枫红之都」的美誉,整座都市好像燃烧的火焰似的,更别说那些充满异界风情的建筑了,比之雷南郡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是,除了震撼和着迷,也有不好的回忆:敲诈勒索的守城士兵,强抢民女的贵族,麻木不仁的市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艾斯嘉大陆的现状。   还有就是——史列兰。   没错!史列兰!!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亏我时常想起你,记挂你,你不但半年销声匿迹,连我上门了也不抽个空出来见我!那天我可是等到最后一班空浮舟来,才被昭霆和耶拉姆硬拉走。但最让我生气的,是到了这地步,我还相信你,相信你把我当好朋友。   或许“患难见真情”这句话真的不错吧,我和史列兰明明只相处了一天也不到,可是在我心里,已经把他当一辈子的好友看了。   我相信他也是。不止因为他给我的耳环,是一种感觉,还有他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我知道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可能就是他躲着我的原因。   而且我至今仍怀疑他是不是魔导国的王储,因为他不是人类。所以有时我会想我认识的史列兰是不是某个恰巧长得跟诺因城主很像的异族,或者是影武者(这个猜想可能性最大),但这样又无法解释耳坠的事(佛利特已证实了那是真货),害我烦恼得要命。   我又不能问神官,不是我不信任他,是考虑到朋友的义气。我看得出史列兰很介意自己不是人类,那天他肯告诉我,就代表他相信我,那我就不能在没经过他同意的情形下,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就算是神官(昭霆那个嘴不牢靠的家伙就算了吧!)。正如史列兰也没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一样。   嗯,他果然还是把我当朋友。好!我决定了!等找到龙眠和闪空,我就再去找他!而且这次绝对要见到人,和他把话讲清楚。   我已经是个法师了,这是最让我激动的事!   那天我来到魔法公会接受考核,可惜神官没陪我进去,不过三位考官都很好,有一位穿土黄色袍子的老爷爷还鼓励我,真感激他。   后来我从前台那里得知,他是魔法公会五位首席法师之一,地系十段法师洛夫丁。他真和蔼,但是看起来又非常威严厚重,是不是高段法师都那样?   好憧憬啊,我能不能有一天也成为高级法师?   努力!努力!再努力!   考试不难,虽然规则和神官说的有点变化。不过学徒考试真的简单,初级法师也不难,就是中级有难度,要求施展一个最强的魔法,一次成功。   因为我的目标是代表三系元素法师的三叶草,我必须施展三个不同系的元素魔法,每个都在三段以上。   于是我释放了一个七段风系魔法龙卷风,一个六段炎系魔法死神爆炎,一个四段雷系魔法闪烈弹。   水系魔法我只会两段的水之壁和冰晶之墙,地系魔法我不会。   考官看了我的表现,连夸我是十年难遇的天才,我很不好意思。我知道自己的资质不怎么样,要不是神官将飞焰里的神力引渡到我体内,我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取得这样的成就。还有就是赛因先生的指导,和我平常的努力了。   昭霆也取得红铜剑士的资格,她才是实打实的成绩和天赋,一共才四级而已。她再训练一段时间,估计成为黄金剑士都不是梦想,真是天才。小妮子兴奋得眼泪汪汪,连说终于熬出头了,从此不必再受死小鬼的荼毒之类,听得我哭笑不得。   我们拿着两张证书去冒险家公会,立刻换到两枚三级冒险家徽章——和神官当初的保证一模一样,他真厉害。   作为庆祝,我们四个去酒店大吃了一顿,好不快活!   但是,兴奋过后,我又难过起来,因为,取得冒险家资格,就代表我和昭霆离开西芙利村的日子即将来临。两件神器的下落也打听到了。   可是我越来越舍不得神官、耶拉姆和村里的大家,毕竟这里是我和昭霆在这个世界唯一的家,也是第一个收留我们的地方。   杨阳停下笔,怔怔望着窗外的夜空,发了会儿呆,将羽毛笔搁在桌上,开始一页页翻日记。   创世历1037年……   创世历1037年春……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   她的目光在日记本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黑眸浮现点点光芒。   创世历1037年净之月(四月)16日 天气:晴   我又回复了平常的作息,总觉得前天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我竟然和魔导国王储手拉着手一块冒险,和死灵王对峙,被人贩子逮到……不晓得史列兰现在怎么样了,写完日记我试着用他给的耳环感应一下。   因为史列兰的身份太出人意料,今天早上我特地找出五位城主和王室的资料背,结果发现一条差点让我吐血的话:凡银发者,必有王室的血统。   神官居然有王室的血统!就是说他是个王子!那他干嘛当圣职者?   我偷偷跑去问艾瑞克队长,他告诉我神官是私生子,一出生就被抛弃。史列兰也是已故王弟的私生子,算起来他们是兄弟——老天!!   尽管我早就从历史书了解帝室中人的男女关系很乱,却万万没想到会发生在身边的人身上。   可怜的神官,竟然有那种没人性的父母,史列兰也是(我还是不习惯叫他诺因,正如我喜欢称呼赛雷尔先生为赛因先生一样,先入为主的观念很难改变)。   不过我转念一想,觉得神官也蛮幸运的,他可以自由自在地选择人生,不被权力所羁,不被肮脏的宫廷污染。   所以我决定不告诉神官我的发现,继续目前的生活。我已经受够了“王子朋友”,不想再多出一个“王子师父”。倒是那天法尔切妮说的话,我终于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佛利特走了,还有其他矮人,说要去西城的什么雷姆利亚山挖矿,我和昭霆挽留他们,村民们也舍不得。奇怪的是神官没怎么劝说,还说那边大概也有好酒——他这不是赶人吗!   还好佛利特没介意,我发觉了,矮人们都大大咧咧的,粗犷可爱,但是待人真诚,尤其是对朋友。我才学射箭没多久,佛利特就把「基里亚斯之弓」做为临别礼物送给我,他说我是个坚强的女孩,一定会有一番了不起的成就,承他吉言。   可惜不知什么时候我能拥有自己的法杖,成为正式的法师。虽然魔弓手也不错啦,但是……我最喜欢的职业还是法爷。   那是把很漂亮的弓,立起来差不多有我的腰高,青色的弓身,雕刻着精细的花纹,弓弦只有拥有魔力的人能拉动。   但是晚上昭霆拉动了!还拉得比我满!她兴高采烈地跑去问神官,能不能她也学魔法?   神官说可能是因为她使用无刃久了,有了点感应力,不代表她资质好,昭霆又垂头丧气回来了。   唉,我那时也很激动,结果白激动了,安慰了她半天。   我发现,神官其实射箭不好,我曾以为他是“百步穿杨”的高手。他以前在我面前拍胸自夸,给我示范,射得准是靠魔法的鹰眼术和增远,还有神术的定位。   既然我学了魔法,他还想瞒过我的感应?何况我听到他偷偷念咒语了。   我戳破了他的牛皮,嘻嘻。   神官很不开心,说他只是不练而已,不然妥妥天下第一。我觉得没什么啊,他剑术那么厉害,还会鞭术和枪法,就射箭不好有什么关系?人无完人嘛。   我说你已经够厉害了,能不能给我这种凡人一点活路?神官听我这么说了,又心情好起来,然后我问他有名的魔弓手有哪些?   神官说东城城主罗兰·福斯被公认为大陆第一神射手,他不仅拥有在五百步外射穿飞蝇单眼的顶尖技巧,最重要的是,他是千年来唯一可以将「菲烈冰之弓」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人。   菲烈冰之弓是和我手里的基里亚斯之弓并列为两大神弓的绝世兵器,由矮人铁匠和精灵族最厉害的法师合力所铸,可算是一对姐妹弓。   我听得惶恐不已,心想我一个初学者何德何能,竟持有一把和当世第一神射手同等级的兵器。   神官还说,无人知道罗兰城主是从何处得到菲烈冰之弓,只知道他最后一次使用它,是在十二年前,他十八岁那年(和我同岁……汗),第二次兽人和蛮族联手侵略东城的战役里。   当时还是少将的罗兰手持菲烈冰之弓,在阵前射出举世震惊的一箭——风系禁咒「芙洛的狂啸」!   魔法箭洞穿了上百名兽人法师全力筑造的结界,正中蛮军统帅的心脏。   那一瞬间,狂啸的风暴撕裂了天际,蛮族和兽人的联军三万人当场丧生,伤者不计其数,蛮军统帅更是化成了虚影。伊维尔伦军趁隙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   从此,菲烈冰之弓就被称作「噩梦之弓」,它的主人罗兰被公认为当世第一神射手。有人更提议应该给「二圣一神」多加个「弓神」,被罗兰拒绝了,说是太难听(我也觉得)。   这个故事听得我热血澎湃,当场决定以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为目标!总有一天,我也要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弓箭手,绝不能让基里亚斯之弓在我手里堕了威风!   当然,成为法师还是第一位。不过,我不能让一把神弓在我手里被辱没。   嗯,不知不觉又写到这么晚,每次一兴奋就收不住尾,史列兰应该睡了吧,正好用耳坠感应一下,说不定还能看到他的睡相呢,呵呵。   ……   杨阳脸一红,想起那夜惊鸿一瞥的景象,忙甩甩头,摇去那个记忆,翻页的速度不觉加快……   *******   【后记】   女主的真正职业是法师,不过很长时间是作为魔弓手,因为她现在只是个中级法师,在冒险旅途中,神弓发挥的作用更大。   毕竟杨阳参加的是速成班,神官教她的,在旅途中也是不够的,是女主光环和金手指才能化险为夷。   神官只是启蒙恩师,主要负责提供线索,送道具,比如最重要的隐藏道具飞焰,法杖和装备。而且说实话,半年时间,不靠神力外挂,根本升不上六段。   昭霆这样的例外,她才是魔武双修的真天才。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杨阳其实有特别的天赋,是在投入第二位老师门下以后,才被挖掘出来,真正强大起来。这个人物的名字其实已经出现了,不过还没出场。   男主诺因的正职也是法师,目前是魔剑士,可以理解为技能封印中。 第一百零二章 神殿纪事(二)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5月)1日 天气:晴   东城和北城联姻了,神官的报纸上浓墨重彩写着,正好他的商人朋友班斯来,在酒店里大谈婚礼的盛况,新娘子多么貌美云云,听得村人津津有味。   我和昭霆本来也想听的,但耶拉姆叫我们帮忙搬班斯先生运来的货物,我们俩只好卷袖子上阵。真是的,难道五一劳动节在异世界也管用!?   ……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13日 天气:晴   今天娜塔婶损失惨重,一头猪闯进她的店,把柜台撞破一个大洞,我和昭霆是目击证人,亲眼看见利夏(注:艾瑞克的弟弟,六岁)骑着那头猪跑进酒店,哇哇大叫着冲向柜台,然后因为惯性高高飞起,被坐在柜台喝酒的神官一把捞住后领,像个铜铃似的在空中晃来晃去,一连串经过精彩无比,令人目不暇接。   接着是娜塔婶的哀嚎声。   利夏的双胞胎姐姐莉妲领着一帮小孩奔进酒店(她是村里的孩子王),安慰吓得大哭的利夏。   经过一番忙乱,总算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原来那头猪是从珂特家的猪栏里逃出来的,这帮小鬼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掂掂自己的斤量),一窝蜂冲上去压住,结果除了幸运地抓住猪耳朵的利夏,其他人全被甩飞(当然的结果)。   神官大发雷霆,因为他的酒砸了,命令小鬼回去数池塘里的鱼,神殿后院有个池塘。   孩子们劈里啪啦地跑了出去,利夏走到门边,指着还卡在破洞里的黑猪,结结巴巴地道:“猪猪……”   “我知道那是猪!用不着你来告诉我!”神官没好气地喝道,利夏也逃了出去。   我和昭霆合力把那头猪揪出来,押回猪主人家里。神官则从家里拿出榔头钉子,乒乒乓乓地修补破洞,还把碎酒瓶拾起来,埋在后院立了个墓碑——这家伙没药救了!   刚造好坟,耶拉姆铁青着脸跑来说小鬼为了数池塘里的鱼,把鱼全部捞起来,等他发现已经迟了,神官一头栽倒在地。   因此,晚餐我们不得不吃全套鱼料理,吃完每个人都觉得肚子不对劲。都怪耶拉姆!我好说歹说死鱼不能多吃,他就是不听!但最可恶的还是昭霆,霸占了厕所整整三个小时,害得我们只能另觅他处解决,狼狈透顶,真是个灾难日!   ……   创世历1037年花之月24日 天气:晴   我一直很想看神官女装的样子,今天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虽然只有一半。什么叫一半?且听我从头道来。   早上神官心血来潮要考核我和昭霆这段日子来的成果,我们一起来到我平常练习射箭的小山坡。   神官叫我们联手攻击他,只要逼他使用了腰上的长剑,考试就算胜出。我知道他又要炫耀了,但还是很高兴有这个机会。   我和昭霆还从没联手过,除了和双头哭虫打的一次,当下兴高采烈地答应——我们早就想看看彼此的身手了。   于是我们三个在小山坡上干起架来,我用的是弓箭,箭法又不娴熟,对方的身手一快就跟不上,又有友方在附近,就更加不敢出手了。   不过昭霆真的好厉害,我看着她把长剑挥得虎虎生风,招式又快又狠,可是不管她怎么劈,神官总是能轻松地避开。   “阳!你在发什么呆啊!快攻击!”   昭霆的声音提醒了我,我连忙弯弓搭箭,但箭头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机会,反而转得眼也花了。这时神官说:“优秀的弓箭手,应该能看出对手下一步的动作。”   我茅塞顿开,看准神官为闪避昭霆的攻击跃到半空的空挡,一箭射出,当的一声!响起让我兴奋的声音。可是定睛一看,挡住箭的不是神官的剑,而是昭霆的剑!原来她也看出神官的落脚点。   “成为优秀的弓箭手第二条,还要能够预计同伴的招数。”神官用风翔落回地面,闲闲地说,气得我和昭霆两眼充血,剑和箭一骨脑招呼过去。   不过过了一会儿,我冷静下来,试着用魔法攻击,我的风索埋伏在神官的脚后,装成草叶,想要绊倒他。   可惜被神官看破了,他笑嘻嘻地说以前他也是这么捉弄冒险队伍的同伴(为什么他要对同伴恶作剧?),我不愧是他的徒弟,但是圣职者对法师的魔法有很强的感应力。   我用了风之矢也没用,一次还差点射中昭霆,幸好神官及时拨开。   我们就这样打了一上午,期间休息了三回,结果不用说了,输得一塌糊涂!我还好,昭霆累得汗如雨下,气喘吁吁。   神官显摆得很愉快,纠正了她战斗中一些不当的使力手法和闪避步法,然后宣布今后每个礼拜抽出一天做这种训练,日期待定,随他高兴。   特训结束后,神官在树下打盹。我是到哪儿都带本书的人,拿出来看。昭霆一边咕哝应该带便当来一边拔花瓣,瞥见神官睡得毫无防备的样子,小妮子计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悄悄拉拉我的袖子。   我转过头,看见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后,轻轻捞起神官披在背上的银发编起麻花辫。   我看得爆笑,忙捂住嘴,朝她竖起大拇指。   昭霆编好辫子,用自己的发带绑了个蝴蝶结。   我看看睡梦中的人,得出结论: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他,都会一致断定他是个美丽的村姑!   不过觉得还少了种画龙点睛的快.感(昭霆的辫子编得烂也是原因),想了想,我拔了一朵野花插在神官的耳朵后面——嗯!这样就完美了!   后面发生的事用不着我叙述了,我估计一个礼拜内,村民都会称呼神官“美人”或“辫子姑娘”,直到当事人把这么叫的人全部揍到住院为止。   对我和昭霆两个始作俑者,神官当然恨得牙痒痒的,但还是没对我们使用暴力,而是用了更加卑鄙的报复手段:恐惧术!   昭霆吓得喊爹叫娘,我么,经历了丧尸围城和死灵王龙威打击的我怕什么恐惧术。昭霆倒是吃这一招,因为她怕鬼。   发现了这一点,神官咬牙切齿地给我施加了喷嚏术做附赠——这个恶魔!   最后还是耶拉姆嫌惨叫和喷嚏太吵耳,叫神官停手,才结束了这场酷刑,那时我和昭霆已经累塌了。   虽然被狠狠教训了一顿,但我回想起神官戴朵花拖着长辫的样子,还是觉得很好笑,有种得大于亏的感觉,呵呵,下次再找机会捉弄他吧!   ……   创世历1037年空之月(6月)3日 天气:小雨   昭霆和耶拉姆吵架了。   虽然这两个人吵架就像太阳从东方升起一样正常,但这次的情况与以往稍有不同,因为,这次吵架,是“冷战”。   事情的起因是个不幸的悲剧,其实也是昭霆自己不好,身为女性,怎么可以乱丢内衣!而且我们还是跟两个男性住在一起(虽然我也快忘了这点)。   言归正题,当初我和昭霆是两手空空来到这个世界,当然只有一套换洗衣服。外衣倒不要紧,我们早就不穿了,内衣却没办法。幸好娜塔婶送给我们一人一件小背心,洗胸罩的时候可以换。   可是今早起来,昭霆的胸罩却不见了!我问她放哪儿了她又稀里糊涂说不清楚。我们把房间翻了个遍也找不到,她只好穿着我的背心下楼(因为她的背心太脏了),结果就看到——   “咦,耶拉姆,这是什么东西?”   神官从耶拉姆手里拿的洗衣篮里抓出一根非常眼熟的长形布条,我和昭霆呆呆站在楼梯口,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刚刚在走廊捡到的。”耶拉姆永远是一百零一号表情。   “好畸形的布。”神官好奇地拉着那只可怜的胸罩,“还有弹性哩!”   “那是我的!!”昭霆终于反应过来,惨叫着扑过去,想从神官的“魔爪”下拯救出自己的胸罩,却因过于激动,一个收势不及,撞在神官身上,还连累了一直线的耶拉姆,三人跌成一团。   我看着那只胸罩仿佛蝴蝶般飞起,然后缓缓地,不偏不倚地落在一团褐色的东西上面——是耶拉姆的头顶,而且是纵向……   “变态男!变态师徒!”   搞清楚原委后,神官低着头任昭霆发泄怒气——原来他知道男女的事啊!   耶拉姆强忍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反唇相讥:“自己的衣服胡乱摆放,还有脸怪别人。”   昭霆大怒,河东狮吼:“你这变态小鬼!居然还敢回嘴!”   “谁是变态?”   “就是你!变态变态变态——”   “你这个疯婆子!”   “……”(以下省略)   我端着茶在旁边看戏,神官趁昭霆转移炮轰对象的空挡溜到我身边喘口气,可怜耶拉姆成了替罪羊。   他真傻,和发怒的女人尤其是昭霆这样的女人辩论是男人最愚蠢的行为之一,他应该选择沉默是金,待会儿昭霆自然会觉得没趣停下嘴。   神官就聪明多了,耶拉姆真孩子气啊(不过他本来就只有十五岁),昭霆也是,两个心智年龄相同的小鬼头。   于是乎,他们俩越吵越僵,最后完全不理睬对方。换作平常,只要他们打一场就会雨过天晴,怨消气散,但因为这次吵的是比较尴尬的话题,才变成这样。   不过我还是不担心,都说了他们是小孩子了,小孩子吵架能维持几天?我敢打赌到明天早晨,昭霆说的一定是“死小鬼,拿片面包来”,而不是“变态小鬼,拿片面包来”。   我只搞不懂一点,耶拉姆平时一直是早熟又冷静的模样,多数时候脑子比神官还清楚,可是只要碰上昭霆,不知为何就退化成符合他实际年龄的样子:冲动暴躁,口没遮拦。   大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真的很对吧。   …… 第一百零三章 神殿纪事(三)   创世历1037年萤之月(7月)29日 天气:晴   等了三天的救援队终于到了,我和神官刚爬上悬崖,昭霆抱住我大哭,也不管我一身泥会不会弄脏她。神官也是满身的土,一头银发都变成了灰发,直到我们被大家拥回神殿,洗了个热水澡后,才告别狼狈。   回想这三天的经历,虽然不及和史列兰那次惊险,也很倒霉了。但因为和我在一起的是神官,我一直没害怕过,现在我只希望他背上的伤快点痊愈。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天下午,我和神官像往常一样在村外的小山坡上练习魔法,牧场主珂特先生慌慌张张地跑来请我们帮忙找一头走失的小羊羔,我们当然答应。   循着足迹,我们不一会儿就在山里找到那头叫多多的小羊。原来它掉下悬崖了,幸好被一株长在崖壁的松树挡住,才没摔成肉饼。这个悬崖和史列兰掉下去的那个不一样,下面没有河。   我等在崖边,神官用浮空术下去,想将多多抱上来。这时我看见他脚边有个奇怪的东西,开始我以为是杂草,后来越看越不对,它动得太奇怪了,不像风吹,倒像是昆虫在蠕动似的。   神官也注意到了,看向那丛草。只见草里一下子飞出好几根粉红色的触手,神官回敬一打的火球,不但烧焦了触手,也烧光了那丛草,里面露出一团金黄色的东西,外形像朵花苞,我认出那是《魔兽图鉴》里很厉害的一种魔物,有毒物之王之称的植物系魔兽拉芙蕾西亚!   它会发出女人的声音,诱骗旅人吃掉,就和能发出婴儿叫声的双头哭虫骗人的手法相同。   我刚刚想起来,感觉脚下剧烈晃动,不小心一头栽下去,幸好神官接住我。我看到崖壁爆出许多触手,很恶心地蠕动着,原来这片峭壁已经被拉芙蕾西亚侵蚀了。   然后我听见一声咩,多多栖身的小树也被这股晃动震断,四肢乱踢掉了下去。神官抓住它的一只前脚,就在这时,那只花苞张开,喷出一团粉红色的雾,正中我们三个。   我只觉身子一重,和神官一起直直往下掉,用了羽毛漂浮术也飞不起来。   后来我才想起,拉芙蕾西亚的孢子云有中和魔法的能力,是法师的天敌,所以才被称为毒物之王。(注:拉芙蕾西亚的毒不是体内毒,而是体外毒。它的孢子会粘在人体上,隔绝魔力,只有一种特殊的药草——天琴花的种子泡的水才能洗掉,下文神官说的解药就是这个。)   我看到神官的脸色也很紧张,身体浮起金色的光芒,接着就是一股巨大的冲击,震得我人事不知。   等我醒过来,看见神官躺在我下面,一动不动,眼睛闭着,嘴角还有道血迹。   我吓得险些心跳停止,连忙检视他有没有外伤,没看出来,抓住他的肩膀想摇醒他,感觉手湿湿的。我用右手扶住神官,摊开左手一看,果然是血。再看他躺的地面都凹陷下去,小石子上全沾了红色的液体。   我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把神官轻轻放回地面,想探探他的脉搏,这时神官咳了一声,我喜从天降:“神官!你醒了!?”   神官动了动,似乎想爬起来,我提醒他感觉一下有没有受伤,如果骨折了,就不能移动,其实要不是神官用斗气减弱了冲击,就算他垫在我下面也是一块儿粉身碎骨的下场。   果然神官说:“肋骨好像断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   “没关系,待会儿接起来就行。”   “干嘛不用魔法?”   神官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这才想起我们中了拉芙蕾西亚的毒,懊恼地敲敲脑袋。   “可是神术也不能用吗?”   神官尴尬地咳了咳:“我不是用祈祷的方法呼唤神明帮助,是用神恩调动魔法元素,原理和法师相同,不能用魔法就不能用神术了。”   这就是不虔诚的下场啊!枉你是圣职者!我腹诽。   不过神官可以说是为了我才会受伤,我安慰他:“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   我尽量不碰痛他的背,慢慢扶他坐起来。神官摸摸胸口,皱起眉头:“真的断了,三根。”   “怎么办!接得起来吗?要不要我帮忙?”我紧张得语无伦次,心脏抽痛不已。以前我看到唯叔叔切菜受伤时,就会这样,唯叔叔说这是“血缘”的缘故,没想到看神官这样,我也会心痛,大概因为我把当真正的亲人看罢。   “接得起来。”神官笑了笑,用力一按,响起一声奇异的脆响,我抖了一下。   “妈的!痛死了!”神官破口大骂,“都怪那朵该死的臭花!哎唷~~~”   “喂!真正的男子汉,这种时候应该咬牙忍痛,而不是发出这种丢脸的呻.吟!”神官精力充沛的模样让我松了口气,忍不住调侃他。   “痛就痛,干嘛要忍?多无聊!”神官抬起头,叹了口气,“伤脑筋啊,我这个样子,别说爬上去,连走路也成问题,看来我们得在这里待几天了。”   “唔,的确很麻烦,首先食物……”   “食物那里有。”神官用大拇指比比后头,我转头一看,大吃一惊:“啊!多多!”可怜的小羊躺在血泊里,已经成为了尸体,好惨。   “我只有两只手。”神官叹息。   就在这时,下起雨来。我慌忙寻找可以挡雨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山洞。洞很小,只能挤两个人,八成是裂缝不是山洞。   我扶着神官进去,这时他已经完全湿透了,我很担心,以他的伤势,淋了这场雨,很有可能会发烧,之后的发展也证实了我不是杞人忧天。   幸好我带了燧石火种,这是上次和史列兰在山上打不着火的教训,我想,要成为一个冒险家,也要早早培养良好的习惯吧,果然派上用场了。   我用包火石的油纸做火引,把收集的不太湿的枯枝断叶烧起来。神官安安静静地坐着,背靠着墙,好像睡着了。   我发觉不对,火光照出来他脸色红通通的,再摸了摸额头,滚烫,烧得很厉害。   我叹气,这种发展和许多言情书里写的一模一样:坠崖、受伤、发烧、取暖——若没点着火肯定得用人体取暖吧?幸好没落到这地步。   虽然神官是美男子,但他毕竟……是我师父啊,而且他好像喜欢雪露特小姐。我这种小男生一样的女孩,他也看不上我吧。雪露特小姐可是绝世美女。   我有些失落,叹了口气,脱下外衣的神学生服,撕成一条一条,用来做绷带。   当我想帮神官包扎时,看见一个十字形的项链,就是他上次受伤,露出来的项链。我一时没顾上细看,帮他包扎好,掏出手帕拿出去浸饱雨水,拧干后贴在他脸上,有时挤进他嘴里,一直忙到雨停,那时刚好傍晚。   神官的烧直到后半夜才稍微退下来,一直在呓语。说得很轻很含糊,好像还是古代语,真奇怪,我基本没听出来,除了一个名词。一方面是觉得神官在念这个词时,语气很特别,另一方面是他反复念了好多遍。   ——菲莉西亚。   或者是费里西亚,总之就是差不多音节的四个字。我估计是费里西亚,因为菲莉西亚是女孩的名字,而神官不可能念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就算叫也该叫雪露特,她是目前唯一和神官有那种味道的人。   我胡思乱想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神官的烧退了。中午他醒过来。我递给他一只烤羊腿(不用怀疑,是多多的),然后问他那句梦话是什么意思,我要确定他是不是花心大萝卜。   “菲莉西亚?”神官咬着羊腿愣在那里,“谁啊?”   “我就是问你呀!”   神官皱眉苦思半晌,摇头说:“我不认得叫这名字的人,也从没听过有人取这种名字。”   我不解。神官解释:“菲莉西亚在古代语里是「世界」的意思,是相当神圣的字眼,所以没人敢取这种名字。”   “是吗?”我还是有点在意,但看神官的态度也不似作伪,于是把这个疑问放在心底,留待以后考虑。   “别想了,快睡一觉,你照顾了我一整晚吧。”神官体贴我。   我不好意思地躺下来,被冷冰冰的地面冻得跳起来。尽管我有露营的经验,但以前都是裹着毛毯睡觉,从来没直接躺在地上,而且这地面还是湿的。   看到我的样子,神官把纽扣扣起来。   “靠到我肩上来。”   “你不会突然变身成狼吧?”我爬起来,笑嘻嘻地打趣,一点不担心——我师父可是圣职者!其实我很同情神官,以后他和雪露特小姐怎么办呢?   不过我在书上看到,神官和祭司是可以还俗的。神眷之子和神眷之女不行,赛因先生太可怜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爱人?   神官装出生气的表情:“对圣职者说这种话,当心我打你屁股!”我靠向他,小心不碰到他的胸口:“得了吧!除了那个冠,你全身上下没个地方像圣职者的。”   “对了,我的额冠怎么不见了?”   “先前我量你体温时嫌它碍事,就拿掉了。”我又探探他的额头,结果让人满意,不烧了。   神官的神情很柔和,拍拍我的后脑勺:“好了,快睡吧,火我会守着。”   当我醒过来时,外面一片漆黑,夜风送来虫鸣蝉叫声,洞里充斥着明亮的火光,暖洋洋的。我揉揉眼,发现我睡梦中竟然整个人钻进神官怀里去了!   “对不起!弄痛你了吗?”我第一个反应是检察他的伤。   “没关系,是我拉你的,这样睡的比较舒服——喂!别摸我胸口!痛死了!”   我故意再多“拍”两下:“这个伤要多久才会好?”   “如果不用治疗术,起码半个月。”神官咬牙切齿,“不过再被你拍下去,就要延长至一年了。”我这才缩回手:“那拉芙蕾西亚的毒要多久才会散?”   “一个礼拜,不过我有几瓶解药在神殿里。”   “……看来我们得做好长期战的准备了。”我叹息。   虽然这个悬崖不算偏僻,但昭霆他们要在短时间里找来还是不大可能。何况昨天的雨把我们和多多的足迹都冲掉了,现在大家一定急得像没头苍蝇一样团团转吧,真应了一句话“天有不测风云”。   “不,我们必须在明后天里想法子离开。”神官否决,“你睡着时,我用灵波查了一下(注:精神魔法的一种,所以不受孢子云影响),崖底没有其他生命反应,也就是说我们唯一的食物就是这头羊,就算加上野菜野菇什么的,也撑不了几天。”   我大为犯愁:“可是,你我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上去啊,也没法向大家传讯,起码得等你伤好。”我担心神官的伤。羊肉也算了,吃野菜那种东西一定会害他营养失调,虽然附近可能长着不少草药。   “用不着等伤好,只要联络上耶拉姆他们就行了。”神官笑着说,“我想到一个主意。”   我高兴地问:“怎么做?”神官却弹弹我的额头:“自己想。”   “为什么!”   “你太依赖我了,应该尝试自立更生,独立思考。”神官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找周公喝酒去了。他说的没错,我冥思苦想,不时走出山洞来回踱步。   “我想不出来~~~~”三个小时后,我扑回洞里,把神官摇醒。   “唉。”神官叹口气,拉扯头发,“给你个提示:利用有限物资。”说完,又睡了。   这头大睡猪!我气极,偷偷拧了他一把,意外发现捏他的手感不比史列兰差多少,趁机又偷捏了两下。   这次只过了五分钟,我就扑回山洞:“我想到了!”   “哦?”   “用「飞焰」对不对?”我真是傻瓜,竟忘了身上有这件宝贝,“但是,怎么用?”   “发个光球上天,运气好的话就可以和这个鬼地方说再见。”神官伸了个懒腰,大概牵扯到伤口,皱了皱眉头。   我茅塞顿开,击了下掌:“一个光球不够,我多发几个上去,拼个‘SOS’出来,保管把人叫来。”呵呵,地球的求救信号,终于派上用场了。   “‘SOS’是什么?”神官一头雾水。我比了个“V”的手势:“我和昭霆之间的暗号,表示求救。”   “太好了,阳,你很深谋远虑。”神官夸奖我,我低下头,不让他看见我脸上的惭愧。经过这次教训,我决定以后和昭霆一起想几个暗号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接下来,我开始凝神发动飞焰里的炎之力。   我只有两次发动飞焰的经历,一次是和双头哭虫作战那次,一次是在勇者的坟场。   但是那一次让我记忆犹新,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念出古代语的火焰咒文,那个魔法实在太厉害了,好像有一股绝顶强大的意志降临了一样,让我使出了超越我能力范围的魔法。后来我试着感应飞焰,再也没有那种感受。   第一次是误打误撞,我不知道是怎么在风之矢上附加火焰元素。而平常箭术和魔法两门课已经占据了我大部分时间,根本没空研究魔道具的使用,所以初时我一点概念也没有。   好在有神官提点,我不断摸索,终于发出一只光球,再来是第二只……一直忙到早上,也只拼了一半,只好再等一天(白天看不出光球)。   神官坚持要我躺下休息,自己张罗早饭。我们争执不下,最后我火气一冲,用弓背将他拍晕,才取得做饭权。连我的攻击也挡不住,这家伙还想起来烤羊?简直是笑话!   我把最后一只羊腿串在木架上烤,不时看看神官,突然想起这是第二次看他受伤了,第一次是为艾瑞克队长,这一次是为了我,神官对我和昭霆的救命之恩,我已经无法回报了。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早日独当一面,成为强大的法师,不仅能够保护自己,也要能保护身边重要的人。 第一百零四章 神殿纪事(完)   烤好羊腿,我把神官摇醒,他少不了一通咕哝,说什么我不懂得尊师重道之类,我全当耳边风。   因为得等到晚上才能继续发信号,接下来我们就像往常一样,上午练箭,下午学魔法。一个教一个学,轻轻松松就打发了一个白天。我不禁庆幸是跟神官一块儿掉下来,要是我独自一人,三天下来非发疯不可。   就可惜没带琴下来,以前每天吃完晚餐,我和昭霆都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围坐在神殿的壁炉边,听神官唱歌或讲故事,那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不管训练得多辛苦,只要听见神官优美的琴音和动听的歌声,再大的疲劳也烟消云散。   看出我的心思,神官笑了:“想听歌?”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别唱,耗力气。”   “那我讲个故事吧,你想听哪种的?”   “为了配合气氛,讲个恐怖点的吧,比如魔族!”我兴致勃勃地建议。神官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说:“那我讲个魔族和人类交朋友的故事吧。”   “好好!”我万分感兴趣。   “魔王艾尔拉斯手下有五位强者,分别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四位近侍菲亚斯、弗雷德、伍兰夫和卡帝丝。人们按照他们的力量称呼他们为炎、水、风、雷、地五大幽鬼。炎水风三位幽鬼是男性,地雷两位幽鬼是女性。据说他们的外表看上去都很年轻,至于实际年龄只有天晓得。”   “当魔族真好,可以不老不死。”我忍不住插嘴,非常羡慕。   “魔族的确是不老不死。关于他们出现的年代,我大致还是知道的,大约是在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黑暗历初期,因此被命名为「黑暗历」。之后是只有五十年左右的「圣光历」,也就是圣光王朝和死灵王的时期。再后面是「大陆历」,延伸五百年之久,降魔战争发生的「大黑暗时代」是在大陆历末年,也就是人界和魔界矛盾激化的时期。”   我听得如饥似渴,幸好神官是圣修士,知道这么多隐秘。我翻过其他的历史书,对于降魔战争和大黑暗时代的记录几乎没有。之前神官也说,连魔族的长相都没有流传下来,文字记录圣域有,这份文档经神官的手交给了王室,真希望哪一天能看到。幸好我认识史列兰,将来可以问他借,不用麻烦赛因先生了。   神官耸耸肩,“也许就是因为有不死的体质,上级魔族都不明白生命的宝贵,在全世界掀起腥风血雨,一个不高兴就砍几万人(我咋舌),就算想阻止也不行——讲打,打不过;讲道理,语言又不通。”   我一呆:“语言不通?”神官点点头:“嗯,魔族和龙族、精灵之类土生土长的异族都不同,他们是某天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很多人认为他们来自一个未知的次元,还有说法他们是堕落的神明,因为魔族的力量实在太强了,只有龙族还能与他们对抗,其他种族包括人类在内全是挨宰的份。但这么一来,各大陆反而统一起来,心连心研究对付魔族的方法,从而使魔法文明繁荣起来,这现象引起了一个高等魔族的兴趣。他开始觉得人类不是魔族原本认为的‘低等动物’,而是种有智慧的生命体。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他装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混入人类社会,打算学习人类的语言,这个人就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啊!后来呢?”我完全被神官的故事吸引了,忙不迭地追问。   “后来他遇上一个真正的人类少年,这个人的真名我不知道,但他的外号可是赫赫有名,叫‘古兰·罗瓦’。”   我大吃一惊:“圣贤者!!?”   “没错。”神官轻叹,“命运真是残酷的东西,不是吗?魔界宰相和人类的圣贤者成为了朋友。”   “当时的圣贤者是「召唤师世家」珂曼家的养子,后来的圣兽召唤师洁西卡是他的义姐。他们俩在街上遇见被流氓围殴的赛普路斯……是真的被殴还是假的被殴?这个只有赛普路斯自己知道,不过据说他是运动白痴,可能真的打不过那群流氓吧,谁叫他装人类——言归正题。古兰·罗瓦和洁西卡出手修理了那群流氓,把伤者抬回家里,然后发现他们救回的少年不会说话,可是他的声带又没有损伤,很奇怪,当然我们俩不奇怪。但当时的圣贤者和召唤师都只是一丁点大的小毛头,很快就不介意地和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的魔界宰相打成一片,教他识字说话,一块儿玩耍,学魔法。在这段时间,赛普路斯惊讶地发现人类竟拥有不亚于魔族的智慧,而且和魔族一样拥有喜怒哀乐等情感,还有他们对生命的热爱,对弱小的同情,都让一向草菅人命的赛普路斯深深困惑,他开始怀疑魔族的行为是否正确。”   “于是他回到魔界,将自己的经历汇报给魔王艾尔拉斯,说服同族放下屠刀。因为魔界宰相和魔王艾尔拉斯是好朋友,在魔王的召唤下,上级魔族纷纷撤离人界,有意和艾斯嘉和谈。”   “然而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使人魔两界和平与共的希望化为了泡影。魔王的独生女,魔界公主玛格蕾特被赛普路斯的故事勾起好奇心,偷偷跑到人界玩,结识了精灵王奥佛瑞特,两人相爱并结婚。但玛格蕾特隐瞒了出身,谎称自己是个人类的孤女,因为精灵族和魔族一向势不两立,过去魔族杀了很多精灵,累积了相当深的仇怨。玛格蕾特生怕丈夫得知她是魔界公主后,会把种族的恨转移到她身上。可惜天不从人愿,一次为了救一名精灵族的孩童,玛格蕾特使用了力量,暴露了魔族的身份。精灵族哗然,坚持要处死她。但奥佛瑞特不同意,他宁愿交出王位,只求族人饶过妻子一命,让他们夫妻归隐山林。”   “太好了!奥佛瑞特没有怪罪玛格蕾特,还保护她!”我松了口长气,由衷为精灵王和魔族公主的深情感动。   神官却苦笑了一下:“老话一句:‘天不从人愿’,奥佛瑞特自以为两全其美的法子,反而激起精灵们的愤怒。他们认为是玛格蕾特控制了奥佛瑞特,才使他们敬爱的王做出这种抛弃族人的可怕决定,更坚定要杀死‘魔族妖女’,挽救他们的王,于是假装答应,在路上埋伏弓箭手,射杀了玛格蕾特。当时她已经有十个月的身孕,奥佛瑞特等于是亲眼看着妻子和孩子在自己面前丧生。”   “……”我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心里为这对悲剧的恋人叹息并祈祷冥福,我知道,精灵王和精灵族也都在之后的降魔战争里阵亡了。   神官调整坐姿,续道:“后来的发展用膝盖想也知道,得知爱女死于非命的魔王艾尔拉斯怒发成狂,当即宣布发动战争。认为是自己间接害死玛格蕾特的赛普路斯痛苦不已,亲手撕毁已经签订好的和平协议,主动请缨做前锋,以一己之力发动禁界辉煌绝炎阵,毁灭了精灵之乡「绿皇森林」座落的索雷斯大陆,震惊世界。各族指责魔族残暴不仁,背信弃义,组织大军发动全面战争,史称「降魔战争」。”   “圣贤者也在里面吧!那他和赛普路斯……”我紧张地追问。   “这个嘛,之后的事我就不清楚了。”神官的回答让我大失所望,“在正式的史书里,是没有圣贤者和魔界宰相交朋友这种情节的,我是在圣域的密室里看到,老头子还不给我看,说什么魔族是全人类的敌人,不要看这种东西——其实魔族有什么不好?还比人类深情呢!”   我不由得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相比魔界宰相,精灵王更深情可怜一些。倒是那个魔界宰相,对魔族公主的感情好像不一般啊。   “但降魔战争的详细情况在圣域也是机密,只有历代的大贤者获准知情,所以我也不知道古兰·罗瓦和赛普路斯再次见面时是什么心情,唯一确定的,是人类胜了,魔族败了;而且圣贤者亲手封印了包括朋友在内的所有上级魔族。”   我长长叹了口气,感觉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沉重了。   神官看着我,笑着说:“看吧,是你说想听恐怖故事,搞得现在气氛这么低落。”   “你讲的明明是悲剧故事!”我扮了个鬼脸,跑出山洞,深吸夜晚清凉的空气,这才感到心情好转了些,然后开始未完的工作。   近午夜时,昭霆、耶拉姆和警备队员们到了,把我们俩拉上悬崖(当然他们是先解决了拉芙蕾西亚再下来的),这时我的“SOS”还有个“S”没拼好。   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喝上一口加了蜂蜜的牛奶,真有种活过来的感觉。   我在久别重逢的房间写下这篇日记,也记录下这个故事。不知道未来,能不能知道更多有关圣贤者和那段历史的真实故事。   ******   【作者的话】   这里神官所讲的故事非常重要,牵引出后面会出现的某个人物,也就是已经出场的魔界宰相,但是对于是非对错,请保守看待,具体我暂时不剧透。   关于年代,可能读者会觉得琐碎难记,但是正文就是创世历,不会影响阅读。不过本文的背景跨度非常长,因为是史诗,谜团随着杨阳的冒险和探索都会浮出水面,包括一些过去年代的人物,引发重大的情节变化。   对了,关于这个世界的人名,以前有读者奇怪过,为什么语言是中文,名字却是西式的。我解释一下,语言前文已经交代了,这个世界原本是用古代语,为了纪念,艾斯嘉大陆的小孩出生,父母取了名字后,由当地的神官祭司转化成古代语。   另一方面,我觉得奇幻世界用中式名字怪怪的。 第一百零五章 边境的夜   杨阳合上日记本,拿起一旁的杯子,却发现里面的牛奶早就冷了。   放下杯子,杨阳起身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两扇木格子窗,微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边境的夜静得仿佛连月光洒落大地的轻柔音符也听得见。杨阳整个人陶醉在这样静谧柔和的氛围里,任思绪乘着夜风漫游。   总感觉这样的夜晚,如果有冥想的话,魔法会提高好多。   “睡不着吗?”   一个清朗如乐音的嗓音从头顶落下,杨阳震了震,反射性地看向身后,没有人。想了想,她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走下楼梯,穿过客厅打开大门,来到外面,然后深吸一口气,念出咒语:   “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赐予我透明的双翼,自由翱翔于苍穹之中——风之翔翼!”   话音刚落,她轻飘飘地浮起来,升高到屋顶的位置。   “你果然在这里。”   杨阳踩在瓦片上,微笑道,在她左前方,无名氏神官身穿单衣,屈着一只膝盖坐着,旁边搁着一只半空的白兰地酒瓶。他抬起头,指指另一边。   杨阳坐了下来,神官注意到她神色沉重。   “有心事?”   “嗯……没有。”杨阳垂下头。她很早就学会不给别人添麻烦,父母从小工作繁忙,远赴海外,弄堂里都是认识的爷叔阿姨,心疼她小小年纪孤孤零零,也没短了她什么。但是再照顾,她也是亲戚邻居家的孩子。她无形间要求自己懂事,学会长大。就算后来叔叔杨唯回到国内,和她同住,对她亲厚疼爱,让她第一次感到有亲人在身边的感受,也改不掉已经养成的习惯和性格。   如今在神殿也是,这里已经成为她另一个家。   神官微微一笑:“那是纯粹的失眠咯?”杨阳不答反问:“你呢?这么晚躲在这干嘛?”神官指着酒瓶,意思很明白。杨阳眯起眼:“不想我向耶拉姆告密,就上贡一半。”   “你好狠!”   “呵呵,一向的。”杨阳抄起酒瓶凑近唇,春之祭典那夜,她也学会了喝酒。   神官心疼地盯着她,万般后悔当初教会眼前的小妮子喝酒。   杨阳一边喝酒,一边望着头上的明月,今天是金轮月出来的上半月,金色的满月十分漂亮,圆满无缺。不知道在地球,唯叔叔和昭霆的父母、爷爷奶奶,从小看着她们长大的亲人邻居是否也在赏月,思念着她们?   她情不自禁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你在说什么?”神官满头问号。   “我世界的古诗。”杨阳又喝了口酒,语气有点哽咽,“代表思乡。”   考取了冒险家资格,她和昭霆终于可以踏上旅途,寻找回家的线索,终有一日,借助神器和神官、赛雷尔的帮助,回到真正的家——地球,但这也意味着要挥别另一个她视为“家”的安栖之所。   她对史列兰说过的关于家的定义,就是她自己的心声。   神官叹息:“还说没有心事。”伸出手,搂住她的肩头,靠向自己。   杨阳感到从薄薄的衣物下传来的温暖,内心涨满温馨和不舍,脑中一幕幕闪现的,是在这个小村庄度过的日日夜夜,和身旁的人共度的时光……   秋季的蛙鸣,夏日的萤火虫,春天的祭典;温暖的火炉,热闹的餐桌,优美的歌声,精彩的故事;翠绿的山坡,清澈的溪流,碧波荡漾的湖泊,红艳艳的浆果,田梗的野花,扛着农具上工的村民,欢笑奔跑的孩童,牲歌处处的原野;还有辛苦枯燥的箭术练习,繁琐却有趣的魔法课程,新鲜的常识讲座,五花八门的药草知识,最喜欢的音乐和占卜课……一切的一切,就像刻在心坎上一样,那么清晰,历历在目。   “神官,你陪我一起去旅行好不好?”杨阳差点脱口而出,好容易忍住内心的冲动:神官走了,西芙利村怎么办?桑陶宛领和卡拉尔郡怎么办?   “我打算让耶拉姆陪你们一块儿去。”   杨阳惊讶地睁大眼,坐直身,看着师父:“真的?”   “嗯。”神官笑道,“耶拉姆谨慎细心,冷静可靠,有他陪着你和昭霆,我就放心了。”   杨阳绽开由衷喜悦的笑容:“太好了!有耶拉姆在,不说别的,光伙食和财务就不用我们操心了,但你怎么办?”   神官不悦道:“我这么大的人,难道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杨阳用怜悯的口吻道:“你真的这么认为?”神官敲了她一记。   杨阳揉着被打痛的后脑勺,心情轻快不少。虽然不能和神官一起旅行还是很遗憾,但有耶拉姆帮忙,这趟旅行应该能提早结束,早点回来,再见到神官,和村里的大家。   她暂时不想去想再一次分离的事情,难得纵容自己,靠在青年的胸膛上,满足地闭上眼。   “喂,在这儿睡会着凉的。”   “没关系,睡着你抱我回床上。”   “你们的房间不是挂了块牌子‘闲人和狗勿进’吗,我怎么进去?”   “你也知道你是闲人啊。”杨阳笑嘻嘻地张开眼,转过头,视线定在对方胸前。   银色的十字形坠饰在月光下闪现出水波般的光晕。这条项链,杨阳不陌生,悬崖下那晚和神官被雪露特所伤那次她都见过,但这么仔细看还是头一次。细细的银链串着同样金属打造的项坠,形状是飞龙和十字架,龙身还缠绕着常春藤,雕刻精细,栩栩如生,似乎是件颇有价值的古董,造型也很独特。   注意到她认真的打量,神官情不自禁地吐露:“这条项链,据说是我父母留给我的。”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这些话在他心里憋得太久了,需要向一个人倾诉。   “……”   “但我一直怀疑,德修普王家的徽章明明是狮子和百合,而且也没有其他家族的徽章是这样,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我义父为了安慰我专门请人打造的,免得我以为父母除了一条命什么也没留给我。”   “我觉得可能不是。”   杨阳忍不住伸手触碰,拎了拎,又确认了一次,果然,和上次拿起来的手感一样,轻得不可思议,明亮的银色项链毫无银子氧化的迹象。这种金属质感,她在一本古书上看到一段描述:坚固胜钢铁,轻盈如羽毛,美丽似白银,光芒不随时光褪色。   “这么名贵的金属,可能是传说中和另一种魔法金属‘精金’等值的‘秘银’,你的出生恐怕不普通,一般人可买不起这样的贵重物品,听都没听到过。”   “是吗?”神官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但是圣域有精金和秘银的储藏,还比外面多,这更证明了这是义父给我的假‘出生信物’,因为连王室也没有精金和秘银的首饰了。”   杨阳沉默,不知如何接口。   “阳……”   内心最后的希望破灭后,银发青年无意识地抓紧项链,道:“我常常感到不安,觉得自己是个虚幻的人,是个其实不存在的影子。”   “什么意思?”杨阳惊讶。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没道理的想法,可是从小到大,这份恐惧就一直盘旋在我心底,没有片刻消失。”   “所以我以前加入一个冒险团队,到处结交朋友,现在天天给他们写信,他们也给我寄信,我就觉得有存在感,被很多人记挂。在西芙利村也是,我帮村民做事,他们记得我,喜欢我。但是我偶尔回想,觉得这个被许多人喜欢的‘自己’是我刻意造出来的,真实的我也许根本不是这样……”   “胡说八道!”杨阳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声道,“什么叫真实的你不是这样!那我现在抓着的人是谁?幽灵啊!说来说去,你压根是在钻牛角尖!人嘛,谁不希望别人喜欢自己,难道希望别人讨厌自己?你会那么想是理所当然。”   “我想,你之所以常常不安,是因为你是孤儿的关系。像我和昭霆,刚来这个世界时,也觉得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但是现在已经好了,因为有你,有耶拉姆,有村里的大家在,你们就像我们真正的家人,所以我们不再觉得孤单寂寞——你为什么不把我、昭霆和耶拉姆视为亲人呢?不要视作朋友或徒弟!”   “亲人……吗?”神官喃喃道,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杨阳心一沉,心想神官果然还是想找到他真正的亲人。   “不是的,阳,你不明白,你们三个的确就像我的家人,我的不安只针对我这个‘人’。”   “我不懂……”杨阳挫败地道。神官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懂。”   静了会儿,杨阳不死心地问:“到底你在怕什么呢?”   “……阳,我经常有些奇怪的记忆。”   “咦?”   “你还记得那次悬崖底下我说的梦话吗?”神官问道。杨阳大幅点头。   神官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那不是第一次。我从小就一直做那些奇奇怪怪,醒来又不记得内容的噩梦。虽然我想不起来,可梦里残留的惊悸依旧折磨得我痛不欲生,喘不过气来,只有喝醉时才不会做梦,所以我总是在睡觉前努力把自己灌醉。”   拉扯银发,他微一苦笑,“而且,我常常出现‘记忆断路’的现象,比如上一刻在这里,下一刻却跑到那里去;或者本来和人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脑子一晕,什么也不知道了,等回过神时发现话已经聊完,对方正对我挥手道别。最夸张的是十四岁那年,我去王立学院的图书馆借书,路过后院时看见一个女孩子在水池边洗脸,依稀记得穿着紫色的连衣裙,留着波浪卷的黑色长发,接下来就是一片漆黑,醒过来时我好好地躺在圣域我房间的床上。我问老头和其他同学,他们都说我昨天是自己回来的。而且我去王立学院调查发现,根本没有我看见的那个女孩子,有人说我撞鬼,但我知道我绝不是在做梦。”   “有这样的事!”杨阳也开始感到不对劲和一丝悚然,思忖片刻,道,“是不是你有梦游症?”神官啼笑皆非:“喂,有人睁着眼睛梦游吗?何况梦游还能说话,太厉害了吧!”   杨阳敲敲脑袋:“嗯……那就是你有双重人格?”   “这个我也想过,可是不能解释梦的事啊。”   “会不会是双胞胎!据说双胞胎能梦到彼此的生活,意念比较强的一方还能遥控另一个自己!”杨阳灵光一闪。   神官瞪大眼:“双胞胎吗,这我倒是没想过,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很像耶!”杨阳补充:“而且,因为双胞胎是由一个细胞分裂的,等于是一个人,这就能解释你为何常常觉得不安了——因为你遗失了另一半的自己。”真没想到,神官竟然是双胞胎。   青年发着愣,越想越觉少女的推测有道理,但同时,他也感到一股深沉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好像自我的存在感就要消失,被另一个自己吞噬一样。这股感觉仿佛黑色的虚影紧紧抓住他的心脏,摆脱不了,也无力抗拒。   “神官!你怎么了?”杨阳看见他剧烈颤抖,惊诧至极。   “阳……”神官转头凝视她,“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那个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认得出我么?”杨阳微一犹豫,坦白道:“这个嘛,要是你们长的一模一样,乍看我肯定是分不出的。”神官抖了一下。   “但是,只要你们一开口说话,一微笑,我就绝对能认得出来。”   “呃!?”   杨阳温柔而真诚地笑道:“因为,我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你的笑容、语气、神态、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点我绝对有自信。”   “……”神官定定望着她的笑靥,内心的恐惧宛如被风吹散的乌云,一圈一圈向外扩散,化为看不见的氤氲,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为柔软安心的情感,慢慢发酵。   “嗯!”他开怀地笑了,冲口道,“阳,我可以抱抱你吗?”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说了什么,秀丽的脸庞顿时涨得通红,正要道歉——   “好啊。”杨阳大方地道,侧过身,一把搂住他。神官反而尴尬地僵坐着,呐呐道:“对、对不起,你一定认为我很不要脸吧?”   “才怪!我高兴都来不及了!老实告诉你,我也好想抱抱你!”自从悬崖上那次,她就一直怀念这个拥抱,好像可以包容一切,又好像能融化心灵,还有沉稳厚实的心跳……就像父亲一样。   从小,只有唯叔叔给予她拥抱和亲情,生父就是个模糊的背影,和冷冰冰的信纸里面的生活费,一笔笔更加冰冷空洞的电子转账。   神官微微一颤,只觉心房好像填进某样东西,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回抱住这个少女,陡然传来的柔软与温暖令他轻轻叹息了声,头一次,他感到自己是如此安心,如此快乐,自己的存在是如此真实,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   好想……不让她去任何地方,永远留在我身边。   “神官。”少女松开手,黑眸映出他祖母绿般的双眼。   她的声音震醒了青年的神智,他猛然惊觉自己刚刚的想法作为师父,实在不像样。   “不要再害怕了,你是我认识的,独一无二的无名氏神官。”   杨阳主动抱住他,再次亲近信赖地依偎在这个人怀里,深埋进他灿如银的发丝。   夜凉如水,月色如梦,天地间好像一下子安静下来,蝉叫蛙鸣声都不见了,神官只能听见她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她的话语和温暖的拥抱让自省如春阳融雪般消失得一干二净,银发青年情不自禁地紧紧拥抱住怀里的黑发少女,再次产生了不想放手,想要从她眼中确认自己存在的心情。   神殿前院一棵大梧桐树上,一个身穿深蓝色紧身衣,留着同色短发的少年坐在枝桠上,淡黄的眸直直望着屋顶上相拥的两人,吐出极轻极轻,轻得只有他一人听得见的喃语:   “就这样,忘了菲莉西亚姐姐吧,帕西斯……” 第一百零六章 雷兽琵琊   第三天,神官将杨阳和昭霆带到神殿的后院,两人惊讶地发现地面被拔干净杂草,用粉笔画了个直径约二十来米的大圆,里面是一个大五芒星和许多复杂的图形和古代文字。杨阳不确定地问:   “这个…是召唤法阵吗?”   “不错。”神官笑道,“昭霆,我不是答应过,等你武艺有成,就打开星界之门,让你和你的精兽缔结契约吗?阳也是。有一头召唤兽做伙伴,对你们的旅途会很有帮助的。”   昭霆高兴极了,振臂欢呼:“哇——精兽耶!太棒了!”转头对耶拉姆道:“等着瞧!我一定找头比你的菲依罗厉害得多的精兽!”后者回他一个白眼。   杨阳插口道:“不对,昭霆,如果没有召唤师资质,只能召唤一只和自己对应的精兽。”昭霆惊呼:“什么!”   神官颔首:“阳说的没错。按照贝里卡斯(注:时间和空间的掌管者,被认为是最接近混沌之神的神祇,也是命运之神)的法则,绝大多数人都有一头命中注定的召唤兽,是神的安排。而召唤师之所以可以任意召唤一些强大的精兽甚至魔兽,是因为他们的磁场比较特别,容易搅乱身体周围的空间粒子从而在短时间里打开亚空间通……”   “啊啊~~~够了!”昭霆一口打断,“一句话!我是不是召唤师的料?”   “不是。”   棕发少女再次被打击了。   “好了,一只召唤兽就够了。因为随机率的关系,出来的精兽可能很弱也可能很强,是吧,神官?”杨阳安慰友人,眼望年轻的圣职者。   “嗯。”神官脸露忧色,“所以我在想到底要不要让你们召唤,你们必须打败出来的精兽,才能驯服它们。”他的话激起昭霆的好胜心,只见她自信满满地拍胸道:“不用担心!来一只我杀一只,来一百只我杀一百只!”三人无语,半晌,杨阳才道:“你把精兽都杀光了,那还找谁当召唤兽?”   “啊啊,对哦!”   “笨蛋。”耶拉姆凉凉吐槽。昭霆大怒,拔出无刃就想干架,被神官拎住后领:“喂,你马上就要和精兽战斗了,现在消耗体力可以吗?”   昭霆略一犹豫,不甘心地把剑插回背后,她毕竟是受过正式训练的战士,不会为义气之争浪费体力,但口头仍要讨两句便宜:“算你好运!下次再找你算帐!”耶拉姆不屑冷哼。   这时,西芙利村的村民都听到最新消息,带着零食便当从家里跑出来,围坐在法阵外面,还有人拿着平底锅和锅铲做助威用,热热闹闹活像在开联欢会。   神殿四人习惯了这种场面,不作理会,顶多喊两声:“喂!管好小孩!别让他把粉笔踩掉!”或“别让猪跑进魔法阵之类!”可惜效果不佳,警备队员们不得不站出来充当临时警卫,端着纸做的扩音器维持现场秩序,才有了点观众席的味道。   神官大声道——因为不大声根本听不出来:“你们谁先上?”   “我!”昭霆举手,一脸雀跃。杨阳没有反对,只道:“小心点。”   “没错,如果对手太强,一定要退回来,以后还有机会的。”其实,与精兽缔结契约只有一次机会,但神官怕说了实话昭霆会不知死活地蛮干。   “知道了。”昭霆拔出无刃拿在手里,步伐稳定地走进召唤法阵,四周登时响起一片加油声,警备队员和孩子们叫得尤其起劲,酒馆老板娘娜塔洪亮的嗓门更是鹤立鸡群。   艾瑞克不放心地走到神官身旁,低声问:“喂,没问题吧?”   “只要不是重量级的精兽,昭霆都能应付。”神官安慰他,祖母绿色的眸子流溢出担忧之情。   “再来怎么做,神官先生!”昭霆站在阵内喊道。   “我先解释一下规则,待会儿你照我说的念,法阵就会发动,然后会有一头精兽出现,你必须打败它,而不是杀死它。而且在战斗中不得离开大圆,不然法阵的约束力就会消失,精兽会回到星界去。最后,切记一定要以生命为重,千万不要勉强。”神官谆谆告诫。   昭霆绽开大大的笑容,挥手道:“收到!”   “好,现在跟着我念……”   “遵循古老的盟约,回应血的呼唤,以贝里卡斯之名,开启连接两界的门扉,与我命运相连者啊,依循至高的法则,在此时、此刻、此地,将你的真实面貌,展现在我面前!”昭霆跟着神官念出召唤咒文。   观众们都屏住了呼吸,惊叹地看着魔法阵逐渐散放出淡淡的白光,圆圈外的泥土发出啪啪声弹了起来,四处纷飞。   随着最后一个字念完,一道霹雳毫无预兆地打在法阵中央,爆发的能量波将昭霆震退半步,接着,一头白色的精兽出现在霹雳的落点。   不到成人膝盖高的身体,细长的白毛随风飘逸,流动着妖异的蓝光,最为诡异的,是瞪着众人的滚圆兽眼宛如融化的黄金般闪亮,额头长着雪白的独角,尖尖虎牙龇露出来,摆出蓄势待发的姿态,一看就知道这头精兽心情很差。   “狗!”   “雷兽琵琊!”   昭霆和神官异口同声,只是一厌恶,一惊讶。   神官重重拍打额头:“该死!真中大奖了!”(注:雷兽琵琊:被喻为能与圣兽媲美的超强精兽,能御使雷电,速度奇快。但最大的特点是脾气暴躁,为爱好和平的精兽中少见的异份子。)   艾瑞克紧张地问:“怎么!对手很强吗?”   神官的回答被村民们的惊叫掩盖,原来琵琊已看出昭霆就是召唤它的人,弓起背,猛然化作一道白光直扑她面门,攻势只能用“快如闪电”形容。昭霆全是仗着条件反射才避过,但饶是如此,头发还是被拉了一簇下来。   “你这死狗!”昭霆大怒,抡起无刃就朝它头顶砸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还敢抓我头发,我非把你炖了吃不可!”   琵琊轻松闪过她的攻击,跃至远处,神情愈发凶暴。   “昭霆,那不是狗,是雷兽琵琊!现在的你是打不过它的!快退出来!”神官焦急大喊。   昭霆充耳不闻,不是她不想听,而是不能听。凭着战士的直觉,她早就看出这头“死狗”是她目前遇到的最强对手,稍一不留神就可能送命。   而雷兽也的确想杀死她,因为只有召唤者主动离场或死亡,它才能回去星界。眼中冷芒一闪,琵琊再度扑上,这次速度更快,众人连眨眼也没来得及眨,昭霆身上就多了三条血痕。   哗然。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人们都脸色大变地站起,不少孩子和妇女还发出惨叫。艾瑞克毫不犹豫地冲过去,被耶拉姆一把拉住。   “不可以,那丫头还没认输。”   “你看不出再打下去会出人命吗!”艾瑞克怒吼。耶拉姆纹丝不动,用镇定的口吻道:“这是战斗。该不该放弃全由那丫头自己决定,旁人无权干涉。你不会以为你帮了她,她就会高兴吧。”   艾瑞克一窒,相处了那么久,他自然了解昭霆悍勇无畏的脾气:“但…我就是怕她太不知进退,送了自己一条命!”   “不会的,她好歹是个战士,没把握的仗,是不会去打的。”   耶拉姆淡淡地道,眼光却未有片刻离开场中,当看到棕发少女在雷兽的扑击下毫无招架之力的样子时,黄玉色的眸子也涌出掩不住的忧虑。艾瑞克稍稍宽心,把视线调回战场。   在两人身旁,神官手里捏着一颗魔法弹,杨阳满弦的弓上搭了一支箭,一霎不霎地盯着不断变幻位置的一人一兽,冷汗涔涔,预备苗头一不对就把手里的东西招呼出去,就算这样会令仪式失败也顾不得了。   此刻的昭霆已变成一个血人,琵琊每次攻击都在她身上添道血口,相反她的剑却一点也擦不到它。但昭霆并不感到气馁,她渐渐捕捉到对手的残影,而不是像一开始那样连看也看不清。   昭霆牢牢握紧无刃,倾尽全部的精神感应雷兽的去向,慢慢地,无关的声响从她的感官世界剥离,只剩下她略为急促的呼吸,眼前也转为漆黑一片,忽然,一星白芒闪过。   “逮到了!”   昭霆飞快地翻转手腕,剑柄传来厚重的回音。琵琊一声闷哼,身躯向后弹飞,不太稳当地落回地面。   众人都叫起好来,担忧化为振奋。昭霆也精神一振,脸露微笑。调匀呼吸,她正准备趁胜追击,耳边响起熟悉的清朗声音:“昭霆,快抛掉无刃!”   “!?”昭霆一怔,基于对神官的信任,她毫不犹豫地抛开大剑。说时迟那时快,几条金色的闪电对准她打下,却在无刃落地的瞬间,改为朝它劈去。剑被震得高高弹起,重重掉落地面。   村人都脸色惨白,不用说昭霆刚才抛剑再迟个半秒,现在被电成“焦人”的就是她了。   “妈的!那种怪物谁制得伏啊!”艾瑞克边骂边冲过去,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却是神官。   “再等等。”   银发青年从昭霆打飞琵琊那剑看出她作为战士的“心、技、体”中的“心”在琵琊强大战力的压迫下有了飞跃性的提升,使得这场战斗不再一面倒,而有了平局的可能。   神官仍不认为昭霆能打倒琵琊。但经过这场仗,也许她的武艺会迈入新境界,这未尝不是个好结果。就是昭霆的伤让人担心,失血过多不仅会使反应迟缓,还会降低判断力。幸好雷兽也挨了一击,行动应该会减慢。   艾瑞克一向信任这个友人,听他说等,虽然急得快要发疯,还是耐着性子站在原地。   琵琊一击不中,额上独角金芒一闪。昭霆脑中警铃乍响,向后一跃。几乎在同时,一道霹雳打在她刚刚落脚的地方,烙下一个焦黑的印迹。琵琊攻势不停,闪电连环出击,声威骇人,逼得昭霆只能抱头鼠窜、狼狈逃命,还得注意不踏出圈子,很快体力不支,气喘吁吁,血液从伤口不断涌出,在身后留下一个个红点,看得众人又心疼又焦虑。   “昭霆,避雷针!”杨阳放声大喊。   昭霆恍然大悟,扑向平躺在地的无刃,紧握住剑柄,就在这一刹那,乌黑的剑锋发出耀眼的白光,随着她插落的动作深深嵌进地面(注:光系初级魔法「锐化」,无刃是光·风系法器)。   一插好,昭霆立即松手后退,接着几道打向她的闪电都劈在无刃上。除了神官和杨阳,余人都大为惊奇,琵琊也大愣。   乘此机会,昭霆狠狠扑向它,一把揪住它的角,朝地上贯去,骂道:“臭狗!竟害我这么狼狈!”   琵琊回过神,咆哮着往她身上就是一抓。昭霆不甘示弱地抓着它的角转起圈子,直转到自己也头晕眼花,才一屁股坐倒在地,把同样晕头涨脑的琵琊高高举起,用力掼下,这一掼反而把琵琊掼醒了。   它目露凶光,不顾角还被昭霆抓在手里,直接往她胸口顶去。昭霆险险避过,但还是被擦出一条浅口。她不惧反怒,压住琵琊就是一顿好揍:“色狗!”琵琊也用爪子和牙齿反击,却没再用角顶,就这样,一人一兽演变为近身战,扭打成一团。   “……”   余人呆呆看着这一幕,良久无语。   终于,从血人变成泥人的少女成功将琵琊摁牢在地,发出胜利的狂笑:“哇哈哈哈……呼呼,哈哈,看到了吧!跟本姑奶奶……呼,作对的下场,臭狗!就算你会发几个雷,这下还不乖乖成为我的手下败将!”   “这个笨蛋……”耶拉姆神色惨然,他已经认定这六个月他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教导全被这丫头扔进垃圾筒了,这是什么和什么!   “昭霆似乎有将敌人降到和自己一样水准的本领。”杨阳扑哧一笑,接着捧腹大笑。   艾瑞克松了口长气,神官一个激灵,喊道:“别大意!琵琊还没认主!”刚喊完,他诧异地瞪大眼,只见雷兽额间放出柔和的金芒,那只独角缓缓缩进去,最后完全隐没。众人都露出错愕之色,猜也猜得出这是琵琊收回敌意,认昭霆为主的表示。   “……不会吧,真的收服了。”神官无法置信地低喃。这时,棕发少女一头栽倒在地,以和她放的血不相符的音量大声呼痛。   众人连忙跑过去,神官轻轻将她扶起,一边用白魔法治疗一边赞扬:“干得好,昭霆!你做得太棒了!”   “嘿嘿,那是当然。”昭霆一点也不谦虚,拍拍琵琊的脑袋,“它是我的了吗?”   “没错,它已经是你的召唤兽了。”   “你们俩绝对是天生一对。”杨阳仍然止不住笑,余人忍俊不禁,再回想起一人一兽扭打的情景,都哈哈大笑起来。昭霆和琵琊交换了个嫌恶的眼神,同时别过头。   *******   因为昭霆收服雷兽的经过实在太惊险,村人都反对让杨阳尝试。而且杨阳武艺不高,万一撞上一只和琵琊一样速度惊人的精兽,岂不完蛋了!   神官也不住劝说,担心之情溢于言表。但杨阳坚持要召唤自己的精兽,众人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阳,这给你。”银发青年从屋里取出一根通体晶红、足有150公分长的法杖,递给黑发少女,“在法阵里弓箭施展不开,还是用魔法比较好,切记一开始就布好结界。”   第一次收到一把法杖,虽然神官可能是为了让她平安度过这次考验才给她自己的法杖,杨阳还是十分激动,接过法杖,摩挲着散发出舒适温度的水晶长杖,几乎舍不得放手。   深吸一口气,让情绪沉淀下来后,她沉着地走进魔法阵,余人紧张地目送她。   “遵循古老的盟约……”杨阳念出固定的召唤咒语,随着咒文接近尾声,众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浮起不安之情。神官更是暗暗握紧双拳,掌心尽是冷汗。   “……将你的真实面貌,展现在我面前!”不多时,杨阳完成了咒文。   静寂。没有闪光,没有声音,法阵里什么异像也没有。   “怎么回事!”惊噫四起。   杨阳呆呆看着空无一物的魔法阵,说不出话来。半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唯一能对此做出解释的人身上。   神官也错愕万分,一时没有反应。昭霆忍不住发问:“神官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阳没有自己的召唤兽吗?”耶拉姆摇头:“不可能。每个人都有一个命中注定的搭档,就算异族也不例外,这是贝里卡斯的法则。”艾瑞克猜测:“会不会杨阳的召唤兽被其他人收走了?”   “不,召唤兽是固定的,除了唯一的主人和使用强制咒文的正牌召唤师,它不会回应其他人的呼唤。”神官开口道,“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阳的精兽被某位召唤师收走,在战斗中阵亡了;二是阳的搭档不是精兽,而是人类。”   “人类!!?”   “是的,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为每个人都安排了搭档,但并没限制一定是精兽,同类也可以。只是这种例子极为少见,就算出现,也常常有时间上的落差。正如人和精兽隔着空间的障壁一样,此乃创世神贺加斯的平衡法则……”   见余人都两眼迷茫,神官连忙简化解释,“也就是说,如果命运之神为你指定的搭档是人类,很可能是一千年前的人,或者是一万年后的人。虽然确定有,能碰头的机率却是十万分之一大概也不到——这样说你们明白了吗?”村民们呆呆点头:“明、明白了。”   杨阳苦笑道:“这么说,我和我那位搭档不在一个时空了,唉。”   此刻的她万万没想到,她的搭档尽管不是和她一个时空的人,然而借助某样物体,后来两人竟然结识,还在很长一段时间一起并肩作战。 第一百零七章 启程的准备   因为和琵琊的战斗中放了太多血,昭霆卧床休息,杨阳则着手做旅行准备,和神官、以及远道而来的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一起商量行程路线。   客厅里,三人围坐着一张摊开的全国地图,互相交换意见。   “风狩和尘息不必担心,关键是龙眠和闪空。”   听完神官从盗贼公会打听的情报,赛雷尔沉吟道,“最节省时间的路线是:杨阳你们从埃特拉穿到西城(注:中西边境完全是个战场,标准的“此路不通”,因此从东大陆前往西大陆只能绕道),请那位矮人铸剑;然后从原路折返,或者经由南城到东城,找马尔亚姆将军询问月舞者的下落,不过最好还是在埃特拉搭船前往东城伊维尔伦,目前西南两城边境的情势极为紧张。”   杨阳点点头,赛雷尔的想法和她不谋而合,神官却有不同意见:“马上就要入冬了,北地严寒,不宜旅行,阳你们见过佛利特后,还是考虑从南城走,没有士兵会在冬天打仗,何况今年还是历史上少见的严冬。”   赛雷尔困惑地道:“现在才九月,离入冬还早,这点路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吧?”闻言,杨阳臊红脸,垂下头。   神官拍拍她的后脑勺,笑道:“你以为这两个丫头是乘空浮舟咻一下来,咻一下去?她们可是骑马加观光,别说冬天,磨蹭到明年开春都有可能。”   赛雷尔不赞同:“太危险了,虽然入冬后,魔兽会减少,但是盗贼更猖獗。秋天也是魔兽高发的季节,打劫储粮的本土怪物也不少。安全起见,你们还是选择乘坐空浮舟,或者雇佣可靠的佣兵小队,和大型商队同行。”   “哎呀,赛因,有我教导阳和昭霆本事,她们都已经出师了,拿到六段法师和红铜剑士的证明,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神官拍胸脯保证,“当年我们俩一个十岁一个十七岁,不也打遍天下无敌手?”   “可是……”   赛雷尔心想我们当初是加入一个强手组成的冒险团队,有可靠的前辈和伙伴的后援,杨阳和昭霆只是初出茅庐的弓箭手和剑士,加上一个也没有冒险经历的耶拉姆,如何能确保万无一失?万一出事可如何是好?   这些孩子是圣贤者的后代,圣贤者对这个世界居功甚伟,召唤他的后代,夺去她们原本和平幸福的生活,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人们的过错,如果害得她们客死异乡,如何担待得起?   杨阳温和地道:“请放心,赛因先生,我们会从大道走,不会走到偏僻的地方。事实上,到了北城,我打算乘船,埃特拉水运畅通,神官已经为我们预定好船了。”   赛雷尔顿时放心许多,但还是殷切交代:“千万不要离开大路,北城的骑警队员还是比较负责的,乘船更安全。但是到了更北方的地带,记住要从弗兰提拉高原绕路,那里是魔兽和龙族的栖息地,特别危险。不然,你们可以提前告知我,我为你们安排专门运送龙之息(注:飞龙饲料)的商队,他们有龙之徽章护身,你们跟着商队比绕路走更方便。去西城伊斯法一定要加入可靠的冒险团队,如果到时已经是冬天,才可以从南城走,如果秋天还没过,宁可花钱乘空浮舟,西南两城随时可能爆发战争,更不要进入西城占领地,伊斯法人非常排外。”对沦陷地南城百姓的情况,赛雷尔不想对小辈提起,那是十分的凄惨。   不过西城人崇尚强者,对冒险家持欢迎态度,对做生意的商队也还算客气——贝姆特城主在这方面的管束很严格。杨阳她们也不是会引起轻视和敌意的南城人,耶拉姆还一目了然是西城本地人,这是他们的优势。   不过,赛雷尔对西城伊斯法还是没有好感,哪怕北城埃特拉和他们有长久的贸易往来。   杨阳感动蓝发青年细致贴心的嘱咐,连连点头。神官心里咕哝,要你多此一举,还抢杨阳的好感。   赛雷尔不知道师弟的心思,转向他:“无名氏,这两天你辛苦一下,多为他们三个制作一些防身的卷轴和法器,这是你的强项。”   神官高兴有表现的机会,一口答应,最重要的,如今在一种奇异的心情下,他也特别担心杨阳的安危。   赛雷尔欣慰,他这个师弟在炼金术方面的天赋造诣很高,能够与诺因比肩。   因为在民间有不少认识的官员人脉,赛雷尔还叮嘱路上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络当地的负责人,他们都会帮忙照应一番。杨阳感叹北之贤者的能量之大。神官轻轻啧了一声。   “这么一来变成环游大陆了。”神官用笔在地图上标出路线后,得出结论。杨阳期待地看着他画出的大圈,突然想起一事,问道:“神官,铸剑一般需要多久?”   “嗯…少则三月,多则几年都有可能,不过以佛利特的手艺,顶多一年就可以完成了。”神官估计。   “找月舞者和龙眠大概不用这么久,去掉路上的花费,我应该还剩不少时间。”杨阳自己提起笔,一条从东城首府坎塔萨到中城西防重镇米亚古要塞的箭头就跃然纸上。神官蹙了蹙眉。   赛雷尔不解地道:“这是什么?”神官收起异色,反问道:“赛因,你有没有注意到诺因殿下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年轻的贤者更是纳闷:“诺因城主?”神官屈指往杨阳的左耳一弹,被施了隐形术的红宝石耳坠登时显现出来。   “真、真王的荣耀!这——”赛雷尔差点跳起来,惊疑不定地扫视两人。   “别这么看我,不是偷的。”神官两手一摊,“是诺因殿下亲手送给阳的礼物。”   “亲手……”   待黑发少女简略叙述完半年前的经历,赛雷尔才恍然大悟:“难怪……我就奇怪以元帅府的警备,怎么会让刺客得手,原来是在这里遭到伏击——对了,杨阳,诺因城主应该没发现你的身份吧?”杨阳的心脏漏跳一拍,慌忙摇头。   “就算发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他的性格,不会稀罕拿救世主做政治幌子,再说他已经有了个可以做政治偶像的妹妹。”神官双手叠在脑后,靠向椅背,闷闷地道。杨阳微微皱眉,觉得师父的语气有点刺耳:“神官,你是不是讨厌史…诺因城主啊?”   神官坐直,大声道:“胡说八道!我和他无冤无仇,干嘛讨厌他!”   还说不是……杨阳很是怀疑。赛雷尔似乎了解师弟的心结,岔开话题:“对了,诺因城主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有什么事?”   杨阳一愣,回忆道:“哦,他没说,不过后来他寄给神官一封信,请他帮忙解开迷雾森林的死灵结界——应该就是为这件事吧。”   “死灵结界?怎么回事?”赛雷尔英俊斯文的脸庞浮起阴云。   “我也不清楚,神官知道,他去的。”杨阳捅捅身旁的人。赛雷尔转移视线。银发青年耸耸肩,淡淡地道:“嗯,我去调查过,是古法术引起的后遗症,没什么大不了的,诺因太大惊小怪了。”   赛雷尔将信将疑:“不是黑咒术师和死灵法师做的吗?”   “黑咒术师?你怎么会想到那上头去。”青年微笑,绿眸深处异芒闪烁,“迷雾森林可是诺因城主的属地,黑咒术师哪有可能跑进那里头去。”   “这倒是。”   杨阳不确定地瞄了神官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地低下头,拿起笔在地图上划划弄弄:“好了好了,别聊那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去米亚古也好,从那边走比较近,沿着中部大道直接到西城首府赫拉特找贝姆特换剑。记得别跟‘你的’史列兰说,他最讨厌贝姆特了……”杨阳越听越惊恐,忍不住唤道:“神官!”   “哎?”银发青年抬起头,眉间还有丝赌气,神情却是温柔的。杨阳强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请你帮我算算行程时间。”   “这件事不该叫我做。”神官转头对厨房喊道:“耶拉姆!来一下——” 第一百零八章 对话   “什么,双胞胎?”   杨阳坚持一个人送北之贤者到村外,将困惑的师父和师兄丢在家里研究算术,然后趁四下无人之际,问出心里的疑虑,“没错,赛因先生,神官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兄弟?”   “双胞胎兄弟,没有啊,你为何这么认为?”赛雷尔十分不解。   “这……”杨阳犹豫该不该把那晚神官的话和盘托出,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吐露:“是神官……自己这么感觉的。”   “哦?”赛雷尔大为惊讶,仔细回忆了半晌,眉间浮起心疼和感慨,缓缓道,“既然是无名氏自己感觉的,也许他真的有个孪生兄弟吧,我和老师以前没注意到,真是对不起他……只可惜,我不知道他的下落。当初我和大贤者大人捡到无名氏时,没看到附近有其他的婴儿。”   “那你们是在哪里捡到他的?圣域吗?”   “不,是迷雾森林。”   “迷雾森林!?”杨阳大吃一惊。赛雷尔补充:“确切的说,是森林入口。那天我们被一阵奇妙的竖琴声吸引过去,然后就看到被包在襁褓里,放在大树下的婴儿。本来我们是想一探琴声的来源,可是一道结界挡住了去路,那道障壁强得连大贤者大人也打不破,我们只好无功而返,至今这个谜还兜在我心底。”   杨阳咬着大拇指,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见状,赛雷尔立刻了解她的打算,用郑重的口吻道:“别打迷雾森林的主意,杨阳,我告诉你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去冒险,那里真的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你想,连大贤者大人都无法打破的结界。而且从来没有进入迷雾森林还能出来的人。要是你有个什么万一,我怎么向你的师父和家人交待?要调查无名氏的身世,也没必要非去迷雾森林,查阅德修普家族的族谱也可以。事实上,元帅一直在调查他的出生,不过你不要对无名氏说。”   “为什么?”杨阳惊讶,魔导国元帅拉克西丝是国王的妹妹,王储诺因的姑姑,大概率也是神官的亲人。只不过拉克西丝是光神萝尔烈雅的神眷之女,神子神女都是处子,她本人不可能有子嗣。   赛雷尔犹豫了一下,“因为查不到,我们不想告诉他这个事实。”杨阳为师父心痛,但是想到赛雷尔和那位拉克西丝元帅的心意,觉得神官还是幸福的。   不过因此,杨阳更加不想放弃,她还有一个线索,就是那个十字架项链,正好在旅途中调查。   这可以稍微回报神官的恩情。   杨阳仰视眼前同样视为师长的蓝发青年,问起一直揣在心里的问题,“赛因先生,请问你的发色是天生的吗?”   “发色?”赛雷尔愣了愣,发射性地看向垂在胸前的发丝,“没错,是天生的,怎么了?”   杨阳不好意思地抠抠脸颊:“是这样的,神官送给我一只火凤凰蛋,我把它放在枕头下面,晚上会梦到它的记忆,有次我在梦里看到一个和你一样长着冰蓝色长发的精灵男子,叫「奥佛瑞特」。”   “奥佛瑞特!精灵王!?”赛雷尔这一惊非同小可。   “是的,所以——”   “……真没想到,大贤者大人的话原来是真的。”赛雷尔长叹一声,瞥见杨阳不解的眼神,他微一苦笑,“我打出生就长着这头异于常人的蓝发,家人都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就把我带到大贤者大人那儿,问我是不是恶魔转世的小孩。大贤者大人说我们家是极为少见拥有精灵血统的家族,我的发色是隔代遗传的结果,与恶魔无关,然后收留我做他的徒弟。我一直以为老师是为了解除我家人的恐惧才那么说,原来我还真的拥有精灵的血统。”   杨阳十分内疚:“对不起,赛因先生,我不该问你这种问题,那对你一定是很不愉快的往事吧?”   “我不否认,不过,回忆不总是痛苦的。毕竟就是拜这头蓝发所赐,我才能遇见大贤者大人那么伟大的老师,后来又捡到一个老是闯祸的师弟——这也算是幸运的发展。”赛雷尔笑道。杨阳也忍俊不禁,和煦的气氛在风中飘扬。   “赛因先生,邱玲她们最近怎么样?”   “小玲经常跑去南城玩,柳轩风小姐也常来,她们两个非常要好,气色也不错,不过她们最常去的还是东城。兰冰宿小姐的情况我就不太清楚,她一直待在伊维尔伦的上界,一次也没来过埃特拉。”   “是吗?”杨阳不意外,冰宿一直是那么高冷,和班上的同学隔开无形的壁垒,以前她一度想接近她,碰过几次壁后还是放弃了,反而是邱玲一直锲而不舍。   高一时,有谣言冰宿是保送进来,她舅舅是大医院院长什么,而且冰宿长得美,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显得很高傲,很多同学在她背后中伤她。轩风从邱玲那里打听到事实,相反,冰宿是考砸才进入了这所区重点,她本来的成绩妥妥进市重点或者留学。因为家庭情况复杂,冰宿一直对自己要求过高,中考那天因为过于紧张引发心绞痛,昏倒在课桌上,大半张外语考卷都没填,就算这样也高分通过录取线,让杨阳惭愧得面红耳赤。   她以前听信谣言,也觉得冰宿是走关系、瞧不起人,跟着划小圈子,排挤她。杨阳回想起来很是羞愧,又不好意思当面道歉,向邱玲间接表达了和解的意思,只希望将来有机会弥补,和同学们一起回去地球,能真正和冰宿交个朋友。   现在,确定了好友轩风和邱玲过的不错,杨阳就放心了。   其实她还想问邱玲和轩风的魔法学得怎样了,对照自己的成绩,正好赛雷尔关心地问起:   “你的魔法学习怎么样?”   说到这个话题,杨阳就开心,忙不迭地说起在魔法公会的见闻和考试经过,赛雷尔一方面为她高兴,另一方面,心底也有一丝纳闷。   因为身为圣贤者的后人,昭霆居然一点魔法的资质都没有。   他曾写信给神官,告诉他要做完整的测试,现在魔法公会只做元素方面的测试,其实远远不够,古代的魔法派系超过十种以上。圣贤者是传说中达到十三段的神级法师,魔法天赋有血脉传承,他的后裔没有法师资质的可能性很小。   事实上,拥有较强元素适性的只有少数人,大多数都是“杂要素”的水平。圣域拥有更完整的测试方法,比如他的学生邱玲,元素适性就很低,但是有非常强的植物亲和力和召唤师的天赋,可惜德鲁伊魔法已经失传了,召唤术还保留了一些,赛雷尔就传授给弟子。   所以赛雷尔特别提醒,生怕师弟马虎,说不定昭霆还有别的天赋呢?比如变形术、幻术等等,虽然麻烦了一些,但用圣域的方法,还是可以测出来的。   杨阳也是,她的火元素适性虽然不错,但也无法达到高级,也许有别的天赋。   没想到神官回信说,别干涉我教徒弟。赛雷尔无奈,但也不好再问了。   如果条件允许,赛雷尔真想为杨阳和昭霆做全套测试。据大贤者说,大黑暗时代所属的大陆历、短暂的圣光历、魔族入侵的黑暗历以前,那是法师的巅峰时代——魔导历。那时甚至有对冷门的时空系、魔阵系、魔药系等派系的测试,可惜连大贤者也不知道时空系怎么测,魔药系则是因为魔力环境的衰退,缺乏素材而失传。魔阵系的传承王室有一些,可惜不外传。   轩风已经被耽误了,南城梅迪太重视白魔法,而轩风的光元素天赋不高,好在她学会了小玲教的冥想法。东城城主罗兰就很重视冰宿的魔法教学,尽管那个少女测下来,水系魔法的天赋虽高,但也不是天才元素使,罗兰还是没放弃,让大神官法利恩当冰宿的魔法老师,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还特别传授她一个冥想法,那个冥想法从所未见,效果好得出奇,现在冰宿已经是进步最快的,超过他教的邱玲,可惜赛雷尔不便询问。   现在听到杨阳取得了中级法师的成绩,赛雷尔觉得可以了,毕竟这些孩子都以回自己的世界为目标。   如果不是自愿向魔法献出一生的挚爱和专注,想要攀登那座艰难崎岖的魔法巅峰,这些进步都算不了什么。   即使有先祖的光环,圣贤者的后代们也已经是地球人。这些孩子又是被这个世界无辜卷入,不该自私地期盼她们担负起不属于自己的救世责任。   所以,赛雷尔只是回答杨阳在魔法学习上的疑问,没有督促她继续钻研。   对这位北之贤者的人品学识,杨阳一向敬佩,可惜他公务繁忙,很少有空来。信件中能交流的内容有限,赛雷尔又是邱玲的老师,杨阳不好多打扰,不过她天资有限,半年里跟着神官就有的学,贪多嚼不烂。   即使如此,赛雷尔也每封信都仔细看过,认真回信,推荐她适合的书目,没有的还专程寄来。   因为那次和史列兰吃的苦头,杨阳还曾经向赛雷尔反映人贩子的问题,他立刻问明逃跑的人贩头子的长相,表示会严肃处理。   后来杨阳从神官那里得知,人贩子在五城都很猖獗,赛雷尔已经很重视北城方面的治理,但是根除不掉有客观原因。因为野外泛滥的魔兽,能做那种营生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连骑警队员和地方上的警备队员也不是对手。人贩子往往还和盗匪勾结,或者干脆就是盗贼。当平民女性被拐走,害怕魔兽,村民也往往不敢追得远。   「可是,魔导国不是没有奴隶,抓了要卖给谁?」   「艾斯嘉是没有,德修普家族的前几任国王英明,废除蓄奴制。但是另外两座大陆有奴隶,东城因为极东海的恶劣气候,和尼普亚斯大陆没有通航,但是北城和夏尔玛大陆有贸易来往,有不法商人向外大陆兜售奴隶,很难打击。」   「不过你们碰到的人贩子在北中边境,很可能背后势力是王室和贵族,这些家伙经常强买美女,给那些人贩子撑保护伞,交给巡警也是放了。」   因此,杨阳也不责怪赛雷尔,说穿了还是腐败的贵族和奸商不好。   这么一来,杨阳更庆幸神官不是王家长大,不然可能变成纨绔子弟啊。不过史列兰也出淤泥而不染,未必做王子就不好,再说神官肯定想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   “对不起,赛因先生,总是麻烦您。”问好了问题,杨阳歉意地道。   自从将飞焰引渡到她体内,神官更是偷懒,课上除了教咒文和实践,就是讲以前的冒险见闻。虽然杨阳听得如痴如醉,但也觉得未免没重点,浪费上课时间,她正是对魔法兴致高的时候,巴不得师父多教一些。于是神官演示了各种元素魔法的绚烂效果,精彩纷呈,但他的手势不是错误就是干脆不会。   一次赛雷尔来才发现,叹气连连,之后的信都附加了幻象的指导,才让杨阳学会了正确的施法手势和发音技巧。   「无名氏非常有天赋,是大贤者夸奖的绝世天才,他只要念诵咒语就能发动魔法,所以学习不求甚解。老师唠叨得多了,他又听不进去。无名氏经常施法错误,还觉得好玩,以前圣域的大家认为他小孩子贪玩,纵容他表现,随便尝试,给他施加了各种防护魔法。其他师兄师姐都实力强大,不怕他闹出事来。大贤者又教会了无名氏神圣魔法,让他做好防御,也不怕他出危险,导致了他这个坏习惯保留至今。」   神圣魔法融合了生命系、光系和防护系魔法,还改造了神术,是一门博大精深又惊世骇俗的魔法。神官甚至能够以此守护一方领地,封印战歌平原的魔兽,抵御死灵王的大军。   杨阳曾好奇地问过赛雷尔,北之贤者却露出伤感之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后来杨阳才知道,神圣魔法是历代大贤者设想完善,已故的大贤者加卡德倾尽全力交给神官的魔法,专为针对魔兽和魔族发明,希望义子用这个本领扫荡肆虐世间的魔兽,终止危害百姓的魔潮,还有,殷切叮嘱他消灭可能出现的高等魔族。   但是神官虽然用义父教的魔法保护了桑陶宛领地,却放弃了大陆的其他地方。   这会儿,赛雷尔又发现了师弟的授课模式还是没变,也就是需要自己开小灶补课,叹了口气:“其实无名氏的魔法基础不弱,他只是太早离开圣域了,十岁就逃课出去,他又不肯重读,那些书也都被烧掉了……”   赛雷尔心中隐痛,这是他最不能释怀的心结,也是每每和神官沟通,不欢而散的症结。   他一直以为,神官定居一处,为雪露特顶罪,是想让那个忘恩负义烧死自己养父同学的师妹受不了罪恶感的谴责,主动出来认罪,也就接受了神官的做法。   可是这么多年了,雪露特还是没露面,估计不是死了,就是毫无悔过之意。赛雷尔怀疑做下那种罪大恶极的事的师妹,是否还有常人的良知?   杨阳不知道师父隐瞒了雪露特现身一事,也就没有和赛雷尔通气。   北之贤者定了定神,关照黑发少女:“杨阳,你千万要打好基础。”   “我知道,我可不是天才啊。”杨阳笑道。   “你是努力的好孩子。”赛雷尔再次想为她和昭霆做个测试,好容易忍了下来,为了避免刺激师弟的自尊心。神官个性开朗,但在某些事情上又出奇的敏感。   有一次神官失控地对他大喊:「你就知道向北城城主举荐我,为什么不对国王和元帅说我的事,让我留在上界,回归王家?」   赛雷尔心想你不听我的劝,为大贤者和同学朋友向雪露特报血海深仇,罪名无法洗刷,又怎么在宫廷任职?   而且元帅对你也十分优厚,不然哪有十五岁做正神官,两年里三级跳做教区首长的事?这个职位万人之上,不见得就委屈了。   和你同年的诺因虽然有元帅的提拔,但也在西境苦熬打拼了九年才崭露头角,闯出一番天地。那里地产贫瘠,百废待兴,有不怀好意的贵族拖后腿,有强大的西城虎狼在侧,一次次骚扰侵略。元帅没有给很多帮助,都是诺因自己带领朋友同学白手起家,建立军队,当地的百姓也是他用实绩赢得人望和支持。   只不过赛雷尔知道师弟对诺因的心结,不忍心打击他。   相比那位戴着光环,光辉耀眼的王储,童年和少年被迫待在深山,隐瞒身世的神官,长久在落差下心生不满,是人之常情。   只是赛雷尔也不明白,神官为何不堂堂正正出现在诺因面前,坦诚身世?那位王储并不是心胸狭隘、野心勃勃之辈,有个兄弟相助,诺因只有欢迎。神官不说,让他们外人如何开口?   这次听说神官襄助诺因,赛雷尔欣慰许多,看来这些年神官先后收养耶拉姆、杨阳和昭霆,是真的长大了。只要他看开这些陈年龃龉,有那身高强的本领和元帅的厚望,再捉住雪露特,让她受到应有的惩处,他和元帅一起保释,可以让神官和诺因血亲相认,哪怕说服国王,让他回归王室,又有何难?   十年大魔潮眼看就要到了,神官这样的战斗力太宝贵了。   “那么,我走了,找到两件神器后,务必通知我一声。”   “是,赛因先生,您保重。”   “你也保重,替我向昭霆问好,祝你们一路平安。”   杨阳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神情沉静下来,眼底浮起若有所思的光芒。   “迷雾森林吗……” 第一百零九章 魔法之王   “咦!赛因先生来了?为什么不叫醒我?”   “老兄,你以为有谁叫得醒你吗?还是你想吃我一记风之矢?”   杨阳翘着二朗腿坐在友人床旁,一边看书一边回答,标准的一心两用。昭霆抱着一大碗香喷喷的鸡蛋肉末粥吃得起劲,含糊道:“那么,你们聊了什么?”   “聊路线。你也可以开始准备了,我和神官商量好了,最迟后天出发。”   昭霆猛地停下嘴:“后天!这么快!?”杨阳抬首一笑:“早去早回嘛。”   “那……”昭霆皱眉,“神官先生和…神官先生应该也和我们一起走吧?”   “你白痴啊!神官走了,村子怎么办?”   昭霆慌张起来:“他不跟我们一起走!?那、那死小鬼呢?”杨阳的黑眸闪过诡诈的光芒:“你想要耶拉姆陪你一块儿上路,可以啊,去邀请他就行了。”   “谁、谁要他陪我!我是担心就我们俩走,路上会出危险,想拉个肉盾罢了!”昭霆大吼大叫,脸上浮起原因不明的红晕。   杨阳耸耸肩:“那你就去跟他说啊,说我需要你这个肉盾。”   “喂……”   “但我想以阁下的脑子也知道这是行不通的。要说动耶拉姆,只有用一套专门的台词配上声情并茂的语气,才有一线希望。”   昭霆不止吞了恶魔友人丢的饵,连鱼钩也一道吞下去。   “怎…怎么做?”   杨阳凑上前,在她耳边一阵咕哝。昭霆的表情逐渐扭曲:“……真的要说这么恶心的话?”杨阳挺直背,悠悠地道:“你想要肉盾就必须说这么恶心的话。”   “你为什么不去说?”   “我又不要肉盾。”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昭霆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掀开被子,大声道:“好!为了我们的未来安全着想,我只好忍辱负重,去向万恶残暴的敌人委屈求全了!”放下碗,她跳下床,大步朝玄关走去。   “祝你马到成功。”杨阳在后面挥手,一等门关上,她就捂住嘴,扑哧笑起来,心想待会儿又有场好戏瞧了。   但在好笑之余,她也真切羡慕。昭霆可以邀请耶拉姆,神官要保护整个卡拉尔郡,就无法和她们一起上路。   杨阳叹息着合上书,下定决心。   罢了,就算为了解开神官的身世之谜,完成和史列兰的约定,我也必须走上这一回,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何必庸人自扰之。   ******   出发的前一天,杨阳做了个梦。   因为火凤凰和飞焰的共鸣,她做过很多梦,但她本能地感到,这个梦和之前不同,是在英雄的坟场,魔法流入心田的感受。   无比灼热,无比美妙。   花海。   金乌落下,银白的满月照在森林深处,勾勒出黑夜中的花海,流动着冰冷缥缈的夜雾,宛如世外仙境。风吹花动,沙沙轻响仿佛轻柔的咏唱,又像是神秘的咒语,在摇曳的花海中,有不可思议的生灵跃动,伴随着飞舞的花瓣。   她们在歌唱,她们在舞蹈。   杨阳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生灵,水晶般半透明的容姿,风姿秀逸的美貌,身披灵动的雪花和晶莹的冰粒,流云般的裙裾飘荡在夜空,轻盈地舞动。   宛如风与雪的精灵。   花瓣飞舞,如梦似幻。   如此绝美的情景,让人只愿沉醉其中,永远不再醒来。   从她的视角,梦里的“他”似乎很矮,只能仰视那些不可思议的曼妙生灵。   她们牵着他,这双手十分幼小,是孩童的手,蜜色的小手错落遍布着陈年的疤痕和旧伤,这是一双让人心疼的小手。   雪精灵的纤指异常冰冷,风精灵只能穿过他的身体,所以他必须紧紧牵着那纤细光滑的手指,丝毫没在意冷到让常人受不了的低温,只是他被拉着跑太快,不小心绊了一下。   梦境另一头,杨阳这才感到刺骨的寒意,不禁好奇:这些美丽的生灵是什么?自然的精灵?元素的精灵?   她们大笑着,雪雕般的纤手凝聚出一朵巧夺天工的雪花,戴在他的头上。   杨阳抽了抽嘴角,她已经察觉梦中是个男孩子。   他显然也非常别扭,身子动了动,但还是纵容了风雪精灵们淘气的恶作剧,眼神带着无比的暖意,仿佛看着一生一世的爱人。   而且杨阳感到,梦里这孩子的身体似乎很不好,被拉着奔跑,转圈了一会儿就全身剧痛难当,似乎身上有数不清的旧伤,伴随着高热和咳嗽,可是他居然一点也没表现出来,只有呼吸压抑着稍微急促起来。   「席恩!席恩!」   她们欢笑着,亲昵地呼唤他的名字,嗓音宛如天籁,超越一切凡间生物的轻灵悦耳。   被这样美丽的声音呼唤,让人产生无尽的感动和眷恋,她们的语气饱含杨阳无法想象的情感,超越了凡尘的轻盈,纯净,深邃和挚爱,就和梦里那个孩子接下来吐露的语气一样:   「蒂法,伊萝,雪拉,丝诺,你们是魔法吗?」   「我们就是你的魔法哟,永远,永远,是你的魔法。」   杨阳感到深不见底的震撼,来自梦中那孩子心脏的颤抖。   永远……男孩震颤,说出发自灵魂的心声:「我想要魔法。」   风与雪的元素精灵说:「你会拥有的,你是为魔法而生的。」   她们说:「你才七岁,就听见了万物之声,听见我们和玛娜精灵的声音,远超历史上任何一位神级法师和元素使。」   「席恩,你有着魔法之王的命运。」   她们异口同声地合音,仿佛宣告着万世的定律,魔法的真理。   清亮的童音回答:「我不相信命运,有人说,我不是命运之子,我是多余的,但是我要学习魔法,学会所有的魔法,证明我不比任何人差。」   「我想参透一切的谜,明白万物之声是什么,然后,我就可以永远和你们,和魔法在一起。」   「我想成为魔法之王。」   杨阳醒了过来,第一眼,她的目光落在还隐隐散发出热力的护腕上面。   这一刻,她确定当日救了她和史列兰,告诉她那条咒语的就是飞焰。   可是这个护腕是怎么回事?难道刚才也是小姆经历过的梦境吗?   杨阳总觉得不像,仔细回想,梦境的每一幕都历历在目,带来毫不褪色的震撼和感动。   她只遗憾没看到梦中人的长相,努力回忆:那些美丽神秘的生灵到底是什么?她看过的书没有类似的描述。她们提到的玛娜精灵,是一切魔法的源动力,遍布这个世界的超自然力量。但是从来没有一种理论和学说提到“万物之声”,说玛娜精灵能发出声音。   想来想去没有结果,杨阳只能归结为自己才疏识浅,有待继续学习,扩充阅读量。可惜明天就要上路了,她还不能使用高段法师才能通信的魔法快递,离开了神官,她没法询问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只有留待以后解开疑问了。   最后,杨阳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想起梦里的男孩子,席恩,很可爱的名字啊。   这个梦真实得不可思议,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杨阳发觉,梦里的孩子说的是另一种语言,只是在梦境中,她完全代入,自然说出来。   是神官教过她一点的语言,古代语,千年前大黑暗时代的人所用的语言。   那席恩,是大黑暗时代的人?说不定还和圣贤者一个年代呢。   赛雷尔先生说,圣贤者是史上最强法师,不知道是不是……   嗯,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杨阳记住了梦中的一个名词,由衷的羡慕。   魔法之王吗…… 第一百十章 出发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2日清晨,西芙利村的村民聚到村口,为三人送行。   男子神情郁郁,妇女眼眶通红,却都强作欢颜;孩子们被教育了一个晚上,没有哭闹,瘪着嘴站在父母膝下,大眼睛里泪花滚来滚去。   “杨阳,昭霆,耶拉姆,你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来。”   布克村长打破沉默,朴实的话语却包含着最诚挚的关怀。时至今日,西芙利村的村民仍不知道杨阳和昭霆是中西两城的救世主,还以为她们出去旅行是如神官所说,打听亲人的下落。也因此,虽然人人舍不得她们离开,却都说不出劝阻的话来。   三人点点头,布克的妻子娜塔再也忍耐不住,执起两个少女的手,哽咽道:“记得,把钱包放放好,外头到处是小偷;小心魔兽,别受伤了,药草带好;晚上盖好被子,马上就冬天了,多穿两件衣服,免得着凉;还有别喝生水……”   杨阳和昭霆一点也不嫌老板娘啰嗦,静静地听着,不觉也红了眼眶。尤其是杨阳,她的父母常年在国外,娜塔和布克夫妇待她和昭霆就像真正的双亲一样。村里的大家都把她们当亲人看待。   其他妇女也打开话匣子,拉着两人千般叮咛、万般嘱咐,依依不舍。男人们围着耶拉姆,告诫他要好好保护两个女孩子,褐发少年面无表情地听着,末了点了点头。   神官一直没开口,直到每个人,包括孩子们全说过话后,才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倒是耶拉姆疾言厉色地道:“我走后,你可别大开酒戒哦!不然我回来找你算帐!”神官叫屈:“我才不会!”   耶拉姆道:“但愿如此。还有,每天最迟九点起来,别像以前那样天天睡过中午,对心脏不好,更会导致肌肉退化,老了得关节炎!”   “好了好了,你真是比娜塔还啰嗦。”   “你才是比大黑(注:珂特家的猪)还懒。”   师徒俩一边彼此互损,一边击了下掌,交换了个会心的微笑。   “阳和昭霆就交给你了,至于保重什么的我也不说,你一向最会照顾自己。”   “我自会照顾好我自己和这两个丫头,不用你操心。”   神官欣然一笑,摸摸他的浏海,随即放下手,看向两个少女。视线相对的瞬间,昭霆呜哇一声哭出来,一把搂住他的颈项:“呜呜,神官先生……”   “哭什么,这可是个好日子,代表你们独立了。”神官抱住她娇小的身子,拍拍她的后脑勺。   昭霆抽噎道:“可是……可是……”   神官心头也泛起酸楚和不舍,绽开有些勉强的笑容,轻轻将她拉离怀抱,一字一字道:“昭霆,记住,战斗时勇敢可以,切记不能鲁莽,要听阳和耶拉姆的话,万事小心,知道吗?”   “嗯!”昭霆用力擦眼睛,点头答应。神官欣慰一笑,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好了,不哭了,你一向是最坚强的女孩子,今后也要保持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别灰心,相信自己,还有朋友,最后要记住不能得意忘形。”   “才怪!我一向是最谦虚的!”昭霆不依地嚷,可惜除了她自己,没人相信这句话,都觉得她和某人师徒一个样。神官苦笑:“总之你记住我的话就是……”说着,他情不自禁地瞟向最后一个人。   黑发少女站在不远处,双眸一霎不霎地凝视他,仿佛要把他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刻在心底深处似的。   过了一会儿,杨阳走上前,紧紧拉住他的手,神官情不自禁地反手握住,满心不舍地注视她,讷讷道:   “那……你早点回来。”   话音刚落,他又慌忙改口:“嗯,晚点也没关系,你们还要四处逛逛的,五个城都要经过,那…多保重身体,不要喝太多酒,我……有空给我写信,我把空间地址给你,你不会那个魔法,可以让赛因帮忙,我会一直等着的。”说出内心的期盼,神官澄碧的眸子满是期待。   “神官。”杨阳柔声道,眼中漫起雾气。   她不知道对这个人抱持的是什么感情,只觉心被泡得沉沉发软,孺慕和怜惜交杂。   她知道了这个人不是那么强大,他有除了她,没有向他人吐露的恐怖心结,她无法回报这样的信任,只能做到一件事。   “神官,你可以把项链暂时给我吗?”她问。   无名氏神官一愣,毫不犹豫地拉出藏在衣服里的项链,把代表自己身世的十字架戴在对方的胸口。杨阳记下空间传讯的信址,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袋。   离情依依,诉说不完,终于,杨阳抱了抱师父,挥挥手,首先跨上马背,昭霆和耶拉姆也骑上各自的坐骑,慢慢前行。村人们依依不舍地涌上前,做最后的道别。   三匹马以慢步的速度走着,逐渐加速,拉开旅人和送行者的距离,但村民们仍是不停地走着,说着早去早回,保重身体的殷切告别,三人也不住回望,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后的人们,听不见那些淳朴温暖的声音。   杨阳最后一次回头,望见朝阳下的小村庄,绯红如火焰里的幻境。   *******   距离西芙利村约两公里的红石山脉上,秋季的桦树林已经斑驳了叶片,筛落的阳光如同遗失的宝石。   一棵金红色的红桦树下,坐着一个非常年轻,甚至可以用年少形容的少女,一头晨曦颜色的洋红色秀发垂到肩头,黎明的光辉剪过她的发梢,幽幽的阴影下,是一张难描难画的绝美容颜,艺术家的巧手和创世神的杰作都无法打造出那样的完美,美得几乎不真实,她的双眼仿佛熔铸的黄金,燃烧着凡界生物无法直视的光芒,中央的竖瞳是深宝石红的颜色。   她的肩头趴着一只幽蓝色的小龙,若隐若现的鳞片仿佛时时刻刻在物质界和未知的次元之间闪现,这是只有最早的古书记载,连神的界元都能来去自如的以太龙。   少女侧耳倾听小龙的汇报,吐出美妙得不可思议的嗓音:   “她们出发了?”   在红发少女身边,还围绕着许许多多常人看不见的生灵,都带着元素的特征,仿佛火焰、风卷、水花、闪电……一切自然现象的具象化,其中一个开口:   『小夏,我感到那个叫杨阳的人类戴的护腕有席恩的气息。』   如果杨阳在这里,就会认出她是梦里出现的一个雪精灵,身披灵动的雪花和晶莹的冰粒。   被唤为“小夏”的龙族少女十分泰然:“没关系,那是父亲的灵魂碎片,确切的说,是记忆。杨阳会梦见父亲的一些过去,没有我的允许,她无法吐露这个秘密。”   “威娜在飞焰里面,她会保护好父亲的那些记忆,等待父亲回来,和他融合。”   『席恩要回来了?』元素精灵们惊喜万分,天空,大地,海洋,火山……所有自然的元素共鸣着旋律,魔法的精灵们喧嚣着,欢腾着,狂喜雀跃,宛如整个世界的共鸣。如果此刻有冥想的法师,都能感到这震撼世界的鸣动,为之惊愕,为之困惑,但他们无法理解,也无法听见「万物之声」。   萨玛艾尔轻轻一笑,站了起来,仿佛望见了常人看不到的过去和未来。纤指拨动间,如同无形的命运之手,纵横经纬,以万物为棋。   她在背后推了无名氏神官一把,把杨阳和昭霆带到这个小村庄,一如预计,她们也踏上了旅程。   “如果不是父亲顾惜这个世界的存亡,在王星召唤父亲第一个后代时,我就可以拉回他。既然如此,让那些我召唤来的穿越者走上旅途,揭开真相的帷幕。”   少女背后张开一对巨大的翅膀,漆黑如夜的膜翼流淌着瑰丽如彩虹的神秘光彩,如果东城城主罗兰看到,会发现多么像在召唤仪式现场看到的身影。   “这个世界是否能活下来,就看她们最后的选择了。”   *******   被早晨的阳光染成金黄色的莫尔肯大道上,三匹马小跑步走着。褐发少年和黑马温达特领先;棕发少女和枣红马居二;黑发少女骑着栗色马垫后。   三人渐渐策马并行,踏上离乡,也是为了归乡的旅程。   (第一卷 ·完)   *******   【后记】 第一卷 结束了,预计总共五卷,第二卷题名“世界”,描写杨阳等人的旅途和这个世界的全貌。   本文以解谜和后期的神战为主,最重要的人物在第一卷 只是影影绰绰冒出来,有的是梦境,有的是名字,有的在最后露面,到第二卷才会陆续登场。   神官是引线人物和女主的启蒙老师,第二卷 开始戏份就几乎没有了。杨阳的冒险小队会有新人物登场,也都是主要角色。   在第二卷 ,罗兰、诺因和贝姆特的戏分也会适当增加,包括他们的过去也会展露,还有第一卷中很少出场的三个穿越者。不过主线还是杨阳小队的冒险。   第二幕 寻找真相的旅途 第一百十一章 金色死神(上)   沉寂冰原是艾斯嘉大陆北方的苍凉冻土,隔着绝境长城与东城伊维尔伦接壤;千丈绝崖与北城埃特拉相对。这里人迹罕至,终年寒风呼啸,只有被内陆人民称作蛮族的彪悍外族,不畏寒冷的魔兽,以及广大虫蛇在此居住。   与被喻为「地狱之海」的拉姆斯达洋相同,这里也是块正常人不愿踏足的恐怖魔境。但为了不让魔境居民入侵自己的家园,东城的将兵不得不驻扎在这里。而他们赖以生存、抵御蛮族的屏障就是与海上要塞赫莱兹并列为东城两大要塞的绝境长城。   清一色厚重冰岩筑就的城墙长约万里,高约八十尺,顶部也有二十尺的宽度,连中城卡萨兰最大的要塞米亚古也及不上它的规模。投石机、巨弩车、射箭孔、塔楼等城防设施一应俱全,端的是固若金汤。城墙共有八扇门,其中最大的一扇名为「叹息之门」,因为此门出去就是与冥府无异的荒凉冻土。自东城伊维尔伦的前身,奥斯曼帝国的初代皇帝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建造了这座要塞以来,蛮族和魔兽就一直不能踏出沉寂冰原一步,入侵中土,所以东城的人民都自豪地把绝境长城称为「不落之墙」或「蛮族的坟场」。   可惜这不落之名在上届城主马修·福斯执政期间被打破,三百名蛮族法师合力用魔法毁掉叹息之门,让百万蛮族雄师攻入长城,暗黑岛的兽人族也于同时入侵。当时的伊维尔伦可谓腹背受敌、祸不单行,城主一家也准备卷包袱逃回上界。可是,不到十万的伊维尔伦军竟在一个人的领导下挡住了联军。东城方面先是散播谣言,让两军彼此猜疑;然后假意投诚,用分赃的敏感话题勾起利益冲突。两军把要刮分的城市丢在一边,自家里打得火热,满心以为伊维尔伦已是到手的肥肉,不足为惧。东城军趁隙反扑,将侵略者打回老巢。蛮军统帅更被离间计的策划者罗兰少将一箭击毙,尸骨无存。   经此一役,蛮族元气大伤,十年无力组军再攻。而退敌有功的罗兰被连升三级,提拔为将军,两年后娶了马修的独生女美洛达,之后更顺利坐上伊维尔伦城主的宝座。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8日·绝境长城。   黎明似乎是很不情愿地降临大地,太阳在浓重雾气的掩盖下,就像一枚蒙尘的银币般朦胧。吹拂过沉寂冰原的风仿佛一阵阵气体化的冰,士兵们吐气的瞬间,眉毛和胡须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打哈欠一闭上眼,泪液就冻结在眼皮上。北地的清晨,冷得骇人。   然而,站了一夜岗的哨兵依旧腰背笔挺,神情肃穆,不见一丝困意,如鹰的锐目严密监视地平线尽头的动向。林立的刀剑和长.枪,俨然是冰雪的一部分,闪着冷寒的光;人也如冰雕,散发出凛冽酷寒的气息。   一个金色的身影踏着轻快的步子跃上城头,金发宛如一轮煦日,连北地的寒气仿佛也在这道光芒前消退。   “伊芙将军。”士兵们以发自肺腑的敬爱语气呼唤来人的名字和军衔。   “早上好,辛苦大家了。”   东城三将之首,城防总指挥伊芙·比拿精神地回应众人的问候,嘹亮的嗓音响彻城头,令人不敢相信是从那娇小的身躯里发出的音量。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穿着:无毛无皮,一件粗布功夫装,手臂与小腿套着黄金打造的护具,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他待的是武场而不是平均温度零下15摄氏度的极北冰原。   其实,对修成「圣斗气」的战士而言,外界的寒暑已不是威胁。   督促岗哨换班后,伊芙倚着城垛瞭望城外,强劲的寒风吹起他灿金的浏海,少女般白皙娟秀的脸上是一双仿佛大海般幽深的蓝眼睛。   我回来了……过了十二年,我终于又回到这里了——沉寂冰原。   年轻的将军浮起怀念的表情,好像又回到那一天,改变了他命运的那天……   纷纷扬扬的雪,一望无际的白,渗透骨髓的寒冷,啃噬心灵的饥饿和疲劳,不知何时会倒下一睡不起的恐惧……这些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他硬是撑着冻得僵硬的身躯,走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大地上,只为一个目的——找到他!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强者!   明知希望渺茫,他也不愿放弃。因为——失败了,顶多一死,但若成功了,他就可以复仇,用这双手,杀死那个狗贵族!守护那个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亲人!   「罗兰……」他轻轻念出那个人的名字,语气充满深深的怀念和更多的担忧: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追兵抓住,是不是平安……想着想着,他停下脚步,用手背抹去粘在睫毛上的小冰晶,低声啜泣。   「为什么?」   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为什么要杀害她们?为什么如此残忍?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们讨回公道,制裁那个可恶的刽子手?!   「因为我们是弱者!我们没有力量!我们没有权力!」   那个人悲愤的大喊浮现在他脑中,激起阵阵回响。不知不觉,伊芙握紧双拳,紧到指甲嵌进肉里,沁出殷红的液珠。   「没错。」他喃喃自语,「我要得到力量,得到可以杀死那些恶人,保护他不受伤害的力量,不管付出多少代价……」   这时,他感到劲风袭来,反射性地一让,一只醋钵大的爪子打在他刚刚站脚的位置,雪屑纷飞,划破他的肌肤,像针刺一样疼。   冰原骇熊!伊芙认出偷袭者,一把抓起雪往它脸上投去,同时使尽全力爬起来,转身逃走,但是,愤怒的野兽抓住他的脚踝,将他掼倒在地。   「啊——」凄厉的惨叫掩盖了清脆的骨裂声,伊芙一瞬间不由得蜷起身子,几乎失去意识,但很快,他就拉回远去的神智,咬牙支起上身,用肘部帮助自己拼命后退,即使这个努力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是多么的可笑渺小。   回望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伊芙眼中终于浮起绝望和不甘,却唯独没有恐惧,最后涌现在脑海里的景象,是一双永远闪耀着不屈光芒和坚定意志的冰蓝色眼眸。   「我发誓!我会活着与你再会!所以,你也绝对不能死!」   不能死……我不能死……他鼓起勇气扑向冰原骇熊。   「小子,你咬够了吧,还不松口。」   一个陌生的粗厚嗓音响起,伊芙眨眨眼,发现自己正死死咬着一只长满毛的手臂,不,是穿着毛皮的手臂。他惊吓地松开齿关,重重落回地面,又愣了几秒钟,才真正回过神,抬头看向他刚才咬着不放的人。   一头熊……不不,不是熊,是个好像大熊的男人,因为他的体格壮硕得不可思议,又穿着熊皮斗篷,脸也被胡子遮去大半,看起来十足像个野人!   他转移视线,那头冰原骇熊就躺在这个熊男的脚边,头部破了个大洞,伤口冻着鲜血和脑浆,构成一幅可怖的画面。   伊芙瞥见那男子的指背粘着同样的红白冰晶,顿时,他恍然大悟,全身涨满狂喜之情,冲口道:   「拳神拜萨!」   ******   “阁下。”   伊芙从回忆中醒来,转过身,一个肩膀上停着侦察鹰的军官大步走向他,“斥候传来消息,大约四千名蛮族正在接近。”   四周响起一些低语,大抵是“只有四千人也敢挑战”的嘘声。   “是哪个部落的?”伊芙低声问。   “他们没打旗号,不过从装束看,应该不止一个部落。”   果然没错。伊芙皱眉,放声大喊:“全员一级战斗准备!这四千名蛮族兵是先遣队,大军在后面!狄格,召集骑兵,我要亲自指挥!”最后一句是对那军官说。狄格微微一愣,举手行了个军礼:“遵命,阁下!”   长久以来,生活在恶劣环境的蛮族一直觊觎内陆的丰饶物产。只是蛮族天生桀傲不驯,除了自己部落的头,谁也不服谁,只能偶尔劫掠,尝尝甜头。唯一的例外,是十二年前那场残酷的战役。两百八十九个蛮族部落第一次携起手来,在一名蛮王的率领下攻破叹息之门,入侵东城。   虽然最后伊维尔伦胜利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因此十年来,城主罗兰从未放松对蛮族的警惕和监视。前一段时日,他一听说蛮族情势不稳,就派遣三将之首,「金色死神」伊芙·比拿挥军十二万前往北地,扼杀蛮军的侵略企图。   经过十多年的修整,蛮族已从那场战争恢复元气,再度集结起足以攻打绝境长城的兵力,另一个关键原因是粮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放牧和捕猎是主要的食物来源,就像农家的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样,蛮族每年秋天都必须囤积粮食,度过捕不到猎物的冬季。如果囤积的粮食不足,整个冬季下来,不仅会饿肚子,养牧用的牲畜也会消耗殆尽。由于连年大旱,北域也受到影响,草原越来越少。史上最严酷的冬季又来到,不少蛮族的老弱妇孺已经熬不住而活活冻死,引起全体蛮族的恐慌。在现实的逼迫下,各族不得不抛去自尊和平日的芥蒂,再次结成同盟,为了生存而战。   当伊芙说出以上的推论后,幕僚们一致赞同,但他们无法理解上司为何主动出击。让敌人自己在绝境长城的厚实壁垒前碰得头破血流,然后灰溜溜地离去不是更好吗?   “我没打算正面迎击敌军,城头仍是主战场,骑兵部队是奇兵。”伊芙四格一跳跑下城楼,几名文官出身的幕僚跟得气喘吁吁。其中一人反应过来,讶道:“奇兵!莫非阁下打算偷袭蛮军的本队?”   “是的。”   “太危险了!阁下!那些远程兵器可是不长眼睛的!何况没有事先演习过……”   “我和狄格有做过模拟训练,没问题的。”伊芙跳回地面,表情凝重起来,“这次的情况和以往不同,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斥候说有将近五万名军队跟在前锋后面,这数目太少了,联军的主力肯定还没有动。上回的败仗让他们心存顾忌,所以想借一场浅战试探我们的实力。如果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和他们打长期仗,会让那些现在还采取观望态度的大部落忍不住加入,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我要乘此机会,把蛮军的主战派一扫而空,就可以拖延战事。等天气再冷些,冰风暴来袭,蛮军将不得不退回北方,大家也可以度过一个平安快活的冬季。”   伊芙绽开踏实的笑容。他的副官狄格走近,报告部队集合完毕,双手递给他一件用布条包裹的长形物事。   幕僚们纷纷惊呼:“阁下!你、你要用「魂祭」!?”   “战场上兵器比肉拳有效。”伊芙一笑,将巨型镰刀——「魂祭」扛在肩上,对副官道:“城头就交给你了,狄格。”   “阁下……”狄格欲言又止。伊芙歪着头,不解地瞅着他:“怎么了?”   狄格难以启齿地道:“刚才……传来情报,有人看到……拳神…在蛮军本队的阵头。”   年轻的将军怔了怔。一阵难堪的沉默后,众人听见一个低低的声音:   “是吗……”   狄格踏前一步:“阁下,骑兵部队还是由我……”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掌举到他面前,阻止了他未完的话语。   “师父等的是我,我知道。”   伊芙抬起头,笑道:“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诸将默默行了一礼,放下心来。每个伊维尔伦士兵都知道,「金色死神」以两项特质最为人称道,一是不败;二是守信。   ******   「你想做我徒弟?」   「是!」   「为什么?」   「因为——我要变强!才可以保护他!」   「她是谁?」   「我的……哥哥。」   ******   远方的地平线刮起有别于风尘的雪烟,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阴影。   随着洪亮的号角,城头一派忙碌的气象。军官大声发号施令,士兵迅速跑到各自的岗位上。弓箭手调试弓弦,枪兵端稳标枪,刀盾兵插在两者当中,队伍整齐密集。仆兵抱着大捆弩.箭、滚石、热油等物事安放到适当的位置。有条不紊的行动沉着不乱,在蛮军进入射程范围前,一切就已准备就绪。   盯着逐渐逼近的敌人,每个东城将兵脸上都浮现战意高昂的表情,只等指挥官一声令下。   蛮兵越来越近,近到长城守军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狰狞的面孔、魁梧的身材和简陋的装备。蛮军清一色是步兵,身穿生牛皮制的皮甲,手持狼牙棒和铁木盾,背负长弓。   确认防线准备完毕,狄格戴上头盔,向身旁的传令官比了个手势。后者会意,弯弓朝天射出一只响箭。   “嘧——”   箭矢穿透薄云的瞬间,气流通过响笛,锐利的声响震惊八方,宣告绝境长城攻防战,正式开打。   “咚、咚、咚……”   战鼓声中,蛮族兵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朝高大厚实的城墙冲锋,汹涌的气势如同决堤的江水,令人心胆俱寒。但长年镇守边关的东城守军没有丝毫慌乱,看准蛮军进入射程的刹那,齐射羽箭,一支支燃烧的箭矢宛如流星,在虚空中划出一道道灿烂的圆弧,仿佛赤红的阵雨,落在敌阵。前排的蛮族士兵登时齐刷刷倒了一丛。   放完一轮箭,弓箭手们整齐地后退再次搭箭,二线的枪兵踏前一步,挥动强有力的臂膀投出精铁标枪,又激起一蓬蓬血雨和惨嚎。   蛮军的攻势没有因这两轮攻势受阻,一边继续奔跑,一边取下背上自制的石弓,射箭还击。   东城的刀盾兵立刻竖起盾牌,但还是有不少士兵被射穿脑袋和胸口,栽倒在地。同样的血景也出现在伊维尔伦一方。乘此机会,蛮军又拉近了距离。   狄格挥手道:“投石机预备!巨弩车上膛!”传令兵传来“完毕”的报告后,他大声喝令:   “放!”   最具杀伤力的远程武器开始发威。弩手们摇动转柄,让有成人男子高的巨弩在齿轮的帮助下扣进扳机,激射而出。这种弩.箭威力极大,曾有一箭射穿六个人的记录,缺点是制作不易、发射费时。投石机上放置的不是石块,而是一坛坛装满桐油的瓦罐,点火后发射出去,效果可比中级火焰魔法「爆炎」。在冰元素逞凶的沉寂冰原,连最低级的火球术也难以施展,于是幕僚团想了这样的法子,果然大收奇效。瓦罐一砸到地上,燃烧的火舌一下子就令方圆十公尺内的敌人火袍加身、须发皆焚。若直接砸到人头上,惯性加上发射的弹力会让那人顷刻间变成一滩烂泥。   重武器的效果马上显现出来,蛮军的阵营爆出一朵又一朵火花,瓦罐落地的巨响不绝于耳,身上着火的蛮族士兵痛苦地扑倒,徒劳地翻滚试图熄灭火苗,皮肉烧焦的臭味飘散开来,中人欲呕。被巨弩洞穿的蛮兵勇悍地继续前行,终因血流过多而倒下。   蛮军的前锋眨眼就失去了三分之二的战力,但是后续的士兵不断补上,还趁着重武器换弹的空挡朝城头倾洒箭雨。简陋的石弓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劲力穿透东城士兵的盾牌,没入温暖的胸膛。   “该死!起风了!”   狄格狠狠咋舌。强劲的冷风在沉寂冰原上空盘旋,正对着南方,也就是绝境长城的方向吹来。这样位于北面的蛮军的箭就能乘着风势射得更快更远,相反己方的箭矢就会受到风力阻挡,无法射抵敌阵。   果然,东城的箭雨只射倒最前列的敌人,其余的箭全被狂风所阻,纷纷掉落在地。   “弓箭手退后,枪兵上前!”狄格当机立断,“热水准备!”他看出远程武器最多只能支撑片刻,接下来就是城头攻防战。   一扇偏门内侧,三万名衣甲鲜明的骑兵正严阵以待,为首的正是伊芙。他骑在一匹高大的冰原马上,一手握缰,一手抚摸马鬃,忽然抬起头,喃喃道:“刮南风了。”   “将军,你怎么知道?”一个脸孔还带着稚气的亲兵问道。   年轻的将军笑了笑,这个笑容与他少女般的容颜不配,却符合他的实际年龄和将领的身份:“因为我闻到雪的气息,却没感到有风吹来。”   “雪的气息?好厉害,我就没闻出来。”   “哈哈,你才刚来嘛,多待两年,你的鼻子就会变的和我一样灵了。”伊芙爽朗地笑道,随即一脸凝重地看向城头,喧哗和金戈交鸣声乘着风传入他耳中。 第一百十二章 金色死神(下)   尽管枪兵的标枪战胜了一部分风力,成功撂倒不少敌人,但还是有相当数目的蛮兵冲出枪林,杀到城下,抛出勾绳。野蛮人可怕的臂力使钩子轻松越过城垛,牢牢嵌进缝隙。守兵慌忙想把钩子丢回去,却反而成了蛮兵的靶子,只片刻时间,许多东城士兵就倒在了城头。   “弓箭手继续放箭,刀盾手掩护,砍断绳索!”狄格扯开嗓门下达作战指示,他之所以有资格成为「金色死神」手下的头号将领,不是擅长战术运用,而是控制部队的有条不紊。正是因为他的存在,伊芙冲锋陷阵的时候,才能得到各方面的最大支援。   一边像割草般割断附近的绳索,狄格一边高喊:“倒水!”   一桶桶夹着碎冰的清水被仆兵们接二连三地倒下,在城墙下,这些水还是滚烫的沸水,运上城头就变成了冷水,泼出去后更是变成了彻底的“冰水”。   攀爬城墙的蛮兵不是被厚冰敲成脑震荡,就是被冷雨淋个正着,冻结在绳索上,变成一尊尊冰雕。在北地,这种水攻法远比热油还有效。但是因为水在低温下不容易烧开,无法源源不断地供应,即使弓箭手拼命放箭,还是有少数蛮兵爬上来,和近处的守军展开白刃战,激烈的兵器撞击声回荡在城头,夹杂着惨叫和呼喝。   差不多了。伊芙看看天色,举手做了个手势,原就寂静无声的骑兵都挺直腰板,等待上司的指示,不一会儿,伊芙嘹亮的声音朗朗传开。   “兄弟们,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蛮王的首级!大门一开,切记跟紧我,除非你们想用脑袋试试瓦罐的重量,尝尝烈焰焚身的滋味。不过我想各位都不是自虐狂,应该没有这种兴趣。”   众人都笑起来,和另两位将军相比,伊芙或许不算风趣的人,却绝对不乏幽默感,加上他无人可比的强悍实力、机敏犀利的作战头脑、自然散发的领袖魅力、一直深受士兵的喜爱和尊敬,是他们心中不败的“金色战神”,当然对敌人来说就是“死神”了。   伊芙也笑了,但他很快就收起笑容,将解开布条的魂祭高高举起。刀锋反射着冬阳,雪亮森冷,让人不禁生出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错觉。   但对在场的士兵们而言,这个动作只代表一个信号——冲锋。   “战神与我们同在!”   骑士们一致举起自己的武器呼喊,高大的城门徐徐升起,如恶虎出闸,三万名骑兵排成锥形阵奔出,以万夫莫敌的气势冲向敌阵。   坚硬如铁的冻土表面也因为摇撼微微颤抖。三万匹马同时抬足,同时落地,整齐得就像一匹马在奔跑。沉重的蹄声如崩云,如响雷,震慑人心。城头的东城士兵见状,齐声欢呼。蛮军方面完全没料到这个奇袭,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支部队朝自己疾驰而来。   “跟紧我!”   伊芙一马当先,大声号令。不是他啰嗦,投石器这种远程武器可不像弓箭手长眼睛,一个不巧被砸中就完蛋大吉,但又不能停止,在眼下的风势里,他们是唯一能给蛮军沉重打击的奇兵。因此,伊芙才会不厌其烦地要部下跟紧自己。驻守边防多年,他非常清楚每一架投石器和巨弩车的射程及准星,即使有误差,也绝对相差无几,再对照士兵的数量和阵形,就能在脑中勾勒出一条安全路线。   但是,如果没有对指挥官的信任和视死如归的勇气,这个战法还是不能实行,而伊维尔伦的将兵两者齐备。连蛮军也没料到敌人竟会冒这种奇险,被攻了个措手不及。   东城骑兵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切进蛮军这块厚厚的蛋糕,几乎是势如破竹地一路前行。   固然是奇袭的功劳,阵头的伊芙也功不可没。没有一个蛮兵能在他手下走过两招,巨型镰刀挥处,一排人头落地。金发将军化身为真正的死神,在蛮军阵营里掀起血的风暴。魂祭的刃锋以惊人的准确度直取咽喉,划出一条又一条血线。   惨叫与哀嚎此起彼伏,冰冻的大地因热血的喷洒,表面渐渐融化,变成一片血红色的泥泞。追随指挥官的身影,骑兵们持续着凶猛的攻势踢散敌人拼尽全力的防守。即便是大陆数一数二的勇猛种族,也无法抵挡伊芙那近乎魔性的破坏力,一切抵抗全在镰刀的收割下土崩瓦解。   蛮王眼睁睁看着死神越逼越进,束手无策地咬牙切齿。他的近卫拉开石弓,试图用扑天盖地的箭雨阻止敌人的脚步。伊芙的亲兵们连忙竖起盾牌,却被上司挥手拨开。   伊芙毫无花巧地挥出左拳,排空而来的爆裂拳劲横断虚空,击得雪屑纷飞,尽显磅礴之势,将坚硬的冻土挖开一道深壕,雪与冰仿佛泼天水柱片片飞起,滴水不漏地挡住了所有的箭矢。   蛮军还来不及惊讶,锋锐的刀锋就如鬼魅般欺近,砍飞了卫兵的头颅。血花飞溅中,伊芙驱策战马穿破雪墙,镰刀瞄准蛮王的眉心直直劈落。   咯啦!预期中人头一分为二的景象没有出现,一只醋钵大的拳头横在刀前,染满鲜血的锋面爆开无数裂痕。   “我好像没教你耍这种玩具,徒弟。”   拳神拜萨咧嘴一笑,松开五指,抓住已经破损的镰刀,但闻一声钝响,刃锋彻底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钢片。   周围的东城士兵都倒抽一口凉气。伊芙手中的这把「魂祭」虽非绝世神兵,却也是罕见的利器,给一只肉拳像捏泥巴似的捏得粉碎,怎不叫人栗栗危惧?拳神之名,果然赫赫有威。   “师父。”伊芙一动不动,脸色不变,好像没看见刚才的一幕,语气是发自肺腑的敬爱,“好久不见,你身体还好吗?”   “肯定比你好。怎样,你是就此退兵,还是跟我拳上见分晓?”   伊芙蹙眉:“为什么?”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在今天之前,他从未想到会与唯一的师父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因为拜萨虽拥有一半蛮族血统,却是被劫掠的中土女子所生,成年后就自力更生,不干涉蛮族与伊维尔伦之间的战事,为何如今……   拜萨微一苦笑:“他们终归是我的族人,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伊芙默然半晌,道:“多你一个,也不会改变你族人的命运。”拜萨眼中浮起兴味:“你在向我下战贴吗,徒弟?十四年不见,你的性子倒是变得自大一点了。”   “徒儿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伊芙不改恭敬的态度,做了个手势,亲兵们立刻拉开弓,将箭头对准拜萨身后的蛮王,“——但是,徒儿有信心赢得这一仗。”   “如果摘下你的人头,我就不信你的部下还能笑得出来。”   话音刚落,拳神庞大的身躯自原地消失,马上也不见了伊芙的身影。众人只听见一阵巨响,绵密得像一声,再眨眼时两人又出现在面前。只见拜萨的皮衣裂成无数碎片被风吹开,露出壮硕多毛的胸膛;伊芙服装整齐,但是右肩多了个拳印,一道血丝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与他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将军!”东城将兵都惊叫起来。   “没事,我是左撇子。”伊芙拭去血迹,安慰道。   拜萨插嘴:“你不是左撇子,只是右手被我折断过,才不得不改当左撇子。”东城士兵们先是一怔,随即朝他怒目而视,握紧武器,决定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捅这个伤害上司的混蛋几刀。   伊芙露齿而笑:“你还是老样子,就喜欢别人把你当坏蛋。”拜萨轻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马上退兵,不然休怪我不顾师徒情分。”   年轻的将军合眼,童年学艺的情景在脑中一晃而过。片刻,他睁开眼睛,平静地问:   “一招定胜负?”   “不成功,便成仁。”拜萨接口,络腮胡下是一抹好勇斗狠的笑容。   成仁?不,我不能输,更不能死。伊芙的额际滑下一滴冷汗:可是,且不说实力的差距,在失去一臂的情形下……   「蠢蛋!」   熟悉的大吼贯穿他的脑海,「未战先怯,不必打就输了!」   金发男孩竭力控制打颤的双腿,却徒劳无功。   「可是,你…你说不成功便成仁,我我……」   「怕死?怕死就卷包袱回家,别在我这混!」   「我不是怕死!是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罗兰了!我答应过他我们要活着再见面,所以我不能死!」   「臭小子,你给我听好,我才不管你的约定不约定,总之今天你碰不到我的衣角,你就给我滚回家!把那张哭脸收回去!天下无法完成的约定何其多,不差你一个。要命的,就鼓起勇气,朝我挥拳。虽然很矛盾,但很多时候,人们只有做好死的觉悟,才能换来生的希望。现在,把你哥哥还有那个狗屁约定都甩一边去吧!如果你是我拳神的弟子!」   是的。伊芙抬起头,微微一笑。这一刻,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誓言守护的亲人和主君,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打败这个男人!   众人只觉眼一花,伊芙已从原地冲到拜萨面前,燃烧的圣斗气仿佛一道浓缩的金色闪电,绽放出耀眼的光辉。后者却一动不动,看似缓慢,实则飞快地举起同样流动着灿金光华的双拳。   一记闷响,四拳相抵,两人均是一震。拳风化作激烈的气劲震断了伊芙的发绳,一头灿烂无比的金色长发垂落下来,披散在他的肩背上。余人不由得倒退数步,胸腹间隐隐作痛。   伊芙闷哼,踉跄后退,捂住右肩,喷出两口鲜血,左掌下也标出大量的血花。东城士兵大惊失色,争先恐后地将他扶住,几名机伶的亲兵更挡在他的身前,将箭头对准像山般挺立不动的拜萨。   “不!别杀他!”伊芙喘息道。余人也发现情形有异:“他…他死了?”   “没有,只是震晕了,将他带下去,小心点。”   “住手!拳神是我族的人!你们无权带走他!”蛮王刚开口,一道银光闪过,伊芙握着从亲兵腰间抽出的马刀,斩下他的首级,冷冷地道:“胜者有权俘虏败者,不是吗?”   “王死了!”   充满恐慌的叫声响彻两军阵营,蛮族大哗,伊维尔伦一方爆发出胜利的欢呼。不需一个命令,骑兵们开始大肆屠杀无心恋战的敌兵。不一会儿,蛮军就化为一群在雪原上四处窜逃的草原动物。   荒烟没草,拱木敛魂。攻防战结束后,伊芙立身城头,欣赏落日余晖,还有被鲜血染红,尸横遍野的漫漫冰原。   “阁下。”狄格走到他的身后,语带责备,“医师吩咐您必须静养。”   “别担心,这种小伤两三天就复元了。”   “恕属下直言,您在做梦。”   “……真的没事啦,狄格。”伊芙忍住痛,挥动臂膀,“看。”副官只是投来不苟同的视线。这时,响起第三个人的声音:“他说的没错,这种小伤他顶多三天就痊愈了,不过内伤就没这么简单了。”   狄格脸色大变,将上司护在身后,摆出警戒的姿式。   拜萨翻了个白眼,无视他的动作也无视身边“护送”的士兵:“滚开,小子,要我敲碎你的脑壳吗!”狄格充耳不闻,也不移动。身材娇小的伊芙好不容易才从副官身边钻出颗脑袋,赔笑道:“师父,您醒了,有没有不舒服?我叫厨房给您做点吃的如何?”   拜萨盯着他的狼狈样片刻,放声大笑。   “徒弟,这小子该不会就是你的哥哥吧?”   狄格露出疑惑之情,他从没听说上司还有个兄长。伊芙摇头:“不,他不是。”拜萨挑眉:“哦?那他干嘛像头老母鸡似的护着你?”   “下属在不懂得感恩的敌人面前保护受伤的上司是应该的。”狄格特意强调“受伤”两字。拜萨翘起唇角:“小子,你倒忠心。”   “还好。”   “狄格……”   “看来你这些年混得不错。”拜萨微微一笑,向来凶狠的表情竟平添几分慈和与感伤,“可惜,可惜。”   “师父。”伊芙笑了,笑得明亮而温暖,“我不后悔,当年的选择。”   “只剩三年,够吗?”   “够啊,别说三年,一年就够了。”伊芙敲敲脑袋,“不过今天和师父那架耗掉我不少元气,也许我连一年的时间也没有了。”   拜萨冷哼:“放你一百二十个心!为师可不像某个逆徒那么不知分寸,下手不留情,狠得豺狼也似!走狗屎运的话,那逆徒起码还能挺过两年!”   伊芙咧嘴一笑。   狄格不解地听着师徒俩的对话,内心浮起不祥的预感。   蓦地,拜萨转身朝阶梯走去。伊芙一怔,冲口道:“师父!您不多留两天吗?您、您要去哪儿?”   “当然是回沉寂冰原。收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拜萨轻叹一声,“今日我既败在你手,他们就不会再请我出山,从此我练我的拳,你打你的仗,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既然您对您的族人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何必再回去?留下来不好吗?让徒儿有机会孝敬您。”伊芙恳切地道,声音渐低,“您知道的,徒儿没多少年可以孝敬您老人家了……”   狄格越听越惊,几次想开口,碍于气氛,强自忍耐。拜萨默默站了半晌,闷声道:“臭徒儿,我虽不想再管我那些愚蠢的族人,也不会倒戈去帮助他们的敌人!”   “呃,被识破了吗?”伊芙吐吐舌,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拜萨转过头,狠狠瞪视他:“你从不对我撒娇,今日突然大献殷勤,不是有鬼是什么!”   伊芙诚恳地微笑:“也许是徒儿真的想孝敬您呢?”拜萨重重一哼:“算了吧!我就知道,即使是你,在中原待久了,一样会变得阴险狡猾!”   “师父对中原人的偏见太深了。”伊芙叹息。拜萨的母亲,就是死在一个甜言蜜语,骗她要带她回家乡的商人手里。   “这不是偏见!”拜萨斩钉截铁地道,随即放松肩膀,“罢了,当初答应收你为徒时,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不过除去出身,你还算是个让我引以为豪的徒弟,今后你好自为之,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语毕背转身离去。   “师父。”伊芙深深一躬,诚挚地道,“谢谢您,保重。”   拜萨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下城楼。那些卫兵也跟着走远,将他送出城。   一见拳神离去,狄格就发问:“阁下,你们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伊芙佯装不懂:“什么?”   “就是那个三年两年的!阁下,您该不会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吧!”   伊芙暗暗纳闷:明明他已提示得很清楚,不想提此事,为什么狄格还是追问不休呢?是他的副官太迟钝,还是自己太没威严感?   看到部下毫不退缩的视线,他叹了口气:“三年之期,是我的大限。”   狄格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当年我拜在师父门下没多久,他发现我的体质不宜连武,尤其不能修炼斗气,要我赶紧放弃,我不肯。强行练武的结果是,我的体形和骨架永远停留在少年阶段,无法成长,而且筋脉严重受损,每运一次劲就累积一份伤。师父估计我顶多撑到三十岁,还是一年只用一次斗气的前提下。”   “……”狄格震惊,这才明白为何上司都二十七岁了个头还如此娇小,还有那段古怪对话的含意。   “怎么会,那您……”他语无伦次,脑子乱成一团。   “狄格。”伊芙的口气陡然严厉,“你明白,我告诉你实情,不是要你大声嚷嚷。”狄格一凛,混乱的大脑登时清醒。   “这是我的命令,不能告诉任何人。”   “包括城主大人?”狄格小声问,他还记得拜萨口中的“哥哥”,难道……   “没错,包括他。”伊芙一字一字道。应该说,他才是最不能得知真相的人。   狄格只得答应:“遵命。”   伊芙如释重负,转身注视天边,左手肘撑着城垛,托住腮帮。   “好美的夕阳……真想跳支舞。”   年轻的副官开怀地笑了:“好啊!阁下!待会儿就开庆功宴了,到时你一定要给我们表演一曲!”军营里虽有军妓,却没有舞娘,所以将兵平时自娱自乐是很平常的事;另一个原因是私心:每个伊维尔伦士兵都知道:金色死神除了智勇双全,还跳得一手好舞,甚至有人迷恋上伊芙跳舞时的风采,就连正规舞娘也极少及得上他的舞技,而且他本来就长得像个美丽的少女。   伊芙好笑地举起绑着石膏的右臂,狄格“啊”的一声叫,垂下头。   “别难过,以后多的是机会。”伊芙拍拍他,“不过这地方真是少了点娱乐氛围,下次我和罗…大人说,派个专门的剧团过来,大家每次打完仗就可以放松一下。”   “我觉得杂技团更好。”   “为什么?”伊芙大奇:几时这群血气方刚的家伙酷爱顶盘子的小丑胜过坦胸露腹的舞娘了?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狄格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们当然不是转了性,只是……以前那些舞娘美虽美,却没一个比阁下跳得好,总觉得付钱给她们有点冤枉。”   伊芙一愣,笑道:“狄格,你也会恭维人了。”   “我没有恭维!这是实话!不信你去问大家!”狄格急了。   “开玩笑的,我也看过表演,当然比的出优劣。”伊芙笑起来。狄格冒出长久以来的好奇心:“阁下,你是向谁学的这么棒的舞技?为何你从不提起这位老师?莫非……他就是拳神!?”   伊芙呛了一记:“你认为可能吗!”   “呃……”狄格遥想一头大熊翩翩起舞的画面,一阵反胃,冷汗大颗落下,颤声道,“不、不认为。”伊芙笑道:“要是给师父听见你刚才的话,他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狄格讪然不语。伊芙眺望远方,绽开一抹怀念的笑意。   “教我跳舞的是个非常优秀的舞者,而且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你可别瞎猜。”   狄格十分吃惊,他第一次看见上司脸上露出这种表情,不禁猜测那个舞者是不是伊芙的初恋情人之类。   这时,几片白雪飘落下来,两人都是一愣。   只见洁白的雪花一转眼就变成扑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又过得片刻,绝境长城外那片血红色的泥泞已经镀上一层浅浅的银白,估计半个小时后,雪就会将尸体及断枪残箭全部覆盖,让天地只剩冷到心底的白。   “还只九月初,就下这么大的雪,看来今年冬天真的会很冷了。”伊芙皱起眉,预见到不祥之兆。 第一百十三章 迷茫   兰冰宿陡然惊醒,一骨碌坐起,用汗湿的右手耙梳额前的乱发。   “是梦……”她低喃,发了一会儿呆,才注意到眼前一片昏暗,显然天还没亮。   确定了无睡意后,冰宿翻身下床,没有惊动睡在隔壁床的艾德娜,摸黑从柜里取出一件锦织白袍,披在蓝色的真丝睡裙外面,走出房间。   她的房间位于东城上界王宫最清幽的宫殿「听香苑」,紧邻着荷花池,一到夏天,香风袭袭,因而得名。现在虽然荷花已谢,但围绕着寝宫栽种的桂花开得正灿,沁人的花香在老远就闻得到。再过几个月,就轮到腊梅吐苞了。   冰宿赤脚穿过长廊,将拎在手上的拖鞋放下,穿起来走下楼梯。今晚的星子很亮,水池的蛙鸣、草丛的虫唱组成秋季的音色,夜风拂动树叶枝桠,如水波般流动的月光透过其间,庭园里的花卉仿佛受过洗礼一样,焕发出澄净的色彩,娇艳更胜白昼。   茶发少女却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直直走到莲池边,懊恼地瞪视空荡荡的水面。   我好像在做件蠢事!她心道:就因为做了个讨厌的梦,就三更半夜跑出来对着水塘发呆,被人看见肯定以为我要投湖自尽。   回去吧,这里也没什么好逛的,睡不着的话,就看书或做题好了,胜过发呆浪费时间。冰宿摇摇头,抬头想看看距离天亮大概还要多久,这一看,她却再也动不了。   “寒星……”   满天星辰触动了少女的回忆,她不由得吐出一个人名,语气却不是怀念,而是充满了痛恨、不甘、迷惑和怨怼。   如果有人问兰冰宿这辈子最恨的人是谁,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兰寒星”,虽然她连兰寒星的长相也没有亲眼见过,但她确实有憎恨这个人的理由。   寒星是冰宿的姐姐,八岁那年因车祸而亡,巧的是冰宿正好同时出生。失去爱女的父母因此悲痛欲绝,连带把得到次女的喜悦也冲得一干二净。有点迷信的母亲更因那个巧合的时机疑神疑鬼起来,坚持不肯自己抚养冰宿,将她丢给保姆照料。冰宿的父亲虽没有妻子那么荒唐,但每次看到冰宿也很不愉快,加上丧女之痛积郁难平,终于在某一天以工作为由飞往国外,逃离破碎的家庭,再也没回来。   冰宿的母亲承受不了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神智开始不清楚,整日打骂次女出气,全仗保姆拦着才没出事。最后是冰宿的舅舅,在医院担任内科医生的凌震羽看不过去,把妹妹强行送进疗养院,收养了外甥女。   然而童年的阴影已经在冰宿心底留下永难磨灭的痕迹。她恨不负责任的父母,恨夺走她全部幸福的姐姐,恨那个莫名其妙的巧合,同时也不解:   我有什么地方比不上姐姐?爸妈只爱她不爱我?   于是她拼命努力,成为一个尖子生,以为这样就能挽回父母的爱。就算得不到,也当作自己不够优秀。凌震羽和大她三岁的表哥凌心宇看不下去,屡屡劝告,却一点用也没有。   事实上,冰宿内心很清楚舅舅和表哥的劝告是正确的,只是她不能承认。得到父母的爱已成为她唯一的人生目标,失去它,她不知道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而且,她始终怀抱着一个微小的希望:总有一天,爸妈会看到她的努力,夸奖她,对她说对不起……总有一天。   “我真是傻瓜。”   茶发少女仰起头,深深叹气:“也许来到外星球是幸运的事,至少对我和他们来说,都是种解脱。”   话虽如此,冰宿明白她还是不甘心的。努力了这么多年,一点回报也没有,她真是倦极了,有时也想干脆放弃算了,何苦为那种父母累死累活摧残自己,可是自尊心不允许她半途而废,亲情舅舅和表哥已经给了她,她要的只是一句承认:你比寒星出色,就可以证明她没白来人世一回。   她的愿望很小,真的很小,可是,为何连这么微小的希望,也无法实现?   少女墨绿色的眸子浮起迷惘,随即又被坚毅取代。毕竟,除了这个愿望之外,她也找不到其他人生目标了,那么只有这么走下去。   想通后,她开始考虑如何离开这个“异次元”,回到地球。   算算她来到这里已经有半年了,罗兰·福斯仍然一点“解雇”她的意思也没有。虽然扮演救世主很容易,冰宿还是担心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几时。而且当初罗兰没有明说时限,只简单叙述了神迹石的由来和魔导国的现状,请她以圣贤者的后人自居。   后来冰宿追问了好几次,都被他轻松应付过去,令她不能不怀疑他是不是想霸占她一辈子。本来要是能看穿罗兰的用心,她就不用这么烦恼,问题是她看不出!她搞不懂他到底是想用她当称霸大陆的筹码;还是帮助东城人民坚强度过荒年的政治偶像;或者和他城神子神女对抗的“神使”;又或者成为圣贤者那样强大的法师……但是不管哪一种,都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达成的,所以冰宿才会焦急。   但老实说,她倒不讨厌目前的生活。在伊维尔伦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十分充实。上午向大神官法利恩·罗塞和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学习魔法,下午和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一起练武;傍晚去福利设施做义工;空闲时看书、做题,听侍女们谈论时事或宫廷轶闻。   她不必再像以前那样两点一线跑,埋首题海,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兢兢业业学习,远远看着其他同学围成一圈谈笑打闹,不用担心奖状奖杯会从疗养院的病房里丢出来……   最重要的是,在这里她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首先罗兰需要她,其次是东城的人民。虽然她只是圣贤者的后代之一,但人们还是把她当“救世主”需要。尤其当她去下界监督高架水路完工,看到建造水路的军民欢呼连连,干劲十足,他们说“圣贤者的后人来了,这条水路一定能成功”,“城主大人很好很好,把伊维尔伦治理得这么好,还把救世主小姐带给我们”,还有许多喜极而泣的百姓说,“水路建成了,丰年有望了”,“果然是吉利的象征”,“圣贤者拯救了世界,封印了魔族,总感觉他的后人来了,魔兽一定会被消灭的”……   这些话听起来很可笑,但是对照魔导国天灾人祸的情况却一点也不可笑,人们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心理支柱,度过艰难的岁月。   在福利设施帮忙时,那些伤兵和遭受魔兽侵害而被收容的难民也是朝她绽开纯朴又感激的笑容,即使她还不会治疗魔法,一点超能力也没有,他们还是真心把她当作预言的救世主欢迎,感谢她所做的每一件小事——不管端水还是递毛巾,急救还是护理,喂饭还是照顾,这是冰宿从来没有的体验,让她情不自禁地想提高自己的能力,更大范围地帮助那些人,朝她鼎礼膜拜的其他民众;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宫廷侍从们——成为真正符合他们期望的「救世主」。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   冰宿一字一字告诫自己:无论我在这个星球是什么身份,真实的我依旧是个普通的高中生,谎言终有一天会拆穿。即使我学魔法,也不能成为祖先那样十三段的法师,我的魔法资质不算绝顶,罗兰·福斯也明白,所以我总有一天会被送回去,回到那个没有人需要我的世界,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会是我生命里一场可笑的闹剧,一个太过奢侈的梦。兰冰宿啊兰冰宿,你不能再陷下去了。   思绪万千,愁肠百转,等冰宿回过神,诧异地望见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她竟然在外头发了小半夜的呆。摇摇头,她正要回房补眠,听见一阵脚步声。   冰宿揉揉眼,想从还不明朗的视界里分辨出来人,倒是对方先瞧见她,出声唤道:“咦,兰小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听见称谓,冰宿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只有这个人称呼她“兰小姐”。艾德娜唤她“冰宿”,法利恩叫她“冰宿小姐”,其他人一律称她“救世主小姐”。   这时,冰宿也看到了东城城主闪耀着淡淡光芒的金发,宛如天上的月牙儿掉入了凡间。   “罗兰城主。”她诧异地问,“这么早就起来办公?”   “不,正好相反。”   金发青年迈着优雅的步子走来,扬起习惯性的微笑,“倒是兰小姐好有雅性,一大早就来莲池散步……嗯?”走到近处,他一愣,收起笑意,露出关怀之色:“你怎么了?眼神就像被丢弃的小狗似的。”   “!”冰宿心脏漏跳一拍,斥道,“胡说八道!”   “嗯嗯,从流浪小狗变成竖刺的刺猬吗?”   “……罗兰城主,如果你要继续讨论动物学这个话题,恕我不奉陪。”   “抱歉。”罗兰好脾气地笑道,“我是开玩笑的,别介意。”   冰宿扯出一个礼貌的假笑,内心却一点也不高兴:每次都是这样!虽然两人争锋相对的最后都是罗兰先低头,占足上风的却也是他。更糟的是她居然让他看见软弱的一面,这下不知道要被他嘲到几时。都怪那个该死的噩梦!该死的兰寒星!   头顶传来异样的感触,让她回过神,扒下一看,原来是罗兰的斗篷。   “这是……”干嘛?   “秋天的夜晚很凉,今后最好不要在室外待很久。”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待了很久?”   “如果你照照镜子,看见自己发青的脸色和冻得雪白的嘴唇,就明白我为何知道了。”罗兰打了个哈欠,“老实说,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像女鬼,幸好遇上你的人是我。”   冰宿浮起咬烂斗篷的冲动,好容易忍住。   “彼此彼此,你的黑眼圈也很漂亮啊。”她回敬。   “骗人。”   “什么?”   “我说你骗人,现在这么暗,别说我没有黑眼圈,就算有你也看不见。”罗兰对答如流。冰宿狠狠瞪视他,飞快开动脑筋反驳:“你说你没有黑眼圈,难道你确认过了?”   “这倒没有。”   “那你照照池子,看我说的对不对。”冰宿酝酿起一个毒计。   罗兰怀疑地瞟了她一眼,还是走到池边。上位者最重形象,万一真的有黑眼圈的确不太好看,反正照个镜子也没损失,上当的话大不了今后多整她几顿就行了。一边想着这些东西,罗兰一边弯下腰,这时,一只穿着拖鞋的纤足正中他的臀部,将他踹下湖。   哗啦!罗兰一头栽进莲池,吓了躲在树后的艾德娜一大跳,然后,就是长久的静默。   冰宿起初不以为意,她早就料到罗兰会装死诱骗她上前,拉她下水,但是等啊等,等了五分钟……没听见半点声响,她不禁慌了。   “喂,罗兰……”惨了!谋杀东城城主是滔天大罪啊!就算她是圣贤者的后代也不能豁免。   冰宿小心翼翼地踏前半步,唤了一声,没有回应,这才真的慌起来,大步向前,“罗……”一颗石子从水里迸出,击中她的小腿,整个人顿失平衡,跌进湖中,激起第二声巨响。   “哈哈哈!”   金发青年探出头,畅怀大笑。   过了片刻,另一颗头从他旁边冒出,伴随着剧烈的呛咳和上气不接下气的咒骂:“你…咳咳!这只老狐狸……咳咳咳!”   “有仇不报非君子,别忘了是你先踢我落水的。”罗兰敲了她一记,“喂!为什么陷害我?我们之间好像没这样的深仇大恨吧?”只是平常多逗了她两句,有必要恨到要他当水鬼吗?   冰宿脸一红,前额仿佛传来炽热的感觉,别过头道:“没什么,看你不顺眼罢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是为了报复半年前那个唐突的吻。更可气的是,记得这件事的似乎只有她——罗兰那天好像喝醉了。   “这样啊,那我就没话好说了。”罗兰耸耸肩,不在意地泅水上岸。冰宿愣了愣,诧异他过于平淡的反应。   这家伙……好像很习惯应付女人的蛮横无理?为何?他一点也不像个花花公子啊!   “喂。”已上岸的罗兰半蹲下身,朝她伸出手,“你还想在水里待多久?”冰宿看看他友好的笑容,再看看那只手,道:“你该不会在指缝里藏了什么毒针吧?”   “……这么不放心我,你自己爬上来。”   冰宿笑了笑,伸手与他相握。她刚上岸,罗兰就捡起掉在地上的斗篷,盖在她身上。   “喂,这样会连斗篷也湿掉的。”冰宿抗议,一把拉下斗篷,“应该先生火,你真没有常识!”   罗兰挑眉,兴味地打量她,半晌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摇头道:“你一定没有玩过水。”   “什么?”冰宿正忙着用不擅长的火焰魔法烤干睡衣,随口应了声。   “我说,看看你的胸口。”   冰宿漫不经心地垂眸,登时烧红脸,从原地蹦起来,抓起斗篷将自己裹得死紧,瞪向对方,他正笑吟吟地看着她:“没常识的人是谁啊?”   “你你…你看到了?!”   “别紧张,女人的裸体我看得多了。”罗兰淡淡地道,看到冰宿眼中的愤怒火焰刹时拔高,他急忙澄清,“我不是在贬低你,别误会!要不,我让你看我的好了。”说着就要脱衣,被冰宿吼住:“谁要看你的裸体!”   “是你自己不要看,将来别怪我占便宜。”罗兰得逞一笑,拍拍她冰凉的脸颊,“好了,我送你回房,赶快洗个澡换件衣服,免得着凉——话说回来,艾德娜呢?她怎么让你一个人深更半夜出来溜达?”   “我醒时她正在睡,总不好吵醒她。”冰宿被他亲昵的动作吓了一跳,但奇异的并不讨厌。   “是吗,原来你不是趁她上厕所,用幻术当替身偷溜出来的。”罗兰懊恼地咋舌,“该死!让那家伙欣赏了一出好戏。”冰宿怔了半秒就会意,左右张望,果然看见红发武官噙着一抹笑从树后转出:“大人,冰宿,失礼了。”   罗兰白了她一眼,扔下一句:“正好,你送兰小姐回房吧。”语毕,悠哉离去。   “大人,你就这样回去?”艾德娜反而有点错愕。   “有何不可?”   悠扬的嗓音宛如掠过林间的风,渐渐飘远。少女凝视青年英挺的背影,一时竟移不开眼去。 第一百十四章 中毒   蓝黑色的天幕逐渐被苍蓝取代,然后是明亮的蔚蓝,群星隐去,白云浮现,温暖的阳光照亮东城伊维尔伦上界大陆的每个角落,时间正从破晓迈入午前。   在来往侍从好奇的打量中,两个客人走进位于湖心岛的王宫。   来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三十上下,栗发灰眸,肤色宛如结穗的麦色,身穿商人服饰;女的只有十三四岁,护卫打扮,腰间配着匕首,一头仿佛蓝宝石溶液染成的长发。她像只小雀似的在男子身边蹦蹦跳跳,一刻不停。   “哥,你看这花园多美,以后你也别光顾着赚钱,请个园丁将咱家的庭院整理整理。”   “花又不能吃。”   “你说什么!”   “好好,我请我请。”   被少女怒目一瞪,男子立刻一脸怕怕地妥协。这时一名身穿深湖水蓝的长袍,手持法杖的青年迎面走来,清丽绝俗的脸上荡漾着让人屏息的笑容。   “希顿先生,夏侬小姐,大人已在书房恭候多时了,请随我来。”   “竟然让大神官阁下亲自迎接,真是不胜惶恐。”   法利恩抚胸行礼,希顿也行了个商人的礼节,夏侬则和周围的侍女一样,盯着褐发青年的笑靥陷入自然痴呆状态。   水神的神眷之子微微一笑:“在水神殿以外的地方,我都是城主大人忠实的仆人,希顿先生不必客气——请。”   希顿商会长点点头,牵起妹妹的手跟随上去。   “啊嚏!”   书房里,坐在办公桌后的年轻城主刚打了个喷嚏,旁边整理文件的美丽副官就跳起来:“第三个!今天早上的第三个!你还说你没有感冒?”   “我一不咳嗽二没发烧,哪里有半点感冒的样子,你别神经质了。”罗兰摆摆手。   “可是喷嚏……”   “打喷嚏是自然现象,与感冒无关。”罗兰用羽毛笔在艾德娜鼻下戳了戳,后者连打两个喷嚏,“——看,你也打了啊,难道你也感冒了?”   “大——人——”   “啊,客人到了,快去开门。”罗兰发号施令,艾德娜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奔向玄关。希顿一脸诧异地走进:“我还没敲门呐,你的感觉真敏锐。”   “干我这行的,没两下子怎么混得下去。”罗兰一手托着下颌,一手转着羽毛笔,眉目舒展地笑道,“好久不见了,沙曼达,最近生意如何?”   “托福,财源滚滚。”希顿回以自然熟稔的态度,他们除了是投资人和伙伴,还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法利恩看看墙角的落地钟,朝主君深施一礼:“那么,大人,我先告退了。”   “等一下,法利恩,把这个交给兰小姐。”罗兰从桌上拿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把剑,刃极长,几乎是一般长剑的一倍长,单护手一段就有两英尺,把握剑人的手完全包住;剑刃的根部有一组饰纹,是温润的珍珠石镶嵌而成,正好与黑曜石打造的护手呈鲜明对比。剑刃一片雪亮,锋面极细,最粗的地方也不过两指,光滑有如明镜,又像吞没一切的深潭,散发出冷冽逼人的气息。   “哇!好棒的剑!”   夏侬惊叹,像小狗般围着罗兰转悠,想借来看又不敢说。看出她的心思,罗兰大方地把剑递给她。夏侬高兴地亲了他一记:“谢谢罗兰哥哥!”   “真是上等货,你从哪儿弄来的?”等妹妹欣赏完,希顿也接过长剑打量,由衷赞叹,连他的商会也少有这种等级的存货。   “拜亚帝国。”   希顿一愣:“拜亚?就是尼普亚斯大陆的那个拜亚帝国?”   “对。”罗兰又转向大神官,“我对武器懂行,对魔法物品一窍不通,等你空下来,带兰小姐到宝库,为她挑一把趁手的法杖。没有合适的话,向魔法公会买也无妨。”他想起早上冰宿用火魔法辛苦的样子,有一把法杖,对法师来说会轻松许多。   法利恩心下认为主君未免太宠那个少女,虽然是圣贤者的后代,但这些异世界的少女没有先祖的天赋。   罗兰示意法利恩拿走长剑,“告诉兰小姐,这是我对她前段日子努力的回报,希望她笑纳。”   “是。”   门一合上,希顿批评:“讨好女孩子,应该送花。”   “兰小姐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罗兰失笑。送花哪有送法杖和武器诚意,何况冰宿喜欢魔法和剑术。   希顿向送上茶点的红发副官点了点头,道:“大部分女人都一样,送花没用,就送名贵衣服,送衣服还不够,就送首饰珠宝。”   罗兰不答,西城的男子轻视他城的女性,艾德娜这样的武将还好,其他柔弱的异性在他们看来就是情妇、劫掠对象、待宰羔羊和商品。   希顿还好多年在五大城谈生意,人情练达,胸襟开阔不少,但还是没改变骨子里的看法。   罗兰从小被一个流浪剧团的团长和姐妹们养大,一向尊重女性,过去没少为观念差异和朋友发生摩擦,后来他就不吭声了,因为有人代劳。   果然夏侬挥出了正义的铁拳。   看着被暴力妹妹打得缩在椅子里瑟瑟发抖的哥哥,罗兰和艾德娜很是快意,夏侬的母亲是蓝龙塔姬亚,天生力大无穷,还有强大的施法能力。   民间的龙裔极为稀少,大概是创世神贺加斯的平衡法则,寿命越长的异族生育率越低,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使得龙族也元气大伤,数目锐减。为了繁衍,龙族大多和同族生育后代,极少在其他种族当中选择对象。所以,夏侬的血统十分珍稀,她和希顿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龙裔天生高傲,和人类相处不来,觉醒血脉以后大多选择前往位于北城的龙谷,或者加入龙骑士团。夏侬是因为和兄长深厚的感情留下,还有罗兰的挽留。不为人知的,东城城主知道自己对友人的妹妹有特殊的影响力,只是看他的外表,没有人会发现。   混有异族血统的人类大多会在外表呈现出来,多数是表现在眼睛的颜色和发色上。比如,北之贤者赛雷尔有精灵血统;元帅拉克西丝的副官克鲁索有一头森绿色的头发,祖上是木精灵。罗兰怀疑王室的银发也不简单,可能是传说中的音乐种族,亚利安族的后裔。因为德修普家族历代出了不少音乐天才,虽然现在的王储诺因例外,他是个音痴。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向你汇报一下,第一批从矿山过来的货已经到了,一共两万套,都堆在我的仓库里,随时等你来取。”希顿掏出一张武器清单,让艾德娜转交罗兰,“还有,贝姆特希望我一次付清当初商量好的五百万石粮食,省得来来往往麻烦。”   正浏览清单的罗兰猛然抬头,沉声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首都会议的时候。”   “……”   罗兰若有所思,半晌,勾勾食指,对俯下身的艾德娜耳语了几句。后者点头领命,退出房间。希顿见怪不怪地看着这幕,道:“你又嗅出什么别人闻不到的味道?”   “战争的味道。”   “战争……是吗,原来如此。”希顿沉吟片刻,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回复?毁约?”   “当然是分期付款了,帮我洽谈,这就拜托你了。”罗兰笑眯眯地道。希顿叹了口气:“罗兰,老实说,你和贝迪正在玩火。”   罗兰清楚自己下的是一步险棋,但是因为维烈的搅局,失去了和西城合作开发雷姆利亚矿山的机会,如果不用以铁换粮的协议,根本打动不了贝姆特。   不过东城的粮食储量还算丰富,他目前最急需的是军备,因为十年大魔潮即将到来,人口经不起损失。   关键是雷姆利亚钢打造的防具,法师能够着装!大多数金属比如铁器会影响玛那元素的凝聚,法师无法配备,这是过去和魔兽战斗最大的战损原因。雷姆利亚钢与魔法的亲和力尚可,哪怕只是附法了简单的魔法盾,也能大大提高学徒和低级法师的生还率——他们都是未来的希望,在民生建设各方面,法师能够起到的作用太多了。   只可惜他多方打听德鲁伊的粮食生长术,还是遍寻不获,该死的魔界宰相淹没了木精灵和德鲁伊的传承地第四大陆,也是魔族的屠杀破坏,造成三大陆人才凋零,魔法式微,教廷只会搞愚民政策。罗兰只能通过一些技术手段,比如委托有经验的老农总结经验,整理成册,让能臣干吏到地方上普及,同时提高识字率,加强人才考核和培养,多管齐下,才见成效。冰宿提到的植物嫁接、温室培育、病虫害防护也是未来研究的好方向。   十年兢兢业业,总算伊维尔伦各方面大有起色,但是年轻的城主丝毫不敢放松,深深恐惧随便一场天灾人祸,就会毁去他好不容易努力的成果。今年夏季的那场大冰雹就是警钟,差点让高架水路建成的喜悦毁于一旦。幸好羽族提前感知到了暴风雨的动向,百位水族齐心协力驱散了雨云,受灾的土地不多,但是今后呢?马上就是史上最可怕的寒潮,不做好抗寒措施,又不知会冻死多少黎民百姓。   最可恨的,国家已经千疮百孔了,天灾不断,王家和贵族还自毁城墙,给他添麻烦,就像在一张江山社稷图上随意点火的幼儿一样。   “沙曼达,如果贝姆特不满,你拖延就好,有消息及时告诉我。我的人打听到血魔不在,你可以放手大干。”罗兰提醒并嘱咐。   他知道就算延迟付款,贝姆特也舍不得放弃这份合约。关键是西城接下来的战局,他可不会让伊斯法军一口气拿下南城的粮食产地,那群野蛮的强盗懂什么经营种植,只会涸泽而渔。   听到小舅子最大的靠山不在,希顿如释重负,当听说贝姆特招揽到世界头号罪犯时,他真是受惊不浅。不过他根本没把上次在雷南郡见到的那位文质彬彬的红发青年和传说中的魔头联想在一起。   突然,罗兰看向房门,喝道,“谁在外面?”第二个察觉的夏侬飞也似的冲过去拉门。   “呀!”   站在玄关的是个身穿芙蕖色彩衣裙的年轻女性,茶褐色的卷发在雪白的颈旁挽成一束,秀美的面容满是惊惶,颤抖的手指险些端不稳托盘。   “朵琳。”罗兰立刻缓下颜色,上前扶住妻子,柔声道,“对不起,吓着你了。”   东城城妃惊魂稍定,双颊浮起害羞的红晕:“没关系,我没事,我、我是来送姜汤给你的,艾德娜小姐说你身体不舒服。”   虽然觉得部下多此一举,罗兰心里还是有几分慰贴:“谢谢,我会喝的。”朵琳仰视他的俊容,恋恋不舍地道:“那我回房了,你好好保重,小心别累坏自己。”语毕,朝希顿兄妹盈盈一福,退出房间。罗兰一直送她到房外,嘱咐侍卫沿途护送后,才转身关上门。   “太守规矩了。”   刚刚被妹妹教训过,希顿嘴上留德不少,何况那还是朋友的老婆,堂堂东城城妃。   但是他的语气也不带褒意,西城的男性普遍欣赏性格爽朗的女孩,过于温柔体贴或含蓄多礼的女子只会令他们浑身不自在。当然,只限于娶妻,床伴没这么多顾虑,貌美就行。   罗兰白了友人一眼,坐回座椅,将汤碗放在手边凉一会儿,道:“言归正题,你告诉贝姆特,我会给他要的东西,不过需要一段时间准备。”   “你真的要这么做?”希顿忍不住再次确认,见罗兰颔首。举起双手,叹道,“好罢,反正我是商人,不负责国家大事,你认为这决定妥当,就放手去做吧,我只管赚钱。”   “你会一直贯彻这个想法到最后吗,沙曼达?”   罗兰的口吻陡然严肃。希顿淡淡一笑:“当然,我可不想与你为敌呐。”罗兰绽开释然的笑容:“我也是。”   友人的信任让希顿很高兴,但同时,他心里也升起犹豫:倘若将来罗兰和贝姆特站在对立方,我是否真的能保持目前的立场?一方是看着长大的小舅子;一方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罗兰一个扫视就看出他的矛盾,但他有自信说服友人心甘情愿跟在他身边。关键是,贝姆特已经认定希顿是这边的人,这才是他的最大优势。   “罗兰哥哥,你不喝那碗汤的话,给我喝好不好?”   夏侬开口道。两个男人高谈阔论了半天,她听得闷坏了,加上茶点吃完,就瞅了个空向罗兰索要。   希顿不作斥责,他向来纵容妹妹,夏侬也算是罗兰看着长大的,他不担心友人会对她大小声。   果然,罗兰和蔼地道:“这个可是姜汤,不是鸡汤,很辣、很涩的哦,你还要喝吗?”说着端起碗。(注:真正的姜汤是加红糖的,但罗兰讨厌甜食,就只放了生姜)   “啊,我不要了。”夏侬皱起眉头。罗兰宠溺地看着她失望的小脸,对希顿道:“待会儿留下吃饭吧。我叫人准备夏侬爱吃的菜肴,下午我再派人去你那儿取货。”   “哇——”夏侬振臂欢呼,也不管她老哥答应没。希顿苦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罗兰忍俊不禁地将碗举到唇边,刚喝了一口,他脸色立变,吐出嘴里的姜汤,瓷碗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希顿大吃一惊,看到金发青年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向前扑倒,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大声唤道:“来人!快来人!”   ******   罗兰中毒的消息在宫里掀起轩然大波,文官心惶不已,武官红着眼叫嚣着要把犯人碎尸万段,不安与紧张的气氛像漩涡般流窜在每个角落。   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以雷厉风行的手腕平息了骚动,先是宣布罗兰安然无恙,安抚住群臣;接着命令不许喧哗,不得闲言碎语,立刻回去各自的岗位,如有违逆,一律严惩。   两项指示有效地镇压下混乱的局面,也让王宫暂时平静下来。   寝宫里,所有关系人齐聚一堂,担心地看着床榻上昏迷的金发青年和用白魔法进行治疗的大神官。   半晌,法利恩收回手,转头笑道:“没事了,毒素已经彻底清除,大人很快就会恢复意识。”   余人都松了口长气,瑟缩在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怀里哭泣的朵琳也抬起头,浮起欣喜之情。   “不过,这毒.药真的非常歹毒,幸好大人只喝了一点点,不然——”大神官的声音蕴藏着他人没发现的冰冷杀意,但光是话的内容就足以叫众人胆战心惊了。不约而同地,数道视线射向在场唯一的嫌疑人。   “不是我。”感到众人眼中的指控和疑问,朵琳的泪掉得更凶了,全身抖得如风中树叶,呜咽道,“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做,我没有下毒害罗兰……”   “朵琳夫人,这里没有人怀疑您。”法利恩温言道,柔和轻缓的嗓音有效安抚了朵琳的情绪,“我只是想问您几个问题,好追查出真正的犯人。”   朵琳镇定了一些,慢慢抬起头,拭了拭脸:“什…什么问题?”   “那碗姜汤,是你煮的?”   “是……”   “期间有没有其他人帮忙?”   “有,我的贴身侍女,我让她帮我拿生姜、茴香。”   法利恩的眼神转为犀利:“那个侍女在哪?”   “当然是给人灭口了,还用问。”   “大人!”   年轻的城主不太流畅地坐起,靠在伸手相扶的大神官肩上,微喘道:“去护城河捞,九成在那里,顺便调查那个侍女的背景,拿来给我。”刚踏进室内的艾德娜闻言又转了出去。   艾露贝尔看看怀里的朵琳,鼓励地拍拍她的肩。   “罗兰……”朵琳小声唤道,不敢上前,也不敢面对丈夫的脸,生怕看到两道不信任乃至嫌恶的目光,罗兰伸出手:“怎么了,朵琳,过来。”   朵琳情不自禁地抬首,对上一双温和的冰蓝色眼眸,她怔怔走上前,待惊觉时,两手已被紧紧握住:“我…我……”   “傻瓜,你以为我会怀疑你?”罗兰松开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吓坏了吧?我没事的,别担心。”朵琳眨眨眼,再眨眨眼,才回过神:“你相信我?”   “当然。”好歹是相处了一段时日的娇妻,罗兰真不认为她是这种心肠恶毒的人,何况朵琳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她不想嫁婚前就可以拒绝了。   “呜呜,罗兰……”东城城妃如释重负,搂住他痛哭,“我好担心,好害怕,幸好你没事!”   好不容易安抚住柔弱爱哭的妻子,让艾露贝尔把人送下去,罗兰疲累地叹了口气,希顿暗暗同情——刚中毒还要哄老婆,统治者真不容易当,关怀地问道:“罗兰,你没事吧?”   夏侬内疚地道:“对不起,罗兰哥哥,要是夏侬喝了那碗汤就好了。”罗兰翻了个白眼:“那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就是你了。”   龙族的体质比人类好得多,半龙也是,夏侬要是真喝了,死倒是不会,但是半条小命也会挂,那毒非常凶狠。   他因为被暗杀过许多次,行事总是比较小心,才能一发觉不对就把毒吐出来。   法利恩开口道:“大人,你真的认为朵琳夫人没有嫌疑?”   “她没这个胆子。”罗兰有所领会,瞟了他一眼,“你怀疑她是北城的间谍?”   “没有证据排除这个可能,不是吗?”法利恩垂眸,语声冰冷。   “嗯,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挺有自信,所以我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小。”罗兰微微一笑,“而且,女人是很敏感的生物,若她察觉我心口不一会影响夫妻感情,暂时不要把她列为观察对象,不过我会记住你今天的话的,法利恩。”   大神官点点头,这才缓下凝重的神情,这时,传来几声叩门声。   “进来。”罗兰应道。   “我听说你中毒了,现在看来是谣传。”   “不是谣传,兰小姐。”罗兰笑道,“你看不出我很虚弱吗?”   冰宿斜着眼打量他,评价道:“脸色的确不太健康,但说话的中气还很足,应该没大碍。”   罗兰耸耸肩,放弃装病弱,转向希顿兄妹:“这位就是鄙城的救世主兰冰宿——兰小姐,这两位是我朋友,希顿商会当家沙曼达和他的妹妹夏侬。”   “久仰大名。”冰宿对两人行了个无懈可击的仕女礼节。希顿压着妹妹的头欠身:“很高兴认识你,兰冰宿小姐。”   一打完招呼,冰宿就把注意力调回罗兰身上。   “犯人是谁?”   “一个侍女。”   “背后主谋?”   “不知道。”   “还没查出来吗?”冰宿皱眉,随即摆摆手,“罢了,以你的能耐,水落石出是早晚的事,今后小心点,不要以为是老婆做的东西就万无一失。”   罗兰微微沉下脸:“你如何得知?”艾德娜是怎么办事的!   冰宿轻笑:“猜就知道了。你不让消息泄露出去,不是为了保护犯人,就是避免打草惊蛇。可是从你身边的人的忠诚度看来,第二种可能性不大。二减一,答案很明白。而能够亲近你又让人有可趁之机的只有你妻子,所以我就断定是她了。”   “嗯,分析得不错。”罗兰抚摸下巴,“虽然还有欠洗练。”冰宿白了他一眼,抛下一句:“我走了,好好养病。”便一脸义务尽到地转身走人。   房门刚关上,希顿就吹了声口哨:“这个女孩很有性格嘛!”   “把爪子收回去,她是碰不得的女人。”罗兰警告。希顿饶有兴趣地瞅着他,意有所指地道:“我知道,她是‘你的’救世主,自然没有人可以碰。”   “算你还有点常识。”罗兰打了个哈欠,没听出友人的暗示,“累死了,我要睡一觉。法利恩,接下来的政务交给你,包括希顿的事,六点准时叫我起床。”   “遵命。”   大神官一丝不苟地接令。 第一百十五章 监视   冰宿走出房间,吁了口长气,一抹如释重负的情绪缓缓浮现在她墨绿的瞳眸深处。她摸摸胸口,仍然跳动着惊悸。   为什么在听到那家伙中毒倒下时,我会那么紧张?冰宿懊恼地咬紧下唇,而且在紧张中似乎还有点——害怕?   害怕?我害怕那家伙死掉?为什么?他跟我又没有关系,充其量不过是我的雇主罢了。   茶发少女正困惑间,听见身后响起开门声。她连忙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混乱,转过身面对相继走出室内的三人,还没发问,又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救世主小姐,梅迪和埃特拉的两位救世主到了,正在花厅等候。”   侍女恭敬地道。冰宿一愣,这才想起每天中午同学邱玲和轩风都会来拜访她。她应了声,侍女退了下去。   法利恩道:“冰宿小姐,一会儿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去,若两位小姐问起大人,就随便编个理由好了。”   “我理会得。”冰宿心照不宣。如果让北城的救世主得知己城公主涉嫌毒害东城城主,明天肯定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将破坏两个姻亲城的关系,对东城的和平外交造成损害。   “对了,他——”虽然竭力克制,冰宿还是忍不住询问。   “他睡着了。”法利恩微笑道,“毒已经解了,大人只要休息几天就会完全康复。”冰宿点点头,道:“果然是祸害遗千年。”转身往花厅走去。   “这个女人说话好毒哦,她是不是和罗兰哥哥有仇啊,刚才在房间里也是!”夏侬不满地皱皱鼻子。   希顿一边抚摸她的头,一边朝少女离去的背影投以玩味的视线:“我倒觉得她更像在掩饰真实想法,你认为呢,大神官阁下?”   法利恩但笑不语。   ******   接下来,法利恩回到自己的私人办公室。   身为大神官和神眷之子,他在水神殿当然有专属的房间,比王宫的大得多也华丽得多,但他每天上午教冰宿魔法;下午到傍晚帮助罗兰处理文书,统合情报;直到晚上,才回神殿做法术研究,所以他在王宫的时间反而比较长。   经过庭院时,褐发青年突然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走到一大丛薰衣草后面,食指在胸前划出复杂的图案,刚划完,一道无形的结界就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张了开来。这是防止窃听的音波障壁,即结界里的人说的话,结界外的人一个字也听不见。   “楠,是你吗?”   一布完结界,大神官就对着虚空开口。不一会儿,一个披着灰袍的男子凭空出现,恭敬一礼。仔细看,男子的身体有点透明,像被微风吹过的水面般涤荡不定,原来是幻象。   “阁下,中西两城的救世主今天一大早离开了西芙利村,似乎要远行。”   “哦?”法利恩着实吃了一惊,他原以为无名氏神官打算将杨阳和昭霆藏一辈子;若他有野心的话,就在恰当时机将她们拱出来,但是他现在的行为,是什么意思?   “她们是单独走的?”   “不,有个少年陪同,但是那位神官没有去。”   法利恩沉吟道:“知道她们的目的吗?”   “目前还不确定。不过首都会议那天他们去了趟里那,在盗贼公会打听龙眠和闪空的下落,所以属下怀疑他们的旅行和找寻圣贤者的五件遗物有关。”楠没有说出花了多大苦心和金钱才查出无名氏神官在盗贼公会探听的情报,只简单地陈述结果。   “圣贤者的遗物?”法利恩的声音变得煞有戒心。楠续道:“属下还打听到,闪空现在在贝姆特城主手里,而我城的圣遗物龙眠依然下落不明。两位救世主虽然朝着北城出发,但最终目标应该是西城和我城。只是,属下不明白她们为何要收集圣贤者的遗物。”   法利恩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楠,「飞焰」可在中城救世主手里?”   “难道……!”   “嗯,我怀疑绑架那两个救世主和盗走飞焰的是同一个人,就是那个神官。”法利恩冷冷地道,“他身为圣域唯一的幸存者,知道最多的传说真相,自然不会做出没道理的事——五件圣遗物,就算不是神迹石,也肯定和神迹石有莫大的关系!”   楠心下大震,好半晌才回过神,急切地道:“既然如此,我们应该立刻杀了那四个人!将五件遗物收齐!不能让神迹石落在大人以外的人手里!”   “不,不急。”法利恩摇头,扬起右手制止楠进一步的劝说,但从他咬紧下唇的动作,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很混乱,不若表情那么冷静。   “要杀随时可以杀,必要时把整个西芙利村的人全灭口也无所谓。”大神官语气之冷酷连密探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在事情还没搞清楚前,急着把口供处决就过于轻率了。你想想,以无名氏神官的本事,一口气把除了龙眠以外的遗物全抢到手并不是难事,他却偏偏让两个救世主自己去找,这不是很奇怪吗?圣贤者的后代和神迹石之间,肯定还有些我们不了解的秘密在,在搞清楚前,不能杀了那两人。”   “是。”楠接受了上司的意见,随即试探地问道,“对于无名氏神官的后续处理,大人有什么指示吗?”   “……”法利恩不答,这就是他最担心的现况!   罗兰对无名氏神官放任不管,而不是招揽。虽然另一位圣修士雪露特在罗兰手上,神官并不是唯一知道传说隐秘的人,但是雪露特是前王朝英雄王朝的末裔,已故大贤者加卡德一时好心,让她作为人质养在圣域,保住了她的小命,雪露特却反过来烧死了恩师。加卡德的下场,见证了好心没好报的结果。   所以雪露特知道的内情不多,不然在加入暗影集团时就报告了。其实雪露特的身世利用价值更大,因为王室一直鼓吹是英雄王科尔修斯和平禅让,如果德修普家先祖推翻抗击魔族的英雄王,阴谋篡位这一丑闻曝光,会引发哗然。   现在问题是神官,法利恩认为给予那样一个危险人物多少自由,就等于给己方埋下同等程度的隐患,何况神官手里掌握着足以影响世界的秘密。他不止一次请求罗兰更改命令,及早解决无名氏神官,不然也把他纳入麾下,罗兰却总是笑着摇头,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没问题的”,就将他打发了。   “大人还没有指示,但无论他下达怎样的命令,你们都继续监视。”   密探一惊,只见大神官深褐色的双眼射出无机质的光芒,仿佛食古不化的冰冷岩石:“如果那个神官真的对我城没有敌意,上次就不会接受诺因城主的请托,打破迷雾森林的结界,害我们失去一个重要的据点。若非撤出得快,所有的暗影成员早被宫廷法师团一网打尽。即使如此,还是失去了七名宝贵的实习生和十五架魔核光炮。”   “……”楠词穷。他和同伴枫就是报信者,亲眼看见无名氏神官轻松毁掉黑咒术师们好不容易张开的死灵结界,接着吉西安法师长率领的精锐法师们就进入森林,大肆搜罗。   奇怪的是,当敌人接近营地时,突然起了一阵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多亏了这场雾,楠和枫才能瞒过法师团的耳目混入营地,指挥众人及时撤离,炸毁了来不及带走的光炮,至于那七个实习生是因为脱逃不及被炸死,倒不能算在神官帐上。但楠也确定雾不是他的手笔,自始至终,王储诺因都站在他身旁,就算神官想动什么手脚,也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所以那场拯救了暗影的大雾应该是上天的恩赐。   但最不可思议的还是,出了这种事,罗兰依旧没有改变主意,把坏他好事的犯人大卸八块,继续听之任之。所以不少暗影成员已经不是认为他发烧了,而是中邪了!松了口气的只有雪露特一个人。   “而且,大人这样放纵一个损害我城利益的敌人,不仅给他带来危险,也令部下不服。”   楠觉得还好,他能安抚住手下,而且神官是王室私生子,他猜出主君罗兰对他另有安排。但是上次神官帮助王储诺因,站位明确,又知道不该知道的秘密,还是及早铲除,或者让他从世上消失,关押到伊维尔伦的地牢里为妙,但这是上司才能做的决定。   法利恩眼中光芒森冷,“我想,那个神官可能是大人一位很重视的朋友,或者救过他的恩人之类,大人才对他下不了手,可是无名氏神官上次的行为,已经严重背叛了大人的信任和友谊,即使大人能饶恕他,我也决计不容!”   楠听出对方已起了杀机。法利恩若颁下暗杀令,等于违背罗兰的指示。但楠的直属上司是他,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而且,楠也明白法利恩的顾虑——神官的事确实在部属当中掀起一些不满的声浪,尽管对罗兰的忠诚还没有因此而动摇,却在他们心里留下了阴影。若不消除,必定会影响他们日后出任务的积极性。   法利恩侧过身,一手抚摸薰衣草淡紫色的花瓣,委决不下,良久,他才仿佛自我说服般喃喃道:“不行,不能杀了他。杀死他,世上就无人知晓神迹石的下落了。但是,也不能就这么饶了他……”   “把他抓起来吗?”   “也不行,他好歹是北之贤者的师弟,突然失踪,史丁不会不闻不问的。以他的本领,我们要暗地里拿下他也不是容易的事。”   大神官转过身,厉声下令:“叫椿看紧他!要他放聪明点!必要时用村民或她自己的性命威胁!在时机成熟前,我不希望看见那个神官再出现在伊维尔伦以外的阵营里!”   “遵命!”楠暗暗松了口气,姑且不论椿的心情,要是法利恩执意杀死无名氏神官,破坏了罗兰的大计,那更棘手。   “至于那两个救世主,既然无名氏神官不在,监视就可以大胆些,留心每一个和她们接触的人,最好搞清楚她们寻找圣遗物的目的。”   楠应了一声,影象模糊起来,摇晃了几下后,消失不见。   法利恩在原地思忖:圣贤者和他的后代们,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第一百十六章 讨论   “冰宿!”   远远看见同学走近,北城的穿越者邱玲立刻跳起来挥手大喊,差点碰翻杯子。南城救世主柳轩风的贴身侍女伊莉娜眼明手快地扶住。   冰宿身穿一件式样像军礼服的浅蓝制服,勾勒出黄金比例的身段,明丽的五官和纤长的身材,宛如从天而降的女战神,连同性的轩风也看得有点失神。   茶发少女踏着优雅又不失英气的步伐走进凉亭,在两人对面的石椅坐下:“你们俩还真闲。”每天都来,不嫌烦吗?   邱玲早就习惯她的冷漠态度,不改热情的神态。轩风也不以为意,笑道:“我们已经挑你空闲的时间,你还有什么不满?”   “哼。”一句哼声包含不悦。   真是个冰人。轩风摇头叹息:一点生活情趣也没有。邱玲关心地问道:“冰宿,你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哦,那你下午的课什么时候开始?”   “老样子。”   “冰宿,昨天史丁老师教我玛那元素的动态演算公式,你要不要听?”   “……”   “那我说了哦,你看。”邱玲开开心心地摊开自己记的笔记,冰宿露出专注的眼神,听得十分认真,邱玲的导师是北之贤者赛雷尔,一位十一段的高段法师,而且学的是圣域传承的古魔法,比现代魔法更博大精深,尤其注重理论和数理测算,后者是她最着迷的部分。   轩风在一旁感叹地看着这幕每天上演的戏码,果然,今天又成功了。   冰宿的情商之低让她叹为观止,刚开始,邱玲无论说什么话题,三句话就陷入尴尬的停顿,轩风从来没见过冰宿这种天天能把天聊死的人。   不过她很快发觉,冰宿并不是故意给她们冷面孔看,她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应邱玲的聊天,学不来放松地对待别人。但是邱玲喜欢的点心,她会第一时间不动声色地推到她面前,到后来轩风也是;对她们魔法上的不懂就借笔记,默默圈出重点;邱玲说过一遍,拜托她找的书,第二天就带过来,没有一次忘记过。   只不过冰宿那性子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消受的,幸好邱玲生性热忱,对冰宿的脾气也不是一般的了解包容,才能持之以恒地坚持下来。换做第三个人这么碰钉子,早就打退堂鼓了,像她的同班同学杨阳和昭霆那样。   所以八面玲珑的轩风向同学建议,不要管冰宿说什么,她其实没有恶意,只要找到勾引她兴趣的话题,引诱她入套就行。   听完两人的教学(还好时间不长),轩风笑眯眯地道:“下次不如我们卡着饭点来,一边吃一边聊,更节省你的时间?”冰宿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她当然能看出邱玲的态度变化里面包含了多少轩风的小花招。   超级闷骚别扭的女人。轩风摇了摇头,不知道将来什么样的男人会娶她?   邱玲满足地收起笔记,问道:“冰宿,朵琳姐姐好吗?”   冰宿眼神一冷,随即又恢复常态,淡淡地道:“我不太清楚,但也没听说她不好。”   “罗兰城主一定对她很好吧。”邱玲这句话并不是疑问句。   “据侍女说,很好。”   罗兰和朵琳不算恩爱夫妻,那位北城公主严守礼仪,深居简出;而罗兰以公事为重,早出晚归,但是他们也没有性格不合,在上层阶级的夫妻中,已经算是佳偶了。据说罗兰和前妻美洛达也差不多是这个模式,但是当美洛达公主难产死去,当时年仅二十的金发青年崩溃了一段时日,险些熬不过来。   所以冰宿推测,罗兰对已故的妻子恐怕是有过真感情的。   轩风羡慕地一叹,调整心态,回到纯欣赏的角度:“对了,冰宿,罗兰城主呢?”   冰宿无懈可击地道:“他正在接待客人,无暇招呼你们,要我代为致歉。”   “这样啊。”轩风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唉,来得不是时候。   “你到底是来看我还是看帅哥?”冰宿不悦地看着她。轩风诧异地注视她:“一半一半。”想不到,半年的火热攻坚真的打破冰墙了?   邱玲也听出友人语气里的酸意,高兴地道:“轩风是为了看帅哥,我完全是为了看你哦!”   “没必要。”   “耶!?”   “有这个时间,就多用点心在魔法或武技上头,省得老是要一大群人保护你们。”冰宿毫不留情地道。   两人尴尬,她们都是玩心重的年纪,在学校有学习氛围,这里没有家长老师督促,不免有些偷懒。   邱玲虽然有老师,但赛雷尔不是严厉的性子,教授方法按照古礼,让学生自学为主。轩风在南城只被监督言行是否守规矩,根本没人管她魔法学得怎样。事实上,高阶祭司们除了蕾雪还看不起魔法,发现她白魔法天赋不高就放弃她了。因为在常人的印象里,除了极少数天才,高段法师都是垂垂老矣,不同于通过信仰和祈祷获得力量的圣职者,法师是累积知识、感应玛那释放超凡之力,从学徒到法师起码要五六年,初级法师升级到中级动辄十多年,哪怕她学成了魔法,旱灾也过去了。   至于成就非凡的赛雷尔,多数人把他的成绩归因于神眷之子的身份,哪怕知识之神不传授神力。   白魔法是治病救人的魔法,轩风的父亲离婚,母亲去世,家中只有高龄的外公外婆,所以她开始很努力地学习,可惜实在资质不高,而且魔法是长期功课,轩风怀疑到了地球有没有用,不然怎么没听说她的祖上有人会魔法?地球应该是个低魔世界,喜欢看奇幻小说的杨阳曾提到。   说起来,传说中的最强法师圣贤者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低魔世界隐居呢?轩风突然冒出个疑问。   冰宿继续告诫偷懒的同学们:“圣贤者留下的召唤法阵是个十一段空间魔法,再发动也是同样的要求,还需要天时人和的助力。就算我们成为不了主持阵法的人,至少也要成为能够参与的八段法师,才有发言权,主张所谓的正当权利。要么就扩大政治影响力,让民众认为我们完成了使命,能够回家乡。”   “呜呜,可是就算我们拼命努力,要成为大魔法师,肯定也是老太婆了。”轩风烦恼地抱头,政治影响力就别谈了,南城根本把她当花瓶,“我家里只有外公外婆,我非回去不可,而且我们已经待了半年——半年!不是两三天!家人有多担心我们!冰宿,你帮我们问问罗兰城主,能不能帮个忙,送我们回去?”她双手合十,充满希望地看着同学。   冰宿眯起眼:“你认为他能绕过米利亚坦和梅莲可送你们走?”   轩风顿时被打击了,她没有小白到认为东城城主会冒着和南北两城翻脸的风险帮这种忙,罗兰是对她们两个穿越者有情谊,一般的忙肯定帮,但政治场合是利益优先,罗兰自己的婚姻都做不了主,还要和北城联姻耶。   “而且接下来,各城都需要法师的力量。”冰宿犹豫了一下,没有具体说明,这牵涉到政治问题。和罗兰的观点不谋而合,她也认为魔法是这个艾斯嘉世界最重要的底蕴,真正的文明,法师还是政治力量,攸关魔潮的退治和灾难的防治,也攸关各城的发展和防卫力量,尤其现在是天灾人祸频发的时期。   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东城万万不能冒着法师集体降一级的风险——发动那个空间魔法会降级。高级法师何等宝贵,哪怕伊维尔伦的法师数量最为庞大,也耗不起。所以冰宿已经做好了至少要度过剩下五个荒年的准备。好在她从圣贤者出生的年代推算出两个世界有时差,接近1:2,两三年的时间,还算可以忍受,落下的课可以回头补,她在这个世界也能学到新知识。   轩风叹道:“如果我们有祖先那样强大的实力,就不用看人脸色了。可惜圣贤者没给我们留任何遗产——神迹石,神迹石在哪里啊?”   “不要梦想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冰宿真心不相信世上有所谓的“神迹”,就算真有奇迹,那也多半是圣贤者创造的一种魔法。   邱玲的情绪好得多,道:“史丁老师要我不要担心,他会想办法的。”其实是赛雷尔知道杨阳和昭霆也被召唤来,而且正在为营救同学,一起回地球做准备,不想学生太过焦虑,只是神迹石的内情干系太大,才不便透露一系列相关事情。   “呜,希望赛雷尔给力吧。”轩风对北之贤者的印象非常好,那不是会信口开河的男人。   冰宿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北之贤者背后最大的势力是圣域,可是圣域已经被一个圣修士烧毁了,他还能借助什么力量呢?   想到这里,冰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伊莉娜,认为轩风太信任这个贴身侍女,其实她们谈的一些话题不适合外人旁听,她也屏退了艾德娜,但是轩风是伊莉娜的主人,据说伊莉娜还救了她一命,所以冰宿不好说什么。 第一百十七章 线索(上)   黄昏厚重的色彩抹上云朵,太阳西斜,所有的物体都像镀了层金似的散发出澄黄的光芒,一只传讯鹰穿过覆盖东城上界大陆的结界,朝王宫飞去,停在一扇窗前,鹰嘴啄了啄窗框。   咯啦。窗户向内打开,迎进报信鸟。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仅着单衣,肩披黑天鹅绒长袍,坐在窗边,取下传讯鹰脚爪上的竹筒(注:这是附有魔力的特殊竹筒,如果收信人以外的人强行拆封就会爆炸),这种小型鹰隼是军队专用,来自沉寂冰原的绝境长城,当然需要第一时间打开。   法利恩留心观察主君的表情,一如即往的,什么收获也没有。罗兰控制面部神经的功力就像控制情绪一样深厚,你永远别想从那张宛如半神般俊美的容颜上找到任何诸如惊讶、害怕、愤怒之类的负面情感——有也是装的,他总是镇定从容地微笑,把心思藏在深处,即使他最信任的部下也不能一窥堂奥。   “赢了。”罗兰把信捏成一团。法利恩对这个喜讯不意外,真正让他诧异的是罗兰捏信的动作,他还敏锐地注意到主君的嘴角下移了大约两根头发丝的宽度,跟随罗兰多年的法利恩很清楚这是他控制负面情绪的前兆。   “出了什么事?”   “伊芙受伤了。”   法利恩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世上竟有人能对金色死神造成伤害,略一思忖,他恍然大悟,“是拳神?”罗兰颔首。   “将军伤势如何?”   “轻微内伤加右手手骨碎裂。”罗兰缓缓松开五指,沉声道,“明天,我要去趟绝境长城。”   “你的身体还没复元……”法利恩露出犹豫之情。   “我不单是去探病,也是去鼓舞士气。信上说北地已经下雪了,比往年都早,必须督促附近的郡守赶快将御寒衣物和取暖燃料送过去。”   罗兰曲起左手食指,敲打座椅扶手陷入沉思。和伊芙的直觉不谋而合,他也感到了不祥之兆,看来今年的冬天会冷得不同寻常。   法利恩不便劝阻,抿了抿唇,虽然他才是眼前之人的亲弟弟,但他知道那位义弟在罗兰心目中比他更重要,只因为金色死神伊芙比他更早认识兄长,而且是早得多。   罗兰回过神,深深注视同父异母的兄弟:“法利恩,上界就交给你了。”   法利恩的心情顿时平复,无论如何,他才是罗兰最得力的臣子,最信赖的心腹。   他恭敬地弯下腰,行了个圣职者的抚额礼:“是。”   看着他,罗兰眼底有着沉重的愧疚,他刚继位时,四面楚歌,六大郡主势力庞大,王室就等着机会把他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戚城主掀下去,虽然有军队在手,但是诡谲莫测的宫廷不是纯粹的武力能够对付,暗杀者又层出不穷,那时他身边能够信任的人太少,伊芙、马尔亚姆等老部下的性格不适合这种战局,不得已,他让艾德娜担任红炎军团长,将前城主马修的姻亲满门抄斩,杀得血流成河。然后让年仅十二岁的弟弟法利恩当暗影间谍的首脑,处理情报和暗杀事务。这么多年下来,艾德娜还好,性格没有大变,法利恩却变得冷血功利,无所不用其极,已经完全不复他们初见时,那个单纯可爱的男孩。   尽管罗兰清楚,他自己也早就面目全非,但他始终怀有一份理想,也不许自己遗忘,但法利恩却是被他这个不称职的兄长拖进了这个泥潭。   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伊芙,他同样有愧,因为两个弟弟都是跟着他踏上这条血腥的不归路。   金发王者没有让自己后悔无法挽回的过去,眼神温和了几分:“让克莱德尔辅助你,他可以信任,不要太劳累了,最近我让多米尼克负责冰宿的魔法授课,你可以专注自己的法术修习,我记得你说想考贤者。”(注:贤者除了尊称,也被作为十一段特级法师的职称,赛雷尔的外号北之贤者就是这么来的,十二段是大贤者或大法师,十三段是神级法师)   法利恩有着卓越的魔法天赋,是伊维尔伦最强大的法师,罗兰自己没有魔法天赋,不免将希望寄托在唯一的亲人身上,格外看重弟弟的资质。   “是,大人。”法利恩心中更高兴,只要能够达成兄长的理想,成为继赛雷尔之后,魔导国第二位贤者,他在主君心目中的地位,会比东城三将之首的伊芙更高。   “对了,大人,我有一事禀报。”法利恩的脸色泛起潮红,似乎强抑着激动之情,“下午我心血来潮,为冰宿小姐又做了一次更完善的魔法检测,有了惊人的发现。”   听完,罗兰眼中也流露出惊异:“你确定?”   通用的测试水晶球是魔法公会制作,能够测出五大元素:火水风雷地的元素适性。而神殿的水晶球因为要追踪被定为邪恶的暗系和死灵系法师,挖掘有光系和生命系的圣职者,还能测出四大能量:光暗生死。   大神官就是用了这种水晶球,测出冰宿拥有非常高的死灵法师的天赋!   此事如果泄露出去,顷刻间就会引起轩然大波。至高神贺加斯也是光明神,仅次于他的是生命女神秦蒂丝,是人们崇拜的两位最高神祇。魔法界并不歧视暗系天赋,而且王储诺因被测出有六大属性的高天赋,其中暗系最强,于是王室悄悄改变了风向。加上黑暗神被认为是创世神贺加斯一体双面的兄弟,暗系法师的地位总算渐渐提高。但是如今有死灵法师资质的人一旦在中城和南城被检测出来,还是立刻就要上火刑架!   东城城主罗兰私底下豢养死灵法师和黑咒术师,他当然不在意。   法利恩的神色兴奋又紧张,悄声问道:“大人,圣贤者前辈难道是死灵法师吗?”   罗兰沉吟:冰宿竟然是天生的死灵法师,遗传的可能性的确很高,可是真没想到。   东城收容了不少异族,而异族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可惜精灵被魔界宰相残忍地屠杀殆尽,侏儒和人马在更早以前一场人类大统一战争中灭族,其他异族如矮人、水族等等也在千年前魔族的无差别大屠杀和降魔战争中损失惨重,活下来的异族所知不多,只听说众神预言了一位「光之子」,说是能够打败魔族,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被珂曼世家收养,就是圣贤者古兰·罗瓦。从「光之子」的名头听起来,他应该擅长光系和生命系,和暗系和死灵系是冲突的。   罗兰思忖良久:“不能泄露出去,暂时不要让兰小姐学。”他对死灵法师没有偏见,但这件事本身难以处理。   因为东城有死灵法师,罗兰很了解,死亡能量不是适合生者使用的力量,对外貌气质有影响,一旦学会死灵魔法,外表就会发生改变,比如气质阴冷,血肉凋零,肯定会被看出来。冰宿是圣贤者的后代,虽然圣贤者摆明了是法师,教廷为了造势,一直宣扬他是至高神的神使,圣贤者的功绩形象也太过光明,后代出了个死灵法师简直是丑闻。虽然罗兰认为修习暗系魔法和死灵魔法也不代表人品邪恶,无奈民众未必这么认为,尤其现在中城的救世主逃跑了,正缺理由瞄准打压其他穿越者。   不过,圣贤者竟然是死灵法师,传说中最高的死灵法师能够转化成不死的巫妖,他会不会还活着呢?   罗兰心中闪过和法利恩相同的疑问,但这件事无法求证,只得做出现实的处理:   “暂时让多米尼克继续教兰小姐冥想法,可以挑一些相关的理论给她看,但是不要让她实践。”罗兰还是舍不得埋没冰宿的天赋,嘱咐道,法利恩点头。   这时,传来开门声,艾德娜夹着一叠文件走进来。   “大人,那个侍女的尸体已经找到了,果然在护城河里头。”所谓的护城河是包围王宫的大湖翡翠湖的别称,所以打捞起来很费劲。   “嗯。”罗兰淡淡应了声,示意她继续说。艾德娜续道:“她身上没有他杀的痕迹,应该是自己投湖,不过也不排除受催眠的可能。此外,魔导团已确认尸体没有做过改变外貌的幻术处理。”   法利恩问道:“大人,你认为是谁指使那个侍女下毒?”   “你说呢?”罗兰反问。艾德娜插嘴:“喂,只凭这么点情报,你们就能判断出谁是主谋?”   罗兰笑道:“当然不能,所以,你那儿还有什么收获?”瞟了大神官一眼,他笑意加深:“法利恩之所以那么问,是因为他已经认定犯人是朵琳。”艾德娜瞪大眼,嗤之以鼻:“夫人?她连只蚂蚁也踩不死!”   “很多女人都善于用柔弱的外表掩盖她们狠毒无比的心肠。”眼前都是熟人,法利恩露出真面目,冷嘲地道。   艾德娜反驳道:“理由呢?毒杀自己丈夫,破坏我们和北城的姻亲关系,对她有什么好处?”   “的确没什么好处,但对女人而言,驱使她们的不一定是利益,可能是爱情,不是有传闻朵琳夫人和青龙骑士巴曼关系亲密吗?也许就是他们俩……”   “放屁!”艾德娜暴跳如雷,“你把女人当什么了!”   “好了好了,艾德娜。”罗兰安抚道。红发武官仍不服气地瞪了眼褐发青年,转向主君:“大人,你也包庇这个‘狗眼看女人’的家伙!”   “法利恩只是提出一个设想而已,没有污辱你同胞的意思。”罗兰边说边向心腹使了个眼色。法利恩立刻会意,弯腰行礼:“抱歉,我没有恶意,不过我的口气确实太冲了些,请你原谅。”态度十分诚恳,表情和语气也恢复了常态。   艾德娜不觉气消,点头接受了他的致歉。   罗兰靠向椅背,换了个比较轻松的坐姿:“法利恩的看法估且保留,艾德娜,你的意见呢?”   红发副官毫不犹豫地道:“我认为南城的可能性最大!我们若和北城交恶,她们最高兴。当初大人和朵琳夫人结婚时,外头不就谣言满天飞,说我们的目的是离间南北两城,拉拢北城共同对付南城吗?那谣言肯定是梅莲可城主散布出去的!不过,大人上次在会议上顶撞了陛下,所以犯人也可能是中城的人。还有个可能是我们自家——那些念念不忘旧王室的疯子!”   “旧王室的余党,已经全部肃清了。”法利恩淡淡地道,眼神沉静如山中深潭,却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在心里补充了一句:除了我和大人两个人。   艾德娜看着他,皱起眉头。罗兰沉吟道:“自家的人吗?嗯,从那侍女的死状来看,倒颇有可能,没有交情的外人无法叫一个人心甘情愿赴死。”艾德娜问:“催眠术呢?”   “法利恩,你给她施个无条件上吊的催眠术。”   “你敢!”   罗兰笑嘻嘻地道:“懂了吧?再厉害的催眠术也不能迫使受术者投入死神的怀抱,所以那侍女八成受了什么人的指使……嗯,等一下,也有可能她是被人迷晕投进湖或是遭人刺杀而亡,伤口却在事后被治疗术消去。”   艾德娜呆了呆,跳起来大喊:“我去确认一下!”也不等罗兰答应,就一溜烟冲出房间。   法利恩目不斜视,只当没听见一连串乒铃乓啷声,对同样意态悠闲的主君道:“若大人的猜测属实,最大的嫌疑者就是艾德娜推测的‘外人’了,不过内贼的嫌疑也不能排除,毕竟能从这件事里得到好处的人实在太多了。”   “真是桩扑朔迷离的案件啊。”罗兰老神在在地笑道,好像他不是差点被毒死的当事人,而是个看好戏的路人甲。连法利恩也不禁为主君这种过分轻松的态度皱眉。   “检查过了!”艾德娜飙回来,“没有药物反应和内伤!”   “哦。”罗兰略一沉吟,“那么,应该是没有遗漏了——艾德娜,你查到那侍女的背景了吗?”   艾德娜从腋下抽出一部分纸递给他。罗兰浏览片刻,微一挑眉:“她是红龙骑士的亲戚?”   “好像是他为了便于追求夫人,刻意安排过去的。”   法利恩皱眉道:“有问题。那种侍女,早该在大人完婚前就调走才是。”艾德娜不以为然:“可能人家忘了呢?”法利恩断然道:“不可能!一两个人忘了说得过去,一群人全忘了怎么说也说不过去!何况两城联姻,是多大的事!任何一个小环节都不可以遗漏——这桩人事案肯定有人在背后搞鬼!而且是相当有来头的人物,才能瞒过我们的审查!”艾德娜无言以对。   罗兰冰蓝的双眸闪过诧异:“红龙骑士道格拉斯吗?倒是个意料之外的人选哩。”   艾德娜郁闷地道:“居然是感情纠纷……大人你可真冤。”法利恩提醒:“我早说是男女关系,只不过现在人选从巴曼换成了道格拉斯而已。”   “闭嘴!你那叫诽谤!”   罗兰视而不见两人的小冲突,自管自发话:“这件事暂且搁下,总之不关朵琳的事——艾德娜,另一件事调查得如何了?拿来我看。”   艾德娜依言将剩下的文件递给他:“大人,你所料不错,西城军果然有不正常移动的迹象,估计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他们应该是想一举攻下南城吧。”法利恩思忖道。   罗兰翻阅报告,艾德娜和法利恩立刻噤声,不敢打扰他。   “把这份资料送到德修普的办公桌上。”   沉思片刻,年轻的城主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加重语气,“秘密的。”   “是!”两人会意。   最后,法利恩汇报杨阳一行离开西芙利村的消息,他和艾德娜负责暗卫,有时权限和情报互有交叉,需要在主君面前汇总,向他报告。   得知杨阳和昭霆踏上旅途,罗兰点点头,交代分别监视无名氏神官师徒。   那两个穿越者,如果她们有门道找到所有的圣遗物,也省得他操心。   只是……关于神迹石的下落,他一直有个怀疑。   罗兰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手指摩挲上面的蓝宝石晶体。 第一百十八章 线索(下)   日落月升,璀璨的星辰缀满深黑的夜空,时钟指向九点。兰冰宿坐在华丽的寝室里,情不自禁地抚摸今天魔法课上得到的“奖励”,一把骨雕般雕刻着精致符文的纤长法杖。   有生以来头一次,她为得到奖品高兴,另一把武器同样让她高兴。过去,所有学业或其他方面的成就都只会让她难受,因为它们总是千篇一律地被从疗养院里扔出来。而如今,她再也不必担心会受到这种待遇,可以真正沉浸在学习的快乐里,体验到为人肯定的欣喜。   而且,还是一把法杖,对法师来说,就是必需品。   又研究了一会儿新法杖,冰宿收敛心思,翻开笔记本,打算温习白天从邱玲那里学来的动态演算公式。   “冰宿,我教你冥想法可不是为了让你熬夜不睡觉的,罗兰已经说过我了。”   那是珍珠坠落玉盘般叮咚悦耳的声音,冰宿这样的理科生都想起了琵琶行里的诗句。   来人是个比起声音丝毫不逊色的美人,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殷蓝的长发海浪般流泻而下,清澄的美目宛如大海深处的水珠,虽然曳地的长裙下是一双洁白无瑕的纤足,那优美绝伦的身段却宛如美人鱼,脸颊两侧是扇贝般瑰丽的鱼鳍。   “多米尼克长老。”冰宿起身行礼,她的魔法老师是大神官法利恩,有时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也会指导她,而这位水族大长老更教会了她冥想法。   多米尼克端着一托盘夜宵走进来,轻轻放在桌上。   水族大长老自制的海藻饼干非常可口,冰宿这样不贪嘴的人都忍不住拿了两块吃,另一杯色泽清润的青碧茶水更是好喝。   多米尼克慨然道:“这是海汐草泡的香草茶,能预防感冒,调理血脉。曾经这个世界有许多魔植,现在只有我族的海底宫殿和妖精的沉星森林还生长着一些了。可惜我们不会失传的魔药系,我所知的只有我一位朋友喝过的一些药草,你试试。”   “谢谢。”冰宿明白这是多么宝贵的馈赠,如果不是圣贤者后裔的身份,这些优秀的资源哪会集中在她身上。不过真正让她感动的,是水族长老是真的拿她当朋友和学生看待,就连她屡次提醒自己不要轻信的罗兰,也对她不薄。   茶发少女又看了一眼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斗篷。   “今天不可以超过十点哦。”多米尼克关照。   “是。”冰宿答应,按照她教的步骤进入冥想状态。   冥想法之所以被认为是魔法界的瑰宝,是因为能提升精神力,随着冥想的精进,还能一定程度取代睡眠,等于增加了学习和练习法术的时间,提高效率。法师都需要长时间的睡眠恢复精神力,冥想法因而极为宝贵。   而水族大长老传授给她的冥想方法更是特别,有引发元素共鸣的特效,能够提升元素亲和,适合人鱼在水中使用,难怪是她们的传承。   “这个冥想法太好了。”冰宿由衷地道,长期使用下来,她觉得非常契合擅长水系魔法的自己,对情绪整合,加快思维运算也有帮助。   最可贵的是这个冥想法还十分完整,有循序渐进的阶段。魔法公会保存的冥想方法,哪怕王室的传承都有缺失,很多知识因为魔族的破坏散落难寻。   “可是,给我可以吗?”经过半年多的学习,冰宿已经不是当初的菜鸟,清楚冥想法的宝贵,称为国宝都不为过。   水族大长老露出温柔的笑靥:“其实这个冥想法是你们人类传授给我的礼物,现在回赠给你们,也是礼尚往来。而且罗兰是我们人鱼一族珍视的好友和恩人,照顾你,也等于回报他。”   冰宿很好奇:“人类?”   “嗯,这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他是个黑袍法师,大约三十来岁。”多米尼克露出怀念之情,深蓝的眼眸荡漾着潮汐般深不见底的波澜,语声微颤,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解释,“啊,黑袍是指黑暗阵营的法师,千年前,人类的法师分成三个阵营:东方学舍的白袍法师,暗月法师公会的黑袍法师,和求知之塔的红袍法师。”   “我知道。”冰宿对魔法相关的历史知识所知不详,她对魔法的解读更偏向实用,但是她学习一丝不苟,基础扎实,曾经的阵营分类还是看过。只是魔法衰微后,越来越少的法师不再分裂,团结一致,对抗势大的教廷。   多米尼克掩嘴笑道:“他有一次提到他是深渊的主宰,大概是开玩笑吧。”   “深渊?”这是冰宿没听过的名词。   多米尼克的态度郑重了一些:“魔族来自魔界,不同于无底深渊。深渊也叫作「地狱」,传说是创世神放逐的恶魔和堕落的恶灵栖身的乐园,古代许多强大的法师也会挑战深渊,但是都无一例外地陨落,西瓦纳斯是第一个从深渊回来的人类法师……啊,他就是我认识的那位黑袍,他是个非常强大的暗系和死灵系法师,身边陪伴着许许多多的元素精灵,五大元素都有,真是奇迹。元素精灵是玛娜精灵进化以后的姿态,仅次于神与龙族的生命,只有元素使能够驱使。元素使这个职业现在没有了,更没有全系元素使,西瓦纳斯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   全系……冰宿震惊,如今唯一拥有六系元素高适性的只有王储诺因,但他受限于魔控力,根本无法成为全系法师。所谓的五叶草,都不过是一门元素魔法达到十段,其他在初级或中级以上的元素法师而已。   全系法师是前所未闻的概念,全系元素使也没有听说过。   “他一直说他所属的阵营是邪恶的,和东方学舍的白袍势不两立。但我不这么认为,他还携带着消失的精灵、侏儒的友情信物,连矮人专为人类打造的武器防具都有——矮人从来不和恶人交往,所以就算他坚持他是个邪恶的黑袍,我也不认为他是坏人。”   冰宿发现多米尼克说起那位法师的语气有异,似乎不是故友,更像是挚爱的情人,不过她更关心这位黑袍的实力:“他很强吗?”   多米尼克的形容让人印象深刻,而人鱼是不会夸大其词的,她们天性含蓄,感情真挚。从冥想法来看,那位黑袍也绝非泛泛之辈。   “应该是吧,他是我们人鱼一族的恩人,为我们建造了家园。人类大统一战争后,我们水族被驱逐到外海,不适应那里的生存环境,他帮助我们迁徙回来,建造了浮岛和海底宫殿,就我所知,这是十二段法术都办不到的奇迹。”多米尼克怀念地道:“他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   冰宿确认了,水族大长老的确对那个人类怀有不一般的感情,可能是恋人。   可是人鱼这么长情吗?千年都没有褪色?   “浮岛是那位黑袍建造的?”水族之乡浮岛位于达尔邦内海,占地16万平方公里,比华国最大的岛屿都大,魔法居然能塑造那样的自然奇迹。   “是的,那时因为魔族的破坏,他还把许多在战火中保留的书籍收藏在我们水族的海下宫殿,其他地方应该也有,不过我没有找到。”   冰宿肃然起敬,光是这个行为,就是了不起的功绩。东方学舍也有圣贤者留下的魔法书,是被歌颂的伟大事迹之一,所以那个焚毁圣域的圣修士才被魔法界恨之入骨。   魔法文明凋零后,艾斯嘉大陆不断衰退。如果不是前人留下的宝贵遗产高架水路,就算以罗兰的能力和雄才大略,也无法撑过荒年——有的事情不是统治者英明伟大就能解决的,是生产力的问题。   冰宿心想,可惜她只是个高中生,虽然优秀也不是专业人才,起码要到大学,学了专业学科,才能有实质的帮助,比如冶金,材料学,农业、机械等等,让这个世界发展另一条科技路线,否则最适合艾斯嘉的依然是魔法文明。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被罗兰询问地球的文明,冰宿就深深感到了自己的不足。她的愿望是进医学院,成为舅舅那样的医生,所以早早开始看医学书籍,但她只有一点理论知识,还没有实践经验,提出的地球知识,实在是杯水车薪,帮不了这个世界的人。   所以穿越者能从地球带来的契机,就不要谈革新和变化了,最多给少许启迪。这个世界本身有宝藏,就是魔法文明。   多米尼克教导起来,冰宿学习了她带来的书卷,再次掩卷感叹,特地问了声:“多米尼克长老,你认识的那位法师叫西瓦纳斯?”她心想要去图书馆查一查,这样的人不会是无名之辈。   “这不是他的名字。”多米尼克笑了,“大概因为黑袍需要隐姓埋名,他让我给他取一个假名,所以我不知道他的真名。”冰宿很失望,这就查不到了。   多米尼克想到了什么,担心地补充,“对了,深渊之主大概是开玩笑的,你不要说出去。他个人比较喜欢另一个称呼。”   美丽的人鱼笑起来,笑靥明亮如海底最瑰丽的珍珠:   “魔法之王。” 第一百十九章 商队   话说杨阳三人离开西芙利村没多久,就遇上一支以北城为目标的商队,贯穿艾斯嘉大陆南北的莫尔肯大道是商旅来往频繁的交通要道。   凭着冒险家的身份,三人轻而易举加入了商队,只是商队主人对他们的年纪表现出少许的怀疑。   花了一天时间翻越红石山脉,第二天晚上,商队在道路中央驻营休息。这里位于战歌平原的东南方,再往北走大约两天就能到达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   除此之外,整座平原就没有其他人家了。这里虽不及更东边的巨魔荒原和吉莎森林危险,也有许多魔兽盘踞,幸好雷南郡派出的骑警队经常在莫尔肯大道上巡逻,魔兽都不太敢靠近道路周边。但是,晚上就不一样了,不少大胆的魔兽甚至会摸黑跑到大路上袭击人。   所以近年来,除非武艺高强的冒险家或雇佣兵团保护的大型商队,大陆上再难看见单独或小股的旅行者,连逃荒的难民也是一大批一大批的。   而杨阳他们加入的商队,尽管也雇了些流浪佣兵,但充其量只算小型商队,有二级和三级冒险家资格的他们,已经算是最精英的保镖。   野兽畏火,魔兽也不例外,所以选好露营地后,商队成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然后再开始搭帐篷等事,在一片逐渐浓重的夜色中,割裂出一个温暖热闹的空间。   营地一角,一些仆役装束的人将几只大锅架到刚生起的火上,准备煮饭。一个十四五岁,战士打扮的少年也在其中忙里忙外,引来不少注目。因为这个人是加入时引起不小骚动的三个冒险家的其中之一,却跑来做这种不符合身份的事情,难怪让人纳罕。   其实,耶拉姆本来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是强吃了几顿商队厨师做的饭菜后,有美食家味蕾的他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卷袖子上阵,打算料理一顿像样的晚餐出来,好好犒赏自个儿和两个师妹饱受摧残的胃部。   一个身穿弓箭手服饰,腰悬法杖的黑发少女快步走近,朝正忙着切菜的褐发少年喊道:“耶拉姆,我把帐篷支好了,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把这盆菜倒进第一口大锅里,过会儿我来调味。”耶拉姆也不客气,自然地发号施令。杨阳点点头,将装满各色蔬菜和肉类的木盆端走。   看来今晚吃杂烩汤呢,不过以耶拉姆的手艺,一定会做得很好吃。虽然我现在的手艺也不错,但还没做过大锅饭,以后要向耶拉姆讨教讨教。杨阳边走边想,满心期待。   突然,她感到一股大力拉扯,使她不由自主地上身后仰,下一刻力量消失,她失去平衡,整个人伏跌下去。   杨阳马上意识到有人故意踩她的斗篷,反射性地举高木盆,却忘了顾及自己,结果这一跤摔得甚重。   “哟,这不是咱们的小冒险家嘛,怎么趴在地上啃泥啊。”   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夹杂着好几人的窃笑。杨阳忍痛抬头,认出这些人是商队雇佣的流浪佣兵,为首的男子和她一样是冒险家,却是最低的五级。   杨阳当下就明白了这场无妄之灾的原因:当初商队主人为了提振士气,当众宣布他们的等级,那时她就看到很多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他们这么小的孩子能当上高位冒险家,几个流浪佣兵更堂而皇之地嘘声连连。不过杨阳还是没料到他们会公然找茬,而且好像单单针对自己。   这批人心里是这么想的:耶拉姆小归小,从气势看却是三人里最厉害的,就算是他们这些不入流的混混,也感觉得出来。况且他是二级冒险家,等级太高了,不好惹。而昭霆是个小美人,美人是用来调戏而不是欺负的,三减二,只剩下看起来最没用又长得比较好看的杨阳,最适合拿来当沙包。   因为摔得岔了气,杨阳一时没法念咒文,赶紧放下木盆,转过身。   “连路也不会走,你是不是真的冒险家啊?”   为首男子一脚踩上黑发少女的胸口,还碾了两下,令她呼吸一窒。旁边一个相貌猥獕的佣兵道:“这种小白脸,哪可能是真的冒险家,那枚徽章肯定是他从女人身上骗来的。”   “说的不错!”为首男子笑出一口黄牙,正要再用力踩下去,杨阳已经念完了风盾的咒语,打算再用“风石雨”给这帮家伙尝尝味道。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声大喝:“你们这些混蛋!对阳做什么!”   严昭霆提着两只汲满的水桶站在人群外,目眦欲裂地瞪着踩住好友的那只大脚丫,胸口急遽起伏。   杨阳趁机一捏一抬,让那男子跌了个踉跄,一个翻身重新站起,皱着眉拍打身上的尘土。   众人还没从这个变故里回过神,棕发少女已抄起木桶砸在附近两个佣兵头上,将他们打晕在地,接着连鞘拔出无刃,冲上去一边挥剑,一边破口大骂:“竟敢欺负我表姐,我扁死你们!”众人被揍得哀哀叫,尤其是那个踩杨阳的男子,被昭霆追着打。   “住手,昭霆。”   一只手从后面扣住棕发少女高举的右腕,另一只压着她的肩膀,“算了,不必为这种人浪费体力,再说我也没事。”   “可是!他踩你!”昭霆还是不服,气冲冲地指着被她打趴下的男子。杨阳小声道:“如果不是你出来,我已经请他们吃魔法了,现在你也帮我出气了。重要的是水洒了,你快去重打两桶,免得耽误大家吃饭。”   听到“吃饭”两字,昭霆总算收起剑,神情却仍有些愤愤。   “死小鬼呢?他不就在这里帮忙吗?怎么眼看着你被欺负!”   “因为她并不需要帮忙。”   耶拉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淡淡地道。昭霆狠狠瞪视他,怒道:“原来你早就在旁边看着!那为什么不出手!”耶拉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答案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混蛋!你一点同胞义气也没有!”   “这跟义气无关。”   “还敢狡辩……”   “昭霆,你不要吃饭了吗?”杨阳再次提醒。昭霆一窒,又瞪了眼耶拉姆,才转身捡起那两只翻倒的木桶,快步跑远。   杨阳也端起木盆,继续被打断的工作。   耶拉姆一一揪起那些被昭霆摆平的家伙,冷冷地道:“待会儿商队主人来了后,知道该怎么说吧?要是让我听见你们造谣,我绝对会比那丫头更狠地收拾你们!”   众人唯唯应是,灰溜溜地离去。围观者见没有热闹好瞧,也纷纷散去。   小风波告一段落不久,天色就完全暗下来。太阳沉没在地平线下,夜幕宛如厚厚的帘布盖住整个世界,但商队所在的营区却散发出明亮的火光。帐篷之间的空地上,三五成群的人们围着火堆品尝晚餐。其中有商人,有冒险家,有雇佣兵,有仆役,也有难民。   那些逃荒的难民引得杨阳和昭霆频频注目,他们多数是男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这可不是电影和电视剧出现的群众演员,看得两个来自地球和平国度的穿越者揪心不已。   他们说在雷曼郡过不下去,去北城南边“讨生活”。雷曼郡就在神官担任教区首长的卡拉尔郡以南,所以杨阳向难民们打听,听说今年中城卡萨兰的东境好多地方闹了饥荒,他们的村子在春天也被税务官洗劫,到了秋天一次次催租,田地全部上缴,要去贵族老爷的庄园种地到死抵债,走投无路,只好到富裕的北方试试运气。   这些难民一路上都走在商队的最后面,这也是最危险的位置,魔兽一旦偷袭旅人,就是拖走队伍最后的老弱病残。杨阳不忍心地策马骑在他们身后,昭霆还想把两个小女孩抱上马,但是商队主人要求他们到前面探路,防范魔兽袭击大队,职责在身,她俩也只好骑到前面去,幸好当天没有难民脱队。   其实这些流民已经是有点家底的平民,才能背井离乡,带着“薄产”去做生意。但也禁不起商队主人杰罗的敲诈,于是将队伍里最小的两个女孩送到他的帐篷里,这也是约定俗成的“交易”。   这一幕忙着搭帐篷的两个少女都没看见,耶拉姆看见了,侧过头,不吭声地走了。以前还没到西芙利村,到处流浪的时候,他看过很多这样的场面,早已习惯。而且在西城伊斯法,女孩子也是相同的待遇。吃不饱饭的季节,村庄的女孩们还会主动离开。他还记得六岁时哭闹着留下了姐姐,好在他们家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后来开垦了一块地,日子好过起来,可是一天村子还是被本地的流寇杀光,他被姐姐藏进村子后面干涸的小溪才逃过一劫,姐姐引开追兵再也没回来,耶拉姆颠沛流离,流落到中城卡萨兰的边境,遇上了神官和西芙利村温暖的村民们,从此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耶拉姆一辈子不想回忆起来。   难民不敢去打饭,瑟缩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啃自己带的粗粮。嫌弃他们身上可能有疫病,仆役也不会让他们帮忙。杨阳特意打了饭给他们送来,反正晚餐是耶拉姆烧的,也有多的,这些难民狼吞虎咽的景象让人心酸。   “好可怜,我让他们去神官先生的领地,可是他们不听,说是北边好,一定要去北边。”昭霆满心同情,也觉得不可理喻,这些难民脑子好像是一根筋,只认死理。   “好了,平民不识字,他们能听到的,只有行商的话,那些旅行商人就来自北城埃特拉,当然把那里夸得天上地下独好。”杨阳对魔导国的细节了解得多,和声安慰。   昭霆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杨阳每天阅读神官订的报纸,只是神殿的报纸完全不报道底层的情况,只说上界、首府里那、斯帕斯港等繁华地带的新闻,若非赛雷尔在信上提到,警备队员们偶尔说到桑陶宛领地以外的消息,杨阳连夏季的大冰雹和魔导国正经历的九个荒年都不知道。   但是亲眼目睹实际的景象,杨阳还是触目惊心。   商队多余的食物,只有半锅,那些难民总共有二十六个,肯定吃不饱,想到这里,杨阳连手里美味的杂烩汤也食不知味了,但她还是夸奖:   “耶拉姆的手艺真不错。”   黑发少女又舀了一勺杂烩汤送进嘴里,托神官的福,在神殿她们可以吃到新鲜的羊奶和奶酪,但是旅途中她已经做好了条件艰苦的心理准备,可是耶拉姆用玉米粉加热水搅成糊状,不知加入了什么香料,也形成了奶油般浓郁的口感,和携带的干鹿肉和牛肉干一起熬煮得香喷喷,酥软入味,还有燕麦、大豆、胡萝卜和莴苣制成的汤,独特丰厚的口味,值得品尝,至少难民们吃到这样的食物,会更有力气活下去吧。杨阳只能这样希望。   坐在她对面的褐发少年面无表情地接受她的赞美。杨阳身旁的棕发少女神色就有点复杂,既赞同又不赞同,因此看起来很滑稽。   “菜做得好吃有什么用!心肠坏就足以抵消这一点!”她还在气刚才师兄袖手旁观的事。耶拉姆专心吃饭,不理她。杨阳笑道:“耶拉姆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他相信我能独力解决那些人,如果我面对的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对手,就算帮不上忙他也会冲上来帮我的——是不是,耶拉姆?”   “……”少年垂着头不说话。昭霆将信将疑:“真的?”这死小鬼有这么好心?   “喂,昭霆,就算你忘了耶拉姆救了我们N次,也不该置疑同伴的感情!”   “唔……”昭霆终于被说服了,对仍垂着头的耶拉姆道,“看来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啦!”耶拉姆用生硬的口吻回了句“没关系”。   心结解开后,昭霆胃口大好,抓起一只面包就往嘴里塞。临走前,旅馆老板娘娜塔为她们烤了大量小麦面包和玉米饼,足够吃上小半个月,这些美味的食物比商队提供的好吃多了。那些黑硬霉烂的面包放到汤里也泡不烂,还糟蹋美味的浓汤。   昭霆拿着汤勺的右手也不得闲,左起右落,“豪迈”的吃相让远处一直盯着她的商队成员傻了眼。   杨阳不紧不慢地享用自己的汤和面包,忽然感到几道视线,转头望去,不意外地看到傍晚那批人。目光相触的瞬间,他们立刻转过头,装作谈笑的样子。杨阳也没有多看,回过头来。   “看来那帮家伙想报复,这两天得小心点。”   耶拉姆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黄玉色的眸子浮起凝重的色彩。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人什么花招都耍得出来。   “对不起,都是我惹出来的麻烦。”   “杨阳。”耶拉姆皱起眉,“你不要搞错了,是他们先挑衅的,被揍是活该,根本不关你的事。”   杨阳欣然一笑,还没接口,昭霆附和道:“就是!我还嫌揍得不够狠呢!要是他们再敢打坏主意,我就打断他们的腿!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声音太大了。昭霆,你忘了加入商队时,杰罗先生千叮万嘱我们不能和商队的人发生冲突?傍晚是因为那些人先挑衅,耶拉姆又对他们下了通谍,我们才免于受罚。但如果我们先出手还重伤人家,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算我们理亏了。弄得不好,我们还会被逐出商队。”杨阳认真地给友人分析情势。   昭霆不肯退让:“逐出便逐出好了,我怕他!凭我们三个的本事,单独旅行也没问题!要是他们真敢暗算,我绝不会忍这口气!”   听到前两句话,杨阳微微蹙眉,听到最后一句,又舒展开来。   “嗯,如果他们真的不识相对我们放冷箭,我也不会忍气吞声,只是出门在外,人多终归比较好。至少跟着商队,我们就不必为吃睡的事担心,魔兽来了也多些帮手。所以,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大,能私了就私了。”杨阳一直记着赛雷尔的嘱咐:在野外要万事小心,跟着商队,走大路。而且她对自己的本领不像表妹那么有信心,死灵王那次,不是史列兰保护,她早就死了。   “那要怎么私了呢?”昭霆已经被说服,习惯性地反问。杨阳沉吟不语。耶拉姆开口道:“我想到一个办法。等会儿那些人回去帐篷后,杨阳你偷偷过去对他们施催眠魔法,那我们今晚就能高枕无忧了,白天的话,也不怕他们弄鬼。”两个少女拍手:“此计大妙!”   “对了,等他们睡着后,昭霆你拿只笔进去在他们脸上画乌龟。”杨阳想了个办法,补充道。昭霆振臂欢呼,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耶拉姆不以为然:“有这个必要吗?”   “有。这么做可以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中,我们也完全有能力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从此不敢造次。”   “嗯,有道理。”耶拉姆点点头,浮起赞赏之情。   杨阳笑道:“因为我学艺不精,没法连续三晚对好几个人施展催眠术啊。” 第一百二十章 荒野的星辰   战歌平原的夜晚格外清冷,用过饭后,除了值勤的人,其他人都早早钻进帐篷,投入梦神的怀抱,两个少女得以顺利完成催眠计划。   “如何?”   听见脚步声,耶拉姆抬起头,递给走近的两人一人一杯热茶。   “大功告成!”昭霆比了个“V”的手势,一屁股坐下,两手捂着茶杯取暖。杨阳先调整法杖的位置,下意识摸了摸,才坐了下来,啜饮手里芬芳的香草茶。香草是携带的,吃完就要在路上采摘了,她在神殿学会了粗浅的药草辨识,神官身为医师,有着丰富的药草知识。   “那你们喝过茶就睡吧。”   “今天不猜拳了?”杨阳奇道。虽然加入了商队,他们还是按照老习惯,用猜拳决定守夜顺序。而且若今晚的值勤人员也看他们不顺眼,就危险了。   耶拉姆淡淡地道:“不必了,反正我的猜拳运也不好。”昭霆啐舌:“呸!你手气最好了!最差的是神官先生,每次都轮第一个。”   听到师父,杨阳就忍不住笑起来,道:“不知道神官现在在做什么呢。”   “肯定泡在书房里,然后明天早上爬不起来。”耶拉姆一口咬定。   “我说他肯定在偷酒喝!”昭霆也加入猜谜游戏。杨阳提醒:“你忘啦,耶拉姆已经不能监督他了,所以他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喝酒。”   与此同时,远在西芙利村的无名氏神官连打三个喷嚏,拿起一旁的白兰地酒瓶,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   耶拉姆暗暗咬牙切齿。   “没关系,我临走前清点过仓库的存酒,也勒令村长夫妇不许卖酒给他,他不会无节制地喝酒的。”但愿……   “就算娜塔婶和布克伯伯都不卖酒给他,还有班斯啊!”杨阳忧虑地道,“那个奸商大叔一定会把神官所有的积蓄和薪水全榨光的!”   “……”   昭霆惊呼:“要是把生活费全花光,神官先生不就没钱吃饭了吗!”   “是啊,那个人做事就是这么不瞻前顾后,真希望我们回去时,他还没有因为营养不良一命呜呼。不过有村里的大伙在,应该是不会让他饿死的。”   耶拉姆全身颤抖,虽然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谁都看得出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和担忧。杨阳微笑着注视他,黑眸含着理解和温柔:“耶拉姆,你很担心神官吧?”   “……”少年用沉默表示肯定。黑发少女又啜了口茶,才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答应他呢?虽然我和昭霆很高兴你愿意陪我们一块儿旅行,但老实说,我们真的没料到你会答应,毕竟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耶拉姆才低声道:“因为神官大人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你们却不行。”   “喂!不要瞧不起人啊!我们也是很厉害的!”昭霆愤慨地喊。耶拉姆嘲讽地瞥了她一眼:“的确,以你们现在的身手是可以勉强自保,但只要运气稍微差点——比如碰上大批盗贼,被食人魔围攻之类,立刻就完蛋。”昭霆脸涨得通红,却无言以对。   杨阳笑道:“哎呀,真是危险的前景。耶拉姆,今后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嗯。”平平无奇的回答。   “哼,有什么好跩的,又不比我们强多少。”昭霆嘀咕。杨阳斜睨她:“强得多了。”这小妮子,老是口是心非,明明自己是最高兴的人。   耶拉姆拿起一根柴拗成两半,投入火堆。   其实耶拉姆觉得神官让杨阳和昭霆只学艺半年就出来冒险太乐观了,就像他刚才说的,旅途中会遇到各种意外,这个世界危机四伏,魔兽和盗贼层出不穷,险恶的人性伴随贪婪和敌意,比如白天那群佣兵。杨阳和昭霆一点经验也没有,又是两个女孩子,真的很危险。但是他不方便说,也许是神官自己本领高强,所以没有切身体会。   所以当师父和他商量,还有昭霆红着脸结结巴巴来邀请他,耶拉姆立刻答应了。这半年的相处,让他把这两个穿越者真正当做师妹和家人看待,褐发少年瞥了眼杨阳和昭霆。   “我的本事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神官大人才是真正厉害的人,可惜他不能亲自保护你们。”   “喂,耶拉姆,你别听昭霆瞎说,你真的很厉害!”杨阳提高声音,“神官是天才,正常人哪能跟他比!”   昭霆叹道:“神官先生真的强得不像话,不知道他是怎么修炼的。”   杨阳心里也存疑,尤其看到神官臭屁贴在墙上的那张资料时,再对照他平常懒散的作息,但她把这个归功于赛雷尔这位博学多才的师兄和已故大贤者的教导,于是道:“总之不是靠吃仙丹,打通任督二脉修来的。”   “哎,难说!”昭霆眼睛一亮,嚷道,“搞不好他真的有这些奇遇!不然再天才也不可能二十四岁就魔武双修,十项全能啊!肯定是小时候遇到什么世外高人,或垂死的武林高手,将毕生的功力传授给他,再给他武林秘笈,魔法奇珍之类的东西……”   耶拉姆听得一头雾水。杨阳连连翻白眼,啼笑皆非。   “昭霆,这是魔法世界不是武侠世界。”什么和什么嘛!   棕发少女不服气地道:“我觉得这个设定很符合事实啊!”   杨阳觉得不靠谱,她也认为师父天才得不像话,不过观察下来,神官最擅长也最喜欢的其实是剑术,每天都主动和警备队员们练习,最常翻阅的是药草书,所以杨阳感觉师父更像一个剑士和药师。   至于那么高强的魔法能力,可能跟圣职者的信仰之力有关。神官的神恩非常强,简直像至高神贺加斯的神使,神力能够驱动魔法力量,使他年纪轻轻成为了高段法师。而圣修士都要从小苦练武艺,这么一来他那魔武双修的本领也合理了。   “有句话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神官吃的苦多,他的本事就大。”杨阳趁机说服师妹,昭霆一脸“你逗我?”的表情。   想想师父平常那游手好闲的德性,杨阳没话说了,擦了擦汗,道:“那你想想你平常学武,多么辛苦,没有那么多辛勤汗水,也没有今天的成绩吧。”   “这倒是。”昭霆感触良深,她的修炼过程就是一部血泪史,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她也喜欢练武,艾瑞克队长和离开的大个子肯都夸她将来会成为大陆响当当的战士,有稀世的习武资质,不过,她真的更想学魔法啊。   棕发少女收起惆怅的表情,不想表姐为此愧疚。   反而是耶拉姆捕捉到这缕深刻的情结,眉头微微一动。   “喝完茶就去睡吧。”他用隐含体贴和关心的口吻道。   “呜,对,明天一大早还要起来锻炼。”昭霆反射性地敲打肩膀,耶拉姆见状,看似无意地道:“旅途辛苦,还要长时间骑马,早上就不必跑步了,但是傍晚的挥剑练习还是要保持,杨阳的射箭也是。”   “哇——”昭霆是标准的乐天派,听到可以少训练一项,就开心得不行,振臂欢呼。杨阳也露出了笑容。   一时间,三人之间的气氛宁静又温馨,杨阳把篝火烧旺了一些,抬头仰视夜空,顿时屏住呼吸。   荒原上的星空像有千亿的深邃和迷人,辉煌和璀璨,衬托得夜色更为寂静深远,熟悉又陌生的星辰在同样浩瀚的宇宙挥洒着宛如永恒的光辉。   黑发少女轻轻叹息了一声:“星星真漂亮啊。”这片不同于地球的夜空,她曾经和史列兰在红石山脉上欣赏,这会儿,也希望和师兄和表妹一起分享。   “阳,你说,这里面会有地球吗?”昭霆的声音有点沙哑,她一直没有表现出孤单和思乡之情,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和写完日记的表姐静静对视,一起诉说着旅行完,回到地球要做什么,互相鼓劲和加油。这会儿,浓浓的离愁伴随对未来的无限遐想从心底浮起。   “有。”杨阳笑了,看向师兄,“你忘了耶拉姆和我们初次见面,就介绍他是星径神殿的神学生?”耶拉姆轻轻一哼:“我没忘,神官大人忘了。”   “不,我问过他星象知识。”杨阳实话实说,神官提到圣域有这门课,大概历代大贤者和圣修士们想要追寻圣贤者的去向,长期以来观察艾斯嘉上空的星辰。所以杨阳知道,地球是距离艾斯嘉最近的低魔世界,在那些群星中,还有名为神界,众神居住的星球,和两颗这个世界独有,代表协调神和混乱神的双月。   如果不是圣贤者来到地球,我就没有机会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看到这片美丽的星空了。   杨阳内心涌出深深的感动和无悔。   昭霆躺了下来,一边舒展四肢一边欣赏原野上的星空。杨阳和耶拉姆也无声地仰望宛如黑丝绒的夜空,繁星如织,心情变得沉稳安逸。   之后,仿佛达成默契般,没有人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看星吹风,沉浸在宁和静谧的气氛中,就好像随着夜色沉淀下来的,透明而清冷的氤氲。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夜袭   旅途的第一夜,杨阳再一次梦见了席恩。   这次的梦境还是延续了上次的神秘和不可思议,奇怪的是,席恩身边多了十来个同样漂亮的生灵,都有着火焰、风卷、水花、闪电等自然元素的特征。一个褐色肌肤的男子肩上垂挂着藤蔓和果实,就像是大地的精灵一样。   但他们不是上次看到的雪拉,丝诺,蒂法和伊萝,那四个仿佛风与雪化身的美丽女郎,不过席恩显然没忘记自己的朋友们,说要把她们救出来。   杨阳猜测是被抓起来了。   从席恩和这些生灵的感应和互动,杨阳体会到自己感应玛娜精灵相似的感觉,确认这些美丽的生灵是玛娜精灵的另一种形态。   可是神官说,玛娜精灵是半智性体,一种智力非常低下的超源物质,是魔法的来源,没有语言沟通能力,只有简单的思波和声波感应能力,所以法师用强制签订签约的方式驱使它们,也就是咒文的由来。但是这些生物不但拥有人形,智慧好像还超越了人类。   大地精灵莫卡就告诉小小的法师:地质分布、岩石构造、矿物种类、不同的土质成分,工具塑造、提取金属、探寻矿床的方法。   最年长的风精灵乌丽埃尔和妮可教席恩感应大气的动向,天气相关的奥秘,感知所有微小的气体分子,让他看到高空和远方的景象。   树精诺比、西尔和瑞亚教会他辨识植物、水果、野菜、药材,讲解农作物生长和相互关联的日照雨水、土壤、四季的规律。   水精灵格丝带他领略水中世界的美妙,告诉他潮汐和月亮的关系,远方的海平面是圆形,冰川和海洋生物调节气温的奥妙,洋流的作用。   ……   杨阳不敢想象,席恩这么小的孩子,从小在这些生物的教授熏陶下,他会成长成怎样?   魔法之王的称呼,真的不是夸张。   关键是,这些美丽的生灵开始教席恩魔法了,杨阳在梦里兴奋得差点转圈圈,虽然她的狂喜及不上席恩的万分之一。   可是元素精灵能教他的,只有和本身属性相关的力量,可能不是人类的法术,没有咒语,席恩是用和元素精灵共鸣的方式发出火球术、水箭、雷弹、地锥等元素效果。   杨阳完全不得要领,因为席恩太天才了,他一学就会。   可怜的杨阳只想大喊等我一会儿,这里有个学渣!   幸好席恩不像神官,他会反复练习,精益求精。这种用元素共鸣调动玛娜的方法和现在的强制驱动完全不同,杨阳欣喜若狂地感到威力和速度强得多。可惜席恩能够使用的还是低级元素魔法,她都学过了,即使如此也受益匪浅,还学会了本来不会的地系魔法。   而且杨阳发现,席恩实在太聪明了。   这可不是神官的天赋异禀,而是真正的智慧非凡,触类旁通。席恩对自然界有着无休无止的好奇心,一切现象都会引发他的着迷和思索,专注和观察,无论是水面掠过的飞鸟还是水里悠游的鱼儿,穿过树梢的阳光、果实的坠落、虫子的鸣动、蜘蛛的结网……都会引发他无尽的想象力和魔法的灵感,小小年纪,就开始自创魔法。   比如反重力,这是地系九段魔法,许多高段法师都掌握不了,在他被橡实砸到头后,就发现了地心引力的存在,无师自通学会了重力魔法!   通过观察光和影子的关系,他把用光线欺骗视力的幻象和隐形术施展得出神入化,还有晚上用来潜行的黑暗术和逼真的操影术。   他还会总结经验,盯着壁炉的柴火蹲到废寝忘食,在风精们把面孔熏黑的他抢救出着火的小屋后,一脸严肃地对她们说他发现了火焰燃烧的速度与面积有关云云……   太牛了。   这是魔法世界的科学家大牛啊。   但他还是个孩子,火精灵威娜从壁炉里窜出来变戏法时,他也会大笑起来,和水精灵格丝嬉戏,但是不知为何,席恩总是拒绝玩翻绳。   沉稳的大地精灵和树精喜欢对他讲述古老的传说,有些故事非常恐怖,什么没有形体,像是游离能量的七彩怪物袭击了元素使,吞噬了他们的力量,害得他们发疯自杀……这时候席恩也会露出孩童的模样,瑟缩在被窝里,抱着用魔法召唤来的花豹。窗台上有一盆夜星草,六角形的花瓣散发出淡淡的荧光,树梢上有猫头鹰守卫,警戒的双眼闪闪发光。   这个梦境充满了瑰丽的色彩和迷人的魅力,就像那些最古老的魔法手札,杨阳在梦境里感受着那个小小男孩的欢喜和沉醉,离群索居的孤独和安心——席恩好像恐惧和人交往,更喜欢和魔法的精灵、动物们住在一起。   梦里席恩还经常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专心温习一本炼金术笔记,因为是古代语,席恩好像也识字不多,所以杨阳看不懂。里面还有大量深奥的图表和符号,笔迹像是儿童模仿大人手写的笔记。   奇怪的是,梦里的时间是快进的,每过一段时日,席恩认识的字就多了几十个,杨阳也跟着一点点认识了纸页上的文字。   难道他脑中安装了一个系统吗?是穿越者前辈?   杨阳感觉不像,原住民的气质和穿越者有鲜明的差异,席恩没有她和昭霆爱吐槽和自我开解的风格,性格反而非常沉闷,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孩子,只有和元素精灵互动才有他年龄的模样。   杨阳不断让自己的意识沉入梦境深处,观察梦里的情景,遗憾地发现那些美丽的元素精灵真的不是人类,她们的瞳孔不同于生物的晶状体,映不出人像,也就是,她无法从梦里看到席恩的模样。   她只能从席恩自己的目光扫到的细节判断,这孩子大了一些,大概从六七岁到八九岁,但还是那么病弱瘦小,细瘦的双臂多了许多鞭挞和火烫似的伤痕,看着都让人心疼,不知是谁虐待这么小的孩子。   席恩住在一个小木屋里,他有一天对着森林的湖泊练习幻术。杨阳这才发现,席恩本来就会一些低级法术,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还是失传的德鲁伊和白袍的魔法。   杨阳在梦中几乎热泪盈眶,古魔法早已失传,圣域收藏的也被烧毁,赛因先生知道了也会震撼,在这个短暂的梦里,她就学到了非常有用的魔法:   幻术系——幻声术(Ghost Sound):模仿虚幻的声音。   通用——魔法伎俩(Prestidigitation):在一小时内,制造一些简单魔法效果,如移动、清理、加温等。常见伎俩包括凭空演奏音乐、让光球漂浮在手上、扬起一阵风吹熄烛火、为难吃的食物加味,制造小龙卷风扫除地毯上的灰尘。   席恩用这个法术打扫木屋,在风精灵以树枝为琴弦拨响旋律,火精灵在月下跳舞,水精灵伴舞时,用幻声术为她们伴奏。   1段:   防护系——警戒术(Alarm):监护一片区域2小时。   德鲁依——动物友善(Animal Friendship):获得永久的动物同伴。   德鲁依——1级自然盟友召唤(Summon Nature\\\'s Ally I):召唤动物作战。   不用说了,席恩用来召唤动物朋友,保护小木屋的法术。   2段:   幻术系——隐形术(Invisibility):使对象隐身。   席恩自创改良的法术,杨阳怀疑达到了神鬼难辨的高段魔法的水平。   3段:   改变系——挖掘术(Dig):在地上挖出一个直径数米的大洞,可以连续使用。   席恩用这个魔法翻土,在同样用魔法塑造的小屋后面种植一些块茎植物和药草——他的身体很不好。可惜梦境中,杨阳没学到这个叫做“李欧蒙小屋”的魔法,她好眼馋啊!就不用辛苦搭帐篷了!   德鲁依——塑石术(Stone Shape):将岩石变成任何形态。   席恩曾经用它做烧烤架,不过基本不用,就是锻炼变形术,研究各种石头的质地,杨阳正流着哈喇子等着他施展化石为泥的魔法……   拜谢啊,席恩大神!   杨阳差点跪下来叩谢恩典,只想把魔法之王抱起来狠狠搓揉亲吻一番。   在梦中,她一度以为她的穿越者福利终于寄到了,脑中安装了一个叫做“魔法之王席恩”的养成系统,但是从身临其境的感受,她明白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因为席恩晚上发高烧,咳得几乎把心肺呕出来,整个胸腔仿佛结满蜘蛛网的痛苦,让她辗转难眠……   不知过了多久,杨阳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她身边蹲下,扳住她的双肩上下摇晃。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借着从帐篷缝隙透进的月光看见同伴黄玉色的眼珠。   “……耶拉姆?”杨阳一时分不出现实和梦境,好一会儿才想起要和师兄换班。   她是好脾气的人,这一刻却有怒吼的冲动:你不能晚点来,比如过个十年,等席恩长大,我再学会几百个魔法……不,至少等我确定他病得怎么样……   “快起来,有怪物夜袭!”   少年的话如一盆冷水瞬间浇醒少女留恋梦境的神智。她立刻捞起枕旁的弓箭和法杖,同时踢了脚仍睡得死猪也似的友人:“起来了!昭霆!”   耶拉姆转身离开帐子。不一会儿,两个少女就穿戴整齐,相继奔出。昭霆劈头问道:“怪物在哪儿?”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了,远处传来的打斗声和惨叫明示了敌袭的方向。营区一片兵荒马乱,衣衫不整的人们四处奔跑,大声呼救;肥头大耳的商队主人杰罗抱着财物脸如土色地蹲在地上祈祷至高神保佑;从睡梦中惊醒的护卫们打着赤膊,匆匆跑出营帐,手持武器赶往遇袭地点。   混乱中,没人有空朝他们三个顾上一眼。   “我刚刚问过,敌人应该是一群地精(注:一种绿皮小怪物,非魔兽,土著怪物,能使用简单的武器,常成群结队活动),数目在五十到七十之间。”   “小角色,看我劈了它们。”昭霆取下背上的无刃,在左掌心拍了拍。杨阳犹豫了一下,将基里亚斯之弓拿在手里。耶拉姆见状问道:“行吗,在这样的能见度下?”   “发个光球就行了。”   “好吧,就照一般的打法。我们俩的后背就交给你了,杨阳。”   “没问题!”黑发少女回他一个自信的笑容。   夜已深,一群地精偷袭了营地的东南角,来势汹汹,两名值勤的商队成员还未出声就遭杀害。幸好附近就是一顶流浪佣兵住的大帐,他们听见异响跑出来,挡住了正要杀进来的怪物。   但是寡不敌众,三名佣兵没多久就被乱刃戳死,剩下的也被包围起来。随后赶到的人一方面数量少,一方面怕死,不敢冲进去救人,只在外围游斗,使战况陷入胶着。而且地精的数目比人类多出两倍,守卫们的战斗力又不强,没一会儿就落了下乘。   “大气之中的光之精灵,请聚集在我手中,赐予我破除黑暗的力量——照明之光!”   就在这时,一个中性的嗓音响起,接着一道强光打下,面对光源的地精嗷嗷直叫,捂面跳脚。   但闻嗖嗖连响,数只地精应声倒地,原本密集的包围网撕开一个小口,让两个人冲了进来。   昭霆和耶拉姆一持剑,一握鞭,并肩杀入敌阵,所到之处血光纷飞,被围困的人们看到了生机。杨阳收起长弓,合手施展第二个魔法:   “掌管大气的精灵,请听从我的祈祷,守护我的同伴不被邪恶伤害——风之铠甲!”   “魔法师!”   流浪佣兵们忍不住叫出声,又是惊讶又是敬畏。和遍地都有的战士不同,法师在整个大陆也是人数稀少的职业,只有天赋异禀头脑出众的人才能成为,因此见不过十来岁的杨阳竟还是法师,他们都错愕万分。   随着咒文的完成,耶拉姆和昭霆周身浮现淡淡的青光——「风之铠甲」,属于风系初级加护魔法,对魔法几乎没有防护力,但可以减轻武器伤害。   每当地精的石矛砍到两人身上,都被气流隔开,滑了开去,相反昭霆和耶拉姆的武器就能给敌人切实的伤害。加上两人的配合1八九岁,没多久就杀出一条血路,让圈中只剩寥寥数人的商队护卫逃回后方。   地精纷纷叫喊,衔尾追来。杨阳举起戴着飞焰的右手,准备施展第三个魔法。用弓箭更快,但只凭半年的时间,无论如何苦练也不可能变成神射手,所以杨阳目前的水平是这样的:不动的敌人有十成把握射中;动的有七成且基本不致死;若动的敌人旁边还有友方在,就连两成把握也没有了。而魔法的涵盖面积大,准头就高些,正好她也想试试梦中的提升效果。   “拥有炽热斗志与火热灵魂的炎之精灵啊,在我身边化为无数的箭,贯穿我的对手——烈焰连射!”   随着和火元素的共鸣,杨阳明显感到魔法的凝聚比往常容易,身边出现了二十只火球,以不到一秒的时差飞出,呼啸着越过众人头顶,准确地落在魔兽的阵营里,炸开绚烂的橘色火光。   二十只地精严重灼伤,惨叫着倒在地上,无力再战;余下的也惊慌失措,抛下武器四散逃跑,被趁胜追击的众人大肆斩杀,很快一个不差地倒下。满地绿色的鲜血在星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奇妙的金属光泽。   “大获全胜!”昭霆用手背抹了把汗。蓦地,从营地的另一头传来惊骇的哗然,夹杂着大批脚步声和帐布被撕开的滋滋声。耶拉姆第一个反应过来,皱眉道:“不好,是声东击西!”   杨阳因为连着施放了三个魔法,之前又使用了大面积的催眠术,还睡眠不足,精神力没有恢复,喘息道:“怎么办?我暂时不能施法了,听声音那边来的敌人比这里还多。”比起梦里可以不间断从早到晚练习魔法的席恩,她真是废柴啊。   “没问题,看我的!”   昭霆使劲擦拭戴在左腕的银制护臂(注:神官从圣域带出的装备之一「召唤护臂」,送给昭霆。擦拭护臂上的五芒星印章,可迅速叫来使役精兽,省去了咒文,但前提是佩戴者已经和精兽定好主从契约),喊道,“出来,阿旺!”   话音刚落,一道霹雳打在她脚边,站得近的几个佣兵吓了大跳,一屁股坐倒在地。只见一头通体雪白,不及人膝盖高的小兽凭空出现,金黄的眸定定看着昭霆,似乎在等她下令。   “将长这样的家伙全劈了!”   昭霆指着一只地精的尸体,再指指骚动的方向。雷兽琵琊二话不说奔了过去,身形宛如一道电光,眨眼不见。昭霆背起无刃,紧跟其后。   愣了半秒,杨阳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地喊道:“笨蛋!劈到人怎么办?”   远处传来的雷鸣和惨叫完全掩盖了他俩的声音。黑发少女和褐发少年不约而同地呻.吟了一声,飞奔而去。余人呆呆看着两人的背影和远方接连闪现的条光,脑中浮起相同的疑问: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   “哎哟,痛死啦!阳,轻点!”   “痛死最好!你这个笨蛋,做事情前总是不知道用脑子想一想!”杨阳一边数落一边帮友人包扎,“幸好没出人命,不然你拿什么给人家赔?”   “阿旺不会劈到人的啦!”昭霆争辩。   “但是它造成的财物损失可不小。”   耶拉姆冷冷地道。昨晚雷兽大肆发威,将从北面突袭的地精轰得七零八落,却忘了顾及周边,使商队的货物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六顶存放布匹等易燃物品的帐子起火,导致了一场小火灾,多亏杨阳和耶拉姆后脚赶到,用水球灭火,还有商队成员的帮助,才赶在火势变大前及时扑灭。   昭霆朝小臂上的灼伤吹气,这是昨晚灭火时不小心留下的“功勋”。   “小命保住就该偷笑啦,管什么财物!要不是我们,别说钱了,他们连命都没了!最讨厌那头肥猪,昨晚杀敌不见影子,地精一死就冒出来神气活现!死那么多人也没见他掉一滴泪,看到那些布烧了就哭天抢地,真恶心!”   “他是商人。”杨阳虽然这么说,脸上的表情也不以为然。商队主人杰罗的行径确实叫人不齿,对受伤的人不闻不问,昨晚牺牲的护卫也是草草埋葬了事,光顾着心疼损失的财产。幸好昨天晚上难民都躲在一个帐篷里,没有死伤。   耶拉姆沉吟了一下,转身欲走。杨阳叫住他:“你去哪儿?”   “向杰罗讨保护费。”   两个少女惊讶。昭霆不解地问:“当初不是说好到雷南郡再给?”   “那个老头的性格是典型的过河拆桥,一旦我们失去利用价值,他就会以昨晚的事赖帐,但到时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了,所以趁早拿好比较放心。现在我们的存在对商队至关重要,他不敢不给我们。”   “顺便也报复一下?”杨阳微笑。耶拉姆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昭霆咋舌:“看不出死小鬼这么奸诈!”   “不是奸诈,是聪明,幸好有耶拉姆在,换作我们俩就被人宰了。”杨阳看着友人臂上一条足有七八厘米长的血痕,叹了口气,用金疮药小心地抹在上面,道,“昭霆,我们已经离开村子,今后再没人用白魔法帮你疗伤,你作战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蛮干,要注意保护自己,你看耶拉姆就一点事也没有。”   “因为他比我厉害!”   “不,是因为他比你注意。说到这个,也是我不好,要是我魔法水平再高些,或者当初多花点力气研究防护魔法,就不会害你受伤了。”杨阳自责,“你可是女孩子,在身上留下疤痕怎么得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好!”见友人一脸难过,昭霆大急,举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   “一言为定。”杨阳得逞一笑,刚才的沮丧之情不翼而飞。昭霆发觉上当,鼓起腮帮,瞪了她一眼。   杨阳笑起来,把绷带和药品丢进药箱,起身道,“好了,我去看看别的伤者,你在这儿休息,我特别把小姆借给你。”   当杨阳回来时,却发现表妹打开了她的行李,却没有拿火凤凰蛋,捧着一本法术书,看得目不转睛:“昭霆……”   棕发少女慌得跳起来,却舍不得放下怀里的书:“对不起,阳,我只是看看。”   “没关系啊,你喜欢就可以看。”   杨阳很意外这个不喜欢阅读的表妹居然看起艰深的中级魔法书,笑开颜,“为什么在神殿不看书?”那里书可是更多。   “我怕神官先生误会,教训我。”昭霆垂头丧气,“他说我资质不怎么样,也许会骂我不自量力,可是神官先生自己也乱用魔法的嘛。”   杨阳心生疑惑,她始终记得昭霆轻易点燃的光亮术,那一抹明亮至极的光辉,还有魔法检测水晶球里无比瑰丽的七色光芒。   昭霆的资质,真的比她差吗?   杨阳下意识不愿怀疑师长,何况神官也没理由骗人:“就算你资质不好,也可以学啊。”   “真的吗?”昭霆大喜过望。   看她这么高兴,杨阳更是内疚,她理解魔法的魅力,由衷喜欢魔法,昭霆却失去了被神官教导的机会。   “真的,其实我觉得我的资质没神官说的那么好。这样吧,我没带基础的法术书,不如你先看我的笔记,不要随便发动,初学者乱用魔法很危险的,不懂问我。”杨阳匆匆记下了梦里学会的魔法,一并交给她。   “嗯嗯。”昭霆心满意足,如获至宝地抱着书。   看到棕发少女珍惜地接过笔记,杨阳突然想起,梦中的男孩小心翼翼捧着手写的笔记,那一双伤痕累累的蜜色小手。   对了,昭霆的皮肤颜色,和席恩一模一样呢。她模糊地想到。 第一百二十二章 星华   经过三天的跋涉,一行人来到了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   这些天杨阳没梦到席恩,颇为遗憾,猜测是她精神力消耗的缘故。   商队比预定晚了一天,是因为一下子多出许多伤者。其中还有一段小插曲:地精夜袭那晚,打算报复杨阳等人的那伙混混中了睡眠术睡得人事不知,当然没参于战斗。第二天早上,商队主人杰罗要把他们赶出去,是杨阳三人和其他队员求情,才打消了初衷。   杨阳三人这么做,是看在人道份上,失去商队的庇护,以那些人的本领根本无法活着离开战歌平原。而且他们就是害得人家怠职的罪魁祸首,总要负起责任。   那些人经过这件事,也完全失去了气焰,一路再没挑衅。   趁杰罗和守门卫士交涉的空挡,三个少年少女打量阔别多日的雷南郡,矮人筑造的城墙依然那么坚固厚实,噬岩兽咬出的大洞已经修补好了。那日赛雷尔猜出是师弟搞的鬼,把他骂得狗血喷头——战歌平原上还有许多魔兽和野怪,神官不计后果的行为等于陷雷南郡的百姓于危险。   两名守卫形式化地检察了一下货物,就侧身放人。一等商队通过正门,耶拉姆就向杰罗辞行,领着两个师妹走进城里。   杨阳看了一眼走在最后面的难民,竭诚希望他们一路平安。   不过她没发现里面两个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和以前的印象一样,雷南郡还是这么热闹,各式各样的招牌和店铺令人目不暇接。上次他们来时,还是和神官一起,为取得冒险家的资格在这里搭空浮舟去中城首府里那,算算已经是快半个月前的事了。   此刻刚过午,正是市集生意最火热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有赶着载货大车的商队,牵着驼满行李的骡马的行脚货贩,自己驾车的独立商人,商业都市的气氛浓厚无比。还有些佩带武器的流浪佣兵到处闲晃,期望遇上顾客。   “接下来怎么办?”昭霆问道,她只知道要去西城和东城找神器,具体的行程一概不知。   杨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北城地图,边打开边道:“我记得是搭船逆芬诺特运河北上到北城首府米尔菲,这条路最近。不过芬诺特运河是交通要道,来往的船只几乎都是商船,客船数量很少,必须在几个月前预定。上上个月班斯先生来运货时,神官拜托他帮我们预定了一艘船,日期是丰之月中旬。”   “对。”耶拉姆接口,“今天是十四号,应该还来得及,待会儿我去船埠问一下,我们先找家旅馆放包。”   “耶拉姆,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我们先不要订房间吧?”杨阳建议。耶拉姆沉吟道:“也是,那么先去吃饭吧。”   “哇——”听到最想听的话,昭霆振臂欢呼。另两人苦笑。   找了家干净的小旅店(注:大都市的旅馆一般都兼饭店),三人在靠窗的位子坐下,点了红茶、牛奶、煎蛋、生菜、猪肉肠、辣马铃薯、特色的马嚼子果馅饼。   杨阳切了块马嚼子果馅饼品尝,觉得不错,煎蛋和辣马铃薯也在水准之上。   她惊喜地拿起桌上一张泛黄的报纸,道:“这里服务真不错,还有免费报纸提供。《边境商业报》?唔……”   “什么免费报纸,我看是垫桌子的。”昭霆吃着热乎乎的腊肠,辣油煎得很入味,反正哪个地方的口味她都能接受。   耶拉姆喝了口牛奶,问道:“有什么有用的新闻吗?”杨阳快速浏览:“是大前天的报纸,恐怕称不上‘新闻’了,也没有多少时事报导……哦,这里有一栏专门给冒险家的任务信息。”   “会登在这种报纸上的委托,不是付不起公会定金的穷村落,就是非常困难的任务。”耶拉姆摇摇头,“要找酬劳丰厚又容易的工作,还是问公会的事务员比较好。”   “……的确。”   杨阳看看委托栏旁边的地址,露出犹豫的神情。耶拉姆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我们有事在身,没有做好人的闲情,杨阳。”   “我明白。”   “……不过,顺道的话,倒可以去看看。”耶拉姆想起那两个难民少女,心里一紧,别过头,不自在地道,“你把地址记下来吧。”杨阳展颜一笑:“好。”   昭霆奇道:“咦,我们不是要搭船旅行吗,为什么要接任务?”   杨阳一边记录,一边回答:“这是万一搭不到船的安排。我们的旅费带的不多,本来也打算边旅行边打工。如果船开走了,我们就不得不走陆路去米尔菲,这些委托正好让我们赚些零花,顺便也当作做好事,我看都是遭受魔兽侵害的村落。”   “哎,这个好这个好!别乘船了,我们走路去!”   “喂,乘船清闲耶。”   “我不要清闲,我要做任务!”昭霆坚持,转向耶拉姆,“怎么样,死小鬼,你也赞成吧?你是旱鸭子,肯定最怕乘船了!”   耶拉姆抿唇,端正的脸庞闪过狼狈。   “我才不怕!”他厉声道。   “哼,撒谎!夏天大家在水边学游泳,我只不过把你推进一条小溪,你都会溺水,真看见河还得了!你啊,还是承认吧!”昭霆窃笑道。   耶拉姆沉默片刻,豁然站起,朝外面走去,冷冷扔下一句:“我去船埠找我们预定的船,你们在这儿等,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语毕,人已经不见了。   “哎,喂……”昭霆整个人呆住了。杨阳取笑:“笨蛋,弄巧成拙。”   “怎么回事!这家伙居然这么受不得激!”   “因为嘲笑他的人是你。”杨阳咕哝,岔开话题,“算了,到米尔菲后我们还是得走陆路,到时也有打工机会,先享受一下清闲吧,赛因先生也说乘船安全,而且我们还没坐过这个世界的船呢。”   昭霆绽开笑容:“对哦。”   解决掉早餐,两人在店里等了约莫半个钟头,不见同伴回来。杨阳捧着一本《大陆历史》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喝口红茶润喉,悠哉得很。昭霆却越来越无聊,烦躁地拨弄剑柄上的扣环,右脚啪嗒啪嗒拍打地面,频率渐渐急促。   “……阳。”终于,她的忍耐力宣告阵亡。   “没门,别想。”杨阳头也不抬地回应。昭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我还没说什么呢!”   杨阳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相处了十七年,你肚里那几条蛔虫我还有不清楚的么。一句话,你想出去玩,是不是?”昭霆连连点头:“是!”   “不行。”杨阳把目光调回书本。   “为什么!”   “因为耶拉姆要我们在这里等他。”   “那你在这里等他,我出去好了,反正你有书。”   “你一出去就会惹祸。”   “这是偏见!”昭霆愤慨地喊道,“我是全宇宙第一乖小孩,从不惹事!”听到这皮厚到极点的话,镇定如杨阳也不禁发抖,恨不得掐死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表妹,店老板和其他客人投来的视线也令她羞愧难当,反射性地低下头。   “我现在懒得跟你翻旧帐,不想跟我绝交,就乖乖坐好!”   昭霆嘟起嘴,生起闷气来。杨阳刚放下心,想回到心爱的书本中去,听得友人愤愤地道:“好啦!我不出去,上厕所总行了吧!”   “我陪你去。”杨阳说着就站起来。昭霆忍无可忍地吼道:“这家店只有一扇门,你守着这里我怎么跑得掉!”   “你可以爬窗子。”   “你……!”   “打扰一下。”   店老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副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有件事必须向这位客人说明。”   他看向杨阳,“我店里的厕所只有一扇很小的气窗,连小孩也钻不过去,所以客人你不用陪你女朋友上厕所,尽管放心好了。”   又是女朋友!怎么走到哪儿都被人这么误会?杨阳翻了个白眼。昭霆扮了个鬼脸,趁机一溜烟跑掉。   她一走,店里就响起一片笑声。   “小伙子,很辛苦呐。”一个大汉朝她同情地笑笑,举起手里的酒杯。旁边一个下巴留须的中年男子也笑道:“哎,我家那口子也是这样,不过她长得可没有你女朋友漂亮。”一干人大声附和:“是啊!这么漂亮又活泼的女朋友,任性点也没关系!”   杨阳苦笑道:“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表妹。”   “表妹不就是女朋友!还青梅竹马哩!”众人大笑,笑声却是善意的。   “……”这回杨阳连苦笑也苦笑不出来,内心充满无奈。   店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客人们开始交流起各自的情场经验或老婆经。杨阳又埋首书中,因此没注意那个淘气的表妹溜出厕所,矮着身穿过一张张桌子。看到的客人嘻嘻笑着,放她跑了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旅馆大门被一只染血的手掌推开,奔进一个裹着连帽斗篷,身材纤细的人,状似急切地四下张望,最后视线落在黑发少女,不,确切的说是她配戴在左胸的铜制徽章上,扑了过去。   她踉跄扑倒在杨阳面前的圆桌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杨阳惊诧地抬起头,其他客人也听到动静,停下嘴转过头。   “你没事吧?”见眼前的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杨阳想起梦里的那个男孩,立刻放下书,关怀地站起来。   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竭力挤出破碎而嘶哑的声音:“你、你是冒险家?”   瞥见抓住自己的那双手沾满干涸的血迹,杨阳更是紧张,没有挣开,还把另一只手搭上去,温言道:“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打断。   “我雇佣你!价钱随你开!只要你把我平安护送出这个城!”   杨阳没有回答,不是为这番出人意料的话语,而是因为她看清了连帽下的脸。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就像古书中描写的月精灵一样美丽,苍青色的眸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目光,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衬托得她眉心中央一个像是朱砂的印记更为鲜红冶艳。   看到这张脸,杨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的声音固然沙哑,却是不折不扣的女性嗓音。   美女!真正的绝世美女!不是史列兰天生的清秀,也不是神官男扮女装后的秀丽,而是货真价实,从外到内的美女啊!   喜欢美人的黑发少女在心里呐喊,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不过,她还不至于冲昏头就是。   “这位小姐……”杨阳正想向对方解释自己还有两个同伴以及暂时不能接委托时,传来砰一声巨响,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十多名护卫打扮的高壮男子踩过倒下的门板,闯进店内,顿时将不大的旅店挤得水泄不通。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头的男子冲上来抓住那少女的肩膀,大声怒骂:“贱货!原来你在这里,快跟我回去!穆伦大爷快急疯了!”   “放开我,臭人类!”少女自忖无力挣开他的钳制,抄起桌上的红茶杯往他额头砸去,混着血沫的茶水和瓷杯碎片四散纷飞,店老板发出心痛的哀叫。   几个眼尖的顾客瞄到那些护卫胸铠上的印章,脸色大变地站起来,攀窗逃走。   “啊……”杨阳也低呼了一声,心疼还剩一半的红茶。   头领捂着伤处咆哮:“他妈的,你竟敢打老子!”   那少女趁他松手之际,使劲一挣,想躲到杨阳身后,却被另一个护卫牢牢擒住,递到头领面前。头领也不客气,扬手用力挥下:“死贱货!”   “手下留情。”   一个人影及时插入,双手高举,用弓背挡住那只施虐的巨掌。   黑发少女冲着头领友好一笑,用和气的口吻道:“这位兄台,我是不知道你和这位小姐有什么过节,不过,你不觉得这么对待一位美女很失礼吗?”   见对方态度客气有礼,头领怒气稍抑,没有直接叫部下将程咬金剁成蜂窝,只是吼道:“臭小子,你是从哪个乡下出来的土包子吧!别在别人的地盘上逞英雄,快滚!我不会说第二遍!”   嗯,看来是一帮有很大靠山的家伙呐。杨阳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蹚浑水,听得身后传来压低的咒语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好!   “冰冻术!”那少女抬手放出一大团冻白的雾气,正中那头领。   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头领就冻成一根冰棍,仰天倒下。   只听得“锵啷”一声悦耳至极的脆响,包裹着人体碎块的冰迸裂开来,冰冻效果惊人,杨阳一呆。这透出诡异美感的血腥场景也惊呆了众人,店里一时鸦雀无声。   杨阳回过神,将基里亚斯之弓背回身后,抓住少女的手朝店后面跑去,对着墙壁举起右臂,掌心紧贴住冰冷的壁面,喝道,“爆炎!”   轰!砖石砌成的墙壁被焰气轰出一个大洞,白雾迷蒙中,两个人影飞奔而出。幸好旅店后面是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才没人被火焰和碎石所伤。   拉着少女,杨阳不管三七二十一选了个方向狂奔逃命。但是奔了没多久,一堵高大的石壁就拦在两人面前。   听见身后传来大量的人声,杨阳不禁咋了咋舌,黑眸射出下定决心的光芒,蹲下身,一把抄起少女的身子搂在怀里,凝神念出浮空术的咒语:“风之翔翼!”   当护卫们赶到,只看见黑发少女抱着猎物乘风而去的背影,纷纷破口大骂。这时,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   “我看见迪克队长的暗号了,他人呢?”   “撒、撒哈尔大人!”   来人是一个身披黑色魔法袍的老者,枯瘦如柴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宛如蛇盯青蛙的眼神扫过惊惶的护卫,看得他们毛骨悚然,话也说不出来。   “斯沃。”   “是…是。”被点到名的护卫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将旅店里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听罢,撒哈尔点点头,发出夜枭般粗嘎刺耳的笑声。   “是用魔法逃走的吗,这就没问题了。星华啊,终叫你落在我手中!”   魔法师比了个奇怪的手印,闭目感应片刻,道:“在东南方约三千米,天鹅街附近。我先走一步,限你们十分钟内赶过来。”语毕,人已消失不见。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少女佣兵   杨阳边飞边俯瞰,选了条僻静的小巷降落。   她轻轻放下怀里的少女,甩了甩酸痛的左臂。因为苦练箭术,她右手的力气变得很大,左手就差远了。   但是,此刻杨阳最懊恼的不是疲劳,而是别的事。   “我的书~~~我的《大陆历史》!”   杨阳突然捶打壁面,哀泣不已,吓了少女一大跳,“呜呜,那可是多络梅捏的手抄本,世界唯一的一本,珍贵的名著啊!我居然…我居然……啊!还有其他书!包里的小姆!行李……完了!所有的行李全在那儿啊!呜哇啊啊啊——我会被耶拉姆杀掉!!”嚷到最后,她忍不住开始撞墙。   少女冷冷注视她,不发一语,似乎她不是害得人家倾家荡产的罪魁祸首,而是事不关己的路人甲。   攸地,她脸色一变,向后退去,脚步有些踉跄。杨阳也察觉不对,闪身挡在她面前,打量走进小巷的黑袍老者。   “呵呵,小子,就是你英雄救美么。”撒哈尔冷笑道,为对方出乎意料的年轻暗暗皱眉。那叫斯沃的护卫说,敌人用火焰魔法破坏了一堵墙,紧接着又用浮空术逃走,所以他本来判断救人的起码是五段的火风系法师,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连二十也没满的小鬼!而且他还背着弓箭,显然不是纯职的魔法师。   少女苍青色的眸闪过一丝动摇,看着黑发少女的背影,诧异她被自己害得这么惨,竟还挺身保护她,没撒手离去。   不!我不能受骗!人类都是狡猾、残忍的生物!这小鬼肯定也不例外!他不过是为了美色才继续帮助我,这也是我当初选中他的理由。等下就趁他和撒哈尔单挑的时候溜走,以我现在的力量,就算和小鬼加起来也打不过他,撒哈尔肯定还有援军。   “这位大魔法师伯伯。”杨阳直觉认定对方比自己强了不止一个等级,好汉不吃眼前亏,开口就是甜甜的恭维,“您误会了,我不是英雄,只是个刚出师,来大城市历练的乡下土包子而已,救了这位小姐完全是偶然。不过,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做人原则,我想冒昧请问一下,你们带走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意图不轨的话,请恕我不自量力,定要与伯伯讨教几招,希望伯伯大人不计小人过,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呵呵呵,你这娃儿倒是嘴甜。”撒哈尔愉悦大笑。杨阳回以微笑,肚里却在偷骂:好难听的笑声!和乌鸦有得一拼!少女不以为然地斜睨她:油腔滑调,真是讨厌!   “好罢,我就告诉你。”撒哈尔指着杨阳背后的人,一字一字道,“这女人是穆伦先生的商品,也是性.奴!现在你明白事情的严重了吧?念在你挺识时务的份上,我可以如你所愿饶你一命,只要你马上离开,不多说一句话。”   性.奴?商品?杨阳皱起眉,不禁大为恼火,但她听出那个穆伦是这个老头和先前那帮男人的后台老板,颇有地方势力,以她的实力不知道能不能够上打抱不平的资格,反而很有可能赔上一条小命。   少女听到撒哈尔的话,本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白,双拳紧握,贝齿将下唇咬出一排血线。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哑声道:“小鬼,你走吧。”   “什么?”杨阳一怔。   “走——”少女厉吼,一把推开她,右手白芒一闪,冰元素凝聚成一把银光闪闪的冰剑,冲向黑袍老者,“撒哈尔!还我族人的命来!”   “不自量力。”撒哈尔冷笑,双手推出,“让你吃点苦头……”   “不行!”杨阳大惊,急忙冲上前,念出一个防御咒文:“疾风之墙!”   “光爆!”撒哈尔也完成了咒语。   糟!杨阳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启动第二个魔法“混沌晶壁”,堪堪赶在光爆撕裂风墙的前一刻挡住了它的去路。   光芒刺眼的雪白光团撞上一堵灰色的能量障壁,发出奇特的闷响。   撒哈尔大吃一惊,忘记追加魔法。光爆是遇到障碍就爆炸,威力强大的光系魔法。这堵能量屏障却挡下了光爆,简直匪夷所思,完全不符合魔法的原理。   要知道光系魔法是超越五大元素系的高阶能量系魔法,只有同为能量系的法术能阻挡,可是从那面墙上也感觉不出暗系魔法的波动。   混沌晶壁……混沌…莫非是传说中的无属魔法!?   撒哈尔大惊,杨阳却在叫苦。「混沌晶壁」是神官教给她的防御绝招,据说是已经失传的无属魔法,可以挡住包括光暗两系在内的全部魔法,缺点是无法施加给他人,也就是必须拿自己当肉盾。   而且她的混沌晶壁发得太急,效果不完全,消融了光能量就崩溃,她被魔力余波扫个正着,身子离地,重重撞在那少女身上,两人一块儿倒飞出去。   撒哈尔也退了好几步,但他有贴身的防护魔法,没有受伤。   杨阳两人却结结实实倒在地上,跌成一团。更倒霉的是少女那把冰剑因为不及收回,插.进杨阳的右臂,伤口颇深。   加上魔力反弹,杨阳腹痛如绞,气息翻腾,好不难受。她勉力压住痛苦,咽下涌上喉头的一股腥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下基里亚斯之弓,对准撒哈尔,拉动弓弦。   一只泛着青光的箭疾射而来,撒哈尔一点也没将它放在眼里,专心施法准备放倒两人。   那招混沌晶壁让他打消杀念,决定活捉杨阳,向她打听出无属魔法的秘密,至于星华本来就是要捉回去的“商品”,当然不能杀掉了。   然而,那只箭撞在魔法壁上,竟然没有弹开。随着一声爆音,障壁化作透明的碎片迸散开来。撒哈尔大吃一惊,却已来不及闪避,小腹正中。   他长声惨嘶,捂着伤口坐倒在地,不住呻.吟,两眼狠狠瞪视黑发少女,咬牙道:“你居然…你居然……”   杨阳一箭射出,强抑的鲜血喷出,长弓落地。这是「破魔箭」,是利用基里亚斯之弓本身的力量发动的专门破除魔法的灵气箭,极为耗损精神力,这一射令她伤上加伤,已成强弩之末。   但杨阳高兴无比,这种两败俱伤的结局正是她要的。她实力本就不如对方,要不是撒哈尔轻敌加运气好,现在躺在地上的就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了。   咳了两声,她转过身,道:   “好啦,你快逃吧。”   “……”星华怔怔望着她,没有说话。杨阳见状,以为她是顾忌撒哈尔,忙道:“放心,我会守着这老儿!你快逃,也许那帮家伙会马上过来!”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撒哈尔大人”的呼唤,不禁叹了口气:“哎呀呀,来得真快。”我的援军怎么没来?……不,还是不来的好。想起遗忘在旅店里的行李,杨阳打了个寒噤。   “撒哈尔大人!”   护卫们出现,看清巷内的情景,大为错愕。一个反应快的护卫忙冲上去扶起痛哼的撒哈尔:“大人,你没事吧?”真没想到,竟有人能打伤穆伦主人座下第一客卿的撒哈尔大人。   众护卫朝挣扎站起的黑发少女投以惊惧的目光,好几人还拔出武器,一脸提防地戒备着,唯恐她暴起发难。   “给我…给我抓住他们!”撒哈尔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厉声下令。护卫们回以为难的表情,心想连那么强的你都受伤了,我们上去岂不是受死?   “笨蛋!你们看不出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难道你们连个废人也打不过!”撒哈尔破口大骂,“快!给我捉住他们!要活的!”护卫们这才唯唯应是,大着胆子上前。   杨阳靠着墙勉强直立,试图拉开长弓,血流如注的伤臂却怎么也动不了,精神力损耗下,她也无法用魔法。   众护卫看出对手的虚弱状态,步伐顿时加快。   局势险恶,杨阳却没有慌乱,她还能动用随身携带的卷轴,圣贤者的遗物飞焰本来也是法宝,但攸关那个神秘的梦境,万万不能落在敌人手里,比无属魔法「混沌晶壁」更宝贵,她看出撒哈尔想要活捉的目的。   杨阳的手指悄悄摸到腰后的卷轴匣,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有力的女性嗓音从半空洒落:   “真讨厌,人家本来看魔法对决看得好好的,你们这票小虫出来搅什么局。”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眼前一花,接着啪啪连响,包括扶住撒哈尔的那人在内,护卫悉数倒地。   唯一站立的杨阳只觉眼前又是一花,黑影定住,化为一个人。   窈窕有致的身材,大波浪的红色卷发昭示了不速之客女性的身份,穿着有些旧的佣兵服和一件精巧的锁子甲,腰佩细长的穿甲剑,足蹬恰好包住小腿的海狸皮靴。不看面容,光从她全身散发的魅力,杨阳就猜出她必然也是个美女。   女性转过头,一双让人联想到蔚蓝晴空的眸和黑发少女漆黑如子夜的眼瞳对个正着。杨阳感叹:果然是美女!她今天大概走桃花运,美女接二连三出现,只希望这个不要再带来厄运,她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呀——近看更帅了呢!”   杨阳一愣,被陡然靠近的娟丽脸蛋吓了一跳,这才看清对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从她刚才的身手来看真是不协调。   红发少女抽出一条手绢,轻柔地擦拭她嘴角的血迹,笑道:“帅哥,你真酷呢,我在墙上都看见了,这年头,像你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越来越少,我以为已经绝迹了,原来没有,这一定是命运的邂逅!来,帅哥,告诉我你的名字、年龄、家庭住址、祖上几人!”   “小姐……”杨阳哭笑不得,感觉好像看见南城的同班好友柳轩风的幻影,没想到异世界也有这么主动的女孩子,不过,她的误会太深了——命运的邂逅?   “其实……”   杨阳的解释被一声咆哮打断:“臭丫头!你是谁?”   “哎呀,老头,你还没死啊?”红发少女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被一名护卫压在下面的魔法师,“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那一箭可是射穿你的胃了。”   她回过头,将手虚按在杨阳右臂的伤口上,低声道:“慈爱的生命女神秦蒂丝,请将您的力量借予我,让我医治眼前的人,平复痛楚,治愈伤痕——回复术!”   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足有一指长的血口飞快缩短,最后完全消失。   杨阳试着动动手臂,发觉除了有点乏力外,一点也不痛,又是惊讶又是佩服,由衷地道:“谢谢你,真是厉害的白魔法!”几乎可以追上神官了,外面的世界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哪里,为帅哥服务是我的荣幸。”红发少女笑得一脸灿烂,“我叫希莉丝·佛罗伦兹,你可以叫我希莉丝,你呢?”   “杨阳。”   “杨阳?好奇怪的名字。”希莉丝一指点唇,蹙起线条娟丽的眉毛。杨阳笑道:“我是外大陆的人,所以名字用艾斯嘉语念起来挺怪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阳好了,阳光的阳。”   “阳,阳,嗯,这样念起来就好听多了。”希莉丝露出笑容,再次贴近对方,细细端详她的五官,“原来你是外大陆的人,难怪相貌看起来和我们不太一样,你的眼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黑的眼睛,好漂亮,好像黑曜石。”   “这个…希莉丝,不介意的话,可否允许我看一下我的朋友,她好像晕过去了。”   杨阳被希莉丝热情如炬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转动眼珠时看见那个少女一动不动地昏倒在地,登时大急。   “哦。”   杨阳立刻单膝跪地,检视少女的情形。希莉丝在她旁边蹲下,手肘撑着膝盖,托住腮帮,一霎不霎地瞧着她:“她是你朋友?我怎么听那老儿说她是……”   “既然共患难过,就是朋友了,她的过去同我没关系。”杨阳给对方把了脉,探过体温后,松了口气,“似乎只是脱力,太好了。”   希莉丝盯着她清俊的侧面,翘起唇角。   “嗯…你真是很特别。”   “每个人都很特别。”杨阳随口道,瞥了眼半昏的撒哈尔,对红发少女道,“希莉丝,麻烦你帮那个人也治一下好吗?”看清她指的人,希莉丝大吃一惊:“为什么?”   “因为——我射穿了他的胃,不赶快治疗的话,他一定会死的。”杨阳不想杀人。   “那就让他死好了。”希莉丝毫不在意。杨阳看了她半晌,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不禁暗暗叹气:怎么我在这个世界碰到的都是铁石心肠,不把杀人当回事的女子?   “我不喜欢杀人。”杨阳严肃地道,“我和那人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他也没有要置我于死地,何必赶尽杀绝?所以,拜托你,希莉丝。”   “唉,好吧好吧。”女佣兵发觉自己无法拒绝对方诚恳的请求,拍拍身站起。杨阳喊住她:“治好后,请敲晕他,我可不想让他有机会呼叫援兵。”   “嘿,知道。”   嗯,善良归善良,心思倒是很缜密,愈来愈理想了。一边帮撒哈尔治疗,希莉丝一边在心里盘算。她出来那么久,终于遇上一个像样的男人,就是年纪小了点,算了,恋爱是不在乎年纪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偷笑起来。   杨阳背起星华,道:“希莉丝,我要带她回我的同伴那里,你可不可以一起来?我有几件事想请教。”   希莉丝跳起来:“没问题!”她正在想怎么缠住心仪的对象,杨阳这个建议可谓投其所好。   走出小巷,黑发少女领着新同伴朝来路走去。两人身后,以魔法师为底座,一堆人呈小山包叠着,这是红发少女的杰作。   “首先,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她。”   “咦,你真道谢啊,一开始我可是旁观你和那老头的战斗耶。”   杨阳但笑不语,她不认为希莉丝的行为有错,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冒然闯入魔法对决等同自杀,何况希莉丝也没义务强出头。后来她帮忙解决那些护卫,就已经是相当热心了(虽然动机好像有点不单纯),杨阳自然真心感激。   嗯,心胸宽大,又过了一关。红发少女思忖,发现身旁的人和她肖想的男友形象实在太吻合,不过,谨慎起见,还是再观察一阵子。   “希莉丝,你知道穆伦是什么人吗?”   “穆伦?当然知道了。他是哈梅尔商会的副会长,这座雷南郡的地下帝王,有名的恶德商人,万恶的奴隶贩子,专横的流氓头,贪婪的地头蛇,好色的肥老头——大概就这么多了。”   “真、真是壮观的头衔啊。”杨阳叹息,她是猜到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却没想到大到这程度,难怪酒馆里的客人看到那些护卫,会变了脸色逃走。   希莉丝兴味地瞧着她:“怎样?你还要继续搅浑水吗?得罪这种人可不是玩的唷!”   杨阳苦笑:“不是我要不要得罪他,而是我已经得罪他了。听你的形容,那个穆伦肯定不是好说话的人,即使我将这女孩还给他,他也不会放过我。”   “你后悔吗?”   “不,我做了就不后悔。”杨阳坚定地道,随即垂下眼,“只是,虽然我想帮助这女孩,却不能不顾虑我的同伴,万一他们因为我的任性出危险,我也只有……”舍弃正义了。   “我觉得他们一定会支持你,如果他们了解你。”希莉丝灿烂一笑,比比自己,“因为我的朋友也是这样。”   杨阳转过头,由衷地笑道:“谢谢你,希莉丝。”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雪族   一栋豪宅内,传出震天价响的怒吼:   “饭桶!全是饭桶!”   和杨阳遇到的护卫相同打扮的男人们低着头,神情惶恐地站在摆设奢华的办公室内,接受一个肥胖男子的斥骂,唾沫淋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我养你们这帮饭桶到底是做什么的!把重要的商品搞丢不说,现在要你们找回来也办不到!你说,我养你们干嘛?”   肥胖男子踱了会儿步,停步转身,狠狠瞪视一干部下,从他们的惊吓貌得到少许快慰,随即发觉不对,眉头一皱:“怎么少了几个人?迪克呢?”   “还、还没回来,记得他负责城南那边。”   “哼,他倒还尽责,没找到前就不回来。”穆伦一一扫视余下的部属,看得他们心惊胆战,“给我接着去找!到傍晚前还找不到,你们就别回来了!”   “是是!”众人畏畏缩缩地退了出去。穆伦生了会儿闷气,大声唤道:“撒哈尔!撒哈尔!”   静寂,房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奇怪,跑哪儿去了,不是要他在这里等暗号……算了,希克!”   “在。”一个魔法师从暗门走出,恭谨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还没找到星华吗?当初你们给她下了禁制时,不是信誓旦旦保证,除非她把胸口的肉刨掉,要不她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很抱歉。”法师尴尬地道,“照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有人解开了星华身上的禁制,或是她自己用某种方法使禁制失去了效果。”   “也就是说,你们找不到她了?”穆伦眯起本就细小的眼,强忍破口大骂的冲动。   “是…不过,城门口有我们的人把守,她是逃不掉的,只要再加派人手,迟早——”希克硬着头皮回答。   “这我知道!问题是今晚红龙骑士就要来了,我却把他指名的夜伴搞丢,你要我怎么跟他交待!?”穆伦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滚!全是饭桶!给我滚!”   希克也狼狈地逃了出去,留下穆伦在原地跳脚咒骂。   ******   一大群人围住旅馆,黑发少女望见其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耶拉姆!”   褐发少年转过头,冷淡的面容闪过如释重负的神情,向旁边一个宪兵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后,飞奔过来,看也不看一旁的希莉丝,劈头问道:“杨阳,昭霆呢?”   西城人?红发少女挑了挑眉。   “可恶!我就知道她肯定溜了!”杨阳拍拍额头,将事情经过简要叙述,然后问道,“行李呢?小姆?我的《大陆历史》、魔法书和笔记……”   “被扣押了。”耶拉姆瞥了眼正在检察碎尸的宪兵们,“幸好店主人昏过去了,客人们逃得一个不剩,尸体也被敲成那副德性,他们才没查出是穆伦的人,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我去把行李抢过来,我们就逃走。”   “昭霆怎么办?”杨阳急道。   “找个路人传信就行啦。”希莉丝用活泼的语调插口,“这位小哥反应很快,不错,抢行李时别忘了把那具尸体烧掉,来个毁尸灭迹,这样又可以争取一点时间……啊,最好把店主人也绑走。另外,巷里那伙人被我施了睡眠术,不到明天中午是不会醒过来的,而且那条小巷很偏僻,所以我们有充分的余裕计算下一步怎么走。”   耶拉姆看看她,再看看杨阳,意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谁?”。   “我的救命恩人。”杨阳回答。   希莉丝甩甩手:“放心啦,小哥,我是和你们同一国的。”   “不要叫我小哥!”耶拉姆不悦地道,转向黑发少女,“杨阳你受伤了,待在这里不要动,找个路人传话给昭霆,说我们会在白鹿旅馆等她——据说同一国的,跟我来,帮我摆平所有的宪兵。”   优秀的武者可以从外表的一些特征判断同行的大致水准,所以耶拉姆只和希莉丝打了个照面,就看出她的武技不亚于自己,甚至还要超过,解决几个宪兵当然不在话下。   “没问题,小哥。”   “我说了不要叫我小哥!”   杨阳好笑地看着两人边吵边走远,转头叫住一个路人。   ******   梦中,有双手温柔地为她拢齐头发,拭去冷汗,就像去世好久的母亲的手,可以驱走一切梦魇和伤痛。   接着,那双手轻轻解开她的纽扣,拉开衣服,她下意识的一惊,以为又回到了那个可怕污秽的地方,但随即,她察觉这双手和以前那些人不同,不是带着欲望碰触她,因为那些人从来不会慢条斯理地解她的扣子,都是直接撕烂她的衣服,或者一开始就要她光着身子。   “太过份了!”   似曾相识的嗓音渗入听觉,却带着不熟悉的愤怒。她微微蹙眉,搜索记忆,很快,一张有着和煦笑容的清俊脸庞浮现在脑海里。   是他……那个冒险家,他还活着?   星华努力睁开眼,入目的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俊颜,只是温和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愤的表情,乌黑的眸盯着她的胸口,握着湿毛巾的手紧紧捏起。   看见自己被吃豆腐,星华却没有生气,不同于以往的麻木,是因为对方的眼神没有一丝邪念,仿佛她梦想的雪原天空,清澈纯净。第一次,她在人类男子脸上看到这样一双眼,不禁迷茫起来。   “混帐东西!竟然这样对待女孩子,简直是猪狗不如!”杨阳骂道。雪白的胸.脯上,赫然是一大滩血迹。她将毛巾拧干,想抹掉血迹检视伤口。   看出她的打算,星华大惊失色,一把挥开毛巾:“不行!”   “咦,你醒了?”杨阳吓了一跳。星华拉好衣襟,缩在床角喘息不已,眼神写满戒备:“这不是伤,是我自己抹上去的。”   “自己?”杨阳愣了愣,反应过来,“是禁制!?”   有些魔法禁制可以用含有魔力的血液切断感应。   星华点点头,神色黯然。   杨阳追问:“是哪种禁制?告诉我,也许我可以解开,用血只能使禁制失效一段时间。”星华犹豫半晌,才道:“阿古托巴。”   “阿古托巴……”杨阳筛选脑中有关魔法禁制的知识,不久找出如下一段文字:「阿古托巴禁制,适用于异族,能够抑制其魔力,也有追踪魔法的功效,由中级法师阿古托巴发明,段数2—7。」   “太好了,不是很强的禁制,神官给我的那个卷轴应该能解开。”   星华惊诧地看着她从腰后解下一只细长的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只卷轴(注:神官给杨阳的装备之一,卷轴有储存法术的功能,但每个只能存一个,用完就没了),解开绑着卷轴的带子。   “解咒的瞬间会很痛,你要忍着点。”杨阳关怀地交待。星华这才相信对方是认真的,但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句:“你真的要帮我?我…我是异族耶。”   “你不是我救的第一个异族,准备好了吗?”   “呃,是。”   杨阳低声念诵咒语,念完的瞬间,卷轴上密密麻麻的魔法文字飞快消失,最后变成一张白纸。星华闷哼,捂着胸口弯下腰。   “没事吧?”杨阳担心地问道,“成功了没?”   “成功了。”星华狂喜地道,摊开双手,感受熟悉的波动在体内流窜,一股破壳重生的感觉盈满全身,发自肺腑地道:“谢谢你!”   “别客气,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望着对方不带一丝虚假的温暖笑靥,星华感到长久以来的厚重心防崩落了一片,渗出丝丝暖意,情不自禁地缓和神情:“星华。”   “呃?”   “星华·明迪斯科,我的名字。”(注:异族一旦告诉一个人全名,就代表完全相信他,因为多数禁制都通过名字缔结,此乃「交出生命」的意思。)   异族少女绽开略带腼腆的笑靥,虽轻浅,却十足真诚,衬着绝俗的丽颜,连杨阳也看呆了几秒钟。   “杨阳。”她指着自己,笑道,“你可以叫我阳。”   “阳。”星华念着这个名字,只觉人如其名,眼前的少年就像冬日的阳光,让人感觉温暖、安心。   杨阳爱惜地将卷轴卷起,这还可以留待以后再写,用带子重新扎好,放进行李包,捞起毛巾,“来,我帮你把血擦掉。”   “我、我自己来。”星华抢过毛巾,脸上浮起红晕。尽管习惯男性的目光和触碰,但不知怎么的,面对这个少年,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涩。   杨阳只当她女孩家天性腼腆,不以为意,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叠衣物,这是娜塔婶送给昭霆的裙子,绽开大大的笑容:“星华,快点擦,擦好试试这件衣服。”   “咦?”   “快点!”   在对方的催促下,星华擦干净身子,被杨阳套上连身长裙,拉下床,推到穿衣镜前。   杨阳端详镜中的少女,发出惊艳的呼声:“哇!好漂亮!”   苍青色的眸,透明银的长发,红润的唇瓣,清艳的容貌,在简单的亚麻长裙的衬托下更为耀眼夺目。星华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杨阳还从好友的行李里找出一卷橙色的发带,利落地帮她编了两条细辫,以发带层层环绕,对镜一照,十分满意。   “怎么样,我的设计不错吧?”   “为什么?”星华终于恢复说话能力。杨阳一愣:“嗯?”   “为什么……将我打扮成这样?”   “因为你是女孩子,女孩子本来就应该打扮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杨阳明白她的心事和过去,按住她的肩,真诚地道,“而且你又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值得被任何人珍惜。星华,忘了以前的事,跟我们一起旅行,怎么样?重新开始。”   星华没有回答,捂住脸,蹲了下来,哽咽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不像其他人类一样对待她?她已经决定一辈子痛恨人类了啊!   “星华……”杨阳慌忙想要安慰对方,没注意几道透明的液体从少女的指缝渗出,滴打在地上,化作十来颗冰珠似的圆球,滴溜溜滚到敞开的门边,一只刚刚跨进来的脚丫前面,停住不动了。   “这是……”   脚的主人弯下腰,拾起那颗冰珠,吐出惊讶的低呼,“不会融化的冰!”   “什么不会融化的冰?”棕发少女探头进来,好奇地嚷嚷,身后跟着臭着脸的褐发少年。   红发佣兵不答,握紧手里的冰珠,凝视正好仰起头的异族少女,以笃定的口吻道:   “你是雪族。”   ******   【作者的话】   前文提到,这个世界的魔法呈下沉趋势,千年来,为了制约法师的势力,教廷进行思想控制,而且这个世界是有真神的,现存的法师不是神明的对手。   而贵族和大商人豢养的法师都是从领地选拔,从小洗脑,只培养极少数忠实者做护卫,有危险苗头的都在幼年处理了,这也是导致魔法越来越衰落的原因。整个国家只有魔法公会一个正式的魔法机构,情况可见一斑。   不过相对来说,王室立场较为中立。因为魔法公会最初就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建立,也是历代国王在背后扶植,主要为了对付魔潮,也避免教会压过王权。不过德修普王家血统优秀,经常出现魔法人才,他们也是贵族能够如此嚣张的靠山,所以王室的立场中立,在两股势力之间维持着危险的平衡。   但是在天灾人祸,越来越加剧的魔潮威胁下,平衡已经岌岌可危,因为众神和圣职者对灾难毫无建树,最终还是要靠魔法的力量。   目前主角面对的世界还只是冰山一角,随着旅行会慢慢揭开。 第一百二十五章 拯救(一)   “原来我走了后发生了那么好玩的事啊,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听完友人的叙述,昭霆由衷感叹。闻言,杨阳和耶拉姆有志一同地敲过去一记爆栗。   “耶拉姆,希莉丝,你们刚刚去哪儿了?”杨阳若无其事地垂下手。先前两人商量了几句后,就把星华丢给她照顾,匆匆离开了旅馆。   褐发少年瞅了眼坐在床沿的星华,淡淡地道:“处理后事。”   “咦,你们把那个叫穆伦的家伙干掉了?”昭霆揉着头上的大包问。   “怎么可能,他是这座都市的地下帝王哩,凭我们俩怎么扳得倒他。”希莉丝笑嘻嘻地道,“只是把他的部下干掉了而已,尸体扔进下水道。”   杨阳和昭霆惊骇地瞪大眼:“你们……”杀人!?   “有这么好惊讶的吗,身为冒险家,你们从来没杀过人?”希莉丝反而吃惊地眨眨眼。盗匪,暴民,恶人,背叛的伙伴——旅途中会碰上各式各样的敌人。   耶拉姆代为回答:“是没杀过,她们俩还刚出道。”   “这样啊,这就难怪了。”   昭霆从椅上跳起来,指着耶拉姆,激动得前言不搭后语:“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平静!杀人耶!又不是做菜!怎么能一副很平常的样子!而且——而且你不是才十五岁吗,怎么可以杀人!那是犯法的耶!”   “咦,小哥,你才十五岁?”希莉丝大吃一惊。耶拉姆没理她,冷冷注视昭霆:“十五岁杀人有这么好奇怪的吗,我七岁就不得不杀人了!杀的是个马贼!我也没听说哪个国家的法律规定杀人犯法,只有杀死贵族或王族才会被治罪。”   昭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杨阳定了定神,她亲眼见过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史列兰和雪露特杀生如砍瓜切菜的模样,因此受到的冲击比友人小得多,但是,一向认为还是个孩子的耶拉姆竟也被迫双手染血,让她感到错愕和痛心。   唉,这是什么世界啊!   暗暗叹了口气,黑发少女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平日的镇定:“你们杀的是不是那个叫撒哈尔的魔法师和那些像是护卫的男人?”   希莉丝点点头。耶拉姆补充:“虽然希莉丝说那条小巷很偏僻,但我认为保险起见,还是杀了比较好。”   杨阳涩涩一笑:“早知如此,我就不叫希莉丝医治他了。”   “人是我杀的,你用不着内疚。”耶拉姆皱眉。   昭霆终于回过神,喊道:“到底为什么要杀人?那帮人哪里得罪我们了?充其量不过是我们抢了他们一个奴隶,用得着动刀动枪吗,我真不明白!”   “到了现在,你居然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得罪的是北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别说是我们理亏,就算理亏的是对方,他们照样可以罔顾埃特拉的刑法私下将我们像捏小虫般捏死。为今之计,只有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时,尽快逃出他们的势力范围或扳倒他们,但这两条路都很难办到,我才竭力掩盖线索,加大他们搜索的难度,让我们多点时间考虑。”   “可是…也用不着……”昭霆的声音小下去,脸上浮起悲伤之情。其实她不是很在意那些素未谋面的人的下场,只是看见少年对人命如此轻贱的模样,感到十分陌生。   “那些人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干嘛斤斤计较。”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耶拉姆不觉缓和语气。   希莉丝附和:“就是!俗话说‘对坏人仁慈就是对好人残忍’,杀死那样一批鱼肉乡民的人渣,我才不会有罪恶感呢!”   昭霆瞪了她一眼:“你才是最奇怪的人!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你不但救了阳,还帮我们杀人?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的原则是帮人帮到底。”希莉丝对她的恶言恶语不以为意,依旧满脸快活,“我也早就看穆伦那个肥佬不顺眼了,何况……”说到这里,她瞥向身旁的黑发少女,没说下去。   “何况什么?”昭霆咄咄逼问。   “住口,昭霆!希莉丝这么热情帮助我们,又救了我和星华的命,你这样的态度像什么样子!”杨阳拿出长姐的威严喝斥。   昭霆扁扁嘴,乖乖坐下,心里嘀咕。其实她是觉得这个女人看着好友的眼光有点古怪,虽然古怪在哪里她说不清楚。   今后暗中监视她,防止她耍什么诡计吧。昭霆思忖。   训完表妹,杨阳转向在座唯一的男性,问道:“耶拉姆,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说是我们理亏?奴隶交易不是犯法的吗?那我救下星华有何不对?”   “问题是她是异族。”望着星华,耶拉姆沉声道。   “咦?”   “阳,私下收购、凌.辱奴隶的确是犯法的,但只限于人类。”希莉丝叹气,“大陆上,除了东城伊维尔伦给予异族与人类相等的权力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保障异族的法律。所以贩卖异族奴隶,或者杀死、奸污他们都是不犯法的,甚至在埃特拉首府米尔菲,每年都会举行拍卖会,让全大陆的名流商贾选购貌美的异族男女,带回去做性.奴。”   “怎么这样……”两个少女义愤填膺地握紧拳头。   星华探出身,急切地道:“有保障异族权力的城市吗?”   希莉丝不无惊愕:“对啊,你不知道吗?早在十年前,罗兰城主就颁布新法,赐予境内所有异族与人类相等的权限。所以这些年,除了极少数恋家的,大陆上的异族都集中到东城去了,还有不少异族当上伊维尔伦的大官,像羽族将军席斯法尔,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等等,连妖精女王也是罗兰城主的多年密友。”   “真的吗?真的有这样的城市?”星华喃喃道,内心涨满惊喜和一丝患得患失。   昭霆举起手:“这点我和阳能做证,神官先生的常识课有讲!”   星华看看杨阳,后者点点头。   “他也会收留雪族吗,那个城主?”星华的神情一亮。   耶拉姆淡淡地道:“只要雪族的籍贯不是暗黑岛就行。”星华困惑地问:“暗黑岛?那是什么地方?”此言一出,余人都眨了眨眼。   “连暗黑岛也不知道,你以前到底是住哪儿的?”希莉丝奇道。   星华垂下头,眼神黯淡下来:“一间小黑房子里,直到我十岁,可以接客。之后我就住在穆伦的隔壁,等候他或其他客人传唤,侍候他们入睡,昨晚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踏出穆伦府。”   “太过份了!那个穆伦简直不是人!”昭霆气得脸色通红。   “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在世,她跟我讲了许多大雪原的事,说那是我们雪族的故乡,叫我总有一天带着大家回去那里,回去我们的家,重新过和平的生活……”星华猛地抬起头,喊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的族人!让她们和我一样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   四人沉默地回望她,神情各异。杨阳柔声道:“你还有其他族人?”   “嗯,有时候穆伦会叫好几个雪族少女一起侍候那些性.欲旺盛的客人。”星华眼中迸出仇恨的光芒,咬牙道,“前年,我的好朋友月儿就这么死了。”   三个少女都觉得背部生寒,连老江湖的希莉丝也有点气愤,杨阳和昭霆更是恨不得把那个残害女性同胞的家伙扔进油锅煮。   在座唯一的男性因为年纪太小,听不懂星华话里的玄机,所以没有特别的反应,依旧淡淡地道:“那你知道关押奴隶的地方吗?”   “知道!”星华大喜,“就在穆伦府的西南面!我可以画张平面图给你!”   “不是关押异族的地方,有没有关押人类奴隶的牢房?”   “啊!?”   杨阳击了下掌:“对了!这种无法无天的人肯定各种不干净,很可能也会私藏人类的美女,我以前就碰到过这种人贩子——如果能找到穆伦私下进行奴隶交易的证据,就可以将他治罪了!星华,穆伦府有没有人类奴隶?”   “我、我不知道,我不太关心人类的事。”不敢接触那双清澈的黑眸,星华羞惭地低下头。杨阳理解一笑:“没关系,那你知道穆伦的金库和锁密柜在哪儿吗?”   “知道!”   “好,请你将平面图画给我们,越详细越好。”杨阳取出纸笔递给她,诚挚地道,“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的族人救出来的。”   “还有人员配置,机关陷阱,一样不能漏。”耶拉姆叮嘱。星华点点头,抱着纸笔走进隔间。昭霆兴奋地道:“又要劫狱吗?太棒了!”   “又?”希莉丝好奇地挑眉。杨阳尴尬地道:“我曾被人掳去过。”   “哦。”以他的“姿色”,被哪儿的贵族小姐看上也不是怪事。   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上次是因为有神官大人,才能那么顺利,这次就难说了!万一揪不到穆伦的小辫子,被宪兵抓去入狱还算好的,最坏的下场是我们和那个女人一样沦为奴隶,或者被宰掉!还有,如果雷南郡的宪兵队长和穆伦是一伙的,就算我们逮到证据也没用!更不要说敌人有多少魔法师、多少战士,光凭我们几个根本不是对手!”   被少年罕见的怒气吓到,昭霆不敢吱声。希莉丝道:“宪兵队长那儿不用担心,他是个正直的人,而且是北之贤者派的,只要我们找到证据,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两个少女大喜过望,耶拉姆狐疑地问道:“你确定?”   “不信你上街问,雷南郡的居民百分之九十都知道宪兵队长和穆伦不和。”   “希莉丝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吗?”杨阳问道。希莉丝摇摇头,笑道:“不,我是梅迪人,三个月前才来到这里。只是搜集情报是一个好佣兵最起码的素质,所以我才对这座城市的情况如此了解。”   “原来如此。”杨阳钦佩地看着她,“你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佣兵吧?”   “嘿嘿,还好啦。”红发少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耶拉姆扣扣桌子,唤回众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三个少女已经把他当作队伍的领袖。   “等平面图画好,我们就开始商量如何夜袭,最好是能够找出证据。若实在不行,也不用勉强,一把火烧了他的窝,带着那个女人的族人朝北门突围。守在那儿的爪牙见老家着火,一定会赶回去。逃出去后,我们就躲在野地里,等明天早上到码头搭班船前往米尔菲——有没有异议?”(注:耶拉姆说的逃出城,是指雷南郡的主城,郡有很多领地和村庄。船埠就在雷南郡北边的大镇芬诺特镇。)   杨阳有点不安,上次赛雷尔就警告神官在雷南郡闹得太大,扰乱治安,连累无辜市民。但是这次她们是为了拯救星华、她的族人,和万恶的奴隶主斗争,应该没关系吧。   法律惩治不了那样的坏蛋啊。   “星华不说是要去东城吗?你怎么带她往北?”昭霆不解。耶拉姆咬了咬牙,一字一字道:“因·为·东·边·没·有·适·合·逃·跑·的·路!”   “我们要逃跑啊,真窝囊!”   “你要逞英雄,现在就扛着无刃去找穆伦单挑。”   “可以吗?”昭霆眼睛一亮。耶拉姆差点被她气晕过去。杨阳轻笑道:“别闹了,昭霆。”棕发少女吐吐舌,扮了个鬼脸。   “平面图画好了。”   星华从隔间走出来,将纸笔还给黑发少女。   四颗脑袋立刻凑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图纸,研究起晚上的偷袭计划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拯救(二)   初秋云气稀薄,当晚,万里无云,星辰灿烂。黑发少女看着这样的天色,不禁叹息:   “古人云‘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怎么今儿个我们摆明了是去杀人放火,老天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呢?看来书上说的都是骗人的,月黑风高只有正义之士的敌人做坏事时才会出来。”   “阳,你在干什么呢?”裹着黑面巾,身穿夜行衣,样子活像个杀手的昭霆不解地问道。杨阳慢条斯理地答道:“没。只是看这天候,觉得你这身行头实在不合时宜。”   “少啰嗦!我早就想穿成这样了,休想叫我换下!”   “唉,昭霆,我们是去做贼不是郊游啊,多少看看实际情况好不好?”   “不好!”   “算了,阳,总比穿白色好。”希莉丝抿嘴笑道,她还是一身佣兵装束,其实除了昭霆,其他人的穿着都和平时一样。星华则换上杨阳的里衣(因为昭霆的尺寸对她太小),再披上灰色的连帽斗篷。   耶拉姆没有加入女孩们的对话,凝神观察大宅的动静。他们站的位置是穆伦府的东面,面前横着一道足有几百米长的蔷薇花墙。这是大户人家最喜欢的墙壁,不仅美观,也有防盗功能。但最麻烦的还是花墙内大理石雕塑的人体和动物塑像,杨阳确认,它们被施了监视入侵的警铃魔法。   虽然可以用梦里学会的幻声术,但是这只对小股敌人有效,大批护卫不会离开穆伦府,风系的隔音墙范围也有限,所以杨阳和伙伴们商量后,制定了另外的战术。   “杨阳,准备好了吗?”耶拉姆问道。   “嗯,没问题。”杨阳从怀里掏出一只卷轴,点点头。在赛雷尔的建议下,神官给了她许多魔法道具,光卷轴就有六个,先前帮星华解咒用掉一个,现在杨阳拿在手里的是施放禁制的卷轴。   发动后,以施术者为中心,方圆百里将成为一个魔法禁区。在这个区域内,不但魔法物品会失效,魔法师也无法使用魔法,直至卷轴的效力过去。当然,这么一来杨阳本人也无法施法,但以敌方魔法师的出局来换就太划算了,何况她还有弓箭。   “没想到你们有这么棒的道具,这东西保守估价就不会低于5000金币,是谁做的?”   希莉丝啧啧赞叹。星华脸露愧疚。   “神官先生!我、阳、耶拉姆的师父!”昭霆比了比大拇指,语气充满自豪。听到神官会做卷轴,还是这么厉害的卷轴,她对师父的崇拜直线上升。   杨阳不答,从卷轴的质地,上面的笔迹和代表圣域的精细图案,她知道这个非常强大的卷轴不是神官制作,何况下面还有大贤者加卡德的亲笔签名,大概率是神官当年逃家,从圣域带出来的,给昭霆的无刃和换给佛利特的修罗之牙也是。   唉,神官实在应该好好拜祭死去的老师和同学。   因为雪露特救过自己,杨阳不好插嘴她和师父的纠葛。   “哦,他可真厉害。”希莉丝真诚赞美,心想阳可真舍得,这样的卷轴都可以做战略武器了,卖给诸城换个爵位都行。   耶拉姆忍着心疼(没想到卷轴这么值钱),吩咐道:“那么就照计划来,记住无论成功与否,凌晨都在北门汇合。”   “是。”余人肃然应声。   接着,杨阳解开卷轴的带子,开始施法。幸好她最近在梦里学会了古代语的纯正发音,神官也教过她发动卷轴的方法。(注)   他们的战术是:先由杨阳布下禁制结界,剥夺敌方法师的战力,然后兵分三路——耶拉姆单独从东面侵入,烧掉武器库,以防被弓箭手包围,再到马房纵火,制造混乱;星华和昭霆走南墙,救出被关押的异族和人类奴隶;杨阳和希莉丝从西门,爬墙进入主馆盗取机密文件。   整个计划集大胆、细致于一身,充分体现了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慨。   一等魔法卷轴隐去字迹,耶拉姆就抛出一条厚布盖在花墙上,一段助跑高高跃起,只蹬了墙壁一下就翻了过去,轻巧地落在里头。丧失了功用的警铃雕像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确定有效后,四个少女分成两队,朝左右奔去。   当杨阳和希莉丝跑到西墙,宅院里已冒出冲天的火花,半边天空被映得通红,警卫的喧哗和猎犬的吠叫此起彼伏,夹杂着阵阵马嘶和“救火啊”的哀鸣,好不热闹。   交换了一个成功的眼色,黑发少女也将一块大氅盖在墙上,借着同伴的手跃起,踩了墙头一下,有些不稳地落回地面,脚底传来的刺痛令她皱了下眉。   虽然在西芙利村接受了训练后,杨阳现下的身手称得上灵敏,但运动神经终究不发达,加上从没翻过墙,动作不免生疏。   不到一秒,希莉丝也翻进来,降落的姿式充满美感,宛如从天而降的女战神,看得杨阳舌挢不下。   “走吧。”红发少女低声道。杨阳取下长弓拿在手里,扣了支箭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轻手轻脚地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主馆。周围静悄悄的,与前院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但两人丝毫不敢大意,提起全部的注意力警戒。   最后,她们平安来到主馆的后墙下,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上头,寻找最佳的侵入点。   原本,穆伦府的每一面墙都施加了油腻术,每扇窗都施了警报魔法,现在当然都失效了。   希莉丝抛出钩绳,牢牢扣住窗户的凹陷部位,用力扯了扯,确定吃得住后,仿佛猿猴般灵巧地攀上去,在窗外停住,掏出一根钢丝般的物事,插.进锁孔里转了转,只听得咯一声,窗户缓缓开启,少女一个翻身跳了进去。   真厉害,她是不是还是盗贼公会的成员啊。杨阳暗暗称奇,看同伴的身手,打开锁密柜应该也不在话下。果然没多久,希莉丝就探出头,挥动一只布包,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杨阳喜出望外,翘起大拇指回应。   希莉丝以手帕包住手,背着包溜了下来,笑道:“那老头柜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真不少,费了我一番功夫整理,幸好他狗皮倒灶的罪证全在里头,不然就亏大了。”杨阳喜道:“太好了,希莉丝,干得好!”   “原来是两个贼啊,我还以为是刺客呢,真无聊。”   陌生的嗓音乍然响起,杨阳和希莉丝遍体生寒:她们竟然没发现敌人就在附近!   两人迅速转过身,摆开架势,一个悠然从花树后走出的人影跃入眼帘。   这一看,两人不约而同地抽了一口凉气。来人的体格壮硕得不可思议,身高大概超过两米,肌肉块块隆起,感觉好像要把华贵的鲜红色衣服撑破似的。他的五官倒是颇为端正,甚至称得上英挺,但两眼散发的腥残光芒完全掩盖了这个优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头杀气腾腾,择人而噬的凶兽!   嘶铃!受到来人的杀气影响,希莉丝身为剑士的第六感自动做出反应,拔出腰间的细长剑。定力稍差的杨阳险些射出弦上的羽箭,呼吸急促,冷汗打湿了背脊,好容易稳住阵脚。继死灵王,她第二次感到这么可怕的气势和压迫感。   强敌!两个少女心里浮起相同的认知,打醒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接一场苦战。   “来者何人?”希莉丝喝道,将剑尖斜指对方,上身微弯。   “剑圣的弟子吗?”   男子眼中的寒光稍退,浮起几分兴致,但马上就被杀意笼罩。   他缓缓抽出背上的龙枪,咧嘴一笑:“红龙骑士团长道格拉斯。”   *******   注:古代语具有言灵效果,所以魔法卷轴多数是用古代语书写,现存的卷轴非常珍惜。在古代,书写卷轴是学徒开始就具备的基本技能,现在高级法师都未必有条件学会。随着魔法文明的衰落,教廷对法师的打压,专门制作魔法物品的炼金术师越来越少。卷轴的材料、魔法墨水需要的魔晶粉和魔植、古代语的通识知识、法术水平等都制约着卷轴的发展,法杖等魔器也是相同的处境,因为储能晶石和魔力金属日渐稀少,所以现在只有圣域,王室,各城上层,魔法公会有卷轴等魔法物品的储备。   神官真的是家大业大,但他没有珍惜,还认为自己出生穷乡僻壤,其实圣域是白袍的传承地,留存的魔法宝物比王室都多得多,但是被烧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拯救(三)   空气里弥漫着让人心脏痉孪的窒息感,前院的喧闹好像变成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三人周遭只剩下死一般的静寂,月亮洒下清冷的光辉,照得人面俱青。   杨阳调整呼吸,嗖嗖嗖三箭朝对方射去。她知道自己的箭术未趋上乘,又没和希莉丝配合过,难以有默契协同作战,不如打乱敌人的阵脚,给同伴制造出手的时机,占据主动权。   红龙骑士动也不动,脸上闪过一丝嘲讽,陡然暴喝,白色的斗气迸发(注:斗气的级数从高到低分为圣、曜、陇、景、默,对应颜色金、白、青、红、黄。道格拉斯的斗气达到“曜”的水平,算相当了不起了,艾斯嘉大陆修成圣斗气的只有神官和伊芙。另外,剑气也有等级划分,像诺因、罗兰、贝姆特的剑气就达到了最高级),只见草屑飞扬、枝折叶裂、花瓣漫天狂舞,黑发少女那三根箭不知被刮到哪个角落。   杨阳气息一窒,登时动弹不得。   希莉丝却清喝一声,一个垫步迎上前,长剑疾点,银光烁烁,袭向敌人周身要害。   她的身法平平常常,没有石破天惊,雷霆万钧的气势,却给人磐石般坚定的感觉,毫无窒碍地进入斗气的范围,宛如一叶扁舟划过银白的水面。   “来得好。”道格拉斯直直刺出龙枪,却在中途,一枪变十枪,十枪变百枪,百枪变千枪……无数枪影迎向点点剑光。   “暴雨刺!”   “疾风杀!”   但听得叮叮当当密集如骤雨的金戈交鸣声连成一气,两人的身影化成千千万万,不断变幻位置。杨阳看得眼花缭乱,心知两人的武艺完全不是和自己一个级别,这场对决根本没有她插手的余地,于是退开数步,以免被乱飙的剑气所伤。   倏地,她眼一花,红发少女退回了原位,全身毫发无伤,虽然对手也是一样,杨阳还是松了口长气,但接着,她发现同伴脸色铁青。   这家伙,根本没认真和我打!希莉丝咬牙,刚才那招暴雨刺,她也未尽全力,却没有放水,一来是试探对手的实力,二来是给个下马威,不想对方接得如此轻松,还掩盖了真功夫,不愧是埃特拉三龙将之一,她可能不是对手。   “希莉丝……”   “阳,再退后一点,最好到二十米外。”希莉丝头也不回地交待,握紧剑柄,天空色的双眸浮起誓言守护身后之人的决心。   道格拉斯见状,冷笑一声:“守得住吗。”   像要印证这句话,他挺□□了过来。与先前不同,这一枪毫无花巧,却充满了庞大而不容反抗的气势,枪尖闪烁不定,封死了红发少女所有的退路。   希莉丝暗暗叫苦,她的细剑最怕的就是这种斗力的招数,换作平常她可以躲开,但眼下身后有个杨阳,她一移步,龙枪无庸置疑会刺穿杨阳的胸膛,这么点时间根本就不够她退到危险距离之外。   这时,半空响起一声大喝:“希莉丝!退开!”   红发少女反射性地一蹬,身子轻飘飘地飞起,在对手改刺为劈时,左脚快如闪电地点在枪头的钝面,借力后跃,蹬在主馆的墙上,使劲一弹,一个雁子翻身飞跃到敌人身后。这几下兔起鹘落,避得惊险也精彩至极。反应、眼光、弹跳力、判断力缺一不可,才能死里逃生。   落地后,希莉丝才看清同伴已借着那条没收起的钩绳爬到二楼,微笑着向她挥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红发少女如释重负,情不自禁地也回以微笑。   然而杨阳心里不轻松。她虽武艺平平,但性格缜密,观察入微,从第一回 合后同伴的脸色就看出这仗不好打,搞不好还会输。敌人看起来又是个残佞之辈,一旦希莉丝落在他手里下场不堪设想。偏偏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那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在局势恶化前叫救兵来。   自己这帮人,星华是想都别想,能力被封的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昭霆实力不够,而且以她的性子,十有十只会帮倒忙;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耶拉姆!   打定主意,杨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走廊深处奔去。   ******   话说从南面入侵的两人刚翻过花墙,就差点被一头尾巴着火的疯马撞个正着。   “哇塞!!”   昭霆险险避开,也不忘拉星华一把。疯马和她们擦身而过,疾奔而去。后头还有几匹脖子上有勒痕的骏马狂奔而来。   再远处,是火光冲天的景象。佣人们提着水桶奔忙,无人有空瞥她们一眼。而警卫的小屋和武器库全在东面,所以附近没出现一个像是护卫的人。至于西面的主馆由住在里面的高级护卫看守,他们负责保护主人及其家眷,也不会跑来这里。   “死小鬼,纵火纵那么狠,也不怕把宪兵引来。”昭霆嘀咕,但她明白宪兵不会很快来,因为穆伦府建在远离闹市的绿化区,而宪兵处在集市的另一头,要听到消息还早。   星华一声不吭,走得飞快。昭霆见状,急忙追上。   “喂喂,要走也说一声啊!这里这么乱,万一走散怎么办!”   星华置之不理,满脑子记挂身陷火坑的同族,无心搭理昭霆。虽然对杨阳有好感,但长久以来受到的迫害使她还是不相信其他的人类,即使这个人是心上人的朋友,帮助她拯救雪族全体的好心人。   “什么嘛,真孤僻,和死小鬼一样。”   昭霆扁嘴,也没生气。一来是已经习惯性格沉闷的人,二来她也同情星华的遭遇,理解她对人类的痛恨。   星华停步,转头问道:“那个叫耶拉姆的,是你的情人?”   “咳咳……”昭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满脸通红地吼道,“谁跟那死小鬼是情人!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我们是情人!”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师兄妹啦!他是我师兄!在外头不是说了我们三个的师父是同一个人!”   “哦。”星华扬起唇角,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她本来还担心杨阳和昭霆是恋人关系。   见状,昭霆起疑:这女人……该不会喜欢上死小鬼了?怎么会!她眼光有这么差吗?何况他们才认识多久!   一定是我想错了。昭霆自我安慰,但瞥见星华绝俗的丽颜,她心里又一阵不是滋味。   被这样美丽的女人喜欢上,任何男人都会欣喜若狂吧……可恶!   “到了!”   星华惊喜地喊道,朝一栋没有窗子的单层石屋奔去,却在看见一群骂骂咧咧,拎着裤子,衣衫不整走出来的男子时,猛地顿住。   “咦!”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瞧见她,瞪大眼,“星华!”   “真的是!”   “快把她抓起来!道格拉斯大人还在后院!”   “他妈的臭表子,害得老子被穆伦大爷臭骂一顿。”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扑了过来。昭霆一个闪身挡在星华面前,眼中迸出强烈的怒火,握剑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人渣!”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举起无刃往跑得最快的两人的肚子狠狠砍下去。因为是钝锋,不必担心打死人,于是少女毫不留情,招招狠辣,打得众人喊爹叫娘。   这帮人是穆伦府的下等护卫,白天在主人那儿吃了个闷亏,就跑到性.奴的小屋发泄怨气,自然没带武器,加上猝不及防,被昭霆打得无还手之力,不一会儿就全部躺平在地,四肢骨折哀哀直叫,或干脆昏死过去。   昭霆余怒未休地踢了脚离得最近的倒霉蛋,转头寻找同伴的身影,却见星华已经跑进石屋,大声呼唤:“亚梨!灵儿!蕾妮……”昭霆急忙绕过护卫,跟上她。   “……呜!”   看清室内的情形,她猛然转身,紧紧捂住苍白的脸孔,胸口急遽起伏。   太惨了……里面大约有十来个年龄不等的少女横七竖八躺在破旧的草席上,全身赤.裸,两腿沾满血迹,容色憔悴,情状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生平头一次看见这样凄惨的景象,目睹人类丑恶的天性,昭霆一时失了神。   她从小就是在幸福的环境下成长,有疼爱她的祖辈双亲,充裕的生活条件,从来不知道痛苦和悲哀,以及绝望这些词如何书写。就算从报纸和新闻上了解不少地区的人民过着困苦的生活,有些身处战火和灾难之中,但因为没有亲眼见过,就没有切身的体会。   来到异世界后,她又被无名氏神官收养,在一个淳朴热情的村庄安顿下来,被许多人善待和照顾。直到今天,叫作“严昭霆”的少女的人生都是一帆风顺,幸福美满,她从没想到,同样是人,同样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境遇竟会如此天差地别!   “喂。”昭霆吓了大跳,紧张地转过身,对上星华的脸,“我们商量过了,大家都愿意跟你走。”   她瞄了眼室内,见那些少女都坐了起来,眼神戒备地瞪着她。虽然星华再三担保,来者又是女性,遭受太多人类兽行的她们还是有点怀疑。接触到这样的视线,昭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们…她们这个样子……可以走?”   “可以的,我们早就习惯了。”星华平静的语气却让棕发少女羞愧得恨不得当场横剑自刎。   “只是——”星华看了眼族人,“大家没有衣服穿。”   “衣服?”昭霆一愣,拍拍脑袋,指着外头喊道,“我去把他们的衣服剥下来给你们穿!”说着跑出去,却和一具胸膛撞个正着。   “……死小鬼!”   “怎么这么慢,你们到底在磨蹭什么。”   耶拉姆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朝她身后看去。昭霆及时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哇啦哇啦乱叫:“关门!关门!把窗子也关上!别让他看见!”   待听得砰一声,她才放下手,拖着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少年走到一边,骂道:“笨蛋!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人家没穿衣服的时候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穿衣服……”听见这句话,褐发少年脑中浮现的不是一群光着身子的陌生女人,而是那天在湖边惊鸿一瞥的景象,小麦色的脸庞登时涨得通红。   借着火光瞧见他的变化,昭霆心里咻地升起冲天的怒焰,眼中也迸出杀人的死光。   “混蛋混蛋混蛋!你这色鬼!小色狼!平常看你一副正经的样子,还以为是正人君子,原来你骨子里这么色,喜欢幻想女人的裸体!”   “我没有!”只是正好想起而已……才不是“幻想”。   “就有!”   “没有!”   “那你说!你脸红是为什么缘故?”   “这个……”耶拉姆不敢说。昭霆气得七窍生烟,一脚踢过去:“混帐!我看错你了!”耶拉姆轻松避过,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打扰一下。”星华插口,“可以走了吗?”   “呃。”两人转过头,见众人不知什么时候换好了衣服,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们。   昭霆尴尬地道:“你们动作真快。”   “因为是当场换的。”   “当……!”昭霆差点吐血。   “不用担心。”星华初次绽开几乎称得上“促狭”的柔和笑容,凝视耶拉姆,“这位先生刚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没空东张西望,这点我们可以担保。”   棕发少女脸上浮起不是由怒意而生的红晕,褐发少年用不自然的口气岔开话题:“你们就这点人?”   星华颔首:“雪族的都到了,主馆里还有十五个人鱼和妖精。”   “抓妖精做什么?妖精又不能做性.奴。”才那么一点丁大。   “好像是做药,我听府里的守卫说,妖精的眼泪可以治百病,延年益寿。”   昭霆非常惊讶:“咦!可是妖精不是一流眼泪就会死吗!”(注:种族设定,妖精的泪水有治愈能力,但是流泪就会消失)   星华一愣,呐呐道:“我…我不知道,是这样吗?”昭霆怒道:“废话!这里的主人真是无恶不做!强.奸不说,还屠杀可爱的妖精!给我瞧见非宰了他不可!”和杨阳一样,她也有恋异族情结。   耶拉姆沉吟道:“有点奇怪。自罗兰城主继位后,沉星森林和浮岛都被派以重兵把守,还请魔法师张了结界,穆伦应该抓不到那么多人鱼和妖精啊。”   “不奇怪。你说的那个城主是十年前继位的吧?那些妖精和人鱼在那之前就被抓来了。”   “原来如此。”   “另外……”星华的语气低沉下来,“我朋友梨纱说,她知道关押人类奴隶的牢房在哪儿,她好几次看见有人端饭过去。”   两人喜出望外。昭霆问道:“在哪?”一个大眼睛的雪族少女回答:“在西馆的地窖里,但具体有多少人我就不清楚了。”   昭霆摩拳擦掌:“好!我们这就出发!”   “不。”耶拉姆否决,余人都是一怔,“人类奴隶肯定比异族多多了,别说西馆是防守重地,就算能救出来,光凭我们几个也很难保护那么多人突围,还是照原计划,先送你们出去,我和昭霆再回来救人。那时宪兵也该到了,正好来个人赃俱获。”   昭霆有点不服气,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同伴的考量比自己细致。而余人更无异议。   正当他们要走的时候,背后响起熟悉的喊声:“等一下!”   “阳!!”   看清来人,耶拉姆、昭霆和星华大吃一惊。   黑发少女满身尘土,衣衫撕破数处,露出瘀青和刮痕,看起来十分狼狈。昭霆焦急地抢上前,连声道:“阳,你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没、没事,只是从二楼跳下来,被树枝刮到罢了。”杨阳喘息道。具体的过程是:她为了帮红发少女讨救兵,想从主馆下来,却因身手不够利落被发现,幸好随手挑中的房间正好是宅邸主人的卧室,才让她挟天子以令诸侯,没被捅成蜂窝。顾虑门口可能有弓箭手,她在楼梯转角将穆伦推下引开注意力,冒险从二楼跳下,成功逃走。   昭霆和星华听得骇然变色。杨阳没留意她俩的反应,对耶拉姆喊道:   “快点!快去救希莉丝!她被红龙骑士团长缠住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拯救(完)   “团长阁下!”   额头绑着绷带的穆伦在两名护卫的扶持下来到后院,看见对峙的阵仗愣了愣。   他身后的护卫立刻分成两批,一批围住他;另一批拉弓上弦,从三个方向堵住红发少女的退路,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将不速之客射成刺猬。   一见自己安全无忧,穆伦一挺滚圆的肚子,神气活现地喊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第一商会副会长的家宅!说,那个逃跑的黑发小鬼是不是你的同伙?”   太好了,阳平安无事。希莉丝松了口长气,刚才她听见馆里传出老大的响声,还以为是杨阳出了事。   道格拉斯嘲讽道:“看来你的同伴扔下你逃走了。”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阳才不是那种人!”   虽然只和黑发少女相处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但光从她护卫星华的表现,希莉丝就肯定她是个善良而正直的人——连素未谋面的异族少女都能舍身相救,又怎么可能抛弃同伴,十有十是去搬救兵了。   “哦?”道格拉斯挑了挑眉,提高声音,“听见没,穆伦副会长,除了那个黑发小鬼,还有别的这丫头的同伙混进府里,你赶快派人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糟!希莉丝懊恼地咬紧下唇,眼睁睁看着几十名护卫跑开。没想到她也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连累同伴身陷险境。   当对手的压力太过巨大,就会引起判断力下降、失言、紧张等反应。以前和老师、两位师兄练习对打,一开始希莉丝也是这样,可是当剑术渐渐精纯,意志也更为坚定后,她就再没出现这种情况。   而现在,她居然倒退回初学的程度,一来自然是因为敌人实力强劲;二来是她这些年闯荡下界,仗着剑圣绝技打遍虾兵蟹将无敌手,忘了真正的强手是什么样子。   要是诺因看到我这样,一定会嘲笑我是不是海绵蛋糕吃太多,脑子和肌肉都被鲜奶填满了。想起青梅竹马的清秀脸庞,希莉丝不禁微笑了一下,充斥着懊悔的心境一清,整个人透出出鞘的宝剑般冰锐的杀气,剑尖斜指,摆出进攻的起手势,虽然和几分钟前殊无二致,气势却截然不同。   道格拉斯也察觉了对手的变化,眼中浮起兴味,取代了先前的厌烦和杀意,却多了分残佞,就像看到一只与众不同的老鼠,想将它戏耍至死的猫。   穆伦大声道:“团长阁下,快退后!你们,把这女人射死!”   “谁敢射!”   道格拉斯大吼,骇呆了穆伦等人,有两个护卫吓得丢了手里的弓,更多人一屁股坐倒在地。   瞪视穆伦,道格拉斯一字一字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谁动,我扭断谁的脖子!”   “是…是。”穆伦颤声道,连点头也不敢。和红龙骑士共事多年,有时他还会惧怕他的脾气,就像眼下。   与充满正气极富骑士精神的青龙骑士,沉默寡言带有神秘气息的蓝龙骑士不同,道格拉斯是个极重自我的男人,他并不火爆,但他有个坏毛病,就是看中一样东西,不管是人是物都要想方设法弄到手,如果弄不到或腻了就毁掉,绝不容许他人沾手或拥有。   对敌人也是这般,看不对眼的他会很干脆地杀掉,可一旦看对眼,这位老兄不将对方戏耍得奄奄一息,将精神和身体摧毁得支离破碎绝不罢休,让人不寒而栗,所以北城人民暗中送了个外号给他——凶龙。   “凶龙果然是凶龙,连自己人也威胁。”希莉丝以牙还牙地讽刺。她来北城只有短短数月,但对三个龙将的事迹可是耳闻已久。   “尽管耍嘴皮子吧,待会儿就没机会了。”道格拉斯不以为意,笑得和气。熟悉他的人就知道,笑得越和气,杀意就越重。希莉丝虽然不是道格拉斯的朋友,但从那双透着腥残兽光的眼睛,她就看得出他的打算。   红发佣兵毫不畏惧,清喝一身,身形暴起,细剑化为闪电朝对方疾刺过去。这一剑的速度远超之前,连道格拉斯也不及格挡,侧身闪过,同时长.枪划了个半圆直取对手颈项。   希莉丝将头一偏,长发甩在对方脸上,右手一翻让剑从腋下刺出,招数极是刁钻古怪。但道格拉斯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只是上衣被切开一道口子。   一击不中,希莉丝并不气馁,长剑继续追击,瞄准对方的头部刺下,只是这回道格拉斯也提高了警戒心,没再给对手一点得手的机会。两人缠斗不休,枪影和剑光交织成一张密集的大网,令旁观者看得心惊胆战。   “龙绞闪!”   久攻不下的希莉丝二度后退,道格拉斯紧咬不放,龙枪舞出螺旋缠住她的剑锋,绞力之巨几乎令她握不住剑柄。少女急中生智,一个反螺旋抵消缠力,同时踢出右脚逼退对方。   她没有继续后退,挥动长剑,砍出交叉的闪光条纹。   “十字切!”   道格拉斯眼中迸出残忍的快意,无视即将撕裂胸口的剑芒,龙枪发出斗气的光芒,朝十字剑芒的中心点突刺。只见剑气四散,龙枪却劲势未衰,还加快速度,直取少女的心窝!   好快!希莉丝惊险万分地闪过,胸前却门户大开,被对方趁隙左手快拳连发:“连龙牙!”   “啊——”防御没赶上,希莉丝硬生生吃了好几拳,及时后跃减弱冲击,胸前的锁子甲仍是被打得粉碎。   她急速后退重整态势,从右后方横向斩击。这一剑看似速度平平,却奇异的吞吐不定,带动周围的空气也似水波般翻腾不休,少女的身子看起来就像被剑拉过去一样,留下数道残影,转瞬来到红龙骑士身前。   “一叶知秋!”   不疾不徐的一剑,却蕴含无穷奥妙。   道格拉斯一刹那就看出这招的危险,身躯急速微动,避过电光火石间的三百六十五刺!   然而,这也是极限了。他暴喝一声,银白的斗气炸裂,龙枪在一个定点爆发出绚烂的光弧,不偏不倚地挡住第三百六十六剑。   一声巨响,希莉丝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道格拉斯以站姿滑行了将近三公尺,枪柄驻地,拖出一道深痕,喘息着凝视半个身子栽进花丛的对手。   “想不到……”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你连剑圣老儿的压箱绝招也学会了,看来我太小看你了。很好,这样战斗才有趣。”   希莉丝呸了一声,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充满憾恨。   妈的!没想到连刚刚那招也没法重创他,真是怪物!唉,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功夫不到家,换作诺因,最后一剑定叫他去见冥王!这下怎么办?我没力气再使一次「一叶知秋」,而且这家伙似乎被我挑发兴了。   就在这时,一个嘹亮娇脆的嗓音响彻全场:   “那个长得很像野兽的大个子,把枪放下!不然这肥猪就没命了!”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棕发少女从后钳制住穆伦的身体,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人质脸如土色,汗如雨下,两腿抖个不停。   少女身侧,还有个持弓的黑发少年和一个拿鞭的褐发少年。护卫们认出前者正是先前逃走的入侵者,纷纷大哗,却不敢动弹。一方面是因为主子落入敌手投鼠忌器;另一方面,是为道格拉斯那个“谁动扭断谁脖子”的威胁。   得知新同伴陷入困境,耶拉姆本想一个人去救,两个师妹照原计划送星华等人出府,到预定地点等候汇合。   但杨阳和昭霆都放心不下,只好又浪费一个转移卷轴,将星华等人送到白鹿旅馆,明日再做计较,反正证据已经到手,不怕穆伦反咬一口。   道格拉斯斜睨狼狈的合伙人,冷哼道:“穆伦副会长,你手下的本事真了不起!”穆伦尴尬地咧着嘴,在心里痛骂办事不力的部属。   昭霆喊道:“喂,你听不懂吗,我叫你放下武器!”说着,将匕首挪近,却小心地在碰到人质的前一刻停下手。   “你要杀就杀啊。”道格拉斯看穿她的犹豫,蔑笑,“不过,我看你连血的滋味都没尝过吧,小丫头。”昭霆一呆,正要反驳,愕然发现视野彼端的红龙骑士竟然消失了!   “危险!”希莉丝看出不妙,挺剑来救。   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也有一个人及时反应过来,闪身挡在棕发少女面前,狠狠一鞭抽向来袭者的面门,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撕裂人们的耳膜。   道格拉斯哦了一声,龙枪迎向鞭头。   不等鞭枪相撞,耶拉姆手腕轻抬,长鞭改变去势直取敌人右肩,却在中途被枪身擦了下,没有击中。少年不收回鞭子,右手一抖,垂落的鞭头又仿佛灵蛇般弹起,往敌人后脑勺刺去,招式迅捷狠辣。道格拉斯没有躲避,挥枪捅向对方的小腹,再侧身闪避。由于龙枪来势奇快,耶拉姆不得不后跃以避锋芒,鞭子便失了准头。   这几下说来繁复,其实不过是瞬间之事。昭霆等人只见一道白影,一条黑带往复来去,始终没听见兵器撞击声。   希莉丝的援救于这一刻赶到。道格拉斯挥枪后扫,荡开她快如闪电的一剑,同时左手疾抬,抓住耶拉姆劈来的一鞭。   “小子,你鞭术不错,谁教的?”道格拉斯感兴趣地问,只是感兴趣的不是对方而是教对方武艺的人。老实说,希莉丝和耶拉姆都还算不上真正的强手。这不是天份,而是年纪的关系。耶拉姆投入神官门下不过五年,希莉丝也只学了九年剑术,而道格拉斯的年龄是他们的两倍,平时花在武技上的时间也多得多,因此别说单打独斗,就算两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不关你的事。”   耶拉姆冷冷地道,自学艺以来,除了神官,他还是头一次被人抓住武器,说不动摇是骗人的,但很快,他就重新武装好,凝神关注敌人的一举一动。   道格拉斯冷笑道:“不说吗,我就打得你说!”耶拉姆早就料到他会暴起发难,一见他身形微动,就放脱鞭柄,拔出匕首直刺他的心脏。道格拉斯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就丢掉武器,愣了一瞬,险些被匕首刺中。   希莉丝不失时机地从后掩上,唰唰唰三剑攻向他的下盘。耶拉姆矮身闪进长.枪的攻击范围,匕首刺进敌人的侧腹,手肘猛抬撞中他的左腕,抢回黑鞭,一个打滚逃离当头捅来的龙枪。   红龙骑士一身虎吼,斗气狂飙,令两人呼吸一窒。被小腹的伤刺激,他下手再不容情,一招「地龙旋」猛击地面,爆发的斗气和碎石将两人打得倒飞出去。道格拉斯杀红了眼,龙枪化为脱枷猛兽冲向少年,带动场中飞沙走石,声势惊人,还趴在地上的耶拉姆根本来不及躲开。   “住手!”   道格拉斯枪势一缓,往声源看去。   让他停手的不是喊的内容,而是声音里的气势——黑发少女一手押着穆伦,一手紧紧攥着一只羽箭,箭头对着颈动脉,锋利的箭矢深深刺进肉里,渗出殷红的鲜血,与人质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杨阳一霎不霎地盯着红龙骑士,沉声道:“你若伤害他们,我立刻杀了他!”   这回,道格拉斯没有说你要杀就杀这类话,他看出对方是认真的,所以他采取了另一种解决方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黑发少女投出龙枪。   “阳!”希莉丝和昭霆一齐惊喊。耶拉姆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朝同伴奔去,但他心里明白是赶不及了。   跑到一半,他视野一角白芒一闪,似乎是十字弓之类小型武器发出的光芒,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霹雳巨响,一把通体漆蓝的龙枪从空中飞下,不偏不倚地击中投向杨阳的那把龙枪,将它硬生生钉在地上。   蓝枪被冲击力弹开,在半空转了两圈,一头插.进数十米远的花丛里。   一时间,现场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道格拉斯第一个回过神,抬起头:   “是露琪亚吗?”   明亮的银月前,一个身材纤细的龙骑士手持缰绳,从龙背俯视众人。她身披和跨下坐骑一样颜色的深蓝铠甲,头戴同色头盔,脸覆面具,遮住了从鼻尖以上的面容,但从红润饱满的唇形,雪白秀美的下颌和优雅修长的颈项看得出这名龙骑士是女性。   即使不听那个名字,光从来者的扮相,挡住红龙骑士全力一击的身手,人们就可以猜出她的身份——埃特拉三龙将唯一的女性,蓝龙骑士团长露琪亚!   “……”蓝龙骑士默然,驱策坐骑降落,拔起地上的龙枪,放回鞍上。道格拉斯也取回自己的武器,检视了一下,咧嘴笑道:“三个月没较量,你的功夫倒是进步不小。不过,今天你怎么有空离开你的‘史丁大人’,跑来坏我的好事?”   史丁大人?杨阳三人一怔:莫非是赛因先生?想到这儿,他们更加好奇地打量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   “王有令,全体龙骑士即刻上路,回白银之谷参加幼龙祭。”   露琪亚终于打破沉默,低声回答。闻言,除了道格拉斯,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因为她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仿佛摩擦砂砾发出的粗嘎声响,令人全身难过,涌起捂耳朵的冲动。   难怪传闻蓝龙骑士沉默寡言,有这样一副嗓子,再多话的人也不敢多话了,可怜她是女性,却生就这种声音,如果再长得丑怪,就更加没人要了。一些思想猥亵的男子开始猜测露琪亚藏在面具下的脸是否也跟声音一样“惊人”。   道格拉斯皱眉道:“幼龙祭?那跟我有什么相干?不去!”说着,就提着龙枪朝黑发少女走去。   见状,昭霆和耶拉姆忙闪身挡在她面前。但是,他们的举动多虑了,露琪亚飞快抽出龙枪,横在同僚颈前。   “这是银龙王的命令!”   她一字一字道,嘶哑的嗓音竟有股慑人的魄力。道格拉斯与她对视半晌,冷笑一声,收回龙枪:“好罢,不过这几个人我可是记在你帐上。”   “随时奉陪。”露琪亚洒脱地转过身,朝坐骑走去。道格拉斯瞥了她一眼,吹响口哨,一头威猛的红龙应声从建筑物的背面飞来,停在空地上,让他踏蹬而上。   “等等!团长阁下!”见两名龙将就要飞走,穆伦慌忙大喊,“救我啊!你不能就这么把我抛下不管!”   道格拉斯懒懒地道:“反正你有这么多能干的部下,用不着我了,告辞,副会长。”语毕,甩甩缰绳,驾驶飞龙跟上已经升空的僚友,绝尘而去,留下地上的人们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那两个人到底是干嘛的?”许久,昭霆才回过神,愣愣地问。希莉丝奇道:“不会吧!你连北城三龙将都不知道?”   “废话!我当然识得!我还知道青龙骑士和神官先生打过架呢!”   “咦……?”   “总之,拜蓝龙骑士所赐,我们才能死里逃生。”杨阳岔开话题,钳紧怀里的人,“而且顺利劫持到这位。”   穆伦一边挣扎一边嚷嚷:“放开我,大胆狂徒!别以为红龙骑士走了我就奈何不了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杨阳对这个做尽坏事的恶人毫无好感,心想为何三流反派的台词总是这样,箭头一动,语气肃杀,“再多吭一句,我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   穆伦牙关相击,不敢作声。众护卫也在少女的眼神示意下,丢下武器,慢慢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宪兵好像来了……耶拉姆?”杨阳瞥见师兄在发呆,担心地唤道。被她一提醒,昭霆和希莉丝才发现,从刚才起,褐发少年就没开过口。   “没事。”耶拉姆敛去眼底的疑惑,将盯着一棵榆树的视线拉回来,道,“我们去宪兵那儿,走吧。”   三个少女点点头,押着第一商会副会长朝火把涌来的方向走去。无人注意到,榆树对面的花丛里,一只银色的短箭静静躺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告别   被穆伦控告“非法入侵、纵火、偷盗、劫持、绑架”的四名重犯没有被马上打入大牢,反而被姗姗来迟的宪兵队长请去喝茶,既是因为四人也控告穆伦“非法贩卖奴隶,奸.淫少女,贿赂高官,金钱舞弊”等罪行,也是宪兵队长看了看神殿三人组,问“三位是否就是赛雷尔大人说的朋友?”,耶拉姆肯定并道出师父的形貌。   于是一行人得以从阶下囚升格为贵宾,刑具审问也换成了和颜悦色的攀谈,众人不禁感叹权力真是好用的东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听完口齿最清楚的杨阳的叙述,宪兵队长叹了口气,“你们这一次是为民除害了,只是,手法太粗暴了点。听赛雷尔大人提过他师弟的为人,看来你们是继承了尊师的行动作风。”   神殿三人组很不好意思,尤其是杨阳,到底还是给赛雷尔添麻烦了。   希莉丝问道:“阁下,这么说您不会治我们的罪?”她很聪明地把自己说成和杨阳三人一国,免得宪兵队长碍于北之贤者的面子不便惩处,却把罪名推到她头上。杨阳察觉了她的用意,但没有说什么。   宪兵队长薛林笑了:“这次你们立了大功,算是将功补过,但是下不为例。”四人这才松了口长气。   “不过,通缉状还是要写的。”薛林话锋一转,“不然宪兵处的威信就要扫地了。”   “什么!那还不是一样!”昭霆跳起来,“你一贴通缉状,我们还能走出这里吗!”   希莉丝一脸受不了地道:“不是‘我们’的通缉状啦,是‘罪犯’的通缉状。”   “有什么区别?”昭霆还是不解。希莉丝翻了个白眼,仰天无语。   杨阳笑道:“就是这张通缉状不会出现我们的名字相貌,只是必要的流程。”她笑得有些心虚,毕竟头一次利用关系逃避法律责任,对奉公守法整整十七年的模范公民来说不可能没有疙瘩。   昭霆恍然大悟,叹道:“好险,可是这不是欺骗吗?”耶拉姆冷冷地道:“不满意的话,叫队长让你蹲牢子去。”昭霆呸了一声:“谁要去蹲监狱!本来就是那肥猪佬不对!”   杨阳不放心地问道:“这么做,会不会给队长带来困扰?”薛林和蔼一笑:“不会的,穆伦一倒,雷南郡的人民只有额手称庆,他是埃特拉的毒瘤,不会有人关心罪犯是否拿到。”   “这就好。”   “就是那些异族奴隶,安排起来有点棘手。”宪兵队长皱眉,“博尔盖德会长写信要我把她们送还给他,这是正当要求,我也无法拒绝。”   “什么!他居然要把星华她们要回去?”杨阳愤怒地站起来,“可是,我们应该把权状书都带出来了啊!他怎么还有资格要?”   “没有权状书,阳。”希莉丝沮丧地道,“异族奴隶的权状书都在她们身上,所以除了被你解开禁制的星华,其他人只要一脱衣服就能验明。”   昭霆义愤填膺:“这还像话吗!居然把人当牲口对待,在身上敲章!早知道博尔盖德那贼秃佬这么混帐,当初我就不救他了!”   薛林奇道:“咦,你们认识博尔盖德会长?”耶拉姆点头:“神官大人曾救过他一命。”   “嗯…那你们可以试着和他交涉一下。”宪兵队长不太认真地建议。余人一致摇头,认为交涉成功的可能性是“0”。   “他什么时候来?”杨阳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心里打着相同的盘算。   “信上说是明天,你们要送人走最好快点。”薛林一看就知道他们的打算。   杨阳烦恼地道:“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吗?连让星华她们离开这座城也来不及啊。”耶拉姆轻叹一声:“除非乘空浮舟,不然没法子。”   “可是我们哪来这么多钱!”昭霆抱头大喊,“可恶!早知如此,昨晚纵火时就顺便卷点钱出来了!”听到她这么目无法纪的言语,一旁的人民警察脸色僵硬。   “没问题,钱的事太好办了。”希莉丝轻松地道,惹来另外四人惊讶的注视。   昭霆冲口道:“你有!?”太意外了,没想到这个怪女人还是个大富婆!   希莉丝笑道:“不是我有,是当事人自己有。”   ******   空浮舟站前,两队人依依惜别。   “星华,你真的决定这么做吗?”   一边将放有干粮和衣物的包裹递给雪族友人,杨阳一边确认。   “嗯。”星华的笑容明净宁定,充满对未来的希望,“因为你的缘故,我想再信人类一次,所以我要和同伴们一起去伊维尔伦。”说着,她看了看身后的同族。   “是吗?真可惜,本来还想和星华一起旅行。”杨阳遗憾。   星华凝望她,眼神流露出强烈的不舍和一缕他人难以察觉的爱恋。   “我也……很想和你一起旅行。”确切的说,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可是这句话,只能够放在心里,因为现在的我配不上你,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在意我曾是个妓.女,但我自己不能不在意。所以我要去东城伊维尔伦,努力学习本领,成为一个匹配得上你的女性。到时,我会说出我的心意,然后紧紧抓住你,再也不让你离开。   杨阳绽开安慰的笑容:“没关系,星华你们先到东城安顿好,一年后到中城东境桑陶宛领的西芙利村等我,我们应该会在那时回去,到时大家相聚,聊聊彼此的经历。”   “嗯。”星华点点头,眼眶微湿。   见状,杨阳眼神一柔,怜惜地将她搂进怀里,殷切嘱咐:“好好保重,星华,别太相信人类,虽然我们救了你们,但人类里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很少的,穆伦那样的恶棍还是占了多数,罗兰城主风评是不错,但你还是要当心点。”   星华用鼻音应了声,用力回抱住对方。(看到这里,可能有读者不解:为什么星华没感觉到杨阳的胸部?别忘了杨阳是弓箭手,穿着护胸。)   一旁的昭霆听不过耳,叫道:“阳,你什么话嘛!竟然贬低自己的同族!”   “我只是实话实说。”   “杨阳的话很有道理。”耶拉姆附和,惹来昭霆一个大白眼。   星华强迫自己离开眷恋不已的怀抱,掏出一只小袋子:“阳,这给你。”   “这是——”杨阳接过,端详了一下,“可以打开吗?”得到示意后,她才拉开袋口,一颗小指头尖大的冰珠滚出来,在她的手心打转。和之前雪族少女流的泪冰不同,这颗呈现出淡淡的红色,晶莹的表面反射着阳光,说不出的绮丽。   “好漂亮哦!”希莉丝和昭霆异口同声地赞叹。   杨阳非常诧异,因为先前星华流的泪里没有这样一颗红色的冰珠,而且全部被收集起来,拿去换现金,购置旅行用品和船票,所以红发少女才说,钱在当事人手上。杨阳三人都没想到那些不起眼的珠子能卖到一颗三百枚金币的高价,也不知道希莉丝是怎么知道并脱手这种市场上极罕见的珠宝的,看来她的身份不是她自称的“流浪佣兵”那么简单。   “这是我母亲去世那天,我流的泪,另一颗被穆伦抢走了。”星华垂眸,淡淡地道,“那时我发誓,今生今世不再流一滴泪,之后不管穆伦怎么虐待我,我都没有哭。”   “……”   “可是那天,阳为我穿上那件衣服的时候我却哭了,奇怪的是我当时一点也不觉得不甘,反而有种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东西一下子消失的感觉。”   雪族少女的笑容纯真灿亮,宛如洗净尘埃的明镜,“所以我希望你帮我保管这颗泪水,当作收下我的过去,好吗?”   杨阳看看她,再看看手里的冰珠,攥起拳头,笑道:“好。”不仅是你的过去,还有你的悲伤,你的仇恨,我都一并收下,让你以崭新的自己,迎接未来。   星华情不自禁地拥紧她,强忍哭泣的冲动,哽咽道:“谢谢你,阳,能够认识你,真好。”   “我也是,星华,保重。”   “保重。”   直到雪族少女们一一走进空浮舟,服务生拉上门后,杨阳等人才收回目光,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昭霆发自肺腑地道:“希望她们到伊维尔伦后能够过上新生活就好了。”   “是啊。”杨阳由衷赞同,将装着红色泪冰的小布囊收进怀里。   耶拉姆第一个从感伤气氛里回过神,道:“我们也要马上上路,班船今晚五点开,先找家旅馆吃中饭。”昭霆振臂欢呼:“耶——乘船咯!”   “咦,你们这就走吗?乘船?去哪?”希莉丝十分意外。   “北城首府米尔菲,然后去西城。”杨阳不安地问,“希莉丝,你要留在这里吗?”才送走星华,她实在不想又和一位新朋友告别。   希莉丝笑道:“不,我和你们一起走。”杨阳大喜。昭霆和耶拉姆却愣了愣。   “不行。”   “耶拉姆!?”   “我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加入,虽然我承认她的身手对我们很有帮助。”耶拉姆看着表情惊讶的师妹,坚定地道,“一个无法信任的同伴有不如无,而且比明处的敌人更危险。杨阳,很抱歉,这件事我无法让步,神官大人把你们托付给我,我就要把你们的安全放在首位。”   “可是……”杨阳左右为难,一脸沮丧。   希莉丝插口道:“这样吧,你们雇佣我,就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们了。因为私人原因,我不能透露身份,这么做就可以皆大欢喜。”   耶拉姆挑了挑眉:“你不是流浪佣兵吗?也会遵守佣兵之义?”   “我只是没加入佣兵团,但有在公会注册。”   “给我看看你的证明。”耶拉姆一点不马虎。希莉丝也老老实实交出证件。仔细看过后,耶拉姆将东西还给对方:“看来可以信任,但我们只是普通的旅行者,没钱雇佣兵。”   昭霆奇道:“雇佣兵很贵吗?”杨阳苦笑道:“长期的话,就很贵。”   “没关系,当流浪佣兵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自己订价码和选择看得顺眼的客户。”希莉丝眨眨眼,绽开灿烂的笑靥,“而你们——我非常喜欢!所以耶拉姆小哥,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多少?”耶拉姆依旧毫不放松。希莉丝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也没想过!哎,只要食宿算我一份,钱不给也没关系。”   “好!我雇了!”   褐发少年一锤定音。两个少女脸上浮起“奸商”两个大字。   红发少女也有相同的感想:“你真会做生意……算了,反正我也不缺钱,不过我要收定金——阳,过来。”   “嗯?”黑发少女不解地看着她朝里勾动的食指,踏前两步。   希莉丝托住她的脸颊,踮起脚尖,快如闪电地吻住她的唇。   杨阳瞪大眼,僵在当地,脑中一片空白。   昭霆和耶拉姆也彻底呆住,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半晌,红发少女后退一步,吁了口气。   “……呼!阳你的嘴唇好软哦,亲起来好舒服,是不是男生的嘴巴都这样?咦,你怎么呆掉了?难道和我一样是初吻?呵呵呵,赚到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老实的男人,我果然没看错人——咦,你们俩怎么也呆掉了?”   她纳闷地看着另两人,“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原来也是生手啊。”   “……荒唐。”许久,褐发少年才呻.吟了一声,举手捂住脸。在他旁边,棕发少女的两颊呈现不自然的抽搐状态,愈演愈烈,嘴角也不住抖动,最后,豁然爆开来。   “哇哈哈哈哈……!”   狂笑声回荡在站台里,让听到的人都吓了大跳。昭霆抱着肚子,笑得眼泪也飙了出来。   “哈哈哈,笑死我了!竟然有这种事……哈哈哈哈!”   “阳,她……”希莉丝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却见黑发少女一屁股坐倒在地,一脸哭笑不得地按住额,吐出令她目瞪口呆的话语:   “希莉丝,我是女的。” 第一百三十章 魔影初现   “真是女的!”   “我早说了啊。”   黑发少女叹息着扣上衬衫的纽扣,将护胸套在外面。   当时听完她那句话,女佣兵回过神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冲上来验明正身,幸好耶拉姆及时阻止,才没让她在大庭广众赤身露体。   然后他们合力把激动的红发少女押回旅馆,让她亲自证实心上人的性别。   希莉丝埋首椅背,泣血不已:“呜呜~~~这是我的初恋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见她这么伤心,杨阳也过意不去。   “算啦,又不是你的错。”希莉丝扁嘴,“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又没有搞清楚。”   “……”   “不过,还是不敢相信哩,要不是亲眼目睹,阳你居然是女人。你不但长相俊俏,举止也很男性化。”   “我长得像我叔叔。”   “难怪。”希莉丝大大叹了口气,揉揉通红的眼睛,勉强从好好的初恋变成一场乌龙的打击里振作起来,“对不起,我吻了你,你那时一定很恶心吧?”   杨阳尴尬地抠抠左颊:“还好啦,当时吓呆了,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是有点。”毕竟被同性强吻不是愉快的经验,何况还是初吻。   “我也是。”红发少女娟丽的脸蛋划下几道黑线。   杨阳定了定神,道:“希莉丝,你愿意跟我们一起旅行,该不会是为了——”   “嗯,我是为了追求你,不过这只是一半理由。”希莉丝反坐在椅子上,抱住椅背,下巴搁在上面,“三年前我离家出走,为了躲避追兵,一直孤身在下界流浪,也觉得很倦了,所以想加入你们,结识几个看得顺眼的朋友。”   杨阳微微蹙眉:“希莉丝,你是上界人?”果然,从眼前少女的气质谈吐、见识身手,就看得出来历绝不一般,而且她有姓氏,不是贵族就是商贾之后。   希莉丝爽朗一笑:“什么上界人下界人,人就是人,分这什么鬼东西。我是希莉丝·佛罗伦兹,一个流浪佣兵,这就是我现在和以后的身份了,过去的事,我已经全忘光啦!阳,你该不会不相信我吧?”   “不,我相信。”杨阳微笑道,“请多指教,‘朋友’。”   希莉丝瞅着她的脸:“真可惜,阳,我实在觉得你比较适合当男生。”   “但是我毕竟是女生。”   “是啊,唉,众神真是爱恶作剧。”   这时,两人听见房间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响起敲门声。   “进来。”杨阳出声应道。   门打开,一手托着托盘的褐发少年出现在玄关,环视了一下室内,皱起眉头:“另一个呢?”   “呃!?”两人错愕了一瞬,随即,杨阳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该死!那丫头又趁我不注意偷溜了!”   ******   “阿旺,阳光很舒服吧?”   “汪!”   正被师兄姐诅咒的棕发少女牵着召唤兽悠闲地漫步街头。说到雷兽的新名字,昭霆怎么也听不懂“琵琊”这么文气又绕口的名字,索性自己取了一个,其中隐含了“旺财”的好口采,可谓大吉大利。   昭霆一边走路,一边和脚边的精兽聊天:“嘿,阿旺,你看我多好人,还去帮死小鬼买治晕船的药。我敢保证,死小鬼看我不在,铁定认为我又跑出去惹事生非——这真是天大的偏见啊!想想我是多么善良乖巧的女孩,竟然被他们误会成这样,待会儿我就要把药扔在死小鬼脸上,看看他的表情!”   “呜汪汪(可是你买的是治拉肚子的药)!”   “阿旺也觉得他很过份吧?嗯,真是好狗狗。”昭霆决定放弃对狗的仇恨。   “汪呜(不是)!”   “啊!那边有人打架!快走阿旺!”棕发少女看见远处一团乌烟瘴气,顿时像看见蜂蜜的熊一样眼睛一亮,拉着召唤兽就往闹事处飞奔而去。   半刻钟后,昭霆神清气爽地从人群里走出来,雷兽蹦蹦跳跳跟在她身旁。   “啊~~~~真是太舒服了!昨晚都没怎么活动,这下总算舒展了一下,真希望再多来点这样的小混混——咦,阿旺你怎么了?”她注意到雷兽忽然停下脚步,诧异地低下头,只见琵琊定定看着街角,摆出戒备姿态,狺狺而吠。   昭霆望去,看见一个小小的算命摊,上面摆了只黑乎乎的水晶球。算命师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梳着两根羊角辫,发色十分奇怪,竟然是粉红色。   昭霆心生好奇,抱起琵琊走过去。   “喂,算一卦多少钱?”   见生意上门,算命师精神一振,抬起头。看清她的面容,昭霆吓了一跳,对方身材娇小,脸蛋稚嫩,大概连十岁也没满,声音也很稚气:   “不贵,一枚银币。”   她的发音很奇怪,像个外国人说中文,左耳戴着一枚粉色的耳钉,随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反射出一道刺眼的日光。如果昭霆像杨阳一样仔细,就会发现这个算命师的口型和声音对不上号,就像早期那些译制片一样。   “喂!准不准啊!”昭霆怀疑,这样一个小鬼摆摊算命,怎么看也像恶作剧或偷拿大人的工具,而且她也不是漫画中常见的瞎眼占卜师。   “爱算不算。”   小算命师神情骄傲,要不是怕被维烈哥哥发现,打她屁股,她才懒得和这些低等生物打交道呢。也是想试试用这里的方法赚钱,给弗雷德哥哥金银财宝,才打扮成算命师骗钱。   她这么说,昭霆反而信了几分,而且一个小孩子怎么拿腔拿调,也只让人觉得可爱,于是掏出钱袋放在桌子上,里面有三枚银币和五枚铜币,刚刚买药剩下的,昭霆还买了一罐蜂蜜和一纸包烤杏仁。   “那好,你算算我是哪里的人。”她存心考考对方能不能算出她是穿越者,但想想不要为难这么小的孩子,降低难度,“算了,你算算我这袋子里有多少钱好了。”   棕发少女没留心占卜师盯着钱袋,绽开诡诈的笑容,小小的手指朝她后面一指:“看那边!”   “咦?”昭霆反射性地回头,粉色头发的女孩弹出一颗炽热的雷球,朝她当胸射去。   雷兽怒吼一声,张口吸入雷电能量。算命师吃了一惊,随即消失在奇异的光幕中。   昭霆听见雷兽的叫声才发觉不对,转过头。   只见面前的算命摊一下子消失了,连同占卜师和那袋钱在内。地面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全是一场幻觉。   “……见鬼了!”   以为撞鬼的昭霆打了个寒噤,抱着不断怒吠的雷兽,落荒而逃。   ******   “你说什么!伍菲离开魔界了!?”   黑沉沉的树林里,突然传出震天的喊声。几只栖鸟受到惊吓,唰啦啦飞了出去。   林子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风衣的年轻男子,肩背一只大背包;大腿侧边用红丝绳系着一面式样古朴的手镜;身材文弱瘦长,一头似血的殷红长发用白色的发带随意扎在脑后,清俊的面容上,秀长的眼眸以闭阖的姿态,直视前方。   一个水蓝色长发的男子悬坐在他面前,身躯呈现奇异的半透明,他的穿着怪异花俏,一件露肩粉蓝T恤,下面是缀满亮片的黑色皮裤,足蹬厚跟凉鞋,戒指、头环、臂环、项链、手链、足环……大量花里花俏的饰品挂满全身。   “哎呀,终于连你也被这里的低等生物同化,把「摩耶」叫成「魔界」啦。”怪异男子嬉皮笑脸地道。   “菲亚斯,别闹了,快告诉我伍菲去哪儿了?还有,她怎么进来的?”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眉间浮起疑惑之情。   “就是你的空间包嘛,虽然次元通道被封住了,但是伍菲还是想办法从科学院那两个老头手里弄来一件可以在你附近划出次元缝隙的道具,用你定位跑来了。”   维烈皱起眉头,眉宇间浮起鲜明的怒气,水之幽鬼菲亚斯·迪卢吓得颈子一缩,连连摆手:“别生气,别生气,我是不当心让伍菲溜出魔界的。”   “不是我,是‘他’在生气。”维烈诚实地道,“但你们也知道,我现在这个状态,你们还是不要闹事为好。”   “知道,知道。”菲亚斯唯唯诺诺,自从千年前的降魔战争,维烈因为意外和血龙王合体,本来老好人的他性情大变,整个魔界的人都怕了那个狂暴又强大的红龙,不敢挑毛这样的维烈。   “伍菲在艾斯嘉做出引人注目的事情就麻烦了。”维烈喃喃自语,“我毕竟和神明有个约定……”   “那种约定算什么啊!我们是异能者,谁也不用怕!”菲亚斯神情狂傲,忍不住撺掇,“维烈,你赶快把你体内那个烦人的龙弄死,我们就可以再来这个世界,大开杀戒……”   “别闹了!你想惹火他吗?” 红发青年低吼,神色暴躁。   “是是。”水之幽鬼顿时缩头缩脑。维烈这才缓下怒火,恢复温文尔雅的表情:“菲亚斯,摩耶好吗?”   看到挚友熟悉的神态,菲亚斯松了口气,“当然,这里一切都是老样子,无聊透顶,只能玩你发明的游戏。”   “我之所以不想你们离开摩耶,是不希望再发生那样的悲剧。”   魔界宰相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当年玛格也是偷跑出来,才遇上奥佛瑞特,被精灵伤害背叛,送了性命。”   菲亚斯见状安慰:“安啦,玛格蕾特是疯了才会爱上这里的低等生物,说是精灵,哪能和我们‘摩苏’相比,我们可是永生的高等物种。伍菲对弗雷德一往情深,不会看上这里的人类——对了,弗雷德好吗?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死爱钱?”   “我也不知道,最近我没去看他。不过以他的性格,到哪儿应该都能活得很好。”   “去看看他吧,伍菲溜出魔界,就是为了他。”   “我也这么想……啊!”   菲亚斯奇道:“怎么了?”维烈喜道:“刚刚我定位到伍菲了!就在这附近——菲亚斯,抱歉,下次再聊,我去追伍菲。”说着就要跑路。   “等一下!”菲亚斯叫住他,“缅长老要我告诉你,‘她’从地球来了这里,你抽空找找她。”   “我知道,我正要去确认这件事。”   魔界宰相看向不知名的方向,“为什么她们会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我要亲自弄清楚。”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怪   当宪兵处的使者走进白鹿旅馆时,杨阳和耶拉姆正要出去寻找偷跑的同伴。   “请问,你们二位是否就是杨阳小姐和耶拉姆先生?”本想到柜台问老板的宪兵瞥见杨阳醒目的外貌特征,停下脚步,礼貌地询问。   “是的,你是薛林队长的部下吗?”杨阳代为回答。   宪兵点点头:“是这样的,队长要我来通知你们,芬诺特河上游出现了来历不明的怪物,毁掉好几艘船,所以总督决定暂时封锁港口,很抱歉,你们今晚的班船也必须停航了。”   “什么!”杨阳、耶拉姆和后脚下楼的希莉丝都大吃一惊。   “什么样的怪物?厉害吗?”耶拉姆皱起眉。   希莉丝不解地道:“奇怪,从前没听说芬诺特运河有怪物出没啊,能够毁掉好几艘船的怪物,更是闻所未闻。”   宪兵苦笑道:“是的,所以现在正在证实。但生还者实在太少,而且都受了重伤而神智不清,只是叫着‘有怪物!有怪物’,才暂时这么认为。不过,芬诺特河是运河,不会有大规模的风浪,除了怪物,还有什么能对船造成这样的破坏?”   “也对。”三人点头赞同。   “总之,请各位多住段日子,一有消息,我会马上来通知你们。但队长建议,若是确认那只水怪很难对付,你们又赶时间的话,最好从陆路走,我们可以为你们准备一辆大车。”   “大车就不用了,倒是方便的话,请拨一匹马给我们,有个新同伴加入。”耶拉拇指指希莉丝,“还有,请代我们向薛林队长道声谢,也谢谢你特地跑一趟。”   宪兵笑了笑,告别后离开了旅馆。   “这下麻烦了,我们运气还真差。”杨阳咋了咋舌。希莉丝笑道:“不对吧,应该说运气真好,要是消息迟一步来,我们就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与怪物搏斗了。”   “对哦。”杨阳绽开笑靥。   耶拉姆道:“总之,先把昭霆找回来,再商量下一步怎么走。”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旅馆大门被重重撞开,一人面无人色地冲进来,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嚷嚷:“有鬼!有鬼!”   “昭霆!”   “阳!”棕发少女像看到救世主般扑向好友,“救命啊——”   杨阳反射性地搂住她。第一次看见一向勇猛的昭霆如此丧魂落魄,耶拉姆呆了呆。希莉丝拔出武器冲到门口,张望片刻,诧异地转过头:“没人啊!她看见什么吓成这样?”   “鬼!一个女鬼!”昭霆尖叫。杨阳恍然大悟:她这个表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雷兽琵琊的状态却很奇怪,毛发倒竖,充满敌意和愤怒。   耶拉姆皱眉道:“好端端的,哪会撞鬼。”希莉丝附和:“就是,一定是你看错了。幽灵这种东西,除非装备灵视的道具,不然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我真的看见了!绝对是鬼!普通人会咻一下变不见吗?”   “什么意思?”   “昭霆,你先镇定一下,喘口气。”杨阳拍拍友人的肩,对店主人喊道,“老板娘,麻烦给她一杯水。”语毕,将表妹拉到桌旁,按坐到椅上。其他人也跟着坐下。   喝了几口放了清心果的茶水后,棕发少女的脸色明显好转,神情不像刚才那么慌乱,也发现了之前发生的事的疑点。   “我…我看见一个奇怪的小孩,不到十岁,带着水晶球,是算命师。我让她给我算命,把钱放在她的桌子上,她突然骗我看后面,我回头她就消失了……还有整个摊子……”定了定神,昭霆将遇到“女鬼算命师”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你的钱被骗走了?”杨阳和耶拉姆同时皱眉。   “唔……”昭霆内疚地低下头,她们的旅费统一放在耶拉姆那里,她和杨阳身上只有零花钱和应急用的钱币,丢失的钱不是小数目,相当于一家四口半年的生活费了。   杨阳叹气:“娜塔婶已经告诉我们,外面到处是小偷,你怎么还不当心呢。不过,你人没受伤就很好了,下次一定要小心,财不露白,幸好你带的钱不多,不然说不定有性命危险。”   杨阳不知道连这点钱都引起了歹意,昭霆差点就被杀人越货,还是琵琊救了主人一命。   反而是昭霆心神不宁,她最近每晚都翻阅表姐的魔法笔记,也偷偷按照里面的过程感应玛那元素,不知不觉有了很强的感应力,那时她真的感到了灼热的能量冲击。   应该不会吧……什么样的疯子会当街杀人?   希莉丝思忖:“奇怪,我本来以为这是招摇撞骗的常见把戏,一些三流的算命师常常搞这些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把戏,让人以为他们很神,下次见面就趁机讹钱。但这都是发生在有团队配合的马戏团里,有做好专门机关的帐篷,如果是大街上,她没有欺骗的条件。而且她这次抢了你的钱,下次还想骗你就不可能了,真奇怪。”   “她该不会是个法师吧?”昭霆心有戚戚焉,杨阳啼笑皆非:“听你说她连十岁都不到,不可能。而且风系的移动术不能在闹市里使用,也不能转移桌子那样的重物。要说空间移动,那可是十一段的禁咒!”   希莉丝也不相信:“是啊,除了传说中的神级法师,早已绝迹的上级魔族,现在哪还有法师会瞬间移动。”   “咦!希莉丝,上级魔族有瞬间移动的能力吗?”杨阳立刻集中注意力,有关魔族的记载少得可怜。明明是胜利的一方,人界却没有留下多少战败者的记录,而唯一有记录的圣域,身为圣修士的神官又不翻看,只交给了王室。   希莉丝点头:“是我小时候爸爸给我讲的炉边故事,大概也是假的。就是说上级魔族有隐形和瞬移的能力,神出鬼没,往往一出现,整个村庄和城镇就没了。在叫做黑暗历的年代,他们从不知名的世界而来,就像黑暗里出没的怪物,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小时候我听得真是害怕,记忆犹新啊。就是因为上级魔族有这种能力,到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为了让弟弟古兰·罗瓦封印魔族,当时领导各大陆盟军的洁西卡·珂曼号召无数法师,合力布下了魔导国上空的封魔法阵。”   杨阳听着觉得前因后果很有逻辑链,符合神官说的封魔法阵的来历,而且连圣贤者和他姐姐的人名和具体事件都有,不像给孩童编造的童话故事。   耶拉姆听到是炉边故事就没兴趣了,教训昭霆:“以后看你再一个人出去!相信什么无聊的算命!我先到港口问一下情形,你们留在这里。”   他走了以后,昭霆想起什么,从怀里拿出罐装的蜂蜜和纸包的烤杏仁,喜滋滋地放在桌上:“幸好这个没被偷。”   杨阳翻了个白眼,也只有这个贪吃的表妹,把食物看得比钱还重,她损失的银币和铜币,可以买三倍的食物。   “还买这么贵的蜂蜜和坚果,希莉丝,你吃吗?”杨阳不爱吃太甜的东西,问新朋友。希莉丝大喜过望:“那我就不客气啦,我喜欢吃蜂蜜。”   蜂蜜在冒险家当中被称为软黄金,一般的冒险团队都买不起,要省着钱修补装备,换购损坏的武器,只有身家厚的老手能私藏一些,都可以当做救命良药。试想在重伤垂死的时候,喝一口蜂蜜酒,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也是因为神官是堂堂教区首长,薪资丰厚,给徒弟们的旅费比较充裕,她们才能偶尔贪嘴一点。   蜂蜜是陈的,这个季节的蜂蜜都是贡品,昭霆又是买药的时候在药店顺便买了一小罐,那里没有新鲜蜂蜜。但是希莉丝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舔着指尖上香甜的金色细丝,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看她那么喜欢,杨阳微笑起来:“我还烤了一些苹果片,是我自己爱吃的,不介意也分你。”她掏出用晒干的香草叶包起的水果,苹果片用糖霜烤制,散发出甜美的醇香,呈现出迷人的深金色泽。   希莉丝开心极了,拿起一片塞进嘴巴,酸酸甜甜的爽脆滋味盈满口腔,感动得呵了口气:“太好吃了,唉,这就是有团队的好处。我一个人的话,就想不到准备这些可爱的小零食。也不是没钱,我还是赚得动旅费的,就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流浪,没有心情,吃什么都没有滋味。”   看到她浮起落寞之色,昭霆一边往面包抹蜂蜜,一边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一起吃零食和甜点是女孩子之间增进感情的仪式,她一下子觉得和希莉丝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杨阳竖起耳朵听着,她喜欢吃坚果,所以吃着昭霆买的烤杏仁,杏仁是碎的,但味道还可以。   “因为我逃婚了。”   “……咳!”杨阳和昭霆都呛了一下,希莉丝狠狠咬了口涂上蜂蜜的面包:“我那混账老妈要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   “就是逼婚咯?”昭霆恍然大悟。   “没错!”   “你才几岁,你老妈就叫你结婚?”昭霆咋舌。   “十八岁。她是三年前叫我结婚的,然后我就离家出走。”希莉丝向柜台点了三份草莓派。杨阳注意到她真的很喜欢吃甜食,昨天的牛奶麦粥也放了糖。   这么嗜甜啊,一天三餐都吃甜,不愧是梅迪人。   南城地处热带,以出产水果和乳制品闻名。另外,心灵手巧的南城女性编织的壁毯、制作的锁子甲也口碑甚好。   杨阳就发现希莉丝那件精巧的银色锁子甲碎裂了,心里很愧疚,昨晚在穆伦府的救援行动,可谓死里逃生。   昭霆开心地谢过同伴点的草莓派,仗义陈词:“是应该离家出走!十五岁,老天!这是犯罪!”   “咦,在你家乡十五岁结婚犯法啊?在这里是不算的,我离家出走,是因为看那个男的不顺眼。”   “很丑吗?”   “丑倒不丑,可是一副蠢相。”希莉丝厌恶地皱皱鼻子,“与其跟那种人结婚,我还宁愿和诺…我师兄结婚!虽然他脾气很差,但聪明又漂亮。”   昭霆同病相怜地道:“你师兄脾气也很差啊?咱们还真是像。”   希莉丝笑道:“你是说耶拉姆小哥吧?可我看他挺沉稳的啊,还会照顾人。我师兄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和他练习剑术没一次手下留情!”   “死小鬼也是!以前练功时,我哪次不被他殴得伤痕累累!”   “我也是!就算练习是用木剑,被打到还是很痛啊!每次练习完我身上就多一堆乌青块,逼得我不得不苦练白魔法,才把伤痕消掉。”受到对方影响,希莉丝愈说愈愤慨,不知不觉变成吐苦水。   两个少女对视片刻,同时伸出手,紧握在一起,眼中闪现惺惺相惜的光芒。见状,黑发少女笑道:“看来你们俩是找到知己了。”   “阳你没被耶拉姆小哥虐待吗?”   “说虐待太夸张了,他只是比较严厉而已。我不像昭霆专修武技,只向耶拉姆学了基本的防身术,之前是神官…我师父指导我魔法和弓箭。”   杨阳觉得耶拉姆也真是辛苦,不但要负责神殿内务,还要指导一个调皮顽劣的师妹,等于昭霆真正的师父。神官天天睡到日上三竿,她说了以后,早上肯起来教她魔法,下午她射箭的时候摸鱼,就晚上教她和昭霆弹琴和纸牌占卜。   不过,西芙利村的生活真是充满了轻松和欢笑。   三人谈谈笑笑,吃着甜食,北城埃特拉除了当地出产的少量水果,热带水果都需要长途运输,价格昂贵,真正的草莓派根本没有。老板娘用的是窖藏的草莓酱,是去年过冬前将草莓捣碎加入少量糖蜜,煮到粘稠,封进陶罐储藏。不过老板娘心灵手巧地放了当季的苹果和肉桂,做成了松饼,热气腾腾出炉后,苹果和肉桂的香味伴随着一丝丝草莓的甜香弥漫在唇齿间,非常美味,三个少女大加赞赏,给了小费。   所以没有不好吃的料理,只有不用心的人。   耶拉姆直到下午才回来,这时昭霆已经从两个同伴口中得知芬诺特运河出现水怪的事。   见少年呼吸有些急促,杨阳体贴地递上一杯茶,又向老板娘点了两个松饼,想让师兄也尝尝美味。   耶拉姆看了一眼柜台的方向,那里有个年轻妇女在忙碌,肉桂的辛香味和烤炉中木柴燃烧的烟味微妙地融合,勾起了食欲。   当接过松饼,热乎乎的面皮温暖着他的手指,还没吃就感到了沉甸甸的重量。咬一口,果酱和肉桂的香味迸发开来,和放了苹果干的红茶正好相融。   “耶拉姆,港口的情况如何?”等师兄吃完一个松饼,杨阳才问道。   “很糟。大部分遇难船只的残骸已经被打捞上岸。从损毁程度看,若非大规模的风浪,就只有魔兽能做到。每一艘都是龙骨全碎,主桅也断了。”   希莉丝倒抽一口凉气:“什么!那家伙该不会和鲸鱼一样大吧!这么厉害!”   昭霆一脸怀疑:“河里也有鲸鱼吗?”   杨阳道:“当然没有,不过我看过《魔兽图鉴》,没有这么大的魔兽啊,除了海龙,但那是海里的。”   耶拉姆续道:“更奇怪的是,所有的货物都不见了,一箱也没捞到。”   “是不是盗贼做的?那个怪物有可能是魔法师弄出来的幻影!”希莉丝脑中灵光一闪。杨阳感到很有趣:“河上的强盗?是不是该称之为‘河盗’?”   “阳,你干嘛老研究这种无聊的东西。”昭霆一阵无力。   “我也认为是盗贼做的,魔物不会对人类的财宝有兴趣。”耶拉姆没理会黑发少女的突发奇想,自管自分析,“但问题是,盗贼无法将船破坏成那副德性,就算有魔法师帮忙。再厉害的水系法师也无法掀起巨浪,也没有伤员说看见龙卷风那种东西。”   希莉丝沉吟道:“嗯…看来这件事谜团挺多的,我们是否要改道而行?”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杨阳叹道:“如果停航很久……”   “才不改道!有怪物的话,把怪物消灭不就得了!”昭霆一口回绝。   “说的容易。能把好几艘大型商船破坏得支离破碎的怪物,岂是好对付的!何况我们根本没有水上战斗的经验。”杨阳反对。   “经验打几场就有了嘛!再说就算走陆路,也会碰上魔兽。”   “这倒是。”杨阳犹豫起来,“耶拉姆,希莉丝,你们怎么看?”   耶拉姆皱眉道:“虽然陆路和水路都有魔兽,但强的等级完全不同,而且大道上有骑警队员巡逻,若和商队一起走,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危险,只是花的时间比较多。”   昭霆斜睨他:“干脆说你不敢在水上打架,找什么借口!”   “谁不敢在水上打架!打就打!有什么了不起!”   “好!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昭霆用力一拍少年的背部,笑得很贼。   耶拉姆发觉上当,但已经来不及改口。   “……那么现在是两人赞成。希莉丝,你的意见呢?”杨阳看向最后一位同伴。   “对付水怪,最有效的是雷系魔法,冰系魔法也不错。”希莉丝开门见山,“这里有没有人会?”   “雷系魔法我会,但只有四段……冰系魔法更差,只会一招「冰晶之墙」。”   耶拉姆淡淡地道:“我不会雷系魔法也不会冰系魔法,但我可以制造水云,增加杨阳魔法的威力。”   希莉丝微讶:“哦,那你水系魔法的造诣挺不错的。”   昭霆插口:“有什么了不起,阳还是「三叶草」呢!”   “真的吗?”希莉丝大吃一惊,这样的水平,在各城谋一官半职都不是问题。   因为低调,杨阳拿下了三叶草徽章,不好意思地抠抠左颊:“嗯,但我最擅长的炎系和风系魔法在这场战斗中派不上用场。”   希莉丝摇头道:“不,风系可以加速,对提高箭的威力很有帮助,水系魔兽一般防御力不高,只要射中要害就能解决,而且比陆上魔兽更畏火。”   “这么说,希莉丝你是赞成走水路咯?”   “我认为我们可以试试。我们有胜算,不是吗?”红发少女笑了笑,“另外,报酬也是一个原因。芬诺特运河是哈梅尔商会和其他许多商会的命根,它一被掐断,那些商人肯定急昏头了。而龙骑士们参加幼龙祭不在,雷南郡的警备力量也不强,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冒险家和佣兵,也就是我们这些人,正好狠狠敲一笔。”   “那也得有命去花才行。”耶拉姆持悲观态度,他还在耿耿于怀中圈套的事。昭霆呸道:“乌鸦嘴!”   杨阳总结:“好吧,那就照原计划,从水路走。” 第一百三十二章 萍水再相逢   第二天清晨,按照预定,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搭乘空浮舟来到了下界。在听说不明水怪霸占航路的消息后,立刻拜访了杨阳四人下榻的白鹿旅馆。   “哎呀哎呀,我亲爱的救命恩人们,既然来到雷南郡,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呢?如此见外,真叫人难过啊!咦,神官先生不在吗?”   相对于商人的热络,另一方的态度就冷淡许多,同时也为对方的皮厚惊讶。因为半年前,博尔盖德为了招揽银发神官而绑架了杨阳,结果被犯人的师父狠狠教训了一顿。而前天晚上,杨阳等人夜闯穆伦府,救走了星华的同胞,还将他的副会长弄进了大牢,造成的财产损失更是惊人,怎么说博尔盖德的反应也不该是这样。   耶拉姆以不亚于冰系魔法的语气回答:“神官大人没和我们一起上路。”   “这样啊。”博尔盖德眼中闪过失望,接着又被热情取代,“没关系没关系,招呼你们也是一样!哦,杨阳小姐和昭霆小姐已经是冒险家啦?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哈哈!这位小姐是——”他疑惑地打量红发少女的面容。   “我是这三位雇请的佣兵,商会长大人不必理会我。”希莉丝抿嘴笑道,暗暗祈祷不会被识破身份。   “哦,请问……”   “博尔盖德会长今日前来有何指教?”耶拉姆不想和眼前奸滑的老头多作纠缠,打断道。一旁的昭霆更是一开始就没给客人好脸色看。   博尔盖德干咳一声,收回打量的目光,道:“我听说你们要去米尔菲,所以打算拨一艘快船给你们,作为上次的赔礼。”   闻言,四人立即明白商人在打什么主意。   “博尔盖德先生,以前的事就不必提了。”杨阳微笑道,“而且运河出现水怪,您的快船我们只能心领。”   “水怪的事不必担心,讨魔令已经张贴了,冒险家公会和佣兵公会也拨出了人手,很快就能组织起一支强悍的队伍把水怪消灭掉——对了,三位的本领如此高强,为何不加入战斗呢?这位红发的小姐看起来也是身手高明的人。这次行动报酬丰厚,为民除害更是冒险家的天职,尊师也是位见义勇为的优秀战士,你们应该发扬他大公无私的风范,积极投入到这支正义的队伍中来才是。”   杨阳等人听得暗暗作呕。黑发少女皮笑肉不笑地道:“先生的话很有道理,其实,昨天就有几位商会长来找过我们……”   “你们该不会答应了吧?”博尔盖德提高声音。   “没……”   “幸好没有!我告诉你们,找你们谈的那几个商会长都是在魔兽嘴下吃了大亏的人,他们根本已经破产了!却还妄想用魔晶核做补偿,到处拉拢不知情的羊牯!幸亏你们没答应,不然别说一个子也捞不到,赔上性命都有可能!他们只剩下小渔船可以载人!而我的商会就不同了,不但有最坚实快速的船舰,还有精良的武器、充足的人手做后盾,价格更是不用说,包君满意!”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想说自己没经验,帮不上忙是不是?哎呀,你们实在太谦虚了!虽然年轻人谦虚是好事,这份谦虚加上强大的实力,就可以弥补经验的不足!讨魔队也有不少老资格的冒险家,你们大可以向他们请教学习,经验不就来了?更何况,经过这次战斗,你们的实力也会有所提升,对往后的冒险大有助益,公会对你们的评价也会大大提高,将来你们找任务不必塞小费就能打听到优渥又轻松的工作!”   “我们……”   “好了好了,不用说客套话,我跟你们是什么交情(杨阳四人疑惑地想:我们跟你有交情吗?)!一切交给我!没事的!你们只要安安心心上船,轻轻松松战斗,开开心心拿钱就行了,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这是契约书——”   “……”   三分钟后,哈梅尔商会长揣着四份合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旅馆,在他身后,四个眼冒金星的人趴在桌上喘气,大拇指上沾着印泥,每个人都有如蒙大赦的感觉。   “奸商。”   好半天,棕发少女才呻.吟着吐出一句,余人以沉默赞成她的评价。   ******   芬诺特镇位于雷南郡以北,芬诺特运河下游,是港口市镇。每天都有大批商船在此出航或卸货,十分热闹。码头满是船员酒吧,还有仓库、船舶制造厂和堆积成山的货物和原木。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九月)19日,一个晴朗的日子,讨伐水怪的义勇军在此集结。   芬诺特镇的居民,看好戏的人,维持治安的留守队员,组织行动的商会老板们……大批人潮汇聚在港口,万头攒动十分热闹。   “哇——这就是船啊!好棒哦!”   昭霆惊叹地仰视停在岸边的三艘双桅大船,兴奋不已。杨阳也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清澈的水面上,木制船面因为打了腊而闪闪发光,壮丽的外形,轻巧的船身,雪白的帆布,还有船首的胜利女神塑像都让人移不开眼去。   希莉丝奇道:“你们不是从外大陆渡海过来的吗,怎么看到这种小船也觉得稀奇?”   “啊,那是因为我们来的时候还很小,已经没什么记忆了。”杨阳回过神,急忙搬出个理由。希莉丝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突然发现唯一的男同伴情况有点不对:“咦,耶拉姆小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   “不会吧!还没上船就晕啦?”昭霆转过头,打量佯装无碍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喏,晕船药,感谢我的细心吧!”   耶拉姆惊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定睛一看,傻了眼。   “利鲁草……这不是治拉肚子的药吗!”凑过来的杨阳也呆住了。   “什么!!”昭霆喊声如雷。   希莉丝问道:“耶拉姆小哥,你晕船啊?”   耶拉姆漫应,将药塞进胸前的口袋,略为不自然地道:“谢谢你。”   “嗄!?”昭霆正尴尬得抬不起头来,听他这么说反而愣了。   杨阳笑道:“难得你也会关心别人,不过神官给我的药里面有晕船药。”   说着,她从行李里掏出药箱,取出一袋药粉递给少年,“一次两勺,冲泡口服。”   “嗯。”耶拉姆接过,犹带稚气的脸庞浮起罕见的柔和之情。昭霆看得满不是滋味,重重一哼,嘀咕道:“恋师狂!”杨阳敲了她一拳:“谁让你买错药。”   这时,一个佩带冒险家徽章的魔法师跑过来大喊:“二组和三组的人可以上船了!先去负责人那里领武器和护甲!”   话音刚落,不少人就三五成群地走了过去,其中一些人背后还有亲属含泪关照、殷切叮嘱,看起来不像冒险家或佣兵,而是普通的渔民。   “我们是几组?”昭霆问道。杨阳答道:“一组。”   其实讨魔队总共就三组,按照各自搭乘的船只分配。一组以两大公会派遣的精英和雷南郡的警备队员为主,乃队伍的主力;二组和三组的成员大部分是弓箭手和运河沿岸的渔夫,负责牵制敌人、掩护中坚。杨阳虽是弓箭手,但她以法师的身份参加,就和三个同伴一起被分派在一组。   因为水怪出现得突然,恢复航运又是迫在眉睫的事,组织讨魔队的商人们一时募集不到很多好手,把自己的护卫拱出来又舍不得,所以讨魔队的总体实力不强。包括杨阳在内,法师只有十个人,而且擅长雷系魔法的只有一个,就是一组的领导人八段法师雷文,他是个大商船主豢养的法师,没有实战经验。   战士的人数虽多,真正的强手也没几个,拥有一级佣兵认证的希莉丝被公认为最强的成员,但她的武器是细剑,对付河里的魔兽几乎没有作用,其他人反而比较期待她在白魔法方面的援助。耶拉姆的长鞭和昭霆的大剑也没多大用处,因此少年借了把十字弓,十把投掷匕首以备不时之需。另外,杨阳建议在三叉戟、标枪、箭矢之类远程武器上淬毒提高杀伤力,得到三组负责人的一致点头。于是她拿出神官给她的药方,让他们派人采集配置,同时将自己的箭矢也抹上了一瓶药箱里的强力安眠药。   二组和三组的人走了没多久,一组也来唤人。   四个少年少女检察过装备,便随着人流走向中间那艘最大的双桅船,这时,一个温润如玉的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咦,这不是上次那个冒失的小姑娘吗。”   “唯……”   杨阳转过头,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维烈!!!”   金色的晨光下,白衣青年的红发宛如火焰般明亮,清俊斯文的面庞上,浅浅荡漾着一抹柔和的笑容。“嗨!”他略带腼腆地招呼。   “熟人吗?”希莉丝询问呆若木鸡的黑发少女。一旁,昭霆已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高高蹦起,遥指红发青年,喊道:“天呐!杨唯!!”   维烈还没答话,昭霆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肩膀直摇晃,激动得语无伦次:“原来你也来了!那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们?你上哪儿去染了这个新潮发式,是不是转性了?还有你干嘛闭着眼睛,得红眼啊?额头上那个什么玩意儿?拿下我看——”   “我……”千钧一发之际,红发青年及时后仰避开棕发少女的抢夺,满脸不知所措。杨阳被友人一串激关枪似的盘问震回神,连忙上前将她拉开。   “错了,昭霆,他不是唯叔叔!”   “啊!?”   “你忘了吗?他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长得很像唯叔叔的人——‘维烈·萨克’。”   闻言,耶拉姆脸色遽变,双唇微动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右手却悄悄搭在腰间的鞭梢上。注意到他的动作,希莉丝也暗暗戒备。   昭霆一脸不可思议,来回看着好友和酷似好友叔叔的青年:“什么,他就是……可、可这也长得太像了吧!除了发色,简直是一模一样!还有声音,就算是两个人,声音也不可能如此相似啊!”   杨阳苦笑道:“上次我也这么想,但他们确确实实是两个人,首先唯叔叔不可能在这里,而且……”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寒噤,朝红发青年鞠了一躬:“对不起!我的朋友刚刚冒犯了你!”   “言重了,不过我吓了一跳倒是真的。”维烈没放在心上,转向昭霆,和煦一笑,“我的名字是维烈,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昭霆瞪着他和记忆中的老师相似的笑容,脑中一片混乱,结结巴巴地回应。   杨阳也无比诧异,冲口道:“你、你怎么感觉和上次不太一样!?”   维烈尴尬地抠抠左颊:“呃,这其中是有很深的缘故的,总之一言难尽——对了,这两位怎么称呼?”他硬是岔开话题。杨阳虽然心下疑惑,但也不好追问。   “耶拉姆。”褐发少年冷冷地道,表情和语气都掩不住敌意。两个少女这才注意到,不解地看着他。红发少女的回应就友好许多:“希莉丝,希莉丝·佛罗伦兹。维烈先生,你长得和阳好像啊,是不是亲戚?”   “我们不是亲戚,不过我和他叔叔大概长得蛮像的,令她和这位小姐都误会了。”   “哦。”   杨阳插口道:“维烈,上次我在首府里那遇见贝姆特城主,他说你是考古学家,那你怎么跑来这里?”维烈一愣:“你遇见老板了?他好不好?”   “很好……你叫他老板,是他的部下吗?”   “不,他是我的恩人,不过我应该算是他的部下吧,有拿薪水。”   听到这段对话,红发少女的脸颊也僵硬起来。杨阳刚想再聊几句,远处传来舵手的高喊:“还有没有人没上船?马上就要开了,没上船的人快点!”   “糟了!”四人慌忙转身,维烈叫住他们:“这些船是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是去抓怪物。”四人急着要走,匆匆扔下一句,“对不起,我们也是讨魔队的成员,必须赶快过去。”   杨阳依依不舍地道:“维烈,如果你没有紧急的事情,可不可以在这里等半天,等我们回来?”她知道自己的请求很冒昧,但她实在不想和这个长得像叔叔杨唯,如今性格也像的青年再次分别。   昭霆附和:“没错!干脆你和我们一起去!”   怪物?难道说……维烈略一沉吟,道:“好,走吧。”两个少女喜出望外,另两人却微微变色,耶拉姆皱眉道:“喂,你可不是讨魔队的成员。”   “有人肯加入,那帮家伙高兴都来不及。”昭霆亲热地拉住红发青年的胳膊,灿笑道:“走!我会保护你!”说着,拽着他就往港口方向飞奔而去,杨阳紧跟其后。   被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耶拉姆狠狠击掌,咒道:“笨蛋!那两个丫头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来头!”希莉丝瞪大眼:“莫非他真是——”耶拉姆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怎么办?”碰上世界头号罪犯,女佣兵也没了主意,眉间更露出一丝惊恐。耶拉姆一样不知所措:“没办法,只能见机行事……总不能不上船。”   “为、为什么血魔会出现在这里啊?”   “天晓得,运气不好罢。待会儿尽量表现的不在意,别让他看出破绽。”   “我…我怕我做不到。”希莉丝语声颤抖,不是她胆小,血魔之名深入人心,早已成为等同噩梦的存在,别说她这样的女孩子,就连胆识超群的男子,听见血魔二字也会打寒噤。   “对了,阳的叔叔怎么会长得像血魔呢?而且那个人……真的是血魔吗?看上去那么温和,实在不像假装的啊!”   “嗯…的确。”耶拉姆一窒,也感到些许不解。希莉丝惨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了点血色,期待地问:“也许——也许他不像传闻中那么坏,对不对?”   “也许。”耶拉姆不置可否。希莉丝登时垮下脸:“拜托~~~好歹给人家一点信心嘛!”   “确定不了的事怎么保证,鸣笛了,快走吧!”   “啊~~~不要~~~”   在哀嚎声中,红发少女被褐发少年强拉上了贼船。 第一百三十三章 疑惑   雷南郡的冒险家公会分部一反往日的冷清,来来往往的冒险家不见踪影,柜台后只有一个登记信息的事务员。   她偶一抬头,瞥见门口有三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心里叹了口气,招手让他们进来。   那是三个老人,也许他们的年纪没有那么老迈,但是岁月和无尽的苦难已经压弯了他们的背脊,在苍老颓败的面容上刻下深刻的痕迹。   他们衣衫破旧,露出日晒雨淋的焦黄色皮肤,光着脚,走路缩手缩脚,生怕身上的虱子和跳蚤会污染公会的每一寸地板,好不容易走到柜台前面,每个人满是皱纹和青筋的手都攥着一张泛黄的报纸,仿佛那是他们全部的期待,卑微讨好地看着年轻的事务员:“大小姐,有冒险家大人接任务吗?”   事务员很想说我不是什么大小姐,但还是没纠正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长,对这些贫民来说,每个能拯救他们的人都是大人物。   不等她回答,一个老人畏畏缩缩地道:“如果…如果有冒险家大人愿意帮忙,我们可以联合其他的村子,再凑一些。”   事务员叹气:“没有啊,这两天冒险家和隔壁佣兵公会都被征集,讨伐突然出现的水怪去了。不如,你们再等几天?”她尽量说得委婉。   冒险家公会的初衷是为民除害,但不是慈善公会,也需要运营成本维持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是个庞大精密的组织。除了少数怀抱正义感的冒险家,大部分人也要赚钱维持生计,尤其神殿的治疗费贵,买药也不便宜,老练的冒险家都很看重自己的身体,受伤不划算。现在打倒水怪的任务钱多,参与的人多,风险低,大家都过去了,谁有空关心这类又累又危险还没多少油水的任务。   其他城的公会禁止事务员接私活,向委托人收取定金是公会重要的资金来源。还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大人心地好,早早颁布了民政条例,这边的宪兵队长薛林又上下打点过了,向公会支付了足够的补贴,让贫穷的委托人有渠道求助,付不出定金的穷村落在报上刊印求助信息也免费。但能否有好心的冒险家愿意接这种任务,就全凭天意了。   前两天还有个黑发的弓箭手来询问,看来有意帮助,但是今天也和同伴来接了那个讨伐水怪的任务,估计没多久就会忘了吧。   “可是……可是……恐怕等不了了。”一个老人颤声道。   “怎么回事?”事务员刚刚倒了一杯水给他们。   “是……是魔鼠,有猎人发现了比人头还大的穴,母鼠的肚子个个要涨开来了,它们已经抢过一批,好不容易收成的大豆和谷子全没了,可是等小魔鼠生出来,要吃大量的人肉,这样下去……怎么办呢?”三个村长愁得几乎要抓光所剩无几的头发。   事务员收起颤抖的手指,在玻璃杯上留下摇荡的余韵。   魔鼠是最低级的魔兽,对百姓而言却是噩梦。这种上级魔族养殖的小魔兽看起来可爱,有着大大圆圆的耳朵和滚圆的鼻子,可是比一般老鼠还贪婪,褐色肥厚的身躯,成熟后尾巴长出小小的毒囊,刺入猎物会麻痹神经,效果比双头哭虫那样致命的高级魔兽低,但是更恶毒,受害者会失去移动能力,却有清晰的感知,事务员就见过被麻痹的冒险家被接连咬掉鼻子和耳朵。   有经验的冒险家懂得怎么通过气味和踪迹搜查它们的巢穴,只要用火魔法彻底烧掉,就能换来两三年太平。但是魔鼠难以根除,听说诺因王储治理的西境早有搜索魔巢的方法,那里的魔鼠已经根绝了,但是其他地方都没有。魔鼠的繁殖力强,个头小,善于隐藏,还会到处流窜,只要有一只魔鼠的鼠崽隐藏在某个行商的行囊里,被带到一个村庄,顷刻间就是一场灾难。事务员小时候,曾亲眼目睹一群小魔鼠一窝蜂把一个婴儿啃食殆尽,婴儿母亲的尖叫现在还刺痛心扉,猎人的父亲拼了命才打死这些魔物,代价是八根手指和两条腿,没多久就因残废和没钱治疗痛苦死去了,而当这个顶梁柱倒下,这一家也毁掉了。   这时,老人怀抱着全部的希冀乞求:“求求你,大小姐……”   “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   事务员满心同情,可是她无能为力。   她不是神,变不出救他们的英雄,她也想问众神和圣职者们在干什么?王室和贵族们在干什么?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在干什么?她只是个小小的事务员,忍受大部分流里流气的冒险家的调戏嘲笑为他们一个个询问,寻找还有良知的冒险家,大海捞针地努力,已经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除了传说中的圣贤者和不知在哪里的正义,还有谁能拯救这些可怜人?   目送失望的村长们离去,她知道恐怕再也见不到这三个老人了。   魔导国一夕间被魔兽从世上抹去的村庄,太多太多了。   *******   初升的旭日照耀着河面,三艘大下不一的帆船以并行姿态缓缓航行。一般的民用船也加装了动力部,但是不像军用船那么高级,平时航行多数还是依靠风力和魔法师。   这会儿,为了提高船速,三位风系法师就鼓足劲吹起了大风,使得三艘船的主帆慢慢鼓起,待鼓到一定程度,他们就可以停手,让船借着惯性行驶。   白花花的浪沫在吃水线附近欢腾跳跃,红尾鱼在三艘船之间淘气地摇摆身子,清澈的水面波光潋滟。这样美丽的景色,本是来自异世界的两个少女最期待的,但现在,她们的兴趣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真的不是杨唯吗?”   “不是。”   第十遍相同的对话,远远看着昭霆和维烈的希莉丝忍不住咋了咋舌,对自称“吟游诗人兼流浪收藏家”的红发青年高深的涵养感到由衷的钦佩,并再一次怀疑:他真的是血魔吗?   也许再深的涵养也受不住了,当昭霆再一次重复那个问题时,维烈温和地反问:“我长得真的那么像他吗,那个叫杨唯的人?”   “像!像透了!”昭霆比手划脚地肯定,“除了头发,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人!”她补充了一句:“杨…维烈,你的头发真的不是染的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红色跟你感觉不太配,大概因为杨老师是黑头发……”   “黑发……”维烈表情一动,捻起一缕鲜红的发尾,轻叹道,“其实我本来也是黑发。”   “咦!”昭霆的眼睛刹时亮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襟,连声道,“真的?真的?”   “真的。”   “那为什么变成这样?幻术吗?”   “不,是意外,嗯,一个魔法的意外。”维烈回忆道,“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习惯了。”   昭霆追问:“很久以前是多久?”   维烈不答反问:“那个杨唯多大岁数?”   昭霆呆了呆,道:“二十七…二十八岁,干嘛?”   维烈笑道:“我的岁数比他大多了,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是他,而且我也从未丧失记忆过。”   自己的念头被识破,昭霆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维烈拍拍她的小脑袋,神色温柔:“虽然我不是那个杨唯,不过你可以在心里把我当作他,只是叫我的时候最好叫我的名字。你叫‘杨唯’的话,我会搞不清楚你叫的是谁。”   昭霆眨眨眼,喜道:“对哦!也可以这样!谢啦,维烈!”   “不客气。”   “维烈,为什么你要搭这艘船?”   黑发少女边走近边问,向希莉丝点了点头。红发青年还没答话,棕发少女就抢着开口:“阳,你刚刚去哪儿了?”   “照顾耶拉姆。”   “咦!死小鬼还是晕船了?不是有药吗!”   “药哪有这么快见效的,刚才我熬了碗给他喝下,叫他睡两个钟头。等他醒了,应该可以起来走路。”   “只是能够走路的程度吗?”昭霆难以置信。   杨阳苦笑道:“够好了!你还没看见他刚才的惨状,简直可以用‘狂吐不止’来形容,我头一次看见有人晕船晕成这样。”   昭霆的表情变得不安,一副想拔腿开溜的模样。   维烈竖起食指,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快活地道:“啊,老板也是,每次去白星岛,途中都吐得一塌糊涂。没我帮助,他连从床上爬起来,走下船都做不到,伊斯法人好像都会晕船。”   白星岛,走私天堂,黑市和奴隶交易猖獗,西城伊斯法脱手打劫货物的场所。杨阳对魔导国的情况比较了解,想起神官介绍的地理知识,皱了皱眉,随即注意到友人的异样:   “昭霆,担心耶拉姆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谁担心他!”昭霆提高声音,强撑了一会儿,坐立不安地道:“再说,他正在睡觉,我去看了也没用。”   “没这回事,他很有可能因为难受醒过来,再抱着桶子猛吐……唉,我还是回去照看他。”杨阳作势要走,一个预料中的声音喊住她:“我去!我要让那小鬼欠我一次人情!”   话音刚落,说话的人已经从甲板上消失了。   杨阳轻笑起来。希莉丝也有点啼笑皆非:“口口声声小鬼小鬼,其实自己才是最孩子气的人,耶拉姆小哥都比她成熟好几倍。”   “可不是,不过,耶拉姆有的时候也是很孩子气的。”   “有吗?”   “有啊,和昭霆在一起的时候。”   “呵呵,我理解了。”   虽然插不进话,维烈却没有一点不悦或不耐烦的表示,依旧一脸平和地站在旁边,杨阳不自觉地打量他——维烈和她的叔叔杨唯实在太相似了,当他不同于上次见面的狂暴,露出这种温和的神情,两个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打走上甲板起,杨阳的视线就未有片刻离开红发青年,她明知眼前的人不是杨唯,还是情不自禁地在他身上寻找亲人的影子。   定了定神,杨阳重拾先前的问题,对方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因为我想看看那头水怪。”   “就为了这个?”杨阳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是的。”   “……”   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叹息道:“虽然你的脾气好了很多,但是古怪的思考方式还是没有改变。”至今她仍清楚地记得,当日红发青年如何狠辣地用火焰魔法杀了一个只不过喊了他一声“圣兽召唤师”的男人,而且那男人还根本没喊错——古拉迪乌斯不是圣兽吗?   维烈但笑不语。希莉丝问道:“你有和魔兽战斗的经验吗?”   “完全没有。”   “武技呢?你没带武器,应该不是战士吧?”   “是,我是运动白痴。”   “其他的战技呢?你的火焰魔法应该相当出色吧!”   “希莉丝,你怎么知道维烈擅长火焰魔法?”杨阳惊讶地问道。希莉丝一窒,含糊道:“猜的。”   维烈平和地道:“我是对火焰魔法很有心得,但我希望尽量不要用到它,而是用和谈化解纷争……杨阳?”   黑发少女将手按在他的额上,确定他没有发烧后,才道:“维烈,在雷南郡分别后,贝姆特城主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奇怪的药?”   “……没有。”   “那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好像和上次不是一个人似的!”   面对一道怀疑的视线,一道好奇中带着警戒的视线,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个讨魔队的法师跑过来,大声喊道:   “马上就到魔兽出现的水域了,大家快准备好!”   ******   耶拉姆从短暂的梦境里醒来,转头想找水喝,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昭霆不高兴地反问。耶拉姆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来嘲笑我是吧。”昭霆怒道:“我才没这么恶劣!”   “那你来干嘛?”   “这……”昭霆词穷,打死她也说不出“我来照顾你”这种话。   耶拉姆看了她一眼,以肘撑起上半身,拿起杨阳汲满的水杯,一饮而尽。   昭霆端详他苍白的面容,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好点没有?”   耶拉姆惊讶地瞅着她,好半晌才道:“嗯,好多了,神官大人的药很有效。”   “哦。”快啊!快找话题!昭霆在心里催促自己,悲哀地发现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谈话经历,一直是争吵打骂、冷嘲热讽,害得她想借个鉴也没办法。   幸好,对方主动开口了:“杨阳呢?还有希莉丝和那家伙?”   “他们都在甲板上。怎么回事,你好像对维烈有看法似的?”昭霆注意到他在说“那家伙”时,语气特别带刺。   耶拉姆沉默片刻,道:“你最好不要接近那个人,杨阳也是。”昭霆十分诧异:“为什么?维烈又不是坏人!”   “好人坏人,你又分得出?”耶拉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世上伪君子多得是,不要人家说你两句好听话,装出一副圣贤之士的样子,你就傻傻地相信!”   昭霆生气地站起来:“那你又凭什么断定,他一定是坏人!”   “……”   “说不出来了吧!”昭霆得意地抬头挺胸。   耶拉姆冷冷睨视她:“你不相信我的忠告,却相信一个认识才没多久的人,那也随你,只要今后别哭着来向我求救!”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向你求救过了!呸,臭美!”被少年恶劣的口气挑毛,昭霆肝火大动,忍不住吼回去。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耶拉姆咬牙,一声不吭地撩起被子,穿靴下床,然而刚刚站起,他顿觉一阵晕旋,身子晃了两晃。   “喂!你……”昭霆慌忙搀扶。耶拉姆却已站稳,挥开她的手。这可彻底惹火了昭霆,一把将他推回床上,骂道:“什么嘛!人家好心扶你,还不领情!态度这么差劲,真是讨厌的小鬼!”   “你……”耶拉姆强抑的怒气被这么一激,也爆发出来,“你才讨厌!我好心提醒你,你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你说话说得不清不楚,叫人家怎么相信!就算要我别接近维烈,也得拿个理由出来吧!”   “我……”耶拉姆咬紧下唇,欲言又止。见状,昭霆收起怒火,语气也缓和下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他哪里不顺眼?”其实她很后悔刚才太过冲动,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和平氛围。而且,她压根不想为维烈和眼前的人翻脸,一点不值得,换作真正的杨唯还可以说说。   好一会儿,耶拉姆才打破沉默,低声道:“他是……相当危险的人。”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血魔」这个词,因为还没证实,也太过惊悚。   昭霆皱皱鼻子:“危险?哪里?我可一点也看不出来。”   耶拉姆冷冷地道:“那是你修炼不够,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男人身上的血腥气重得能把死人熏醒,怕有千百万的人葬生在他手里才堆积得出那样沉厚的血味。”   “什么!”昭霆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没骗人!?”   “我骗你干嘛。”   “坏了!阳和希莉丝都和他在一起啊!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一言未毕,昭霆就撒腿往外冲。   耶拉姆拉住她,却因为大吐后体力不支,被拖了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住。不及喘口气,他厉声道:“不可以!”   “为什么!阳和希莉丝可能会被他杀掉啊!你不是说他杀了很多人吗?”   “他是曾经杀了很多人,但不代表他会杀我们。”耶拉姆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你也感觉得出来——他没有杀气,至少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若冒然挑衅,反而可能刺激他的杀念,使我们陷入不利的情况。”   “我又不是去挑衅,是去把他抓起来。”   “笨蛋!凭你的实力哪办得到!就算我们三个加上希莉丝,也打不过他!”   昭霆一脸无法置信:“他有这么强?骗人的吧!”耶拉姆神情凝重:“不强的话,他身上的血味哪来的?你仔细想想,一个屠杀过成千上万人的男人,他有多强悍!多可怕!”   “……”昭霆不语,脸色渐渐转为铁青。良久,她才挤出颤抖的声音:“那我们怎么办?”   看到她的样子,耶拉姆心一软,一瞬间涌起将她搂入怀中的冲动,摇摇头,他惊吓地甩去突如其来的念头,竭力忽视砰砰直跳的心脏,用和平日一样的冷淡口吻道:“没办法,只能见机行事,尽量不和他撕破脸,一下了船,我们就溜之大吉。”   “对哦,打不过,可以逃嘛。”昭霆松了口长气,搔搔头,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刚才错怪你。”   耶拉姆不自在地别过头:“没关系,我没说清楚,我也有责任。”   见气氛又恢复之前的友好,昭霆正想找个轻松的话题驱散红发青年带来的影响,忽觉船身猛地晃动了一下。   猝不及防的两人一齐跌倒在地,还没回过神,门外传来的惊呼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怪物!怪物出现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河上的战斗   得知即将进入魔兽出现的水域,绝大多数人都摆出戒备姿态,全神贯注地凝视水面。   参加讨魔队的大部分是经验丰富的冒险家和警备队员,也亲眼看过被破坏的船只凄惨的模样,深知敌人的厉害,都不敢大意。而渔夫是受到紧张的气氛影响,才停止笑语,拿着尾端绑有绳子的鱼叉跑向船头。   与众人呈现鲜明对比,红发青年依旧一脸安详到近乎悠闲的神情。杨阳不禁回忆起半年前失散的友人史列兰,也是这么副神经大条,不管身处怎样的困境也满不在乎,悠哉游哉的样子,顿时涌起怀念之情: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阳,你和维烈退后点,到魔法师的队伍里去。”   “是。”维烈立刻照办,反而让发言者呆了呆。杨阳不放心:“希莉丝,你也到后面来比较好吧?”   红发少女笑道:“没关系,我有这个。”说着,扬起手里的东西。杨阳一看,是支鱼叉:“……你会用吗,这东西?”   “不会,我没用过。”希莉丝坦白道,“但是,我是用它叉魔兽又不是叉鱼,用不着事先练习,待会儿只要把它像投标枪一样狠狠投出去就行了,我的准头可是很高的哟!”杨阳这才安心,露出笑容:“嗯,加油!”   希莉丝翘起大拇指,示意“没问题”后,转身走向已集合得差不多的战士们。   走到一半,她脚下一晃,程度微弱,但仗着天生的灵敏直觉,希莉丝还是感觉出警兆。   这时,前头的人也叫起来,语气充满惊惶:“快!快看水面!那是什么!”   黑影。一大块被波纹扭曲了轮廓的黑影飞快掠过船底,面积之大连旁边两艘的人也看得见,也就是比三艘船加起来还大。   直到黑影脱离船底,众人才松了口长气,但他们放心得太早了——移动到一定距离后,黑影就缓缓上浮,使水面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最后隆成一个山包。   沿着水下的形体,瀑布般的水流哗哗而下,化作大浪猛烈拍击三艘大船。   “哇!”   “啊!”   “呃啊!”   大叫此起彼伏,讨魔队的成员被摇晃的船身甩得东倒西歪,包括在厢房里的耶拉姆和昭霆,只有少数拉住东西、身手敏捷的人才没跌倒,却也无可避免地被大雨般倾盆而下的河水浇得湿透。   红发青年第一时间就滚倒在地,沿着倾斜的甲板一路下滑,重重撞在桅杆上,后背传来的巨大冲击令他痛苦地闷哼。   “维烈!”黑发少女放开支撑身体的缆绳,滑到他身旁,“你没事吧?”   “啊,没事,谢谢你的关心。”维烈喘了会儿粗气,清俊的脸庞绽开一丝苦笑,“只是我的精灵之眼沾湿了,视野有点模糊。”   “我帮你擦干净。”杨阳掏出手帕,却发现手帕也湿了,正不知如何是好,维烈自己用袖子擦干:“没关系,好了——啊,那个是!”恢复功能的魔道具捕捉到少女背后出现的东西。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发出惊愕的呼声:   “至高神在上!好大的鱼!”   没错,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头大得不可思议,形似胖头鱼的怪物,长长的尾巴露出水面,憨态可掬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万万没想到敌人是一条鱼,还是条大得离谱的鱼,众人都呆若木鸡。   果然是伍菲!维烈按住头,呻.吟了声。这条所谓的鱼,其实是生长在魔界人工湖里的宠物鱼,也是他送给雷之幽鬼的八百岁生日礼物,却给她带来人界兴风作浪!   这时水面已恢复平静,于是杨阳站起来,跑向船头,询问红发少女:“希莉丝,你认识这个生物吗?”   “不认识。”希莉丝摇头。杨阳也一筹莫展,她看过的魔兽图鉴没有这种怪物。   这时,传来一阵轰响,原来是魔法师们趁敌人没有动静,发动攻击了。只见闪电的条光和火球风卷一骨脑拍打在魔兽灰黑的鳞片上。见状,渔夫和装备远程武器的战士也加入战局。一时间,鱼叉标枪箭矢仿佛密集的阵雨,袭向魔兽。   “不行!别攻击!”   维烈的警告迟了半步,挨了两波痛击的魔兽发出不满的咕噜声,抬起长尾“啪”地拍打在刚刚恢复平静的水面,掀起冲天的巨浪。   “啊!!!”   前所未有的冲击拍向三艘船,两艘体积较小的船当场翻了个底朝天。杨阳等人栖身的那艘船也被浪头高高抛起,没有及时抓住支撑物的人都被抛飞出去,运气差的掉进河里,运气好的掉在甲板上,但也多半因为冲击摔断了肋骨或昏厥过去。   杨阳也在这些人当中,及时用了浮空术,减弱了冲击。她运气也算好,没有掉落河,而是掉在船侧。   搭着船舷,她晕头涨脑地爬起,不及稳住身体,帆船重新落回水面,冲击使得她再次弹起,翻出船舷,直直摔落!   “阳——”   昭霆刚踏上甲板,就看到这令她心跳停止的一幕,连忙奔向友人落水的地方,另一人的动作比她更快——耶拉姆抄起一根用来绑帆布的粗绳奔过去,一脚蹬在船舷上,俯冲而下,赶在黑发少女落河的前一刻抓住她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提,让她跌进怀里,以背承受两人与船身相撞的冲击。   撞击的刹那,少年咬牙忍住,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耶拉姆!”杨阳惊喊,接着反应过来,紧紧抱住师兄的腰。耶拉姆调整了一下呼吸,放脱她的手腕:“没事,你快踩着我的肩爬上去,让上面的人节省点时间。”   杨阳还没答话,头顶传来棕发少女的喊声:“阳,耶拉姆,没事吧?”   “没事!你快拉我们上去!”   “知道了!你们稍等会儿!”昭霆一把拽住绳子,使劲往里拉。另一只手伸过来,正是希莉丝:“我也来!”   “Thankyou!”   专注手里的活,希莉丝压根没听清对方回了什么话,随便点头了事。注意到她俩的动作,维烈也从另一边奔过来:“怎么了?杨阳落水了吗?”   “没错!快来帮忙!”昭霆忙得没空回头,也没听出问话的是少年口中“相当危险的人”。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感到头顶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高速飞过,但听得轰的一声,主桅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爆开无数裂缝,终于吃不住重量,一头倒了下来。原来是魔兽的长尾不知有意无意扫中了桅杆!   惊呼四起,也有人眼尖地看见桅杆倒落的方向有两个人影,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希莉丝和昭霆还没意识到迫近的危机,就被维烈推开,三人跌成一团。与此同时,断裂的桅杆不偏不倚砸在两个少女刚刚站脚的地方,将甲板和船舷撞出一个大坑,碎块还掉出船外。   “啊!!”想起两个同伴就在这堆“垃圾”下面,昭霆和希莉丝脸色大变。   “古拉!”维烈大声呼唤圣炎兽,只见一道华光闪过,过了一会儿,古拉迪乌斯就背着杨阳和耶拉姆飞回甲板。   两人身上、头发上都沾了不少木屑,但没有受伤。昭霆和希莉丝松了口长气,迎了过去。   “维烈大人,这是怎么回事?昆姆怎么会……”古拉迪乌斯看着正大肆凌虐两艘沉没船只和船员的魔兽,不解地问。杨阳四人被它的突然开口吓了大跳,而且古拉迪乌斯使用的还是种没人听得懂的语言。   “是伍菲。”更让人惊讶的,维烈也用相同的语言回应,表情充满无奈,“你和它是好朋友,过去问问,为什么要袭击过往的商船。”古拉迪乌斯应了声,飞向魔兽。   目送它的背影,昭霆问出四人共同的疑惑:“你们刚刚在讲什么?”   “我叫它去阻止昆…那头魔兽。”虽然没说出全部的内容,维烈倒也没撒谎,而古拉迪乌斯的行动也证实了他的回答,加上维烈之前救了这里所有人的性命,连最不信任他的耶拉姆这时也稍稍降低了敌意和戒心。   “维烈,你受伤了。”杨阳瞥见红发青年的左颊开了一道约莫五六厘米长的血口,大概是被什么利物割到的,伤口不深,只渗出一点点殷红的血丝。但她还是紧张地掏出防水OK绷,小心地贴上。   “啊,谢谢。”青年的笑容温柔中带着腼腆,还有点掩不住的开心,像极了杨阳记忆中的亲人,令她不禁浮起迷茫,一时分不清眼前的人是维烈还是杨唯。   余人却没有闲情关心维烈受伤了没,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魔兽身上。   “真的不动了耶,那头怪鱼!”昭霆惊喜地道。   当古拉迪乌斯飞过去,用古怪的语言叫嚷了几句后,魔兽就停下动作,发出一串咕噜声回应,然后一头圣兽一头魔兽就开始旁若无人地交谈,热络的气氛令众人傻了眼。   “别发呆!”一组的领头魔法师雷文喊道,“趁敌人分神,赶快攻击!主桅断了,我们已经逃不了了,不杀死它,所有人都会完蛋!”余人如梦初醒,战士们捡起在混乱中丢失的武器,法师则撩起长袍的下摆跑向船头,准备施法。   “等一下!”维烈奔过去,拦住雷文,“不能攻击!”   “你干什么!闪开!”雷文怒道——维烈抓住了他的法杖,这对法师是绝大的挑衅和冒犯,看在是一个队伍的同伴,他没有放出电花电开这个“队友”。   “古拉正在安抚,请你们等一等。”   “你是那头召唤兽的主人吗?”雷文的态度软化下来,目光却透出几分疑虑,“那你快叫它缠住魔兽,让我们多点时间施法。”   “不是的,你不明白,昆姆是……”维烈的语尾淹没在一串轰鸣中。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其他法师已凝聚完魔力,朝魔兽倾吐灼热的魔法弹。   雷文咋了咋舌,一把推开维烈,骂道:“笨蛋!这样胡乱攻击有什么用!有武器的准备好,一等怪物中招就动手!”   语毕,他举起法杖,飞快念出咒文:“跳动的炎之精灵,以雷文·玛契特之名召唤汝等前来,聚于我手;闪耀的雷之精灵,归于我手,籍由万物连通之理,使力量汇聚,将敌人打入万劫不复之深渊——雷霆之狱!”   随着咒语的完成,湛蓝的天空出现大量铅灰色的厚云,然后是一个金红相间的魔法阵,轰隆隆!六道闪光对着魔兽劈下,威势惊人,连圣炎兽也被卷入。爆炸的声响震得人人耳膜生疼,很多人发出兴奋的欢呼,相信在这样强大的攻势下,再强悍的魔兽也非死即伤,战士们几乎是抱着落井下石的心态朝烟雾中的模糊身影投出武器。   “混蛋!那老头怎么连那只鸟也攻击,眼睛长哪去了!”昭霆愤愤地道。希莉丝也露出无法苟同的神色:“是啊,而且他用雷霆之狱那么强大的双系魔法,怕是连落水的那些人也电死了。”   “什么!太残忍了!”   杨阳犹豫片刻,问道:“维烈,你刚刚说的昆姆是什么?”   “是一种魔兽,人界没有武器和法术攻击能击穿它的外皮,是最强的魔兽。”维烈露出感慨的神情,望着远处的河面。   话音刚落,魔法激起的烟雾消散,毫发无伤的庞大身躯向每个人展示了魔兽皮肤超乎寻常的坚韧,连同杨阳四人在内,讨魔队的成员都呆若木鸡。   魔兽这么厉害吗?那魔界宰相……耶拉姆的心脏重重跳动了几下,更不敢触怒一旁的维烈。   杨阳推敲:降魔战争胜利了,封魔阵连当初的上级魔族都能封印,只是上级魔族仆役的魔兽更不可能无法战胜。可是雷文是八段法师,他都对这头魔兽无能为力,恐怕她也不是对手。可惜昨晚偷袭穆伦府没有入睡,不然她也许能从席恩那里学到一些强大的魔法。   “维烈大人!”只是羽毛烧焦了一点的圣炎兽飞回来,狠狠瞪了雷文一眼,依然用古怪的语言道,“昆姆说即使是您它也不让步,它只遵照伍菲小姐的指示行事,这也是您将它送给伍菲小姐那天对它下的命令,所以……对不起。”   “我明白了。”魔界宰相的语气很无奈,“那么,伍菲的命令是什么?”   “守在这里,破坏所有经过的商船,为弗雷德大人供奉值钱的货物。”   果然……维烈苦笑:“罢了,古拉你不用劝了,昆姆我来收拾。”   “是。”古拉迪乌斯振翅飞高。它一走,昭霆就急不可捺地问:“它说什么?”   “对方不肯停战。”一边回答,维烈一边卸下背包,蹲下身拉开袋口。   “你在干嘛?”   “找东西。”维烈翻找背包,忙得没空抬头。杨阳四人正要追问,瞥见以雷文为首,几个不信邪的魔法师又开始吟唱咒语。   “别攻击了!有人落水了!”昭霆喊道,雷文等人急忙住手。   “找到了!”维烈掏出一只像是金属环的物品,朝昆姆投了出去。他站在船尾,距离魔兽少说也有近百米,圆环却用惊人的力道击中昆姆露出水面的头部,速度快得连眼力最好的耶拉姆和希莉丝也没看清,这根本不是人类能拥有的臂力。   正当三人张口结舌时,更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打中昆姆的金属环非但没掉下去,还没入它的身体。   昆姆震了震,过了会儿,开始剧烈颤抖,吐出痛苦的咆吼。就在众人担心它会不会因为疼痛挣扎,把船砸烂时,昆姆又僵在了原地,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接着,它灰黑色的鳞片下迸射出好几道白色光芒,超越视网膜能忍受的亮度令所有人不得不闭上眼。当他们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什么也没有,别说尸体,连尸渣也没有,水面干干净净,静静地流淌着,只有那只金属环悬浮在大概是魔兽心脏的位置,滴溜溜地转动,中央有一颗反射出七彩阳光的小球,灿烂华美十分漂亮。在场识货之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冲口道:“魔核!”   魔兽区别于本土怪物的特征就是体内的“核”,有学者研究,它们快速再生的秘诀就来自魔核。随着艾斯嘉魔力环境衰弱,能用来制作魔法物品的材料越来越少,魔法界发现,魔核可以作为替代品,灌注元素,镶嵌在法杖上。所以一些买不起公会法杖的野法师都露出近乎贪婪的痴迷之色,怔怔朝前走去。   就在这时,金属环停止了自转,连同魔核一起直直坠落,扑嗵一声掉进河里,消失在众人眼皮底下。   “啊——”   法师们发出惊惋的哀嚎:“快!快把它捞起来!”受到影响,其他人也慌张起来,竟没意识到敌人已经被打败了。   如果古代的大法师看见后辈们这个样子,会深感悲哀,什么时候法师沦落到要去魔兽身上压榨剩余价值,和真正的魔法宝物相比,魔核这种东西连提鞋都不配。   维烈心中很是愉快,看来当年不回收魔兽是正确的决定,现在艾斯嘉的人们都离不开魔兽了,魔族与人类共生,魔兽还是受欢迎的物种。   于是他发出不怎么真心的叹息:“唉,真可惜,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件收藏品。” 其实他刚刚用幻象隐藏了真正的光裂环和魔核,让古拉迪乌斯叼走,让人误以为两样东西都掉进了河里。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除了好奇,语气还有一份敬畏,为青年非人的力气。杨阳和耶拉姆虽然没有开口,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简单的说,就是内部破坏。”维烈用教师的口吻说明,更像杨阳和昭霆记忆中的杨唯,只是维烈吐出的不是化学公式,而是不折不扣的魔法用语,“那个环叫作「光裂环」,只要在投出时施加一定的物理力,就会自动进入目标体内,释放出相当于十级「光爆」的力量。我知道它这个功能,但还是第一次用在战斗中,能够成功,真是很侥幸。”   杨阳惊叹:“真是厉害的法器,你从哪里弄到的?”   “呃,忘记了。我常常到各式各样的遗迹探险,看到喜欢的宝物就收进包里,从来不记是哪里找到的。”维烈回忆道,“很多东西至今还不知道用法,有待慢慢实验。”   千年来,他就在不停地搜集艾斯嘉的魔法物品,收为己用。   “什么!太有趣了!把你的包借我玩两天吧!”昭霆满脸兴奋。维烈慌张地抱住背包,摇头道:“不,不行。”   “小气!”   “包不行,里面的东西可以借你玩两天。”   “一言为定。”昭霆满意地勾起唇角,内心却怀疑对方是不是藏私,不然干嘛不一块儿给她?暗暗打定主意要把那个包偷出来彻底调查清楚。   希莉丝拍拍青年的肩,笑道:“这下你可成为大英雄了,维烈。”经过这番历险,她已完全消除警戒心,虽然还有点畏惧,却不再排斥对方。   杨阳也笑了:“是啊,要不是你,今天我们几个就成为这条河里的鱼饵了。”   看着她,维烈露出温柔的笑靥,谦虚道:“哪里,不是我的功劳,是古拉和光裂环……”   “它们不都是你的东西。”昭霆一掌拍在他背上,对他更添好感。   雷文看了维烈一眼,他刚刚看古拉迪乌斯和昆姆交谈,以为是魔兽,就攻击了它。能驱使魔兽的只有黑咒术师,黑咒术师人人得而诛之,不过维烈救了全船人的性命,大概是误会吧。   雷文看了维烈一眼,他刚刚看古拉迪乌斯和昆姆交谈,以为是魔兽,就攻击了它。维烈则是个黑咒术师,人人得而诛之,不过他救了全船人的性命,大概是误会吧。   只是,雷文心底依然有浅浅的怀疑,学术界早有人发现,一些中高级魔兽拥有语言能力。还有学者提出,魔兽之间沟通可能是用和消失的上级魔族相同的语言——魔界语。可惜高级魔兽的数量少,也无法驯服,不能证实这种猜测。   而刚刚维烈和他的召唤兽说同样的话,雷文从来没听说有召唤师能够和精兽直接语言沟通的。   不可能吧……圣贤者封印了所有的上级魔族。   法师转过头,没注意圣炎兽盯着他看,眼珠闪动着报复的腥残兽光。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耶拉姆开口道:“维烈,那头圣兽,可不可以借一下?”   “当然可以,有什么事吗?”维烈诧异地看着他,这还是头一次对方主动和自己说话。余人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耶拉拇指着断裂的桅杆,不说话。   四人恍然大悟。希莉丝登登登朝船头冲去,吼道:“你们这群笨蛋,船都不能动了,还有闲情在这儿吵!”   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神智终于回到现实:对哦!主桅断了,船身也千疮百孔,船当然不能动了,这代表……   “啊——”   迟来的惨叫响起,沿着河面传播开去,久久不散。   ******   注:再可爱的魔兽也是吃人的,不过在魔界的魔兽如昆姆取消了这个设定,为了安全起见,因为魔族其实就是人类,只是有异能。另外就是神官和诺因家养的雷奇,改变了饮食习惯。   本文魔族的设定类似第四天灾,以为自己在玩虚拟现实游戏的玩家。但是魔族知道这个世界的人是真人,只是他们觉得这样更刺激更带感,反正不用负法律责任。 第一百三十五章 接纳   当杨阳等人回到雷南郡的主城,是半天后的事。   与昆姆一战,人类一方伤亡惨重,除了一组大部分人生还,其他两组成员尽数丧命,落水的人员很多被昆姆的尾巴活活拍死,也有少数死在雷霆之狱下。但施法者雷文没有被追究责任,毕竟当时是战斗,发生那样的不幸只能算作意外。   无论如何,人类胜了,魔族败了,水路也畅通了,所以返回的讨魔团成员都兴高采烈、意气风发,被同行者捧为“屠魔英雄”的维烈更是受到如雨的花束和人们的感激。   在盛大的欢呼声中,渔夫的亲朋好友痛哭的悲声当然不会被听见。   杨阳一行拿到了报酬以后,入住了芬诺特镇的一家旅馆。   当夕阳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天际只留下一抹瑰红,几颗星子在蓝紫色的天幕闪耀生辉的时候,座落码头的风信鸡旅馆迎进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啊~~~累死了累死了,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首先推门走进的是个剑士打扮的俏美少女,背着一把和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剑。   紧跟其后的是个佣兵装束的红发少女,腰间佩着一柄细长的穿甲剑,娟丽的脸庞写满疲惫:“我也是,我要睡到十点。”   “十点有什么了不起!我要睡到中午!”先前的棕发少女叫起来。   “睡到晚上也没人理你。”   随着中性的清雅嗓音,一个黑发少年走进旅馆,肩背弓箭,腰悬法杖,服饰既像弓箭手又像法师。   他一跨进门,就对柜台后正观察他们的店主喊道:“老板,麻烦给我们准备五桶热水,男浴室两桶,女浴室三桶,快点,拜托了。”闻言,已就坐的两个少女齐声欢呼。   店主应了声,正要叫服务生,刚进门的第四个客人喊住他:“啊,我不用了,男浴室准备一桶就行。”   那是个身材瘦长的斯文青年,没有带任何武器,只背了个很大的旅行袋,看起来像是学者或药师之类的人物。   他一跨进玄关,就往旁挪了一步,让一个褐色头发,神情冷漠的少年走进来。随着砰一声关门的声响,店主总算确定:客人总共有五个,似乎是一支团队。   待店主吩咐完服务生,耶拉姆又向他点了晚饭,请他等同伴洗好澡后送上来,才坐了下来,这时其他人已经坐好了。   杨阳递给他一杯热茶,眼睛却看着对座的人:“维烈,你为什么不洗澡?不难受吗?”经过白天的战斗,五人都全身湿透,满面尘灰,样子十分狼狈。   昭霆附和:“是啊!洗个澡多舒服!”维烈清俊的脸庞浮起红晕,低头道:“我不是喜欢邋遢,只是不习惯在公共场所洗浴。”   “害羞啊?”   “嗯。”   希莉丝笑道:“那叫老板抬一桶热水到你房里——啊,还没有订房间!”她急忙转头朝柜台喊道:“老板,还有没有空房?”   “有,你要几间?”   “三间,女性三人房,男士两个单间。”   “不用,他和我睡一间。”耶拉姆冷声打断,直视维烈,“你不介意吧?”维烈笑道:“不,我也觉得咱们一人一间太奢侈了。”转头朝店主歉然一笑:“对不起。”后者笑着摆手,连声道:“没关系!”   看到耶拉姆的态度,昭霆才想起船上的对话,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偷瞄对座,实在难以将眼前贴着好好先生标签的青年和少年口中的杀人魔联系起来,十分烦恼。   这时,传来服务生的高喊:“水好了!”   “哇——”三个少女立刻站起,拿了替换衣服朝浴室飞奔而去。耶拉姆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留下维烈一个人在客厅喝茶。   默默消磨了一会儿时间,他放下空杯,起身走向后院。   甫开门,一股混杂着花香和河腥味的空气拂上脸颊,维烈踏上泥地,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小的院子,还不到十米宽,左手边种着一棵大槐树,枯黄的树叶铺了满地;右边是大片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灌木丛;墙边的草丛里杂生着野菊,快乐地在风中轻摆;秋虫唧唧的引吭声,悦耳地鼓动耳膜,伴随着初秋的晚风吹动树梢带来的沙沙声响,使这个傍晚显得恬静而宁适。   突然,一只鸢尾长颈,羽毛像竖立火苗的红色大鸟跃入精灵之眼的视界。   维烈毫不惊诧地抬起头:“办好了吗?”   “是,我将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了菲亚斯大人,他保证会好好保管昆姆的核,等你回去让它再生。”古拉迪乌斯恭恭敬敬地汇报。   “这就好。”维烈松了口气,随即面露苦笑,“我只希望伍菲别再搞出什么乱子,万一再来一场降魔战争怎么办?”   “可是摩耶有很多人希望再跟人界打一场,特别是七位军团长阁下。”   “怎么,我给他们做的那些虚拟游戏还不够他们打发时间?”   “虚拟游戏终归不及真砍真杀好玩,军团长阁下们是这么说的。”   维烈依旧一脸平静,慢条斯理地道:“你回去转告他们,若他们执意如此,我也是可以答应的。但是,若将来再不幸阵亡,缅长老和零长老不复活他们七个,我也没办法。”   古拉迪乌斯缩了缩脖子,应道:“是。”转身飞向已完全暗沉下来的夜空。   维烈没有目送部下的背影,面露沉思地伫立良久,幽幽一叹。   “降魔战争……”   以悲伤的神情解开系在腰上的红丝绳,维烈撩起雪白风衣的下摆,将垂在大腿侧面的一面手镜平放手心,凝视漆黑如墨的镜面,唤道:   “肖恩。”   镜面无声,片刻,一团流云状的白雾缓缓冒出,越升越高,在升到一人高时停下。雾气慢慢聚拢,变淡,最后勾勒出人形的朦胧轮廓,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身穿一袭高领式样的赭色长衣,棕色长发打成长辫垂在身后,面容俊朗深刻,双目微阖。   “你认得我吗?”维烈问道。   棕发青年睁开眼,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眸,像阳光透过水晶一样纯净透明,他状似困惑地扫了眼红发青年,就合上眼,身形变淡,再度化为白雾,回到镜中。   久久,维烈看着再无异状的镜面,似乎吐出一口气:   “……是的,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喃喃自语:“王说,如果能找到和你命运相连者,就有可能唤醒你的记忆。”   这时,维烈身后响起小小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见少年站在门阶上,刚刚洗完澡的模样,穿着白色的里衣,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深褐色的短发还在滴水,脚上穿的是长靴而非拖鞋,但是没有带武器,黄玉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烁着毫不退缩的光芒,直视着他。   “晚安。”维烈没有察觉异常,语气温和地问候。   耶拉姆绷紧了表情,眼神没有一丝松懈:“晚安,血魔阁下。”   维烈一怔,挑了挑眉:“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耶拉姆?”   “我只知道你是血魔,还有…不是人。”   维烈沉吟了一下,道:“你师父告诉你的?”耶拉姆点点头,想起神官曾提到维烈是自己的老朋友,恩人,还是把酒相欢的故人,于是问道:“你真的是神官大人的朋友吗?不是仇人意思的那种‘朋友’?”   “嗯,是真正意义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出手。”维烈认真地保证。   耶拉姆如释重负,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三个少女的性命得到保障庆幸。(这里必须注明:和维烈是朋友的不是神官,而是帕西斯,原因读者看后文。)   终于卸下心里一块大石,褐发少年朝对方点头为礼:“抱歉,刚刚冒犯你,既然你是神官大人的朋友,我不会再提防你,也衷心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同伴。”   “你不问我和你师父是怎么认识的?”维烈微讶。   “那是你和神官大人的私事,我无权也没兴趣知道。”耶拉姆转过身,“告辞。”   维烈望着他的背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   “喂,神官,我来陪你喝酒了。”   警备队长大剌剌地推开神殿的大门,不料,一个身披灰袍的女郎站在客厅里,正和银发神官说着话的样子。   她一言不发地转身,只从兜帽下露出几缕淡紫色的秀发,快如轻风地跳出窗子。   艾瑞克看呆了,当对方消失在窗外,才认出是谁,失声道:“她是——”被神官眼明手快地捂住嘴巴。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神官先确认青梅竹马已经离开,再锁上大门,走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地瞪了友人一眼:“一杯倒的家伙还来找我喝酒。”   艾瑞克怀疑地扫描他:“你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地和女人私会,是什么意思?”   银发青年脸一红,过去他喜欢雪露特,可是在屋顶上吐露心事的那一夜,却对杨阳动了心,使得他之后备受煎熬,左右为难,就担心被青梅竹马发现。   “没什么事。”   神官没有说出雪露特的来意,东城已经察觉杨阳她们的身份,还有红石山脉的变故,矮人们的离开背后有隐情,矿山也被占领。   顾虑雪露特的立场,神官只得隐瞒西芙利村的村民,也不能向桑陶宛领的领主和卡拉尔郡的郡主汇报。而且因为插手救世主召唤被通缉,他也不能找拉克西丝元帅帮忙。幸好雪露特说,她的上司没有出手的意思,只要他装作不知道就行了。   松了口长气,神官对友人道:“既然来了,就给我泡杯咖啡吧。”这也是他熬夜看书的习惯,只是他自己从来泡的是一滩烂糊。   艾瑞克习惯了他的家事白痴,认命地帮他磨咖啡豆,没有进一步盘问雪露特的来历,因为神官是圣职者,不会和女色有牵扯。   “又这么多信,你哪来这么多朋友。”扫开堆成小山的信件,艾瑞克把两杯咖啡放在桌子上,他都怀疑友人能不能记住那些笔友的姓名。   “真难喝。”喝了口友人泡的咖啡,神官挑剔。艾瑞克双眼冒火:“但肯定比你泡的好喝!谁让耶拉姆走了,没人再侍候你!”   神官深深叹了口气:“咖啡和茶还是阳泡得好喝,耶拉姆是夜宵做得好吃。”说到黑发少女的名字,他心底就难以克制地泛起思念之情。   难道这次真的栽了吗?   他看向天窗外一轮皎洁的月色,牵挂着远方的徒弟。   ********   “阳,你不但长得像男生,胸部也很小呢。”   听到红发少女的评价,黑发少女脸一红,却没感到不快:“没关系,我不在乎。”   希莉丝一手撑着桶沿,托住腮帮,皱眉道:“怎么可以不在乎,身材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平胸的女人是没有男人要的。”杨阳嗤鼻:“认为女人的价值只在外表和身材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话是没错啦……”   一旁正在洗头的昭霆绽开一个讽笑:“希莉丝,你怎么跟这家伙聊男人的事,她可是个标准的同性恋。”   “什么!”   “胡说八道!”杨阳朝友人挥去一手掌水,昭霆也不甘示弱地还击,两人打起水仗来,但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们待的是澡盆不是湖,水量有限。   希莉丝瞧着昭霆,兴致勃勃地追问:“为什么说阳是同性恋?”   杨阳抗议:“喂!怎么连你也相信这丫头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比较喜欢怜惜柔弱的美女,捍卫女性的权力,就叫同性恋了?”   昭霆大笑:“哈!不打自招!”杨阳给了她重重一拐子。   希莉丝忍俊不禁:“难怪你对星华那么好。这习惯是哪来的?天生的?”   杨阳抠抠脸颊,尴尬地道:“应该是受了我叔叔的影响吧,他也对女性没辙。”   “对了,你叔叔!你叔叔是怎样的人?和维烈像吗?”   “很像,不管外貌还是气质,只是唯叔叔唠叨得多,老是担心我的将来啊,学业啊,功课啊,有时候觉得挺烦的,但从不讨厌,因为唯叔叔比爸妈还疼我,总是把我的事摆在第一位,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亲人。”   “真是个好叔叔。”希莉丝笑道。杨阳心中充满对亲人的想念:“是啊……”从小父母都在国外,就像没她这个女儿似的,只有唯叔叔疼爱她。   昭霆忍不住插口:“阳,维烈和杨唯那么像,应该不是坏人吧?”   “难道他是坏人吗?”杨阳一愣,她已经完全把红发青年当杨唯的投影看待,就算只是新认识的伙伴,维烈脾气好,实力强大,有一只圣兽做召唤兽,看起来就很可靠,满满的安全感,让人信任。   “唔~~”昭霆纠结得难以言喻。   希莉丝做出总结:“还是等耶拉姆小哥跟他交涉吧,我也希望他能够信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起航   “昨晚我梦见神官先生。”   听见这句发言,正在吃早饭的众人都停下来,看向发话人,杨阳和耶拉姆投来尤其好奇的视线。   “什么样的梦?”耶拉姆问道,因为出现在棕发少女梦里的是他最敬爱的师父,换作别的甲乙丙丁,他连睬都懒得睬。   昭霆喝了口牛奶,嚼了会儿面包,吊足余人的胃口后,才不疾不徐地道:“我梦见他把光裂环当飞盘丢出去,然后对套了项圈的昆姆说「去拾回来」,昆姆立刻汪汪叫着去把飞盘,不,光裂环衔回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耶拉姆忍无可忍地喊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一点也不好玩!”   维烈轻笑道:“这就叫作日有所‘见’,夜有所梦吧。”耶拉姆斜睨他:“那他梦见的也不该是神官大人而是你啊。”   见两人之间弥漫着和昨天截然不同的友好氛围,三个少女惊讶地眨眨眼,猜测大概昨晚两人做了番长谈。昭霆放松下来:看来维烈不是坏人。   希莉丝也暗地里松了口气,她知道血魔的身份,既然耶拉姆放下警戒,应该确认了维烈没有恶意,于是笑开颜:“话说回来,我们要去商会问问船什么时候通航。”耶拉姆回答:“下午。”   “你已经打听过了吗?”希莉丝一讶。   “不,昨晚薛林队长派人来通知的,那时你们还在洗。”   昭霆喜滋滋地道:“那我要再去补眠。”希莉丝劝道:“刚吃饱就睡,身材很容易走样。”昭霆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杨阳笑道:“我还是打算早上看会儿魔法书,练习弓箭。昭霆,你还是晨练吧。”耶拉姆点头,朝师妹投来严厉督促的视线。   “好主意!”希莉丝转向褐发少年:“耶拉姆小哥,吃完饭我们比试一场如何?当作晨练。”昭霆振臂欢呼:“好好!我要看!不,我加入!”   “无所谓。”耶拉姆耸耸肩。希莉丝兴致勃勃地问红发青年:“怎么样,维烈,你也加入吧?”   “啊?”维烈傻眼,指着自己,“我?”   “对啊!”   维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开玩笑!我是运动白痴耶!你们居然叫我晨练!”   希莉丝和昭霆嘘道:“什么运动白痴!运动白痴你昨天的神力哪来的?”她们本来也认为维烈不懂武,因为他下盘虚浮,但昨天他对昆姆那惊人的一投彻底颠覆了这个判断,两人于是坚信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神力?”维烈脸露困惑,随即恍然大悟,翻开右边的袖子,“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是因为这个。”   四人凑过脑袋,只见他里衣外面套着一只黄金制的手镯,大小恰好包住手腕,上面以浮雕形式刻了许多精细美丽的符文和古代语,中央还镶了一颗红宝石,多棱的表面闪烁着火焰般跳跃的光辉,一看就知道是件魔法物品,也是价值不菲的珍物。四人不禁看得入神。   “这是「力量手镯」,大黑暗时代前期奥斯曼帝国法师的作品,能够赋予佩戴者与龙族匹敌的力气,而且它是利用自然力量,不像现在一些提升潜力的道具,频繁使用或提升过度会对身体造成损害,也没有用完后疲惫不堪的副作用。”   “可是,它很贵吧?黄金做的耶!”昭霆摸了摸手镯。   维烈笑得有一丝炫耀:“这个嘛,因为是在遗迹里找到的,所以我不清楚它的价值。不过按照这个世界的说法,它是高段魔道具。”   在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他就知道这些魔道具的珍贵,因为魔界的两位长老不时用高科技设备扫描艾斯嘉大陆,发现不少古代法器,那时给了他两样,就是他横扫四大陆的秘诀,他轻轻松松就用那两件法器灭杀了整个金龙族。   希莉丝一边拉下他的袖管,一边左右张望:“明白了,但你以后说明用口头解释,不要秀出这种闪闪发亮的东西!”   “知道了。”   昭霆则暗自盘算:这家伙身上的好东西果然不少,待会儿一定要大肆搜刮一顿!   杨阳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道:“维烈,我突然想到,你还没跟我们说你的行程呢。”   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一怔,这才意识到红发青年其实不是和他们一路的!   维烈点点头:“嗯,我要去找人,我估计她在中城卡萨兰的西境,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趟龙谷。”   “龙谷!?”四人异口同声。   “是的。”   希莉丝吃惊地捂住嘴:“不会吧!你要去那么危险的地……呃!”说到一半,想起对方就是危险人物血魔,忙闭上嘴巴。   杨阳担忧地道:“我也听说那里是很危险的地方,你真的要去吗?”维烈微微一笑:“嗯,非去不可。”   耶拉姆双手环胸,沉吟道:“不过,你去龙谷的话,就和我们顺路了。”   白银之谷,也就是龙谷位于北城首府米尔菲西南面约四百公里的塔拉姆山区。从米尔菲出发,沿着诺瑞姆林小径穿过秋雪隘口、奎拉图森林和弗兰提拉高原的丘陵群就可以到达。骑马走大约要十来天。   接下来,两队人就得分道扬镳——维烈转南走弗兰提拉大道去中城;杨阳四人继续沿着诺瑞姆林小径向西进发。   昭霆拍手道:“太好了!”杨阳和希莉丝也脸露喜色。   ******   当天下午,一行五人搭上神官的商人朋友班斯预定的客船“收获号”,由港口出发,沿着芬诺特运河逆流而上,目标是位于诺瑞姆林峰脚下的北城首府。   蓝天如洗,几朵雪白的云絮悠闲地徜徉在高高的苍穹中。淡金色的暖阳普照运河,水面仿佛镀金般闪闪发亮。和风轻柔地吹拂起人们的鬓发,送来远方的花香和稻穗芬芳。这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散步船头,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离乡的情愁也驱散不少,心胸豁然开朗。   自称吟游诗人的红发青年坐在船舷弹奏竖琴,初次在同伴面前展现他在职业方面的技艺,嗓音温润,曲调动听,予人美妙的感官享受。除了杨阳四人,还有十来位船客聚在甲板上,聆听青年的即兴表演,给晴朗的天气更添和煦的氛围。   “啪啪啪……”一曲唱毕,众人都用力鼓起掌来,竭诚要求再来一曲。   “唱得真好。”   “是啊。”杨阳赞同红发少女的评价,虽然她私下认为神官在歌喉和艺术感染力方面远远超过,但是维烈的琴艺娴熟精湛,总体造诣也很出色了。   昭霆拉拉她的袖子:“阳,待会儿你也唱首吧。”希莉丝诧异道:“咦!阳你也会唱吗?”   黑发少女满脸通红,连连摇头:“我那全是外行人的把戏,不行的!”   “没关系,唱给我听听嘛~~~”   “不行不行。”杨阳汗如雨下,双手合十做出求恳的手势,“我真的不行,别让我不好意思,我真的不习惯在大庭广众表演!”在维烈的专业表演之后,不用他人指点,她光是想象就觉得丢脸死了。   “没想到阳这么害羞。”希莉丝只好作罢,掩不住失望之情。杨阳狠狠瞪了表妹一眼。昭霆扮了个鬼脸作回应。   耶拉姆专注听着红发青年的表演,黄玉色的眸子浮起困惑。   奇怪,这音色听起来温柔祥和,他应该不是个恶人才是。神官大人曾说文章反映一个人的性格,歌声体现一个人的灵魂。那么这个男人身上的血腥气是哪来的?传闻中的血魔暴躁易怒,杨阳对初次见面的他也是相同的形容,可这个男人至今为止的表现也怎么看都不像假的。   这时维烈已唱完第五首曲子,打算收工休息。每个听众都掏出钱币。他急忙摇手说只是自娱自乐,没有开张营业,能得到夸奖就很高兴之类。但没有一个人听进去,坚持将钱塞进他的口袋,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下你可发大财了。”昭霆捡起两枚满出来的银币,半取笑半恭喜地道。维烈只是苦笑。另两个少女也笑着迎上前,交口夸赞他的琴艺和歌喉。   “我弹琴只是兴趣,这样的谬赞实在令我惶恐。”   “兴趣?以你的程度说这样的话,会令很多人汗颜哦。”杨阳皱眉。   维烈谦虚地道:“不,比起拥有神之声的亚利安族,我的水平就连九流也不如。”   耶拉姆和昭霆脸色大变,齐声喝道:“你说亚利安族!”   “咦?”杨阳和希莉丝茫然不解。   维烈也吓了一跳:“呃,是。”   “亚利安族是什么?”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呆了呆,面面相觑。   杨阳问师兄:“耶拉姆,怎么回事?我从没听说有亚利安族这个种族。”   “是这样的,死灵…有人曾说神官大人是亚利安族,他的银发就是证据,但是没有一本文献提过这个名词,所以——”   希莉丝惊呼:“银发!你们的师父是王族!?”   “是私生子。”耶拉姆冷冷地道,“这种事不出奇吧?”   “……”希莉丝不语,好半晌才镇定下来,点点头,心里却想: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诺因!   余人将注意力转向红发青年。维烈沉吟片刻,道:“亚利安族这个名词现在的确看不到了。一千五百多年前的「死灵之乱」,他们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我听一个熟人说,这个种族被喻为神之宠儿,族中无论男女都拥有十分秀丽的容貌和天籁般的歌喉,他们吟唱的曲子能让万物沉睡、海水倒流、四季更换、百花绽放,也可以用安魂曲让亡者安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成了死灵王的眼中钉,惨遭血洗灭族。”   “好可怜。”希莉丝同情地道,杨阳三人关心的却是后续的部分:“灭族的意思是,亚利安族连一个人也不剩了吗?还有,银发到底是不是亚利安族的特征?”   “没错。”维烈承认,随即话锋一转,“但是银发不是亚利安族的独属特征,还有许多种族拥有近似白银的发色,比如雪族、白妖精、灭亡的月精灵,银龙变成人形也是银发,所以你们的师父不一定是亚利安族的幸存者。”   杨阳和耶拉姆沉吟不语。昭霆道:“我倒觉得很有可能!神官先生的歌唱得特棒,而且他是人类,你说的那些种族全是异族。”   “这么说,德修普王家岂不是亚利安族的后代?”杨阳自言自语。希莉丝惊叫:“不可能!绝不可能!”   余人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诺因…诺因城主是个超级大音痴!他妹妹也是!”希莉丝眼中透出一丝恐惧,“你们听过就知道,那歌声……真是没办法形容!不是人唱的!”   “可是史…诺因城主的声音很好听啊!”杨阳忍不住表示怀疑。   “声音是好听,乐感就差得一塌糊涂了!我说句难听话,鸭子叫和锯木声的大合唱都比他们的歌好听百倍!”   “这、这么恐怖啊?”昭霆也露出畏缩的神色。希莉丝用力点头:“绝不夸张!如果再让他们搭配乐器唱歌,只消听上五分钟包你发疯!口吐白沫晕倒已经是最有定力的人!你说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是那种种族的后代……哎,阳,你怎么知道诺因城主的声音很好听?”   “这个…我是听说的啦,哈哈。”杨阳发出几声干笑声,“那希莉丝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乐感奇差的?”   “这…我也是听说的啦,呵呵。”希莉丝也回以尴尬的笑声。耶拉姆和昭霆紧紧盯着她,眼中写着相同的了悟:这家伙很可疑!   维烈微笑道:“看来,没有明确的证据证实德修普家族就是消失的亚利安族。”   杨阳抬头注视他:“维烈,你又是怎么知道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古代种族的呢?”   红发青年俯视河面,微笑不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北城首府米尔菲   两个小时后,客船驶入与昆姆的交战地点,水面漂浮着大量不及回收的破木板、帆布之类损毁船只的零件,显示了战场的惨烈。收获号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从这些障碍物间穿过。   杨阳和耶拉姆按照神学生的礼仪双手交握为死者祈祷冥福,希莉丝喃喃念颂祷文。看到他们的样子,昭霆也学着信佛的祖母拜了拜。维烈闭阖的双眼默默凝视水面,清俊的脸庞毫无表情。   祈祷完,希莉丝一手撑着船舷,托住腮帮,叹道:“那些人可以说死得毫无意义,真希望他们不会留下怨恨。”昭霆奇道:“为什么说死得毫无意义?”   “因为他们不是在直接的战斗中死去,而是莫名其妙死在雷劈下,这还不冤吗?”   “不,大部分落水的人是被昆姆的尾巴打死的,不是雷文法师的错。”杨阳否定,她当时在船侧,看得比较清楚,那场面简直惨不忍睹。昭霆等人吃了一惊:“真的吗?”   维烈干咳一声,道:“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是大自然的规律。魔兽对人类来说也是,就像人类也不会关心被自己踩死的蚂蚁。”   “……也是啦。”杨阳无法反驳,而且她以为昆姆死了,也算给那些人报仇,于是转向希莉丝,“你认为什么样的死法比较有意义?”   希莉丝一指点唇,沉吟道:“嗯…应该是为了某个信念,某个人或国家战斗,并取得一定的回报——这种死法最有意义。”   “我也觉得,不过我觉得自然的生老病死,然后在人生中创造意义,也不错。”杨阳沉思,“但是,能够长寿的话,我还是希望活得越久越好。”因为她还想看更多的书,学更多的魔法,游历更多的风景。   维烈笑了笑,用柔和的神情看着她。   昭霆双手环胸,自言自语:“我觉得美美吃上一顿,在睡梦中死掉最好,一点不痛苦。”希莉丝啼笑皆非:“这是懦夫的死法!”   “我赞同希莉丝的意见。”耶拉姆开口道,“我希望选择为之奋斗的目标,和墓地。”希莉丝笑道:“我也是!看来咱们俩的想法挺接近的。”昭霆嘟起嘴,很是不快。   “维烈,你怎么看?”杨阳询问新加入的同伴。维烈淡淡一笑:“对于死亡的看法,因人而异,我不发表评论。”昭霆皱眉道:“你的口气跟阳一模一样,都好像老头子!”杨阳立刻捶了她一记。维烈神秘一笑,不说话。   耶拉姆打断:“好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维烈笑道:“没错,生者不适合钻研死亡的话题。”   昭霆嗤鼻:“这回轮到你们俩串通一气了!”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余人不解地瞧着她:“你发什么火?”   “没有!”   “没有口气怎么这么冲?”   “我天生这么冲!”昭霆蛮横地道。余人当她小孩子脾气发作,不以为意,背转身聊起别的话题。昭霆气得满脸通红。维烈摸摸她的头,问道:“昭霆,要不要钓鱼?”   “钓鱼?”   “我正好有两副魔法钓杆,可以用来钓晚餐的……”一言未毕,昭霆就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推着他往船头奔去,嚷道:“走!我们去钓!”   ******   傍晚时分,收获号到达第一站红帏郡,放下一批客人。有些没到站的乘客也到码头的餐馆用餐。   因为白天红发青年和棕发少女钓了许多新鲜的河鱼,褐发少年就借着船上的厨房做了一顿大餐,冒险小队吃得叫好不迭,也连连称赞两人钓鱼的本领,享受了愉快的一餐。   七点刚过,客船重新启航,缓缓离岸,打开船首的魔法探照灯,沿着蜿蜒的芬诺特运河继续前行。   第三天清晨,北方的天空终于出现诺瑞姆林山脉淡紫色的轮廓。   诺瑞姆林山脉也称横断山脉,座落在埃特拉北部,大雪原以南。其中的诺瑞姆林峰是全世界最高的山峰,完全挡住从极北冰海吹来的寒冷气流,使山脉两边的温度相差极大。山脉以南是温带,山脉以北却是不折不扣的寒带。北城首府米尔菲就建在诺瑞姆林峰脚下,是个气候温暖适宜的盆地城市。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5日,载着杨阳等人的客船收获号从河口进入波光粼粼的米拉湖,结束了短暂的水上航行。   遥遥望见米尔菲繁华市容的瞬间,船长拉斯激动得流下了泪水,其他船员也一脸熬出生天的潸然表情,原因是:瘟神终于要下船了!他们得救了!什么,不知道瘟神是谁?瘟神自然就是那个拿着一堆古怪道具到处制造灾难的臭丫头和那个提供给她道具的臭小子了!   这两天,昭霆一直在实验维烈的收藏品,给周围人和收获号都带来无比深重的灾难。比如说,她在玩一个叫「虫蛹」的东西时,放出一大票比麻雀还大的飞蛾,把三块帆布都咬烂了。再来是一个叫「大地之锤」的小木槌,她好玩地在甲板上东敲敲西敲敲,敲第三次时,河水像爆炸似的从她第一次敲的地方喷出来,幸好众人救援及时,船才没沉。   最惨的是有一回她不小心将一只叫「幽冥印鉴」的道具遗失在甲板下,当晚五十个骷髅战士踏出次元门,拉起睡得正香的拉斯和船员们在餐厅玩起牌九,后来还跟他们睡在一起……一位心脏比较脆弱的船员因惊吓过度昏迷不醒——总之,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最后,拉斯不得不端出船长的架子暂时扣押维烈的背包,才结束了一连串悲惨的噩梦。   当收获号开进码头时,一些没忙着载货卸货的商人和水手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花花绿绿的船帆——不用说是由于谁的缘故了吧?   随着砰的放下的木板,寥寥数名乘客走下船,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男女,只有最后背着大包,没有牵马的是个青年。   一个商人纳闷地问跟着下来的收获号船长:“喂,拉斯,这次怎么只载了这么点人?还有你的船怎么破成这样?”   走远的五人听见这席话,都露出心虚的表情,加快脚步离去。   离开码头,米尔菲的市街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与卡萨兰常见的红砖房子不同,这里的民舍和雷南郡的风格接近,清一色用石灰砌成,是新雪般的白,屋顶是尖顶,看来分外鲜明。城内商家比邻而立,道路宽敞平整,街上熙熙攘攘,各式篷车有数千辆之多,马蹄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米尔菲不愧是一城首府,单外围的城墙就比雷南郡巍峨壮丽得多。两座足足有二十米高,用纯白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巨龙塑像分站两头,让人一见就升起敬畏之情。身着华丽骑士服的卫兵腰板笔挺地站在过道两旁,检视来往的行人。   杨阳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当那些卫兵做例行检查时,有些看来颇有家底的商人的随从会递给他们一张红色厚纸。她悄声问同伴这是怎么回事,希莉丝用见怪不怪的口吻道:“哦,那个,是拍卖会的请柬啦。”   “拍卖会?”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地问。维烈开口道:“是奴隶拍卖会吗?”杨阳皱了下眉,想起被人贩子抓住的不快经历和星华的遭遇。   希莉丝点点头:“嗯,这是压轴。其他还有珍奇物品拍卖会、魔法物品拍卖会、绘画雕塑等艺术品的拍卖会,统称「米尔菲拍卖会」。因为都在每年的九月下旬举行,也叫作「黄金之月拍卖会」(注:九月就是丰之月,也称黄金之月)。每到这时,全国各地的名流商贾都会应邀前来,还有许多平常不太露面的魔法师。当然城主们,国王也会参加。虽然他们参加拍卖会的性质多数是社交。”   随着她滔滔不绝的讲解,昭霆眼中闪现出期望的光点。耶拉姆正暗叫不妙,维烈接了句话,令杨阳眼里也迸出热切的火花:   “被召唤的地球人也会参加吗?”   希莉丝一愣,想了想道:“应该会吧,她们也是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呼的一声,杨阳和昭霆同时扑到她面前,喊道:“有没有办法让我们也参加拍卖会?”   “你们想参加拍卖会啊?”   旁边响起一个卫兵嘲笑的声音,原来五人不知不觉已走到城门口,“只可惜,像你们这样一穷二白的平民是没资格参加的,起码得是有点底子的暴发户。”话没说完,几个卫兵就放声大笑,笑声充满奚落之情。   杨阳脸涨得通红,昭霆则气白了脸,不等她发作,一个卫兵用长.枪的尾端顶了下走在最后的维烈,推得他跌倒在地,不耐烦地道:“去去!别妨碍后面的人走路!”   “太过份了!”这回连希莉丝和耶拉姆也变了脸色,搭住武器。杨阳扶起维烈,满脸愤激。昭霆挥出拳头,目标正是那卫兵的鼻梁。   就在这时,一声威严的大喝兜头罩下:“你们在做什么!”   昭霆的拳头顿在空中,送也不是,收也不是,十分尴尬。   余人转头看向声源,只见一个五十上下,须发皆白的骑士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他头戴有孔雀翎毛做装饰的头盔,胸前的铠甲刻着地龙的标志,腰悬沉重的宽刃剑,身后跟着十来个亲卫。看清来人,众卫兵一齐立定,惶恐地道:“城防官阁下。”   他是城防官?杨阳等人为惊动了这样一位大人物感到意外。   那个差点被昭霆痛扁一顿的卫兵认为有必要为事态做番注解,指着他们道:“阁下,这群刁民……”   “住口!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的行为吗?”城防官大吼,声色俱厉,吓得众卫兵脖子一缩,尤其是那个卫兵,脸都青了。   城防官扫视他们,一字一字道:“嘲讽客人,伸手推人——你们哪还有半点守城卫士该有的样子?埃特拉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换班后,统统给我进反省室住个三天再出来!莱文,你这个月的薪水减半!”   那个叫莱文的卫兵苦着脸应是,其他人也唯唯答应。   训完部下,城防官走到杨阳等人跟前,神色肃穆地弯下腰:“让诸位客人经历这么不愉快的事,是我管理的失职,请务必不要放在心上,我愿尽一切力量满足各位的需要,以弥补这些混蛋的过错。”语气极为诚恳。   四个少年少女很是尴尬,在对方教训那些卫兵时,他们就差不多解气了,城防官这么郑重地道歉反而令他们不自在。杨阳摆手道:“哪里,您言重了。既然您已经训斥过他们,我们也没受什么伤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城防官如释重负:“各位真是宽宏大量,我这里就谢过了。对了,你们是冒险家吗?”   耶拉姆点点头:“是,有什么事?”语气略带戒备。   “不不,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们个个风尘仆仆,想必是走了段长路才来到这里,不介意的话,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五人面面相觑,杨阳为难地道:“这怎么好意思,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只是介绍个旅馆而已。”城防官挥挥手,嘿嘿一笑,“其实那家旅馆是我开的,所以希望你们捧捧场,将来宣传宣传,当然,做为赔罪,是肯定不收你们钱的。”   原来如此,拉客来着。不愧是商业都市的居民,连军人也这么会做生意。众人恍然大悟,疑虑全消。   耶拉姆颔首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问阁下的旅馆叫什么名字?”他想不住白不住,反正是免费的。   城防官笑呵呵地道:“叫「绿冠鹤」,在东大街,一栋绿色房子,你们随便问个人就知道怎么走了。别忘了跟服务生说是赫德介绍你们去的,她就会知道了。”   杨阳等人向他道了声谢,走进城内。不等走远,昭霆就忙不迭地道:“那个老头态度倒还不错,不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臭士兵。”杨阳呵斥:“什么老头,太没礼貌了,要叫先生!”   昭霆俏皮地吐吐舌,转向红发青年:“维烈,那混蛋刚刚推了你一把,没事吧?”   “嗯?没事。”维烈还是那副温吞好脾气的样子。   “话说回来。”希莉丝开口道,“那些士兵态度虽然差,但比起里那(注:中城首府)的卫兵,已经算很好了,至少没向平民勒索。”   昭霆惊呼:“不会吧!那儿的士兵比这些家伙还糟?”杨阳回忆:“我们以前去过里那,因为神官是教区首长,他们没怎么为难我们。”   “没错!如果是平民遭遇就惨多了!举个例子,碰上刚才那种情况,才不会有赫德那种人出来制止。如果发生冲突,在这里顶多被关个几天,在里那却会被当场格杀,财产充公。”   “这、这不是强盗吗!”杨阳和昭霆瞪大眼,无法置信。希莉丝冷笑:“国王兵就是那样,叫他们强盗还算好听呢!”   两个少女想起曾来西芙利村捣乱的税务官和当街强抢民女的贵族,沉默下来。耶拉姆冷冷地道:“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早就腐烂了,下面发生再骇人听闻的事也不出奇。”   杨阳皱眉道:“可是,西境不至于如此吧?”   希莉丝笑道:“嗯,完全没法比,诺因的政绩非常出色。不过,我在下界旅行了三年,觉得治安最好的还是东城,百姓安居乐业,各项事业蒸蒸日上,实在太了不起了。真希望梅迪城多向它看齐。”   昭霆好奇地问:“罗兰城主真的这么厉害吗?”希莉丝用力点头:“他是个名君!”   “我听说梅莲可城主也是优秀的统治者。”想起红发少女的出身地,杨阳安慰道。   希莉丝却露出淡淡的苦笑,摆了摆手:“嗯,是还可以啦,只是……”   “只是什么?”昭霆追问。希莉丝摇头:“没什么——对了,我们接下来干嘛?直接上路,还是去那家叫绿冠鹤的旅馆?”人人都听出她是在转移话题,但人家不想说,总不能勉强。   耶拉姆答道:“就去那里歇会儿吧。接下来的路不是森林就是山,需要充足的体力。”   “有件事我想和大家商量。”杨阳抠了抠左颊,“我想结识赫德先生,请他介绍我们去拍卖会。”昭霆恍然大悟:“对哦!还有这招!太棒了,阳你真聪明!”   “为什么你们俩这么想参加拍卖会?”希莉丝大惑不解。   杨阳斟酌片刻,道:“因为有好久不见的朋友会出席,以我们俩的身份,平常根本见不到她们。”虽然有赛雷尔传达信息,她还是想亲眼确认三个同学是否平安,还有,再见到史列兰。   说着,她扔给耶拉姆一个歉意却坚定的眼神。   少年叹了口气,咽下到口边的反对,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但是,要赫德同意恐怕很难。首先我们和他非亲非故,他没有理由帮我们;再来,他身为拍卖会的最高负责人,也不会让几个来历不明,又无权无势的冒险家进入那种全是权贵的地方。”   杨阳听得大失所望,也觉得自己想得太简单,正要再想办法,希莉丝话锋一转,“我们不如向赫德打听拍卖会的细况和普通会员的住所,自己搞五张请柬来!”   “自己搞?”昭霆双目一亮,她最喜欢大闹一场了。   杨阳正在比对这两种方案的优劣。耶拉姆已得出结论:“嗯!这个方法好!”他是这么想的:若让赫德带进场,势必引来注目,甚至可能被引见给各城的高层,从而暴露杨阳、昭霆,还有维烈的真实身份。扮成普通会员进场,就没有这些顾虑。像国王城主那种大人物肯定是待在包厢里,不会和平民同挤一堂。至于东南北三城的救世主那边,可以拜托赛因先生。   杨阳深入思考:“可是拍卖会的保全工作应该做得很严密吧,比如放置客人名单的柜子用了魔法锁,会场肯定也有核对名单。”   “没关系,把两份东西都改了不就行了!”希莉丝绽开信心满满的笑容,拍打胸脯,“放心!偷窃、篡改这种事,八岁我就做熟了,是我师兄的真传哟!”   她师兄到底是什么人?盗贼吗?众人浮起相同的疑惑。希莉丝拍拍红发青年的肩膀:“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才能成功,维烈。”   “我?”   “没错,你那个可以催眠人的怀表,就是昭霆催眠拉斯船长让他跳了一夜肚皮舞的那只表。”希莉丝笑嘻嘻地道,“我要用它催眠赫德,打听出名单的下落。”   维烈叹了口气:“那还是我来吧,别再用我的道具了,你看看昭霆。催眠的物品,不熟悉的人用也可能发生反噬。”   “再好不过,那就交给你咯!”   杨阳十分内疚:“对不起,为了我和昭霆的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   希莉丝笑着摆手:“别在意!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维烈也笑起来:“是啊,我们是朋友。”   两个少女这才展颜而笑。   耶拉姆见讨论得差不多了,出声道:“那么,我们去绿冠鹤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噩耗   冒险小队订好房间,安置完马匹,向服务生打听了旅馆主人赫德何时回来后,杨阳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北城首府的全貌,昭霆叫好不迭。   希莉丝自告奋勇:“我以前来过这里,知道哪些地方好玩,我来带路。”杨阳和昭霆喜出望外。   于是一行人在红发少女的带领下,上街观光。   “你们是要先吃、先玩、还是先看?”   蹦蹦跳跳地走在平整的石板道上,希莉丝一边舒展双臂,一边回头征求意见,娟丽的脸庞洋溢着活泼的笑容,分外清新动人,引来不少路人目不转睛的视线。   “都要(吃)!”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   耶拉姆淡淡地道:“我无所谓。”   维烈想了想,道:“吃和玩我都不太有兴趣,不过这里的古迹我挺想看看。”   希莉丝双手叉腰:“拜托你们统合一下意见好不好!一个要看,一个要吃,一个都要,还有一个无所谓,你们要我怎么决定?”   四人不好意思地互看一眼,埋首商议片刻,道:“先看吧。”   “好!那就朝这座城最美丽的风景——银龙纪念馆出发!”   红发少女宛如一个号令冲锋的将领,一脚踏在花坛上,一手遥指前方,用这个威风凛凛的姿势宣布行程。   “哦——”杨阳和昭霆振臂欢呼。   耶拉姆和维烈则转过头,不去看少女抬高的裙摆下露出的雪白大腿,她太兴奋,忘了刚刚换了条裙子,还以为穿的是原来那件佣兵服。耶拉姆还瞪了眼周遭的男人,把那些色眯眯的目光全瞪回去。   银龙纪念馆位于米尔菲的中心广场,是埃特拉最有名的人工建筑,建于创世历46年,顾名思义是为了纪念北城守护龙银龙王麦先和初代城主,他的搭档安迪米拉尔·欧斯达的功绩,是北城人民最自豪也最崇拜的精神象征。   纪念馆占地一百五十公顷,外观呈巨大的八角形,总共十六根刻有浮雕的柱子支撑住阶梯状的穹顶,设计新颖的室内喷泉和旋转楼梯给壮丽的外形增添了一抹精巧,令每个初访的游客都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   虽然是近一千年前的建筑,但由于石材坚硬和多次翻修,看上去还是很结实,少数裂痕反而让纪念馆看起来更有历史古迹的味道,并不妨碍观赏。   在迎接正午光照的广场上,杨阳和昭霆站在银龙纪念馆前,久久合不拢嘴。耶拉姆也露出少见的讶色,专注打量面前气宇非凡的建筑。   维烈因为常年周游各地,对这栋颇有年纪的建筑并不陌生,这里也没有遗物给他偷盗,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倒是同样不是第一次来的希莉丝还是很有兴趣地东看看西摸摸,一等杨阳和昭霆回过神,就踏着轻快的步伐当先走进纪念馆,指着各项陈设做详尽的介绍。   “可是,很奇怪耶。”   在大厅兜了一圈后,杨阳不解地道,“为什么没有银龙王的塑像?这里不是‘银龙’纪念馆吗?”被她一提醒,昭霆和耶拉姆也发现不对。   希莉丝两手一摊:“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银龙王不愿接受人类的膜拜。”   “这只是原因之一。”维烈开口道,“我知道具体的情形,当时负责建造这座纪念馆的建筑师去龙谷拜见银龙王,希望为他塑一座像。银龙王初时不同意,在建筑师的苦苦哀求下,终于答应了。但是对方提出的设想是把他和安迪米拉尔雕在一起,这触动了银龙王失去好友的心伤,所以他大发雷霆,威胁若敢雕这样一尊塑像就把工作人员全冻成冰棍。建筑师没听清楚,还以为银龙王连自己的雕像也不许人类雕,就演变成银龙纪念馆没有银龙塑像的结果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啊。”杨阳三人恍然大悟。   希莉丝一脸惊佩:“维烈,你真博学多闻,这件事大概连我师兄也不知道!”耶拉姆问道:“你师兄很博学吗?”希莉丝用力点头:“非常博学,称得上会走路的图书馆。”   “哦。”跟神官大人挺像的。   昭霆皱眉道:“听起来,银龙王和他的搭档同血龙王和月祭司一样,也是对Gay咯?”杨阳呛了一记。希莉丝和耶拉姆困惑反问:“Gay?”   维烈微笑道:“不,他们是真正的好朋友,不是同性恋。”这回轮到希莉丝被口水呛住,咳得差点断气。   杨阳惊讶地看着青年:“维烈,你听得懂Gay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但我知道血龙王和月祭司的关系。”   希莉丝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听见后,才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在纪念馆里讲这种话,被人听见会被丢死的!”   昭霆不服:“丢什么死,这是言论自由!”   “言论自由也要看看场合吧!”希莉丝几乎在哀嚎了。   “没错,昭霆,是你不对。”杨阳敲敲友人的脑袋,语气很严厉。昭霆这才悻悻道歉。   希莉丝松了口气,重新绽开笑容,指着通往内部的走廊:“走吧,我们去里面,那里有安迪米拉尔城主画的画像。”余人欣然答应,跟着她往馆内走去。   穿过两条长廊,他们来到一间狭小的画室,里面聚满了人,他们费了番工夫才挤进去。   昭霆喘了会儿粗气,抱怨道:“干嘛把画室建这么小?这样什么也看不见!”希莉丝无奈地道:“因为建这座纪念馆时,北城还很穷,到处是被死灵军团和魔兽破坏得只剩白地的废墟,连王宫也破破烂烂的,当然没有闲钱建太华丽的房子。后来总算有钱翻修了,偏偏这间画室处在不能扩建的中枢,只能让它去了,一方面也是纪念那段艰苦的岁月。”   “可是这个样子……”连杨阳也因为过于拥挤发出微小的抗议,旁边的昭霆和耶拉姆就被扑扑满的人群湮没,连呻.吟声也听不见了。   这时,维烈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四人只觉身体一轻,压力陡然消失,眼前豁然开朗,透过层层叠叠的背脊清晰地看见四壁的油画,就像那些人一下子变成透明人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昭霆惊呼。杨阳听见了咒语,又看了看自己和同伴身上淡淡的青光,确认:“是风之铠甲和透视术吗?”   维烈点头默认。杨阳三人感激地向他道了声谢,就把注意力转到画上。   希莉丝却掩不住吃惊的表情。队伍里只有她知道,为了防止歹徒破坏,纪念馆长期以来,由法师布下了非常强大的结界,在里面是无法施法的。可是维烈轻轻松松就施展了两个魔法,还没有破坏结界,就是说他是使用自身的力量。   有传言血魔不是人类,果然没错。   一只手拉拉她的袖管,正是杨阳:“希莉丝,这些画是不是一个人画的?”希莉丝回过神,答道:“不错,都是安迪米拉尔城主的作品。”   “耶!那个城主还会画画啊?好厉害!”昭霆由衷钦佩。杨阳也满脸赞叹:“我不是很懂画,但是,真的是很有气势的笔调。”   希莉丝笑道:“安迪米拉尔城主的确是历史上一位很杰出的画家,只是他作为龙骑士的功绩太显赫了,人们都忽略了他这个才能。”   杨阳问道:“那么,他本人是比较自豪绘画的才能,还是作为龙将的武勇呢?”希莉丝呆了呆:“这个…好像没人研究过。”   “应该是绘画的才能吧。”   四个少年少女一齐转头看向发言者,杨阳兴致勃勃地问道:“为什么呢,维烈?”   “我听一位故友说,安迪米拉尔是个性格平和的人。他在位期间,从未夸耀自己的武勋,也讨厌别人称赞他在战场上的功绩,相反有人问他有没有新作品时,就兴高采烈的模样,他还特别留下遗言,要后代永远保留这间画室,这也证明他酷爱绘画胜过战斗。”   “真有意思哩!”昭霆听得津津有味。杨阳脸上却流露出几许哀伤:“这么说,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不得不拿起剑战斗,一定很痛苦吧,那双本该拿着画笔的手……”   听到这席话,余人都沉默下来,感到心里沉甸甸的。大黑暗时代,是魔族生灵涂炭,艾斯嘉的众生被屠杀,不得不起来战斗的时代。   维烈露出有点不自在的神情,抵触地别开视线,突然,仿佛想起什么,绽开愉快的笑容,道:“听说,后来安迪米拉尔城主原谅了魔界宰相,感激他做了一件功劳非常大的事情,其他的初代城主也是,选择和魔界和平与共。”   “别胡说!”希莉丝惊呼,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激愤和责难道,“四位初代城主都是抗击魔族的英雄,从英雄王那里获得封地,也就是四大城,否则就算是圣贤者的弟子,又怎么能一步登天?安迪米拉尔城主还是和银龙王一起在降魔战争立下大功,打下魔族浮空堡垒的功臣。至今人们都把他当国家英雄崇拜,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头脑发昏,丧权辱国的决定。”   红发少女低声道:“维烈,这肯定是瞎说的野史,你别听信,今后在公众场合也千万别说哦,会招来咒骂的。”而且被骂死也活该。   她现在怀疑维烈先前说的也是胡说八道,不知哪里听来的道听途说,不是真的博学多闻。   维烈似乎不太开心,但也不争辩,保持那种好好先生的笑容,很有耐心地站在原地。   杨阳和昭霆被岔开了注意力一会儿,又沉浸在那些画中。耶拉姆看了眼维烈,他一直怀疑血魔就是魔界宰相,难道魔导国初代的统治者们真的谅解了魔界宰相么?   杨阳注视着那些画作,她对大黑暗时代的历史十分好奇,这些栩栩如生的绘画让人身临其境,每一笔都仿佛描绘着当时的真实。   那里有荒凉的大地,灰白的天空,鲜红的火焰,焦黑的废墟;有穿着简陋盔甲,含泪拥抱哭泣情人的战士;用干枯的手指拉着儿子不让他上战场的老人;充满幻想,面容稚气的骑士随从和魔法学徒;一脸绝望坐在战友尸体中间的伤兵;驻着拐杖缓缓行走的退役老人;呼啸着飞驰于战场的龙骑士……   还有看到废墟角落一株雏菊的少女狂喜的容颜;捧着辛苦耕种出来的麦穗喜极而泣的农民;疲惫地赶着驮马,在漫漫雪原上跋涉的商人们……   这是历史的画卷,也是真实的历史。   ******   从银龙纪念馆走出来时,希莉丝见杨阳和昭霆的心情很沉重,接下来都选轻松的地方游览,不敢再去这类会引起严肃思考的历史建筑。   在连续逛了两座美丽的公园,米尔菲第二著名的沙莱夫大迷宫和第三有名的飞龙试飞场,吃过一个美食广场后,众人的心境才阴转晴,完全沉浸在欢乐的漫游中。   因此,当回到绿冠鹤时,黄昏厚重的色彩已涂满了半个天空。   初秋的夜晚本就凉爽,今年又有严冬将至,不到八点空气里就弥漫着干冷的味道。旅馆的壁炉早早燃起柴火,为整座大厅送出源源不断的光和热。   旅馆生意很好,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大多谈笑风生,热络对饮;也有少数坐在角落沉默独酌的。   因为杨阳等人是老板的客人,服务生特地留了张靠火炉的桌子给他们,而且马上就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   边缘有精工刺绣的典雅桌布相继摆上辣子鸡、豆鼓鸭、菌炒肉丁等北城特色辣味料理,是五人一起点的;还有希莉丝点的餐前甜酒和水果沙拉;昭霆点的七分熟牛排、烤鱼卷、红烧羊蹄和熏肠(不知道她怎么吃得下);杨阳点的黄金酒和咖哩饭;两个男士没有追加,只维烈点了份饭后甜点苹果派。   相当奢侈的一餐,但因为之前消灭昆姆的酬劳使得钱包鼓鼓的(点了这么多菜,怎么好意思让主人请客),平常对金钱支出十分啰嗦的耶拉姆就难得大方了一次,让三个少女吃得大呼过瘾。   饭后,褐发少年面无表情地啜饮香草茶,红发青年和女佣兵不紧不慢地享用各自的甜点,棕发少女捂着鼓胀的肚皮瘫在椅上打嗝,黑发少女一边品尝咖啡一边翻阅下午在集市买的报纸。   宁静的气氛弥漫在餐桌上,一切都是这么安宁祥和,直到杨阳的视线落在二版,整个人僵住为止。   “……希莉丝。”她用变了调的声音轻唤。   “嗯?”红发少女尚未察觉命运的恶意,托着还剩一半草莓蛋糕的盘子凑近。倒是对座的维烈和耶拉姆听出不对,一齐放下手里的刀叉和茶杯。   杨阳默默将报纸摊在桌上,指着一行铅字。希莉丝瞥眼间,脸色刹时变得惨白,叉子滑落手指,在白瓷碟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那里写着:“南城梅迪战败,西城伊斯法正式进驻南城割让地凡尔加平原,以威斯莱岭为屏障,与梅迪残军形成对垒之势。同日上午,本该在火刑场处死的南城救世主柳轩风神秘失踪,当时还出现奇妙的无云打雷现象,劈死观刑者总共七十三人。民间有声浪称这是误会神使,企图杀死真正救世主所招来的天罚……”   战火之卷 第一百三十九章 血河之战(一)   凡尔加平原位于南城梅迪下界的西北方,是一块水草肥美的畜牧区,占地七千平方公里,两条大河——灰水河和威斯莱河将它分为西、中、东三大块,滋润了这片平原上的万千住户。   对南城而言,凡尔加平原既是重要的粮食产地,也是关键的军事据点。长久以来,南城建立的西部边防阻挡住西城的铁骑,凡尔加平原上的百姓一直安居乐业,从没陷入战火的燎烧。   然而,今年春,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率领大军从南城北面与中城卡萨兰接壤的夏恩山岭冒出来,冲进凡尔加平原,沿途烧杀掳掠,无恶不作。灰水河西岸的五个郡沦陷,最宏伟的肯格要塞被贝姆特招揽的世界头号罪犯血魔用陨石群落术夷为平地,全体军民丧生。其他要塞也不能幸免,先是被血魔破坏了城墙,守军被冲进城的虎狼之师杀得溃不成军,一路败逃到灰水河以东,才勉强集结起防线,撑到援军赶来。   自此,局势陷入了僵局。   整个夏天,双方隔着一条灰水河遥遥相望,大小战斗不下百回,却谁也赢不了谁——西城军渡不了河,南城军赶不走敌人。   假如血魔再出手,扔一堆火球蒸干河水,伊斯法的军队就可以渡河,但是未免激起其他三城的反弹,贝姆特理智地选择不这么做,让部下离开,用传统法进攻,才有了如上的局面。   然而,两位城主心下雪亮——这样的局势不会长久。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4日·灰水河西岸。   太阳高高挂在蔚蓝的天空中心,没有云遮挡的光线分外刺眼,只有河面吹来的风为战士们挣得一丝清凉。   哒哒声响,一名年轻的西城战士骑着马巡逻,虎狼般的锐目盯着对岸,突然,他拉住缰绳,目光定在岸边一丛芦苇花上,眼神微微波动。   俯下身,青年以小心的动作拔下一簇白花,放到鼻下嗅闻,脸上露出意外和困惑的神情。   “朱烈斯!”   一个咖啡色头发的青年策马走近,招呼道,“原来你在这里,夏亚正到处找你呢。”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桑达转头打量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请问,你是费路迪亚还是费路迪尔?”   白凤佣兵团长和黑龙佣兵团长是双胞胎兄弟,当下咬牙切齿:   “我·是·费·路·迪·亚!”他额上青筋跳动,一把勾住朱烈斯的脖子,压在胸口揍了一拳:“朱烈斯!你实在太让我伤心了!亏我们还是一起征战多年的老朋友,你竟然连我是谁都分不出来,这还算是好朋友吗?啊!”   “对…对不起。”被友人一通数落的朱烈斯告罪,举起手里的芦苇花,“你见过这种花吗,费路迪亚?这是花吗?怎么我闻起来和草差不多?”   “不知道,应该是花吧。” 费路迪亚也不确认,看了又看,稀奇地触碰。   “你知道吗,费路迪亚,这是我出生以来头一次看见鲜花,以前我只看过首领随身带的干燥花和狗尾巴草,原来真正的花是这么美丽柔软的东西。”   “我也是啊。”费路迪亚叹气,“我连干燥花都没见过哩!我和费路迪尔只在祖母的葬礼上看见母亲将一朵蒲公英别在她胸前,那是唯一的一次。对了,蒲公英好像不是花,那我只看过油菜花了。”   伊斯法是魔导国最贫瘠的城市,西北方是平均温度高达40摄氏度,人畜不存的死亡沙漠「天神之叹」;西南方是荒凉的岩漠和魔兽辈出的枯骨草原;东北是充满食肉植物的可怕森林;东南方与近中部地区都是矿山和雨林;只有首府赫拉特及其周边因为一条迪诺河的灌溉,可以种植一些粮食,但根本无法满足全城人民的需求,因此西城的粮食大部分依赖进口,生产以工矿业为主,农民比例极低,耕地面积更是少得可怜。生长在这样的城市里,多数百姓别说花了,连大片的麦浪也没看过。对他们而言,丰饶的土地和娇美的鲜花一样,都是个遥远而奢侈的梦。   而现在,这个梦就在朱烈斯手中,一如他想象的美丽。   “河的对岸,想必有更多这么可爱的小东西吧……”   血徽佣兵团长眼中射出憎恨的光,每个西城城民心中或多或少都累积着这样的怨恨——对一出生就享有肥沃的土地;充足的水源;适宜的天候,却连一点也不肯分给自己的他城人民。而既然他们不肯给,那就只有抢了。   白凤佣兵团长也绽开一个让人无法联想到任何善意词汇的笑容。   “这个问题只有到了河对岸才能确定了。”   两名团长相视而笑,从对方眼里看到相同的冷酷决心。将芦苇花插进盔甲里面,朱烈斯拉转马首,和费路迪亚一起并肩走向营地。   ******   西城的阵地,数万顶帐篷壮观地耸立着,外围是坚固的栅栏和壕沟。哨兵了望用的木楼高高矗立,各色旌旗迎风飘舞。   朱烈斯和费路迪亚刚走到营区不远处,一名哨兵喊道:“两位团长,首领叫你们立刻去帅帐,有重要事情要宣布!其他团长已经去了!”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认为所谓的“重要事情”是作战指示,不禁露出兴奋之情,二话不说拍马就奔。   帅帐位于营地中央,雪白帆布搭建的帐篷在一大堆绿色军帐里十分醒目,旁边插着一根十来米长的旗杆,顶部一面锦织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衬得上面绣的苍鹰就像真正的鹰般矫健雄伟。   两人掀帘走进,不意外地看到里面已坐了几个人。但环顾一圈后,他俩错愕:少了金雀花和炎狼佣兵团长。   “莱拉和达留恩呢?”费路迪亚问道:那个哨兵不是说人都到齐了吗?   西城城主贝姆特派遣了三个佣兵团驻守灰水河西岸,到夏季的枯水期,更是扩大为八个佣兵团。除了城主亲卫的翔鹰佣兵团,分别是血徽、逆十字、月影、炎狼、金雀花、白凤和黑龙,只留下铁甲佣兵团负责补给和后勤;独角兽佣兵团监视城里的不法分子,用倾巢而出来形容一点不夸张。   然而南城的抵抗出乎意料的顽强,卡特·罗纳将军率领的风骑士团十分骁勇善战,面对西城的凶猛攻势毫不退缩。加上柔软的河床大大降低了战马的冲击力,虽然西城在人数上占据优势,战斗还是以平手结局。   自此,两军就没有发生大规模的较量,七个佣兵团长也陪着城主留在这里。只有首都会议那天,贝姆特为了和希顿、哈梅尔两个商会长恰谈事务秘密前往中城首府里那,随行者是大神官夏亚·典恩,那次行程遇上了杨阳。   “我让他们离开了。”   贝姆特答道。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铠甲,身着浅绿的剑士服和一条灰布斗篷,从他的打扮完全看不出是一介城主,像大街上随处可捡的普通剑士。亚麻色的浏海下扎着雪白的头巾,大剑「闪空」放在他的右脚边,靠着桌脚。   “离开?为什么?”费路迪亚一边就坐一边追问。他的孪生兄弟黑龙佣兵团长费路迪尔就坐在他旁边,他一坐下,余人就生出费路迪尔一分为二的错觉。谁叫这对双胞胎明知长得像还不肯在服饰上做些记号方便确认,比如一个穿白一个穿黑。   朱烈斯坐到逆十字佣兵团长夏亚旁边,问道:“莫非是死亡佣兵团那帮家伙又开始不安分了?”   “不。”说话的是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他负责情报事务,“自从上次偷袭失败后,休得斯和他的部下就不知去向,连我们也查不出来,可能是躲在什么地方打鬼主意,等待下次朝我们放冷箭的机会吧。”语气充满讥讽。死亡佣兵团长一直以城主贝姆特为狙击目标,身为贝姆特下属的克劳德自然不会对他有好感。   “那么?”朱烈斯和费路迪亚一致看向贝姆特,脸露困惑。   “因为粮食不够了。”贝姆特两手一摊,回答直截了当,“养不起这么多人口。”   顿时,除了兼任军需官的克劳德,余人一齐变色。久经沙场的他们都明白,没有补给意味着什么。   西城军之所以能够长期占领凡尔加平原的西部,一半倚仗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运来的物资;另一半是靠就地征取。因为塞维堡距此路途遥远,运输不易;而且西城本土的粮食也很吃紧。但是经过将近半年的横征暴敛,占领区的牲畜和储粮也愈来愈逼近底线。   “难道要撤退吗?”朱烈斯自言自语,语气充满了不甘和恼恨。   费路迪亚拍桌道:“开什么玩笑!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哪能轻易放手!起码也要攻下灰水河,给那些臭婆娘一点颜色瞧瞧!”   他的兄弟费路迪尔附和:“不错!不然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朱烈斯想起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这个同僚是脾气最暴躁的一个,却乖乖离开,没有像兄弟俩这样大吵大闹,不知道首领是怎么说服他的。想到这,他看向上首的主君。   注意到他的目光,贝姆特微微笑了笑。   大神官夏亚问道:“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顶多一星期的份。”克劳德显然早就计算过,对答如流。   “够了!”双胞胎异口同声,“我们三天之内就拿下灰水河!”   贝姆特沉下脸:“胡吹大气!十万大军花了半年都没渡过灰水河,你们凭什么夸口三天就能拿下?人头吗!”   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无言以对,垂头丧气。   克劳德适时发言驱散有些沉闷的气氛:“即使三天真的拿得下灰水河,我们还要把回程的时间考虑进去。”   “反正还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一旦拿下灰水河,我们就不用急着回去了,直接把敌军的粮食抢光,不,打败风骑士团的话,南城就连像样的抵抗也没有了,到时金银珠宝、美人财富,还不任我们抢?这个险绝对值得冒!”夏亚怂勇,极具煽动性的话让在座众人眼里都冒出璀璨的金光,这就是强盗的劣根性。   贝姆特第一个回过神,让他意外的是夏亚的提议不是纯粹胡闹,他这个大神官是雷神托尔的神眷之子,拥有强大的神恩,平常魔法都不怎么用心研究,成日调皮捣蛋,一点军事才能方面的表现都没有,这次倒是让人刮目相看。   “很诱人的提议。”贝姆特评价,接着话锋一转,“可惜我从不冒险。”众人大失所望。   朱烈斯察言观色,觉得贝姆特有意退兵,只好接受现实:“首领,现在问题是,南城有可能察觉我们的窘况,进而阻扰我们后撤。”   “她们追上来最好!我们正好来个迎头痛击!”费路迪亚瞬间恢复元气,生龙活虎地喊道。朱烈斯摇摇头:“怕就怕对方不追击,咬我们的尾巴,来个长期战,那就麻烦了,还是不要耍什么把戏,速速撤退的保险。”   费路迪尔疑惑地道:“咬尾巴?怎么咬?平原上还说得过去,这里可是有条河,要想追击,他们就非渡河不可,那主动权不就完全操在我方手里了吗?”   “他们可以不用渡河,只在对岸摆出挑衅的姿态,我们的队伍里就会有一大半的人回应。”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叹道,“然后再趁我们久战疲惫、弹尽粮绝的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   “唔……”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心虚地低下头。朱烈斯笑道:“不过,既然知道对方可能会耍这种招数,我们就不会上当了。”费路迪亚咕哝:“不上当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撤退。”费路迪尔抱胸道:“如果能让对方主动出击就好了。”   “对了!我们可以假装粮草不够,要连夜逃跑,引她们过来啊!”费路迪亚击了下掌。   克劳德朝他泼冷水:“我不认为梅莲可城主会上这种当,她大可以按兵不动,任我们耍宝耍得半死,不得不灰溜溜地离去,再顺理成章地收回土地。”   “我倒不认为梅莲可会眼睁睁看着我们离开。”   贝姆特高深莫测地笑了。今天的会议让他很满意,几个平时只知舞刀弄剑的部下开始开动脑筋认真分析战场形势,也完善了他的计划,总算没白演这出戏,“正如我们无功而返是件没面子的事,若她放任侵略者逃走,也会引起民众的不满,尤其是占领地的人民,不会原谅她,即使她的决策是出于正确的考量。不过,这样还是不能逼她使出全力,她可以导演一出追击的戏码瞒过人民的眼睛,所以一定要丢给她一个更大的诱饵才行。”   “什么诱饵?”   众人呆呆看着前一刻还一意撤退,这会儿又积极起来的主君,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胜利!”贝姆特的答案干脆无比,众人又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这不就是我们的计策嘛!”双胞胎大喊。贝姆特白了他们一眼:“我又没说不采纳。”   费路迪亚高兴地看向刚才反驳自己的克劳德,正要开口炫耀,贝姆特打断:“但是你们的计划太草率了,不适用于粮草紧张的情况,毕竟我们没那个资本,反而有可能弄巧成拙,把自己逼入绝境。”双胞胎被他搅得一头雾水,不明白他到底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朱烈斯若有所悟:“首领的意思是——”贝姆特笑道:“没错,我有资本陪她玩。”   “啊——”夏亚忽然大叫,吓了同僚一大跳,“我想起来了!你不是跟希顿商会长订好‘以铁换粮’的协议,怎么会粮食不够?”   这个木鱼脑袋总算想起来啦?贝姆特睨了他一眼:“轻点!你想昭告天下吗!”随即把和两大商会长签订的协约简述了一遍。   听罢,月影佣兵团长和血徽佣兵团长眉间浮起阴云,剩下两人一脸怨气冲天:“首领~~~”   “吼什么,我不偶尔逼你们一次,你们的脑子迟早被肌肉填满。”   “首领,希顿商会长真的同意这个提议?”克劳德不敢置信地道,“他拿得出这么多粮食?!”   贝姆特端正的脸庞掠过复杂的情绪:“即使他拿不出,他的后台老板一定拿得出。”   克劳德失声道:“罗兰城主!?”贝姆特颔首。   “原来传闻是真的。”克劳德偷瞧他,“首领,你……”   “没什么,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走他的独木桥罢了。”贝姆特淡淡地道,浓重的暗示意味让克劳德乖乖闭上嘴巴。余人也一脸惴惴不安。贝姆特的身世及他和希顿商会长的关系,在场每个人都猜得到十之八.九,只是谁也不曾说出口。   朱烈斯打破沉默:“首领,罗兰城主这么积级地和我们缔结这个盟约,目的很明白。”   贝姆特微笑道:“是啊,同样的,我的目的也很明白。讽刺的是,我们俩各取所需的结果正好一致——都是为了战争,就是这样才有趣。”   “唉,乱世出英雄,连罗兰城主也挡不住野心的诱惑。”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异口同声地感叹。其他人感慨双胞胎就是有默契。   克劳德问道:“那么,首领打算怎么做?”   “这就要看对方怎么反应了。”西城城主绽开一抹锐不可当的笑容,“我已经把局布好,剩下就看我们的演技,还有配合梅莲可的动静。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言下之意是对方可能会主动出击。   诸将心领神会,纷纷起身行礼,回去各自的队伍完成调集事宜。   待部下都离开帐子,贝姆特摊开一张军事地图,食指摩挲上面一条像河流般弯弯曲曲的细线,灰眸射出冷光,心道:今次,轮到我反客为主了,梅莲可。 第一百四十章 血河之战(二)   与西城的营区遥遥相对,南城军清一色雪白的帐篷林立在灰水河东岸,俯瞰就如一只只绵羊,草绿色的帅帐显得特别扎眼。不知是否巧合,这样的色彩搭配正好和西城相反。   一名将官打扮的女性穿过营区,朝着帅帐快步走去,娇小的身材和圆圆的苹果脸仿佛少女,举手投足却带着久经沙场的战士特有的稳重气度,泛红的金发绑成大辫垂在脑后。   攸地,她停下脚步,视线定在某一点,举步走去。那里聚集着几名伤兵,一个绿衣少女蹲在她们面前忙着什么,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孩。   瞥见她走近,小侍女慌忙行礼:   “芙瑞尔将军。”   南城四璧之一,今年刚过双十的女将军咧嘴一笑,她已经和另一名将军凯伊·索恩共结连理,神态仍是带着稚气,看不出半点少妇的妩媚风韵。   闻言,绿衣少女抬起头。   “哈啰,芙瑞尔大姐,有何贵干?”   梅迪救世主柳轩风摆摆手,顺便把滑到前面的乌亮长发拨回耳后,白玉般的美丽脸庞微沁汗珠。   “没什么,瞧瞧你在做啥。”芙瑞尔好奇地垂下眼,看见轩风拿着纱布的右手和伤兵包扎到一半的小腿,皱起眉,弯下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轩风小姐,您这样做行吗?被梅琳大祭司看到又要指正您了。”   轩风笑道:“没事,我早习惯了,就当是只蚊子在耳边嗡嗡叫好了。”芙瑞尔扑哧一笑,随即认真建议道:“您还是听听大祭司的意见吧。您是尊贵的客人,我们未来的救世主,不必做这种事。”   少女灿亮的黑眸微微黯淡,她天性自我又独立,偏偏南城风气保守,自穿越以来,日子一直过得很不舒坦。   而且轩风不像同班好友杨阳和昭霆一直梦想着到异世界冒险,对她来说,被召唤来艾斯嘉完全是一场无妄之灾,祖先也没有留下遗言要她拯救另一个世界,偏偏南城上下都视她为救世主,认为她没有神迹石是过错,这种强加的观念虽然对轩风造成不了压力,但也让她莫名又不顺心,何况她家中还有两个老人,日日牵挂要回家。南城城主梅莲可却对如何送她回去闭口不谈,只要求她表现出“救世主”的高姿态,糊弄百姓,私下把她当做花瓶看待。十一位高阶祭司更是变本加厉,完全拿“神使”的标准要求她。可是轩风从赛雷尔那里证实,圣贤者是法师,又不是至高神的使者,何况祖先的功绩不应成为后代的受刑,轩风当然不情愿。   因此,她很不喜欢南城这个环境,日常只能去东城和北城排解,王宫里除了两名将军连一个男人也没有,使得酷爱俊帅异性的轩风严重不满;加上她救世主的高贵身份,人人见了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敬而远之,十分寂寞,只有贴身侍女伊莉娜、南城四璧还能不太顾忌身份差距和她聊聊天。   “对了,凯伊呢?”三句不离本行,虽知“朋友夫不可戏”,轩风还是忍不住关心帅哥。芙瑞尔翻了个白眼:“我和他又不是连体婴,哪知道他去哪了。”   “这样不行哦,凯伊那么帅,你不看紧些,当心被别的女人抢走。”   “那个女人就是你吧。”   “去!我对已婚男人没兴趣。”轩风用肘关节捅了她一下。芙瑞尔窃笑道:“哦?那我怎么听说某位大人物天天上一个已婚男人家做客?”   轩风一本正经地道:“我是纯欣赏,没有一点其他念头,你可别想歪了。像罗兰城主那种稀世奇珍,不时时瞻仰天天膜拜实在是莫大的亵渎,我是识美之人,你不懂的。”   “好好,我不懂。”芙瑞尔高举双手,摆出投降的姿式。伊莉娜和周围的女兵都笑起来。   这时,轩风眼角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行色匆匆地经过,忙道:“看!你老公在那里!”芙瑞尔转头望去,果然瞧见丈夫的背影,注意到他走的方向是帅帐,她高喊道:“凯伊,发生什么事了?”   凯伊却似没有听见,径自走远,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芙瑞尔狠狠跺脚:“这个聋子!”轩风忍俊不禁:“别啰嗦了,快去追吧。”   芙瑞尔也不打话,跳起来飞奔而去。   帅帐内,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正来回踱步,这是她思考的习惯,而引起她这个动作的是不久前她的部将凯伊送来的一份情报。   西城占领灰水河西岸已近半年,终于陷入粮食不足的窘况。清楚占领区情况的梅莲可早有预料,算算时间,是该到那群可恶的侵略者吃苦头的时候了。果然,刚才手下的菁英探子将炎狼、金雀花两支佣兵团偷偷离开的消息传了回来。   梅莲可停下脚步,目光炯炯地环视在场的三人。除了留守上界的祭司长蕾雪·伊娃,南城四璧齐聚一堂。   “你们有什么意见?”梅莲可沉声道,语气宛如烧红的钢刃般锐利热切。   卡特微微皱眉,听出主君名为征询,实为求战。虽然连同城主在内,南城上下等待这个机会都已经等了很久,但……   “进攻!”凯伊铿锵有力地道,“不能让那帮侵略者逃掉!”   梅莲可满意颔首,唇畔流露出嘉许的笑意。芙瑞尔困惑地问:“可是,敌军为何不全军后退,而分批撤走呢?这样不是犯了兵家大忌吗?”   “好不容易得手的肥沃土地,当然舍不得放手。”凯伊不屑地撇唇。芙瑞尔恍然大悟:“的确,那批贪婪的强盗,是不可能这么干脆放弃到手的战利品。那么,他们是想缩小军队,节省粮食,然后在近日里来场总决战吧,我们得小心点!”   “不必费心,我们主动进攻,把那票贼蛮子打回老巢,不,把他们送进地狱去!”梅莲可挥手,神情充满了霸气。   凯伊和芙瑞尔齐声叫好,满脸兴奋,卡特却默不作声。   “卡特,你不赞成?”注意到他的异常,梅莲可稍稍收敛好战意识,温和地道。她知道这个部下书读得不多,却十分肯动脑,经常提出有价值的建议,却因为天性木讷,一定要人家问到头上,才肯开动金口。   “这可能是陷阱。”   余人一怔,芙瑞尔追问:“陷阱?什么陷阱?”卡特还没回答,凯伊插嘴:“你的意思是,炎狼、金雀花两个佣兵团离开是诱饵?”   “是。”卡特点点头,“敌军之所以迟迟攻不下灰水河,就是因为我们挟有地利,一旦我们反守为攻,情势将变得不利。”梅莲可沉吟不语。   芙瑞尔不服气地道:“这又怎的!敌军现在少了两个佣兵团,人数比我们少,打也不见得会输!”   “问题是,一入了河,军队就等于是不设防的……”卡特试着解释得更明白。   “同样的,在河里,西城的骑兵也无用武之地!我有自信杀出一条血路,保护大家上岸!然后,就轮到我们给那群侵略者苦头吃了!”芙瑞尔信心满满地拍打前胸,说得又快又急,根本不给僚友反驳的机会,不擅言辞的卡特哪辩得过她,苦笑了一下。   “不,卡特说的有道理。”   “凯伊!”芙瑞尔生气地瞪着胳膊往外弯的丈夫,鼓起腮帮。凯伊拍拍她的肩,眼望主君:“还有可能,炎狼和金雀花两个佣兵团的撤走只是幌子,实则埋伏在暗处,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毕竟,我们对西城本土的粮食产量不清楚。”   梅莲可又开始来回踱步,半晌摇头道:“不,炎狼和金雀花离开的消息绝非幌子,西城贫瘠已久,不可能一夜致富,现在也不是秋收时节,不过……贝姆特那个男人确实不是易于之辈,我得好好想想……”诸将闻言,不敢打扰。   年轻的城主内心波涛汹涌,理智上,她明白卡特的建议是正确的。但感情上,急于打倒侵略者的渴望不断啃啮她的心灵。良久,她停下脚步,下定决心。   “决定了!暂时按兵不动。”   终于,理智战胜了感情。梅莲可像要挥去什么似的摆摆手,“盯紧敌军。若是陷阱,他们就不会主动攻击,确定之后,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切莫让他们逃走,这次,我一定要亲手摘下贝姆特的首级!”   梅莲可握拳,重重击在案上。   ******   “救世主小姐,你在做什么!”   拔高的尖叫响彻整个营地,每个听到的人都吓得一哆嗦,当事人也吓了一跳,尽管她已经料到会被这个人怒吼。   “呀,梅琳大祭司。”轩风装作一脸好意外的表情,亲切地出示手里的药箱,“您没看到吗,我正在为大家疗伤啊。您来得正好,我正愁人手不够呢。”   众人畏缩地看着大祭司太阳穴青筋直冒,脸色由红转白。   “救世主小姐,请随我来。”声音是咬牙切齿的。   轩风眨眨眼:“可是我很忙……”瞥见对方刹时转青的脸色,她立刻识相地改口,“当然,再大的事也不及聆听大祭司您的教诲重要,我这就来。”语毕,将医护用具塞给一旁的伊莉娜,跟着梅琳走进附近的一座小帐篷。   “救世主小姐,你到底有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一踏进帐篷,梅琳就转头厉声质问。轩风一派悠闲,笑吟吟地道:“怎么,我又哪里惹大祭司生气啦?”   梅琳狠狠瞪视她,差点被她的顽劣气倒,一时忘记眼前的人是教廷预言的救世主,圣贤者的后代,提高嗓门:“你明知道,不用魔法帮那些士兵疗伤会泄露你的底子,为何还要多管闲事?城主大人和我们多么辛苦,才保住你的形象,为什么你就不体谅体谅我们!?”   我体谅你们,谁来体谅我?轩风撇嘴,懒得搭理她,径自撩起裙摆,坐在椅上,端起一杯茶浅啜。   梅琳再也按捺不住,吼道:“救世主小姐!!”   “不要叫我救世主,我是柳轩风。”   冰冷的嗓音淋得梅琳怒气全消,昏暗的帐内,少女的目光就像两把利剑破空而来,刺得女祭司心惶惶然,不禁猛咽口水,初次发现眼前的少女竟有这么锐利的气势。   轩风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倘若你们真当我是异世界来的救世主,我是不介意继续扮演下去,毕竟我人生地不熟,还要靠贵城赏口饭吃,但既然大家已经心知肚明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的祖先是拯救这个世界的英雄,但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这不是我的罪过,救世主是你们强加的虚名。帮助那些士兵是我的自由,梅莲可城主和诸位祭司大人的立场,我没兴趣管,也没义务管,言尽及此,告辞。”   话音刚落,人已离帐,留下张口结舌的梅琳。   快要……窒息了。   轩风跑过一排排营帐,停步仰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她真的好烦、好累,打心底厌倦扮演「救世主」的生活,尤其在梅莲可要她向士兵们发表“神谕”,鼓舞士气的时候,深沉的罪恶感就像毒水般浸透她的心房。   明明每个南城上层都知道她是西贝货,却还命令她顶着神使的名头,欺骗无知的士兵和百姓,虽然她们也是迫不得已,教廷的宣扬使得人们对救世主的预言坚信不疑,有关圣贤者的一切早已众口铄金。但是每当轩风看见那些血淋淋的尸体和痛苦哀嚎的伤兵,就觉得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那么苍白而无力。扯谎的梅莲可和高阶祭司可厌,身为帮凶的她又何尝无辜到哪去?救助伤兵,纯粹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即使这行为等同伪善,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攸地,轩风双目一亮,万里无云的青空陡然飞过一道灰影,有力的双翅,矫健的身躯是那么眼熟,正是上次在后花园看见的苍鹰,连那让人羡慕的睥睨姿态也丝毫未变。   追!闪过轩风脑海的念头也和上回一模一样,她拔腿就跑,一直跑出南城的营地,来到河畔,却见那只鹰还在往前飞。   是西城那边的吗?轩风刚生出这个猜想,对岸传来一声嘹亮的口哨,宛如刮过草原的疾风,在她耳旁留下清朗的回响,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头。再看那只鹰,在西城的营区上空盘旋了两圈后,一头栽入,消失了踪影。   轩风止不住失望之情,遥望对岸层层叠叠的绿色军帐,心生惆怅,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举起右手贴住唇,吹出小小的口哨声。   “对了!”   少女笑逐颜开,又看了对岸一眼,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返回营区。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血河之战(三)   中城卡萨兰西境·米亚古要塞。   这是中城最大最重要的军事设施,也是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的下榻处,整个西境的政治中枢。   由密沉岩砌成的城墙高大坚固,经过长年的风吹日晒变成厚实的沉黄色,在晨曦下更显巍峨壮观。这里总共有近八万名军民,可谓名副其实的边防重镇。虽然紧邻敌城伊斯法,但自现任城主接掌要塞后,从未有过败绩,因此城里的百姓安居乐业,与其他地方没有两样,俨然是一座繁华热闹的大都市。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4日·城主办公室。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一个脸蛋清秀,看似十六七岁的青年坐在桌后,指着面前身穿士官服的少女,吐出惊讶的质问,淡紫色的双眸溢满错愕。   顶多十三岁的少女扁扁嘴,对他的态度感到一丝不悦,但还是掩不住满腔情意和羞涩,甜甜地道:“我来见你呗,诺因哥哥。”   “……”年轻的城主沉默了一秒钟,喊道:“来人!”两名卫兵应声出现:“是?”   “马上准备一辆马车,把这小丫头丢进去,送去上界的紫丁香街二百十四号,越快越好!”   “哇!等等!”露蒂丝狼狈地躲开警卫的手爪,绕过桌子扑向诺因,嚷道,“我是来参军的啦!你不能这么对我!看,这是履历表和推荐信!”   诺因按住她的头止住扑势,看也不看她递过来的两张纸,直接捏成团丢到角落。见状,露蒂丝再度尖叫:“啊——你怎么可以捏烂我的推荐,太过份了!”   “臭丫头,你给我听好,这里是军队不是托儿所,要玩家家酒到别的地方去玩,我很忙,没空陪你胡闹。”诺因冷冷地道,“识相的,乖乖回去,别让你哥发现。你出来这么久,就不怕伯父伯母担心?”   “不要!”   露蒂丝怒道,“我绝不回去!我是来参军的,无论你相不相信!就算今天你赶我回去,明天我还会再来!我一定要成为军人!”   “你以为军队是什么地方,想加入就加入?”诺因还是不信。   “当然,我是幼年军校的应届毕业生,特派此当实习生,军职准尉。”露蒂丝挺直背脊,脸上写满认真。   诺因一愣:“你读军校?我怎么没听雷瑟克提过?”露蒂丝撇嘴:“因为他根本不关心我的事!”话里掩不住一股酸意和伤心。   黑发王储沉吟了一下:“去把纸团拾回来。”   “为什么要我……”   “去。”不容反驳的语气轻易堵住微弱的反抗。   露蒂丝愤愤捡回推荐和履历,摊开递到他鼻前:“喏!”诺因浏览了一遍,皱起线条姣好的柳叶眉。   “伯父伯母怎么说这件事?”该死,是真货!   “妈妈说随便我,爸爸说什么我忘啦,反正他的话也没份量。”   诺因细细打量她的脸庞,回应他的是一双坚定的湛蓝眸子,他略略缓和语气:“你应该知道这里是前线吧?”   “知道!”   “那你有没有预见到不久的未来你可能会变成一具漂亮的无头尸体?”   “讨厌!诺因哥哥你诅咒人!”露蒂丝哇哇大叫。诺因冷哼:“这可不是危言耸听,军队就是上战场的地方,别以为我和你哥会罩你。”   “就算这样,我还是要留下。”   吓唬没有用,诺因揉揉太阳穴,十分头痛,不再看露蒂丝,转向两名卫兵:“带她去军需官那儿登记领军服,然后来我这儿报到。”最后一句是对新鲜人准尉说的。   “是!”露蒂丝有模有样地敬了个军礼,笑嘻嘻地跟着两人退出房间。诺因补充:“别忘了跟雷瑟克打声招呼!”露蒂丝没有回应,不知是不是没听见。   “伯母怎么会让小丫头参军?”   黑发青年坐在安静下来的办公室自言自语,满腹不解,小丫头说是喜欢他,但是家人怎么会纵容她的胡闹?   而且看露蒂丝那个认真劲,似乎又不止来见他这么简单。   “女人心,海底针。”诺因叹气,预见到未来的麻烦,他嘴上说不罩,但好友的妹妹,哪有真的不罩的道理?又不能丢给雷瑟克,那个公私分明的家伙为了避嫌肯定不收,他也不想多个累赘在身边,只有另找部下了。   主意一定,诺因轻踢脚边一团蓝色的绒毛:“雷奇,去叫沙里西恩过来。”他麾下的军队,只有沙里西恩的精兵团招女兵,把露蒂丝安排去那里最合适。   绒毛滚了两圈,白光一闪,化作一个十三四岁的蓝发少女,四肢撑地,有些迷茫地搔搔头,回过神,“哦”了一声奔出房间,脚步轻捷快速。   她前脚走,后脚一名信差推门走进,满脸惊讶:传闻对女性不假辞色的诺因王储居然在房里藏了个女人!这是多大的新闻,一传出去,明天上界肯定风云变色。更奇怪的是一路没人瞧那个少女一眼,好像司空见惯似的,莫非诺因王储的冷漠只是表象,实际上是个花花公子?   诺因自是没猜到信差脑子里的龌龊思想,诧异他怎么能直接进来,随即想起两个守卫被他派去护送露蒂丝了,于是伸手道:“把信给我,你出去。”   通常会寄信给他的只有上界的孪生妹妹莉莉安娜,所以诺因早就下令他的信和一般信件分开处理,并在第一时间送上,以慰他对妹妹的相思之情。   信差虽不满他的态度,但传闻中诺因就是这副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德性,所以他并不意外,也没胆子表现出不满,恭恭敬敬地递上信后,一溜烟闪得不见踪影。   诺因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信,垮下脸。   不是莉莉安娜寄来的……   莉莉安娜总是用淡紫色信封,熏以白梅香,用淡银的墨水书写,而这封信是桔黄色封面,淡蓝墨迹,但看清署名后,他脸上的失望少了几分。   是伯母。青年利落地撕开封口,抽出信纸:她时机算得还真准。   诺因:   对不起,你一定吓了一跳吧?是不是正在怪伯母丢了个大麻烦给你?其实,我也不舍得唯一的女儿也给你拐了去,你当那小丫头是草,我们夫妇可当她是宝啊。可是露蒂丝性子虽和雷瑟克南辕北辙,那顽固劲却是一模一样,我们也拗不过她。我想,露蒂丝之所以选择参军,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了雷瑟克,她想看看“抢走”她哥哥的军队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而不再一味指责他有家不回,淡漠亲情,所以我放她过来,我觉得这是个让她长大的机会,只是给你添了麻烦。   你不用烦恼怎么安置她,露蒂丝娇纵归娇纵,却很坚强,你只要随便把她往哪个角落一搁,她自有办法吃好穿好,把自己料理得妥妥当当的,毕竟是伯母的女儿嘛!   不好意思耽搁了你许多时间,有关露蒂丝的事就到此为止,伯母知道你很关心莉亚的近况,我已经上总神殿探望过她,也催她写信给你,近日里你应该就会收到她的信了,放心吧。   祝 身体健康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7日   珀西·尤耶   看完信,诺因不禁感到一股亲情的温暖飘荡在胸口,特别想到这两天会收到妹妹的亲笔函,更是雀跃。   正想得出神,雷奇轻盈的脚步声来到门口:“我把沙里西恩带来了。”自从半年前觉醒变身能力,她就自动坐上诺因扈从的位子,也学会些简单的人类语言,但更多时候,她还是以小狼龙的形象出现,享尽女兵们的呵护爱怜。   跟在雷奇身后的是个高大帅气的人类青年,身穿鲜红领边的象牙白军服,胸口的徽章代表军团长的职衔。他就是精兵团团长,西境两万精锐魔法战士的领袖,今年刚满二十五岁的沙里西恩。   “殿下,有何吩咐?”   诺因将露蒂丝的事简要叙述,询问如何安顿她。   “这…既是军务长大人的爱妹,还是由他亲自照顾比较妥当吧?”沙里西恩一点不想接这个烫手山芋,委婉地拒绝。   “不妥,雷瑟克和那个小丫头的关系已经够糟了,把他们放一起只会火上浇油,也令雷瑟克难做人,而且他的部队不收女兵。”   “可是,精兵团全是优秀的魔法战士,军务长大人的爱妹恐怕……”言下之意:想加入,她还不够格呢!   “谁说让她当正式团员了!”诺因不耐烦地蹙眉,“前些日子三个大队长不是抱怨厨子烧的饭不好吃,衣服没人整理吗?叫小丫头去当勤务兵,正好解决她们的问题。”   让军务长大人的爱妹……去当勤务兵?侍候他部下的部下?沙里西恩在心里抹了把汗,道:“这样吧,尤菲米亚缺少副官,就让露蒂丝小姐接任这一职务吧。”   “什么!那个大花女?不行!雷瑟克会杀了我的!爱伦……让她去当爱伦的副官!她我比较放心!”诺因过滤精兵团三位干部的性格为人,从中挑选适合的“保姆”。   沙里西恩苦着脸道:“可是她已经有副官了。”   “正好!把她的副官给尤菲米亚,露蒂丝归她!”   “……”   “不用麻烦沙里西恩,我会叫露蒂丝回去。”   正当精兵团团长不知如何是好时,门口传来救命的声音。   军务长押着不断挣扎的妹妹站在玄关,显然是露蒂丝回来报到途中,不巧撞上路过的兄长,被逮来这里。   “诺因哥哥~~~”   露蒂丝眼巴巴地望着诺因,两泡泪水滚来滚去,好不惹人爱怜,可惜看在铁石心肠的青年眼里引不起丝毫感动:“叫不回去,我看过了,她的任命书是真货,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能赶她走。”   雷瑟克一窒,露蒂丝趁机挣脱,一边朝他做鬼脸一边跑向角落。   诺因对沙里西恩道:“你带她下去,明天以前安排好。”   “是。”沙里西恩认命地叹了口气,拎着露蒂丝走出去。   门合上后,室内出现片刻的宁静。雷瑟克沉沉一叹,无奈地道:“露蒂丝真是太任性了,对不起,殿下。”   “你是该道歉。”诺因一点不谦虚,随即展颜笑道,“小丫头就是为你来的。喏,这是伯母的信,你拿去看。”   “母亲?”雷瑟克一怔,上前接过信纸,看罢,他清朗的面容浮起复杂的神情,良久无语。   诺因道:“我认为伯母的分析很有道理,小丫头这次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参军不是开玩笑,就不要打击她了。而且你们兄妹是需要交流一下,拉近拉近感情。你一直很在意露蒂丝,不是吗?”   “我是个不称职的兄长。”雷瑟克苦笑,“难怪她深恶痛绝。”   “深恶痛绝未必,讨厌肯定。”   “殿下……”   诺因轻笑,紫眸浮起罕见的温情:“行了行了,别垂头丧气的,你向小丫头道个歉,多关心关心她。再不行,你去问吉西安,他是内行。”   “问他是要付钱的,而且他擅长哄的是情人,不是妹妹。”   “我也不会哄人啊,可我和莉莉安娜的感情就很好。兄妹就是这样。若露蒂丝不喜欢你这个哥哥,她就不会生你的气了,也不会万里迢迢跑来这里,所以,她是在乎你的,现在只差谅解。”   真有那么一天就好了。雷瑟克叹气,还是不知怎么增进兄妹感情,感激主君的好意,道了声谢,随即改变话题:“殿下,有件事希望得到你的批准。”   “是演习吧?”诺因从堆得老高的文件里抽出一张,那是份军事演习的计划草案,策划人一栏签着雷瑟克的名字,下面盖了个章。   军务长点头:“最近西城没攻打我们,士兵们都有些懈怠,举办一场演习,有助于提升士气。”   “这两天我也在考虑这件事,你的计划书提得很及时,细节我都补充过了,日期也定好了,你马上可以开始准备。”诺因将计划书弹给对方,指着文件山,“顺便把这堆东西收走,该办的办,叫大家下午谁也不许来打扰我,我要去城里的图书馆。”   “遵命。”雷瑟克见怪不怪地收起计划,然后抱起文件,这时一张小纸滑落出来,飘飘荡荡落在桌上。   “这是什么?”诺因皱着眉捡起它,批阅文件时,他并没看见有这张东西,更让人惊异的是,原本空白的淡黄色纸张在他手指触碰到的一瞬,慢慢浮现数行小字。   “殿下?”雷瑟克不解地看着主君越来越凝重的神情,他对着纸背,看不见上面的字。   诺因将纸片攥在掌心,一字一字道:“雷奇,去叫吉西安——雷瑟克,你召集队伍,做好出发的准备!”   “……是。”雷瑟克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愣了半秒,就转身离开房间。   诺因没有目送部下,将捏成团的纸摊开,再度浏览,薄唇紧抿,半晌,吐出冷锐的低语:“是他吗……”   “殿下,你找我?”   随着悦耳的男中音,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大步跨进门槛,俊雅的面容依旧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你的表情很难看呐。”   黑发王储一言不发地将纸团抛给他,吉西安皱着眉展开这张“咸菜皮”,然后一如诺因所料露出错愕之情:“什么也没有?”   “啊!?”没料到是这反应,诺因连忙跑过来。吉西安恍然大悟,弹弹纸面:“对了,是魔法文字,你拿着。”   诺因依言伸手,刚碰到纸,果然消失的字迹又显现出来。   吉西安读道:“两大商会长日前与西城达成「以铁换粮」协议——什么!这样的好事居然不找我,希顿和博尔盖德也太见外了!”   “你只想到钱吗!?”诺因低吼。   “我知道我知道,你担心南城是不是?”吉西安举起手,一脸笑嘻嘻,“没办法,商人的本能。对了,这纸条是哪来的?”   “刚刚雷瑟克拿文件时,它从里面掉出来。”   吉西安沉吟道:“如果这个线报是真的,那么密告人不是东城,就是北城。连我的商会也对此事一无所知,那唯一知情的只有两位当事人,以及他们的后台老板。”   “北城城主从来就不是哈梅尔商会的后台。”诺因冷笑,“希顿商会才有。”   “罗兰城主的目的很明白,让我们三城两败俱伤,避免西城吞并凡尔加平原。不过他这么直截了当地告诉我们,莫非——”   “交易已经完成了。”诺因接口。   “不错。”吉西安面露忧色,“没想到东城的粮食如此充足。”   诺因再度展开魔法信纸,凝视上面的字迹,蹙眉道:“我也很意外,更没想到贝姆特会跟罗兰·福斯定这种协议,看来这次他真是铁了心要南城完蛋。南城一垮,我们也没法置身事外。”   中城之所以能够长期抵挡西城的侵略,不止因为诺因的智谋,也是倚靠米亚古要塞的坚固城墙和青蓝山脉等天然屏障。一旦南城倒下,西城军就可以不用顾虑这些障碍,直接从凡尔加平原入侵,将整个卡萨兰踩在脚底,此乃唇亡齿寒的道理,所以南城万万垮不得。   “我立刻让法师团查探灰水河的战况,并派人通知梅莲可城主。”吉西安反应灵活,衣摆一荡走出房间。   诺因捞起架上的猩红色斗篷披在肩上,抱起小狼龙,右手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魔封剑的角度,跟着走出房门,正要前往校场,想起一事,方向一转改朝精兵团的宿舍走去,到达目的地后,果见露蒂丝六神无主地站在门口。   “诺因哥哥!”一见来人,少女喜从天降,连声问道,“怎么回事?突然说要整队,大家都慌慌张张的……”   “别问这么多了,盔甲和武器领到了没?快点穿好出来。”诺因打断。   露蒂丝摇头:“我、我只领到剑,没领到盔甲。”诺因咋舌,这才想起新兵的盔甲都是由直属上司统一分发,事先还要量尺寸,可现在兵荒马乱的,上哪去领?何况她还没有上司。   “算了,你先跟着我,过会儿我叫军需官给你弄一套来。”瞥见对方已佩好长剑,衣着整齐,诺因暗赞小丫头镇定功夫还不错,有大将之女的风范,转身先行。露蒂丝大喜,小跑步跟上。   半晌,她有点犹豫地呼唤前面的人:“……诺因哥哥。”   “什么事?”   “是哥哥……叫你来的吗?”   诺因沉默,在露蒂丝起疑前,及时反应过来,冷冷地道:“废话。”   少女双目一亮,情不自禁地笑开颜,握住他的手,连连摇晃:“谢谢。”   青年没有挣开,清秀的眉宇悄然滑过一丝歉疚。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血河之战(四)   凌晨,金色的阳光呈线状,从云层的缝隙射出,直直洒落地面,在战士们雪亮的铠甲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晕。狭长的山道上,一列全副武装的士兵快速行进,马蹄得得的声响震撼地表,掩盖了早起的鸟儿清脆的啁啾。   这支队伍正是米亚古要塞的驻军,奉主帅之命前往南城支援。打离开要塞后,已跋涉了整整五日,剩下的行程大约还有一天。也就是说,明天这个时候,他们差不多就可以赶到灰水河。   队伍前头,三名骑士领队,当先一人身穿有黄金肩章的象牙白军服,肩披猩红色斗篷,腰上悬了把全黑的精致长剑,身材纤细,五官清秀,宛如少女。   他左后方是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黑褐色的秀发高高扎成一束,稚气的脸上是掩不住的紧张和疲惫,穿着一套尺寸不合的皮甲,看起来颇为可笑。   少女身旁是个青年,岁数和佩剑青年差不多,一袭米色的魔法袍,白金色的短发略为鬈曲,长相俊雅贵气,双目微合,神情专注,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玉制的法杖,似乎在感应什么。   半晌,他垂下法杖,吁了口气。   “如何?”领头青年立刻转过头,一头半长黑发随着他的动作大幅摇晃,拂过白皙的脸颊,垂落下来,恰好遮住戴在右耳的一枚红宝石耳坠。   “没打起来。”宫廷法师长挥挥手,“至少我没看见血流成河的光景。”他刚刚用的是远视魔法,看的正是西南两城的动静。   战场上拦截敌人的通讯还是通过探子,中城派去的传令兵都没有回来。随着魔法的衰落,各种魔法通讯的手段都已经失传,除了东城城主罗兰大力扶植法师,还布置了风讯鸽和魔兽的情报网,其他城的情报机构都较为落后。虽然高段法师有的能够开辟平行空间,投递魔法快递,偏偏南城信仰坚定,梅莲可一向不重用法师,周围又都是高阶祭司,更是不可能利用这种情报手段。   如今恶劣的结果是友军想要报讯都无门。   “是吗。”诺因如释重负,随即又皱起眉,“不对,有问题,一连五天都这样,梅莲可肯定想和贝姆特比拼耐力,逼得他退兵。”   “这不正好,让我们多点时间赶路。”   “贝姆特不会等太久,一方面是怕梅莲可起疑,另一方面是提防我们,他对罗兰·福斯的本领和为人应该也有几分了解,料到他会对我们通风报信。”   “这么说,他今日里就会有动作了?”吉西安咋舌。诺应冷哼:“你派出的使者有去无回,这不是当然的!希望梅莲可那女人走狗屎运,有口气拖到明天。”   “喂,人家好歹是你师妹的母亲,留点口德好不好?”   “她自以为赢过西城一次就了不起了,贝姆特可不是她以前打赢的乌合之众银狼佣兵团。”诺因嘀咕,梅莲可太过争强好胜,在日常交往中,他和她也不是没有矛盾。   这时,马蹄声响,一名骑士从后头追上,正是军务长雷瑟克,他先看了看妹妹,再转向诺因,低声道:“殿下,就快到吃饭时间了,士兵们赶了一夜路也很累,可不可以让他们休息一会儿,吃完饭再走?”   “不行!边走边吃!”   “是。”雷瑟克点头,拉转马首,朗朗道,“各位,就快到目的地了,大伙辛苦一下,今天不停下休息,用点干粮对付过去,等胜利后,再好好犒赏大伙!”   士兵们轰然叫好,无一人埋怨诉苦。   吉西安斜睨诺因:“听见没,这个就叫作说话的艺术。”   “和我说的有什么不同吗?”诺因好纳闷地眨眼,他也是这么打算,只是省略了不必要的修饰。   对牛弹琴。吉西安转过头,放弃了。露蒂丝笑得弯下腰,好半晌才直起来:“诺因哥哥和以前完全一样呢。”   “也就是完全没有进步。”   “是啊,吉西安哥哥好可怜。”   “我还好啦,最可怜的是你老哥,成天帮他收烂摊子。”   “喂!你们当我不存在啊!”诺因大喊,神情忿然。吉西安和露蒂丝装作没听见,依旧凑在一起咬耳朵:“露蒂丝,给你个忠告,和这种幼稚的男人谈恋爱是没有前途的,还是快快回心转意,投入我的怀抱吧!”   “你想被雷瑟克掐死吗?”诺因凉凉吐槽。吉西安一窒,下意识地摸摸颈项,对友人的妹妹陪出笑脸:“呃,露蒂丝,你吉西安哥哥是个花花公子,不想耽误你的前程和幸福,你还是继续缠着这个白痴家伙吧。”   “哼。”诺因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忘了他曾被露蒂丝缠得多么头痛。   露蒂丝一言不发,脸色阴晴不定。突然,她探出身,靠近吉西安,一边注视诺因的背影,一边小声道:“吉西安哥哥,我问你件事。”   “嗯?”   “我哥哥一直不回家,其实是不是为了诺因哥哥,而不是工作?”   “这个……”吉西安愣了愣,苍蓝色的眼珠一转,扬起一个促狭的微笑,“猜对一半。”   一半?露蒂丝皱眉,闷闷地道,“那一半还是为了工作咯?”吉西安摇摇食指:“不不,是为了另一个人,加上殿下,你哥为了两个人拼命工作。”   “什么人?”露蒂丝追问,“告诉我!另一个人是谁!”吉西安看看诺因,露蒂丝会意,举手做发誓状:“我保证,绝不说出去。”   吉西安这才笑了笑,轻点她的鼻尖,公布答案:“你的未来大嫂。”   “啊——”   露蒂丝的尖叫响彻整座青蓝山脉,激起阵阵回响。   ******   灰水河的局势进入了一触即发的状态,即使不敏锐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到弥漫在空气里,让人心脏痉挛的紧张氛围。   自梅莲可下定决心按兵不动起,两军就屏息静气,维持着薄冰上的和平。但明眼人都看出来,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多少波涛汹涌的乱流。   南城屡屡挑衅,西城却始终不动如山,梅莲可因此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无误:敌军果然有意引她们出击,又在计划失败后,保存实力,肆机逃跑。   另一方面,贝姆特也对梅莲可的镇定功夫感到少许意外,撤走部分兵力,确有引诱梅迪军来犯的意图,没想到梅莲可竟不上当。不过也没关系,他布下的局本就不止一个,南城已进入圈套,差的只是破灭的时机延后几天罢了。只是,他手头的时间也并非无限。   “首领,我们的探子又抓获一名中城的信使,正严刑拷问。”   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走进帅帐,低声汇报。   “嗯。”贝姆特专注手里的地图,没有抬头,沉吟片刻,他招招手,示意对方走近,“克劳德,你认为卡萨兰军赶到这里,最快需要几天?”   克劳德想了想,谨慎地回答:“保守估计,起码也要一星期。从米亚古要塞到这里最近的一条路是经由青蓝山脉到紫月森林。这两处一陡峭、二险恶,没七天时间绝无可能穿过。而且大军远行,诸多不便,时间只会多,不会少。”   贝姆特淡淡一笑:“我本来也这么想,可是你看,这两天我们总共抓到多少信差?虽然一人的脚程无法与大军相比,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绝不能小看德修普的速度!”   “首领的意思是——”   “提前计划!今晚和敌军做个了断!”贝姆特铿锵有力地道,灰眸射出有如实质的锐光,克劳德不由得挺直背脊,肃然道:“是!”   “还有,吩咐你的手下决不能疏忽,一旦漏抓一个信使,整个计划就全毁了。”贝姆特慎重交待,“再叫夏亚在紫月森林的出入口多设魔法屏障。”   “是,首领还有其他指示吗?”克劳德一一谨记后,恭敬发问。   贝姆特面露犹豫,青蓝山脉地势险要,行军不易。而紫月森林传说是月精灵的领地,千年前,魔界宰相用火烧、投毒之类手段灭族了各地的精灵,那里的瘴疠之气至今盘旋不去,还有死去的精灵的诅咒,向来人畜绝迹,只要在外围布防,卡萨兰军就算来了也无法越过。   于是贝姆特摇头道:“没了,你下去吧。”目送部下离去的背影,他心中委决不下,他本想叫克劳德将炎狼和金雀花两支佣兵团调去紫月森林,以策万全。但今晚的伏击也需要足够人手,而且已经安排妥当,若临时变更,只会自乱阵脚。但是,诺因的机敏和难缠又是绝不能小觑的……   卷起地图,贝姆特拎起佩剑走出帐子,对两个欲待跟上的守卫道:“我想一个人走走,很快回来。”守卫们虽不放心,也只好眼睁睁看着主君策马驰远。   甫出营区,一股混合着草木清香的和风迎面吹来,贝姆特精神一振,斩断了内心的迷思:如果放不下这头又担心那头,倒可能闹得两头空,还不如专心应付接下来的战事。紫月森林交给夏亚,他手下的法师团是“她”主持建立,不会有差错。树林也不利于骑兵发挥,不如加派弓箭手和少量步兵在林中埋伏,事半功倍——就这么办!   理清思路,贝姆特心情大好,这才发觉不知不觉来到了河畔,对岸随风摆荡的芦苇,高耸的塔楼清晰可见,南城的营区在芦苇间影影绰绰。   他跳下马,牵着缰绳穿过大片芦苇,踩上铺满各色鹅卵石的河滩,无视南城哨兵火辣辣的瞪视,好整以暇地蹲下来喝水,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灰水河的宽度超过弓箭射程,只要不到河中央,就不会有危险。平时西城的士兵也总是大咧咧地在河边脱得赤条条地饮水冲凉,南城的女兵们喝骂无用,只得远远避开,来个眼不见心不乱,贝姆特此举不过是小巫。   蓦地,他感到一道特别的视线盯着自己,抬起头,不期然与一双剪水秋瞳对个正着。   黑色的眼珠,又不是纯黑,带点棕色,像是成熟的坚果颜色,瞳仁深邃乌黑有如真正的黑曜石。贝姆特敏锐地注意到这双眼的深处隐隐流动着抑郁的波动,仿佛压抑着什么,又像在呼喊什么,宛如——困兽。   他感到一丝好奇,细细打量对方:洁白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似乎告诉人们她的倔强,斜飞的柳眉蕴含成熟的妩媚,秀致的五官神采飞扬,显出旺盛的活力;身穿嫩绿窄上衣和墨绿长裙,看得出做工很好,一双白里透红的玉足浸在水里,好玩地荡着。   “扑!”   看到这里,贝姆特头一个反应是吐出嘴里的“洗脚水”,还不慎呛进气管,咳得差点断气。他狼狈地抹去嘴边的水渍,端正的脸庞涨得通红。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来。   “你们天天请我们喝洗澡水,现在我请你一杯洗脚水,应该不算过份吧。”柳轩风带点挑衅地笑道,一半是真的报仇,一半是看对方的反应很好玩,忍不住出言逗弄。   “彼此彼此,你的脚也沾上我的口水了。”贝姆特镇定下来,悠然反驳。   轩风没有生气,反而高兴起来,之前她也遇到几次相似的情景,那些西城士兵一律“臭婊.子!”,“臭娘们!”地乱骂,佐以拔刀威喝,让她对西城男人的品质素养失望到极点,今天总算碰见一个有教养的西城男人,不错不错,西城的未来尚有救,不过,他的肚量还嫌不够。   “喂。”她煞有其事地摇摇食指,“合格的男士,是不会和一位淑女做口舌之争的。”   贝姆特翘起唇角:“淑女会在男子面前裸足吗?”这小妮子一定不是南城人!不然哪会这么心平气和地跟他这个侵略者斗嘴闲聊,而且连他的身份也看不出,不是南城人却在南城的阵营里,莫非——   “你是救世主?”   轩风一震,冲口道:“不是!”难得碰上一个不认识她又言谈投机的人,她才不想暴露身份。在营区里她受尽拘束,只能趁好容易偷溜出来的一点闲暇时光尽情呼吸自由空气,稍稍排遣寂寞,眼前的男子是天上掉下来的聊天伴儿,她可不想吓跑他。当然交朋友的话还是算了,西城伊斯法毕竟是南城梅迪的死敌,她还亲手治疗了不少伤兵呢。   “哦。”贝姆特挑眉。的确,救世主不会一个随从也不带,可是看她一身好料子的衣裳,实在可疑,难道她是梅莲可那个翘家的女儿?   “老兄,盘问女士的来历是很失礼的行为。”轩风教训他,顺便岔开话题。   “我以为请教陌生人的大名是最基本的礼仪。”贝姆特似笑非笑。   轩风词穷,想了想道:“算你有理,我的名字是伊莉娜,你呢?”对不起了,伊莉娜,但我的名字太有名了,只好借用你的。   “伊莉娜?”贝姆特一愣,绽开一个奇异的笑容,“你叫伊莉娜?”   “是啊,怎么了?”轩风感到一丝异样,却说不清是哪里有异。   贝姆特的表情很快恢复正常:“没有,只是觉得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我叫……”   “救世主小姐!!”   背后传来的尖锐大叫打断了青年的语尾,轩风懊恼地转过头,果见梅琳一手押着伊莉娜,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后头跟着其他祭司,但是她们的目光不是射向她,而是牢牢定在对岸的贝姆特身上。   “贝姆特·瓦托鲁帝!你这该死的强盗头子!想对救世主小姐做什么!?”   轩风震惊地回过头,大睁的眸写满不信:贝姆特·瓦托鲁帝!他竟然是西城城主,梅莲可的头号敌人!   “我想勾引她,绑架她,把她卖到国外去。”贝姆特懒懒地道,缓缓起身,半眯的灰眸透出不甚认真的嘲讽,“这么说,你们满意了吗?”   “大胆!居然对神的使者无礼!”   梅琳高喊:“贝姆特,你得意的日子不多了!识相的,就马上夹着尾巴逃跑,滚回老家啃树皮!不然这条灰水河就是你的埋骨之所!”   “丧家之犬的远吠。”   贝姆特淡然一笑,背转身离去。众祭司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轩风遥望对岸,一句呼唤滑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本来梅琳等人没来的话,她想约对方今后在老地方见面,可是现在,当然不可能了。   失落感涌上,少女怔怔望着对方愈走愈远,恍惚间,觉得青年灰色的斗篷在风中翻飞的姿态说不出的飒爽,就如同那只无拘无束、翱翔青空的苍鹰。 第一百四十三章 血河之战(五)   当夜,金轮月和银心月都藏在厚厚的云层后面,群星无影,压倒性的黑暗支配大地,灰水河的水黯淡如墨,静静流淌,反射出两岸寥寥无几的篝火。   南城的骑兵们左手握缰,右手持枪,安静而笔挺地站在黑夜里,连呼吸的频率也接近一致。她们都感到对岸不同寻常的静谧,也知道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   连续五日,梅迪军遵照主君的指示,白日按兵不动,一入夜就结队渡河,与迎击的伊斯法军浅战片刻,便即返回,如此反复多次,直至黎明。这么做,一是防止敌人趁夜溜走,二是疲兵之计。西城粮食吃紧,若晚上也睡不好觉,肯定难以久支,果然,不出六日,就撑不住了。   轩风身穿专门订做的精致锁子甲,骑在一匹黄棕马上,站在大军的最后,身旁围着二十来名精锐战士,以及贴身侍女伊莉娜。   今晚的战事梅莲可认为胜券在握,没让她像以往一样待在营地睡觉,初次把她摆上战场,让她在战前动员大军,做胜利宣言。   但是,轩风回忆白天贝姆特的神情,总觉得不像一个要连夜逃跑的人。梅琳等人一口咬定他是装腔作势,强充面子。轩风虽不以为然,但也不好跟她们辩,她自己都已经被训得头皮发麻。   梅莲可屹立阵头,身披亮红战袍,灿银头盔的穗带随风飘舞。她缓缓拔出腰间的洗月刀,周围的战士随着她的动作绷紧了身体。   “开始渡河!”   总共一百只号角同时吹响,打破虚伪的平静,梅迪军排着整齐的方阵前进,以万夫莫挡的气势跃入灰水河,数万只马蹄溅起扑天的水花。   梅迪军分为前锋和中军,左右两翼,以及五千名预备兵力,排成相当传统的阵形。左翼两万多名将兵由四璧之一的凯伊率领;右翼的指挥官是凯伊的妻子兼同僚芙瑞尔;前锋和中军由梅莲可亲自统帅,总数三万;预备部队交给另一名南城将军卡特领兵。   以梅莲可为首的前锋一路无阻地上了岸,纵马前驰,在一道木栅栏前止步。借着火把的光芒,众人勉强看清了西城的营区,只见无数军帐在昏暗中如鬼影幢幢,篝火旁空无一人,整个营地静得可怕,没有一点人气。   “哼,果然逃走了。”梅莲可嗤鼻,看着面前长长的深壕和好几排坚固的木栅,信心更炽,大声道:“西匪逃不远!马上把壕沟填平,木栅劈开!注意可能有其它陷阱!”   仆兵依令背着早就准备好的沙袋冲上去,迅速将壕沟填平。斧步兵跟着上前,劈里啪啦地砍出可容大部队通过的缺口。   确认没有其它障碍后,梅莲可率领部队缓缓走进西城的营区。   此刻梅迪军的前锋、两翼的一部分骑兵已经登陆,剩下的部队刚刚越过河中央。   几星火花在黑夜里迸响,是随军法师施放的火焰魔法。火团在空中划过灿烂的轨迹,引燃附近的帐篷,熊熊的火苗不一会儿就将单薄的帐布和木材支架烧得一干二净。   远远看见这一幕的卡特暗暗摇头,知道主君这么做并非出于谨慎想确认帐里有无埋伏的西城士兵,而是纯粹的泄愤。不过他也理解她的心情,敌军在南城境内烧杀掳掠,无恶不做,相比之下自家烧帐的行为算是很可爱的报复了。只是,还是稍嫌孩子气了点。   梅迪军似乎烧发了性,不仅少数法师,士兵们也纷纷投出手里的火把,数千座帐篷转眼烧了起来,红艳艳的甚是好看。   反正是在河边,众人也不担心会酿成火灾,然而,异变陡生,几座烧着的帐篷颓然倒塌时,突然轰的一声,爆出冲天怒焰,火势在顷刻间扩大,由火团变作火墙,迅速蔓延开来,引燃百米远一座同样做了手脚的军帐,又生出数道火墙……仅仅数秒钟时间,数以百计的火墙就插天而起,将梅迪军围困其中。   伊斯法军的战术非常巧妙,他们在营地里挖了几百条浅沟,灌入油脂,在交叉处搭起装满易燃物的帐篷,准备在梅迪军深入营地的时候引燃,却没想到梅迪军自己放火烧帐,引起一场超大火灾。   惊叫四起。   陷入恐慌的战马长声嘶鸣,踢动四肢,将骑手颠下地来,更有疯狂乱冲的,连人跃入火墙化为燃烧的灰烬。到处是浓烟和惨叫,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在空气里。   梅迪军被火墙切割得七零八落,完全失去联系。还没从火焰的打击下回过神,另一波突袭就从天而降。   埋伏多时的西城弓箭手于火场外现身,发动飞箭攻击,一支支箭矢像豪雨,对着火场里的南城军倾洒而下,人和马的悲鸣此起彼伏。   一眨眼,梅迪军就失去以千为单位的兵力。由于火焰的阻隔,南城的士兵们无法退避,只能高举盾牌抵挡第二波箭雨。   梅莲可咬牙切齿,娟秀的脸庞被火光与怒气熏得通红。她连忙下令身旁两位法师赶紧灭火,聚集起麾下的风骑士团成员,试图突破火焰的包围。   她们成功地冲过七道火墙,突然一枚硕大的橘色火球呼啸而下,炸开一堵足有十公分宽的巨大火墙!   西城大神官夏亚·典恩垂下手,松了口长气:“呼!差点就来不及了。”   一旁,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与诸将面露苦笑。   虽然火墙阵成功地困住了梅迪军,却与西城的计划有点出入。原本贝姆特是想等两翼和中军都进入营地,再命令弓箭手发射火箭,引燃火线,没想到南城军大肆焚帐,提前发动陷阱。幸好梅莲可和她的本阵已悉数入彀,两翼的指挥官也在其中,余下的部队群龙无首,不难摆平。   贝姆特向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点燃一直拿在手里的竹筒。但闻一声清亮的啸音,竹筒直冲天际,砰地炸得四分五裂,在漆黑的天幕绽开绚丽的火花。   轰隆隆——奔腾的马蹄仿佛九天的雷霆,震撼人心。   大气突然充满浓重的杀意,仿佛连大地也承受不住而开始颤抖,一股战栗感袭上每个南城士兵的心头。   隐藏在暗夜里的伊斯法军出动了,如同脱缰的野马,一口气冲杀出来。雪亮的刀锋反射着火光,像极了鲜血,映出战士们渴血的欲望。   急欲冲入火墙救人的梅迪军看到这支如潮涌来的大军,还来不及反应,左翼就被铲平。刀枪与盔甲激烈互撞,迸裂的甲胄下飞溅出如瀑的血液,长.枪折断,盾牌击飞,断裂的四肢在空中飞舞,哀鸣的人体从马上不断滚落,腥血浑浊了岸边的湿泥,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   伊斯法军以令人惊骇的凶猛和速度剖开梅迪军。风骑士团虽然也是支精厉强悍的队伍,但在失去三名指挥官的情形下,无法有效地应对结阵,只能各自为战,被迫付出庞大的流血牺牲。   身后的惨叫引起梅莲可的注意,她转过头,透过火墙看见自己的部队遭砍杀、不断后退的景象,惊诧得瞪大眼。   直到两面被风吹得鼓起的旌旗映入眼帘,她才恍然大悟。   炎狼和金雀花!原来……火攻和弓箭不是阻止我们追击的障碍,而是伊斯法军用来一网打尽的陷阱!一开始,我就完全中了贝姆特的计!   如今懊恼也无用,梅莲可放弃冲出火墙,放暗号要外围的部队停止后撤,全力将敌军赶进火场。   接令的梅迪军停下脚步,奋力前冲。在拼死的反击下,炎狼佣兵团和金雀花佣兵团压力陡增,队伍也出现少许混乱。   就在这时,黑龙和白凤两支佣兵团从反方向杀过来,未到先射。虽然在黑夜里,弓箭的准头不佳,但梅迪军的阵形被挤压得异常紧密,造成的伤害就非同小可。   在惊呼和惨叫声中,剩下的南城士兵慌忙稳住阵脚,想迎战突然冒出的敌人,但已经迟了,伊斯法军的攻势如暴风,如闪电,转眼杀到,轻易踢散梅迪军薄弱的防御。   由于这波攻击来自右方,南城士兵还下意识往左退避,可左面的士兵也被重整态势的炎狼和金雀花逼得节节败退,不知不觉退到河畔,两者挤成一团。   伊斯法军趁机汇流,结成一股钢铁巨流,不容反抗地朝无路可退的梅迪军挤压过来。   南城一方只好纷纷跃入河中,留在岸上抵抗的士兵越来越少。   眼看梅迪军的阵形就要崩溃,变故又起,十一道晶莹的蓝光从灰水河东岸射来,汇聚成一颗巨大的水球,停在火场上方,豁然爆裂开来,瀑布般的水流逶迤而下,不偏不倚地浇在火上,但闻哧哧连声,青烟直冒,所有的火墙刹时熄灭。   水系神术——「水之轮转」!   “夏亚!”见火被扑灭,贝姆特皱了皱眉,呼唤身旁的大神官。   夏亚的反应也不慢,双手搭在胸前,结成祈祷的手势,口中飞快吟出一串魔法咒文:“从彼方来,还彼方去,闪耀的光芒啊,化为无坚不摧的箭——光歼破弹!”   借助神恩施展的雷系魔法化为一道雪白的光束,沿着蓝光来时的轨迹激射而出,瞧见这幕的南城士兵纷纷惊呼。   不用说,扑灭火焰的正是十一位高阶祭司,但这么一来,也暴露了她们的位置,加上高等神术施展不易,她们想避也无力可避,眼睁睁看着光弹从天而降。   爆炸声震撼了每个南城士兵的心灵,一下子失去十一名最高等级的圣职者,同时也是南城中枢人物的冲击太过巨大,使得梅迪军一时呆若木鸡。   伊斯法军趁隙反攻,河边的梅迪残军登时溃散,被完全逼入灰水河。   梅莲可牙关紧咬,充血的双目狠狠瞪视一个方向,那是座被灌木覆盖的小丘,西城城主的本军和血徽、逆十字、月影三个佣兵团就站在山顶俯瞰着这里。   尽管理智不断提醒南城城主要慎重,澎湃的怒意却怎么也压抑不住,低喝一声,她毅然向身旁的传令官比了个手势。   号角吹响,分散在火场上的梅迪军应声聚拢,在主君的率领下,朝山丘冲锋。芙瑞尔和凯伊本想劝说,可是一瞧见梅莲可狂怒的神情,都不敢开口,默默跟随。   对岸,卡特扶起身下跌得灰头土脸的梅琳大祭司,长叹一声,没料到主君这么沉不住气,以残破之师挑战位居高处,又以逸待劳的敌军,而不是与后军汇合,退回东岸。毕竟,胜败已经很明显了,也许今晚的打击对梅莲可实在太大了吧。   其他祭司也在卡特部下的扶持下一一站起,刚才光弹落下时,她们因为力量耗尽动弹不得,幸好卡特等人动作快,才救回她们的小命,此刻都有劫后余生之感。   “诸位大人,此地已不安全,请尽速后退。”卡特简要嘱咐,瞥了眼站在稍远处的绿衣少女,补充了一句,“您也是,救世主小姐。”   轩风的脸色极为苍白,眼神也残留着惊悸,但她还是尽量以平稳的语调道:“是。”   卡特点点头,转身跨上坐骑,五千多名预备队员立刻聚集在他身周。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女声:“卡特将军。”   卡特诧异回首,对上一双温和的棕黑色眸子。   “小心点,别让蕾雪伤心。”   年轻的将军平凡的脸上闪过害羞和更多的感激,再次点点头,他腼腆一笑,策马离开。目送他的背影,轩风对贴身侍女及保护她的亲兵们道:“走吧,我们退远些。”   与此同时,河里和山坡上的两军正展开殊死较量,俨然成为困兽的梅迪军抱着不死不休的决心,倒让伊斯法军有点吃不消。尤其是梅莲可的本军,朝贝姆特的本队发起猛烈至极的攻击。   南城军集中箭矢和标枪在敌军阵营掀起密集的血雨,刺出的长.枪捅进西城骑兵温暖的胸膛,只一波攻击,就造成伊斯法军数百名士兵丧生。   负责拦守一线的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桑达夷然无惧,反手砍翻一个南城骑兵,他一边甩干刀上的人血,一边高声打气:“各位,胜利就在眼前,不要被敌人的困兽之斗唬住,彻底歼灭她们!”   伊斯法军轰然叫好,刚刚还有点退缩的姿态重新被勇猛取代,加上数量悬殊,才攀上山的梅迪军又被慢慢逼回去,胜利的天平再度倾斜。   擒贼先擒王!朱烈斯和芙瑞尔的脑中闪过相同的念头,同时策马跃前,在梅莲可面前遭遇,刀剑相交,鸣声震耳。   芙瑞尔一边挥动长剑挡住朱烈斯的连续劈砍,一边对梅莲可喊道:“大人,快走!把强盗头子的脑袋揪下来!这个小喽罗交给我!”梅莲可也不打话,拉转马首,从两人身旁跑开。   长剑与弯刀你来我往,发出剧烈的声响,迸发的火星照亮了黑夜的一角。   双方都展现了精湛的武技,势钧力敌。血徽佣兵团长不因对方是女性而手下留情,招招狠辣。芙瑞尔气力终究不及男性,渐渐挡不住迅猛的攻势,在一次猛烈的撞击后,长剑脱手。   朱烈斯毫不犹豫,偃月刀中宫直进,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枪从斜里刺来,荡开刀锋,同时一把新的长剑被塞进芙瑞尔掌心。   “谢了!凯伊!”不用看来人,光凭这份默契芙瑞尔就知道救援者是谁。她握紧长剑,朝朱烈斯的右肩刺去。后者侧身闪避,却险些被长.枪捅个正着,虽然及时躲过,仍不免惊出一身冷汗。芙瑞尔和凯伊的联手攻击搭配得天衣无缝,顷刻令他落了下乘。   随着清亮的破空声,一枚羽箭精准地射中凯伊的枪头,将他刺向朱烈斯腰部的势头打偏,接着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   射箭的正是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他嘴上喝骂,手里也没停,弯弓连射,全是对着力弱的芙瑞尔。   女将军急忙挥剑拨开,虎口却被箭上传来的劲道震得发麻,她不肯吃亏地回嘴:“呸!对侵略者讲什么道义!何况你们联手攻击我,就很要脸了?”   克劳德不作理会,只管射箭,芙瑞尔被他射得手忙脚乱。   四名指挥官缠斗不休,两军也陷入激烈的交锋。梅迪军的情势明显不利,女兵在战力上原就不及西城那些高头大马的战士,经过之前火焰和箭雨的洗礼,兵力也大为折损,只剩下半数也不到,全是仗着一股悍勇之气,才支撑到现在。   但被黑龙、白凤、炎狼和金雀花四支佣兵团围攻的后军还是岌岌可危,几乎是兵败如山倒地一路退往东岸。人与马的鲜血染红了灰水河,沉入水底的尸体在双方的践踏下,逐渐化为淤泥的一部分。   漆黑的夜幕褪去,曙光乍现,当泛着鱼肚白的天际终于出现橘金色的旭日时,战场的景象显露出模糊的轮廓,然而地上的人们谁也没注意到,依旧沉浸在野蛮的厮杀里。空气里飘散着沉重的尸臭和血腥气,每呼吸一次就好像吃进一口生肉,浓浓的铁锈味哽在喉头,麻木了思想,也驱散了疲劳和饥饿,到最后,甚至连嗅觉也丧失了。   梅莲可率领少数精锐,突破血徽、月影、逆十字佣兵团三道防线,杀入敌军本阵,登时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   这支队伍上方飘扬的旗帜绣着一只苍鹰,正是西城最强大的劲旅,城主近卫队翔鹰佣兵团。梅迪军拼尽全力,也无法攻破这道铜墙铁壁,反而碰得头破血流。不多时,这支勇猛的队伍就被翔鹰佣兵团包围,与芙瑞尔和凯伊的两翼遥遥隔开。   眼看敌首就在眼前,却无法靠近,梅莲可心焦如焚。身旁的友军一个接一个倒下,令她心痛如绞,仇恨的火苗冷却,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懊悔。但为时已晚,如今即使她想后退,敌军也不会允许。   就在梅莲可感到一丝绝望时,战况又发生新的转变,周围的西城军突然大哗,阵形也出现些微的散乱。梅莲可没有放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立刻呼吁残部反击。   付出了重大的伤亡后,南城军终于将包围圈撕开一个小口,冲入敌军的心脏,这才搞清变故的来源。原来是卡特率领的预备队从小丘背面杀来,打乱了翔鹰佣兵团的阵脚。   一个机灵的南城士兵立刻高喊道:“卡特将军的援军到了!我们有救了!”   梅迪军声势大振,伊斯法军担心主君的安危,气势一馁,给敌军扳回了局面。   但梅莲可心下有数,这只是暂时的优势,一旦敌人从这个意外里回过神,以卡特区区五千兵力绝无可能挡住,为今之计,只有趁敌军混乱的时候,割下贝姆特的首级!   “敌军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难缠呐。”   贝姆特皱起眉头,夏亚连忙举高手:“要不要我毙了他们?”   “算了吧,你顾好自己就行。”贝姆特可不认为法师能在乱军里派什么用场,而且这个部下是靠神恩吃饭的神眷之子,魔法学得稀松平常,大法术威力足,但小法术一律不灵光,还是不要拿士兵的性命冒险。   惨叫声在附近响起,两名翔鹰佣兵团的战士被拦腰砍断,跌下马来。殷红的液体溅上贝姆特和夏亚的衣裳,一个伤痕累累的骑士手持大剑出现,盯着贝姆特,喘息道:   “佣兵王?”   “我是。”青年微笑,笑容有一丝赞赏,能够突破他的精锐杀到他面前,来人的武勇着实了得,够格让他出手:“你是四璧的哪一位?”   “卡特。”   “好。”虹光一闪,闪空出鞘,巨大的金戈交鸣声几乎震破人们的耳膜,相同的武器像两道电光彼此撕咬,冲撞,擦出无数小雷火。   交战双方的剑技都流畅得惊人,但是贝姆特的剑术毕竟高明不止一筹,加上卡特一路拼杀,体力消耗严重,身上更多处负伤,当两人的战马相撞的瞬间,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身体失去平衡,落马坠地,后背重重撞上地表,一口气转不过来,大剑不由得脱手飞出。   贝姆特只上身一晃,便即稳住,他才不讲究什么公平不公平,不等对手爬起,闪空直直劈落,瞄准的正是卡特的脑袋瓜。   “住手!” 第一百四十四章 血河之战(完)   千钧一发之际,南城城主梅莲可及时赶到,格开贝姆特的剑锋,却因体力不支,没有完全挡偏,闪空雪亮的剑锋擦过卡特的左耳,硬生生削下他一条左臂,赤红的液体登时狂喷而出,高度甚至超过马背。   “贝姆特·瓦托鲁帝!!”   梅莲可嘶喊,挡在昏厥的部下面前,内心涨满狂怒和悲愤,充血的眸狠狠瞪视他,“我要宰了你!!!”   “凭你这个模样?”贝姆特冷笑,打量她残破的盔甲和摇摇欲坠的躯体,不用他一根小指,梅莲可马上就会自己倒下。   贝姆特收起几分嘲讽之色,将闪空横在她颈边,肃然道:“投降吧,我不想污辱对手。”   梅莲可依旧一霎不霎地瞪着他,既不动弹,也不说话。   这时,夏亚爆发出一声惊喊:“首领!小心——”   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从远方飞来,宛如一道黑色的电光,直袭青年的后脑勺。   就在即将刺中的刹那,火红的波动从贝姆特腰间的小包涌出,裹住他的全身,魔法屏障硬生生挡住长剑。只这电光火石的一顿,贝姆特已翻转手腕,荡开剑锋。   魔封剑转了两转,一头插.进地里。   大神官和周围的西城士兵吓得一身冷汗,结结巴巴地道:“首领,你…你没事吧?”   贝姆特调整了一下呼吸,答道:“没事。”情不自禁地摸向放着维烈送的回音宝石的腰包,脸上掠过诧异之情。   众人定了定神,看向那柄飞来凶器,却见长剑自动从土里飞起,浮到半空,咻地飞回,嵌入一只白皙优美的手掌。   贝姆特冷冷看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那是个独自屹立在平原上的年轻骑士,同样冰冷的双目迎视过来。   他就那么孑然一身地站在那里,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无视他的存在,嘲笑他的狂傲,仿佛他单枪匹马与十万大军对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直到远方的地平线传来轰雷一般的马蹄声,众人才从骑士压倒性的庞大气势里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尘土飞扬,一面无比眼熟的旗帜跃入眼帘,咬着剑的狮子与百合纹饰,代表德修普王家,深红的底色则是西境军的标志。   几个眨眼,这支大军就奔到骑士身后,一齐勒马停步,领头的两名青年一脸气急败坏,不约而同地吼道:   “殿下!!”   “闭嘴。”   诺因用短短两个字封杀心腹未出口的数落。吉西安和雷瑟克连连喘气,面色铁青,却莫可奈何。   贝姆特扫视敌军的阵容,心念电转:中城军比预计的早来,而且似乎是倾巢而出,虽然是急行军,但己军战了一夜也十分疲惫,还有南城的残兵败将,再来一场硬仗只怕会拼得两败俱伤,只是,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想到这里,贝姆特重新将剑搁在梅莲可颈上,这招快愈闪电,别说梅莲可,连诺因也来不及反应,就在众人以为南城城主即将身首分离时,听得贝姆特沉着的声音徐徐响起:“德修普,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诺因冷静地反问。   贝姆特直直望着他:“我可以退兵,但是梅迪城必须承认战败,并将凡尔加平原全部割让给我城!”   一言未毕,无论远近的梅迪军一致发出屈辱的怒吼,被贝姆特一句话摆平:“不满意的话,我现在就把你们城主的脑袋割下来!”   鼓噪的将士刹时噤声。   诺因用力握紧缰绳,咬牙切齿。一旦凡尔加平原落入西城手里,米亚古要塞就失去了战略意义,从此西境的防守重心必须转移到不易防守的南部平原。但是,眼下的情势也不容他拒绝,谁让他昼也赶夜也赶,还是迟了半步?   深吸一口气,诺因朗声道:“好!我同意!”   “我不要你同意,只要你做个见证人。”贝姆特转移视线,“有资格签订条约的是你,梅莲可。”   梅莲可闭上眼,强咽下不得不签订城下之盟的耻辱,吐纳数次,才用每个人都听得见,却又无比虚弱的声音道:   “我答应……你的条件,贝姆特·瓦托鲁帝。”   她说完的同时,贝姆特还剑入鞘,简洁地道:“撤!”   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河里的伊斯法军首先移动,向山丘靠拢;山腰上的部队因为有梅迪军插在里面,移动得稍微慢了点,但也十分迅速。   只过了大约十多分钟,两支队伍就汇聚在一起,整齐地排列在山脚,与卡萨兰军正面相对。   “你又坏我一次好事。”贝姆特瞪视诺因,语气充满嫌恶,诺因的表情也称不上友好:“彼此彼此。”   贝姆特冷哼一声,别过头,挥了挥手:“我们走!”   闻言,每个西城士兵都朝卡萨兰军投以愤怒憎恶的目光,心想原本胜利在望,财富、土地、美女都要到手,却给这帮好事者破坏,少了大肆掳掠女性俘虏的机会,不免有所抱怨,但还是跟随城主离开。   诺因望着远处飘扬的尘烟,淡紫色的双眸闪过一抹阴郁。   ******   修罗场。看着战后的沙场,柳轩风浮起唯一的感想。   戴着头盔的头颅,裹着盔甲的躯体,握着武器的断肢,散落破碎的内脏,中箭倒毙的马匹,折断的旗杆,断裂的长.枪,草芥一般的箭矢,沾满碎肉的长草……构绘出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灰水河上飘满了南城士兵的尸体,原本清澈的河面如今变成了暗红色,四散的血味中人欲呕。   轩风捂住嘴,强忍一波波涌上的呕吐感,在看见梅迪军身陷火场,被烈焰焚烧时,她就把吃过的东西全吐光了,现在只剩下胃酸可吐,但她不想吐,她受够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来到这样一个野蛮的世界?为什么让她看见那样可怕的场景?那是一生一世无法忘记的恶梦!她的灵魂会永远记得这晚,记得这晚的火光,记得这晚的杀戮,记得灰水河上的累累浮尸,记得无数南城士兵临死的惨号!   “轩风小姐……”身后传来小侍女担忧的低唤,轩风转过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伊莉娜,从今天起,只有你会叫我‘小姐’了。”   她清楚地记得残存的南城士兵从战场归来时,看着她的眼神。轩风很明白,经此一役,她救世主的名头算是彻底毁了。本来她就对那个虚名没有丝毫留恋,但是那些充满恨意和指责的目光还是让她感到锥心的刺痛。毕竟,梅迪城是她来到异世界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庇护所,就算对它没有好感,轩风还是真心关心这个城的一切,看到它吃了那么大的败仗,签订那么屈辱的条约,她真的觉得很痛心,也对士兵们的不谅解感到无比心寒。   伊莉娜诚恳地道:“对伊莉娜而言,轩风小姐永远是轩风小姐。”   “谢谢。”轩风由衷地笑了,随即带着三分调侃,七分期待地问,“那么,如果我被赶出南城,投奔罗兰城主的话,你会不会跟着我?”   “会。”伊莉娜毫不犹豫地回答。   “呵呵。”轩风开怀而笑,一把搂住她,“谢谢你,伊莉娜!”小侍女圆圆的苹果脸一红,笑得十分可爱。   轩风又紧紧抱了她一下,才松开手,转而伸展双臂,仰视蔚蓝的晴空,深深叹了口气。   “唉,伊莉娜,我不喜欢待在这里,我想回家!虽然我喜欢你,喜欢赛雷尔、蕾雪、卡特、芙瑞尔他们,但我想离开这里,摆脱救世主的身份!就算不得不留在这个世界,我也想出去,认识更多人!我不想当只宝石笼子里的金丝雀,我想当自由自在的鹰,就像……”说到一半,她瞪大眼,惊呼:“啊——”   伊莉娜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她又叫又跳,手指上空,兴奋的神情活像发现了什么宝贝:“是它!是它!原来它没走!”   轩风高兴极了,飞过她头顶的正是那天在河边追丢的苍鹰,原以为它的主人是西城士兵,应该早就走了,没想到居然还会出现。   伊莉娜也抬起头,在看见苍鹰的刹那,灰绿色的眸子闪过一道精光。   “飞舞于大气之中的风之精灵,请赐予我嘹亮的声音,歌颂你的活泼奔放——扩音术!”轩风飞快念出咒语,以指抵唇,吹出和当日一模一样的清亮口哨,“哔——”   自那天后,她就开始努力练习吹口哨,无奈肺活量太小,实在吹不出那样中气充沛又好听的哨声,才想了这招作弊的法子。至于欺骗的后果,轩风连想都没想,她只是单纯想接近这只让她羡慕不已的鹰,哪怕只换来它的回眸一瞥也好。   已经飞远的苍鹰果然转过身,困惑地看向哨声来处,对上轩风又喜又盼的小脸,它眼中的疑惑顿时转为被欺骗的愤怒,一声清啸,身子化为离弦之箭,俯冲而下!   “轩风小姐!”   伊莉娜扑向发呆的主子,将她推倒在地。   苍鹰冲势一缓,原本要抓破轩风天灵盖的利爪及时收住,只拉下几根头发。它拍拍翅膀,看了眼趴在轩风身上的伊莉娜,扭头飞向西方。   轩风惊魂未定,就被伊莉娜一通数落:“轩风小姐,你实在太乱来了!鹰是自尊心很高的生物,你怎么可以戏弄它!”   “我…我没有戏弄它……”轩风怔怔地道,望着苍鹰消失的方向,脑中回荡着一个念头——又追丢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好像走火入魔似的。她苦笑,神智清醒过来,忽觉头顶一阵刺痛,抬手一摸,几缕断发和一滩鲜血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   听见熟悉的清唳,贝姆特举起左臂,让饲鹰停落,视线却被它爪下的异物吸引过去。   “?”他取出一看,是只发夹,宛如翠绿的三叶草,雕工非常精细,每一条细微的纹路都刻得极为逼真,价格昂贵,连同夹子在内都是一整块翠玉雕琢而成。   但是这枚发夹最引人侧目的不是式样,也不是价值,而是几滴粘附其上的殷红血珠,在晶莹的绿色衬托下,更显得突兀、鲜艳!   这是怎么回事?贝姆特不解,忽觉这发夹有点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略一思忖,一张美丽而倔强的小脸就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首领。”夏亚策马走近,满面红光,“这次我们大获全胜,回去后可得好好庆祝一顿!”   “嗯。”贝姆特漫应,将翡翠发夹塞进胸前的口袋,手法十分利落,一点没让夏亚知觉,其他几名佣兵团长也靠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言。   “还大获全胜哩!我本来以为打完了就可以大肆洗劫一番,再跟几个美女俘虏好好乐乐,现在全飞了!都怪那票混帐卡萨兰人!”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头一个开骂,一脸激愤。   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耸了耸肩:“算了,我们已经拿到凡尔加平原,随时可以去洗劫。”他怀里的芦苇花早就被鲜血渗透。   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嘲讽同僚:“你还想着抱美女,上次在床上被那个俘虏捅一刀的事你已经忘了?真是好记性。”   达留恩缩缩肩膀,没了声音。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笑道:“达留恩,你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哈哈!”   “去去!”达留恩恼羞成怒地嘘道,“我的风流程度还及不上萨罗斯那家伙呢!”   “可是人家没像你一样被捅!”莱拉啐舌。白凤佣兵团长费路迪亚比出小指,笑嘻嘻地道:“达留恩,你是不是‘那里’不行,才惹来飞刀报复啊?”达留恩一把揽住他的颈子,又捶又打,哇哇大叫,余人都笑起来。   贝姆特听着属下嬉笑打骂,说些下流笑话,却是神思不属,眼神朦胧仿佛陷入回忆。   “首领,你怎么了?”莱拉发现他的异状,问道。贝姆特一惊回神,笑道:“没事。”   费路迪亚抱着后脑勺,吊尔啷当地道:“话说回来,没看到那个救世主,真是可惜!我本来计划把她抓回去,让家乡的大伙开开眼界。”   “还可以卖到外大陆,异世界的人,多值钱啊。”他的兄弟费路迪尔也惋惜。   救世主啊……贝姆特有些唏嘘,什么救世主?什么至高神的使者?什么神迹?看看南城的下场!   克劳德不无嘲讽地道:“看来圣贤者的后代是无稽之谈。不过那个救世主也挺可怜的,这次南城败得如此凄惨,势必得推一个人出来承担罪责,她是不二人选。为了平息民众的愤怒,梅莲可八成会把她送上火刑架。”   “什么!那还不如送给我们!烧掉多可惜!”众人纷纷惊叫,无限叹惋。   贝姆特轻呀,也觉不舍,但是莫名的,这股情绪比他预计的强烈。   少女巧笑嫣然的俏颜,银铃般的笑声和窈窕动人的身躯自记忆的谷底清晰浮现,还有白玉般的足,飞溅的晶莹水花,河边绚烂的彩虹。   青年端正的脸庞泛起浅浅的红晕,拉回有点恍惚的思绪,赶走脑中的绮丽画面,拾起一双眼睛的记忆,那也是留给他最深印象的记忆:一双活像困兽的眸。   他微笑,脑中浮起一个主意。 第一百四十五章 城主的巡礼(一)   辽阔的雪原上,一列车队疾驰而过。   中央的四轮马车由八匹骏马拉动,车厢造型华丽,蓝漆银纹,高大的楠木门挂着一面锦旗,黄金的底色上绘着一只呈现咆哮姿态的黑色巨龙,代表八颈黑龙王巴哈姆斯,这是东城伊维尔伦的城徽,也是福斯家族的纹章。   马车前后,各有十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士随行,还有一个红发的女骑士策马骑在马车左侧。   一只大手掀开丝绒窗帘,接着传出一个悠扬如乐音的嗓音:“艾德娜。”   女骑士立刻靠近,摆出聆听的架势:“什么事,大人?”   “行了半天路,大家都累了,休息一下吧。”   “可是,绝境长城就在前面了耶。”   “多远?”   “嗯…大约两个小时的车程。”   车中人顿了顿,问道:“大家撑得住吗?”   艾德娜拍打胸口:“没问题!”余人也大声应和:“放心吧,大人!我们一点也不累!外面风大,您快关窗!”   过了一会儿,窗帘才缓缓拉下。随着一声轻响,窗户也被合上。艾德娜等人这才转过头,继续赶路。   马车里,一个蓝衣少女抬起首,望见对座的人轻轻咳了两声,脸色泛白,心生担忧之情,嘴唇动了动,终是吐出关怀的话语:“你没事吧?”   “糟糕,我好像真的感冒了。”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一脸世界末日到了的表情。   救世主兰冰宿翻了个白眼:“拖着刚被剧毒摧残过的身体跑来这种鸟不拉屎冰天雪地的鬼地方,不感冒才有鬼。拿着!”她从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抛给对方。   “这是什么?”罗兰瞅着掌心被透明纸包住的椭圆形物事,好奇地问。   “感冒药。”   “百服宁。”金发青年念出反面箔纸上的字迹,笑了,“是你从那个世界带来的吧?真是有趣的玩意儿。怎么服用?服多少颗?是不是像它的名字说的,得服一百颗才能痊愈?”   “成人一次两粒,一天三次,饭后服用,直接吞可以,和水吞也可以。”   “我想你一定是直接吞的。”   “何以见得?”   “一般人哪会说出‘直接吞可以’这种话。”罗兰已经研究出拆封方法,剥出一颗药片扔进嘴里,无视对方的瞪视径自喝水吞下。   冰宿看他二话不说吃下药,反而愣了愣,眯起眼,有些尖锐地道:   “朵琳公主那碗毒.药,你也是这么毫不考虑地喝下去的吗?”   罗兰微微侧首,兴味地瞧着她,笑道:“不错,怎么了?”   “如果你没有撒谎的话,就最好改掉这个习惯,不然有九条命也不够!”冰宿气冲冲地道,却连自己也不明白这份怒气的由来。   罗兰凝视她片刻,露出诧异的神情。   “啊,冰宿,你…该不会在担心我吧?”   “你我是命运共同体,我担心你是理所当然。”冰宿被他看得微窘,刻意用冷漠的语气掩盖狼狈,随即发现他的称谓有问题,“你刚刚叫我什么?”   “冰宿啊。”罗兰答得无比自然,“我们认识已经半年多了,再小姐小姐叫多生疏,艾德娜也是直呼你名字,我没有道理不可以。”   冰宿皱眉:“我个人是没什么意见,就怕别人闲言碎语。”罗兰深深一笑:“你真是很认真。”   “啊?”冰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正色道,“这不是认不认真的问题,而是最基本的道义。我既然答应你演神使,就会演个最像样的神使给你。”   是啊,这是你最大的优点。罗兰笑得更深了,俊美的五官因为这个笑容更加灿亮,几乎夺去冰宿的心魄。   “兰小…不,冰宿,你太小看你的能力了,即使你从来没有显现任何「神迹」,但光看你的一言一行,就没有人会怀疑你是个假冒的神使。而且你是圣贤者的后代,地位在伊维尔伦人民的心目中如此崇高,又怎么有人敢议论你的是非?而我,是他们的城主,他们视为俗世最高点的人物,自然有资格和你平起平坐,所以谣言沾不到我们身上,你不必担心。”   茶发少女盯着他,内心涨满了惊诧。第一次,她听见眼前的人用这种自负的语气说话,不是优雅,不是冷峻,不是圆滑,不是调侃,竟是——自负。   这……是否代表他向她敞开了少许心扉?   她一直知道的,这个男人心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这样优秀的人,这样才干卓绝的人,这样光辉耀眼的人,如果甘于池中之物的身份,才是怪事!他不但有自负的本钱,也应该自负——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平民爬到如今的高位,世上有几人能做到?又有几人能做得像他那么漂亮?他不该自负吗?   当然应该!是自负,又不是自满。   冰宿情不自禁地笑了,她喜欢他自负的表情,充满了自信和霸气,让周围的一切为之失色,最真挚,最引人心动。   罗兰呼吸一窒,注视她前所未见的灿烂笑靥,面具破裂,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吃惊:“我的话,让你这么高兴?”   冰宿回过神,反射性地笑道:“是啊。”原来刚才的口吻是他无意识下使用的,不过这样也足够了,就让那个表情作为她独属的记忆吧。   看见那个自己一手塑造的礼仪微笑,莫名的,罗兰感到一阵失落,垂眸调息,再抬眼时已恢复社交笑容:“那么,今后我就叫你冰宿了。”   “悉听尊便,不过,我发现,你刚刚是故意岔开话题的吧?”   “啊,被你发现了。”罗兰无奈叹息,耸耸肩膀,“没错,我承认,我是故意的。”那天他一拿起那碗汤,就闻出味道不对。   冰宿对他怒目而视:“你果然是故意的!我就想你怎么会那么大意!为什么!戏弄我们很好玩吗!”   “谁会那么无聊,我是为了确认凶手……咦,不用我说得很详细吧?以你的才智,应该想得通的。”罗兰提起茶杯,喝了一口润嗓。   冰宿一怔,察觉自己的失态,连忙镇定下来,略一思忖,便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么,凶手到底是谁?”   罗兰抱歉地看着她:“此事牵连甚广,恕我一时……”   “还没水落石出吗?无妨,把嫌疑人报出来,或者,就告诉我你夫人有没有份就行了。”冰宿咧嘴一笑,眼神精亮,“如果你不想我向法利恩和艾德娜投诉你诈欺的话。”   闻言,罗兰登时感到头盖骨内侧剧烈疼痛起来,眼前仿佛也浮现大神官铁青的脸色和随侍武官暴跳如雷的模样。   有道是“天做孽犹可为,自做孽不可活”,就是指这种情况。   “我说就是。”罗兰叹气,头一次被逼得走投无路,“但你也要答应我,绝不把这件事泄露给别人。”即使兵败滑铁卢,也不忘保住最后一块老本。   “当然。”冰宿正在体会胜利的醍醐味,一时不查被对方翻身复活。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何罗兰那么喜欢捉弄自己,原来会上瘾——赢的感觉真的太棒了!   罗兰换了个比较舒服的坐姿,说出的话却一点不悠闲:“朵琳不是凶手,听到我中毒的消息,她没有和任何人联络,直接就跑来办公室找我。”   “原来如此,你的暗探真是优秀。”冰宿没有继续追问,她很明白自己的权限,其实光是向罗兰询问这件属于政治层面的事,就算逾矩了,不过以罗兰的气量,不会介意她这点小小的好奇心。   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觉得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冰宿指指桌上的药片:“那么,你吃我的药,事先也考虑清楚了?”罗兰失笑:“哪有!你未免将我想得太多疑了,我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一个我信任的人的关怀而已。”   信任?冰宿轻哼:“这么说,只要是你信任的人,他给你剧毒你也吃?”   “有道是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区区毒.药,有什么不敢吃的。”   看到少女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的明丽脸蛋,罗兰轻声笑了,带着一抹不自觉的宠溺和叹息:“冰宿啊冰宿,其实真正多疑而乖戾的人,是你才对。”   “……”   “我承认,我是个狡猾又阴险的男人,既不轻易信人,也不轻易爱人。但是我明白一点,一个人是成不了大事的。我爬到今天的高位,靠的不止是我个人的智慧和本领,还有许多朋友的帮助,而那些朋友又是我用信任换来的。虽然其中有些人背叛了我,但也有许多人一直跟随我至今,不论我飞黄腾达还是贫穷落魄,他们只为友谊和共同的理想助我,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   罗兰垂下眼,长似扇片的睫毛掩盖了眸里的情绪,“这种感情,岂是单纯的智谋或武力换取得来的?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我如何待他们,他们就如何待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冰宿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内心翻腾不休,脑中嗡嗡作响。罗兰的话语就像一把尖刀,刺进她的灵魂深处,把她最不堪回首,最伤心痛苦的往事刨出来,也勾出她最脆弱最柔软的那份情感和挣扎。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的。”   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无法得到的亲情,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不知怎么回事,只是吐露一小片心声,她心里满溢的苦水就消失了大半。   罗兰微愕,以深思的目光打量她片刻,淡淡一笑:“当然也是有这种情形,虽然我没遇见过。嗯,我想,大概是被付出的对象不需要这份付出吧。”   “不需要!”冰宿一震,心脏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   “就是不稀罕,不珍惜,不当回事——总之就是这些意思。”青年耸耸肩,又拿起茶杯浅啜起来。   冰宿微一苦笑:“不稀罕吗……”呵,真相我不是早就知道吗,为何在被他用那种理所当然的口气说出来时,还是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   罗兰放下茶杯,揶揄道:“怎么,是哪个不识好歹的男人竟敢拒绝我们德才兼备的兰大美人的付出?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冰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内心的郁卒一扫而空,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不劳罗兰城主费心!真有这么个男人,我早就把他扔进大海喂鲨鱼了!”   “啊啊,女性果然是种报复心强烈的生物啊。”罗兰由衷感叹。冰宿扮了个鬼脸:“还比不上你,小鸡肚肠!礼仪恶魔!”   话音刚落,两人相对而视,忍不住笑起来,清朗愉快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车厢里,构筑出温馨的氛围。   这时,马车一晃,停了下来,响起叩门声和女侍卫英气嘹亮的嗓音:“大人,冰宿,到了,下车吧。”   罗兰和冰宿一呆,不约而同地看向桌上摊得乱七八糟的公文和习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放着正事不干,聊了两个小时的废话!   不过……这种感觉还不坏啦。 第一百四十六章 城主的巡礼(二)   甫下马车,冰宿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   一道雄伟无比的城墙耸立在单调的白色大地上,用靛蓝色的石材砌成,表面覆着厚厚的冰霜,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蓝水晶一样。   在那道冰墙下还有座小城,说是小,其实是相对那座巍峨高大到不像人间之物的城墙而言。建筑的式样是北地最常见的尖顶石屋,这种屋顶可以预防被积雪压坍梁柱。小城的外围也有一道环形石墙,当然规模完全不能和那道冰墙相提并论,看得出主要用途是挡风而不是防守。   城门敞开着,两名守卫目瞪口呆地看着冰宿一行人,僵硬的站姿仿佛两座冰雕,直到罗兰冲他们和蔼一笑,才回过神,不约而同地大喊:   “城、城主大人!”   “不用紧张,我临时起意过来看看,无意惊动大家。”罗兰一边走近一边打量两人的穿着,皱起眉头,“城里的冬衣可充足?”   “啊,啊。”一名守卫结结巴巴地回答,“不、不太够,尤其是新兵的过冬衣服,因为没料到今年的雪下得这么早,老兵们都把棉袄让给新兵穿,可还是有许多人只能穿着秋天的衣裳。”   果然。罗兰点了下头:“没关系,我让大队带来了足够的冬衣和一些药品,最迟明日会到,大家可以放心了。”   两名守卫惊喜地咧开嘴,心想大人日理万机,还细心地注意到边关士兵的衣食住行,真是……突然,其中一人拍打前额,叫道:“啊!瞧我们傻的,竟然杵在这里发呆!我这就去通知将军他们!”跑得不见踪影。   另一名守卫正想叫罗兰等人进休息室歇会儿,目光落在一个陌生的身影上,其实在这个人下车的一刻他就注意到她了,只是罗兰的到来太过冲击,他和同伴暂时忽略了她的存在,现在看她站在金发青年身侧,竟一点也没有被压倒的感觉。   她约莫十七八岁,姿态宛如画中走出的人物般优美,头戴白裘帽,身穿银狐披风,足蹬白色小牛皮靴,与一身黑衣的罗兰站在一起无比契合。少女有一张比例均匀而明亮的丽颜,让人联想到冬青的绿眸晶亮有神,散发出坚定的意志和敏锐的智慧;挺直的鼻梁下,丰润的唇瓣仿佛玫瑰花般含苞欲放,保持着高雅怡人的弧度。她整个人的气质与这片雪景完全融和,纯净而优雅,清冷而高贵,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和崇慕。   “大人,这位莫非就是——”守卫一霎不霎地瞧着冰宿,心想真不愧是城主大人挑中的妻子!也只有这样高贵美丽的淑女,才配得上罗兰大人那样伟大英俊的人物!   “圣贤者的后代之一。”罗兰微笑着看向冰宿,“我们伊维尔伦的救世主,兰冰宿小姐。”   “果……咦咦,救世主!?不是夫人吗?”守卫大吃一惊,随即发觉说错话,一把捂住嘴。   余人都是一怔。冰宿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感到尴尬和一丝莫名的窃喜。艾德娜等人朝他怒目而视,责怪他差劲的眼光和失礼的态度。   罗兰露出宽厚的笑容,适时减轻了守卫的难堪:“朵琳身子不好,我留她在上界静养,冰宿是神使,跟着我东奔西跑无妨。”   守卫傻傻一笑,胡乱点头,心道:傻子!夫人是贵族小姐,大人哪舍得她来这种鬼地方受罪,居然出这么大洋相!呜呜,这下救世主小姐对我的印象一定很差很差,大人也会视我为白痴呆瓜,我毁了!   真是个老实的家伙。罗兰和冰宿看着他绝望的眼神和哀凄的神色,对他的心理活动一目了然,暗暗好笑。   这时,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十来人朝这里快步走近,那名守卫也在其中。   领头者身材娇小,一袭布衣,灿烂的金发和大海般湛蓝的眼眸,正是金色死神伊芙·比拿。   “参见城主大人,救世主小姐!”伊芙单膝跪下,姿态恭敬。其余高级将领也跟着跪下,惶恐地道:“不知大人和救世主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起来吧。此行是临时起意,你们不知道是理所当然,我只是见天冷了,给大家送些过冬的衣物,不必紧张。”   众将领明显神情大安。   罗兰眼光一瞟,瞄见伊芙手臂上的绷带,冰蓝的眸闪过薄怒,微笑道:“伊芙,随我来。其他人,继续警戒蛮军。”   冰宿有些意外罗兰这么关心下属的伤势,据说金色死神是跟了东城城主最久的心腹大将,还真非虚言。她还注意到,伊芙的那位副官偷偷打量罗兰和伊芙,似乎在比较两人的长相。   奇怪了,难道他还不认识自己的主君和上司?   罗兰此行没有带圣职者和治疗师,但出来的伊芙手上少了绷带,内伤也痊愈了。将兵们猜测是冰宿的功劳,暗暗赞颂救世主的“神迹”。   但是冰宿知道并非自己的功绩,水系魔法有不少清洁、消毒、止血和疗伤的法术,不过都属于外伤的治疗范围。罗兰也没有让她进内室,看到治疗过程。她猜测罗兰有随身携带珍贵的治疗药水、卷轴、魔法物品之类,身为魔导国的大贵族之一,东城城主的资源当然不少。   冰宿还注意到,罗兰一直戴在额头上的蓝宝石额冠,就是一件高级别的魔法物品,等级之高她都感应不到底。冰宿从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那里得知,这是人鱼一族赠送给好友的镇族之宝,神器级别的水系法器「深海的叹息」。   这是一件怪事,因为神器不是一般人能够佩戴的,常人甚至触碰都会昏倒,需要高段法师以上的精神力。但是她旁敲侧击,罗兰直言他十年前在魔法公会做过一次检测,魔法资质极低。   可能多米尼克她们封印或降低了神器的力量,交给人类的朋友吧。   茶发少女登上长长的石梯,来到城头,沉寂冰原的荒凉景致跃入眼帘,不禁屏住呼吸,朝前走去,却没留意脚下,一个打滑往后栽倒。   “小心!”金发青年及时扶住,双手托住她腋下,将她放稳,“上头比梯子还滑,你一定得小心走。要不我扶你?”   “不用,我又不是什么娇弱的贵族千金。”冰宿一笑,凝神静气,推开罗兰的扶持,缓缓走开。   地面确实很滑,但在地球,她最喜欢的两项运动就是溜冰和滑雪,所以鞋虽不太称脚,还是履险如夷地走了下来,刚才是因为猝不及防,才差点跌了个仰八叉。   罗兰望着她倔强的背影,双眸浮起浅浅的笑意。   冰宿走到城垛前,转过身:“真的很滑,这么滑,士兵们不会觉得不便吗?”伊芙答道:“不会,我们习惯了。”   “习惯之前呢?战场可不是练习场啊。”   罗兰笑道:“在来绝境长城前,新兵都会参加为期两个月的特殊训练。”   “溜冰?”   “没错。”   “下次带我去看看。”冰宿眼睛一亮。罗兰笑着白她一眼:“这才是你刨根问底的目的吧?”冰宿抬起头:“嗯哼!你不会如此小气吧?”   “你真这么喜欢溜冰,我叫人专门建座溜冰场给你。”   冰宿皱眉:“我不要,这种劳民伤财的行为。”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平常那么一毛不拔的人,今天居然大为反常,学起封建君主大兴土木的恶习,他不会不知道滥用特权是腐败的第一步啊!   罗兰俊美清逸的脸庞浮起困惑之情:“劳民伤财?不会啊!区区一座个人溜冰场,只要一小块场地和两个冰系魔法师就搞定了。”   OH!冰宿一呆,啼笑皆非地按住额:她怎么忘了这里是个盛行魔法的星球,虽然和地球相比设施简陋,但在某些方面就有优势了,比如建造一座个人溜冰场。   少女展颜一笑:“好罢,那我先谢过了。”疑惑解开后,她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暖流。   金发青年点点头,对身后的红发侍卫道:“你陪着冰宿,我和伊芙去巡视一下。”艾德娜二话不说走到冰宿身侧。罗兰携同另一人往反方向走去。   “最近敌军士气如何?”   与适才闲聊时温和闲雅的表情截然不同,青年脸上是一片无机质的平静,两眼散发出冷而厉的光芒,宛如冰雪锻造的宝剑,森寒中透出无垠的杀气。   伊芙走在罗兰身后,看不见他眼下的表情,但他猜也猜得到。   “士气差,杀气重。”   罗兰一笑,完全明了部下的意思:失去拳神和主战派,加上久战不下,蛮族的士气自然低落,但是糟糕的天候和紧缺的食物又使他们不得不战,这样的状况虽不轻松,但也不见得恶劣。   “困兽之斗,难以久支。”罗兰简评,词锋犀利。他转过身,眼神添了一抹深邃:“但是,有道是狗急跳墙,穷鼠啮狸,你可得小心,别成为那只被老鼠咬到的狸。”伊芙肃然行礼:“是!”   罗兰神情一柔,眼里的冰霜也融化开来。   “伊芙,我不是不信任你的能力,只是你总喜欢勉强自己,让我很担心。”   “罗兰……”伊芙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   “好像从以前起,我自认为对你好的决定,结果总是把你逼入更痛苦的境地。”罗兰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我让你上了战场,如今还害得你和自己的恩师对决,差点就送了性命。”   “罗兰。”伊芙直视他的双眼,恳切地道,“请听我说,我从没责怪过你,我能有今天的人生,全是你赐给我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有那种对不起我的想法。”   “是吗?”罗兰定定回望他,满腔怀疑,换作其他人处在伊芙的地位上,对他说出这番话,他肯定相信,但伊芙是不同的。罗兰从不认为义弟稀罕那个将军的显赫头衔。事实上,东城城主至今还没遇到比这个部下更淡薄名利的人,所以伊芙这席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信。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怀疑伊芙的忠诚。   看出主君的矛盾,伊芙微微一笑:“那么,我换句话说吧,打二十二年前,你从雪地里捡回无依无靠的我,带我到剧团,认识了义母、姐妹,大家,还有你,给了我一个完整的家,我的生命就属于你了。”   罗兰的唇角微微抽动,如果大神官法利恩在此,会大吃一惊,发现主君的情绪打破了他的面具。   定了定神,金发青年转向远方,幽幽地道:“这世上,唯有你我还记得她们。总有一天,我要为她们讨回公道。”   远处,一直观察两人的狄格拉过一名士兵,劈头问道:“你觉得他们俩像吗?”   “谁像谁?”那士兵被他问得一头雾水。   “大人和阁下!”狄格低吼,指着目标,“快!看完跟我说!”   那士兵皱眉,但基于对长官的服从,还是打起精神比对,半晌,报出结论:“不像!”   一点也不像!一个高挑俊美,一个娇小娟秀,狄格副官是吃错什么药,竟认为这两个人长得像!是啦,大人和将军都是金头发蓝眼睛,但若只凭这点下判断,伊维尔伦百分之六十的人口都算和大人长相相似了。   “嗯,你也这么认为吗。”狄格挥挥手,赶走士兵,继续烦恼:到底是谁呢,阁下的哥哥?   ******   第三天中午,罗兰一行人离开了绝境长城,整整三十辆马车的衣物和补给品也及时送到并得到妥善的分配。   高级将领站在城门口送行,伊芙担心地注视罗兰,劝道:“大人,多留几日再走吧!”   别人看不出来,从小和对方一起长大的伊芙怎么会看不出异常。罗兰略微酡红的脸色,眉间极淡的倦意,分明就是发烧的症状!以他擅长掩饰的本领,还露出这点蛛丝马迹,可以想见热度绝不低。   “不了,我还要去其他地方看看,不能在这里待太久。”罗兰微微一笑,向伊芙颔首表示无碍,转向众军官,朗声道,“诸位,绝境长城乃至要关隘,绝不能让蛮族攻破,一切就劳烦诸位,务必尽力辅佐伊芙将军!”   众人轰然应声,一齐行礼。   罗兰点点头,朝城头上向自己举枪致敬的士兵们还了一礼,才转身上了马车。   艾德娜等侍卫早就骑上马,一等车夫驱动车子起行,立刻跟上。伊芙等人目送他们离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你还真能撑。”   冰宿看着跌坐在对座的人,挑高双眉。   罗兰一手按头,喘息道:“还说呢,早上吞了你一颗药片,我就一直想睡觉,你是不是给我安眠药?”   “那你一定是吃了夜服的,夜服的百服宁有安神效果。”   “还有…夜和昼之分啊。”罗兰苦笑,往椅背一靠,合上眼,“罢了,我睡一觉,到了叫我。”   冰宿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听得对方呼吸转轻,已然入睡。踌躇片刻,她拿起脱下的银狐斗篷,起身走到对方跟前,轻轻盖上,然后执起他的右手,不及探向脉门,就被炙热的温度吓了一跳。   好烫!冰宿眉头紧蹙,不觉咬住下唇,触向对方微沁冷汗的前额,嫌饰冠碍手,毫不犹豫地拉下。   一拿下额饰,冰宿就感到重如千钧的压力,精神力飞快流逝——居然是完整的神器,没有被封印!   正惊疑间,她看到金发青年的额头有奇异的图案和文字。就在这时,一只滚烫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抢过饰冠戴回。   “你在做什么?”罗兰盯着她,用严厉的语气质问。   “帮你量体温。”长久的冥想让冰宿立刻冷静下来,镇定回答,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罗兰皱眉道:“多余。”松开钳制,轻轻推开她:“你只要离我远点,免得被传染。城主可以感冒,神使绝不可以。”   “真正的神使是你吧?”冰宿的语气再次泛起震惊的余波。   刚刚她看到的是水蓝色的百合花。额心是圣纹的位置,最高的神官和祭司也没有资格纹上代表神圣的印记,只有神子神女身上会呈现神明眷顾的标记,通常在前额。不同的神明有不同的神印,而百合花象征的只有一位神祇——协调神贺加斯,司掌光明·守护·创造的创世主。   他竟然是至高神的神眷之子!   可是这样一来,罗兰怎么能娶妻生子?所有的神子神女都必须是处子之身。   难道他用神器封住了圣纹?也不可能,就算是神器也不能封住神的力量,冰宿心底翻江倒海,不明所以。她从书上读到,和龙族签订誓约的血盟者身上也会有印记,可是龙族的血纹也不会是圣纹的形状。   而且除了百合花的印记,她还看到两个金黄色的符号,是她不认识的文字。冰宿牢牢记住,留待以后探索。   罗兰才软化的神情又覆上寒霜,眼神也转为森冷,凝视对方,没有开口。   冰宿会意,态度异常平静,一字一字道:“要我保守秘密吗?”   她想明白了,这恐怕是罗兰最大的秘密,问是问不出来的,没被灭口都是托得圣贤者后代,和她够聪明也懂得识相的份上,理智地见好就收。   罗兰轻笑,笑声有些低哑,却很愉快:“你明知故问,有什么条件?”冰宿咋舌:“你即使在生病,脑筋依旧这么好使。”   “别给我戴高帽了,现在是我有求于你。”罗兰往后一靠,泛红的俊容上是悠闲到近乎轻松的微笑,“不过,望你体谅我的病体,别提太让人惊吓的要求。”   冰宿低哼:“放心,我只是想问你件事。”罗兰颔首,无声催促。冰宿脸上闪过一丝羞意和狼狈,沉默了一会儿,用不自然的声音道:“那晚你为什么吻我?”   “……”   罗兰眨眨眼,表情空白。   冰宿见状,脸色大变:“你忘记了!?”该死!原来是这小子酒后发疯,亏她傻傻当真,还当面询问,这下脸丢大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竟提出这样一个问题。”罗兰抹了抹脸,神情有些错愕,有些好笑,也有些释然。他情不自禁地拉近对方,近到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温度。   “傻女孩。”他叹息,“一个男人吻一个女人,还需要理由吗?”   “为什么不需要?”冰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紧接着又被近在咫尺的灼热气息熏得头晕脑涨。   罗兰注视她迷茫的墨绿色眸子,情不自禁地道:“那晚我唐突于你,是因为我一时克制不住欲望,虽然及时收住,还是很失礼,我很抱歉……”   “喂!”冰宿慌忙拉住他仰倒的身体,拍打他滚烫的脸颊,焦急地唤道,“罗兰城主?罗兰!罗兰!!”   车门叩响,传来红发侍卫的喊声:“怎么了,冰宿?”冰宿冲口道:“快停车!罗兰昏倒了!”   “什么!”一声呼啸,马车剧烈晃动,戛然停住。喧哗声中,艾德娜第一个推开门冲进来,看见倒在少女怀里,人事不知的主君,脸色遽变,抢上前握住他软垂的手,微微松了口气:“……原来是发烧了。冰宿,麻烦你照看他,我们马上赶去前面的赛罗斯镇,让大人好好休息。”说着,用银狐斗篷裹住罗兰的身体,扶他躺下。见状,冰宿一阵懊恼。   这些事,我也可以做到的,为什么刚才我会那么慌乱呢?只想到呼救。   “冰宿,拜托你了。”   “是!”少女回过神,匆忙应声,忽然想起一事,道,“别叫车夫开太快!生病的人经不起震荡!”   艾德娜点点头,感激一笑,跳出马车,一把关上门。片刻,车身轻晃,缓缓起步。   马车里,冰宿想了想,拿下了罗兰的蓝宝石额冠,用自己的手帕重新绑上,隐藏住他额心的圣纹。   无论这个人有什么秘密,对于发烧的人来说,神器是个太沉重的负担。 第一百四十七章 城主的巡礼(三)   “叮铃、叮铃……”   模糊的铃声随着久远的记忆浮起,渐渐清晰,清清脆脆,极有节奏,仿佛……车辚声,又像是舞者系在长裙上的银铃,充满跳跃的音色。   「罗兰,别坐在车顶招摇啦,快滚下来!」   「滚下来让你使唤吗?我呸!」   「不许说粗话!」   一只铃鼓从隔壁马车的车窗里飞出来,准确命中坐在车上的白衣少女的后脑勺,一只大包立刻诞生。   「哎哟!」少女捂住头,眼泪汪汪地吼回去,「不许别人说粗话,就许自己使用暴力,不公平!我偏说粗话!宁可当流氓也不当娘娘腔!」   几个笑声同时响起:「哇哈哈!你现在才想回去当男人,太迟了吧,小台柱!」   「该死!还不都是你们这帮臭女人害的!」   白衣少女满脸通红,从天窗跳回车厢,过了一会儿,车身激烈摇晃,传出乒乒乓乓的巨响,夹杂着喧哗笑语。一名三十来岁的妇女从隔壁车探出头,骂道:「喂!收敛点!打坏器具我叫你们跳脱衣舞!」   「呀~~~罗兰要跳脱衣舞吗?好期待啊!」   「去!那架竖琴分明是你们打破的!」   「砸坏皮鼓的好像不是我们耶……」   妇女额上青筋直冒,爆发出一声怒吼:「你们这群混蛋!!」   「没关系啦,妈,这点小损失,只要罗兰朝客人多笑几下就搞定了。」   「我宰了你们——」   ******   好热……这是他唯一的意识。身体仿佛在火炉里,受着烈焰灼烧,压倒性的热量占据四肢百骸,蒸发他本就稀薄的意识,再度唤醒沉睡的记忆。   ******   「罗兰,你母亲去世了。」   年过四十却仍风姿绰约的妇女一脸严肃,对面前做舞者装束的金发少年宣布噩耗。少年有一张犹带稚气的丽容,穿着纱裳长裙的模样就像一个真正的绝色少女。   「啊……」少年低呼,摸了摸妇女的手臂,「真看不出来,老妈,你是幽灵吗?」   「笨蛋!我不是说我!是你的亲生老妈!」   少年垂下手,露出淡淡的笑容,冰蓝的双眼却是一片冰冷。   「我没有母亲。」   「罗兰……」妇女才开口,被少年冷声打断:「妈,我不想听有关那个女人的任何事情,我是你的孩子,你是我唯一的母亲,我没有其他母亲。」妇女默然。   「罗兰。」   一旁传来怯怯的呼唤,少年转过头,绽开由衷的笑容:「抱歉抱歉,伊芙,让你久等了,我们去外边,今天我教你剑舞,就是可以把看不顺眼的人宰掉的舞蹈哦!」   「可是我没有看不顺眼的人……」   「没关系,将来会有的。」   「罗兰。」妇女唤住两人,「就算你不认她,你的父亲昵?我一个人可没办法生下你啊。」   少年回过头,微微一笑。   「我也没有父亲。」   父亲,母亲,都是他半生逃离,半生打倒的对象。   他又梦见了流着血的黑色巨龙,「他」的父亲,前黑龙王,倒在他的脚下,庞大的尸首渐渐冰冷。其他同族畏惧的眼光,他的口角流着绿色的鲜血,一直流淌到胸口的鳞片,血液从灼热到冰冷。   错乱的记忆里,他又看到一具棺木。   棺材里躺着一个女郎,怀里抱着一个粉色的襁褓。他伏在妻女的尸体上,流不出眼泪,比寒冬更冰冷的寒意刺进心底,一遍遍拷问着他,谴责着他的罪行。那个小小的襁褓里面是残缺不全的尸骸,他未出世就夭折的女儿,而棺材里的,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亲生妹妹。   弑亲者。   罪龙……   罪人……   ******   罗兰!   一个深沉的意识呼唤他,他明白来自谁,那是与他共生的存在,和他血脉相连的存在……   昏暗的梦魇散去,他竭力抽离自己的意识,过去的记忆纠缠着他,强烈的罪恶感和负疚要把拖入自己制造的炼狱,他知道自己还不能坠落下去,朝着尽头的一束光走去,那是一面染上了鲜血和罪孽,但也代表他不变理想的旗帜……   我要成为一个为百姓谋福祉的王,这是唯一能够赎罪的方式。   沁凉的湿意贴上脸,为他挣得一丝舒畅,热量随着恢复清醒的神智退去。   尽力撑开千斤重的眼皮,映入视野的是灿亮的金色阳光,深深刺痛已习惯黑暗的眼睛。他眯起眼,慢慢适应光线,看见一只握着毛巾的纤手。   “罗兰?”   那是一个柔和清脆的女声,随后响起的是个更加惊喜的呼声:“大人,你醒了?”   罗兰闭上眼,感知身体的状况,首先是额头的触感,看来至少他的前额有遮挡物,然后用心声安抚体内一个与他共生的存在,让治愈的神力缓缓运作,因为他不确定环境是否安全。   “艾德娜,退下。”   “大人!?”红发侍卫发出惊讶不解的声音。冰宿却会意,伸出手,轻轻摩挲金发青年汗湿衬衣下的肩膀,示意安抚,然后说道:   “艾德娜,再打一盆水。”   艾德娜似乎理解了什么,默默端起水盆离开旅馆的客房。确定门关上后,冰宿小声询问:“你现在可以戴额冠吗?”罗兰简短地点了下头,于是冰宿解开手帕,拿掉降温布,重新将神器「深海的叹息」戴回他的额头。   见他确实无恙,冰宿进一步说明:“你的头上一直绑着我的手帕,我没有让他们解下。”   罗兰再次点了点头,被窝里的手指动了动,发觉全身虚软,这场病来势汹汹,猝不及防,未免他人怀疑,他也不能太快让自己痊愈:“扶我一把。”   在茶发少女的搀扶下,金发青年坐了起来,下意识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水杯,冰宿立刻拿起来,喂他喝了两口,见对方有点惊讶的眼神,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的理想是医生,当然要学会照顾病人。”眼前是现成的实验对象。   东城城主忍俊不禁,意外发觉有个知道自己秘密,能帮忙隐藏秘密的人,感觉挺不错的,就像一起做坏事的搭档。   “医师怎么说?” 冰蓝色的眼眸闪动着好奇的光芒。   “伤寒高烧,积劳成疾。”冰宿有条不紊地道,幸好来的不是那种什么病都放血的庸医,认真把了脉,开了药方,这样看来伊维尔伦民间的平均医疗水准不差,随便一个小镇医师也不是水货,侧面看出罗兰的基建工作做得非常到位。   而且在随行的一位骑士快马报信后,从赛罗斯镇附近的黑铁郡来了一位白魔法学院的老师。那里是矿工城镇,所以配备了比较齐全的医疗力量。   当然,白魔法对罗兰的病情毫无帮助,冰宿因此确认了他体内真的有协调神的神力,至少有光系和生命系的力量,她还感到水系的波动。而神力会相互中和,唯一的办法是等罗兰的热度下去,恢复清醒,他就能自我疗伤。   所以当下,冰宿把水杯放下,竖起枕头,让对方靠在上面,伸出手,触碰他的额头,果然退烧了。   感到她手指的温度,罗兰怔忡了一下。   这时,响起敲门声:“大人,冰宿,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   艾德娜几乎是急匆匆地冲进来:“大人,你没事了吧?”罗兰轻轻咳了咳,“小毛病,明天你就会看到一个生龙活虎的大人我。”   “哪里是小毛病!你知不知道我们快被你吓死了?你昏迷了两天耶!”城主随侍武官重重放下脸盆,“昨天还烧到40度,医师说你是长期熬夜,三餐不规律,一堆恶习累积下来的毛病,以致气虚体弱,容易头疼脑热,非得好好调养一阵子,所以你这次生的病真的不小,必须认真看待!”   罗兰有些头痛地揉揉太阳穴,“我答应你今天会乖乖躺在床上休息,但是明天,如果不发烧了,我们就上路。”艾德娜还是劝说:   “大人,既然你此行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何不中断巡礼,回上界休养呢?”   “我难得下来一趟,不去完该去的地方,下次出来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罗兰耸耸肩,“你也知道宫里那班老家伙有多啰嗦——对了,艾德娜,你代我写封信给法利恩和克莱德尔,告诉他们我会晚几天回去。”   其实,罗兰这次出游除了探望伊芙的伤势,为北地将士运送补给,还有个最重要的目的:实验魔核光炮的威力,地点就是东城与暗黑岛的兽人交战的摩斯海峡。另外,他也想亲眼看看高架水路的运行情况,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他在绝境长城时已亲自去过源头天境雪山勘察,现在只差东南方的水源蓝镜湖。   身为罗兰的秘书官,艾德娜当然清楚这些行程,只是她担心主君的身体,才劝了一句。但她知道,自己的主君虽然平时很好说话,可一旦牵扯到公事,他的决定就是雷打不动,任谁也劝服不了他。   见艾德娜神色懊恼,冰宿理解她的心情,之前罗兰在已经感冒的情况下还爬雪山,实在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难道因为他有神力护体,就可以这么糟践自己?   对医生而言,不配合的病人最为可恶。   于是她故意道:“要让艾德娜给你洗洗脸,擦擦身吗?”   “什么?”罗兰露出呆滞的眼神,有不妙的预感。   红发侍卫会意,重重一哼:“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两天你已经被我和冰宿看光了。”身材还真不错。   “咳咳咳!”这下的咳嗽声一点不是伪装,罗兰不明白为什么不是男性来照料他,为他翻身之类,虽然也不是他喜欢被同性看,可是这样会免除很多尴尬啊!   随即想到他的圣纹,罗兰没话说了,只好默认了冰宿的安排。   冰宿瞥眼间,确定罗兰还不知道一件事,不然就不会这么轻松,还关心看光的小问题。   擦身时,她发现他左后肩有个胎记一样的龙爪,是象征龙之誓约的龙纹。   同学邱玲对初代北城城主和银龙王的事迹很感兴趣,曾经告诉她,龙有三种誓约:平辈,也就是龙与龙骑士的关系;最高是主仆,龙族是仆从;还有龙族为了挽救垂死的爱人或亲人发明,分割血脉和寿命的共生契约。   而且罗兰高烧呓语,艾德娜去倒水时,冰宿注意到金发青年睁开眼,一只眼睛变成了龙睛,急忙帮他合上。   这个人身上到底有多少秘密?   此刻挤兑了罗兰,冰宿心中愉快许多,道:“那等你好了自己换,先好好休息,要吃些什么吗?”   “嗯。”罗兰的表情有点困窘,“给我一碗稀粥。”两天没怎么进食,他自然饿了。   冰宿和艾德娜对视一眼,达成共识:“你喂,我去帮大人写信。”   “为什么……”罗兰说到一半,想起自己目前的状态,闭上嘴。反正他不是喜欢逞强的英雄主义者,被女人喂顿饭根本无所谓。   见他不反对,两女起身离开房间,不一会儿,茶发少女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上面摆着一只热气腾腾的木碗,里面是白粥。   冰宿舀起一勺热粥,犹豫了一下,放到嘴边吹凉。罗兰一怔,定定注视她温柔的小动作。察觉他的视线,冰宿脸一红,不好意思再吹下去,伸直手,将汤勺举到他唇前。   第一口粥喂完,一股异样的气氛弥漫在两人周遭,取代了原本的和煦。罗兰别开眼,打破沉默:“是你做的?”   “嗯?”冰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不,是老板娘……我不会做饭。”说到后面一句,她低下头。尽管这不是需要害臊的事,但她就是莫名地感到羞惭。   “幸好,不然我就要同情你未来的老公了。”   “啊?”冰宿一呆,俯视碗里的白粥,“这么难吃?”   “你可以尝尝看。”罗兰脸比苦瓜,“不过,也许是我吃惯了宫里的大鱼大肉,才觉得这碗粥食不下咽,与老板娘的手艺无关。”   冰宿抿了口粥,差点呛死:“呸!呸!”什么玩意儿!又苦又腥!咳嗽药都比它好吃千倍!她豁然起身,端着碗跑向玄关。罗兰见状喊道:“喂喂!别把我的饭带走啊!”他才吃了一口耶!   “这种鬼东西,你还吃得下!我去找店里的人理论!”冰宿不由分说拉开房门,对上一张圆圆的胖脸。   “对不起!两位客人!”老板娘惶恐地鞠躬,“那锅我放在厅里的粥,被我儿子倒了碗还没腌好的鱼子酱,我刚刚才发现,真是对不起,我这就去重新熬过!”   “啊,原来是鱼子酱啊,我还以为是刷锅水哩。”罗兰恍然大悟,表情和语气都没有恶意,却被老板娘听成讽刺,当下更是歉疚,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也不是很难吃。”这是罗兰的真心话,他以前吃过更难吃的东西,“你去忙吧,不必重新熬了,我就吃这碗。”   “这怎么行!”冰宿和老板娘异口同声地喊。   “不小心让客人吃到这种东西,我们已经很过意不去了,请务必给我们一个补救的机会!”老板娘万分诚恳地道,心中满是感激。虽然伊维尔伦原本的权贵大部分被现任城主肃清,十年来再无压迫百姓的贵族在民间出现,但从罗兰等人的打扮谈吐,看得出是身份相当尊贵的人,搞不好是王公大臣之类。所以她本来担心会受到严厉的责罚,不料对方非但没怪罪自己,态度还如此和蔼可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罗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好吧,那就麻烦你了。”一边示意冰宿交出粥碗,他一边习惯性地朝对方露出纯礼貌的笑容。   直到此刻,老板娘才看清床上的青年有张她生平仅见的俊容,虽然苍白,仍不掩与生俱来的贵气。柔软的淡金色短发因为汗湿贴在额前与耳畔,更增添了一份柔弱的美感,还有那充满魅惑力的清雅笑容,让人完全移不开眼去。   冰宿以略显粗鲁的动作将碗塞给她。老板娘这才回过神,慌忙行礼退下,暗骂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发花痴。   门关上后,少女转过身,不悦地双手环胸,数落道:“你连对这种女人都要放电?”   “放电?”罗兰困惑地重复。冰宿咬了咬牙:“就是笑啦!”真可恶!   “我刚才有笑吗?我没发觉。”罗兰耸耸肩。冰宿诧异地眨眨眼:“你连自己笑了没笑都没感觉!?”   “大概因为已经成为习惯了罢。”   “糟糕的习惯。”冰宿毫不客气地批评。罗兰也不介意,反而微笑起来:“政治家说穿了和底层的舞妓没有区别,都是需要表面功夫的职业。”   冰宿吓了大跳,头一次听见对方用这种直截了当的口吻说话,更让她惊讶的是青年隐隐流露在笑容里的沧桑感,明明是笑着的表情,却让人感到疏离。   “所以你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冰宿暗暗焦躁,再一次,她感到和这个男人的距离是那么遥远。尽管她从来就不曾真正了解罗兰,但近日来,她以为他们的关系已逐渐拉近,甚至滋生出友谊。可现在看见这个表情,她觉得一切根本没有改变,是她自以为是。   “怎会,我也看对象的。”罗兰摆摆手,又恢复轻松的笑脸,“如果对敌人还摆出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不是被当成疯子,就是换来穿胸一剑。”   冰宿明白他所说的“敌人”是战场上的对手,而非政敌。   “对姑娘也分对象吗?”无法抑制地,茶发少女问出真正困扰她的问题。   事实上,她对此刻盘旋在心底的那份情感也是懵懵懂懂,甚至潜意识里感到一丝恐惧,但是渴望靠近金发青年的欲望还是凌驾了一切。   罗兰眯起眼,他就算再迟钝,也不可能觉察不出少女那双墨绿眸子里丝丝点点的情愫,何况他并不是迟钝的人。然而他不能说,因为他看出对方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意。一旦他点明了,那些现在还是涓涓细流的情感会在瞬间汇聚成汪洋大海。   和冰宿不同,罗兰很清楚她是怎么样的人——和自己这种狡诈圆滑的人相反,这个少女固然非常聪明,却是个极为单纯的人。她一旦投入情感,就是毫无保留,无怨无悔的付出。这种情操是很伟大,给他却是糟蹋,因为她绝对不会有回报的。罗兰不希望看到这种结果,他已经害了朵琳和美洛达,不想再看见另一个难得令他动心的女子为他心碎肠断。   只是……感情的事,不是靠智谋就可以解决得了的,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些想法只在金发青年脑海一晃而过,所以冰宿压根没发现他开过小差。   “冰宿,这实在不像你问出来的问题。”罗兰敛去眼底的思绪,小心地选择措辞,免得被对方看出破绽,“尽管刚才我用那种不太雅观的比喻,但我的职业终究体面点,不至于出卖自己的皮相,也没有这个必要。”   “对老板娘有出卖皮相的必要吗?”   说来说去,原来她是在吃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的醋!罗兰一阵无力,忍不住呻.吟道:“冰宿,我说过那是我无意识的笑容了。”怎么觉得口气好像一个向打翻醋桶的妻子澄清所谓外遇是一场误会的丈夫?   少女抿抿唇,心情舒畅许多,但还是有点不满:“你应该改改这个坏习惯,虽然你是无心的,却会给别人带来困扰。”这家伙对自己的长相太缺乏危机意识!   “这些人中也包括你吗?”罗兰一笑,在看到冰宿怔愕的表情时僵住:惨了惨了!不是决定不刺激她了!怎么还说出这么轻佻的言语?我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正当气氛变得有些暧昧时,老板娘端着托盘走进来,手里还押着一个男孩子。   将托盘递给冰宿后,她敲了男孩一记,喝道:“调皮鬼,还不向客人道歉!先生,这是我儿子罗兰,就是他在你的粥里搞恶作剧。”   年轻的城主保持平静的表情,没有一丝细微的变化,茶发少女却吃惊得差点端不稳手里的托盘,转头瞪向男孩:“你叫罗兰!?”   她的眼神过于凌厉,原本一脸顽劣的男孩不禁缩缩脖子,躲到母亲身后。老板娘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不明白哪里得罪了贵客。   “是的,他叫罗兰,怎…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名字也叫罗兰,所以我的朋友吓了一跳。”罗兰温和的声音驱散了紧张的氛围。   老板娘恍然大悟,接着兴奋地嚷道:“啊!你也是改名的吧!”   “改名?”这回不止冰宿,罗兰也怔了怔。   “是啊!这个镇年纪小的男孩子几乎全叫罗兰,而小伙子呢,因为来不及,只好改名了。客人你也是这样吧!”老板娘滔滔不绝,罗兰和冰宿却越听越糊涂。   “为什么非要叫罗兰?”少女精准地抓住对方话里的关键。   老板娘吃惊得瞪大眼:“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城主大人啦!客人,你们是外乡人吧?唉,难怪不知道。我跟你们说,伊维尔伦真的是个好地方,赋税低,收成好,又和平,其他地方没一个及得上这里。我听说全国各地正在闹饥荒,可是你看咱们这儿,还是丰衣足食。虽然穷地方也有,比如盐湖那边,但是绝不会像卡萨兰的东境一样,田里连根草也被贵族拔光,大家都能填饱肚子——这些都是因为现在那位城主大人!”   “我是个乡下人,没办法形容他的好,但是我肯定,以前的城主没一个及得上他!更别说那个贪得无厌的国王了!十年前,也就是罗兰大人继位前,我们也是能勉强糊口饭吃,但绝对想不到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罗兰大人是真的在为我们这些平民着想。他修公路,建水道,挖矿山,初时咱们不懂,以为他是大兴那个什么木的,可是事实证明,他做的每件事都有道理。交通方便了,工作有了,灌溉也容易了。他还开了学校和医院,让咱们的小鬼都能上学,我家老头子疼了二十年的风湿也被镇上的医师治好——你说,咱们能不感激他吗?”   “更别说罗兰大人在战场上立了多少汗马功劳,蛮族都是他赶跑的,魔兽也是,镇上的小伙子都快崇拜死他了!个个巴不得去参军,就算是当罗兰大人底下一个小兵也好。取名字也是前几年流行起来的东西,总觉得这样能稍微表达一点咱们对罗兰大人的爱戴。客人,相信我,这世上绝没有再比罗兰大人更好的统治者!我瞧你一表人才的,跟咱们完全不同,肯定是个当大官的料!快点去投奔罗兰大人,保证他赏识你!真的真的,伊维尔伦是个好地方,我不骗你!”   冰宿有些好笑,但更多的还是震撼。她转过头,想看看罗兰对这席话有什么反应。让她失望的,他的表情仍是一如冻池的水面般无波无痕。   然而稍加观察,她登时如遭雷殛,青年冰蓝色的眸子里荡漾着她前所未见的激烈情感,仿佛决堤的江水,掀起阵阵狂澜。   茶发少女突然产生一种莫名的冲动,几乎流下泪来。她猛地别过头,勉强抑制住感情,脸蛋却已涨得通红。   我这个傻瓜!身为一名统治者,他怎么可能对这样一番话没有感觉!这是任何华丽的歌功颂德也比不上,最朴素也最真挚的赞扬啊!   “客人……”另一边,老板娘有点惴惴地瞧着罗兰看不出情绪起伏的脸。   “好的。”   金发青年绽开男孩般清朗的笑容,“我一定考虑您的建议。” 第一百四十八章 城主的巡礼(四)   如果把时光倒退十年,东城北方与沉寂冰原相邻的帕尔玛雪原只是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境,除了绝境长城南边的军镇外,只有像赛罗斯镇这样寥寥数个村落分布,连领地也称不上。改变这种情况的是山中大煤矿和地下铁矿的相继发现。   这一届城主罗兰·福斯继位后,不仅在治水上表现出卓越的功绩,还提携许多有能力的探险家,对东城各地进行勘察,挖掘出相当数量的宝贵矿脉。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中部的银矿山,靠海的珍珠石和蓝钻,南部的岩盐和无烟炭,以及帕尔玛雪原的桑切斯铁矿和图利亚煤矿。   有煤才能炼铁,桑切斯铁矿与图利亚煤矿相辅相成支撑起伊维尔伦三分之二的军备。从那以后,绝境长城的驻兵再不用为装备苦恼,上界的官员们也不必再为长途运输伤透脑筋。   黑色的黄金还为帕尔玛雪原带来繁荣。依着两座矿山,无数村落星罗棋布般兴起,逐渐发展为综合城镇,最后融和成黑铁郡和红峰郡两个大规模都市。   至今为止,每年全国各地都有数以千计的流浪者来此讨生活。近年来由于旱情加重,以中城东境百姓为首的难民就愈发多了。毕竟,当矿工虽然辛苦,却比吃不饱饭好得太多。不能干体力活的老弱妇孺也能在此领到一份罗兰特别拨出的津贴,从事种植棉花(注:我知道棉花是热带作物,这是罗兰改良过的棉花,可以在寒带生长)及纺织等轻工业。   然而半年前,国王亚拉里特颁下「锁城令」,命令包括罗兰在内的四名城主不得收留逃荒的难民,关闭了辖地的边境,派以重兵把守。东境百姓因此怨声载道,群情激愤。这是题外话。   告别了赛罗斯镇上热情的老板娘,罗兰一行前往红峰郡搭乘空浮舟,抵达东城首府坎塔萨。因为下一班去蓝镜湖的船还要过段时间再到,病愈的罗兰就拉着冰宿上街闲逛。   秋高气爽,碧蓝的晴空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下,整座首府呈现出极为繁华的气象。宽敞整洁的石板道上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不时可以看见贩卖稀奇商品,来自外大陆的旅行商人;黑发碧眼的卡萨兰人,小麦色皮肤的伊斯法人,身量魁梧的埃特拉人,甚至艾斯嘉大陆最保守恋家的梅迪美女,在这里都能找到踪影。   广场上,四座白玉砌成的喷泉分占四角,中央的人鱼像栩栩如生,在水珠的映衬下,精雕细琢的五官和举着水瓶的皓臂像水晶般晶莹剔透。旅行艺人和流浪歌舞团在喷泉旁表演技艺,吸引过往行人驻足观看。   但是,整个坎塔萨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天桥般交叉耸立的两条高架水道,流线形的设计、比城里最高的建筑还高大坚固的支架融和了优美和壮阔的风格,一眼就夺去初到者的视线。   虽然半年前冰宿和大神官法利恩来过这里,但当时城里被建筑工事弄得乱糟糟的,到处是忙着接轨的士兵和平民志愿者,所以今天,她才真正见识东城首府的市容,不禁为它超乎寻常的繁华和美丽深深叹息。   “怎么样?很棒吧?”一直观察她表情的金发青年问,口气像极一个献宝的小孩。   “很出色。”一语双关的回答,令罗兰高兴得扬起唇角。   这时,四下响起一片喧哗:“哎呀,这不是城主大人嘛!”   “您来巡视了啊?怎么也不跟大伙说一声!”   “哇哇——还有救世主小姐!头一次看见您和大人在一起!”   “救世主小姐,您还记得我吗?我帮您端过凳子!”   “大人,快来我的馄饨摊坐坐!”   “救世主小姐,尝尝我卖的西红柿!”   “还有我的煎饼!”   “我的……”   一大堆自说自话听得冰宿头晕脑涨,铺天盖地的“进贡”更让她目瞪口呆,与她相比,有过无数次经验的罗兰反应就快多了。   黑色的斗篷大鹏展翅般飞扬起来,一件不落地兜住从天而降的杂货瀑布。之所以说杂货,是因为里面除了食物,还有衣服、日用品、书籍、化妆品、武器甚至家具!亏得罗兰的斗篷装得下。他利落地一抄一收,斗篷就变成一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扛在肩上。   叫好声震天响起。   “你们这些家伙。”罗兰无奈摇首,“不知要撑坏我多少条斗篷才甘心。”一位布匹店老板笑道:“不碍事,大人,刚才我送了两件披风给您!”众人轰堂大笑。   罗兰白了他一眼。一个蔬菜摊的大婶拉过还在发呆的冰宿,抓起两只红艳艳的西红柿就往她怀里塞,热情地道:“救世主小姐,快尝尝,是我亲手种的西红柿,还是刚长出来的,可水灵呢!您快尝尝!”   “这,我……”茶发少女十分困窘,不知如何是好。金发青年凑过来:“咦,我没有份吗?蒂丝婶,你偏心哦!”   蒂丝塞给他一只特大号的西红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啦,给你最大的一只。”   “这还差不多。”罗兰满意地咬了一口西红柿,捅捅身旁的同伴,“尝尝,不错。”   冰宿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拿起一只西红柿,放到唇边咬了口,一股酸甜的清香立刻在她嘴里扩散开来。“很好吃。”她情不自禁地道。   “嘿嘿。”蒂丝笑得合不拢嘴,满肚子自夸在看见少女明亮真诚的笑靥时哽在喉间,变成只能傻笑。   其他市民见状,不甘寂寞地抓起自家的东西塞进冰宿的臂弯里,七嘴八舌地嚷道:“救世主小姐,也尝尝我的XXX,保证更好吃……”   许久,罗兰和冰宿才千辛万苦地从疯狂推销的队伍里挣脱出来,逃之夭夭。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襟口敞开,发丝凌乱,模样十分狼狈。但罗兰仍旧背着他那只大包裹。因为经历了太过激烈的挤压,不堪负荷的斗篷裂开好几个小口。罗兰不得不把它放在地上,抽出布匹店老板送的披风包在外面,再扛回肩上。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个逃荒的。”冰宿损道,嘴角却漾着笑意。   “彼此彼此,你也好不到哪去,而且看起来比我更穷。”罗兰回嘴,指着她满怀的蔬菜瓜果,“连包裹也没有。”   “有包裹反而蠢。”   “哼!”罗兰撇嘴,把注意力调回两旁,向欢呼致意的人们挥手回应,不时同店铺老板、从窗口探出头的主妇寒喧两句,脸上的笑容是少女从所未见的灿烂,令她心跳失速。   “这里的人真是热情,我上次来也没这样。”拐进一个小巷子后,冰宿终于逮到机会开口,其实她是想问罗兰为什么认识这么多平民。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东城城主转过头,微笑道:“因为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耶!?”冰宿着实吃了一惊。   金发青年接住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皮球,道:“刚刚送你西红柿的蒂丝婶是我义母的朋友,打小时候起就很照顾我,这城里老一辈的人我几乎全认识。六岁时我跟着义母离开时,他们差点没心疼死,流下的眼泪能用缸来计算——怎样,我很受欢迎吧?”   “既然他们哭了,你也不可能笑嘻嘻像个没事人一样。”   “……冰宿,你一定要让我无地自容,才满意是不是?”罗兰斜睨她。冰宿轻笑:“六岁的小孩子,就算大哭大闹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啊。”   “可是,我是男孩子啊。”金发青年眼底闪过晦涩的情绪,冰宿及时捕捉到,却不明白是什么缘故。这时,两人下方响起稚嫩的声音:“大哥哥,我的球。”   “哦,这是你们的?”罗兰看看脚边不到他腰高的一帮小萝卜头,准确地将球弹给为首的孩子,“接着!”   “谢谢大哥哥。”孩子们礼貌地鞠躬,跑到另一边玩起来。   三十岁的大男人还能被一群小孩自发叫哥哥,足可瞑目了。冰宿这才迟来的发觉罗兰长得实在后生,换成在地球都像个刚入学的大学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身上的秘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中心广场,罗兰看了看喷水池,转头问同伴:“你渴不渴?”   “有一点。”   “我去打水,你等会儿。”罗兰说完就跑开,冰宿喊道:“杯子呢?”   “包里有!”   “……”茶发少女忍俊不禁地看着青年将包裹搁在水池边,埋头翻找,突然觉得有点手酸,左右张望了一下,见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有一张木制凉椅,便走了过去。   凉椅上坐着一个像是旅行艺人的流浪汉,膝上放着一把小提琴。冰宿本来没在意他,但走得近了,瞥见那流浪汉满脸惊骇,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冰宿好奇地转过头,看见一脚跪在池沿,伸手接水的金发青年。   “月舞者……”   被青年出尘绝美的侧颜吸引,少女略略失神,没听清传入耳中的名词,当她反应过来回过头时,只看到流浪艺人抱着小提琴匆匆离去的背影,不一会儿,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冰宿!”   罗兰端着杯子奔过来,脚步轻盈稳健,没让杯里的液体洒出半点:“快点喝!我刚刚听见站台的钟声,再不回去就要误点了!”   冰宿二话不说接过水一仰而尽,罗兰立刻抢过空杯塞进包裹,牵起她的手,笑道:“走吧!”   少女没有抗拒地任他拉走,却在走出广场的一瞬,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月舞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城主的巡礼(完)   海上要塞赫莱兹,和绝境长城并列东城两大要塞。但是与艾斯嘉大陆的任何一座军镇都不同,赫莱兹顾名思义是“浮在海上”的要塞,用一种叫「塔米亚」的特殊石材建造而成。这种石材内部有许多孔隙,拥有很强的浮力。赫莱兹还安装了高出力的引擎,必要时能作为军舰使用,是东城乃至全世界最顶尖的机械结晶。   传说这是侏儒的作品,这个种族擅长机械文明,不过具体已经不可考了,因为侏儒一族在降魔战争之前,就于一场艾斯嘉的内部战争灭族。   赫莱兹的外观形似巨大的浮堡,位于摩斯海峡一块较为平静的海域,兽人族袭击东城的必经之路上。因此,暗黑岛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赫莱兹就会立刻做出反应,若发生长期战,还担任后方补给的任务。可以说,赫莱兹对东城而言,是比摩斯海峡的大浪更坚实的屏障。   而要塞两位最高负责人,城防总司令和常驻军总指挥,就是东城三将的另两位成员——「苍空骑士」席斯法尔·克雷因和「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   风和日丽。往日总是惊浪涛天、乌云密布的「地狱的渡口」,今天呈现出反常的宁静。湛蓝的海面波光潋滟,仿佛小丘般的波浪层层叠叠延伸向远方的海平线。海鸥拍打翅膀浮弋翱翔,不时俯冲下来捞起一尾鱼,迅速掠远,略带沙哑的悠扬叫声不绝于耳。   “真是和平啊。”   甲板上,两名男子坐在凉椅上享受着海风的吹拂,中间摆着一张圆桌,上头有一瓶半空的威士忌酒瓶,两只杯子,一堆纸牌,两人手上也有七八张纸牌,看阵仗是在玩抓鬼。   伊维尔伦的军纪很严格,明令值勤期间不得喝酒赌博,而现在正是值勤时间。所以,敢这样公然违反军纪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物。   “不是和平,是无聊。”   其中一个身材比较纤细的男子开口,偏头打了个哈欠。从外表看,他就像一般的俊秀青年,唯一的区别是脸庞两侧的三丛羽翼,代表他有羽族的血统。   他对面的男子体格魁梧,年纪约莫三十出头,一头短发又乱又翘,五官粗犷。他伸手从僚友面前的牌里抽出一张,看清上面的图案时,咋了咋舌,随口应道:“大概吧,不过我觉得这种悠闲的生活也蛮好的。”   “是吗?若这里的伙食再好些,这样的日子倒还过得去。”席斯法尔故意把手放在一张位置偏高的纸牌上,瞥见僚友欣喜的眼神,暗暗好笑,迅速抽出旁边一张,无视他失望的表情放回自己的牌里。果然,不是鬼牌。   “你怎么老抱怨伙食,我就觉得食堂的菜很好吃。”眼看手里的牌越来越少,鬼牌却一直没被抽走,马尔亚姆焦急起来。   席斯法尔又抽走一张牌:“因为它是我唯一的兴趣。”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变成胖子,真是奇怪。”啊啊——只剩三张了!   “有什么可奇怪的,我是美食家,又不是饭桶。”嘿咻,再一张。   呜!“我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管他至高神还是暗黑神,一定要保佑我赢,保佑他抽到鬼牌!马尔亚姆在心里祈祷。   看看那张因为叠得太高而摇摇欲坠的鬼牌,再看看僚友明白写着“来抽吧!抽吧!抽抽抽!”的脸,席斯法尔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毅然抽走另一张牌。   “呜哇——”   凄厉的惨叫响彻甲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兽人族打过来了。席斯法尔泰然自若地丢下牌,道:“我赢了,今晚的酒你请。”虽然这座要塞没什么能吃的食物,好酒倒还有,比如最贵的酒馆「二月亭」的招牌红酒,呵呵呵。   “你一定用了透视魔法!”马尔亚姆瞪着他,不甘地怒吼。   “不需要透视魔法,只要长眼睛的都能赢你。”席斯法尔叹道,挥了挥手,“愿赌服输,休得耍赖。”   马尔亚姆懊恼地抓抓头:“我本来就没想耍赖。”唉,又要花去半个月的薪水了。他这个朋友对衣食住行的其他三样都不在乎,唯独对“吃”这项讲究得要命,非高档品绝不入口,每次都被榨得血淋嗒滴。   席斯法尔伸了个懒腰:“好无聊,干脆去偷袭兽人的大本营吧。”   “别开玩笑了,你想主动挑起战争吗?”   “有什么关系,暗黑岛终归是要挑的,难道人类能和兽人和平共处?”   “席尔,你也有异族的血统啊!”   “我和那班家伙不同!”羽族将军射来愤怒的目光,“兽人是未开化的野兽!羽族是高贵的天空王者,那票走兽怎配我们比!”虽然……他不是完整的羽族。   马尔亚姆没有在意他的怒气,自管自喝了口威士忌,才道:“就算是野兽,也是被逼的。”   席斯法尔微嘲一笑:“马克,你不该当军人,应该当诗人。”马尔亚姆差点喷出嘴里的酒:“咳……!当诗人?我?”   “不是吗,只有诗人才有那种包容一切的浪漫情怀,军人是不会同情敌人的。”   “我才不是同情敌人,我只是陈述一桩事实。”马尔亚姆敲敲桌子,“不管是兽人还是蛮族,说穿了都是为了土地才侵略我们。要不是长期以来我们杀了彼此太多人,如今这仗也不必打,给他们糊口的地就是,罗兰不会舍不得几块地皮。”   “你太天真了,马克。”席斯法尔不以为然,“你以为那帮野蛮人和野兽只要拿到一些贫瘠的土地就满足了?他们想要的远远不止!”   “谁说给他们贫瘠的土地了!若我们这样敷衍了事,他们当然会不满。”   “给他们沃土养肥他们,然后等着被痛宰吗?”席斯法尔冷哼,“别傻了,我们一个子也不会给他们!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对方先侵略我们是事实,凭什么要我们讨好他们?若是他们主动来求我们也罢了,为什么要我们先低头?又不是咱们打输了!”   “可是这样下去,战争不知要持续到何年何月。”马尔亚姆忧虑地道,“且不说士兵的伤亡,暗黑岛一天不除,就等于一个心腹大患。”   “这倒是。”席斯法尔初次点头赞同,也烦恼起来。   “要是能和兽人签订暂时的和平契约就好了。”   席斯法尔正想说“那票野兽恐怕连字也不晓得怎么写”,听得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醇厚男声:“没有这个必要,马尔亚姆。”   “罗兰!”   两个将军抬起头,城主罗兰·福斯坐在一匹金色的狮身鹫上(注:暗黑岛的特产,被东城俘虏后,驯养为骑兽,但是因为数量太少,无法组织成军),脸孔因为背光有点模糊,冰宿坐在他前面,艾德娜等人各骑一头狮身鹫跟在后面。   十来头飞兽缓缓落在甲板上,罗兰利落地跳下来,扶冰宿下来后,看着朝自己行礼的两人,微笑道:“不必多礼了,不好意思,听见你们的谈话。”   “大人,你怎么突然来这里?”席斯法尔奇道。   “哼哼,如果我说我是来监督军纪的,你们打算怎么跟我解释?”罗兰斜睨桌上的“罪证”,反问道。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尴尬互视,低下头。   “悔过书一张,没意见吧?”   “没有!”   罗兰横了眼马尔亚姆:“敢再叫席斯法尔代写,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铁壁将军苦着脸应是。   “活该!大白天竟敢公然违纪!”艾德娜落井下石。席斯法尔瞪了她一眼,在主君面前,不敢作声。   罗兰四下看了看,道:“话说回来,我这次来,就跟你们聊的内容有关——艾露贝尔到了没?”   “刚到。”   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大跳,转过头,只见担任魔导团团长的水族族长艾露贝尔·西珐身穿水蓝长袍,手持法杖,俏生生地站在当地。   “你来得真巧。”罗兰笑道。艾德娜抢上前,给了好友一个热情的拥抱。   艾露贝尔笑着拍了拍友人的背,随即转向罗兰,肃然道:“大人,二十八座魔核光炮已全部送达,试验情况良好,随时可以投入实战。”   “很好,辛苦你了。”罗兰看向暗黑岛,脸上是宛如刀锋的锐笑。   ******   千年来,暗黑岛一直是艾斯嘉大陆旁边的一颗毒瘤,兽人族利用摩斯海峡的险要地形神出鬼没,吸食东岸人民的血液。历代东城城主不乏雄心壮志者想将暗黑岛从地图上抹去,拔除这根背上芒刺,都没有成功,原因有二:一,「地狱的渡口」恶劣的天然环境,这块不足三百海里宽的海域布满漩涡、险滩、暗礁等危险,技术高超的船员也难以通过,靠近暗黑岛的地带,更是危机四伏;二,暗黑岛是一座荒芜的小岛,换句话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岛的三面环山,而且都是极为陡峭,寸草不生的峭壁,人力根本无法翻越,唯一没有山的一面在岛的背面,由于暗礁群的关系也无法到达,只有清楚地形又骑乘虎鲨的兽人能安然绕过。   历史上,伊维尔伦的海军就是因此多次铩羽而归,不过现在,历史就要改写了。   罗兰站在船头,两手撑着船舷,眺望远方的海面,眼神冷峻,平日挂在脸上的笑意被无比坚毅的神情取代。攻克暗黑岛是他长久以来的计划之一,也是必须完成的事。只有拔掉暗黑岛,他才能继续接下来的一连串事务,实现他的梦想。   但是,金发王者心里并没有给这一仗赋予特殊的意义,尽管这是第一次将准备了好久的魔核光炮投入实战,技术上可以说划时代,但对有更高野望的罗兰而言,这只不过是达成理想的过程中必须经历的普通一仗罢了。   两名将军一前一后地走近,先看了彼此一眼,再看向主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罗兰一手支着下颌,懒懒地道。   席斯法尔皱眉道:“大人,不是我们怀疑艾露贝尔的能力,只是…凭二十几架光炮真的能摧毁暗黑岛?”   “你这么说就是在怀疑艾露贝尔的能力!”   这句话不是罗兰说的,是艾德娜,她气势汹汹地冲到同僚面前,数落道:“你什么意思,背后说人闲话!有本事的话,就赤手空拳打下暗黑岛,别依赖艾露贝尔!”   席斯法尔生气地道:“我置疑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光炮的威力!别忘了我们为了突袭,只带了七艘巡洋舰过来,又因为载了那么多光炮,使船舰的速度变慢,一旦失败,连逃都逃不了!”   “不会失败的!我相信艾露贝尔!”   “嗬,原来艾德娜小姐信任的力量这么强啊!那么哪天你若相信太阳是方的,第二天起来太阳就会变成方的咯!”席斯法尔冷嘲热讽。艾德娜暴跳如雷:“混蛋!我要拆散你的骨头!”   “别吵了!”马尔亚姆大喝一声打断两个僚友的争吵,转向背对他们的主君,“大人,席尔的考量也不是没有道理。为了进入光炮的射程,船只必须开到离暗黑岛很近的地方,那里是最危险的海域,万一被兽人族的哨兵发现……”   “马尔亚姆,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兽人族不攻打?”   罗兰转过身,侧倚着船舷,嘴角牵起一抹锐不可当的笑弧,“因为他们太依赖天候和地形,已经变成根深蒂固的习惯。像今天这种好日子,他们就龟缩在窝里不出来。而拜我们愚蠢的老祖宗所赐,他们对岛的天然屏障有信心,集中防御的只可能是岛的背面。”   马尔亚姆、席斯法尔和艾德娜沉默以对,看着主君举起右臂,划出一个半圆,指向空中的某一点:“——再说,有法师们开路,就算有几个哨兵,也无法对我们构成威胁,现在只剩光炮的问题。”   “大人……”艾德娜不安地低语:难道主君也怀疑好友的能力?   罗兰冲她安抚一笑:“别误会,我绝对信任艾露贝尔,只是实验和实际应用毕竟有差异。而且实验是在平地上,这里却是船,终究让人有点不放心啊。”   “有什么区别吗?这点晃动不至于影响准头吧?”艾德娜不解。   “笨!是后座力啦!发射的反作用力有可能使龙骨碎裂,导致船沉!”   “就算船沉了,这里会淹死的也只有你一个而已,旱鸭子。”   “你……!”   这一回,打断红发侍卫和羽族将军无聊吵嘴的是乘另一艘船赶上来的魔导团团长,也是魔核光炮的总监造人艾露贝尔:“大人,可以了。”   “嗯。”罗兰点点头,转身面对大海方向,高高举起右臂,一霎不霎地凝视越来越近的目标,等待最佳的攻击时刻。无论先前的表情如何,现在金发青年眼中,只有涵盖整个大陆的深远目光和足以冰冻一切的冷酷决心。   “发射!”   二十八门光炮一齐开火,运载的船舰也在同时剧烈震动了一下,但是没有一艘翻覆。   随着雷霆般的轰鸣,二十八条水蓝色的光束从炮口迸出,朝着暗黑岛激射而去。之所以是蓝光不是红火,是因为光炮的动力源不是魔导团团长原先认为最合适的材料「真红火焰」,而是水系魔法晶石「水蓝之光」。   自从半年前将矮人们请去西城的矿山,东城就秘密占领了红石山脉,找出许多珍贵的矿石做魔核,虽然没找到真红火焰还是有点遗憾,但以水蓝之光为动力的光炮发出的压缩水弹也极具破坏力,每一发的威力都足以和半个「混沌水压球」媲美。   效果在第一击就出现了。东城军用自己的眼睛,兽人们却是用自身的灭亡见证了魔核光炮的强大——暗黑岛在第一轮水弹的轰击下塌了大半,整座岛屿龟裂遍布,地基摇摇欲坠。   连罗兰本人也对这样的威力感到诧异,席斯法尔等人更是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第一轮炮击下侥幸生还的兽人们这才如梦初醒,匆匆拿起武器,惊惶地四处乱窜,还有不少跳进海里,试图游泳逃走。   早就乘着狮鹫等在上方的法师们遵循主君的指示:不放跑一人,朝这些兽人发动毫不留情的攻势。光箭火雨如瀑而下,被击中的兽人当场炸碎,没被打中的兽人下场也好不到哪去,不是被余波震断颈骨,就是被浪花拍得东倒西歪,延误了逃跑时机。就这么缓得一缓,第二波攻击就到了。   轰隆一声巨响,剩下半座岛屿也颓然倒塌。   没有火,没有烟,顷刻间,让伊维尔伦头痛一千年,让无数士兵葬生海底的暗黑岛,就这么变成一堆碎石瓦砾,被大浪卷进海底,再也看不见踪影,脆弱得好像它以往那辉煌的历史,都成了一种讽刺似的。   浓烈至极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甚至遮盖了海水的咸味,每一个东城将兵都觉得鼻子好像被什么堵住般,有股强烈的窒息感。兽人的残骸浮在海面上,几乎占据了暗黑岛的遗址,其中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最多的是被压缩水弹彻底粉碎的尸粒和血粉,像一层油般覆盖了原本湛蓝色的清澈水面。   这下,通往尼普亚斯大陆的航道就打通了,艾斯嘉大陆内部的进度也可以开始——完美的结局。   罗兰满意地望着只能用怵目惊心形容的战场,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血海,反射出一抹诡谲的腥红。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0日,东城伊维尔伦和兽人族的决战,以前者大获全胜告终,伤亡为零。自此,暗黑岛的名字再没有出现在史书上。   巧合的是,同日清晨,西城伊斯法和南城梅迪以灰水河为据点,长达半年的攻防战也进入尾声。南城战败,死伤士兵四万两千余,参战士兵八万五千,伤亡率将近一半。西城参战士兵十万一千,死伤八千两百余人,伤亡率9%,堪称大胜。战后,以临时加入战局的五万中城军为见证,双方达成协议:梅迪城将凡尔加平原悉数割让给胜利者西城伊斯法。 第一百五十章 决定   希莉丝躺在客房的床上瞪着天花板,双眉紧蹙,咬着大拇指沉吟不决,突然,响起敲门声,她一骨碌爬起来,应道:“进来。”   杨阳推门走进,黑眸盛满深深的忧虑和对眼前之人的关心。   她看了看冰冷的火炉,摇头道:“希莉丝,你这样会感冒的。”说着,走到炉边念了句咒语,橘色的火苗立刻跳起。她添了两根柴进去,转过身。   “谢谢。”希莉丝理理睡乱的红发,感激一笑,笑容里有着淡淡的阴影,但是恢复了平日的开朗,“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杨阳犹豫片刻,道:“我们当然担心你,不过……”当时看完南城战败的噩耗,红发少女面色铁青地站起来,丢下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抓起报纸直冲二楼,消失在客房。   “不过什么?”   “我们更担心你会离开我们。”   “……”   看到同伴陡然抿紧双唇,杨阳心一沉,失望地垂下眼,习惯性地抠抠左颊:“不过,你的家乡发生这样的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不介意的话,我们想送你……”   “我不会回去。”   杨阳惊喜抬首,却见希莉丝屈起膝盖,双手紧紧环住双腿,贝齿将下唇咬出深深的牙印:“我回去也没有用,搞不好还会被当成第二个救世主……”   “希莉丝?”   女佣兵看着她,微微一笑:“阳,我是梅莲可城主的独生女。”   “!!”杨阳大吃一惊。她早就察觉眼前的人身份不简单,但万万没想到又是如此惊人。为什么她和大人物这么有缘?   定了定神,她思索片刻,露出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回去了!”   希莉丝眨眨眼,诧异她这么快就调适过来,随即笑了笑,只是怎么看也是很勉强的笑容。   “阳,你还记得,我是为什么理由离家出走的吗?”   “你说你是为了逃婚……”杨阳瞪大眼,“难道!”   “没错,现在回去,我一定会被马上套上婚纱,押进礼堂,和伯都那个蠢货结婚。”   “可是,梅迪城刚经历一场败…大战,应该没有办喜事的心情吧。”   希莉丝冷笑道:“你错了,正是因为吃了败仗,才必须尽快缔结婚约,拉拢盟友北城共同对抗西城。你也看到了,我城把整座凡尔加平原都割让给了西城,也就是说,我们已经没有维持平原战的兵力了,只能依靠山地勉强抵挡侵略者。眼下,除了能从空中进攻的龙骑士,没有别的扳回局面的希望——至少我老妈是这么想的。”   杨阳一呆:“不、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希莉丝犀利一笑,天空色的双眸跃动着智慧的光弧,“有诺因——我师兄在,西城要我们垮,还早得很呢。”   杨阳吸了口气:“诺因殿下,真的是这么可靠的人吗?”   “嗯哼,虽然平常是让人头痛的人物,但这种时候,却没有人比他更可靠。”希莉丝坚定地道,脸上洋溢着由衷的信赖。杨阳回忆自己认识的史列兰的性格为人,觉得难以置信。   “而且,我认为贝姆特·瓦托鲁帝也不会选在这个时机一口气打垮我们。”希莉丝右手握拳抵住双唇,“他赢了这场仗,但西城也不会毫无损失。而且他一样清楚诺因的能耐,如果要挑了我们,西境军一定会反攻他的老巢。目前我想到的有两个法子,他可以挑拨我们和中城反目;二是拉拢国王,利用他牵制诺因。”   杨阳惊佩地看着她,头一次发现这个同伴在优秀的剑术和丰富的阅历之外,还有敏锐的战术头脑。   “再加上,他好不容易得到凡尔加平原这么肥沃的土地,肯定不想被人夺走,同时也想做最大程度的利用。那么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把它变为西城的占领地,所以最早他也会等到秋收后再决定要不要攻打我们。”   希莉丝叹了口气,“我说了这么多,不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也不是逃避公主的责任,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我非回去不可的时候。再说,我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怎么会不起作用呢?你是下一任南城城主,你母亲和你的城民都需要你的支持啊。”   “下一任城主不是我,是蕾雪祭司长。”   “咦!?”   红发少女脸上浮起自嘲:“如果我是继承人,三年前就不会像只烫手山芋一样给丢到北城去了。”   杨阳恍然大悟,想起神官曾在常识课上介绍过南城与众不同的选帝方式。它不是世袭制,而是由十二名高阶祭司挑选出一位神术、德行、才智最高的祭司继任城主。这么说,希莉丝是没通过这个考试。   这就麻烦了,希莉丝不是城主,却是上届城主的女儿,在南城名不正言不顺,等于下任城主的眼中钉。杨阳看过历史书,历代落选者的下场不是前往流放地隐居,培养女性后裔卷土重来,就是嫁给其他三城的显要——还真的只有联姻的价值。   但是她不想友人落得这样屈辱的下场,也为她感到不甘心。   “希莉丝,蕾雪祭司长的能力比你高吗?”   “嗯,她是很出色的祭司。”希莉丝坦承,“但是她的政军成绩都比我差。”   杨阳不解:“既然如此,怎么还选她呢?这是攸关南城未来的考试,不应该按照选圣职者的标准来选,而应该着重考效你们的王者资质才对!”还把神术作为考核指标,那么希莉丝毫无获胜的希望。   因为祭司长蕾雪,是风神蕾亚的神眷之女。   希莉丝心中大悦,开怀地看了同伴一眼,道:“不错,我也这么认为,可是高阶祭司们食古不化,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虽然我落选了,我也没有沮丧到一蹶不振。我想当不了城主,不代表我就没价值了,我可以辅佐蕾雪,成为她手下的将领,发挥我的才干,可是老妈那混帐……”   “希莉丝!”   看到同伴两颊滚落的晶莹泪滴,杨阳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奔上前,将她搂进怀里。   南城公主抓着她的衣襟哽咽:“阳,你能明白吗,我当时的心情?被当成次理品,当成垃圾丢弃的心情!她居然就那么对我说‘当不了城主,你就这点用处了。嫁去埃特拉吧,担起你公主的责任’——原来我就那么点用处!我希莉丝·冯·休拜卡只有成为一场政治婚姻道具的价值!!”   “希莉丝……”杨阳心疼地拍抚孩子般啜泣的同伴,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开朗坚强的女孩心里,也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过往。   “没关系,希莉丝,你已经自由了,没人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杨阳温言宽慰,“和我们在一起吧,别回南城了。”回去也是受气!   “……不。”希莉丝擦拭眼睛,轻轻推开她,抬头对上一双困惑的黑眸,笑容苦涩,“我会回去,只是不是现在。如果我永远不回去,就真的变成逃避责任了。”   “可是,就算你回去,也是重蹈三年前的覆辙,被当成政治婚姻的道具!”杨阳有些激动,“你母亲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她说的也没错。一国不可有二主,城主之位既然给了蕾雪,南城就再没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剩下的选择,只有嫁人,或者被放逐,但我不想你变成那样!你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寻求真正的自我价值!南城不要你,我们可要你!”   希莉丝心下惊讶又感动,笑嘻嘻地瞅着她,睫毛还挂着泪珠,神情却已褪去了悲伤。   “我明白的,阳,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孩子。但明白归明白,当时的伤痛却没有消失。这三年里,我一直在想,是像你说的那样,彻底忘记过去重新生活、重新定位;还是回去向我老妈道歉,按照她的安排过完这一生。”   杨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你……”   希莉丝垂下眼,轻快一笑:“结果我发现,我两样都做不到!选第一条,我对不起我的子民;选第二条,我又对不起我自己,所以我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舍弃‘休拜卡’这个姓氏,以‘希莉丝·佛罗伦兹’的身份加入军队,建立自己的基业!”   黑发少女隐隐觉得这么做哪里不对,一时想不到,先选择鼓励友人: “你真了不起,希莉丝。”   红发少女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输给命运罢了。”杨阳也回以笑容:“嗯,那你打算何时回去?”   “明年吧,我还要陪你们完成旅行不是吗?”   “太好了!不,我是说,不要紧吗?南城现在——”   “呵呵,没问题的啦。我老妈虽然缺点多多,但还不至于那么不济。贝姆特想彻底打败她,可没那么容易。”希莉丝的表情沉寂下来,“而且,我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事。”杨阳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就是找回我城的救世主。”   “!!”杨阳脸色大变。   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希莉丝沉吟道:“我老妈的为人非常自负,她笃信至高神和我城的守护神风神蕾亚,但是打仗不依靠神谕。历来诸神除了选择神眷者,很少降下神旨,报上却说我城的救世主在开战前颁布了‘神谕’,说我们必胜,所以打输了以后,她被认为是伪神使,战败的元凶,这件事太奇怪了,很可能她是当了我老妈的口舌,成了替罪羊,被硬推上法场的。”   杨阳双拳握得死紧,用尽全力才没表现出怒色,刚才她还能理解梅莲可对女儿的安排,此时恶感大起,南城城主把自己失言的罪名推给同班好友,还企图烧死她抹杀真相,真是毫无为王的担当!   “如果事情真如我推想,那女孩就太冤枉了,而且她的失踪背后恐怕还有隐情,我要找到她,确认是不是有黑手在背后操纵。”希莉丝长长叹息,“老妈的立场我明白,只是这种做法……”   “你说‘找到’,难道轩…那个穿越者还活着吗?”杨阳终于忍不住发问。希莉丝诧异地看着她:“报上说她失踪,不是死亡,那当然还活着。我猜想,她如果不是用自己的力量逃走的,就是被人救下,藏起来了。”   杨阳缓缓调息,好容易克制住翻腾的情绪,用平稳的语调道:“据说圣贤者的后代失去了神迹石后,就和平常人没有两样,所以她应该不是自己逃走的。”   希莉丝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犯人我也大致有数。不是我老妈,就是西城。”杨阳一愣,心想若是南城城主,那还有点良心,却见对方蹙起眉头:“不过,当时出现了什么‘天罚’现象,劈死好几十个人,那就不可能是我老妈干的。果然是贝姆特那个强盗头子!太奸诈了,掳了人还要反将一军!”   “有没有其他嫌疑人?”杨阳试着考虑得更周到,“比如东城?听说罗兰城主和南北两城的穿越者是好朋友,也有可能是他救的。”   “哦,这个我倒没想到,好,列入。”希莉丝击了下掌,“不过,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我们先去西城,终归从西城查起。”   杨阳点点头,心情一畅,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希莉丝抚了抚喉咙,皱眉道:“唔……天气好干,口渴了。”   “我去端水。”杨阳转过身,走了两步,停步回头,脸上浮起迟疑之情,“希莉丝,你讨厌耶拉姆和维烈吗?”   “我怎么……”希莉丝说到一半,会意过来,朝她绽开诚挚的笑容,“阳,我曾去过西城。”   “?”   红发少女闭上眼,用悠远的口吻道:“那是块没有鲜花,没有麦海的土地,比梅迪城最贫瘠的地区还荒凉。”   “……”   “在那之前,我和所有的梅迪人一样,痛恨总是侵略我们的伊斯法军,视他们为万恶、无耻的贼寇,认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但那时候,我不再敌视任何一个伊斯法人,虽然我也不会允许他们侵占南城的土地,伤害南城的人民。”   “我明白了。”杨阳灿笑道,“那么,我去倒茶了。”   ******   走出房间的一刻,杨阳突然想起好几天没有梦见席恩了。   她的精神力已经恢复,这段日子也好好的睡在船上或旅馆里,有入梦的条件。她倒是梦见了火凤凰蛋的记忆,一些它从前主人的片段,可是她对此不感兴趣,只希望学到更多魔法啊!   杨阳着急又困惑,在客房门口来回徘徊。   “她怎么样?”   等在楼梯转角的耶拉姆和昭霆迎上来,脸上写满关怀。杨阳回过神,连忙道:“一会儿再说,我先给希莉丝倒杯茶。”   然而片刻后,她端着原封未动的杯子走出来,对上两人不解的眼神,答道:“她睡着了。走吧,我们到你房里去说,耶拉姆。对了,维烈呢?”   “那个城防官回来了,他在代我们招呼他。”   耶拉姆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当先走进;昭霆第二;走在最后的杨阳谨慎地设下防止窃听的风系魔法「沉默之墙」后,才找了张椅子坐下,和盘道出与红发少女的谈话。   得知希莉丝的真实身份,两人都很惊讶。   “太好了,轩风没死。”昭霆放心地拍拍胸口。耶拉姆也如释重负。在看到那张报纸时,他有种恶梦重现的感觉,就和那次西城军开进东境的情形一样。   但是,虽然神官和希莉丝都没有责怪他,耶拉姆还是对故乡生出一股厌憎之情。他才不管西城的情况怎样,自己的城市三番两次伤害他重视的人,就该下地狱去!   杨阳沉吟道:“我认为希莉丝的推论很有道理,轩风十之八.九是被贝姆特城主掳走了。”昭霆啐舌:“是‘救’才对,不然轩风就被烧死了!”   “你说的也没错啦。”   耶拉姆冷冷地道:“我倒认为应该说掳。贝姆特城主才没那么好心,肯定有其他动机。”   昭霆白了他一眼:“不管他有没有其他动机,总之他是轩风的救命恩人,这份情我严昭霆绝对承他!”耶拉姆还嘴:“还不确定是他救的呢!”   杨阳一笑,明白师兄的心结,摸摸他的浏海,柔声道:“好了,耶拉姆,贝姆特城主也是很无奈的。”耶拉姆抿了抿唇,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阳,你干嘛摸他!”昭霆看得怪不舒服。杨阳干咳一声,抽回手:“没什么,我手痒。好了,言归正题。我觉得应该是贝姆特城主把轩风带走的,如果是梅莲可城主或罗兰城主,他们没理由伤害周围的南城百姓。”   耶拉姆颔首赞同。昭霆却忿忿地道:“换作我,也会叫阿旺狠狠劈那些家伙几下子!”杨阳倒是很想用魔法让南城城主梅莲可尝尝味道。   “对了。”耶拉姆突然想起一事,“既然南城救世主不在了,我们也不用参加拍卖会了。”   两个少女一怔。昭霆先反应过来,叫道:“不要啦~~~我想去看看耶!”耶拉姆毫不动摇:“不行!我会跟维烈和希莉丝说,取消计划,明晨上路!”   “等等,耶拉姆,这么做的话,希莉丝会起疑的。”杨阳临时搬出一条大义借口,心里却在盘算绝不能放过和史列兰重逢的大好机会。也有必要确认邱玲和冰宿的安危,虽然有赛因先生,邱玲应该没事。罗兰城主是有口碑的明君,冰宿在东城的日子应该也没有轩风那么糟。   耶拉姆一窒:“也对。”昭霆振臂欢呼:“哇——还是阳聪明!”   真是的,听到朋友被掳去土匪窝,还这么悠哉悠哉。神官大人说的一点不错,的确是两个毫无紧张感的家伙。耶拉姆暗暗摇头,嘴角却浮起宠溺的笑容。   “好罢,就照原计划,混进三天后的拍卖会。”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风波   确定西城军退兵后,中城军护送南城残军后撤。   一夜鏖战,南城损兵折将,连四壁之一的卡特也失去一臂,经过高阶祭司的治疗才捡回一命,伤员众多,只得在东岸暂时休整。   反正南城城主已经答应割让整个凡尔加平原,西城也不怕梅莲可会违背当众发下的诺言,否则城主的威信会荡然无存。   诺因满心恼恨,他没能救援友军,反而背了个不大不小的黑锅。如果只是两城交战,一方战败割让领土,这份契约可以作为无效契约。即使西城伊斯法拒不承认,但名义上,五大城都属于魔导国,是王室的领土,诺因完全能够以王储的身份推翻,重新划分城界线。西城伊斯法不服,他先叫上东南北三城,再打上一仗——凡尔加平原无论怎么被胜利者瓜分,都比落在强盗口袋里好。   但是贝姆特让他见证,这就不好办了。   就算诺因不稀罕国王的地位,他也不能丢弃德修普家族的王权,其中还有姑姑拉克西丝的骄傲和期许,妹妹莉莉安娜的性命。   而且那样会有扩大战火,兵连祸结的危险,西城贪婪如土狼,不会放弃到口的肥肉。而魔导国连年天灾,荒年还有漫长的五年,眼看十年大魔潮即将到来,各城的兵力都损失不起。这也是半年来,罗兰和米利亚坦对灰水河之战隐忍不发的一个侧面原因。   说来说去,都是梅莲可不重视法师,偏信圣职者,身边连个能接收魔法快递的高段法师都没有!   诺因想到一个主意,私下询问南城城主:有没有留下血魔的影像。   梅莲可叹了口气:“有是有,但等于没有。那个战争犯烧毁肯格要塞时,有随军法师冒着生命危险留下了他的魔法影像,被一位侥幸逃生的风系法师带走,这是珍贵的遗物和记录,但是可惜,影像太模糊,连那个杀人魔长得是圆是扁都看不出来,只能看出一头红发,穿白衣服,戴着一只奇怪的黑色龙形额饰。后来我让蕾雪用神术记录血魔的长相,可惜不知道是不是贝姆特让血魔离开了,那个杀人魔再也没有出现在西匪的军队中。”   “这样啊……”诺因不无遗憾,更憾恨施法者的损失,能在那种情况下想到留影像的法师绝对是人才,还是忠臣,就那么不明不白死在陨石群落术下太可惜了,血魔黑榜首位的凶名也名副其实。   奇怪的是,他看过血魔的记录,那个罪犯虽然杀人不眨眼,过去杀光的只有追击他的军队,小喽啰不怎么理会。这次居然连整个要塞的平民都活活烧死,行动有一种强烈的凶残和疯狂。   那个来历不明的怪物终于露出真面目了?还是要及早铲除为妙。诺因思忖,不过贝姆特也聪明,提前让血魔回避。   本来诺因想,除了国内的援军,由于血魔在尼普亚斯和夏尔玛大陆抢劫了数不清的财富,连外大陆的盟友都能争取到,至少能让白星岛的商人在诸国上层的压力下停止和西城交易。就算有以铁换粮的协议,这个结果也会让贝姆特喝西北风。而且罗兰不会和贝姆特继续交易下去,拿到凡尔加平原后,这份合约也名存实亡了。   罗兰会出兵,诺因有信心,虽然他早就看出政敌有勃勃野心,但是罗兰和贝姆特不同,眼光更加长远,面对荒年、魔潮和可能降临的严冬,任何粮食产地都不能轻易沦陷,被一帮强盗糟蹋光。目前罗兰不会选择和王室翻脸,背上叛臣的千古罪名,他毕竟是支撑国运的大贵族之一。   梅莲可明白诺因的意思:如果能掌握贝姆特确实网罗了世界头号罪犯的证据,就可以请来其他城的援军,可惜——   为今之计,只有……   “诺因城主,希莉丝有和你联络吗?”梅莲可迟疑了一下,旁敲侧击地问道,侍女伊莉娜向她汇报了诺因可能知道女儿的下落,还在三年前协助希莉丝离家出走。   诺因眼中射出嘲讽:“就算你把希莉丝卖去北城,也换不来飞龙援军,除非你把凡尔加平原的牲畜宰掉一半,才够一支龙骑士团的伙食。马上就冬季了,那帮飞龙需要的口粮大增,又不擅长长途飞行,路上的食物怎么办?”   “什么!”梅莲可诧异,她本来以为只要她开口,北城埃特拉就会派来空中部队。而龙骑士是最强兵种,别说抵挡了,也许将西城打回老巢都不是梦想,却没深想到飞龙饲料的问题。   而且飞龙和龙族的主食是西城生长的“龙之息”,这的确是个后续的麻烦。   但这是可以克服的,事有轻重缓急,梅莲可还是想求援。   当然,以她和米利亚坦的交情,就算不嫁女儿,也可以求求看。只是以前她倔强,不想向那位“老朋友”求助。   黑发王储沉默,他很清楚如果姑姑在场,会叫他怎么回答,如何取舍,政治场合没有私情,只有冷酷的筹谋算计。但他从来最厌恶这种抹灭一切友情、真诚的东西,他做不到罗兰那样。   他还是不想师妹成为一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何况这棋子还当得一点价值也没有。   只希望希莉丝放弃那个争权的念头,彻底远走高飞,不要出现在这个已经不属于她的城市。   “我不知道希莉丝的下落。”诺因道:“不过我不反对你向北城求援,但是龙骑士没这么快到,先退兵吧。”   梅莲可苦涩地点点头。   ******   终于治疗完最后一名重伤患,宫廷法师长松了口气,这才有空抹去额上的汗水。   “吉西安大人,喝碗热汤,休息一下吧。”一个医护兵递给他一碗热腾腾的甜菜汤,语气关怀而感激。   吉西安给了她一个魅力十足的浅笑,接过道谢,眼角瞥见几具伤重不治的女兵被放在担架上抬出去,个个不是肚破肠流就是缺胳膊少腿。   他面不改色地把碗举到唇边,专注品尝:“嗯,真是好味道。”其他法师团的成员朝他投以钦佩的视线,铁青着脸移开了鲜红的汤汁。   这时,外头传来骚动声,似乎是女性的喝骂。   吉西安放下喝到一半的碗,不悦地走出去:“喂,要吵到别的地方去吵,别打扰重伤……”语尾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一幕令他惊诧不已的景象。   一个绿衣少女被几名女兵拖出一个大帐篷,重重掼倒在地,手里的药箱也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不等她爬起,那几个女兵就夹头夹脑地踢过去,嘴上也尖刻地骂道:“谁要你假惺惺!有本事的话,让死去的人复活啊!光替轻伤的人包扎算什么!”   “……”吉西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认出那个被当作沙包踹踢的少女就是在东城城主的婚礼上有一面之缘的南城救世主柳轩风,而踢她的人是刚刚抬尸体出去的女兵。   “住手!”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孩从远处奔近,一把扔开手里的木盆,想要阻止众人的暴行,却被两个人高马大的女兵架住。她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神使!”   “呸!去他的神使!”一个女兵停下动作,怒道,“如果她真是神使,为什么我们打输了?在开战前说我们稳赢的不是她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死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伊莉娜无言以对。其他几人受到刺激,踹得更加起劲。但还是有更多士兵不参与,惊疑不定地旁观。   “这是怎么回事?”跟着出帐的法师也傻眼了。吉西安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能再让她们这样下去了。”语毕,他施了个小法术。   包围住轩风的女兵只觉胸口一紧,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定了定神,她们看清了施法者:“吉西安大人,你别插手!这件事和你无关!”   “只要是女性的事,都与我有关。”吉西安笑嘻嘻地道,安抚地挥挥手,“我不清楚事情经过,但你们这样也太难看了。不管怎样,她都是你们的同胞,又比你们小,以大欺小总是不对,有什么仇怨,等她长大再解决。”   “但是……”   “买我份面子,各位。”青年的笑容依旧温和,苍蓝色的眸子却射出慑人的魄力。众人一凛,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悻悻散去。   “轩风小姐!”伊莉娜哭着扑向伤痕累累的主子,“呜呜……”还没扑到人,就被吉西安拎住:“喂,你这么扑会把她撞死的。”   “怎么样,没事吧,站得起来吗?”将另一只手伸向少女,他用对待女性的一贯态度,笑眯眯地道。   轩风没有握住他的手,自己爬起来,摇晃着喘了会儿粗气,用握拳的手擦拭沾满泥土的脸蛋,抬起头面向年轻的法师长:“放开她。”   沉静的语气,平板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然而吉西安清楚地看到那双棕黑色的眸子溢满深刻的悲伤,心一动,他下意识地松开手。   “轩风小姐……”受过教训,伊莉娜在千钧一发之际止住扑势,小心翼翼地扶住主子,见她满身的伤,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   轩风温柔地抚摸她的秀发,眼睛直视面前的青年,却没有流露出以往看见美男子的迷醉神情。   “我不谢你,因为你并不想帮我,只是基于立场才出来制止。”轩风淡淡一笑,勾住侍女的肩膀,换回平常的俏皮口吻,“走吧,伊莉娜,轻点扶我。”   “呜……轩风小姐,她们——她们太过份了!”   “行了行了,我早就有觉悟了……哎哟,你倒是轻点!”   青年低下头,望见少女的足迹旁零星烙着浅浅的泪痕,回忆起那无声的悲泣眼神,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情感掠过他的心口。   ******   吃过简单的午饭,诺因向梅莲可借来几张地图,坐在帐里研究,思索西城的未来动向。小狼龙雷奇在他脚边玩着一团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旧毛线。   诺因正看得出神,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稚嫩嗓音:“求求你,让我见诺因大人!”   “喂,小丫头,诺因殿下是什么人,你想见就见得到的,快走快走。”   “守卫大哥,求求你,我有急事。”   “卡尔,让她进来。”诺因想起声音的主人,扬声下令。   不一会儿,布帘掀开,走进一个身穿黑白侍女服的少女,金褐色的娃娃头戴着雪白的蕾丝头箍。她像一头害羞的小鹿一样双手藏在裙摆里,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灰绿色的眸子闪着感激的光芒,弯腰朝他行礼:“诺因大人。”   “半年不见了,伊莉娜,这回又有什么事找我帮忙?”诺因轻笑,看着小侍女的眼神不若平日冰寒,流动着少见的温暖,“是不是梅莲可城主也给你找了个蠢货对象,你想趁机跟你的主子双宿双飞?”   伊莉娜满脸通红,连连摇头。诺因换了个坐姿:“哦,那是什么事?”   “我,我想求你救轩风小姐。”伊莉娜颤声道。   诺因蹙眉:“你现在的主人,圣贤者的后代?她怎么了?”   伊莉娜眼眶一红,强忍哭意:“好多人说要把她烧死,幸好吉西安大人事先把中午的事汇报给大人,她派了一队人守在轩风小姐的帐子外面,不然骚动的人就冲进去把她打死了……”   诺因听得一头雾水,出声喊停:“等等,你说什么?柳轩风不是你们召唤来的救世主,怎么有人对她要打要烧?”   “因为她们说轩风小姐是假冒的神使。”   “哦,牛皮拆穿了啊,我早知道纸包不住火。”诺因愉快地以指背敲打扶手,心想教廷胡吹大气,说什么圣贤者是至高神的神使,人家明明是法师,可能还是神级法师,却被宣扬成了众神的使者。   至高神的教会势大,哪怕魔法公会也不敢当面反抗,不能澄清老祖宗的名声。何况圣贤者和神迹石的传说有诸多疑点,谁也说不清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圣贤者拯救世界,教会为他封圣也没错。偏偏圣贤者和他的后代在民众口耳相传中越来越神话,已经变成了人民的信仰。   诺因一点也不纳闷召唤来的异世界人是普通人,就算圣贤者是强大的法师,也不代表他的后人和他一样,何况都过了那么多年,圣贤者的法术可能早就失传了,可是民众不是这么想。   “这样一来,北东两城的救世主也穿帮了……不行,如果这件事闹大,等于当面给他们一个巴掌。罗兰恐怕会以此为借口来趁火打劫……”   “诺因大人!”伊莉娜一脸受不了地喊。诺因回过神,瞅了她一眼,问道:“目前有多少人主张把她烧死?”   “几…几乎全军营的人。”   诺因感到异常,就算神使的谎言被揭穿,梅迪军质疑柳轩风的身份,但是敌意和杀意怎么会发酵得那么快?   圣贤者的后代就是金字招牌,除非说是召唤对象错误,不然那些军人怎么敢对柳轩风如此无礼?   而且如果把她当作假冒救世主的骗子处死,等于说其他四个来自同一世界的救世主也是神棍,这么一来,失去穿越者的中西两城不会怎样,北东两城却会勃然大怒,以此为莫大的羞辱。就算罗兰和米利亚坦不想追究,迫于民众的压力和颜面也必须向南城声讨,这无疑会使局面恶化得更厉害,也没法顺理成章派兵援助。可是如今闹得这么凶,梅莲可想息事宁人也没办法。   “那个女人,怎么这么笨!连神棍也扮不好!”想到头痛处,诺因不禁破口大骂。   “不是的,不是轩风小姐的错!”伊莉娜握紧拳头,鼓起勇气说出真相,“是城主大人!她以为这次和西城的战斗我们赢定了,就叫轩风小姐在大家面前这么说,大家才会误会……轩风小姐一点错也没有!”说着,她忍不住哽咽,抬手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原来如此。”诺因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梅莲可那个自负的笨蛋。   伊莉娜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嘴:“你是说城主大人——”   “哼,没错。”诺因认为僚友会救下轩风,因为她等于代梅莲可背了黑锅。   伊莉娜心念电转:“可是,即使城主大人偷偷把轩风小姐救下来,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势必得把她藏在一个隐密之地。”   “哦,我倒还没想到后面的,伊莉娜,你还是这么伶俐啊。”诺因赞道,然后对上一双恳求的眸子。   “诺因大人,您能不能想想办法,城主大人有可能把轩风小姐关一辈子!轩风小姐会受不了的!”   等荒年过去,不需要圣贤者的后代做政治偶像,可以把这些异世界的少女送回去。诺因不以为意,只道:“你不用管了,柳轩风被关起来后,你就来我身边吧。”   小侍女陡然睁大眼,满面飞红地倒退一步,结结巴巴地道:“诺、诺因大人……”   不解风情的青年压根没发现自己随口一句话撩拨了少女的芳心,只道:“我认识你也有六年了,当初你跟在希莉丝身边,一起来王立学院,你那时还不及我的腰高,却不像一般小鬼那么爱哭调皮,我对你印象很深。你非常聪明,伊莉娜,希莉丝教你识字,吉西安有时候好玩教你算账,我和雷瑟克比试剑招,你都能快速学起来,只当个女仆太可惜了。如果你有意,我会让你参军,或者当法师或官员。”   诺因的注意力回到军事地图上,没有再关注对方的表情,挥挥手:“你先下去吧,保护好自己。我会跟梅莲可城主讲,你最近可以开始收拾行李。”   伊莉娜默默行了一礼,退出了军帐。 第一百五十二章 罪与罚   第二天,也就是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2日,五万多名中城士兵在诺因的带领下,护送南城残军往平原东部退去。   由于伤员众多,行军速度十分缓慢,到了傍晚才行了十里路。当夜,忍无可忍的诺因和梅莲可大吵一架,坚持要她把不能行走的伤兵丢下,梅莲可大怒,两位城主吵起来,后来是军务长解释主君的意思:「不是把她们丢下,只是把她们装成平民,送去附近的村镇养伤,等伤好再让她们沿小路跟上大队」,让固执的女城主点头。   宫廷法师长见状嘲讽道:「这回你总该明白什么叫说话的艺术了吧?」   诺因一言不发地请他吃了个爆栗,作为回答。   为了确定西城是否追来,诺因派出手下最精锐的探子四处查探,命令当地的居民警戒,在最短时间建立了一个暗哨群,利落的手腕令梅莲可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南城战败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座平原,引起巨大的骚动。但是当诺因要求居民监视西城,掩护南城军撤离时,那些已沦为敌城刀下鱼肉的民众还是答应下来,自动自发地配合,梅莲可更加心中有愧。   抛掉了负重,两军的脚程加快许多,不到两天就越过凡尔加平原的另一条大河威斯莱河。诺因研究过地图,这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湿地,是理想的防御地带,可以凭借少量兵力挡住西城的大军,因此让沙里西恩带领精兵团先回去米亚古要塞,以防西城偷袭。   翻过威斯莱岭后,众人明白今夜是连日来第一个不用担惊受怕的夜晚,最危险的时段已经过去,于是除了巡逻的人,梅迪的士兵都早早进入梦乡。   但几乎所有的中城将兵都选择了另一种放松方式——喝酒。本来有不少人想去妓馆,可惜梅迪城是全世界唯一没有妓馆的地方,妓男院倒是有,不过除非有不正常的性向,不然没有人会去光顾。   「青色风铃」是亚梅拉镇最大最高档的酒店,所以聚集在这里的都是职位比较高的军人,其中包括了外界誉为「王国双翼」的男子。   “殿下真是没药救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去书店淘书,我看他干脆和书结婚算了。”吉西安仰头喝了口红酒,因为找不到夜伴,他现在的心情极端恶劣,连主君也攻讦起来。   雷瑟克白了他一眼:“你也是,这种时候还有闲情勾三搭四,活该碰壁!”这句话触到了对方心里的痛,吉西安忍不住大大叹了口气:“唉,为什么南城的女性都这么保守呢?这样无趣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胡说八道。好女人就该洁身自好。”   “难道我以前交往的全是坏女人?”   “不是坏女人,是被你这无耻之徒欺骗的可怜人。”   吉西安不悦地瞪着对方,反将一军:“我又不是你,心里的圣殿住了一位美女,可以无视身体的自然需求。”   雷瑟克差点捏不住手里的杯子,脸涨得通红,嘴巴一张一合,正想说什么,吉西安一口打断:“别白费力气了!咱们都认识几年了,你以为可以瞒过我!”   “……千万不要告诉殿下。”   “哼哼。”吉西安双手环胸,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雷瑟克会意:“多少?”   “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我给你打九折。”财务部长比出三个指头,“这个数。”军务长不抱希望地问道:“三个月酒钱?”   “想得美!三十!”   “三十!你吸血鬼啊!”雷瑟克狂喊。吉西安不在意地道:“不给拉倒。”雷瑟克垂下肩膀:“好,我给,但你也要遵守诺言。”   “废话。”吉西安瞄了眼哀声叹气的好友,敛去嬉笑,换上关怀的神情,“喂,你打算怎么办?”雷瑟克不解:“什么怎么办?”   吉西安皱眉:“别装傻,我不信你从没想过告白。难道你真想一辈子隐藏这份心意,只要远远看着她,守着她就满足了?”   雷瑟克沉默片刻,露出宁和的笑容:“没错,只要能够永远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我以前以为你只是情痴,原来你已经修炼成情圣了。”   “少啰嗦,我不来管你,你也别来干涉我的生活方式。”雷瑟克知道向这个花心的友人解释也是白搭,干脆早点打住,不想对方一脸诡异地看了他一会儿,吐出一个令他喷酒的问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   “你干嘛?”吉西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先是跑到店外仰头看天,再奔回来抓起自己的酒杯上下检查,“你吃错药啦!”   “你才吃错药!”雷瑟克丢下酒杯,“奇怪,外面也没有下红雨,对了!”他伸手去摸友人的额头。   吉西安一脸怃然地拍开:“我不过随口问你个问题,也值得大惊小怪。”雷瑟克咋舌:“废话!竟然能从某个没血没泪没心没肝的吸血鬼口中听见那样一个问题,这不值得大惊小怪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我只不过随口问问你!”吉西安受不了地喊,瞥见店里的其他人射来好奇的视线,忙肃容正坐。   雷瑟克狐疑地盯着他:“真的?”吉西安别开眼:“不信就算了!”   “别这样。”雷瑟克坐回原位,热情地拍打他的肩,“喜欢一个人是好事,没必要害羞。”吉西安呛了一记,狠狠瞪视他,心道:搞了半天这家伙还是不相信!   “好好,玩笑就开到这里。”从友人的眼神看出再玩下去会出人命,雷瑟克举起双臂表示投降,笑道,“不过,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定定心心喜欢上一个人。”这也是为了他思慕之人的广大同胞着想。   吉西安不以为然地喝了口酒:“然后像你一样进不得退不得?才不要!”雷瑟克摇头叹息,明白劝说无用,但他也不着急,身为过来人的他再清楚不过:当一个人缘分来了时,你再怎么躲也没用,吉西安不过是缘分还没到罢了。   “要不要再来瓶红酒?”   “不用,已经十二点了,再不去接殿下他明天早上会爬不起来。”   吉西安无奈地瞅着对方:“你干脆把他套上奶嘴,用育婴车推着走算了,雷瑟克。”但是数落完,他也掏出钱包,准备付帐,拉开袋口的瞬间,他怔了怔。   “怎么了?”军务长察觉他的异样,随即反应过来,“如果又想用钱被人扒了这种谎话骗我代付,休想!”财务部长瞪了他一眼:“既然今天我已经问你要了遮口费,就不会再要你付账,这点原则我还是有的!”   “真是太感谢了!那你干嘛对着钱包发愣?”   “因为钱多了。”   “啥!?”雷瑟克目瞪口呆。吉西安翻动钱包:“没错,多了三枚银币和五枚铜币,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票券。”   雷瑟克知道这个友人绝不会把钱数错,略一思忖,有了答案:“是你的仰慕者干的吧。能偷到你视之如命的钱包,一定是位身手高明的女盗贼。”唉,又一只不幸的羔羊。   吉西安拉上袋口,郑重颔首:“我也这么认为。好!决定了!这么好的女人我一定要找出来热情追求她!”雷瑟克冷冷斜睨他:“然后叫她去王宫盗宝献给你是吧。”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挚友!”   “我宁可不了解你。”   交换着不友好的对话,两个好友并肩走出青色风铃,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透过二楼的窗户,俯视立在镇子中央的十字架。   凄冷的惨白色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和僵硬的姿势。在她身后,还有十一个身影,也是女性,年纪都在四十朝上,清一色穿着宽大的祭司袍。   清脆的脚步声就像踏在众人心口般响起,令她们颤了颤。高阶祭司们一致转过头,看向大门。而靠窗那人直到步声停止,才缓缓转身面对来人。   “梅莲可城主,各位高阶祭司,打扰将死之人的睡眠,实在不是件礼貌的行为。”   柳轩风身穿真丝睡裙,一手叉腰站在玄关,苍白的脸上了无睡意,只有掩饰不住的敌意和厌烦。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不可能不害怕,更何况等待她的还是最可怕、最痛苦的火刑,如何能不惧,不怨?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听见轩风饱含讽刺的开场白,众人还是脸色一变。   南城城主苦涩地牵了牵嘴角,强打精神,以平静的语调道:“轩风,接下来的事,我只说一遍,你冷静听好。明天,你不会死,我会派人代你受刑,你马上回房换件衣服,和梅琳大祭司一起乘马车去空浮舟站,搭明晨第一班船回上界。”   “……你是什么意思?”轩风一时反应不过来,迷惑地盯着她。梅莲可忍不住别开眼,续道:“回去后,你直接住进北塔,从今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   “意思是,要把我囚禁一辈子?”   轩风眼里刚刚浮现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环视沉默的众人,她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怒火,烧尽她所有的理智。   “如果是这样,你们就干脆把我烧死吧!”   “轩风!”   看到少女掉头冲出门外,梅莲可颓然坐下,一手盖住脸。   高阶祭司们面面相觑,好半晌,梅琳才战战兢兢地开口:“怎么办,大人?”   “由得她去吧。”仿佛过了一世纪,南城城主才轻声回应,语气虚弱无力,“既然她自己也不愿意,那再好不过,省得要人代替她了。”   “可是……”几名祭司不忍,欲待劝说。   梅莲可抬起头,冷冷地道:“我意已决,退下。”众人不敢再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房间。梅莲可没有目送她们,待门关上后,她俯下身,两手用力捂住脸庞,许久,低沉的呢喃从指缝里流泄出来,渗入清冷的空气。   “风之精灵希鲁芙,梅迪的守护神蕾亚啊,我愿一生背负这个罪,以我的一切为代价,只求你……不要将惩罚降临在我的子民身上,不要用我今日对待那个女孩的方式……惩罚我。”   在沉寂下来的房间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无边的静谧和黑暗紧紧包裹住她。   生平头一次,梅莲可感觉自己是如此孤独脆弱,在这一刻,她强烈希望有一双强力的臂膀为她撑起一切,给予她面对自身罪孽的力量。   ******   轩风蜷缩在被窝里抽泣,死死抱着枕头,想从中汲取勇气。被窝很冷,真正令她颤抖的却是浸透骨髓的恐惧。   虽然早就有了预感,但真正面对死亡时,再坚强的意志也冰消瓦解,只剩下满腔的害怕和无措。   才半年的时间,她根本成为不了高强的法师,南城教导她的还是以治疗为主的白魔法,面对高阶祭司的封魔和层层守卫,她毫无反抗之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轩风把身子蜷得更小,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无法思考,唯一的念头是时间就此停止,黎明永远不要来!   突然,一只手按上被子,拍了两拍。   轩风剧烈一震,第一个反应是夜晚已经过去,拉她受刑的人来了,顿觉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整个身体像冻住般动弹不得。   那人见她没动静,又推了推,吐出轩风十分熟悉的声音:“轩风小姐。”   “伊……!”轩风忙拉下被子,刚喊出一个字,就被捂住嘴。   伊莉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口。轩风会意,点了点头。伊莉娜这才放下手,温柔地凝视她:“没事了,轩风小姐。”   柔和的嗓音缓缓沁入轩风的胸膛,化作最温暖的春水,融化了寒冰。她一把抱住侍女,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苍白的脸颊。   “我好怕,伊莉娜!我好怕好怕,她们要烧死我!把我关在这个房间,不让我见任何人,我都快发疯了!我好怕天亮,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啊——”   “没关系,轩风小姐,一切都过去了。”伊莉娜轻轻拍抚她的背脊,“伊莉娜会帮助你,别哭了。”   也许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倾诉宣泄了少许恐惧,过了一会儿,轩风的啜泣渐渐细微,身子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   她定了定神,擦干眼泪,抬起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么难看的一面。”伊莉娜摇了摇头:“没什么难看的,怕死是人的天性,轩风小姐真的非常坚强,换作其他人早就发疯了。”   侍女异于往常的成熟口吻让轩风感到诧异,接着发现一件更不对劲的事:“对了,伊莉娜,你是怎么……”为了防止她逃走,这两天梅莲可将与她关系亲密的人一律调走,派遣自己的亲卫队日夜看守她。刚刚从梅莲可那儿回来时,轩风就看见起码二十个孔武有力的士兵站在门口,更别提建筑外头像铁桶似的守卫了,到底伊莉娜是怎么穿过重重阻碍摸进她房里的?   小侍女微微一笑,笑容和平时截然不同,精明狡黠,还带着恶作剧的调皮。   “没什么,小小的隐形术罢了(注:隐形术是光系高级法术)。听着,轩风小姐,我是来救你的,而且绝对有能力把你救出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得不委屈你再待一段时间。”   “你……”轩风只觉脑子一团混乱,怔怔瞪视眼前陌生的贴身侍女。   伊莉娜拉过她的手,放了颗绿色的小珠子:“这是「避火珠」,明天你把它含在嘴里,火就伤不了你,剩下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办妥的。那么,我走了,明天见。”语毕,她跳下床,踏着轻快的步子往窗台走去。   “等一下!”轩风喊住她,满脸惊诧不安,“伊莉娜,你到底是谁?”   伊莉娜两手扶着窗框,转过身,笑容真诚灿烂:“我的名字就是伊莉娜,我会救你出去。”   轩风惶乱的心情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为冷静的决心。她握紧避火珠,朝她点点头。   “嗯,我相信你,伊莉娜,你带我走吧,不管你要带我去哪里。”   “好。”   小侍女牵起唇角,灰绿色的眸子流光溢彩,闪烁着深邃的智慧之火。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处刑   天还没亮,刑场周围就聚集了许多当地百姓和士兵,当距离行刑时间只剩一个小时的时候,更是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   就在这时,中城城主一行人铁青着脸赶过来。   诺因有严重的低血压,一大早起不来,而为了男女避嫌,中南两军是分开扎营,所以当诺因等人听到消息赶过来,已经迟了。   看到那个临时树立的火刑架,众人都露出冲击的神色。   雷瑟克注意到,损友的脸色尤其不好看,甚至比诺因更糟糕。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烧死圣贤者的后代?”吉西安低吼,这简直是天大的丑闻,一位后辈法师敬仰的神级法师,曾经拯救了世界的英雄,他的后人竟然被如此对待!   那天吉西安亲眼看见轩风被南城的士兵们踢打,但他万万没料到梅迪军竟仇视她到意图烧死她的地步!   诺因用娴熟的手势施展了一个沉默结界,低声咒骂:   “还不是因为梅莲可那个笨女人!她太小看贝姆特,自以为灰水河那仗稳赢,就要那个叫柳轩风的救世主在开战前说笃定胜利,大家不要害怕之类,结果打输了,活着的梅迪士兵自然把气出在她这个倒霉的传声筒身上!”   吉西安一时说不出话来。雷瑟克喃喃道:“那…那她不就是无辜的吗?”   “无辜有什么用,梅莲可死要面子,她就不能让这件事公布天下。如果她承认那篇动员是她讲的,就等于坦白之前她都是在利用神使的名头欺骗民众,这个罪名可比打败仗严重多了,弄得不好,被迫退位都有可能。”说着,诺因冷静下来。   “也罢,梅莲可估计会让死刑犯或俘虏替代那个女孩。”   其他人总算缓过气,吉西安脸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诺因之所以急匆匆赶来,是没料到事态居然恶化得那么快。   跟着三个青年一同前来的露蒂丝看着窃窃私语,满脸期待的镇民,心中愤懑:“那些人真残忍,竟然那么兴奋地想看一个女孩被烧死的模样。”   诺因不以为意,愚民就是这样,他是民间出生,见多了这种愚昧的景象,每次有行刑,对大部分贫民就是一场狂欢,足以让他们忘记生活中一切不如意之事,津津乐道半个月以上。每逢灾年、领主提税、收成不好……等等天灾人祸,这些“死刑犯”就是转移矛头,让百姓甘于现状的工具,宗教麻木人心的力量触目惊心,南城和中城东境尤其如此。   有时候诺因很奇怪,圣贤者为什么要救这样的百姓?   还是千年前和现在不同?   他对这样的愚民实在没多少同情心,也自认不是个良善的君主,只是尽西境之主的责任而已。而且从前,也确实有善待他和莉莉安娜,照顾过他的人们,想到曾经和母亲、妹妹栖身的小村庄,诺因的眼神微微缓和下来。   看到南城城主和高阶祭司们出现,他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梅莲可城主?”   诺因认为不该急着搞出一场假火刑,试图掩饰其中的罪行,而是调查军队为什么一下子陷入狂热,坚持处死轩风,也许背后有西城的煽动。   梅莲可也是,居然连谣言都不查证就急着导演这出戏码。   可是他不及详细询问,广场另一头,出现了另一队人马,正是被守卫押着的轩风,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负责治安的士兵们差点挡不住欢呼躁动的人群:   “恶魔!恶魔出来了!快烧死她!”   “点火!立刻点火!”   “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胆敢冒充神使,让圣火烧死这个不洁的女人!”   …… ……   诺因眯起淡紫色的眼眸,仔细端详轩风,目光顿时变得锐利至极。   吉西安倒抽一口凉气,他也用法术看清了那是真人,明白主君为什么震惊。   “你……到底在想什么!”   诺因心下恼怒,据圣域的澄清,圣贤者没有留下后代是救世主的预言,全是教廷的宣扬。圣贤者本人对这个世界已经鞠躬尽瘁,把他的后代强行从异世界召唤过来,打破别人的和平生活,还为了自己的颜面要置她于死地,这办的是什么事!   梅莲可容色憔悴,湖蓝的眼眸此刻如同一池死水,摇了摇头:“诺因城主,这是我城的内务,你不用管了。”   “您是在对下任国王说话吗?”雷瑟克也忍不住满腹怒气,语气如烧红的钢剑。   高阶祭司们一齐打了个哆嗦,这句话意味极重。   梅莲可却一脸麻木,似乎这一刻,什么也不能撼动她的心理防卫:“难道你认为我做错了吗,诺因城主?如果不是传说圣贤者是救世主,他的后人是会带来神迹石的救世主,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而且我是梅迪的城主,比起牺牲我的城民,我宁愿死的是一个异世界来的小女孩。”   诺因不怒反笑:“如果你认为这是‘仁君’的行为,那我可不敢恭维。你是不是忘了这世上死有余辜的人多得是,牢房里连一个死囚和西城俘虏都没有?”他就不信偌大的亚梅拉镇,连个该死的犯人都提不出来!   梅莲可反唇相讥:“我怎么知道王储殿下愿意维护轩风?我算到贵城会来观看行刑,宫廷法师团、圣职者、治疗师,随便一个都可能看穿我的把戏,比如您,吉西安法师长,一场假火刑可不敢欺瞒您的眼睛。”   宫廷法师长气得说不出话来——事前都不通知一声,现在污水直接倒过来。   诺因只觉她的胡搅蛮缠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如果梅莲可的才干有她的辩才一半,事情就不会发展到这么荒唐又无法挽回的地步。   虽然伪装是会冒着一定的风险,但是只要梅莲可拉下面子,放下她的自负,委托吉西安施展魔法,和诺因私下说明原委,难道他们还会不给这份情面?   一意孤行把轩风烧死,王德何在?   可是现在众目睽睽,他也没办法阻止了。   “哥哥?诺因哥哥?”从两位城主的对话和现场的气氛感觉出不对,露蒂丝不安地拉扯兄长的袖子,雷瑟克按住妹妹的小手,担心她看到接下来的场面会留下阴影。   “那你最好亲自面对你的罪孽,看看你做的那个抹杀真理和公正的刑具,维持假象和和平的道具,记住你冤枉也害死了一个好人,也别忘了,她是被你从另一个世界召唤过来,不是她的错。”   诺因冷冷地道,他早就看出北、东南三城的救世主都来自和平的年代。   “你……”梅莲可刚才还摆出强硬的高姿态,这下无言以对。   她总是太过倔强,在男性同僚面前尤其如此,死撑着不愿输人输阵,这一刻却溃不成军。   如果我的丈夫还在,我怎么会如此狼狈不堪。梅莲可抹了把脸,拼命咽下内心满溢的苦水,苦笑不已。   “诺因城主,希望你永远不会面对情与法的两难。”她轻声讥刺。   黑发青年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他们现在讨论的是这个问题吗?   这时,轩风已经在守卫粗暴的推搡下往前走,诺因和吉西安等人情不自禁地看过去。   面对整个火刑场的众生相,轩风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挺直了背脊。她不像一般死刑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穿着整洁的淡绿色连衣裙,乌黑的长发盘起,脸色略带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黑影,看来有些疲惫,却不颓废。   她漠然扫视人群,包括最远处的诺因一行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宫廷法师长的身体几不可查的一颤。但轩风没看出异样,很快收回视线。   两个守卫推推她,示意她快走。轩风没有反抗,朝刑场中央走去。   一名士兵匆匆来报:“大人,差不多了,请下令点火吧。”梅莲可像听见噩耗般脸一白,以僵硬的动作比了个“允许”的手势。   看见拿着火把走近的士兵,轩风反射性地贴近木桩,手脚也颤抖起来。尽管她已经把避火珠含在嘴里,伊莉娜也说了会来救她,但真正面对死神时,还是无法不恐惧。   而且刑场被南城的大军和观看行刑的镇民围得水泄不通,现场又有许多法师和圣职者,自己是否真能获救,轩风是一点底也没有。   总共六只火把被丢进十字架周围的干草堆里,不一会儿,橘红的火苗就熊熊燃起,爬上高高架起的干柴,欺近少女的脚底。   围观的南城百姓和士兵都大声叫好,还有人挥舞拳头,以示对恶魔的憎恶。   看到这个情景,轩风一阵好笑:她这个样子不就和中世纪的女巫一样了吗,看来这个城的人不但保守,还极为愚蠢。   真是够了。突然被召来异世界,被强推上神使和救世主的位子,不到半年,又被冠上「神棍」、「恶魔」的称号,给架到火刑架上,我的人生还真是多彩多姿呢。   也许是惩罚吧,惩罚我当日为了生存,为了在这个世界有一个立足地,懦弱地接受梅莲可的请求,选择了欺骗的道路。轩风垂下眼,自嘲一笑:而且,也是因为我的懦弱和浅虑,害得那么多梅迪士兵葬生灰水河,那些相信她作战的士兵是无罪的。   但是——轩风抬起头,直视远处的南城城主:即使我必须为那一战负一部分责任,也不该是这种惩罚,不是这种——完全不公正的惩罚!更不该由我来承担你的罪责,梅莲可!   梅莲可倒抽一口凉气,武装好的心防全塌,不禁咬紧下唇,身躯剧烈颤抖。令她松了口气的是,对方马上就转移了视线。   引开轩风注意力的是火的情况,此时火势已蔓延到她的裙摆,她却一点没感觉到痛楚。明白是避火珠起了作用,轩风如释重负,若非绳索绑着,她会当场瘫软下去。   “奇怪。”梅琳大祭司喃喃道,“火的样子有点不对。”   诺因更早发现,心中赞赏,他对炼金术有非常高的造诣,确定轩风身上佩戴了魔道具——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   这下她能死里逃生了,只要他配合得好。   吉西安更是庆幸,肩膀情不自禁地放松:是避火术。   一位高阶祭司问道:“吉西安法师长,这是怎么回事?”   “先看看吧,也许身为圣贤者的后代,她真的有神的祝福。”诺因为部下解围,顺便讥刺一下梅莲可。知道了法术,高阶祭司能够以神术破解。   南城城主的面皮仿佛被刺出血来,这会儿,其他人也发现不对,不安地交头接耳,认为是“恶魔”的魔力作祟。   诺因关注局势,希望轩风不要把辟火珠含在嘴巴里,虽然藏在头发里,检查时被发现的可能很高,衣服里面也是。   轩风也在看着这边,她本来担心中城城主和宫廷法师团会出手,看到他们没有动静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她的情况并不乐观,轩风已经发现自己漏想了一个关键,火虽然被避火珠隔离,浓烟却不受阻碍地钻入她的肺叶,使她的胸腔和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   而且为了不吐出避火珠,轩风不得不忍受一波波涌上的咳意,死死咬紧牙关,这更使得痛苦膨胀了几十倍。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轩风不住想要咳嗽,已经快要窒息了。   “好了,柳轩风小姐已经展现她的‘神力’,她是货真价实的救世主,圣贤者的后代,这场闹剧可以终止了。”诺因提高声音,向吉西安做了个手势,打算用法术直接扑灭火势。   附近的百姓惶惶不安,军队也转变了立场,她们之所以要烧死轩风,无非以为她是伪神使,宣扬虚假的神谕,见到真正的“神迹”,哪里敢动手。   不行了……轩风刚朦朦胧胧听见诺因清朗的声音,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意识逐渐远离,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避火珠喷出口腔,掉进火里。与此同时,一根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将她包裹在内。   不好!诺因刚感到一波强烈的魔法冲击,视野就被强光漂白,耳边接连响起人们的惨叫和雷鸣般的轰隆声。他揉揉眼,定睛一看,用力咋了咋舌。   十字架塌了一半,残留的部分冒着火头。好几个焦黑的大坑散布在刑场上,旁边是或坐或趴惊魂未定的围观者们,坑中躺着数十具焦尸,不用细看就知道凶多吉少,白腾腾的烟雾伴着滋滋声升起,缭绕在上空。   “这是怎么回事!?”诺因身后响起数声惊呼,他没有理会,边走边喊:“吉西安、雷瑟克、露蒂丝,跟我来!”被点名的三人连忙跟上,并遵照主君的指示,把剩余的木桩挪开。   “果然!”看到清理干净的地表露出预想的东西,诺因狠狠咒骂起来。这场火刑从头到尾不简单,是有人搞阴谋。   连同他,梅莲可,可能轩风在内,都成了那人算计的对象!   雷瑟克和露蒂丝困惑地打量那一小撮看起来既像烧痕又像刻花的图案。吉西安脸色一变,蹲了下来:“是传送法阵吗?”   “没错!为了湮灭证据,还用雷火烧掉!”   吉西安没有听主君说话,一确定地上的图案是魔法阵的残余,就将法杖点在上面,低声吟唱咒文。露蒂丝好奇地看着他施法。   雷瑟克沉吟片刻,道:“柴薪是南城士兵昨晚堆的,所以画这个图的应该是间谍,我去查查。”诺因拉住他:“没这个必要,你看这里那么多焦尸,哪具都可能是间谍!”雷瑟克震住。   “真是周密的救人计划,不管是谁干的,都值得我赞声好。”诺因冰冷的语气丝毫不包含可以称之为“赞叹”的成份,反而充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他转向施法完毕的法师长:“怎么样,吉西安?”   “不行。另一头的法阵在我探测前就毁掉了,连方向也查不出来。”吉西安沮丧地道,看到他的表情,诺因虽然失望得要死,还是安慰了几句。   诺因转过头,看见梅莲可等人正忙着指挥幸存者用担架抬走死者,为伤者包扎治疗,无暇顾及这边。   “算了,事到如今,先对外宣布整件事是一场误会,有人劫法场。”诺因收拾心情,寻思:柳轩风这张牌本来在南城已成为鬼牌,有人想再把她变成王牌,那么谁在背后弄鬼?是罗兰·福斯,还是……   “殿下!”   思路被打断的青年朝喊话者投以愤怒的目光,余人也诧异回首,只见一个传令兵匆匆跑过来,手里捏着一张红色的厚纸。   雷瑟克踏前一步将东西收下,确定没有危险后,转交给主君。   “‘诚邀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光临丰之月30日的米尔菲拍卖会,您的包厢号码是……’”诺因边念边皱起眉头。余人恍然大悟,进而啼笑皆非。在眼下的气氛里,收到这样的东西实在很可笑,而黑发王储接下来的动作证明了他也有相同的感想。   “什么玩意儿!”   诺因将请柬撕成碎片,扔进灰烬里,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 第一百五十四章 伊莉娜   轩风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觉得很累,四肢和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但理智又使她对目前的处境极为不安,整个人近乎昏迷的沉睡,在睡梦中又竭力想恢复意识,于是形成一种浑浑噩噩的梦魇。   恍惚中,她只觉身子一轻,腾空而起,脸颊传来异样的感触,似乎是男子的胸膛,很温暖,很结实,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涌上,她坠入深沉的梦乡。   在那股温暖的气息里不知沉睡了多久,轩风突然感到那个令她安心的怀抱不见了,她下意识寻找,却发现自己被冰凉的铁链铐在十字架上,下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很快,火舌就舔上她的胸口,带来灼热的痛楚。轩风大吃一惊,想起避火珠遗失了,急忙奋力挣扎,铁链如愿迸裂开来。她直直坠落,坠向那片火海。   轩风惊骇欲叫,却发不出声音,充满腥味的液体涌入她口中,她掉进了一条血河,上面漂浮着无数白骨和器官,还有残缺不全的尸体,她们都穿着梅迪的盔甲,嚎叫着要把她拉入河底……   极度惊惧下,轩风终于大喊出声,睁开双眼。   明晃晃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刺痛她的眼睛,极度的反差使她暂时失去了视觉。   闭起眼喘了会儿粗气,再睁眼时,轩风适应了光线,也大体恢复了平静。一堵灰白的天花板跃入眼帘,她愣了愣,转头打量四周。   这是间式样朴素的房间,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家具都是木制的,也没有窗帘和床帐,少女却如获新生,因为这个布局不是梅迪的样式,也就是说,她已经离开南城,得救了。   两手撑着床,轩风慢慢坐起,触手是粗糙的棉布被褥,和她在南城睡的丝绸大床简直不能比,但她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反而有种回到地球的家的错觉。   这是什么地方?她刚冒出这个念头,门咔嚓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孩,腋下夹着衣服,两手托着脸盆。看见轩风坐在床上,她高兴地笑了。   “轩风小姐,你醒了?”   “伊莉娜!”轩风喜出望外,在陌生的环境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而且是朋友和救命恩人的脸,自然欢欣鼓舞。   伊莉娜也回以柔和的笑容,随即板起脸直摇头,叹道:“唉,贝迪真是的,也不晓得帮你打理一下,就丢在这里不管了。”   “呃?”轩风随着她的视线下望,顿时脸色大变。原来她的衣服经过火焰的炙烤,到处是破洞和黑污。她连忙摸摸脸,果然沾上一手的脏灰。   “别动,我来。”伊莉娜把脸盆放在床头柜上,绞干毛巾,细心地擦拭她的脸部,直擦了好几遍,才满意点头,“好了,这下干净了。”   轩风也松了口气,她是爱美之人,当然不希望自己蓬头垢面,一副丑八怪的样子。   伊莉娜将毛巾丢进变成黑色的水里,道:“轩风小姐,你休息会儿,我叫人抬桶水来给你洗澡。”   轩风还没答话,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嗓音:   “洗什么澡?”   “是你!”看清出现在玄关的高大身影,轩风脱口惊呼,双目瞪得老大。   伊莉娜转过身,笑道:“啊,贝迪,你来得正好,去抬一桶热水进来。”   “……”西城城主不答,额上跳动的青筋明示了他的愤怒。伊莉娜识相地改口:“好啦,不要你抬水,你搬个空桶进来。”   “搬个空桶做什么?”   “笨蛋贝迪!你忘了我是法师,可以召唤水元素把桶子装满!”伊莉娜双手叉腰,嘘道,“去去,快点!我都不浪费你宝贵的水了!”   贝姆特嘀咕:“还不是一样。”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听话地退出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轩风才回过神,惊疑不定地注视侍女,结结巴巴地问道:“伊莉娜,这、这里是西城吗?”   “没错。”   “你是伊斯法人?”   伊莉娜点头:“嗯,不过我的祖母是卡萨兰人,所以我有四分之一的卡萨兰血统,外貌也比较偏向中城的特征。正因如此,我才能不受怀疑地混入南城的宫廷,成为卧底。”轩风恍然大悟,但看看大门,她又浮起困惑之情。   “那个男人,不是西城的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你的上司?那你刚才怎么……你真是他的部下吗?”   伊莉娜掩嘴笑道:“我不是他的部下,也不是他的上司,我们是平等关系。”   “平等关系?”轩风一脸怀疑:我看更像是倒过来的上下关系。   这时,门重新打开,传来青年没好气的声音:“喏!你的桶来了,拿去!”   “什么呀,贝迪,你的意思是,要我这个姐姐帮你做体力活吗!”   “喂……”   贝姆特后面的话轩风没听见,她感到大脑因为受到过于巨大的冲击变得一片空白,眼前则有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在飞舞旋转,转得她头晕眼花,忘了身在何处。   当她回过神时,望见贝姆特和伊莉娜四只眼睛定定瞧着她,后者还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太好了,轩风小姐,你刚才突然呆呆的像个石头人一样,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吓了我一大跳。你没事吧?”   “呃,没事。”轩风反射性地回答,仔细比对面前的两人,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我之前做了个噩梦,神智还不是很清楚,所以刚刚生出奇怪的幻觉,吓着你…你们了。”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眼色。   贝姆特指着伊莉娜:“幻觉是指,你听她说是我的姐姐吗?”   “是啊,很奇怪的幻……呃!”   轩风再度僵住,心道:难道我还在做梦吗?看出她的想法,伊莉娜掩嘴轻笑,抬手比在贝姆特胸前。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全名是伊莉娜·瓦托鲁帝,我们俩是亲姐弟。”   ******   “我好像把轩风小姐吓得太厉害了,连我帮她洗澡时都在发呆。”   “不吓到才有鬼!”   贝姆特从桌后转过头,瞪着大剌剌走进自己房间的姐姐,等她把门关上,才抱怨道,“你干嘛把我们俩的关系告诉她?还有,你已经不是她的侍女了,为什么还要服侍她?”   “你要先听哪个回答?”   “第一个。”   伊莉娜跳跃着走近,笑吟吟地道:“因为我想告诉她呗。咦,贝迪,你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做什么?想揍我吗?揍我这个姐姐?”   西城城主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比较平静的语气道:“算了,说都说了,计较也于事无补,只要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行。”   伊莉娜作出伤心的表情:“贝迪,你是不是觉得有我这个姐姐很丢人?是不是?”   “是…不是。”贝姆特挫败地盖住脸,“好罢,我承认,我是觉得丢人,不过不是觉得你丢人,是你的样子……我怕真相说出去,大家会以为我发疯了。”   “哦!那个情景一定很有趣。”   “伊莉娜姐姐……”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伊莉娜笑靥如花,轻点弟弟的脸颊,无视他不悦的瞪视,柔声道,“我是因为好久没见到贝迪,太高兴,忘形了。不算野冰的通信,我们已经有将近六年没见面了。”   “嗯。”贝姆特的脸部线条柔和下来,灰眸也化开温和的潋漪。   “这些年贝迪过的好吗?”   “在信上我不是都说了。”   “真是的,我要听你亲口说!”   “很好啊,既吃饱又穿暖,你呢?”贝姆特不自在地岔开话题,他对和唯一的亲人重逢也感到十分高兴,但长年与杀戮为伍的他极不习惯眼下的温馨气氛;加上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再向姐姐撒娇实在很可笑,便急于结束这段充满温厚亲情的对话。   伊莉娜一眼就看出弟弟的局促,微微一笑:“不必担心啊,这么点时间,不会把你心里的那把刀弄锈的。”贝姆特惊讶地看着她,随即扑哧笑出声。   “唉,真没办法,从以前起,我好像没一次在你面前隐瞒成功过。”   “嘻嘻,那是当然的,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伊莉娜掩嘴笑道。贝姆特瞪了她一眼:“可以的话,我也想当大的!”   “你如果比我大,我就会少很多乐趣了,真应该感谢生命女神的庇佑。”   “……”   “啊,我忘了,贝迪是不信生命女神的。”伊莉娜低呼,瞅着弟弟,“你是不是信战神?”贝姆特皱眉道:“我什么神也不信!难道你信那个什么生命女神?”   “不,我信奉协调神贺加斯。”伊莉娜脸上的笑意被无比庄重虔诚的神情取代,用尊崇的口吻道。   贝姆特不无意外:“在那个女儿城待了六年,你好像受到影响了。”伊莉娜摇摇食指:“不不,这两件事毫无瓜葛,我的信仰另有原因。话说回来,我们俩好像扯得太远了,我有不少正事要和你谈。”   “我也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   “好罢好罢,我是个仁慈大度的姐姐,就让你先问吧。”   带着明显在呐喊“谁是仁慈大度的姐姐”的怀疑表情,贝姆特缓缓道:“你为什么辞去卧底的工作?这次行动我们做的很周密,德修普纵然会疑心,也不会疑心到你头上,梅莲可就更不用提了。”   “贝迪,你这问题真是狠心,难道你希望唯一的姐姐继续当一个可怜卑微的小女佣,像牲畜一样被那些人使唤奴役吗?”伊莉娜再度装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深深刺痛贝姆特体内名为良心的部分,他明知对方是在演戏,还是忍不住大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他们也没发现……”说到这儿,他震了震,盯住姐姐,“他们发现了?”伊莉娜笑道:“我的演技可没这么菜。”   “那为何——”   “因为诺因城主要我去他的身边。”伊莉娜一边假装叹息一边偷瞄弟弟,果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我想答应的话贝迪一定会很生气,何况他根本不让我拒绝。”   “那个混蛋!”贝姆特怒极,“他想对你做什么?我要宰了他!”   伊莉娜高兴地瞅着弟弟生气的面容,真诚地道:“他倒没有要我做他的贴身侍女,还好心想推举我参军来着,当然混入卡萨兰军也不错,但是诺因城主是个极为敏锐的人,偶尔在他面前装装乖巧的小丫头没关系,如果长久扮,不出三天我大概就露馅了。”   贝姆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情,嘴上却不肯示弱:“即使如此,这六年你把他像傻瓜一样蒙在鼓里,已经占足上风了。”连带他也得意。   伊莉娜笑呵呵地道:“贝迪真的很讨厌诺因城主哩,明明当初还是好朋友。”   贝姆特脸色微变,右手反射性地按住胸口的口袋,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我们彼此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诺因恐怕也忘记了。”   我看你倒是没忘记,伊莉娜眼珠一转,没有说下去:“好吧,卡萨兰迟早也是我们的,只要梅迪的战局顺利。”   西城城主沉默不语,伊莉娜叹了口气:“唉,真想在贝迪身边多照顾你几天啊。”   “怎么,你要去哪?”贝姆特回过神,愣了愣。伊莉娜翻了个白眼:“天呐,贝迪,你有的时候真是迟钝!你该不会以为我诈死离开南城,就不是卧底了?我可是有一大堆收尾埋线的工作要做!轩风小姐的事,也必须做最大程度的利用。”   “柳轩风在梅迪城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哼哼,当然有,价值大着了。”伊莉娜昂起小小的头颅,灵巧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看不见的线条,“我让手下的间谍散布谣言,煽动梅迪军要烧死轩风小姐,布下这个局,将来可以继续煽风点火,说出梅莲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言,将一切罪责推给救世主,还污蔑她是恶魔,我导演的那场壮观的雷击可以解释为神使对凡人的天罚。梅迪是个神权意识很重的城市,这种谣言一定会引起百姓的恐慌,尤其是占领地的人民。他们是灰水河之战的直接受害者,就算不怪罪梅莲可,心中也必有怨气。一旦他们知道自己的王是那么卑劣的人,连仅剩的敬爱也会烟消云散,对我们将来的占领很有好处。”   贝姆特皱着眉头听到最后,才舒展开来。   “嗯,听起来不错,就照你说的办吧。这个计划最有力的部分,不是瓦解占领区人民的反抗心,是利用神罚的谣言在南城人民心里烙下畏惧的痕迹,将来侵略时,把柳轩风摆在阵头,就可以大收精神攻击的效果。”   “呵呵,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少来。”贝姆特翻了个白眼,以严肃的神情直视嬉皮笑脸的姐姐,“你陷害柳轩风,也就是说你将来不会阻止我?”   “尽量对她好一些吧。”伊莉娜有些不忍,“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我和她朝夕相处了半年,已经把她当小妹妹看了。虽然我救她,主要还是为我们的利益打算。”   贝姆特眼底闪过心虚,虽然先发信给他,要他接应的是伊莉娜,但事实上,当时他也在考虑救人,他一直忘不掉在河边的邂逅,那双浑然天成的玉足,那张娇俏妩媚的容颜。   生怕被姐姐发现,他轻轻咳了咳:“既然是你拜托,我会照顾她。不过我的队伍不养吃白饭的人,如果她没有一技之长,我只能把她派去做杂役。”   伊莉娜点点头,跳坐到椅子扶手上,动作像没有体重一样轻盈。她一手不安分地拨弄弟弟的头巾,低声道:“贝迪,最近你有没有和沙曼达联络?”贝姆特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   “真是的,你不要因为他帮罗兰·福斯,就不理他了。咱们这个姐夫可是很有势力的,就算拉拢不了他,也要多套套近乎,让他不能完全倒向东城才是。”   “这种事交给你,我对说服人不拿手。”贝姆特不假思索地道。伊莉娜大大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反正梨纱生前和我最要好,由我去当说客也比较适合。”   听到“梨纱”这个名字,青年的神色黯淡下来。见状,伊莉娜侧过身,轻轻搂住他。贝姆特僵硬了一瞬,反射性地想拉开姐姐的手,还是垂了下去。   将他的动静看在眼里,伊莉娜浮起悲伤的神情,额头轻轻抵住弟弟的亚麻色短发,轻声道:“贝迪,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不能忘记当年的事吗?”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   “可是,你这个样子……死去的爸爸会不瞑目的啊!”   贝姆特淡淡一笑:“瓦托鲁帝家早就灭亡了,不需要我传宗接代。以我如今的生活方式,也不适合留下子嗣。”   “瓦托鲁帝家没有灭亡!只要你活着,瓦托鲁帝家就有再兴的希望!”伊莉娜提高嗓门,激动起来,“贝迪,无论如何,你也要留下子嗣!不能让瓦托鲁帝这个姓氏在你手中断绝!”   “好吧。”贝姆特轻叹,但与其说是被说服,不如说是敷衍。看出他的不情愿,伊莉娜放柔表情,语重心长地道:“贝迪,我知道你不喜欢做商人,我不是要你重振瓦托鲁帝商会,你也已经创造出比爸爸更了不起的成就,你只要生个继承人延续这份基业就行。”   “可是……”   “没关系,我相信以你的毅力,一定能克服这道关卡。”伊莉娜微笑道。贝姆特烦躁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而且我对当种马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干脆伊莉娜姐姐你自己生一个吧。”   “哎呀!我是女的耶!”   “我可以修改家规,允许女性也能传宗接代,就行了。”   伊莉娜气得跳下椅子:“贝迪,你太顽固了!”贝姆特不甘示弱地回瞪她:“你也是!”   “唉。”伊莉娜抚额叹息,“算了,等哪天你遇上心仪的女子,不用我逼你也会想和她结婚生子,到时我就可以放下一门心事了。”贝姆特的心脏漏跳一拍,不吭声。   “但是,不许你娶强盗女哦!”   “干嘛,你歧视强盗?”年轻的强盗头子不高兴地反问。看到他的表情,伊莉娜扑哧笑出声:“不是,只是觉得这一行的女性太过强悍,会挑战到我的权威。”   贝姆特啼笑皆非地白了她一眼:“瞧你说的和真的一样,说不定伊莉娜姐姐你先给我找个姐夫。”   伊莉娜只是笑了笑,岔开话题:“好啦,不开玩笑,我们谈正事。因为日前对撤退事宜意见不和,也是因为轩风小姐的事,诺因城主和梅莲可城主好像闹得不太愉快。要不要我趁机给他们泼桶油,让中南两城分道扬镳?然后你率领大军偷袭卡萨兰军,应该能重创他们,将来凡尔加平原的防守压力就可以减轻了。”   对于这个提议,贝姆特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不,德修普和梅莲可不是傻瓜,肯定料到我们会挑拨离间,偷袭的法子并不适用。不过你还是可以做些间谍工作,他们的手下可未必是聪明人。”   “收到。”伊莉娜笑嘻嘻地敬了个军礼,好像要去进行一场郊游。见状,贝姆特皱起眉头:“伊莉娜姐姐,这是很危险的工作。”   “哎呀,贝迪是在担心我吗?真感动。”伊莉娜绽开诚挚的笑靥,自信地摇摇食指,“可是,别小看我,你姐姐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实力可是不亚于那些赫赫有名的贤者啦、大神官啦、祭司长啦,你尽管放心。”   “但,你不懂武……”贝姆特依旧不放心,“我还是派一队人给你。”   “得了!你也不懂魔法,不照样平平安安活到今天!”伊莉娜亲了亲他的脸颊,灿笑道,“别为我操心,在叫我姑姑的小鬼出生前,我是不会死的,就这样啦,我去烧饭!”说着,也不给对方再劝的机会,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贝姆特望着姐姐的背影,表情既好气又好笑,心里却荡漾着温暖的亲情。 第一百五十五章 绑匪与肉票   轩风再次醒来,是隔日的清晨。   望见陌生的天花板,她呆了呆,想起睡着前发生的事,忙坐起来。   房内空无一人,轩风一瞬间有些恐慌,随即,她看见床头柜上的衣物,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衣服旁边,还有一把短剑和一枚戒指。   轩风先拿起戒指,因为上面绑了张纸,她展开来,娟丽的笔迹跃入眼帘。   轩风小姐: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弟弟会代我照顾你。   少女噎了一下,她至今仍怀疑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的侍女和二十六岁的西城城主是姐弟,可看那两个人的样子,也不像疯了或说谎,难道伊莉娜有侏儒症?   哈哈,我知道轩风一定还很惊讶,不过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和贝迪的确是亲姐弟,而且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是魔法,目的当然是为了卧底。   轩风再度打了个嗝,才比较冷静地看下去。   对不起,骗了你,不过,我真的很喜欢轩风小姐,在必须日日演戏,夜夜提防的卧底生涯里,你是我唯一不需设防的对象,虽然我不得不在你面前装成小女孩的样子。   我想你不会因为我是间谍而敌视我,毕竟你是异世界的人,就算被南城召唤,也不代表你就属于南城。   我已经叫我弟弟好好照顾你,你不用担心。不过在这里没有梅迪的荣华富贵,也没有人再服侍你,轩风小姐只能自己照料自己了,贝迪答应会给你一份工作。   戒指和短剑是我送你的礼物,戒指附有魔法,剑给你防身用——贝迪的军队可是有很多色狼的!最后,祝轩风小姐好运。   PS:别把我和贝迪的关系告诉别人,千万千万,不然他会杀了我。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4日   伊莉娜笔   一字一字看完信,轩风思索良久,眉间怀疑和警醒交织,对于伊莉娜为何冒着生命危险,甚至牺牲卧底的宝贵身份救她离开南城,信上只字未提,而她和伊莉娜的关系再好,也不值得伊莉娜付出这样的代价,西城城主更不会让担任间谍的姐姐这么做,所以……   随即,轩风的神色缓和下来,无论如何,伊莉娜确实救了她一命,贝姆特也是,至少他们姐弟对她没有杀意。而且有工作最好了,她压根不稀罕仆役成群的花瓶生活,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反而踏实。由于父母离异,母亲早逝,在家里她一样要做繁重的家务,照顾年迈的外祖父母。因为她擅长书法丹青和英语,也有过当亲戚小孩家教的经验。   轩风又想起来,她失去意识以前,好像听见诺因王储的声音,说要停止火刑。念在这点份上,就不仇视中城了,本来卡萨兰也没参与这件事。   她对贝姆特和伊莉娜的用心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是留在南城只有死路一条,在西城还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学会防身的技能。   盘算好以后,轩风将信折好放回床头柜,掀被下床,穿起衣服。这是套亚麻布的剑士服,领口和袖管有黄色滚边,式样朴素。靴子是熟牛皮做的,走起来很舒服,和衣服一样重视机能性。   穿戴整齐后,轩风将一头垂至腰际的乌黑长发绑了个马尾,打开粉底照照,十分满意。随即,她把信塞进盒里,放入胸前的口袋,戴上戒指,别好短剑,开始整理床铺。等一切都打点好后,她才走向窗子。   外面的景象让她吓了一跳,这间房间位于七楼,周围的房子都是石筑,式样统一。下面是一大片像是练兵场的空地,许多仅着单衣或者打赤膊的男子肩上披着毛巾,嘴巴叼着牙刷来来去去;更远处是高高的石墙、尖塔、还有飘扬的旗帜。   这是一座要塞吗?西城最有名的要塞,记得是塞维堡,位于中西两城的边境。轩风寻思片刻,决定与其在这里瞎猜,还不如去问这里的头儿比较明智。   任窗户开着通风,她转身离开房间,门口没有守卫,让她感到很新鲜,看来这里的人的确不把她当作神使看待。   挂着笑容,轩风往左手边走去。廊道不宽,一个人也没有。空气里飘荡着厚重的尘味,一路上的房门门把也锈得很厉害,看得出这一层很久没被使用过了,轩风有点诧异,她原以为统治者都喜欢住在高处。   让轩风气结的,尽头居然是一堵墙,而不是楼梯!她只好转回去,在另一头找到下去的石阶。   接连几楼,都是这样。轩风不知道这是战斗用建筑的设计,纳闷干嘛把好好一栋房子造得这么不方便。   费了番力气走到两楼,光线明亮不少,她走在长廊中央,因此没被一扇突然打开的房门撞个正着。   “啊!”   “哇!”   从房里走出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栗发,五官轮廓分明,充满年轻人的锐气和活力。瞅见轩风,他张口惊呼,轩风也惊叫了一声。   “你、你是谁?”青年退后半步,右手搭住剑柄。   轩风正要回答,旁边一扇门也推了开来,传出两个带着睡意的男子嗓音:“吵什么啊,达留恩!我听见女人的声音,你还真是憋不住三天,给莱拉知道肯定暴扁你一顿。”   “哪来的女人?首领不是规定要塞内禁止赌博和拉私活,达留恩,你想被从城墙上扔下去吗?”   轩风呆呆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子走出房间,怀疑这也是魔法。   白凤佣兵团长和黑龙佣兵团长也愣愣地瞧着她,转头问同僚:“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一开门就看见她站在这儿。”炎狼佣兵团长丈二摸不着头脑。   “啊,我、我叫柳轩风。”轩风回过神,开口道,“是被你们城主救下火刑架的南城救世主。”   “什么!!”三个青年齐声大喊,原来首领偷偷把肥羊绑回来了!   轩风打量他们:“对了,请问三位是——”   白凤佣兵团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依次指着自己、黑龙佣兵团长和炎狼佣兵团长:“我是费路迪亚,他是我兄弟费路迪尔,这个是达留恩。”   “请多指教。”轩风绽开如花的笑靥。大清早就碰上三个男人,而且是长相不错的年轻男子,让她心情很好。她不知道这三人是西城鼎鼎有名的三位佣兵团长,还以为是普通的士兵。西南两城历来交恶,彼此都当对方是摁鼻涕的手纸,连提都不想提,轩风自然就没听过十大佣兵团长的大名。贝姆特倒是时常被搬出来痛骂,谁叫他是“万恶的贼寇头领”,“该死的强盗头子”。   三人都被她的笑容眩花了眼,热情地回了声“请多指教”。   一打完招呼,脑筋最灵活的炎狼佣兵团长立即大献殷勤:“轩风,你吃过饭了没?我带你去食堂。”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狠狠瞪视他,心道:真是个会抓时机的家伙!   这、这是搭讪啊!轩风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颇有再世为人之感:呜呜,好久没碰上这种事了!但理智提醒她现在不是搭凯子的时候,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谢谢,我想先向贝姆特城主道个谢,达留恩先生可以带路吗?”轩风笑道,只有先得到最大的靠山,她才能放心地在这座要塞行走,她可没有忘记在灰水河,西城士兵凶恶残杀南城女兵的模样。   “当然可……”   “我带她去。你们三个还是先刷刷牙,再来泡妞比较好。”一个很酷的女声响起。   “莱拉!”   达留恩三人慌张地叫道。轩风好奇地打量来人,那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性,金棕色的长发用一块布巾绑在颈后,穿着硬皮甲,左腰配了把细长的锐剑。她不算美女,却散发出一种特别的魅力,就像一株沙漠的仙人掌,是轩风以前从未见过,混合着野性和坚韧的魅力。   金雀花佣兵团长朝她招招手,和蔼地道:“跟我来。”轩风一边走过去一边偷瞄三个青年,他们都一脸敢怒而不敢言。她猜测这个叫莱拉的女性是他们的上司,但达留恩三人直呼她的名字,又不可能是上司了。   “你要小心点,今后别搭理这种无事献殷勤的男人,他们多半是在打坏主意。”   “坏主意是指,大灰狼对小白兔所做的事吗?”轩风故做天真地道。莱拉惊讶地看着她,轻笑起来:“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你是个能把男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女孩。”   “不不,我手无缚鸡之力,要不是莱拉小姐帮忙,刚才恐怕就脱不了身了。”   “这倒不会。那三个小子虽然愚蠢,但还不会对良家妇女做出无礼之举。”   “是吗?”轩风松了口气。   “嗯哼,不过这些人就不保证了。”莱拉指着广场上来回走动的士兵。轩风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吃了一惊:“莱拉小姐,你是军官?”   “我是金雀花佣兵团长,伊斯法没有军官,只有一个首领和九个佣兵团长。”   “达留恩先生他们也是佣兵团长?”   莱拉点点头,好心忠告:“待会儿见到首领,千万别叫他‘贝姆特城主’,切记。”轩风大奇:“为什么?那我该怎么叫他?”   “随便,总之别叫城主,首领不喜欢这个称呼。”   虽然不解,但在莱拉认真的注视下,轩风乖乖点头。   两人绕过右边的墙角,走向建筑物的背面。路过的人无不朝轩风投以惊艳的目光。   才拐过弯,轩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动物体味,听到噗噜噜的怪声,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是马厩,一个非常大的马厩。像是马僮的士兵忙着将大把饲料用草叉添进盆里。而那些马,就算以轩风这种外行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是雄壮的良驹。   马厩和建筑物间有一口大水井,一个青年背对她们站在井旁,提起水浇在坐骑身上,另一只手拿着板刷,似乎想帮它洗澡。轩风刚觉得他的背影眼熟,莱拉就唤道:“首领。”   呃。虽然猜到几分,但这一刹那,轩风还是有点呆滞。她以前接触过的四位城主:梅莲可、罗兰、米利亚坦和诺因,尽管性格各异,却都有和华丽宫殿相配的高贵气质。只有这一位,居然像个普通士兵一样,亲自给坐骑洗澡刷毛,还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部下和客人面前!   贝姆特随手把刷子丢进木桶,转过身,看见轩风,愣了一愣。而轩风也看清了他的全貌,比起上次在河边,这回可看得清楚多了。眼前的青年有一张端正的脸庞,只能称得上顺眼,不算俊美,但深刻的五官有股奶油相的美男子没有的阳刚味,形成属于成熟男性的独特魅力。他全身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不是强硬、不是霸道、也不是尊贵,那是一种生活淬炼出来的沉稳和坚毅,带点淡淡的沧桑,还有自然流露的亲和力,构成让人油然信赖的领袖气质。   感觉到这样奇妙的气质,轩风才相信:这个头发上沾有草屑,衣服到处溅着水渍的青年是西城的城主。   “贝姆特城主……啊!”说出口轩风才发觉不妙。莱拉轻轻叹了口气。   贝姆特却没有表现出怒色,温和地道:“叫我名字就行了,你是她的朋友,她提醒过我要照顾你了。”   心知肚明他说的“她”是谁,轩风微笑了一下。莱拉一脸困惑。   “不过,除此之外,我就不能给你任何特权了。”   “我明白,不管是厨房帮佣还是裁缝,只要给我份工作就行。”轩风一手按住胸口,积极争取。   年轻的城主打量对方,突然笑出声:“噗!精神起来了。”   “咦?”轩风眨眨眼,一方面是为他莫名其妙的话,另一方面是吃惊这看起来成熟沧桑的青年笑起来竟像个大男孩般爽朗,让她不禁心跳加快。   惨了,看来我真的是太饥渴了,连这种普通好一些的货色也会心动。她暗自反省。   “那天在河边,你的眼神就好像一只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雀,现在却像从马戏团逃出来的狮子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呃,是这样吗?”由于太过惊讶,轩风连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自觉,“你的视力真是好。”   “我的视力是不错。”贝姆特谦逊地表示。一旁的莱拉已经呆掉了。   “不对啦!”   “哦?”   回过神的少女双手叉腰,凶悍地瞪视他:“金丝雀也罢了,你怎么能用狮子比喻一位美丽纤弱的少女!”   贝姆特答道:“因为我看过从马戏团逃出来的狮子,它的眼神和你现在一模一样。”轩风咬牙切齿:“我佩服你的观察力,但对你的修辞能力不敢恭维。”   “我倒认为所谓的修辞是因人而异的。”   “哼!你还在记恨那天喝到我的洗脚水吗?”   “那种事,我早就不在意了。”贝姆特啼笑皆非。轩风斜睨他:“那就是好辩咯?真是的,这种个性会不得女孩缘的。”贝姆特微笑道:“如果让你不快,我道歉。”   “不,我没有不快,相反,我很高兴。”轩风笑开怀,“我在南城的确很不快乐,你把我带来这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由衷感谢。今后就请你多关照了,贝姆特。”莱拉惊讶地看着两人之间和谐的气场。   “没问题。”受到感染,贝姆特也笑了,道,“那你暂时到厨房帮佣好了,我和厨娘说过了,那里有宿舍。”轩风颔首:“非常感谢。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   “嗯?”   “可否…教我剑术?就像一般的士兵那样……”   贝姆特不答,看向在场的另一人。莱拉会意:“遵命,首领。”   “谢谢!”少女脸上真正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她知道,在这个世界,真正强大的力量是魔法或神术,可惜这里没有老师,她又不信神,只能继续修行从邱玲那里学来的冥想法,而有限的条件下,她只能学武。   轩风先朝西城城主行了一礼,再朝金雀花佣兵团长弯下腰,诚挚地道,“谢谢您,莱拉小姐。”   “不用谢,我看得出,你有这个资质,本来就想向首领讨人。”莱拉扶起她,语重心长地道,“不过,训练是很苦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   两人也不怕这个小小女孩短时间能学成什么绝世剑技,因此才那么大方。   “没事了吧?梳洗一下,和莱拉一起去餐厅吃饭。”贝姆特打起一桶清水,将肩上的毛巾抛给她,“我还没用,不必嫌脏。”   “我没这么娇贵。”轩风白了他一眼,接过毛巾浸在水里,很快洗了把脸,麻利地搓洗绞干,递还对方,诚挚地道,“对于你的关照我再一次表示感谢,希望今后我们也能像今天这样相处愉快。”   贝姆特爽朗地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女孩,你真的认为和我谈话很愉快?”   轩风的眼角微微上吊,妩媚地翘起唇角:“嗯哼,没错,你是我第一个碰到对我态度可算失礼的男性,所以,我感到很新鲜。”   “新鲜感过后,会开始讨厌吗?”贝姆特好奇地问道。轩风瞟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道:“不会~”   语毕,她背转身,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去。莱拉愣了一下,追上前去。   年轻的城主遥望少女娉婷的背影,一时移不开眼。   ******   两女刚走到食堂门口,听见几个呼唤:“莱拉,轩风,这边!”   “达留恩先生,费路迪亚先生,费路迪尔先生。”   轩风走过去,准确地打招呼,她已经记下了三名佣兵团长的名字和长相。   席间除了达留恩三人,还有一个体格魁梧的老者,褐色的头发夹着几许斑白,胡须梳理得很整齐,看起来像个颇有威严的军官,看着少女的眼神却很慈和。   不等轩风发问,达留恩就热络地介绍:“这位是凯渥鲁夫老爹,我们的同僚,你叫他老爹就好了。”轩风尴尬一笑,还没想好怎么回话,铁甲佣兵团长就锤了口没遮栏的青年一拳,沉稳地道:“你就是轩风吧,我是凯渥鲁夫。”   “你好,凯渥鲁夫团长。”轩风心底涌起怀念,眼前的老者让她想起地球的外公外婆,不知道他们老俩口现在怎么样了。   费路迪亚招手道:“轩风,快坐下,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点,还有莱拉。”   “我吃过了。”金雀花佣兵团长一屁股坐下,向凯渥鲁夫行了个注目礼。达留恩瞪着她:“吃过你坐下干嘛?”莱拉冷冷地道:“监视你们几个。”   “嘁!有凯渥鲁夫老爹在,难道我们还会把轩风吃了!”三人一齐嘘道。凯渥鲁夫笑道:“我可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莱拉扔给他们一个“看吧”的眼色。三人无奈,只好由得她去,把注意力调回美人身上,异口同声地问:“轩风,想吃什么?尽管点,我买单!”   “面包和牛奶。”   不一会儿,包着熏肉和西红柿的面饼,刚出炉的黑麦面包,拌着蜂蜜的牛乳和抹了酱汁的烤羊肉堆满了桌子。轩风露出畏缩的神情:“……我吃不下这么多。”   “没关系,我喜欢丰满的女孩子……不,丰满的女孩漂亮。”察觉众人投来的怪异视线,炎狼佣兵团长急忙改口。莱拉皱眉道:“你们这么填她,恐怕她不但会变得丰满,还会变成胖子。”达留恩不以为然:“南城那么多甜食都没让她发胖,这点东西算什么。”   “也是,轩风,你就多吃点吧,厨房的工作很辛苦,何况你还要跟着我练剑。”   “嗯。”轩风这才动口。   三个青年惊讶地问道:“首领把你派去厨房?”轩风咬了口黑麦面包,点点头。达留恩叹了口长气:“他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凯渥鲁夫为上司平反:“做炊事兵可以了,做马僮才辛苦。”   “马僮,别开玩笑!”达留恩一把捞起少女白嫩的柔荑,“这么柔弱的小手,看也知道连根草叉也举不……咦,有老茧!”被最后一句话勾动好奇心,莱拉放下欲扁的拳头。   轩风抽回手,自若地笑道:“草叉我大概举不起来,大口的汤锅也危险,不过厨具我还不陌生,应该能帮上忙。”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懂做饭?难道那些南城臭…南城女人还要你做饭给她们吃?”费路迪尔问出五人共同的困惑。   “不,是我的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所有的家务都是我做。”   “原来如此,真看不出来。”   费路迪亚好奇地问道:“轩风,地球是什么样子的?你说给我们听听。”余人也浮现兴味的神情。   穿越者顿了顿,放下刀叉。   “地球啊……”少女的声音缓慢而低沉,眼中浮起怀念的波光,“那里有五大洲七大洋,洲就是大陆,我的国家在亚洲,是个非常大的国家,风景秀丽,和平富足。和这里比,地球的设施先进得多,有很高很高的摩天楼,跑得比马还快的汽车,自动播放画面的电视机,可以听到远方的人的声音的手机,还会传出动听的音乐,接收全世界的信息,各式各样的杂志、画报……”   轩风说到一半,感到脸上湿湿的,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达留恩、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慌张地看着她,莱拉默默抽出手绢。   “谢谢。抱歉,失态了。”轩风红着脸抹干眼泪。凯渥鲁夫和蔼地道:“想家是人之常情,你不必道歉。”   “嗯。”轩风点点头,噗嗤一笑,“凯渥鲁夫团长,我说句心里话,你可别生气——我觉得你很像我外公。”凯渥鲁夫呵呵笑道:“是吗?那我真是荣幸。”   “凯渥鲁夫团长没有孙女或孙子吗?”   “是啊,我老伴死得早,没给我留下一男半女。”凯渥鲁夫深深叹息。轩风笑道:“那我来当你的干孙女,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我高兴都来不及了!”铁甲佣兵团长喜出望外。   轩风和几位佣兵团长聊着天,很快融入了西城的环境。 第一百五十六章 故交   南城梅迪·下界。   梅莲可端坐在梳妆台前,凝视放在台上的双手,神情彷徨无助。不知过了多久,房内凄冷的氛围被两下叩门声打破。   “大人……”   “不是说了吗,我不想吃,别再来烦我了。”梅莲可吐出没什么中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梅莲可恼怒地转过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在减肥吗,梅莲可?”   “欧、欧斯达!”   北城城主咧嘴一笑,朝身后一脸担忧的芙瑞尔点点头。女将军关上门,让两人独处一室。   南城城主惊讶地瞪着老友,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当然是因为担心你。”米利亚坦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打量对方,沉声一叹,“你瘦了,梅儿。”   梅莲可全身一震,接着颤抖起来,她猛地别过头,咬牙道:“别用那个名字叫我,你的梅儿已经死了。”   米利亚坦欲言又止,许久才低声道:“当年的事先不谈好吗,梅儿?别拒绝我的关心。你这个样子……我看了真的好心疼。”   “花言巧语……”   “梅儿?”   梅莲可捂住脸,低吼道:“花言巧语!别再用那套对付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所骗!为了你这个负心汉、花花公子,在订婚当夜冒雨跑去找你,结果流掉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说到愤怒处,她一拳砸在梳妆台上。   “梅儿!”米利亚坦抢上前,一把抱住她,“你怪我没关系,别伤害自己!”   “放开!别用你这双抱过无数女人的手来抱我!”   “梅儿。”米利亚坦没有放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梅莲可眼眶一红,咬紧下唇,好半晌,才颤声道:“你后悔吗,当年的事?”   “如果不后悔,就不会求你把希莉丝嫁给伯都了。”米利亚坦执起她的右手,深情地一吻,“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梅儿,一切的错都在我,我也……没有资格了,就在我们的孩子流产的那一刻。所以,我后来才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   “花言巧语。”   米利亚坦苦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什么也不敢说,一直沉默到今天,和你保持那种‘朋友’关系。”梅莲可狠狠瞪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说的话——说的话——”她用力捶打他,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说……”   “对不起,梅儿。”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的对不起时你不给,现在给有什么用!”梅莲可哽咽道,“一切都太迟了!”   米利亚坦默默搂住她,苦涩一笑,叹道:“是,一切都太迟了。”梅莲可伏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梅儿,我只有一个请求,别拒绝我的关心,好么?”   “……好。”   “梅儿!”米利亚坦欣喜若狂。梅莲可将他抱得更紧,不断流泪,她这些天已经心力交瘁,无力支持,在旧情人怀里软化下去。   见状,米利亚坦满心担忧,轻轻扶住她的肩膀,柔声道:“怎么了,梅儿?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脆弱。”   “没错,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脆弱。”梅莲可推开他,擦擦眼睛,另一只手却牢牢拽着他的衣袖,“可能是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   “我知道,我就是为此而来的。”米利亚坦温柔地为她拭泪,“别担心,我带来了巴曼和青龙骑士团,有他们在,西城绝不敢再猖狂。”   梅莲可摇摇头,无力地道:“不,欧斯达,你不能和西城对着干,你忘了飞龙的粮草全仰赖西城的进口?”   “飞龙又不只吃「龙之息」!”   “你要喂它们上等牛肉吗?那埃特拉不出半年就垮了。”梅莲可苦笑道。米利亚坦坚定地看着她:“垮不了,你相信我,我自有法子!梅儿,这次我非帮你不可!”   “欧斯达,别意气用事……”   “你也是,别因为赌气,就拒绝我的援助。”米利亚坦笑道,“何况,你答应我了——不拒绝我的关心。”   “笨蛋!你会被你的城民骂死的!”   “我早就被他们骂成精了,不差这一回。”   “真是的。”梅莲可低笑出声。米利亚坦双目一亮:“你笑了,你笑了,梅儿!”   梅莲可脸一红,刚想转过头,米利亚坦托住她的脸颊,怜惜地拂过她眼下,仿佛触电般,登时令她动弹不得:“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就是这两个黑眼圈煞风景,这两天没睡饱?”梅莲可神情一黯:“是失眠。”   “……因为那个女孩?”米利亚坦柔声道,双手改为圈住她的肩膀。   梅莲可点点头,盖住脸,近乎呻.吟地道:“只要一闭上眼,我就想起轩风那天看我的眼神,那个指控的眼神——指控我,你才是罪人。”   “梅儿,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啊。”米利亚坦已经了解内情,重重叹气。   “我知道!”梅莲可喊道,“可是我忘不了!我就是忘不了!欧斯达,我从不自认为名君,也不认为自己毫无缺点,但我从来没有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把一个无辜的人推上法场!这种事…我以前连想都没想过……”说着,她捂住嘴,泪珠成串落下。   米利亚坦拍抚她的背脊,温言宽慰:“别说你,又有谁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呢?你当时也是两难。何况,那个女孩还没死,不是吗?”梅莲可颤了颤,垂下手:“嗯,所以,我才稍微好过了点。可是,还不知道是谁把轩风……”   “不管是谁,总之她得救了,活下来了,你只要这么想,就行了。其他的事,会慢慢水落石出。”米利亚坦捧起她的脸,拭去泪痕,一字一字道:“所以,你就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乖乖吃饭,嗯?”梅莲可红着脸应了声。   “对了,欧斯达,轩风的事,你告诉邱玲了吧?她还好吗?有没有说什么?”   这回轮到北城城主垮下脸:“没有,我没告诉她。”   “啊!?”   “叫我怎么告诉她?这种事!”米利亚坦苦恼地拉扯头发,“赛雷尔也不肯帮我去说!没人肯帮我去说!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你们不可能瞒她一辈子啊,而且后天就是拍卖会,到时一切都会露馅。”   米利亚坦脸比苦瓜:“我明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拼了命也要告诉她!”梅莲可满心愧疚,顿了会儿,问道:“兰冰宿呢?罗兰城主告诉她了吗?”   “我不知道,不过罗兰肯定比我处理得有技巧。”米利亚坦由衷赞赏女婿,瞥见梅莲可的神色,他皱起眉头,“梅儿,你又自责了。噢,笑一笑吧,求你!”   梅莲可微微一笑,却笑得苦涩:“别担心,欧斯达,我不会再糟蹋自己,但是,我没法不当一回事。我会记得这个罪一辈子,也必须记得。”   “我懂,算了,只要你打起精神就行。”   梅莲可靠向他的胸膛,低声道:“谢谢你,欧斯达。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振作起来。”米利亚坦黯然垂眸:“比起我欠你的,这算什么。”   “别提了。”   “是…梅儿,我差点忘了,后天的拍卖会,你还参不参加?”   “你看我像有空参加吗?”梅莲可抬起头,满脸哭笑不得。米利亚坦拍拍额头:“我明白了,唉,那后天只有罗兰一个人来了,真是有史以来最冷清的拍卖会。”   “怎么,诺因城主也不参加?”   “他都把我的请柬撕了,还来参加?”   “……他应该不是故意的。”南城城主清楚王储的性子,为他说了句好话。   “那个暴躁的小子,我知道他的脾气。”米利亚坦摇了摇头,露出严肃的表情,从袋里掏出一只小红盒子,双手递给对方。   “欧斯达?”   “本来打算后天给你的,你不去,就现在……”他央求地看着她,“收下它好吗,梅儿?我不要你戴它,只是纯粹的歉礼。”   如果早十八年……   梅莲可凝视晶莹美丽的钻戒,什么也没说,毅然关上盒盖,收进口袋。   *******   【后记】   这章交代了南北城主真正的关系,以米利亚坦花心的性子,不可能和女性有单纯的友谊。老实说我不擅长写爱情,两人的对话写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另外,同为统治者,心性、能力、手腕也有高下,南北城主不能算昏君,也是有为君主,但是比起那三个,就差一些。 第一百五十七章 海上要塞赫莱兹   乌黑的机器,雪白的蒸汽,流淌的能量,无数的拉柄、钢管和曲槽构成精密的机械构装体,兰冰宿就站在升降机上,俯视着这个精巧又庞大的造物。   “感想如何?”   熟悉的悠扬嗓音在身后响起,她不无意外地转过头,注视来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东城城主罗兰微笑了一下:“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伤亡如何?”冰宿没有蠢到问“胜负如何”,败了的话,罗兰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金发青年食指和拇指圈在一起,比了个零的形状。冰宿睁大眼,随即意会,翘起唇角:“你是用了什么诡计,还是用了什么秘密武器?”   “都有吧。”   “恭喜了。”冰宿真诚地道,转过身,“什么时候开庆功宴,叫我一声。”这句话等于是逐客令,罗兰却没有走,还走上前,和她并肩看着下面的机械体,少女一瞬间涌起回到青年结婚那夜的错觉,不知怎么的有点烦躁。   “你应该有很多事要做吧,躲在这个地方算什么意思。”   “我没有事情做。”罗兰随口回答,指指下头,“你是不是觉得这发动机很寒酸?”   冰宿惊讶地眨眨眼:“没有啊!这马达…发动机相当强劲,能够推动这么大的海上要塞,比航空母舰的核载人数还高。你为什么这么问我?”   罗兰手肘撑在栏杆上,偏头看着她:“因为我一直认为地球的工业技术远比魔导国发达。你不是借给财务部一个计算器么?那么精密奇妙的东西,恐怕连矮人也造不出来。”   “说到这件事,你快去跟拉斯帝涅部长说,叫他把计算器还我!不然我连题目也没法做了!”   “这件事应该你自己去跟拉斯帝涅交涉吧。”罗兰狡猾地推卸责任。冰宿狠狠瞪视他,提高嗓门:“那我的手机呢?手表呢?”   “别担心,等技术部研究完会原样还你的,反正你现在也用不着不是吗?”   “你这个土匪!”   “讲这种话多伤感情,朋友之间,借点东西干嘛还斤斤计较。”   冰宿的表情刹时凝住。见状,罗兰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我和你之间,算是朋友吗?”   “你觉得怎样才算朋友?”罗兰不答反问。冰宿摇头:“我不知道。”   “真是出人意料的回答,我还以为邱玲小姐和轩风小姐是你的朋友。”   “那是她们说的。”冰宿冷淡地别过头,“尤其是邱玲,她老是希望和我做朋友,从很久以前起,可我连什么是朋友都搞不清楚,又怎么和她成为朋友?”   过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冰宿回过头,看到对方正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望着她。   “干、干什么?”被他看得微窘,冰宿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罗兰笑道:“不,只是,第一次听你主动谈起自己的事,觉得很新鲜。”冰宿一愣。   “你说你搞不懂何谓朋友,应该是苦恼如何给它下一个定义吧?可是许多文学的修辞,不像你做的那些题目,有一个唯一正确的答案。感性的东西,没有对错和框架。举个例子,单「朋友」一词就可以分许多种类:利益相同者可称之为朋友;有共同敌人者可称之为朋友;患难于共者可称之为朋友;志趣相投者可称之为朋友;亲人、情侣之间也可以缔结友谊。不过我个人认为,朋友是让你不知不觉打开心房的人。”   “打开心房?”少女怔怔重复。   金发青年微笑道:“只是被打动也可以,邱玲小姐和轩风小姐有没有让你产生这种感觉呢?”冰宿想了一下,不自在地道:“有。”罗兰为她的语气笑起来。   “不过,没有你深。”   “……”罗兰收起笑声,定定看着她。冰宿也凝视他的双眼,明丽的脸庞有一抹少见的绯红。   半晌,罗兰启唇,缓缓地道:“那么,东西可以借久一点了咯?”   冰宿强忍一拳揍过去的冲动,就在这时,一阵清亮的军靴声传入两人的听觉,红发侍卫英挺苗条的身影出现在动力室门口。   罗兰暗暗松了口气,只有他知道,刚刚面对少女那个真挚的眼神时,他差一点就说出真实的想法了,幸好深厚的自制力再一次拯救了他。看来今后和她单独相处得保持高度的警觉心才行——他寻思。   艾德娜行了个军礼,对罗兰道:“大人,有紧急军情。”   “是吗?”罗兰瞥了眼身旁的人。冰宿冷冷地道:“你去吧。”   “和我一起上去吧。”   “不。”   “那…你待在这儿别乱跑。刚才为了找你,全要塞的人都出动了,还差点下海打捞。”罗兰宽容的语气像兄长容忍妹妹的无理取闹,和艾德娜一起离开了赫莱兹要塞的最底层。   冰宿恼怒地咬着下唇,目送他的背影。她终于明白邱玲碰钉子的心情——有生以来头一次敞开心扉,伸出友谊的手,却得到这样的回应,让她极为难受。   突然,冰宿脸上的怒色敛起,被一种深思的神情取代。   不对劲。这家伙虽然喜欢捉弄人,但绝不会说出真正伤到对方的言语,何况他是那么擅于洞悉人心,掌握时机的人,怎么可能如此迟钝,只有一个解释——他是装的!   那么,剩下的问题是,他为什么假装不懂?或者说,他为何故意放弃彻底拉拢我的大好机会?冰宿蹙眉沉思,半晌,她线条明丽的眉缓缓舒展,唇角也慢慢扬起。   “哼,那个骗子!”   冰宿愉快地自言自语,她终于稍微了解罗兰·福斯这个人了。   ******   要塞司令室内,东城的高级将领齐聚一堂,讨论艾德娜带回来的情报。   “这次西城真是打了场漂亮的歼灭战,梅莲可城主恐怕要呕血了。”   席斯法尔发出慨叹,坐在他左首的马尔亚姆点头表示赞同:“凡尔加平原是南城最重要的畜牧区和粮食生产地,这下南城的经济势必大受打击。幸好军队拜中城及时赶到没有全灭,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只怕西城不会给她们东山再起的机会。”   艾德娜反驳道:“梅莲可城主一定会向北城求援,只要一支龙骑士团,别说东山再起,把西城打回老家也易如反掌。再说,还有诺因城主的军队跟着呢。”   “卡萨兰军又不会永远跟着南城的残军。”席斯法尔皱眉道,“既然凡尔加平原沦陷了,诺因城主势必更改自家的战略布局,把防守重点从米亚古要塞移往南区。”   “那龙骑士又怎么解决?”   “这个……”   艾露贝尔文静地道:“不,艾德娜,我认为梅莲可城主不会挟龙骑士反攻回去,顶多借他们的力量吓阻西城,不然,贝姆特城主也会把血魔请回来。”   “对了!还有血魔!”艾德娜、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齐声惊呼。   “而且,飞龙的饲料龙之息只有西城才出产,和西城撕破脸,对米利亚坦城主有害无益。”   马尔亚姆吁了口气:“看来,西南两城又会陷入僵局了,只是这次西城比较占便宜,多了凡尔加平原这块肥肉可以无限宰割。”席斯法尔颔首:“所以,拖得越久,南城的形势就越恶化。”   艾德娜注意到席间有一个人一直没吭声。   “大人,你也说说话。”   罗兰双手交握在胸前,微笑道:“你们已经说的差不多了,我来补充一下。顾虑血魔的强大,即使有龙骑士相助,梅莲可也不敢冒然反攻。一来这是友军,损失不起;二来即使夺回平原,南城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守住;三来梅莲可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求援时机。”   他心下有些无奈,当初知道血魔在南城的暴行,他就有意派魔导团襄助,那个祸害三大陆的罪犯是全人类的公敌,但必须梅莲可求援,他不认为她会开这个口。一来是梅莲可不喜求人;二来,她和拉克西丝交好,她们都对他有所警惕和忌惮。   虽然这份戒心没错,但梅莲可并非出于理智的考量。而如果龙骑士助战,她有恃无恐,更不会让伊维尔伦参与其中,有利可图。   可是如今,西南两城的战局还会有变数。罗兰对贝姆特的布局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什么隐藏的后手?就算让血魔离开,但是只要肯格要塞的遗址公开——任何当权者和民间最忌讳的罪行就是屠城,西城顷刻间就是众矢之的,南城完全可以占据主动,梅莲可却当断不断,就算拿不到血魔屠城的影像,难道不会伪造么?现阶段,她与其承受沉重的补给压力请来龙骑士,不如让北城经济制裁西城,他这边拖延以铁换粮的协议,中城和北城的援军再配合反攻,凡尔加平原又会易手,所以贝姆特不可能没有对策。   就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了。   梅莲可做事喜欢一意孤行,很容易中圈套。   “当务之急,南城是重整旗鼓而非收回失地。再来是中城和西城,虽然因为凡尔加平原的沦陷,德修普势必重新配置防御,但米亚古要塞并未丧失全部的战略意义……”   “赫拉特!”席斯法尔茅塞顿开,冲口道。余人也恍然大悟。   东城城主没有计较部下的无礼打断,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伊斯法的首府。一旦塞维堡被攻破,卡萨兰军就可以沿着中部大道长驱直入,插入西城的心脏,从那里直取矿山也快捷,所以贝姆特不能分出大军入侵中城的南区。而且凡尔加平原是易攻难守的地形,德修普同样可以利用这一点进攻那里的西城驻军。双方的优势和劣势相等,胜利机率是五五波平手,同样陷入僵局。”   众人只听得长吁短叹。马尔亚姆摇头道:“真是复杂的局势。”艾德娜想起一件事,问道:“你那天叫我把那份文件偷偷交给诺因城主,就是为了弄出这么个局面吗?”   罗兰狡黠地笑了。   “这个嘛,我是预料到这种情况,不过目前的局势不是我最期待的结果。”   “你最期待的是什么结果?”问归问,在座每个人已经猜到答案了。   “当然是中、西、南三城混战,三败俱伤。”   果然。众人无话可说。   席斯法尔第一个回过神,沉吟道:“那么,我们是否要针对这个局面做一些相应的布置?”   罗兰笑道:“没必要,台风尾又没扫到我们。而且这个局面很好,可以牵制德修普、贝姆特和梅莲可,或许再加上米利亚坦,这下就没有人会妨碍我。我们要做的是彻底封锁暗黑岛已经灭亡的消息,还有魔核光炮的存在。让我们的海军可以在平衡打破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三城的后背,将他们一网打尽!”   四人一齐站起,肃然行礼:“遵旨!”   ******   第一次来到海上,当夜,冰宿睡不着,来到甲板散步。   风里带着浓烈的海潮味,不过微风送爽,很是舒服。宁静的海面上,闪烁的波光绵延到远方的海平线,形成一幅动中有静的图画,让人不自觉地陶醉其中。   突然,冰宿停下脚步,一个人影跃入她的眼帘,淡淡的月光洒在那人挺拔颀长的身段上,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可以感到他身上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尊贵气息和清华雍容的迫人风采。   他两手扶着栏杆,凝视海面,轮廓因月照而光华隐柔,那种淡然而孤高的清雅,让她心口突跳。   “罗兰城主。”   金发青年震了震,迅速转过身:“啊,冰宿,你还没睡?”   茶发少女一脸诧异:“你想什么事情想得这么出神?”真难得,头一次看见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   记起白天的教训,罗兰收慑心神,露出最迷人也最没诚意的笑容:“只是因为看见这么美的景色,入神了罢了。冰宿,秋天的海风很冷,你不要吹太久,早点回房休息。”   冰宿无视他的笑容,走到他身边。罗兰惊讶地看着她不同寻常的举止,以为她是在赌气,正要开口,冰宿抬起头。   “聊聊吧,好吗?”   “……”罗兰无言地回望她,墨绿色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没有往日的戒备,也没有愤世嫉俗的冷漠,只有最诚挚的邀请。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他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嗯。”当意识到时,他已冲口答应,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冰宿灿然一笑,心头除了胜利感,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之情。她侧过身,伸了个懒腰,吸了口浓郁的海风,轻快地道:“那么,告诉我你发呆的真正理由。”   罗兰白了她一眼:“你似乎认定我是个说话不诚实的骗徒了?”   “没错。”   “好罢好罢。”罗兰做了个投降的手势,目光回到海上,冰蓝的眼眸浮起悲伤,“我只是在悼念一位故友。”   “悼念?”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冰宿怔了怔。罗兰低声道:“冰宿,你听过十二年前,兽人和蛮族曾联手侵略我们吗?”   “听过。”   “在那场战役里,我失去了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   “他为了保护我,挡住蛮军统帅投来的长刀。”青年的语尾有着轻微的变调。   罗兰……冰宿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心口刺痛。   金发青年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凝视月光下静谧浩瀚的海洋,用不同于刚才的冷静口吻道:“我射杀了蛮军统帅,又灭了暗黑岛,总算大仇得报,所以我在这里悼念,希望他的灵魂安息。”   “我认为你那个朋友肯定早就安息了,在他用生命拯救了你的那一刻。”冰宿说出她最厌恶的灵魂论,为了安慰眼前的人,“他才不是为了要你帮他报仇,才救你的……我是这么觉得。”   罗兰惊讶地注视她,随即轻笑起来:“没错,我知道,谢谢你,冰宿。”他温柔的眼神和话语宛如深沉的夜色将少女紧紧包裹,让她的心仿佛浸在温水中一般温暖。   “你那位朋友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莱德,全名是莱杰特·索兰尼亚,拜亚帝国的二王子。”   “咦!”冰宿一愣,“二王子?拜亚帝国?”罗兰笑道:“你应该听过拜亚帝国,我送你的剑就是莱德的遗物。”   冰宿更吃惊了:“慢来。拜亚帝国,不是尼普亚斯大陆的国家,信奉太阳神,我是读到过……那儿的王子怎么会万里迢迢跑来这里?”   “被放逐出来的。”   罗兰耸了耸肩:“莱德是个天真的傻瓜,在王位角逐中落败,但他是个天生的航海家、冒险狂,加入尼普亚斯大陆的探险船队,在第五次航海中,顺利来到了我们的大陆。你知道,自从千年前开始,艾斯嘉大陆通往尼普亚斯大陆的外海就不太平,风浪险恶。水族比人类长寿,根据多米尼克大长老的情报,当初魔界宰相用一个可怕的禁咒沉没了第四大陆索雷斯,禁咒的后续影响使海上气候恶劣,加上暗黑岛的阻截,我们和尼普亚斯大陆断交。幸好,莱德留下了航海地图。”   冰宿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是要和尼普亚斯大陆通航吗?这个人还是如此远见卓识。   罗兰没有说,为了打败兽人和蛮族两个宿敌,他花了十年时间准备,而为了对抗绵延的荒年,高架水路还不够,未来他想从尼普亚斯大陆引进粮食种子和农耕技术。拜亚帝国地产丰饶,民间的农业和手工业都十分发达,以此为跳板,可以开发蓬勃的商业活动。尼普亚斯大陆的多数国家信仰湖泽和森林女神梵妮莎,可能有德鲁伊的传承,可以和艾斯嘉交流魔法和技术,分享新的理念,推动两个大陆的经济发展。   不过这件事需要悄悄进行,因为艾斯嘉和尼普亚斯有信仰分歧,如果被王室和教会发现,明天他就会被吊死在绞刑架上。但是荒年之后还有灾难,今年冬天就有寒潮,魔导国天灾不断。为了遏制一次次肆虐魔导国全土的魔兽,他也需要继续提升伊维尔伦的整体实力和魔法水平。   说起来,交流和启迪,发现和成长,还是这些来自异世界的少女教会他的。   金发王者回过神,看着眼前和自己不同世界的少女,目光宛如融化的冰湖:“今晚你的好奇心应该满足得差不多了吧?再不回去睡觉,当心明天早上爬不起来,别忘了我们九点就要出发。”   “你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冰宿鼓起勇气,垂眸低语,“礼尚往来。”   罗兰凝视她,扬起笑意:“我虽然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私事,不过有人主动肯说,我也就不客气了。”冰宿瞪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哈哈哈!”罗兰放声大笑,笑声洋溢着欢快之情。 第一百五十八章 会面   次日,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1日,以东城城主为首的一行人在要塞两名司令官:马尔亚姆和席斯法尔的送别下踏上归途。成员包括水族族长艾露贝尔和魔导团,人数太多,无法骑狮身鹫,只得乘船上岸,再搭空浮舟,因此当他们到达上界时,已是第二天傍晚了。   由于事先接到通知,没有要事在身的官员都等在王宫门口迎接,代理城主克莱德尔和大神官法利恩也在其中。   罗兰等人刚踏上横跨护城湖的吊桥,一道纤细的身影就跑出迎接的队伍,扑进金发青年怀中。   “罗兰!”   年轻的城主有些意外,急忙搀扶住妻子:“小心,你身体不好。”   “你回来了!”朵琳一时情绪激动,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喜极而泣,“我好想你,好担心你……”自从上次丈夫中毒后,她就日夜忧心,幸好他平安无事。   “抱歉,因为路上出了点事,所以比预定晚了几天。”罗兰拍了拍她的背,这是夫妻间正常的亲昵,却让冰宿情不自禁地别过头,没注意一旁的艾德娜和正走过来的法利恩都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大人,欢迎回家。”大神官娴雅地行了一礼,身后跟着众官员。   朵琳发觉失态,红着脸退到一边。罗兰执起她的手挽在臂间,让她脸红得更加厉害。   “我外出期间,辛苦各位了,尤其是你们俩,法利恩,克莱德尔。”   国务尚书眼角闪烁着泪花,哽咽道:“大人,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接到……”   “咳嗯。”罗兰暗示。克莱德尔立即改口:“我接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心情真是激动。”朵琳褪去疑惑的神色。   改口得真快。清楚国务尚书真正想说什么的冰宿撇嘴。   “这段时间城里有发生什么事吗?”罗兰关心地问道。   法利恩摇摇头,微笑道:“没有,一切安好。”   克莱德尔插口道:“大人,这些先且慢说,快进去吧,洗尘宴已经准备好了。”   罗兰点点头,正要迈步,法利恩略一犹豫,道:“大人,在参加洗尘宴之前,你最好先见见几个人。”   “嗯?”   ******   星华等人抱着忐忑的心情走进正殿。她们告别杨阳一行人来到伊维尔伦时,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到处是新奇漂亮的事物,光鲜亮丽的人们,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做心理建设,才来到王宫。   幸好前来接待的大神官态度温和,连来历也没仔细盘问。今天,去下界巡视的城主终于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邀请她们会面,雪族少女们期待之余,也有点不安。   侍卫打开会客室的大门,让她们进去,再合上门。   “欢迎,异族的客人。”   罗兰从椅上站起,绽开真诚的笑容,走向星华等人。他已简单梳洗过,换上黑缎长袍,一洗旅途的尘埃,看来更为光采照人。   众人直瞪了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慌忙欠身,因为她们不知道人类的仕女礼节。   星华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您、您好,罗兰城主。”见到法利恩时,她曾以为那是她见过最美的人类,没想到眼前的青年容姿竟一点也不亚于他。   “请起。”罗兰扶起她,微笑道,“别紧张,这是场平等的会面,不要对人类低下你们高贵的头颅,异族的客人。”   雪族少女们说不出话来,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她们被人称之为“高贵”。   “你们不信吗?”罗兰扬起爽朗的笑声,指指后头,“那就问问这两位,有没有向我低头叩拜过。”   艾德娜骂道:“谁要向你磕头啊,臭美!”   “呃,她们是——”   星华等人困惑地打量罗兰身后的两名女性,左侧的女性个子较高,穿着天蓝武官制服,有一头瑰红色的头发和同色的眼眸;右边的女性做法师装束,蓝发蓝眸,相貌清丽,但引起她们注目的是她鱼鳍状的双耳,“你也是异族吗?”   “我是艾露贝尔·西珐,魔导团团长,人鱼。”   艾露贝尔柔柔一笑,指着身旁的人,“她是我的好友,有血族日行者的血统,艾德娜·菲尔,城主随侍武官。”   “嗯,我是星华·明迪斯科,雪族。”星华满脸欣喜,“请多指教。”其他雪族少女也一一自我介绍。   见到同为异族的同伴,主人的态度又如此亲切,雪族少女们都神情大安,不像初时那么紧张,当罗兰请她们就坐时,都毫不拘束地坐下。   一个侍女推着推车走进,将饮料分送到主客面前。   “首先,竭诚欢迎你们来到伊维尔伦,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达成。”罗兰比了个“请用”的手势,“如果你们愿意在此定居,更是我莫大的荣幸。”   “呃,我们…正有此意。”星华辛苦地回答,对方的谈吐是如此优雅,气质又高贵,更让她觉得自己这班人寒酸土气。   看出她的窘况,罗兰轻笑:“抱歉抱歉,跟一帮装模作样的老家伙待久了,说话也变得文诌诌起来,你们千万别介意,就像平常那样讲话就行了。这么说,你们是愿意留在伊维尔伦?”   “嗯。”雪族少女们一齐点头。   “太好了,我会把公民证发给你们。”罗兰由衷地笑道,“还是头一次有雪族来我们这儿呢。你们是从大雪原来的吗?一路辛苦了。”   雪族少女们露出尴尬的表情,星华垂下头:“不,我们不是从大雪原来的,是从雷南郡。”   “雷南郡?”   星华鼓起勇气,将自己一行人的遭遇和盘托出。原本担心受到歧视,她们想隐瞒身为性.奴的过往,可眼前的青年是这么真诚地对待她们,星华实在无法对他撒谎。   罗兰的神情渐渐沉冷,艾德娜和艾露贝尔的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星华等人心下惴惴。   “真是让人愤怒的丑恶行径。”   罗兰低咒,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我的同族总是对你们做出这种肮脏的事情。虽然无法弥补你们受到的伤害,但我一定会将穆伦那个混蛋送去见冥王,给你们一个交待。”   雪族少女们喜出望外,接着又担心起来:“可是,穆伦是埃特拉最有势力的商会副会长,如果害您得罪北城城主……”   “不必担心,米利亚坦城主是我岳父,他不会生我气的。”罗兰微笑,“我也自有法子叫穆伦俯首认罪。”星华感激地道:“那…谢谢您了,罗兰城主。”   “不用谢,你们是伊维尔伦的城民,为你们讨回公道,是我应该做的事。”年轻的城主诚挚地笑道,令每个雪族少女的心暖洋洋的。   “对了,那几位救了你们的冒险家。”罗兰岔开话题,“他们还留在雷南郡吗?”星华愣了愣:“大概不在了,我听他们说要搭15号的班船去米尔菲,今天是22号了。”   “是吗,真可惜。”罗兰眼底闪过无人察觉的异芒,笑了笑,“如今已经很难见到那样见义勇为的冒险家,若有缘的话,我一定要和她们交个朋友。”   “嗯,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想起杨阳的笑容,星华苍青色的眸子浮起爱恋之情。罗兰一怔,道:“星华小姐,请抬一下头。”   “咦!”星华不解地抬起头,这回连艾德娜和艾露贝尔也露出诧异之情。   “怎么了?”   罗兰收回视线,赧然一笑:“抱歉,失礼了,你的眼睛很像我妻子,所以我吓了一跳。”星华表示不介意,突然脸色一变:“您的妻子,莫非叫朵琳?”   “是。”罗兰刚回答,见对方的脸色刹时变得铁青,“星华小姐?”其他雪族少女都慌了手脚。   星华定了定神,制止了上前想为她施展治疗术的魔导团团长,虚弱一笑:“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罗兰打断:“既是不愉快的事,就别说了,我让艾露贝尔带你下去休息。”   星华坚定摇首:“不,这件事我必须说。罗兰城主,请一定保护好您的妻子。”罗兰认真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变态…红龙骑士团长疯狂爱着朵琳夫人,想要占有她,于是把我当作替身。”星华颤声道,“他是真的对朵琳夫人势在必得。每次他侵犯我时,都叫着朵琳夫人的名字……”   “那个下流的混蛋!”艾德娜大骂,脸涨得通红。艾露贝尔相反一脸苍白,看着罗兰:“大人,那次下毒的幕后主使果然是——”   “下毒!?”雪族少女们齐声惊呼。   艾德娜狠狠地道:“没错!下毒!那个下流胚子曾经在夫人为大人熬的姜汤里放剧毒,想让她亲手毒死自己的丈夫!”星华等人都不寒而栗。   “好了,艾德娜,别吓她们。”罗兰呵斥,看向星华,十分歉疚,“对不起,星华小姐,为了我和朵琳,让你回想起这么痛苦的往事。”   星华摇摇头,真诚地道:“比起您对我们的恩情,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回报。请让我在堂上做证,揭穿那个邪恶的龙将的真面目,以免您和朵琳夫人再受到他的伤害。”   “不能这么做。”   “罗兰城主(大人)!?”   罗兰定定注视星华:“我不能让你受到这种污辱。如果控告道格拉斯,你就必须在大庭广众吐露那些痛苦的经历。而且以红龙骑士的为人,很可能还会反咬一口,用一些不堪的言语污蔑你。”   众人恍然大悟,沉默下来。   星华紧紧抓着裙摆,心情激荡不已,好一会儿,她大声道:“不要紧!我可以忍受!”   “别说了,星华小姐。”罗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笑道,“你没必要忍受,也没必要牺牲自己,朵琳是我的妻子,理应由我保护。托你的福,让我知道了红龙骑士的企图,我自会谨慎防犯,不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你不必担心。”星华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艾德娜愤恨难平:“可恶!堂堂埃特拉三龙将之一,竟然那么不知廉耻,米利亚坦城主是怎么管事的!”罗兰眉头微蹙:“艾德娜。”   “……对不起,可是我实在是气不过嘛!”   罗兰无奈一笑,不再理她,把视线调回星华等人:“不谈这些让人不快的话题了,各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还没决定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安排工作和住处。”   “呃,可以吗!”雪族少女喜出望外。   “当然,就加入魔导团,怎么样?(注:异族除了矮人、侏儒和兽人,几乎都是天生的魔法师,所以这个安排最合适)你们看上去娇娇弱弱的,恐怕不适合跟着艾德娜练肌肉。”   “喂!谁有肌肉了!”随侍武官暴跳如雷。   罗兰装出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对忍俊不禁的魔导团团长道:“艾露贝尔,她们就交给你了。”   “是。”艾露贝尔行了一礼,走向星华等人,和煦地笑道,“走吧,我带你们去团里,从今以后,你们就是魔导团的一份子。”   雪族少女们慌忙起身,高兴地还了一礼,转向金发青年,发自肺腑地道:“罗兰城主,对您的恩情和友谊,我们会永远铭记在心里。”   “我也会永远牢记你们的善心和友谊。”   罗兰站起来,诚挚地道,“愿你们在伊维尔伦得到幸福和安宁。今天的谈话,会成为永恒的秘密,噩梦已经结束了。”   雪族少女们深深弯下腰,静止良久,才跟着水族族长离开了会客室。   ******   “没想到希莉丝·冯·休拜卡和血魔会相继和那两个少女碰面,缘分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当晚,罗兰坐在办公室里,翻看大神官整理好的各路情报,看到杨阳一行人的资料时,他的表情微微冷凝,随即又舒展开来,“算了,危险人物都聚在一起,监视起来也比较方便。”   “大人,五件圣遗物很可能和神迹石有关,只有圣修士的无名氏神官知道其中的内情,我们是否把他抓起来?”法利恩旁敲侧击,希望主君赶紧把那个不安定因素处理掉。   “不必。”罗兰翻阅文件:“我知道很多暗影成员不满我对无名氏神官的处置,对此我另有安排。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对他改观。在那之前,你帮我安抚住他们。”法利恩满心困惑,却不敢多问,只能应了声。   “那,大人,圣遗物的事,除了下落不明的龙眠,其他三样是否需要收齐?”   “不用,这样反而会引起贝姆特、赛雷尔的怀疑,就让中西两城的救世主去找吧。”此时,年轻的城主已经将文件浏览得差不多了,正在看南城方面的情报,得知轩风的处刑,脸上掠过讶色。   见状,法利恩请示:“大人,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冰宿小姐?”   罗兰深深蹙起眉头:“能不告诉么,你叫她过来,然后就回神殿吧。”   “是。”法利恩恭谨一礼,转身离开房间。   听到关门声,罗兰把报告往桌上重重一丢,十分恼怒。   轩风是圣贤者的后代,祖先是救世英雄,她在地球过着和平的日子,无辜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不好好款待英雄子女也罢了,居然还为了统治者粉饰自己的罪过强行抹黑她,败露后,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梅莲可的行为有失人德和君威,也实在不智。此事一传开,会引起魔法公会的震怒——哪怕没落了,法师也是一股雄厚的实力,背后还有王室的支持。这次也因为轩风的事,梅莲可和诺因闹了矛盾。连教廷都未必欣喜她的决定,因为这等于质疑教会宣扬的,圣贤者的后代是神使也是救世主的预言。   而且这件事背后有黑手,军队的极端情绪发酵太快,内情不简单。轩风的逃脱是有心人安排,之后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就是证据。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梅莲可的威信会降低,将来轩风的身份也会被利用。不过这么一来,她很可能还活着。   没多久,罗兰听见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   茶发少女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没有穿睡衣,显然不是被从床上叫醒,但罗兰还是道了声歉:“对不起,这么晚还叫你来,有件事要告诉你。”   “是好事还是坏事?”冰宿走到沙发前,以优雅的姿态坐下。罗兰微一苦笑:“对你而言,肯定是坏事。”将报告递给对方。   看了一会儿,冰宿捏着纸的手指下陷,微微颤抖起来,看完后,终于忍不住骂道:“那个愚蠢的女人!”   罗兰一言不发,冰宿对梅莲可的评语没错。   冰宿调整了一下呼吸:“那轩风现在是下落不明?”   罗兰点了下头,又摇头:“十有八九在西城。”   “是吗……”冰宿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前因后果,既有庆幸,也有担忧,“她运气真差,好在没差到底。”她知道轩风的处境不是安全了,但是只要人活着,总比被活活烧死好。只是冰宿和邱玲的处境,很难帮到这个同学,以她们的本领,也救不出她。   “有机会的话,我会救出她。”罗兰许诺,这不单单是因为和轩风个人的交情,也是为了破坏贝姆特的计划——南城决不能被西城并吞。   顿了顿,罗兰低沉坚定的嗓音响起:“我不会让你和她一样。”   冰宿抬起头,微笑道:“我相信你。”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宫廷秘闻(上)   第二天,结束魔法课的冰宿抱着教材回房间,半途与一个人迎面相遇。   “拉斯帝涅部长!”   穿着伊维尔伦青色文官服的财务部长像看到大灰狼的小白兔般慌慌张张,转身欲逃。而茶发少女就像一头凶恶的豺狼,扑过去牢牢揪住他:“别想逃!”   “嗄哈,哈哈哈,救世主小姐,你好……”拉斯帝涅满头大汗地挤出笑脸。   “一点都不好!快,把计算器还我!”   “这个,最近正值月底,预算和结算的帐目比较繁……”   “我管你那么多!总之今天你不交出来,就别想走!”冰宿抓着他的领口气势汹汹地吼道。拉斯帝涅脸比苦瓜,突然眼睛一亮:“大人,你来了,快来救我!”   “什么?”冰宿转过头,拉斯帝涅趁机挣脱钳制,脚底抹油,冰宿紧追其后。   两人从东殿跑到西殿,又从北殿跑到南殿,弄得全王宫的人都知道了有一场追逐战正在进行,当即摆开赌桌,多数是赌有“飞毛腿”之称的财务部长能在几小时内甩掉可怜的救世主。   一个半小时后,后花园。   “呼……哈……呼……哈…可恶!”   冰宿蹲在一丛灌木前,死命地喘息,怒火冲天,忍不住拔地上的杂草出气。那狡猾的财务部长,滑溜得跟条泥鳅似的!好容易逮到他,也总被他千方百计逃掉,这样下去,她要到何年何月才拿得回计算器?   她疲惫地躺下,展开双臂,茂密的枝叶发出急促的唰啦声响,遮住她的身体。身下的草坪软绵绵的,鼻翼还有浓郁的花香围绕,令她感到十分惬意,怒气沉淀下来,渐渐地,困意涌上,她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声响渗入听觉,很是吵耳,冰宿不耐烦地睁开眼,看见一大片绿色,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在灌木丛里睡着了。   随着意识的恢复,她的神智清楚不少,听出说话声有两个,一个年轻冷峻,一个苍老沉稳,都是她认识的人。   是罗兰,另一个声音,是国务尚书?   ******   “拜托~~克莱德尔,我已经完全康复了,你就不要再整天缠着我了行不行!”   金发青年飞也似的冲进花园中央的凉亭,让人佩服的是,他身后的老者明明年纪一大把了,还一手夹着奏折,一手端着药碗,居然也能健步如飞,一步也不落后。   “大人,只要大人喝了这碗补药,微臣担保,今日绝计不再缠着你。”   国务尚书将奏折搁在石桌上,两手捧着碗恭恭敬敬地递上,脸上的表情宛如磐石般坚定。   罗兰嫌恶地看着碗里乌漆漆的药汁,咬牙切齿道:“不要。”   “大人!这么任性的话,实在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啊!”克莱德尔震惊的神色活像个看见自己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某天竟然误入歧途的父亲。   “如果你也在完全健康的情形下,天天被人当药罐子灌药,你也会变得非常任性的。”   克莱德尔一脸痛心疾首:“可是,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啊。谁让你上次抱病出行的行为已经让我们对您的信任彻底消失。”罗兰气势一馁:“嗯……”   “还是,您希望朵琳夫人或大神官阁下来督促您喝药?”   “好啦好啦!我喝!”   听到这段对话,冰宿不禁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年轻的城主心情不愉地翻阅奏折,国务尚书心满意足地叫侍女收走空碗。   “又有游民骚动?怎么回事?我给他们的待遇还不好吗?”看到一半,罗兰微微蹙眉。   克莱德尔为难地道:“不,您给他们的待遇够好了,就是因为太好……引起了一些不满。”罗兰冷冷看向他:“是我们的人先挑衅的吗?”   “是…不过也请别太责怪他们,毕竟大家都是苦过来的,看到那些外来者白吃白喝,终归有点——”   “逃荒而来的多数是老弱妇孺,我能叫他们干什么?耕田锄地吗?”罗兰讥讽,随即叹了口气,“算了,马上就秋收了,秋收一过,大家的情绪也会平稳些,不过该罚的还是得罚,不然相同的恶性案件会接连发生。”   “骚动中死了一些妇女和婴儿,若依法惩处……”   “婴儿?”罗兰声音一扬。克莱德尔愧疚地道:“好像是在混乱中被踩死的……”   “治防官在搞什么!半个月前我就把流民停止内流的通告发布出去了,照理不会再有太大的反弹出现,而且贫困地区的流民人数都有限制,粮食配给也做得很到位,为什么还发生这么大的事故?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老实说!”   “是…事故的起因是运送婴儿奶粉的运输车队因为人为因素晚到了,许多游民妇女就跑到领主府门口抗议,一些卫兵和行人口出粗言,双方越闹越僵,还没等领主出来,事故……就发生了。”   罗兰眯起眼,沉声道:“负责运输车队的人是谁?”克莱德尔嗫嚅道:“是拉缪总督的弟弟崔西,今年刚升上后勤部的幕僚,他因为参加朋友的结婚宴会,喝醉了……”   “把他的职撤了,换个认真负责的人。”罗兰冷声打断:“待会儿把人事部长叫来,我要跟他好好讨论人事任命的问题。”   “是。”被主君庞大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国务尚书一点异议也不敢有,声如蚊呐地应道。   罗兰镇定了一下心绪,缓和语气:“那个崔西,他辞职了没有?”克莱德尔点点头:“是,他当晚就递了辞呈,而且在得知事故发生时,用权限命令领主叫镇压游民的卫兵弃械,让法师顶上,用不伤人的法术摆平骚动,再打开粮仓安抚民众,厚葬在事故中死去的人。”   “好罢,那我还可以给他个机会。”罗兰一字一字道,“撤职令不变,叫他在家反省半年,禁止一切外出,若他表现好,我会考虑让他复职。”   克莱德尔如释重负:“是。”罗兰将视线调回手里的奏折,叹道:“这么严重的事件,自我继位以来,还是第一次。”克莱德尔大惊:“大人,这不是你的错啊!”   “我知道。”罗兰放下奏折,有点疲惫地道,“菲尔斯的领主,也必须负一定的责任。运输车队晚到固然是原因之一,但如果他好好安抚民众,骚动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那么快发生,之后的处理手段也极不妥当……嗯,这么说来,我也有责任了,领主的任命状都是我审核的。”(注:在魔导国,领主是世袭制,郡主/总督是任期制,不过在东城,城主有最终决定权,即审核权)   “不,大人,最近两年的领主都是微臣审批的,所以要怪就怪微臣吧。”   “哼,你老是包庇那些老家伙,迟早会吃到苦头!”罗兰不悦地道。克莱德尔吓得低下头。   罗兰盯着他半白的后脑勺,尖锐地道:“死了那么多妇孺,罪魁祸首却安然无恙,世上哪有这种道理!崔西还晓得将功赎罪,领主呢?他的辞呈在哪!”   “……”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叫他服毒自杀,把尸体吊起示众,让那些受害人的家属看看。”罗兰冷酷地下令。克莱德尔大惊失色:“大人,这太……!”   “住口!难道你还想为他求情!你是不是也觉得贵族的命是命,平民的命就不是命!”   “不是,微臣绝没有这个意思。”克莱德尔苦涩地道,“只是微臣担心这么做过于激烈,会引起一些后遗症。”   “不过是死一个领主,不会刺激到那些僵尸脑袋的。”罗兰恢复悠然的态度,一手支颊,一手拿着奏折继续浏览,冷淡地道,“以那个领主的人品,也不会有声望,只要让他那些只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张牙舞爪的狗腿一并闭嘴,相信我的耳朵是不会听见任何抗议声的。”   听见主君用这么嘲讽的语气说话,克莱德尔就知道他动了真怒,大气也不敢喘,连连点头。   罗兰瞥了他一眼:“这回你可要派个好领主过去,克莱德尔,再发生这种事,我的惩罚可不会这么简单了事。”   “遵命。”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国务尚书冷汗涔涔。   “行了,把额头的汗擦掉,我没有欺负老人家的坏习惯,刚才我的语气是太重了。”罗兰不自在地道歉。   克莱德尔如释重负,笑了笑:“微臣知道大人不是胡乱怪罪下属的君主,所以有时,您不用过份压抑,微臣很乐意当您的出气筒。”   “你是要我变成一个差劲的家伙吗?”罗兰提高嗓门。   “您不会变成差劲的家伙,相反,您是太过优秀了。”克莱德尔的神情有一丝忧心。罗兰励精图治,却太过苛责自己,还有他对贵族阶级的恨意,总是让知道内情的克莱德尔不安,一次次想说出真相。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太过’形容优秀。”罗兰淡淡地道,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多作停留,将桌上的奏折整理了一下,递给对方,“我看完了。除了那份报告,其他都照惯例处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用午膳了。”   “大人,还有件事。”   “嗯?你说。”罗兰立刻把午膳抛到九霄云外。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克莱德尔暗暗叹息。   “大人,我听说你一直定期让朵琳夫人服用避孕药,是不是真的?”   “没错。”罗兰摆摆手,“你不用担心,是朵琳身体不好,总是大毛小病,我跟她说好了,今年先把她的身子调理好,视情况,明年再让她受孕,她也很高兴地答应了。”   克莱德尔松了口长气:“原来是这样,这就好。”他理解罗兰的顾虑,因为当年前任城妃,罗兰的妻子,上届城主马修的女儿美洛达,就是生育时血崩,连未出世的女儿都夭折了,那件惨事至今宫里的老人都记忆犹新。   克莱德尔终于下定决心,要说出一件隐瞒了十多年的事情。   “还有什么事吗?”   “大人。”头发斑白的老臣鼓起勇气道,“您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   猝不及防的金发青年僵在当地,连同躲在花坛里面的冰宿,空气凝结了。   不到半秒,罗兰就神色如常:“怎么,连你也要再听一遍我母亲是舞娘的趣谈吗?”当年他击退兽人和蛮族的大军,立下大功升职,进宫谢恩时,城主马修当众询问他的出身,在他不肯说后,还让宫廷法师使用了真言术,强迫他吐露了他的生母是个上层人士眼中最卑贱的舞女。   从此“舞娘之子”的称号就在上流社会广为流传,一直伴随着他,如同一条洗不干净的裹尸布。   克莱德尔脸色铁青,其中畏惧的成分不多,更多是心疼:“不不,大人,微臣决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其实当年马修也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太心急了……唉。”   “行了,陈年旧事不必再说。”罗兰挥了挥手,动作透出一丝急切。   “不,这件事微臣今天非说不可。”   国务尚书艰难地吐纳,直视他的双眼,一鼓作气地道:“大人,你不是马修城主的女婿,是他的亲生儿子,你的本名就是‘罗兰·福斯’。”   “……”   两人之间的气氛仿佛冻结了。   “十年了……我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克莱德尔哽咽道,“虽然马修叫我别告诉你,免得你为近亲乱仑的事痛苦,但美洛达公主都过世那么多年了,我也实在不忍心看着你懵懂下去,您…您身上流着那么高贵的血,所以我要说,就算违背马修的遗愿。”   罗兰一言不发。   克莱德尔知道主君此刻必定心乱如麻,也不看他,叙道:“三十一年前,马修还是王子,我是他的伴读,他二十四岁,我二十二岁,一起到下界视察。回来首府坎塔萨那天,恰逢迎夏祭,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我们俩凑热闹,也参加了祭典。在那晚的篝火舞会上,马修爱上了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舞娘,她的名字叫薇拉……”   “我的母亲也叫薇拉。”罗兰开口,语气空洞。   “没错,所以当年马修才逼问你的母亲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业,不过即使不问,他也几乎肯定你是他的儿子,因为你和薇拉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克莱德尔苦笑道,“言归正题。在马修的热情追求下,薇拉很快就接受了他,两人相爱,结合。我虽然觉得不妥,但看马修那么快乐的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好景不长,在你母亲分娩那天,马修接到他父亲,上上代城主卡罗病危的消息,他不得不赶回去。我和妻子雪莉代替他守在薇拉身边,你也是我妻子接生的。”   “可是马修一去不回。薇拉从最初的坚信不移转为害怕、怀疑,为了安慰她,也为了搞清楚马修到底在磨蹭什么,我留下雪莉照顾薇拉,乘空浮舟回到上界。原来,卡罗城主临终前留下遗言,要马修娶一位郡主的小姐为妻,你也知道的,就是六大郡主中最有势力的哥达塞尔家的独生女。”   “卡罗城主当政期间,六大郡主的势力十分庞大,左右了整个宫廷,刚继位的马修根本无法反抗他们,他也不忍心违背父亲的遗愿。看到我回来,他欣喜若狂,直问薇拉的情形怎样,当听到薇拉帮他生了个儿子时,他高兴得哭了,然后他跪下求我,求我把雪莉休了,娶薇拉为妻,一辈子照顾她保护她,把你当亲生儿子养育。在友情和爱情之间,我选择了友情,当晚我就写休书给雪莉,第二天我收到她的绝笔,她…她自杀了……”   “当年的事简直造化弄人,我和马修都有错。”克莱德尔布满皱纹的眼角沁出泪水,他竭力压抑激动的情绪,哽咽着说下去:“我痛苦万分,把绝命书丢到马修脸上,怒吼是他害死了我心爱的妻子。马修没有辩解,只用疲惫的声音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愚蠢造成这样的后果,你已经失去最宝贵的东西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也得牺牲我最宝贵的东西才对’,然后他像丢了魂似的走出去,娶了哥达塞尔家的小姐蒂芬妮为妻,从此再没提你和薇拉。”   国务尚书调整了一下呼吸,续道:“我整整两年都在老家待着,悼念雪莉。但我终究不放心,薇拉和你的身影不断在我脑中浮现,我想起雪莉的笑容,她抱着你哄你的样子,雪莉不能生育,所以她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我也是。可是因为还生马修的气,我竭力遗忘这些开心的回忆,继续当个堕落的醉鬼。”   “但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把我吓醒了。我梦见雪莉拿着匕首自杀,突然她的脸变成薇拉的脸,她还拿刀子要刺死你。我告诉自己那只是梦,没什么好怕的,但冷汗还是不停地流,我想起那把匕首,马修送给薇拉的定情信物「龙眠」,才相信那是个预知梦,急忙回宫通知马修。”   “你做的梦还真准。”罗兰嘀咕。克莱德尔反问:“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克莱德尔胡乱点了个头,没有在意,他的思绪已经完全陷入回忆了:“马修听完我的话,也吓得脸色发白,可还是固执地不肯走。我给了他一拳,说就算他要把薇拉赔给我,也不该把你搭进来,他这才动摇了。”   “可是不巧,我们的话被蒂芬妮夫人听见了,她威胁我们,如果敢去找薇拉和你,她就要鼓吹她父亲造反,把我们一骨脑全杀了。我们只好打消主意,但我知道,那个时候马修已经对蒂芬妮起了杀念,我也是,只是我们一直逮不到机会下手。马修因为担心你和薇拉,吃不好睡不香,三年里瘦了一大圈,几乎不成人样。”   “终于,机会来了,蒂芬妮怀孕了,生下你的妹妹美洛达。她生产那天,我在她的补药里投毒,马修亲手把药端给她,我们联手杀了她。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们差不多是疯了,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一个刚生产完的女性,让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没了母亲。而且蒂芬妮夫人并不坏,她只是个自尊心十分高的女子罢了,那个威胁只不过是气话。她若贪图王位,早就反叛了。可那时的我们都没想到这些,只一心一意想见你和薇拉。把蒂芬妮夫人伪装成难产而死,马修借伤心过度散心为由跑去下界找你们,我留下照顾美洛达,她毕竟是马修的亲骨肉,我也很喜欢她,就留了下来。”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马修非但没带回你们俩,还差点赔上一条命。本来我们计划得很好,由我的父亲收养薇拉,等服丧期一过,马修就迎娶薇拉,你则以我的儿子,他的养子的名义一块儿接过去,然后大家就可以忘记那些悲伤的事,重新生活。可是薇拉…那个刚烈的女子,她也不等马修解释,一看到他,就拔出龙眠捅在他的胸口,然后当着他的面把匕首插.进你的背心,最后刺进自己的心脏……就和我的梦一模一样。”   克莱德尔痛苦地掩住脸:“那六年,让她积攒了太多的恨,消磨了她所有的信赖和希望,只剩下绝望和仇恨。可能还有雪莉的因素在里头。也是我不好,我不像马修受到严密的监视,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去探望她,或者写封信过去。最初是因为雪莉的死灰心丧志,后来整天和马修钻研怎么杀死蒂芬妮夫人才能不被疑心,完全没想到薇拉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你一个幼婴,这六年在下界过得有多辛苦……”   “马修被人抬回来,两天不吃不喝,想去陪你和薇拉,是我硬把食物塞进他嘴里,再提醒他还有美洛达要他照顾,他才硬撑着活下来。但我知道,他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们母子。他曾派人去下界找你们的尸体,可他去得太晚,你母亲的尸体已经被她一个舞者好友安葬了。也不知道你母亲的朋友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你的名字也刻在墓碑上,害得马修以为你也死了。直到十二年前,他见到你,从你口中确认了你母亲的名字,才知道使者搞错了,他高兴得差点疯掉,私下抱着我又哭又笑。但是你一直不认识马修,他认为你是那时太小,又受了重伤,可能发高烧把以前的事全忘了。” 第一百六十章 宫廷秘闻(中)   克莱德尔吁了口长气,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凝视罗兰:“大人,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真的,没有虚假,我用生命担保。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希望你明白,你不是来历不明的平民野种,而是真正的贵族,这个伊维尔伦的正统继承人,还有你的父亲,马修·福斯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爱你,这个事实。”   罗兰沉默,脸上的表情与其说不知所措,倒像是意外和反思。克莱德尔本能地感到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是哪里有问题,只好呆呆地看着他。终于,青年开口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年马修看见我的反应不是愧疚,原来我想错了。”   “大…大人?”克莱德尔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随即恍然大悟,叫道,“你知道!难道你知道!?”   “不错,我早就知道马修是我的亲生父亲,也记得那个女人,那个把匕首插.进我后背的女人。”   罗兰用冰冷的语气坦承,听见一个小小的抽气声,以为是克莱德尔发出的,就没有在意,“如果不是母亲……就是你口中她的好友,我的义母,恐怕我早就饿死了。那个女人满脑子只有男人,没有儿子。她没有抛弃我,只是想用我来挽回丈夫罢了。所以听到美洛达出生的消息时,她万念俱灰,选择了玉石俱焚。”   “薇拉她……”克莱德尔露出怜悯和沉痛的神情。   “墓碑上的名字是我要义母刻上去的,因为我料到马修…父亲会来找我,那时我以为他是个负心薄幸之徒,和那个女人一样凉薄,所以不想和他见面。”   克莱德尔注意到主君一直用“那个女人”指代薇拉,奇道:“大人,你讨厌你母亲?”   俊颜上,冷笑像剑光一闪即隐。   “讨厌?我恨她,马修也是。”   克莱德尔理解主君对生父生母的恨意,但还是为死去的友人说话:“大人,马修真的不是故意抛弃你。”   罗兰别过头,放在桌上的右手握起,看出他的情绪仍然不稳定,克莱德尔小心翼翼地道:“那您后来被您的义母收养了吗?”   “对。”罗兰放松拳头,耸了耸肩,突然笑起来,“告诉你个会让你爆血管的秘密,直到十岁为止,我都穿女装,打扮成舞娘的样子,跟着义母和剧团的姐妹在大陆各地流浪表演,要不是我年纪小,可能还要卖身。看,你果然爆血管了,我是开玩笑的啦!我只卖艺不卖身。”   国务尚书大口喘息,太阳穴青筋跳动,面目十分狰狞,他咬牙切齿道:“那个流浪剧团的团长太不像话了!居然要你…要你……”   “收声。我不想听见任何污蔑我义母和流浪剧团的言语。”罗兰眯起眼,厉声道,“而且要求扮女装的是我自己!因为我不想当只米虫!我也没为这件事感到任何羞耻!相反,我为能够靠自己的本领养活自己感到由衷的自豪!”   “是,是微臣失言了。”克莱德尔惭愧地低下头。   见状,罗兰缓和了颜色,续道:“在剧团的四年,我非常快乐,也学到很多,义母和大家都对我很好,伊芙也是那个时候捡到的,要不是那个女人阴魂不散,我的日子过得还要舒心。”   “呃,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个女人没死。”罗兰冷冷地道。克莱德尔大吃一惊:“什么!薇拉没死?”   “嗯,她那三刀,一个人也没戳死,不过她发疯了。义母把我救醒后,就送她到坎塔萨以北的神殿疗养,带着我离开了那里,之后每年都回来探望她一次。因为不忍心让父亲看见她那个样子,才伪造了坟墓。但即使她那么尽心尽力,那个女人还是死了,在我八岁那年。”   克莱德尔叹了口气,划了个祈祷冥福的手势,问道:“那你就一直跟着那位团长吗?”   “嗯,到我十岁为止。”   “十岁?那还不是可以独立生存的岁数啊!那位团长怎么就不管你了?”克莱德尔又气愤起来,却见罗兰脸上划过一道仇恨的火光,程度之强烈,远远胜过提到薇拉时。   “因为她死了!还有其他人!除了我和伊芙,全死了!”   “什……”   罗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用比较平稳的语气叙述:“那年我们来到中城卡萨兰的雷坦尼领,按照惯例为当地的居民表演,引起了一个贵族的注意。那个贵族叫索斯,是到领主家探亲的客人,他强行邀请我们参加他的洗尘晚宴。在宴会上,他相中我,要我做他的玩物,义母好不容易用话挤兑住他,他才没当场就动手。我们知道这个镇是不能待了,连夜收拾行李准备逃走。可是那个卑鄙下流的混蛋,他污蔑我们是小偷,偷了他什么见鬼的传家之宝,要领主把我们全抓起来。义母叫我和伊芙赶快逃走,让姐妹们也分散逃跑,自己引开领主的军队。可是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很快就被抓住关进大牢。后来我从追兵口中得知,那个畜牲因为没有抓到我,就把气出在她们身上,奸污了她们不算,还把她们剥得赤条条的,当众斩首!”   国务尚书听到这桩令人发指的罪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停地擦拭冷汗,感觉口干舌燥。   罗兰冷笑:“哼,贵族,这就是你口中高贵的贵族,克莱德尔!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隐瞒我的身世了吗?我恨贵族!连同我体内的贵族血统在内!那时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人上人,成为屹立在这个国家顶点的人物,将马修、索斯这些狼心狗肺、无耻卑劣的寄生虫统统送进地狱去!”   克莱德尔忍不住反驳:“这这,你父亲并不是坏人啊!”罗兰白了他一眼:“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坏人。”克莱德尔默然。   罗兰的食指轻叩桌面,眼神浮起一抹苍凉:“义母曾教导我,自由善良的心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有了它,任何财富地位都是空。可是她错了,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力量,别说重视的人,连自己的命也保护不了。所以我对伊芙说,我们要得到保护彼此的力量,得到为义母她们讨回公道的权力,就分开了。因为那时索斯的追兵还在追我们,确切的说是追我,我想至少要让伊芙逃走,就算我不幸被抓,还有他可以为我们报仇。”   “那那后来呢?”明知主君好端端地活着,克莱德尔还是紧张得汗流浃背。罗兰垂下眼:“幸运的是,我们都遇到了拥有力量的强者,他是拳神,我是…我是遇到了一位隐士。他教会了我识字和算术,剑法和射箭。我们相处了五年,他是个非常神秘的人。十五岁时,我认为我已经拥有足够保护自己和报仇的力量,就离开他,回到这个尘世。”   “等等,十五年前……”克莱德尔突然瞪大眼:“我想起来了!索斯·伊辛格尔公爵!那是十五年前最有名的事件!他和他的随从总共两百多人,在别墅被一个请来表演的神秘舞者所杀!那个舞者还全身而退!难道——”   “不错,那个舞者就是我。”罗兰承认,抚摸腰间的长剑,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我用这把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然后慢慢把他的肉割下来,本来还想多折磨一会儿,可是警备兵来得太快,我不得不放弃,真是太可惜了。”克莱德尔被他这番狠话吓得直打哆嗦。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接受马尔亚姆的邀请,加入了希鲁沙佣兵团。噗!说到这件事,至今我还想笑。我为了接近索斯,不得不再打扮成舞娘,不巧的是我那时正值变声期,我又不耐烦多等段时间,只好假装哑巴。这么做给了我意料之外的方便,虽然很多人爱慕我的长相,但顾虑我的残疾,没有一个人上来勾三搭四,只有那个白痴,成天在我身边乱转,担心我一个‘弱女子’无法照料自己,最后还向我求婚,说他不在意我的残疾。”   “……”听到这桩乌龙事件,克莱德尔额上冒出大量的细汗,哭笑不得。   看见他的表情,罗兰放声大笑:“哈哈哈……当然,我们不是同性恋,后来也真相大白了!我看中他是个实诚的好青年,就加入他的佣兵团。佣兵的生活很刺激也很自由,我很喜欢。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借着壮大佣兵团,引起马修的注意,招揽我们成为正规军,我就可以接近他,报复他抛弃我的罪行。”   克莱德尔感到一个可怕的预感,却不敢问出来,只能保持沉默。   “基于这个目的,我说服马尔亚姆,把佣兵团迁到伊维尔伦来。搬来没多久,我们就陆续遇到许多你也认识的好伙伴——席斯法尔、艾德娜、艾露贝尔……还有莱德和伊芙。唯一的遗憾是那时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也没有。”   “终于,那一年,兽人和蛮族联手侵略我们,我们参了军,打胜仗,升迁,成为正规军,被城主召见……一切都照着我的预想进行,只除了美洛达这个意外。”   “公主?”克莱德尔大惑不解:“她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本来是没有。”罗兰停顿了一下,道:“可是她爱上我,让我想到一个比直接杀死马修更好的报复手段,于是,她也变成关系人了。”克莱德尔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窜起,牙齿上下打战:“你你……”   “没错,是我诱惑了她。”罗兰轻声道,仿佛无声的凌迟和袒露,“我诱惑了自己的亲妹妹,是我接受了美洛达。”   克莱德尔打着寒颤,听着这场由于上一辈的纠葛导致的宫廷丑闻。   “我在马修面前装作失忆,不知道我是他儿子的模样,然后向他的女儿求婚。一如我预计,他那时的表情可真够看的。”罗兰嗤笑了一声,只不知嘲笑的是马修还是当时的自己。   克莱德尔呻.吟了一声。   “你别叫。反正是我和美洛达的丑行,如果不是这样,我就直接晚上摸进马修的寝宫,往他心脏插把匕首了。那个时候,我又不知道马修其实是爱我的,他不是存心抛弃我。”   克莱德尔深深叹息。   “罢了,一切都是孽,大人你也是不知者不罪,只可怜了公主……唉。”   罗兰不答,目光仿佛停留在过去的阴影里,最后沉浸在一个罪恶的场景中,那口黑色的棺材和粉色的襁褓。   良久,他回过神,神色看不出一丝喜怒,慢慢蹙起眉,露出怀疑的表情,审视对方:“克莱德尔,我问你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国务尚书振作精神,恭恭敬敬地道:“是,微臣绝不敢欺瞒大人。”   “你说父亲真心爱着那个女人,那他怎么又和上代水神巫女发生关系,生下了我的弟弟法利恩?”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宫廷秘闻(下)   话音刚落,附近的花丛响起小小的哗啦声,罗兰疑惑地瞥了一眼。克莱德尔全没留心,浮起尴尬之情:“原来…原来你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马修他…那是发生在你们去世没多久之后的事。他因为伤痛你和薇拉的死,晚上睡不好,就跑到水神神殿做告解,让心情平静一点。”   “一天晚上他去得早了点,撞见正打算回房就寝的索露玛大人。上代水神巫女索露玛大人是个性情非常柔静寡言的女子,她看到马修尴尬的样子,什么也没问,把提灯交给他就走了。”   “之后,每次马修去神殿,厅堂都会点起一盏灯。被索露玛大人细心的温柔打动,马修开始注意她,连以前常常缺席的礼拜也回回必到,就这样,他…他发现自己被索露玛大人吸引了……”   “哼!”   听到主君的冷哼,克莱德尔更是尴尬,试着为好友辩解:“这个,男人朝三暮四,是很正常的事。何况马修那时正值心灵脆弱的时期,更容易……”   罗兰满心不以为然,但也没说什么,只挥手命令他继续说下去。   克莱德尔清清喉咙,叙道:“我一开始还没发现,后来听马修言语中提及索露玛大人的次数愈来愈多,才发觉不对,连忙质问他。马修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他只是觉得和索露玛大人在一起心情很平稳舒畅,从没想过占有她。”   听到这里,罗兰的神色才略微缓和,这的确不是爱情。   “我松了口气,染指圣职者可是大罪,何况索露玛大人是绝不允许破身,也不允许还俗的神眷之女。我提醒马修千万别冲昏头后,就随他去了。可是,悲剧就那么发生了。因为马修的虔诚,索露玛大人也对他渐渐萌生好感——当然是那种友情的好感。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神学,或者喝喝茶聊聊天。不过索露玛大人白天要祈祷,他们都在晚上碰面。”   “那天晚上,他们约在图书馆门口,想找一本神学的书。但马修临时有事晚到了,索露玛大人单独等着他。这时一群喝醉酒的士兵路过,对她起了色心。那帮粗俗的士兵从来不作礼拜,自然不认得深居简出的水神巫女,他们撕破她的衣服,想…想对她那个。因为手脚和嘴巴都被绑住,索露玛大人没法呼救也没法施法,其中一个混蛋还从附近的妓院弄来春.药,逼她喝下,幸好马修及时赶到,把那些士兵全宰了,可是因为…嗯,那个已经……这个,应该不用我再说明了吧,后面发生的事?”   一把年纪的国务尚书嗫嗫嚅嚅很不好意思,金发青年的神色却没有变化,依旧一派冷峻:“克莱德尔,这么说,你并没有亲眼看见那晚的情形,这只是马修的一面之辞?”   悟出他的言下之意,克莱德尔挺直腰杆,脸上浮起气怒的红晕。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我相信马修的话!大人,你的父亲纵然有很多缺点,但他绝对是个正直的人!绝不会做出那种龌龊的事!”   “是,是我失言了。”罗兰坦率地承认错误,“你继续说吧。”   克莱德尔平息了怒火,续道:“后来,索露玛大人怀了马修的孩子。尽管是因为春.药才导致行止不端,贞洁的索露玛大人还是非常自责痛苦。而且在那些下流的士兵面前赤身露体,也令她羞愤不已。她不听我和马修的劝告,坚持留在神殿,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中生下了法利恩大人。”   “其实在她肚子大起来时,愤怒的圣职者和信徒就打算烧死她,是马修好不容易压下来。分娩那天,我和马修去探望她。索露玛大人说要把孩子献给水神,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以恶魔之子的名义杀死他。马修说你没必要这么做,他会把孩子接进宫,昭告天下法利恩大人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知道事态不对,连忙叫马修制止索露玛大人,可是已经太迟了……”   瞥见主君不解的眼神,克莱德尔解释道:“每一位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可以有很多,这就是俗称的神官和祭司,但可以直接行使神力的「神子」和「神女」只得一位,所以若要法利恩大人成为水神亚希的神眷之子,索露玛大人就必须死掉。”   “她自杀了?”   “嗯,是服毒,我们没来得及阻止她。”克莱德尔苦涩地道,“索露玛大人一死,法利恩大人的额头就浮现水神的圣纹。我看到他的襁褓发出光芒,就把他抱起来,从他怀里找出一封信。”   “那时候马修正抱着索露玛大人的尸体痛哭,根本没注意到。我把信拆开,上面写着要马修绝不能说出法利恩大人的身世,以免动摇王权,如果他觉得愧疚,就代替她好好照顾孩子……”   罗兰打断:“那封信还在吗?”克莱德尔点头:“在的,就在为臣家里,您要看吗?”   “现在不要,好了,你说下去吧。”   “是。马修遵守了索露玛大人的遗言,没有公布法利恩大人的身份,也没有把他接进宫。幸好因为他是神子,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   “虽然没人对他怎么样,白眼唾骂可不少。”罗兰冷冷插口。克莱德尔垂下头:“没错,那孩子…的确活得很辛苦。而且他天资聪颖,经常被其他见习生欺负,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知道他一直在调查谁是他的亲生父亲,不过我们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所以……对了!”   他猛然抬头,直视对方,“大人,您是怎么知道索露玛大人和马修的事情的?连法利恩大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罗兰微微一笑:“你这么认为吗?”克莱德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脚。   “难、难道!”   “你们这些大人啊,实在太小看小孩的能耐了。”罗兰故意叹了口气,“就算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还有人证在。就算不问人证,只要查查是谁一直暗中关照自己,再把你这个拥有不在场证明的家伙去掉,答案就出来了——看!多么简单!”   “呜呃。”国务尚书呻.吟,不知该为老友生出两个太过聪明的儿子庆幸还是悲哀。   “那那,大人您又是怎么知道的?是法利恩大人告诉您的吗?”   罗兰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我问他的,因为我看见他在马修的马镫上动手脚。”   克莱德尔整个人跳起来,脸色刷白如纸。   罗兰朝他投以冰冷的视线:“没错,马修从马上摔下来,不是意外,是法利恩搞的鬼。可是,你能怪他吗?他只不过想为母亲报仇罢了。”   “冤孽,冤孽。”克莱德尔眼中噙满泪花,“没错,我不能怪他,死去的马修也没资格怪他,一切都是孽。唉,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啊,你也太残酷了!”   “不关神的事,是法利恩害马修落马受伤,但真正杀死他的却不是法利恩。”   “什么!难道……”克莱德尔惊疑不定地看着主君。罗兰摇了摇头。   “是美洛达。”   克莱德尔震惊得无以复加,双眼涂上空白的色彩,整个人呆呆站在那里。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吼道:“公主!!?”   “千真万确。”罗兰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口吻道,“马修落马后,并没有死,不是吗?只是受了重伤。我和美洛达守在他身边照顾他。那一晚,马修因为伤口发炎发起高烧,我正想帮他擦汗,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口里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把你看成薇拉了?”   “嗯,他说他对不起我,还有对不起我们的孩子之类。最后,他说他没脸见我,因为他的过失,让他两个孩子发生乱仑,结为夫妻。”   克莱德尔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   罗兰讽笑:“你想象一下,当时在场的另一个人,听到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克莱德尔按住脸,悲痛地流下泪来:“可怜的孩子……”   “是很可怜,就连当时良心已经差不多被狗吃掉的我,看到美洛达的表情,也有点怜悯。”罗兰轻叹,“我虽然不爱她,但她终归是我妹妹,我本来不想让她知道真相,打算和她作一辈子夫妻……算了,假设这种东西一点意义也没有。总之,美洛达知道了真相。出乎我预料,她既没昏倒也没发疯,很快恢复镇定,把我拉到角落,问我知道吗,我骗她我不知道,她看了马修一眼,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呃……”   罗兰仿佛没听见国务尚书的啜泣,叙述一桩充满恩怨情仇的宫廷秘辛的最终结局,“那时,我才第一次认识了我的妹妹,她不愧是我妹妹。我说不可以,美洛达说她不能失去我,宁愿失去父亲,然后就找来毒.药,放进药里,毒死了马修。”   “报应,报应。”克莱德尔悲苦地笑道,“当年我们毒死她母亲,今日她毒死马修,也算因果循环,呵呵。”   罗兰不置可否,定定注视他:“因为你告诉我一半真相,所以我告诉你另一半真相,你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有权知道他的真正死因。”   克莱德尔只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罗兰的眼神和缓下来,语调也不像之前那么冷峻:“克莱德尔,你恨我们吗?恨我们三个被父亲折磨,也折磨父亲的孩子?”克莱德尔哑声道:“我谁也不恨!我只恨这该死的命运!”   “这不是命运,是丑陋人性的桎梏。”罗兰低下头,看着手掌心,轻笑出声,“这个美丽的表皮下,是个沧桑丑陋的灵魂。至今我都不明白美洛达爱我什么地方。但是她的死,马修的死,我的孩子的死,都是我的罪过。我憎恨福斯家族的血脉,但我愿意继承这个姓氏。只有让这个家族真正有点高贵的功绩,让这个伊维尔伦强大起来,才能偿还那场愚蠢丑恶的宫廷复仇。”   “大人……”   罗兰垂下手,流畅地站起身,脆弱的神情宛如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俊美的五官背后,只剩下映照着阳光的自信浅笑,冰蓝的眸坚定冷酷一如往昔。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克莱德尔,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可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是,微臣这把老骨头,一定会为大人拼到最后。”   国务尚书拭去泪痕,绽开发自心底的欣慰笑容。   ******   “冰宿没去上课?”   年轻的城主刚踏进正殿,红发侍卫就匆匆跑来,告诉他这个让他万分惊诧的消息,这还是那个做事认真负责的少女头一次旷课。   艾德娜满脸焦急:“不但没来上课,还到处都找不到她!大家已经找了她快两个钟头了!大人,你说她会不会……”   罗兰安慰道:“你先别急,以冰宿的本领,不会出事的,你们再去找找,可能她出宫了。”话音刚落,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喧哗,急忙转过身,果然,茶发少女出现在门口。   “冰宿!”艾德娜飞奔过去,喊道,“你去哪儿了!也不跟大伙说一声!”冰宿朝她和围过来的众人歉然一笑,摆手道:“抱歉,我在屋顶背书,不小心睡着了。”众人吁了口气。艾德娜双手叉腰,数落道:“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被拉斯帝涅灭口或者遇上刺客了,急死我了!”   “对不起。”   “好了,艾德娜,没事就好。”罗兰走近,拍拍随侍武官的肩膀,“其他人也回去工作吧。”余人闻言,纷纷散去。   罗兰瞥了眼冰宿,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不禁蹙起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感冒了?”   “什么!我立刻去拿感冒药!”艾德娜也不确认就飙了出去。   “我没事。”   冰宿微微一笑,墨绿色的眸子闪烁着不同于以往的光华,这奇异的眼波吸引了罗兰的注目和心神,他不假思索地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事。”   罗兰完全没怀疑,一来,他和克莱德尔谈话时,暗卫守住了周边,不会有别的人进出;二来,冰宿的神色虽然有点神不守舍,但不是负面感情,如果她真的听到了那件宫廷秘密,不会是这个表现。   一旦她知道他做了什么丑事,怎么会不觉得他恶心呢?   “不过,我很高兴。”   “高兴?”罗兰不解:难道睡着做了个好梦?突然,他的眼光捕捉到一样异物,双目一寒,举起手臂。   那是一片夹在少女发间的小树叶。   “屋顶上,有叶子吗?”   看见被他抓在手里的树叶,冰宿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眸底反而浮起一抹深深的笑意。   “有啊,我的书签,很可爱吧?送给你,不用谢了。”说完,大方地摆摆手,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虽然想不通书签怎么会跑到头上去,但看她这样的态度,罗兰心里的疑云不知不觉散了开来。   遥望少女的背影,再瞅瞅掌心的树叶,他自言自语:“是我太多疑了吗?”   ******   深夜,大神官端着宵夜走进办公室,看到桌后忙于公务的主君,深深叹了口气。   “大人,吃饭了。”   “你来得正好,我刚巧忙完。”罗兰将最后一份奏折移开,朝同父异母的弟弟绽开温柔的笑容。   法利恩把托盘放在他面前,道:“国务尚书阁下要我劝劝你,别老是忙得忘了吃饭。”   “说到国务尚书,后天我要去米尔菲参加拍卖会,又要麻烦你和他看家了。”罗兰歉然道,“本来我打算带你去拍卖会散散心,可是我前段时间刚去下界,马上又要离开上界,只能拜托你……”   “我很乐意留下,也对拍卖会不感兴趣。”法利恩催促,“现在你可以吃饭了吗?”   “是是。”罗兰拿起餐具。   法利恩趁他用膳的空挡,细心整理批阅好的奏折,突然看见一样不属于文件的物事,那是一份纸面泛黄的信封。   察觉他疑惑的视线,罗兰咽下嘴里的黑胡椒小羊排,用餐巾拭了拭唇角。   “拿去吧,那是你的东西。”   大神官抱着困惑的心情拆开空白的信封,取出里面的绢纸,看到第一行,他的表情就僵住了。   罗兰柔声道:“这是我从克莱德尔那儿拿来的,虽然担心你看了后,会为当年间接害死马修的事愧疚,但我认为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而且,这是你母亲唯一的遗物。”   “谢谢。”   法利恩恢复镇定,把信纸折起。   罗兰有点意外:“你好像一点也不愧疚?”   法利恩轻蹙双眉:“愧疚?为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罗兰叹息,拿起信封:“没错,这种东西,如今也只有遗物的价值而已。”   “是不是最好烧了它?”   “收起来吧,那上面毕竟是你母亲的亲笔迹。”罗兰摇头。法利恩垂下眼:“母亲这个字眼,对从没见过母亲的我而言,不过是抽象的名词罢了。我认识、认可的亲人,只有你一个。”   那个身穿红裙的公主,他的姐姐美洛达,他只远远看过一眼。   “那么,叫我声哥哥吧,法利恩。”罗兰笑起来。   大神官也笑了:“不行,我怕叫惯了,在公共场合会露出马脚,就像马尔亚姆将军一样。”(注:别误会,这句话的意思是,马尔亚姆经常在公共场合直呼罗兰的名字)   金发城主咋舌:“你又不像他那么粗心,怕什么!”   “不行。”   “啧!”   “没关系,我在心里,一直是称呼您兄长的。”褐发青年白净的面皮微微泛红,笑容充满孺慕之情。罗兰这才释怀,回以温和的笑意。   “大人,你又忘了。”   “啊!糟糕!”   接下来,房里只剩下餐具敲击瓷碟的清脆声响。   冒险之卷 第一百六十二章 身份暴露   醒来时确认自己身在何处,已成为杨阳的一个习惯。   眨了三次眼,答案浮现了:这里是北城埃特拉首府米尔菲绿冠鹤旅馆二楼。   清晨的阳光穿过雕刻鸟形图案的窗格,透过花纹雅致的窗帘,在床单一角洒下点点金痕。   又是没梦见魔法之王的一天。   黑发少女失落地叹气,坐了起来,她真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好像自从希莉丝和维烈加入队伍,她就再也没有在梦里看见席恩了。   她还特地不枕着火凤凰蛋睡觉,只戴着飞焰,避免梦境混淆,还是如此。   难道席恩特别害羞,怕见生人?   杨阳无计可施,只好自力更生,打算洗漱好就继续看随身带的魔法书,练习魔法。   她习惯性地抬起左臂,看了看手表,她的生理时钟还是这么准时。但一抬手臂,杨阳就感觉酸痛,敲了敲肩膀,不是因为昨天参观米尔菲,而是睡床太过舒服的缘故。   绿冠鹤的床铺是鸭绒芯子,而她已经睡惯神殿的棉布被褥,旅行时有小石子垫背的毛毯,甚至整夜摇晃的船舱通铺!   看来我很适应旅行。杨阳自豪地想,看向旁边两张床。一如预计,红发少女的床空空荡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角;而棕发少女依旧好梦正酣,全身呈大字形,嘴边还有口水的痕迹,被子掉在地上……虽然看过无数次,黑发少女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有叫醒友人,她径自打理好,离开客房,走下楼梯。   天色还早,所以餐厅里的人并不多。借着从玻璃窗透进来的浅淡日光,杨阳看见坐在窗边的两个熟悉身影。   正对着这里的维烈先看到她,温文儒雅的清俊面庞露出温柔的浅笑:“早安,杨阳。”   旁边的褐发少年转过头,照例用冷淡的表情打了个不甚热乎的招呼:“早。”   “早啊,维烈,耶拉姆。”杨阳走到近处,才举手问候,免得吵到其他人。服务生立刻走过来,问她要不要用餐,在本上记下红茶和面包后,回到柜台。   “希莉丝呢?”   杨阳拉开椅子坐下。耶拉姆答道:“她喝完一杯牛奶,就去晨跑了,应该快回来了。”杨阳皱起眉:“空腹喝牛奶,会拉肚子耶!”   耶拉姆一怔:“有这回事?”   “没关系,那样只有肠胃不好的人才会拉肚子。”维烈心领神会地笑了,“希莉丝很健康,没事的。”杨阳抠抠脸颊:“唔…原来我是肠胃不好的人。”   “谁肠胃不好?”   充满朝气的清亮嗓音传入三人耳中,红发少女的身影出现在旅馆门口,她穿着男性化的衬衫和长裤,脚上还是那双海狸皮靴,可见这套衣服平常是穿在佣兵服里面,袖子卷到手肘上方,肩上披了条布巾。   她娟丽的脸蛋泛着红晕和薄汗,微喘着走近,扬声道:“服务生,来杯清水——啊,真舒服。”   “瞧你的样子,就像刚洗好澡似的。”杨阳打趣,拉出一张椅子让她坐下。希莉丝道了声谢,用布巾拭汗,笑道:“你形容得不错,这种感觉是很像洗热水澡,下次跟我一块儿跑吧,阳。”   黑发少女端起服务生送来的红茶,摇头道:“免了,我好容易脱离苦海,不想又回去受罪。”   “咦?”   耶拉姆解释道:“以前在神殿修炼时,她就天天晨跑,旅途为了节省体力,就不跑了。”杨阳脸比苦瓜:“呜!那真是段痛苦的日子!”   希莉丝奇道:“你这么讨厌运动啊?那干嘛还当弓箭手?”   杨阳叹了口气:“我不是讨厌运动……虽然也有点讨厌,但最大的原因是我缺乏耐力,稍微跑久一点就喘不过气来,射箭还好。”希莉丝恍然大悟:“这样啊,那你还真辛苦。”   维烈语调关怀地问道:“希莉丝,你还好吧?昨晚我上楼时,你已经睡了。”红发少女回以灿烂的笑靥:“没事,我决定继续和你们一起旅行。”维烈笑道:“好的。”   “对了,昭霆呢?怎么没看见?”   “她还在睡呢,那家伙不到十点是不会起床的。”杨阳笃定地道。希莉丝扣扣桌子,沉吟道:“叫她起来吧,我们还得去调查敌情呢。维烈,名单弄到没?”   红发青年点点头。希莉丝击了下掌:“好,给我!我来改!”   “我已经改好,还回去了。”   “咦!”   不止希莉丝,杨阳和耶拉姆也吃了一惊。维烈垂下头:“因为放那份名单的盒子有机关,纸上也附了魔法,我习惯盗宝,职业病发作……”   “对了,你是专家。”希莉丝叹了口气,“可惜了我这英雄无用武之地。”维烈的神色老实腼腆:“对不起。”耶拉姆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   希莉丝挥挥手:“这种小事有什么好道歉的!”   杨阳压低声音问道:“那么,现在只剩偷请柬了?”   “没错,所以叫昭霆起来吧。”   ******   “真是的,呼啊——偷盗这种事,应该晚上做,干嘛大清早叫我起来!”   “已经不早了,小姐。”   杨阳指指高挂头顶的太阳,瞪视边走边打哈欠的表妹。   昭霆不以为然地揉揉眼:“就算这样,白天出来干什么?难道你要在光天化日下去做贼?”   “喂,你轻点行不行!这可是在大街上。”耶拉姆数落。此刻刚过九点,宽阔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两边的摊贩也开始营运,到处是讨价还价声和叫卖声,完全呈现出商业都市热闹的气象。   “这里这么吵,你怕什么!”昭霆又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耷拉下来,“我不行了……死小鬼,背我。”   “去你的!”   “耶拉姆,把她丢到臭水沟里去!”   希莉丝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连连点头的昭霆:“你这个样子身体居然还没退化……”   杨阳答道:“因为她可以通过打架闹事消除睡觉吃饭堆积出来的脂肪。”   “原来如此。”   “胡说八道!不要诽谤我的名誉!”勉强振作精神的昭霆怒吼。耶拉姆讥讽:“你也有名誉?”昭霆踹了他一脚,当然,没有踹着。   维烈开口道:“昭霆,如果你实在很困,我这里有……”   “不要!你那些道具留着招呼别人就行,千万别用在我身上!”昭霆打断,曾亲手荼毒过“别人”的她很清楚红发青年那包东西的可怕。   “你也挺聪明的嘛。”杨阳挖苦。维烈摇摇头:“不是的,你听我说完,我这里有专治嗜睡症的……”   “谁告诉你我有嗜睡症了!”   “咦,没有吗?抱歉,我是半路出家的医生……”   “维烈,你还懂医啊?”红发少女问道。   “嗯,确切的说,是药师。”三次张口都被打断,维烈还是一脸好脾气的表情。旁观的耶拉姆越发不可思议。   这么懦弱的家伙,到底怎么沾上一身血腥的?   杨阳冷冷地道:“这种症状,分明是嗜睡症的特征,维烈,给她两颗醒脑丸!”维烈还没答话,昭霆就叫起来:“你当我蟑螂啊!”   “白痴!那是樟脑丸。”   正当两人缠夹不清的时候,希莉丝手指前方:“到了!”   屹立在她手指延长线上的是一排富丽堂皇的建筑,比起街上的民居,明显高档得多,一看就知道是达官贵人的住所。镀金栅栏和大门外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回巡逻,戒备十分森严。   因为这条街属于行人稀少的别墅区,站在路中央太显眼,五人鬼鬼祟祟地躲到附近一户人家的后面,朝那边偷看。   “那是什么?拍卖会的会场吗?”昭霆问道。   “不是,是普通会员的临时住处。”希莉丝凝神观察那片建筑,随口答道,“今晚我们要来这里行窃,总得先估量一下目标吧。”   昭霆恍然大悟:“那要怎么过去呢?总不能大摇大摆过去吧。”   “只要用隐形术,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过去了。”希莉丝看向队伍里最厉害的人。出乎众人意料,维烈摇了摇头。   “我擅长火焰魔法和德鲁伊魔法,不会隐形术。”   “……我会。”杨阳犹豫了一下,她在梦里学会了隐形术,但是她的光元素适性不高,尝试了只能勉强成功,而且一动起来就会露馅,因为光线折射变化需要引入大量的计算,根本不能像席恩一样天衣无缝,她也没有席恩那样高的灵性和颖悟,只用技巧就能完全隐身,甚至制造出逼真的幻术效果,因为席恩的光元素适性好像更低。   她反复练习,也只有三流水平。   杨阳惭愧地道:“但是我只能用在自己身上,而且用得很不好。”   昭霆本来想说自己从表姐给的笔记上学会了这个法术,而且尝试几遍后,很轻松就做到了对各种目标隐形,听到杨阳没自信的话语,强忍了回去,没有开口打击她。   希莉丝安慰:“你是火·风·雷三系法师,不擅长光系魔法太正常了,我的光能量亲和很高,但我一样不会隐形术这么高级的光魔法。”   杨阳心里舒服许多,道:“不过我感觉到,屋子周围有魔力波动,应该是布下了破除魔法的结界。而且这么大的建筑,单凭我们几个,要勘察清楚起码得好几天。”   “不是我们去勘察,是维烈那只鸟!”希莉丝拍了拍手,又看向红发青年,“只要让它从空中侦察,就不会触发结界了。而且那只鸟会说话,可以把看到的情形说给维烈听。”   “对哦!真是个好主意!”余人一致赞叹。   “没问题。”维烈力争表现,“我不会隐形术,但是我可以让古拉隐身,进入那里查探。”众人奇怪,为什么他自己不会这个魔法,却能让召唤兽隐身呢?难道是圣炎兽自带的能力吗?   突然,杨阳想起希莉丝曾提到的炉边故事,上级魔族有隐身和瞬移的能力,在黑暗中出没,屠灭村庄和城镇。   不可能吧……古拉迪乌斯是圣兽。   可是这一刻,她又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叫维烈·萨克的青年时,他坚持说古拉迪乌斯是魔兽。   昭霆啐舌:“啧!早知如此,根本不用叫我起床!”耶拉姆瞪了她一眼。杨阳环顾四周:“我先布个幻术结界,万一被人看见就糟了。”   这次,维烈自信地笑起来:“我来。”话音刚落,众人只觉身体一轻,周围的景色骤然消失,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天地也失去了原本的颜色。脚下虚飘飘的,好像不是踩在平地上,而是浮在半空中。   “这、这是什么地方!”四人大吃一惊,昭霆还反射性地抱住杨阳。   维烈搞不懂他们为何惊讶,答道:“是异空间,我用空间魔法开辟的小世界,我不会幻术,但是呆在里面,外面的人一样看不到……   “空间魔法!你说这是空间魔法?”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对啊。”   杨阳惊呼:“老天!维烈,你到底是几段的魔法师?居然会空间魔法!时空系魔法大多失传了,如今只有龙族才会!”   维烈不解:“没有啊,许多人类法师都会……”说到这里,他震了震,一边抠脸颊,一边嗫嚅道:“呃,请问今年是几几年?不,是什么年代?”   四人面面相觑,半晌,耶拉姆干咳一声:“是创世历1037年。”   “……”   “空间魔法盛行的年代——”杨阳眯起眼,“我想起来了,是传说中的魔导历和一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   “……”一滴汗滑落维烈的额角。   “请问你是什么年代出生的,维烈?”希莉丝接口,表情和蔼。   “……”冷汗增加。   “不会吧!维烈,你是个老头子!?”昭霆的结束语是致命一击。   维烈缓缓后退,摆手的同时赔出笑脸:“嗯…其实我根本不会什么空间魔法,这里是我一个收藏品弄出来的。”   “骗鬼啊你!”四人一齐怒吼。   耶拉姆冷冷地道:“事到如今,你就承认了吧,血魔阁下。”   杨阳和昭霆瞪大眼:“什么!他是血魔?”   “真没办法,老板说的不错,我太没有时间概念,才会露出这种马脚。”维烈认命地耙耙浏海,朝四人绽开一如即往的笑靥,“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全名是维烈·赛普路斯,摩耶的宰相,也是人类口中的血魔,请多指教。”   杨阳、希莉丝和耶拉姆瞪着他,一动不动。   “摩耶?那是什么地方?”昭霆奇道,“还有,你真是世界头号罪犯吗?好没真实感啊。”这时,她听见一个近乎呻.吟的低语:“我也不知道摩耶是哪儿,但我听过维烈·赛普路斯这个名字。”   “阳?”昭霆诧异地转过头,对上褐发少年震惊中夹杂着非难的双眼:“你也听过的!笨蛋!”   “谁是笨蛋啊!等等,被你这么一提,好像……”   没等她想起来,希莉丝走上前,拍拍红发青年的肩膀,用放弃一切的口吻道:“维烈,你说错了,不是摩耶,是魔界才对。”   “咦咦咦——魔界!!”昭霆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不,是摩耶。”维烈纠正,和煦一笑,“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坐下,再慢慢谈如何?”   惊疑不定的四人只能点头,压根没想到这里没有椅子。   *******   【后记】   维烈的马甲掉了,不过真正的伪装还在。   除了提到的两个魔法,维烈的魔法都不怎么样,而且他的火焰魔法主要靠血龙王扎姆卡特发动,擅长德鲁伊魔法有特殊原因。   他拥有的是空间异能。魔族都靠异能吃饭,还有魔界的技术。所以维烈不会隐形术这种高级的魔法,是用专门的设备让古拉迪乌斯隐身。   他自己和其他魔族也是靠高科技装备隐形和瞬移。前文提到,本文魔族的设定类似第四天灾,“魔族”是误传,他们的种族名称是“摩苏”,魔界的原名是“摩耶”。 第一百六十三章 命运的轨迹   尽管没有椅子,但魔界宰相从包里拿出五只座垫,让四人就坐,然后掏出一只一人宽的矮几放在中间,再来是茶杯、碗碟、盛满茶水的茶壶,装着点心的纸盒……   总共八只眼睛愣愣瞧着这一幕,等茶点全部摆齐,对方拉上拉链后,杨阳才吐气似的道:“那只袋子,是不是通向某个厨房啊?”   “没错。”维烈摆出“请”的手势。   四人没有很惊讶,有了刚才的经历,再出奇的事也惊吓不到他们了,他们还猜到那个所谓的“厨房”可能是魔界的御膳房。   杨阳第一个端起茶杯,接着余人也动起来。虽然对座的人是恶名昭彰的极恶罪犯兼人类之敌的魔界宰相,但他们总觉得很没有真实感。   昭霆嚼着有地球工业味道的海绵蛋糕,盯着放在青年脚边的背包,含糊不清地道:“那只包,好像小叮当的四次元袋哦。”   维烈笑道:“你说的不错,它的确是只次元袋,说确切点,是小型的次元通道。”   耶拉姆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你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血腥味了。”   “嗯…我曾经杀了很多人。”   杨阳心弦绷紧,魔界宰相可是灭亡了精灵,沉没了精灵所在的索雷斯大陆。   可是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已经把维烈当伙伴看待。以他的实力,杀他们也易如反掌,根本不用摆出这样的阵仗,所以她认为维烈应该没有恶意。   而且神官讲述的故事,让她对魔界宰相留下了根深蒂固的好印象。他希望人魔两界和平与共,来到艾斯嘉学习语言,和童年的圣贤者和他的姐姐洁西卡成为了朋友,签订和平协约,精灵却射杀了魔界公主玛格蕾特,引发降魔战争。   “维烈,为什么你会在人界呢?传说不是说魔族都被圣贤者封印了吗?”希莉丝没有看一眼面前的草莓蛋糕,迫不及待地问。   维烈淡淡一笑:“传说未必是真实的。”   “因为你和圣贤者是朋友的关系吗?”杨阳问道,引来昭霆三人惊讶的视线。   “啊,原来你知道,不错。”   希莉丝半信半疑:“你真的和圣贤者古兰·罗瓦是朋友?不会吧!”那可是人类的英雄,封印了魔族的救世主!   “我和‘古兰·罗瓦’的确是朋友。”维烈的态度令人不能不信:“而且我这个魔界宰相都可以坐在这儿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希莉丝词穷,内心摇摆不定,连人类的战神都叛变,和魔族头头称兄道弟了,她还有什么立场坚持敌对?   再说,这可是传说中的高等魔族,杀人不眨眼的魔界宰相,血魔的名头都令人惊悚,至今都没人能抓住这个黑榜首位的罪犯,她还是识相点听听维烈和杨阳怎么说吧,说不定真的有内情呢?   杨阳追问道:“那,维烈,传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降魔战争的真实情形又是怎样的?”因为魔族的破坏,大黑暗时代的历史几近一片空白,她对历史知识极为感兴趣,眼前有个活教材,岂有不大挖而特挖的道理?   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也露出好奇的专注神色。   “……”   维烈垂下头,黑水晶额饰映着杯里的茶水,流动着血一般的红光。许久,他吐出低沉的声音:“请别问了。”   四人吓了一跳。   “降魔战争是我的罪证,更是精灵族的罪证。所以我不想多谈它。”   杨阳理解他的意思,道:“维烈,我曾听我师父说过一个故事,你帮我证实一下好吗?”维烈点点头。   于是黑发少女将那晚在悬崖底下神官所说的故事叙述了一遍。昭霆三人只听得目瞪口呆,终于明白青年所说的“罪证”是什么意思。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希莉丝感叹。昭霆啧道:“这么精彩的故事,神官先生竟然不告诉我!”杨阳和耶拉姆定定看着维烈,等待他的回应。   “没错。”魔界宰相轻叹了声,幽幽道,“这个故事,是真实的。”   希莉丝吐出一口气,愣愣地道:“这么说,降魔战争的罪魁祸首是精灵族?”   维烈轻轻点头:“他们射杀了我的爱人。”   几个少女心中怦然,眼前的魔族为了心爱的女人,冲冠一怒大杀四方,真是动人。里面还牵涉了一段脍炙人口,感人肺腑的三角恋——魔界公主玛格蕾特和精灵王奥佛瑞特的爱情,这么说维烈是单恋?哇——好感人!   昭霆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后来呢?艾瑞克队长说你和血龙王扎姆卡特同归于尽,原来你没死,那你们和各族联军打,是谁赢了?还有你和圣贤者……”   “我不想说。”   “咦!”   红发青年以罕见的强硬态度道:“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别问了。降魔战争是众神也隐瞒的秘密,你们索求秘密,代价就是众神的神罚。”   “众神!?”希莉丝这一惊非同小可,栗栗危惧。艾斯嘉是信奉神明的世界,因为神明所处的次元太高,过去从来没有神降或神罚的情形发生,只有神子和神女能沟通神灵,行使他们的力量。但神罚,艾斯嘉没有人不怕。   杨阳也不解:“为什么会触怒神灵?”   “因为当时有人做出亵渎神灵的行为。”   就是圣贤者降下两位主神,创造了神迹石吗?杨阳想起神官说的传说的真相,千年前,由于玛娜精灵枯竭,整个自然循环崩溃,天灾不断,艾斯嘉到了溃灭边缘。圣贤者为了拯救世界,封印了协调神和混乱神,用协调神的力量创造了神迹石,恢复平衡,遏制灾难,难道他当时触怒了众神?   想到这里,杨阳也有点害怕了,但更多的是好奇和探究的念头。   维烈继续用温润的嗓音道:“而且,我们魔族干涉了人类的历史,我们的强大凌驾这个世界的生命,众神也对我们的行为愤怒,插手那场战争……”   “你是说神迹石吗?”耶拉姆也和杨阳想到了同样的事。维烈摇头:“具体我不能说,总之,五位元素神是插手了那场战争。”   杨阳将双手放在桌面上,上身前倾:“维烈,你说你们的强大凌驾这个世界的生命,那龙族不也一样吗?他们也没受到什么神罚啊。”   “你错了,龙族和我们不一样,艾斯嘉的其他种族也是,他们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生物,但我们不是,我们是外来者。”   “对哦!”四人恍然大悟。   “据众神说,世界有世界的法则,我们是入侵者,触犯了神的骄傲。但是,摩耶不属于众神的管辖范围。”   维烈喝了口苹果茶,“事实上,除了我之外,我的同伴依然对这个世界的人民抱持着高人一等的傲慢,连众神也不放在眼里,这就是我们生为外来者的证明。就连高傲强大不亚于我们的龙族,也在心底对造物主存有敬畏。”   “你怎么知道?”昭霆不服气地道。维烈神秘一笑,没有回答。   “你们到底是从哪个世界来的?据我所知,没有生物是不受法则影响,甚至连神罚也不怕的。”好歹做过五年神学生的耶拉姆表示怀疑,但这个问题显然触及对方隐瞒的禁忌,只得到一串省略号回应,耶拉姆耸耸肩,没有在意。   “可是,维烈,能透露的话,还是告诉我们一点吧。”杨阳实在忍不住满腔好奇,“圣贤者和你的往事,他的真实姓名,他是怎么样的历史人物,降魔战争的具体情形,精灵为什么会灭亡,还有五位元素神是怎么插手……”   维烈露出深深的苦笑:“杨阳,不要再问了,你为什么对历史这么好奇呢?你知不知道再问下去会很危险?”   “咦?”   “你们和我们不同,是受到时间之轮的纺纱——命运影响的人类,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众神眼里,只要出格了,就会受到教训。”   “什么!哪有这种事!”昭霆不信。希莉丝却点点头:“嗯,人类是众神的孩子。”和大部分魔导国人一样,她拥有信仰心。   “怎么说呢,我们摩苏是其他世界的人,不受众神的命盘干涉,也就是‘局外人’,你们和我接触,也容易脱离命盘,就是命运改变。”   “改变?”杨阳不解。维烈点头,神情很是忧郁,还有一丝惴惴不安。   昭霆不以为然:“改变就改变好了!我们本来就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怕啥!”希莉丝和耶拉姆颔首赞同。   “不是这样的。”维烈缓缓道,“我认识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他告诉我,命盘是星辰之轮,所有凡界的生命都受到命运织线的主宰。虽然星盘只设定大概的轨迹,起点的诞生和终点的死亡。但是我们摩苏不同,我们是不死的生命,魔界也在不属于众神管辖的界外,所以贝里卡斯禁止我再干涉这个世界的走向——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的!可是你们老是询问历史相关的问题,也许你们的命运会偏向和原来不一样的轨迹,变成探寻历史真相的旅程……这对你们很危险,有的秘密不必知道得太多,平平凡凡过日子才是最好的。”   “尤其是你,杨阳。”   昭霆等人被他吓住了,不敢再多嘴,杨阳却暗暗高兴,如果真的像维烈推测的那样,她的旅行会变成探询历史的谜题,揭开历史的真相——   那可太好了。   见对面的人类们乖巧下来,魔界宰相也缓下颜色,恢复平时的温文尔雅,和颜悦色地道:“我是关心你们,放心,如果真的影响你们,我会和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商量,把你们的命运纠正回去。”   “连命运之神你都认识啊?”希莉丝感慨万分,对艾斯嘉的人们来说,神明是可望不可及的存在。昭霆和耶拉姆也像在听天方夜谭。   杨阳却奇怪:一个魔族怎么会和神明认识?关系还很好的样子?   维烈不是说众神插手了降魔战争,没有封印魔族吗?   对了,封印魔族的是圣贤者,那神明那时在干嘛?   想不明白,维烈又不肯说,杨阳只好把问题都记在心里,连连摇手拒绝:“呃,这就不用了,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她可不想命运被改回来。   突然,她想起一事,瞪大双眼:“对了,维烈,你是魔界宰相,你叫贝姆特城主老板——难道!他就是魔王吗?”   “什么!!!”   “不是不是。”维烈摆手,有些好笑,“老板不是魔族,更不是魔王,他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三人受惊的心脏这才恢复原位。希莉丝拍打胸口:“吓死我了。”其他人都明白她的意思:若贝姆特真是魔王,比照魔界宰相的实力,南城也不用混了,趁早向西城投降得好。   黑发少女不解地问:“既然如此,你堂堂魔界宰相,为什么认他一个普通人类做上司呢?”维烈微微一笑:“因为我欠他情。而且我也不是他的部下,只能算雇员。”   “啊,难怪你都叫他老板,不叫首领。”希莉丝恍然大悟。   “嗯,所以我都在适当范围里帮助他,这点老板也很明白,一般不叫我出手,只在需要我帮他打理财务时,叫我回去。”   “你还懂财务啊?”昭霆非常佩服。   “嗯…因为我们的财务部长这段时间出公差,我代理他,学了点毛皮。”   出公差?魔界的宫廷好像和人界没两样耶!四人面面相觑。   维烈看看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食物,道:“要不要我再拿点东西出来?还是我们不吃了,出去偷请柬?”   杨阳等人愣了愣,不约而同地拍拍头:“对了!我们可不是出来喝茶的!”   ******   重新回到正常的世界,四个少年少女不禁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还是太阳晒在身上舒服。   隐身的圣炎兽振翅飞向目标。杨阳特别留心,没感到魔力波动,不知道维烈是怎么让古拉迪乌斯隐身的。   因为精灵之眼有识破隐形的功能,红发青年清楚地看见宠物飞走的一幕。   “古拉已经飞进去了,我们要不要在这里等他?”   耶拉姆摇摇头:“勘察不是只画出平面图就行,最重要的是里面的哨点配置,人员作息和陷阱机关,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查清楚。而这栋房子,保守估计也要两天。”   维烈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是吗,抱歉,我对这方面的事不太了解。”杨阳脸露忧色:“那怎么办?古拉迪乌斯已经飞进去了。”   “没关系,古拉比我清楚这些事。”维烈目送圣炎兽飞翔的身影,突然笑了笑,“它上一个主人是军官。”   杨阳的心脏漏跳一拍,想起历史记载,圣炎兽古拉迪乌斯的主人是召唤师洁西卡·珂曼,在降魔战争中,担任人类和异族联军的总指挥——的确是军官。   那么,维烈和古兰·罗瓦、他姐姐洁西卡交朋友的事情是真实的了?   希莉丝好奇地瞅着少年:“耶拉姆小哥,没想到你对兵法也挺了解的。”耶拉姆面无表情地道:“只是看过几本侦察的书罢了,没什么了不起。”   昭霆问道:“那我们现在干嘛?回旅馆?”   杨阳回过神,斜睨她一眼:“你还想睡?”昭霆指着维烈,愤慨地道:“被他这么一搞,我还睡得着?”   希莉丝拍拍手:“我们去服装店吧。”余人愣住:“服装店?”   “喂,你们不会以为只要拿到请柬,守卫就会放我们进去了?”希莉丝轮流指着他们的衣服,“凭我们这身打扮。”   四人恍然大悟。耶拉姆皱眉道:“何必花这冤枉钱,用幻象术不就能解决了?”   “所以,才要去服装店看看款式啊!幻象术也是以实物为依据的!”   “……你考虑得比我周到,走吧。”   于是,一行五人转身向商店街走去。   ******   【后记】   维烈说出了一个真相:降魔战争是众神也隐瞒的秘密。   现在的世界是神魔阴谋的产物,杨阳接下来的冒险已经变质,会成为探寻历史真相的旅途,所有历史相关的关键人物都会聚拢到她周围。前文我提到,这是异世界冒险、解谜、争霸、灭神的小说。女主主要负责冒险和解谜,反派罗兰负责争霸,灭神……是大家的活。   具体的谜题和剧情,会在后文一一揭晓。 第一百六十四章 潜流   北城埃特拉·上界王宫——   邱玲抱着新召唤的精兽走在花园里,这是一只淡黄色的雷霆兔,有着形似皮卡丘的外形和长长的耳朵,萌化心灵的大眼睛。就是因为觉得可爱,主修召唤术的北城救世主锲而不舍地连续尝试了半个月,将它召唤出来,绑定成自己的召唤兽之一。   “皮皮,我总觉得这几天大家都在躲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身穿淡黄衣裙的少女对怀里的召唤兽道,一边喂它吃胡萝卜。   “我很担心,他们是不是开始嫌我烦了,就像冰宿那样。”邱玲垂下眼,眸底浮起黯然。察觉她的沮丧,召唤兽蹭了蹭她的脸颊,毛茸茸的感觉令少女笑出声。   “唉,你们真好,都愿意听我说话,冰宿就没这耐心。那个人啊,把学习以外的事都视作浪费时间,我真是不忍心看她那个样子。”   “说到冰宿,我就想起罗兰城主,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回去了。真羡慕冰宿,罗兰城主到哪儿都带着她,米利亚坦伯伯就不,这次去南城也不带我,我很担心轩风耶!梅莲可城主居然要她跟着大军一块儿上前线,希望她没事。不过,卡特将军他们都是厉害的战士,应该不会输给西城——话说回来,我一次也没见过贝姆特城主哩,听说他是个长得很可怕的强盗头子,他的部下也个个长得青面獠牙、奇丑无比,轩风一定呕死了,她最讨厌丑男了,嘻嘻。”   邱玲先是在脑中构绘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恶,长着大胡子的强盗头子,然后想象轩风看到他时的表情,忍不住哧哧笑起来。   见主人心情阴转晴,雷霆兔继续大嚼水灵灵的胡萝卜,星界的生物不用吃现世的食物,但接受主人的喂食。   邱玲对召唤兽道,“皮皮,你快点吃,我要去巴曼的宿舍,他和青龙骑士团去支援南城,这段时间沙耶和风信子就没人照顾了,我要把它们接过来。”   皮卡丘点点头,将胡箩卜吞进嘴里的囊袋,跟着主人走向前庭。   “喂,听说没,南城救世主那件事……”   走到一半,风里传来一阵细语,引起邱玲的注意,她侧身往声源走去,原来是三个侍女在交头接耳。   “什么啊,是南城战败割地那回事吗?”   “不是不是,这早就是过时的新闻了,我要说的是更了不得的大事!”   “那你就说啊!”   “咳咳,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刚才听从街上回来的伙夫在说:那个救世主柳轩风小姐,竟然是个恶魔!”   “什么!不会吧!”   “我本来也不信,可那些伙夫说,这是梅莲可城主说的,说她是假冒神使。而且她们已经把她烧死了。”   “哇——真没想到!”   就在这时,三名长舌妇听到拨弄树叶发出的急促声响,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清来人,只吓得脸孔雪白,但她们的脸色还比不上邱玲难看。   “邱、邱玲小姐!”   “你们刚才说的……”少女颤抖了一会儿,厉声吼道,“是不是真的!告诉我!”   ******   听见门外传来的争执,暂时代理城主职位的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困惑地放下看到一半的奏折。   角落,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动了动。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赛雷尔察觉了她的动静,温和地道:“没事的,露琪亚,是小玲。”   蓝龙骑士默默颔首,退回阴影里。注视她被半边面具遮住的脸庞,赛雷尔水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无奈和怜惜。   这时,房门被重重撞开。   “史丁老师!”   一向乖巧有礼的徒弟竟然擅闯城主办公室,还在踏进玄关的同时以粗暴的动作把试图拦阻的守卫推到一边,看到这一幕,赛雷尔愕然。   “贤者大人。”守卫朝他投以求救的目光。   “没事,你下去吧。”赛雷尔点点头,守卫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邱玲气喘吁吁地瞪着他,一语不发,眼眶发红。看到她的表情,赛雷尔浮起不好的预感:“小玲……你知道了?”   “史丁老师,你也知道!?”邱玲难以置信地指控,她本来以为师长不知道这件事。   赛雷尔深深叹了口气,他不赞同南城城主梅莲可的处理方式,但是为了大局,也是主君的命令,他还出面安抚北城的魔法公会分部——得知南城梅迪竟然处死圣贤者的后代之一,法师们群情激愤,严词声讨南城上下。   但是中城的总部和其他城的分会,赛雷尔就管不着了。他们要抗议,要采取行动,都是他们的自由。对于梅莲可的处理手段,赛雷尔心中同样有着愤怒,不打算为主君的老情人兜底到那个地步。   “为什么?”邱玲眼中的泪珠掉落下来,质问道,“为什么要烧死轩风?!”   “柳小姐没有死。”赛雷尔的澄清让邱玲大喜过望,但是北之贤者的神色反而不见开朗,“小玲,这件事具体的情况我不便透露,不过你可能有所误会。”   “那……那……轩风现在怎么样,也不能说么?”邱玲满心忐忑不安,绞紧了手指。   “这倒不是。”赛雷尔担心学生的情绪,尤其她还没有和精兽解除召唤联系,雷霆兔出现了躁动的迹象,两只尖尖的耳朵迸出细小的电花。主人不安的情绪也会影响召唤兽的状态。   赛雷尔走上前,一手轻柔地划出手势,就消除了皮卡丘身上的电流,另一只手扶住邱玲的肩膀,没有注意到怀里的小女孩脸一红。   邱玲只觉温暖沉厚的男性气息包围住自己,就和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   “小玲,下次施法要做到有始有终,还有法师要学会控制情绪。”谨慎地吩咐了学生一句,蓝发青年将她轻轻带到沙发上坐好,亲手泡了一壶桂花茶,递给学生,娓娓诉说起来:   “这次南城战败,损失惨重,需要有人背负责难和士兵的情绪,因为开战前,柳小姐做了胜利宣言……”   “轩风不会那么说的!”邱玲紧紧捏紧拳头,“我们又没有超能力,不会预言,轩风怎么会冒冒然说肯定会胜利,鼓动别人杀敌!一定是梅莲可城主要她这么说,然后事后栽赃到轩风头上,要烧死她!”这一刻,她恨透了南城城主。   赛雷尔为学生的敏锐惊讶,只是他的立场,也不能承认邱玲的猜测,何况他确实不清楚内情:“无论如何,柳小姐承受了一切。梅莲可城主本来想要用替身代替她,但是刑场上,另外有人救下了柳小姐,她下落不明。”   邱玲满心担忧:“史丁老师也不知道她被谁救走了么?”   “我不知道。”赛雷尔有过揣测,不是东城,就是西城。不过,当时在场的诺因王储也有可能出手救人。   得知同学死里逃生,邱玲如释重负,不好意思地向师长道歉,赛雷尔当然没有计较。   只是,邱玲心里也有无法释怀的部分,往日无忧无虑的眉宇笼上沉沉的阴云,双马尾也无精打采地耷拉在肩上。   “因为说错一句话,轩风就差点被当众烧死,我们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赛雷尔无言以对,更无颜面对学生的自问。   邱玲心中愤懑,握紧手里的茶杯,咬牙道:“本来就是我们自己不好,美其名是救世主,却一没有神迹石二没有本事,只有当花瓶和替罪羊的用处。”   “不是这样的,小玲,”赛雷尔轻轻蹙了蹙眉,“你们是圣贤者前辈的后代,先祖的功绩不是你们的责任,无论我们世界的人对你们有什么期待,都无关你们本身。”   “可是我一直以为我来异世界,是抱着某个使命,比如拯救世界,比如获得祖先的遗产,成为圣贤者那样伟大的法师。我和轩风还做过很多假想,傻里傻气,冰宿从来不参与我们的幻想。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其实我们什么本事也没有,别人也根本不稀罕我们,只被人当做用不上的吉祥物或用得上的替罪品,也许我和冰宿说的一样,太天真了。”   邱玲喝了一口芳香四溢的桂花茶,金黄色的茶汤在她的手指间动荡了一下。   “史丁老师,你说梅莲可城主用替身代替轩风,可是她没有用吧,不然在法场上,被救走的就不是轩风本人,而是替身了!”   赛雷尔不由得回避视线,他早就想到了个中关节,但还是被学生揭穿了。   邱玲放下茶杯,语调干冷:“我讨厌梅莲可城主。我也讨厌包庇这样的梅莲可城主的史丁老师和米利亚坦伯伯。”   北之贤者眼睁睁看着茶杯坠地,碎裂声仿佛一声震耳欲聋的谴责,任他在政场上沉着镇定,进退自如,也明白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可是面对学生的指责,他还是感到了锥心的自责。   看到他的表情,邱玲才惊觉做了什么:她刺伤了她最尊敬的老师!   蓝龙骑士终于忍不住踏出一步,压低的粗哑声线透出强烈的怒火:“不许你污辱史丁大人。”   “没事,露琪亚。”   蓝发青年的声音极为虚弱,但露琪亚还是听见了。邱玲吃惊地看到身穿蓝色鳞甲的龙将退回书架后面:“她……”她是谁!?   “她是蓝龙骑士团长露琪亚,我的护卫和朋友。”赛雷尔叹了口气。邱玲转向他,急切地道:“对不起,史丁老师,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   “没关系,你没说错。”   “不是的!这些都是气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邱玲更急了,眼中泪花乱转,“我只是生气,一想到无辜的轩风,我就气梅莲可城主,我知道不是史丁老师和米利亚坦伯伯的错,我谁也不想责怪!但是不责怪你们,轩风就太可怜了……对不起。”   赛雷尔叹了口气,抚摸她的头发,这个女孩乖巧得让人心疼,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半年来,明明想念家人,也不表露出来。成天只和召唤兽说悄悄话,向两个来自地球的同学吐露心事。可是兰冰宿性情冷漠,只有南城的穿越者和她关系最要好。轩风出了这样的事,难怪邱玲一时情绪失控。想到自己的处境,也不免心惶惶然。   无论他们这些长辈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对于这些异世界来的少女,这些说辞有用么?   “小玲,就像那个无辜的女孩背起败战的责任,我们这些人也必须有个人出来承担你的怒气,而这个人选,没有人比我更适合。”   “史丁老师!”   “好了,小玲,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到柳小姐的下落。我用人格担保,绝不会让你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你不要害怕。”   邱玲扑到老师怀里,小声抽泣,心里羞愧又懊悔,也有难言的安心。   “别哭了,小玲。”赛雷尔有些心疼,把手放在学生肩上,转向蓝龙骑士,“露琪亚,你陪小玲回去吧。”   赛雷尔认为邱玲和露琪亚最大的问题就是压抑自己,露琪亚自从朵琳出嫁就没有交好的女性朋友,而轩风不知去向,冰宿远在他城,邱玲在宫里也没有同龄人可以说话,也许她们成为朋友,会好一些。   等两人离开,赛雷尔沉思片刻,心情沉淀下来,目光落回办公桌上。   还有一件急事。   ******   “什么!小玲知道了?”   当晚,米利亚坦从心腹口中得知了这个让他惊讶的消息,登时松了口长气。从南城回来的一路上,他就在烦恼怎么解决这件事,现在邱玲自己发现了真相,也省得他伤脑筋了。   “那…那她说什么?”米利亚坦有点畏缩地问。   赛雷尔苦笑道:“当然是痛骂我一通。”还有更该骂的某个人。   “哈哈,赛雷尔,你这是牺牲小我,挽救大伙啊。”米利亚坦拍拍他的肩,满脸庆幸,找不到一点同情的影子。   “那,她气消了没?”   “……消了。”赛雷尔认为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邱玲是否气消,而是惩罚的不公和后续处理。   米利亚坦向银龙王默祷片刻,就起身准备回房就寝,随口问道:“我离开后,城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赛雷尔恭敬回答:“没有,但……”还没说完就被上司打断:“那你就退下吧,跑了一天,快把我累坏了。”   “等等,大人。”赛雷尔挽留,“有一件事希望尽快得到您的裁决。”   “嗯?是什么事?”米利亚坦耐着性子坐下来。   “就是穆伦商会长的审判。因为哈梅尔商会的施压,虽然罪证确凿,刑检部还是无法将他定罪。我收到消息,这段时间博尔盖德会长一直私下贿赂法官们,已经将穆伦保释,这样下去,穆伦将再度逃脱法网。他们只要像以前那样,随便推个人出来顶罪就行——大人,请您千万不可以再放过穆伦!这次是那么好的机会,再错过,今后可能再也抓不住哈梅尔商会的罪证,那几个控告穆伦的冒险家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米利亚坦沉默半晌,深深叹息。   “我会裁决的,不过要到拍卖会后。”   “大人!”等到拍卖会后就来不及了啊!   “赛雷尔。”北城城主定定注视满脸愤激的部下,一字一字道,“我丢不起这个脸。”   “……”   “你以为我不知道博尔盖德最近的活动?我故意睁只眼闭只眼。拍卖会迫在眉睫,请柬也早发出去了,如果现在得罪哈梅尔商会,提供商品的商人会走掉十分之九,你要我在一个空空如也的舞台前招待陛下、罗兰他们吗?米尔菲拍卖会是埃特拉最重要的门面,我绝不允许它出半点差错!”   “可是……”赛雷尔才吐出两个字,又被打断。   “我知道,如果这次让穆伦溜掉,今后想再逮到他的把柄难如登天,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而且我也不想和博尔盖德闹得太僵。你也知道,哈梅尔商会对我城有多么重要,几乎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它垮了,对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穆伦虽然是个恶劣专横的小人,但他的经商才能仅次于博尔盖德,哈梅尔商会是绝不会对他放手的,也放不起。”   蓝发青年默然,表情空白。米利亚坦站起来,拍拍部下的肩,宽慰道:“我知道你一时没办法接受,但你好好想想,就会明白了,我的决定才是正确的。”   语毕,北城城主转身离开,让北之贤者独自消受苦果。   ******   深夜时分·绿冠鹤旅馆。   “你确定吗,那五个冒险家是消灭水怪的人?”   “没错,阁下,不过说得确切点,是那个红发青年。”   “嗯。”   “属下还查到,穆伦副会长入狱一事,也和他们有关。而且其中三人的师父好像和北之贤者关系非浅,所以雷南郡的警备队长薛林才没治他们的罪。”   “哦。”   “另外,属下偶然看到,那五个人昨晚偷偷跑出旅馆,直到午夜才回来。属下马上拿出核对名单,果然,上面有五位客人的资料被改动了。”   “呵呵,是吗?”   “他们还真厉害,箱子藏得那么隐密,还找得出来,要不是阁下料事如神……”   “总之,他们偷到请柬了,是吗?”   “……是。”   “很好,不愧是大人看中的人,也不枉我让他们白吃白住了五天,接下来就等着看他们明天会闹出多大的乱子了,真是期待啊。” 第一百六十五章 拍卖会(一)   在暗潮汹涌的气氛里,丰之月30日终于到了。   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闪烁着无数耀眼的七彩光华,宛如鲜花绽放,星星点点喷洒出绚丽的光之碎片,是魔法烟火。   被用来作为拍卖会会场的米尔菲大剧院在这人工彩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巍峨壮丽。几千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馆外的草坪上,更多的人群不断涌入建筑物内。有打扮时髦、随员众多的富商豪族;仪表堂堂、威武高大的骑士军官;斯文优雅、携带女眷的名流士绅;头戴兜帽、阴暗深沉的高阶法师;以及艺术家,各行各业的权威等等,可谓冠盖云集,场面浩大。   在这些衣冠楚楚的高贵人士当中,有五个不属于客人的人鱼目混珠。   “哇——人好像扑出来一样!真像是罐头里的沙丁鱼!”   “昭霆,气质、气质!你现在是贵族家的侍女,别东张西望!”   “说到侍女我就生气,为什么我要当这家伙的侍女啊!”   “因为你这副德性只配当侍女。”   “你讨打!死小鬼!”   “昭霆!”   “是是……我忍。”   “其实我也不想穿这套衣服,好难过,早知道就用幻觉术,人类贵族的衣服为什么有这么多蕾丝呢?”   “别抱怨了,维烈,谁叫你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大的人,只能由你摆噱头。”   “希莉丝,你穿起洋装倒是很合衬。”   “呵呵,谢啦,阳。”   穿着赃物,手持赃物,一行五人渐渐来到会场门口。两名守卫一边说着“欢迎光临米尔菲拍卖会”的窠臼话,一边伸手准备检查请柬,突然眼睛一亮!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对贵族打扮的年轻男女。男的看来不过二十多岁,身穿普通的绅士礼服,却戴着像是魔道具的龙形额饰,双目闭阖,清俊的面容挂着谦和的笑容。女性披散着一头颜色比他略为明亮的火红色波浪卷发,低领的酒红色洋装配上黑色的披肩,银质项链和同色耳环在阳光下闪闪生辉,衬得她娟丽的容貌更为耀眼迷人。她不像绝大多数贵族小姐用檀香扇遮住脸,而是放在胸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优雅的动作只让人感觉悠闲,而不粗鄙。   两名守卫斜斜眼,看见两人身后跟着三个像是随从的少年男女,相貌也都在水准之上,不禁感叹:真是出众的人物,可惜排场小了些,还比不上多数商人,应该是没落贵族吧。   手持核对名单的司仪证实了他俩的猜测:“巴尔哈拉子爵?”   “是。”红发青年回应,温润如玉的嗓音让人油然兴起好感。   “这位是——”司仪指着他的女伴。   “我妹妹。”   司仪点点头,将一块镀金的牌子递给他:“您的座位号是一楼五排56号。”维烈接过号码牌,道了声谢,挽着希莉丝走进会场,杨阳三人紧跟其后。   馆内大得吓人,可能容纳三万人也没问题。整座建筑物就是一座大厅,东面正中是展示拍卖品的大舞台,被观众席三面包围,席位逐级升高;上面是华丽的包厢。更顶上的天花板装饰着几百盏造型精巧绮丽的水晶吊灯,燃烧的蜡烛照得室内有如白昼。四壁和梁柱还镶着夜明珠。座位周围站着一圈孔武有力的守卫和魔法师,他们肩负维持拍卖会秩序的重任。另外,也有室内餐厅和聊天室,桌球台等设施。   “真是惊人的排场!八万人体育馆也不过如此!”惊叹之下,黑发少女露了口风。当然,她是打扮成侍从,而非侍女。   希莉丝奇道:“什么八万人体育馆?”   “呃,那是我家乡的术语,表示了不起的意思。”杨阳发觉失言,随口瞎掰。昭霆垂涎地盯着餐厅,拉拉红发青年的袖管:“维烈,我饿。”维烈还没说话,耶拉姆冷冷地道:“钱在我这。”   “为什么在你这?所有的行李不都放在维烈的小叮当包里了吗!”昭霆跳起来。   “因为我不放心。”   “你这财迷!”   “你才是饭桶。”   希莉丝看不过去,数落道:“喂,你们俩收敛点好不好!当心露出马脚。”两人这才闭上嘴巴。   维烈笑道:“我们先找好座位,再去买吃的好了。”耶拉姆犹豫道:“这里面的东西一定贵得要命。”   “没关系,可以用镜象术,这个法术我会。”(注:镜象术和只能模仿外表的幻象术不同,连实感也能模拟,但变出的东西一受到强力打击就会碎掉)   “不会被识破吗?”杨阳担心地问。希莉丝摇摇手:“不会不会,这儿的人除了我们全是富得流油的家伙,谁会拿假.币骗人?不会有人想到敲敲到手的金币是不是真货的。”   闻言,昭霆的双眼燃起熊熊饥火,掩着嘴窃笑:“呼呼呼,太好了,我要吃垮他们。”余人的反应是有志一同的苦笑。   会场里的人还不多,所以他们很快找到座位,是相当靠前的位子。杨阳和耶拉姆立刻被昭霆拖去买零食,维烈和希莉丝碍于假冒的贵族身份,不能跟去。   当三个少年少女满载而归时,看到一群人刚好离去。   希莉丝轻摇香扇,笑嘻嘻地道:“幸好我们看上去像没落贵族,才没什么人过来攀谈,不然可真受不了。”   说到这里,她叠起扇子,敲打青年伸到一半的手,斥道:“喂!就算是没落贵族,你这行为也太出轨了,哪有帮下人拿东西的主人!”   维烈委屈地道:“那你也不用打人啊。”昭霆愤慨地道:“你说谁是下人!”随着含糊的话语,满嘴食物碎屑喷飞而出,几名宾客呆呆看着这个徒有美貌却无规矩的侍女,暗暗摇头。   “你……唉!”希莉丝抚额叹息,无话可说。   杨阳敲了友人一记,转向她:“希莉丝,不要紧吗?万一有人认出你……”   曾经是南城公主的流浪佣兵笑道:“别担心,认识我的人都在包厢里。梅迪的女性,出嫁前是不允许抛头露面的。我因为是公主,才有幸参加了一些比较私人的聚会,认识了几位城主。”   “原来如此。”   “话说回来,刚刚那些人倒是透露了一个意外的消息。”希莉丝接过一杯柳橙汁,喝了一口,道,“这次拍卖会,只有一位城主受邀前来,就是罗兰城主。”   “咦!”   杨阳大吃一惊,抑不住满腔失望,“史…诺因城主和梅莲可城主都不来吗?”希莉丝挥了挥扇子:“你忘了吗,梅迪目前的局势?”   “啊。”杨阳恍然大悟,十分沮丧。   没发觉她的异状,希莉丝沉吟道:“老妈不来是意料之事,诺因不来,倒是出乎我意料。”耶拉姆问道:“他喜欢凑热闹吗?”   “不,是他的部下喜欢。你们应该听过,就是和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并列为王国双翼的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那个人生平最喜欢三样事,赚钱、泡美女和凑热闹。所以,他居然没来参加这么热闹的盛会,怎不叫我吃惊?”   杨阳不解:“诺因城主不来,不代表他也不来吧?一般,不是会派个代理人……”   希莉丝深深一笑:“没错,一般是会如此,但我那师兄不是一般人啊。他从不理会繁文缛节,拒绝就拒绝,别说派个代理人捧捧场,连封道歉信也不会寄,所以才竖立了一帮敌人。”   听到这番评语,杨阳皱起眉头,随即舒展开来,换了个话题:“希莉丝,你知道罗兰城主和米利亚坦城主的包厢在哪儿吗?”她想看看两个同学也不错。   希莉丝为难道:“除了国王的包厢是固定的,其他贵客都是用抽签的,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杨阳和昭霆大失所望。   耶拉姆安慰:“没关系,等国王入场,包厢的窗帘就会拉开,到时瞄一眼就行了。”两个少女转忧为喜。希莉丝道:“那我们恐怕得多等会儿了,亚拉里特陛下从来不是个守时的人,他那笨重的身躯,挪动起来可是很费劲的。”   头一次听见她讽刺人,还是这么辛辣的嘲讽,余人都感到很新鲜。   “希莉丝,你讨厌国王?”昭霆好奇地问。希莉丝优雅地摇着扇子:“我讨厌蠢人。”耶拉拇指着昭霆:“那你一定很讨厌这家伙。”昭霆狠狠咬了他一口。   “呵呵,没这回事。”希莉丝扬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蔚蓝的双眸闪着真诚的光辉,“你们是我的同伴,岂能和笨国王相比。”   耶拉姆捂着伤口,脸色不变地道:“这么说,你也承认她是个笨蛋?”希莉丝还没答话,“笨蛋”就跳起来:“你这家伙,想死不成!”   “好了好了,你们俩别闹了。”杨阳不耐烦地训斥。维烈附和:“有几个守卫已经瞪了我们很久了,好像想把我们轰出去。”昭霆和耶拉姆立即停止互殴。   “唉,所谓的贵族派头,果然非一朝一夕就可速成。”   杨阳感叹了一声。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拍卖会(二)   随着时间的流逝,会场里的人愈来愈多,到处是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俨然是大型的社交聚会。   这时,南面的贵宾席入口第一次迎进几位客人。   当先的男子身穿以黑色为主基调的典雅长袍,一顶宽大软帽遮住了所有好奇的目光。他的身材挺拔颀长,举止优雅从容,隐隐散发出一股属于统治者的迫人风采。   他左右各有一名女伴。左边的女伴挽着他的手,戴着垂有厚纱的女用软帽,穿着北城流行的纱丽装;右首的女性只有十七八岁,没有作任何掩饰,茶色的秀发如瀑披散肩头,容貌明艳动人,一袭蓝色骑士礼服勾勒出她黄金比例的身段,引来不少目不转睛的视线。   紧跟在三人后面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护卫,腰悬长剑,宛如夕阳余晖颜色的短发下是张充满英气的丽颜。   疾步赶来的领位员深深鞠躬,恭敬地道:“阁下,非常荣幸再次为您服务,请这边走。”   “请稍等。”黑衣男子举起手,吐出悠扬醇厚的嗓音,“我想先跟米利亚坦城主打声招呼。”   “好的,请随我来。”领位员朝一名同事使了个眼色。黑衣男子转过头,对身后的茶发少女道:“冰宿,你和艾德娜先去包厢。嗯,或者,你也去和邱玲小姐打声招呼?”   “不用,我不去找她,她也会来找我的。”东城救世主淡淡地道。   金发城主点点头,挽着妻子跟随那位领位员离去。剩下两人跟着另一位领位员朝反方向迈步。   东城的包厢在国王包厢的对角,侧对着舞台的北面。打开包厢的门后,领位员朝两人恭谨一礼,转身离开。   门里的空间有半个篮球场大小,摆设极尽奢华之能事。松木制的桌几摆着当季水果和精巧的点心,桌下的小桶有六瓶冰镇的名贵美酒,空气中飘着沁人的橘子清香,金色镶边的拍卖品手册静静躺在水果篮旁边,厚重如一本字典。   冰宿坐在沙发上,拿起拍卖品手册随手翻阅,道:“听那领位员的口气,你们是这里的常客。不知道那家伙都买些什么稀奇的东西,是外国的宝剑、魔法卷轴,还是异族奴隶?”   艾德娜正将一瓶红葡萄酒倒入两只水晶高脚杯,闻言噗嗤一笑。   “你对大人的喜好还真了解。不错,他就是酷爱搜集一切有实用价值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不过近几年异族奴隶是很少买了,因为大人都在拍卖会前大肆调查有没有人窝藏异族奴隶,将他们送去见冥王,把人抢过来。”   “好伟大的行径。”   “是流氓恶霸的行为才对。”红发侍卫对不在场的主君落井下石,把酒递给对方。   冰宿道了声谢,浅浅啜饮了一口鲜红的液体。入口绵甜,醇美无比,就算是她这种不涉酒道的人,也尝得出是顶级的好酒。冰宿不是杨阳,会风雅地吟两句诗增加品酒的气氛;也不是神官,会像酒鬼一样趁机痛饮一番,她只是将杯子放下,淡淡地道:“太烈了,我不能喝。”   “那就给我。”艾德娜爽快地做好处理。   “你也少喝点,我们都没带武器,万一发生什么事,就全靠你了。”   “放心,我酒量很大的,而且大人有带武器。”   冰宿诧异地问:“那入口的守卫怎么没发现?”为防止有人捣乱,每个入口都加装了磁石和魔力水晶,可以让绝大部分武器和魔道具无所遁形,只有贵宾的随从能佩带武器进场。   艾德娜神秘一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告诉你就没意思了,下次叫大人自己表演给你看,很帅的哟!”   表演?很帅?冰宿一片茫然:难道那家伙不止做过舞娘,还当过马戏演员?   艾德娜瞅瞅放在她膝上的手册,建议道:“冰宿,有没有看中的东西?叫大人买给你。”冰宿啼笑皆非:“他会肯吗!”那个超级小气鬼!   “会的会的,虽然他对自己一毛不拔,对别人就很大方了,不然他怎么会把霜恸送你。”   冰宿笑了笑:“不用了,只要他有那个心就行。”   艾德娜双手叉腰:“你啊,这可是敲诈的大好机会耶!你忘了那家伙平常讨了你多少口头便宜!”   冰宿感到对罗兰的宿怨一下子燃烧起来。   艾德娜喷火道:“反正,我一定要狠狠榨他一顿!那个坏蛋,上次我不过是没给他添茶,他就往我床上放了十几条蚯蚓,实在是太恶劣了!更恶劣的是他居然不承认!”   “嗯,那么……”   正当两人大翻拍卖品手册讨论该要求哪些东西才能将伊维尔伦城主榨成人干,响起一个她们熟悉的男声:“你们俩,在商量什么邪恶的毒计呢?”   “哇!”   金发青年双手环胸,斜倚在门口,笑嘻嘻地欣赏两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艾德娜愤怒地指着他的鼻子,控诉道:“你你你,你居然偷听!”   “不要含血喷人,是你们自己研究得太入神,没听见我的敲门声。”罗兰转动冰蓝色的眼珠,定在冰宿脸上,笑道,“怎么样,看中什么宝贝?只要价钱不太离谱,多少我都帮你买。”   冰宿泰然自若地道:“免了,我可不想永远拿不回我的手机和手表。”   “没错,冰宿,你千万不能上当!你看他笑得多阴险,肯定是在打坏主意!”   罗兰无奈地道:“有个喜欢诽谤上司的部下也算了,可悲的是这个部下还是个睁眼瞎子,竟然把我诚恳的微笑说成是阴险的笑容。”   艾德娜扮了个作呕的表情:“我才倒霉呢!有你这么个阴险滑头,还厚颜无耻的上司!”   冰宿听着两人的抬杠,忍不住笑起来,然而听见青年下一句话,她的笑声戛然而止:“邱玲小姐,进来吧,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么丢脸的一幕。”   罗兰往旁边踏出一步,露出埃特拉救世主娇小的身子。艾德娜顿时满脸通红,狠狠瞪了他一眼,再挤出亲切的笑脸:“欢迎你,邱玲小姐,请进来吧。”   “呃,好的。”邱玲压根没听进她的话,反射性地走上前,写满震惊不信的眸定定注视茶发少女,许久,她才绽开一个柔和中带着落寞的浅笑,“你好,冰宿。”   “你好。”冰宿有点尴尬地回应,趁艾德娜将客人按坐在沙发上的空挡,朝金发青年投以充满杀气的视线。对她的指责,罗兰回以包容的笑容。   多此一举!冰宿别过头,心里却泛出丝丝暖意。她知道,自己是越陷越深了。   “大人,夫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能把一个女人从丈夫身边抢走的人,除了岳丈还有谁?”罗兰耸耸肩。冰宿留神观察他的表情。   这时,邱玲的眼底浮起担忧的情绪。   ******   北城城主端详半年不见的女儿,欣慰她容光焕发的神情。   “朵琳,你的气色不错。”   “父亲大人……”东城城妃眼眶一红。见状,米利亚坦故意睁大眼:“怎么,一见老父就哭起来,是不是罗兰虐待你?”朵琳连连摇头:“不不,他没有虐待我!”   “那是冷落咯?”   “父亲大人!”   “好好,不开玩笑。”米利亚坦放声大笑,握住女儿举起的粉拳,慈和地望着她,“他对你很好,是不是?”   朵琳秀美的容颜浮起两朵红云,害羞地低下头,声如蚊呐:“嗯,他对我非常好。”   米利亚坦松了口气,露出自豪的笑意:“嗯,我果然没看错人。”突然,他想起一事,一手放在女儿平坦的小腹上,问道:“对了,这里,有没有消息?”朵琳脸红得几乎要烧起来,大幅摇头。   米利亚坦很是诧异:“什么!还没有消息?都半年了耶!”他因为自己在那方面很行,就以为其他人也和他一样。   本来他不好打听小夫妻俩的私事,但朵琳是他的长女,北东两城的联姻关系到之后的继承人问题,还是试探着问了一声:“你们那个……夫妻生活和谐吗?次数多不多?”   朵琳也明白父亲的意思,红着脸道:“我…我们在新婚夜就……有的时候罗兰忙公事回来太晚,就没有……但是很正常,罗兰也从来没有在外面过夜。”   对比自己真是惭愧。米利亚坦暗暗汗颜了一把,问道:“那怎么……”   “因为罗兰让我喝了避孕药。”   “什么!!”米利亚坦脸色大变。朵琳连忙握住他的手,急声道:“不是的,您误会了!是因为我身子骨不好,老是染上风寒,罗兰担心我若怀孕会吃不消,才叫我今年先不要生,把身子养好了,我们再…再……他说他的前妻美洛达公主就是生产时血崩的,他不希望我也……”   “原来是这样。”米利亚坦放松肩膀,表情从阴转晴,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愧疚不已,“那孩子真是个细心人。唉,幸好他注意到,不然……那,朵琳,你最近身子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罗兰经常叫医师炖些滋补活血的药膳给我喝,真的很有效。这两个月我连一次小病也没生,在户外多待会儿也不会感冒。罗兰说,看这情形,明年春天我就不用喝避孕药了。”   “好好,那我期待后年春天你们抱个大胖小子来见我。”米利亚坦哈哈大笑。朵琳狼狈地捂住脸,娇羞无限。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拍卖会(三)   “嗯…我肚子不太舒服。”   假冒贵族兄妹和两名侍从惊讶地看着发话人。黑发少女脸色难看地捂着肚皮。   “什么!你又没吃多少,我还没想拉呢!”昭霆大为错愕。希莉丝关怀地问道:“是吃坏肚子了吗?”   杨阳点头,表情惨淡:“好像是……可能是这里的食物太高级,使得我穷酸的胃部禁受不起。”余人涌起翻白眼的冲动。维烈皱眉道:“你的肠胃真的很不好耶。”   “我带你去厕所。”希莉丝起身。杨阳摆手道:“不用了,你告诉我在哪儿就行。就算忘了,我也可以问人。”   记下厕所的位置后,杨阳从耶拉姆那儿接过手纸,一溜烟离开了四个同伴。   从厕所出来后,杨阳一边甩干手上的水珠一边悠闲漫步。不愧是拍卖会的厕所,干净无臭,连水龙头的手把都是镀金的。   这时,她听见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国王陛下驾到!”   “糟糕!”杨阳大急,撒腿就奔。她不是想看国王,而是亚拉里特三世到了的话,包厢的窗帘就会拉开,她就可以看到冰宿和邱玲;还有她的偶像,被誉为大陆第一神射手的东城城主。   蓦地,她听见前面的转角响起脚步声,慌忙想要止步,但一来先前跑得太急,二来地面太滑,收不住劲,一头撞了过去。   刹那间,杨阳脑中闪过在中城首府里那和西城城主迎面相撞的记忆,心想:鼻子又要受苦了!   “小心!”   预想的疼痛没有降临,对方稳稳托住她倾倒的身体。杨阳惊魂甫定地抬起头,顿时,像被雷打到般震在当地。   她看见一个她生平所见最美丽的男人!那张清雅高华如月神的俊容,若长在女人脸上,绝对会成为祸国殃民的绝代妖姬,让无数男人为她抛头颅洒热血。然而,他最迷人的还是那双宛如冰雪的蓝眸,表面平静无波,却又暗藏汹涌,一看就知道是个心思异常深沉复杂的男人。   “你没事吧,小姐?”   罗兰微笑道,眼底闪过一抹玩味。   跟在他身后的艾德娜惊呼:“什么!”大人得老花眼了吗?将这个俊俏的男孩看成女孩!   “嗯,没事,谢谢。”杨阳回以礼貌的笑容,抽手后退,指尖擦过对方的手背。   这一瞬间,两人同时感到一股剧烈的冲击从触碰处迸散开来,仿佛电流的游丝窜遍全身,带来难受的刺痛,额心传来火烧般炽热的感觉。   还没反应过来,一波更大的冲击爆开,将两人反向弹飞。杨阳一屁股坐倒在地;罗兰踉跄数步,跌进艾德娜怀里。   下一秒,三人的视线都被眼前的异像吸引过去。   两把弓悬浮在半空。一把通体漆黑,握手处镶了块晶莹的蓝钻,弓身以嵌入秘银的方式雕琢了许多精细美丽的花纹;另一把弓是青色,也有一块紫水晶镶嵌在握手,同样雕刻了许多银色的花纹。两把弓造型相同,古朴雅致,犹如镜像,连大小也一样。   “原来…基里亚斯也有主人了。”   罗兰第一个回过神,喃喃道。他伸出手,黑色的弓像有意识般落在他的掌心。   “啊——”杨阳第二个回过神,指着他喊道,“你是罗兰城主!菲烈冰之弓的主人!大陆第一神射手!”罗兰笑了笑,朝她伸出手:“大陆第一神射手我可愧不敢当,起来吧。”   “谢谢。”杨阳大方地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拍拍臀部,抓向还悬在半空不动的基里亚斯之弓。她一碰到弓身,神兵就掉了下来,慌得她连忙抱住。   抱着基里亚斯之弓,黑发少女崇拜地仰视金发青年,黑眸因兴奋而闪闪发光,希翼地问道:“嗯,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签名?”罗兰一怔。   “不签名也行,跟我握握手。”语毕,不等对方答应,杨阳抓起他的手摇了摇,随即抽回手,解释道,“我是初学者,这把弓是我师父一个矮人朋友的。老实说,当时我就觉得让这样的神兵跟着我这种新手实在是太辱没它了。”   “没这回事。”罗兰由衷地笑了,举起菲烈冰之弓,“我第一次拿起这把弓时,也没射过箭,后来还不是渐渐上手了。”杨阳感动:“是吗?因为我听说你十八岁就成为了神射手……”   “在成为你说的神射手前我花了八年苦练。”罗兰打断,“你已经得到基里亚斯的承认,达到我的程度只是时间问题。”杨阳深深一躬:“谢谢你的鼓励,我会加油的。”   “不客气,不过是前辈的少少卖弄罢了。”   “那个,罗兰城主。”杨阳瞅着他手里的长弓,有些迟疑地道,“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希望你不介意我的冒昧。”   罗兰微笑道:“你说吧。”   “嗯,是这样的,我曾在《幻之录》上看过菲烈冰之弓的图片,它是火红色的,可是这把…为什么是黑色的呢?莫非你将它油漆过了?”   “噗!”罗兰忍俊不禁。艾德娜也爆笑出声,弄得杨阳怪不好意思。   “你想象力真丰富,当然不是。嗯,看来,给你这把弓的那位矮人先生是不知道或忘了跟你说神兵的秘密了。”   “神兵的秘密?”   罗兰点点头:“基里亚斯和菲烈冰比之一般的弓,性能不见得优越到哪去,但他们有个其他弓没有的能力,才被称作神兵,就是「成长」。”   “成长?”杨阳愣愣地道,“就像人类的成长一样吗?”罗兰嘉许一笑:“没错,他们会根据持有人的能力强度提升,在外形上体现变化。比如,现在的基里亚斯就是最初级的型态。”   杨阳尴尬地抠抠脸颊:“哎呀,真是把泄主人老底的弓。”   罗兰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不用担心,除了我,没人知道你是初学者。”杨阳哭笑不得,意外发现眼前的青年不但亲切,还有喜欢捉弄人的一面。   “开个玩笑。”罗兰爽朗地笑了笑,续道,“其实,说神兵的变化完全取决于持有者的水平不全对,引发神兵力量的关键是持有者的感情。”   “感情?”   “没错,愈强烈的感情,引发的力量就愈大。最高,可以射出相当于禁咒的魔法。”   杨阳恍然大悟:“啊!你射蛮军统帅的一箭,就是——”罗兰颔首,眼神一黯:“嗯,那一箭,是用我好友的命换来的。”   “……”杨阳一窒,心脏砰砰直跳,暗骂自己说话不经大脑:感情感情,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爱就是恨,难道这个美男子会爱蛮军统帅吗?白痴!   罗兰很快就收敛心神,绽开笑靥,温和地道:“我是不希望你和我一样用这种方式发挥基里亚斯的终级力量,希望你早日找到所爱的人,为了他磨利你的箭头。”   “我会努力。”杨阳苦笑,猜测对方是为了报复她勾起他的伤心事,才故意说这种话,果然,一看到她的表情,罗兰就撇过头去笑出声了。   真是个有趣的男人。看上去很世故,却又有孩子气的一面。杨阳忍不住微笑:五位城主还真是各式各样的人都有。   罗兰止住笑,回过头,凝视她,和煦一笑:“抱歉,失礼了,和你聊天很愉快,不知不觉就露出了本性。那么,我还有事,先走了,期待几年后大陆上出现你的传奇,未来的小神射手。”   杨阳知道这句话绝不是嘲讽,而是真诚的鼓励,也回以诚挚的笑容:“谢谢你,罗兰城主,再见。”   “再见。”罗兰留下个颇有深意的笑意,往前走去。艾德娜行了个点头礼,跟上他的脚步。   目送两人的背影,杨阳突然发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罗兰没有问她的名字!   ……大概是他认为我出名的话,他自然会听到,才不问的吧。   想通后,黑发少女将基里亚斯之弓背在肩上,踩着轻快的脚步朝反方向奔去。   ******   “楠,是她吗?”   转过拐角,罗兰停下脚步,对着虚空发问。   艾德娜毫不意外地跟着停下。在主君和黑发少女谈话时,她就感到有股熟悉的气息潜伏在附近。   一名身披灰袍的年轻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朝金发青年恭敬行礼。   “是的,她是卡萨兰的救世主杨阳。”   “救世主还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呢。”艾德娜感叹,在心里比较黑发少女和她认识的三个救世主。   东城城主冷冷地道:“查出她们混进拍卖会的目的了吗?”   “好像是为了见两个同伴。刚刚属下看到西城救世主不断环视各个包厢,一副找人的样子。不过,也可能是为了寻找圣遗物龙眠。”   “嗯。”罗兰不置可否,挥了挥手。楠躬身领命,朝杨阳离开的方向追去。   艾德娜瞥了他一眼,转头注视主君的侧脸,道:“大人,还真是巧,卡萨兰救世主竟然拥有另一把神弓。”   “巧的,可不止这个。”   “咦?”   罗兰抚摸额心的蓝宝石,微笑不语,双眼闪动着冰锐的寒光。 第一百六十八章 拍卖会(四)   杨阳握着施加了隐形术的基里亚斯之弓回到座位,幸好会场的法师没有发现。   拍卖会还没有开始,舞台上正在表演歌剧。   “阳,你怎么这么慢!”昭霆抱怨,小声道,“我找到兰冰宿和邱玲了。”   “在哪?”杨阳眼睛一亮。昭霆比了个方向,那是个侧对着这边的包厢,有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坐在里面,看面目,正是冰宿和邱玲。   杨阳奇道:“她们俩怎么坐在一个包厢里?”   “不知道。”   杨阳仔细端详两个同学,冰宿和邱玲的气色都很好,一脸专注欣赏歌剧的表情。   看了一会儿,她转移视线,很快在靠舞台的一间包厢里看到罗兰。金发青年面带微笑地和一位俊朗的中年绅士交谈了几句,就扶起一个年轻的美妇,转身离去。红发侍卫紧随其后。   思索片刻,杨阳就猜出那中年绅士和年轻美妇的身份。   原来如此,他刚刚是去接妻子,才从楼下绕到另一边的包房。   奇怪的是,杨阳在北城的包厢没找到赛雷尔,转念一想,北城城主来拍卖会,在上界代理政务的八成是北之贤者,顿时大失所望,她本来想拜托赛雷尔寄信。   只好又让神官等一等了,不过我还没找到和他身世有关的线索。   杨阳还想顺带向赛雷尔请教魔法,问问关于席恩的事——这是最牵动她心思的心事。   为了排遣失落,黑发少女只好打量其他包厢。里面都是服饰华贵的绅士淑女,王公大臣。最华丽的包厢里坐着一个头戴金冠的老者,应该就是国王了。   杨阳观察了一阵,觉得若非那顶王冠,她会以为他是个面包店老板,实在看不出和史列兰有血缘关系。那双绿色眼睛充满沉溺酒色者特有的昏聩迟缓,还有刚愎自用,简直是“昏君”二字的完美体现。   他身边坐着个相貌猥獕的中年男子,从打扮看大概是宰相。两人身后还坐着十几个贵族模样的人。   我绝不要成为这些人的救世主。杨阳嫌恶地别开眼,攸地眼睛一亮,因为她看见了一个美女!不是那些娇娇弱弱风一吹就倒的千金小姐,而是有内涵、有魅力的大美女!   她身穿卡萨兰标准的象牙白军装,双肩缀有金色的肩章和穗带,只是没披斗篷……哦,她有斗篷,在旁边一个像是侍从的绿发青年手里。她一手拿着盛有琥珀色美酒的水晶杯浅啜,神态悠闲,却自然散发出一股慑人的魄力。一双绿宝石似的眸子有些慵懒地半眯着,为她文雅秀丽的容貌增添了一抹妩媚的风韵。她身上揉和了统帅的威严和贵族的娴雅,加上成熟女性的柔媚风情,构成了极为特别迷人的魅力。   好美啊……是梅莲可城主吗?不、不对,希莉丝说南城不来参加拍卖会,那她是谁?黑发碧眼,是中城卡萨兰的特征,还有那身军装——啊!我知道了!   她是史列兰的姑姑!魔导国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   ******   “真无聊。”   拉克西丝低声道,盯着舞台上放声高唱的女主角。这出戏叫《卡兰贝的珍珠》,讲述一个英俊绅士和贵族私生女之间悲剧的爱情故事,是最常见的剧情,即,她已经看过类似的戏剧无数次了!   仰天喝了一大口白兰地,年轻的元帅像要一次发泄完所有的怨气般一叠声道:“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无聊……”   “你不渴吗?”数到第五十个“无聊”,参谋长克鲁索·怀恩不解地问。   “渴死了!”拉克西丝像喷火似的呼出一口气,喝道,“拿水来!”克鲁索立即递上水杯。   灌了好几口冰水后,拉克西丝才垂下手,愤愤地道:“可恶!如果诺因在,现在就可以和他拌嘴打发时间,待会儿也可以和他比赛谁砸的钱多!”   真无聊……克鲁索暗暗叹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来参加拍卖会呢?你应该早就猜到诺因殿下不会来。”拉克西丝阴笑道:“因为我的宿愿啊。”   “宿愿?”   “没错,希望拍卖会砸锅的宿愿。”拉克西丝恢复优雅的仪态,啜了口美酒,徐徐道,“我看腻了那些绅士自命不凡的嘴脸和贵妇小姐矫揉造作的言行,一直在找机会撕他们的假皮具,可惜我势孤力单,成果不彰。但米尔菲拍卖会不同,它是最大型的社交聚会,如果它出了岔子,我就可以欣赏到一场最别开声面的集体蜕皮表演,光是想象那个场面我就兴奋啊!”   “你的兴趣真低级。”   “哦呵呵呵呵——你这个笨蛋!这才是真正独特华丽的兴趣!不懂就别乱形容!”   “是。”绿发青年无动于衷地应道。拉克西丝用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瞪了他一眼,转头凝视杯中波光潋滟的液体,妩媚地翘起唇角:“我相信,在我虔诚的祈祷下,厄运之神莫西亚一定会回应我的诉求,实现我长久以来的愿望。”   “你不是光之神萝尔烈雅的神女吗?”   “别去在意这种小事!”   克鲁索默然,心道:这家伙一定会受到光之神的神罚。   ******   也许是拉克西丝的怨念起了作用,歌剧和之后的舞蹈表演终于结束了。一名身穿大红礼服,打着领结的主持人拿着传音水晶(注:相当于地球的麦克风)走上台,宣布拍卖会正式开始。   普通席的客人热烈鼓掌,爆发出不少欢呼声;贵宾席的客人自恃身份,没有跟着一同鼓噪。   “太棒了!总算开始了!”昭霆兴奋地道。她和杨阳、耶拉姆假扮侍从,不能就座,站得脚都快酸死了,好不容易等到那个又臭又长又莫名其妙的歌剧结束,让她有熬出生天的感觉。   “好——现在我们就来看看第一件拍卖品是什么!”   主持人拖长了音摆摆手,两个兔女朗立刻抬着一只看起来很沉重的箱子从后台走出来,“来吧!各位客人!猜猜看箱子里是什么!是神秘的魔戒、半身人的魔坠、黑暗精灵的弯刀(注:此属恶搞)、雪族的泪晶石、金龙王掉落的龙牙、还是美丽的人鱼公主?”   “真有意思。”杨阳和昭霆兴致勃勃地交头接耳,其他客人的兴趣也被调动起来,普通席上一片喧嚷。贵宾席的客人因为早就看过拍卖品手册,没有起哄,都冷静地等着自己看中的货品上台。   “……好!没错,那位客人猜对了!是魔法卷轴!由三百年前的大魔导师基恩·里德撰写的卷轴,等级是……”   拍卖品被相继摆上台,会场的气氛随之高涨。两个少女又叫又跳,开心地跟着其他客人为竟标成功的人欢呼,感觉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一样样精巧华丽,名贵稀奇的物品出现在眼前。有珠宝首饰、华服霓裳、宝刀利剑、瓷器玉杯、名画珍塑,还有来自外大陆的奇特商品……   昭霆忍不住拉扯红发青年被发带整齐束在脑后的长长发尾,一边盯着台上一只据说从夏尔玛大陆引进的可爱长毛绒玩具,一边咽口水:“维烈,维烈,我们也买好不好?反正你有得是假.钱。”   “可是,我不想引人注目。”魔界宰相兼世界头号罪犯为难地道。昭霆撒娇:“不管啦~~~人家要那只熊熊!”杨阳顿觉鸡皮疙瘩掉满地。   耶拉姆一脸毛骨悚然:“喂!你吃错药了!”昭霆立马换上凶神恶煞的表情给了他一拳。   希莉丝摇着扇子,笑道:“你现在就这么兴奋,可太早了些。至今出来的商品都是二流货色,有趣的还在后头。你看贵宾席的人都没动。”昭霆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杨阳感叹道:“贵族们的眼界还真是高啊,刚才出来的东西我基本上连听都没听到过,他们居然还看不上眼。”   “只是有钱没处花罢了。”耶拉姆冷淡地评论。希莉丝轻笑:“你真是犀利。嗯哼,多数贵族的确是为了摆阔才来参加拍卖会,自然不会参于一般商品的竞价自降身份,他们只知道买越贵的东西越好,就算是张金手纸。”余人都笑起来。   这时,红发少女感到有人接近,想起旁边几张椅子本来是空着的,他们以为没人,就把食物全堆在上面,连忙收拾。   离得最近的杨阳一边帮忙,一边向座位主人道歉:“对不……”   “啊——”   相同的惊呼出自打了个照面的两人口中。   会场刹时安静下来,无数视线朝这边射来,只见一个穿着商人服饰的肥胖男子和一个侍从打扮的黑发少年像两根盐柱般面面相觑,接着,少年身旁作侍女装束的棕发少女爆发出一声几欲掀飞房顶的尖叫:   “穆伦!!!”   这声惊叫震醒了第一商会副会长的神智,他比出颤抖的食指,叫道:“卫兵!抓住他们!他们是罪……”   啪!一个褐发少年撑着椅背给了他一记飞踢,将他踹得远远的,同时对刚刚从椅上站起的红发青年喊道:“维烈!武器!”   “是!”维烈拿起施了隐形术的背包,拉开袋口,扔出一根法杖、一袋羽箭、一条黑鞭、一把大剑和一柄穿甲剑。四个少年少女一一接过自己的武器,杨阳先佩上神官赠送的法杖,再背起箭袋。   红发少女撩起长裙,一马当先朝出口冲去,边跑边用剑割断碍事的裙摆。   与此同时,守在会场边缘的战士和法师才反应过来,慌忙想堵住他们,整个会场仿佛炸了锅似的。   耶拉姆缓下脚步,高声道:“我来断后,你们快走!”说着,唰唰两鞭就撂倒跑得最快的三名守卫。   希莉丝灵活地在一排排座椅上跳跃奔跑,让想抓她的人无计可施,轻巧的动作、飞扬的红发和白皙的小腿令人赏心悦目。   “不用管他们,耶拉姆小哥!叫维烈把天花板轰个大洞,我们骑古拉迪乌斯逃……去!”她一脚踢在一个绅士脸上,骂道,“居然偷窥淑女的裙底,太失礼了!”   杨阳护着维烈奔逃,闻言转过头,对正和守卫缠斗不休的两个同伴道:“昭霆,耶拉姆,希莉丝说的对!别跟他们打!免得被包围!”   “哎呀哎呀。”拉克西丝兴奋地起身,俯视下面,“真的出岔子了耶!好,小羊们,加油!将这里搞得天翻地覆!”   听到她唯恐天下不乱的言语,克鲁索沉沉叹息。   几乎在同一刻,冰宿也豁然站起,两手抵着加厚玻璃,紧盯着在廊道上飞快奔跑的几人,喃喃道:“那两个人……”邱玲也吃惊地站起来,瞪大眼。   “怎么了,冰宿?”罗兰和艾德娜踏前一步,关怀地问。朵琳害怕地躲到丈夫身后。   “没错!是她们!”茶发少女高喊。是她和邱玲的同班同学,杨阳和昭霆!   但是,更让她吃惊的事还在后面。   “杨老师!”邱玲惊呼,拉住她,“是杨老师!”   “什么!”   “真的!是杨老师!那个红发的!” 第一百六十九章 拍卖会(完)   “维烈,快叫古拉迪乌斯!不,就把出口那些家伙赶走!”   希莉丝打倒第七名守卫,跳回维烈身侧,为了保护不擅武技的他和杨阳,她和耶拉姆、昭霆聚在一起,将他们护在当中。但是,这也使得守卫轻易包围住他们。   “别用攻击魔法!剥夺他们的行动就行!”守卫队长大喊,于是法师们纷纷举起法杖。   “魔力反弹。”维烈低声道。只听得惨叫连连,守卫们不是被水索风网困住,滚倒在地;就是被蛛网缠住,吊在半空。   乘此机会,五人朝出口冲去。维烈解释道:“抱歉,古拉太暴烈了,会把这里都烧起来。”   “没关系,这样就行,你维持结界,这些虾兵蟹将交给我们。”希莉丝毫不在意地笑笑。   耶拉姆道:“杨阳,出口那些家伙交给你!”   黑发少女朝堵住大门的守卫举起右手,吟唱咒文:“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请回应我的呼唤,在我手中化为猛烈的风卷,将我的敌人卷入其中——龙卷风!”   青色的风卷在她掌心成形,化作脱闸巨龙朝入口猛冲过去。守卫不是被撞开,就是被卷入风里,朝外头飞去。顿时,通向自由的大门在五人眼前敞开。   然而,就在这时,十颗火球从他们身后飞来,挟带着焚风撞在维烈的结界上,四散弹飞,在普通席上掀起血的巨浪。   “穆伦!你这个混蛋!”希莉丝破口大骂。余人一听也明白了:眼见他们逃脱在望,穆伦就命令手下的法师发动强力的魔法,却没想到维烈设了反弹结界,造成了如斯惨剧!   “维烈,快用浮空术!”眼见不妙,杨阳变了脸色大喊,她的浮空术只能作用于自己一人。   “浮空之盟。”   维烈用古代语念出飞翔咒文。五人立刻浮了起来,飞到高处。   幸好如此,被那波攻击吓坏了的宾客们争相涌向出口,但狭窄的大门阻碍了拥挤的人潮,导致一个人也无法逃出。人们惊声尖叫,相互推搡、践踏、撕裂彼此的衣服,拉扯对方的头发,偌大的会场刹时变成恐怖的人间地狱。   “呜……!”看到好多人被踩成血肉模糊的尸体,许多贵宾席的女眷都呕吐起来,却有更多人兴奋地旁观。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只要自己安全无虞,就可以漠视他人的死亡,甚至将他人的不幸视作己身的快乐。   “真是丑恶。”看到这些人的表情,拉克西丝冷笑,抽出腰间的元帅杖,准备结束这出闹剧,但是,有个人先她一步出手了。   一支闪耀着冰蓝光芒的箭矢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激射而出,夹杂着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越过众人头顶,正中南墙,直没至羽。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足有数米厚的墙壁爆开一个近五人高,百米宽的大洞,碎石呈放射状朝外喷出,没有堵住洞口,明亮的日光照射进来,会场登时增色不少。   被那声巨响震住,忙着推挤的人们都停下来,愣愣瞧着大洞,一个悠扬的男声从天而降:   “别慌,从这儿走就行了。”   那声音有着奇妙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人们恢复了常态,不再歇斯底里,秩序地奔向那个临时出口,不一会儿就离开了会场。   “厉害!”杨阳赞道,盯着伊维尔伦的包厢。刚才她清楚地瞧见金发青年取出菲烈冰之弓,流畅地拉满弦,将那支威力强悍的魔法箭射出去,一连串动作只能用“赏心悦目”形容。   昭霆则朝站在罗兰身旁的两人挥手致意:“哟喝!好久不见!”   “你、你们……”冰宿和邱玲呆呆看着她俩,说不出话来,蓦地瞪大眼,喊道,“小心!”还没说完,一排火球就朝五人背后飞来。   幸好维烈还维持着魔法结界,火焰弹再次在结界上碰壁,散射开来。而且这次反弹的火球朝贵宾席招呼过去,好几个包厢炸开火花,惨叫四起,刚刚还笑着做壁上观的绅士淑女们哭嚎着奔下楼,国王也脸如土色地滚倒在地,瑟瑟发抖。几个宫廷魔法师和大贵族怒骂:“穆伦!你这犯上做乱的家伙!”   “我…我没有……”万万没料到会演变成这样,穆伦全身抖得筛糠也似,突然,他眼中迸出凶光,对身后惊恐不已的部下吼道,“给我杀光他们!”   “啊……?”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杀光他们!反正也逃不了了!没希望了!干脆来个死无对证!”   “是…是。”   “那家伙,脑充血了。”希莉丝咋舌。   杨阳喊道:“维烈,我们过去那边!”红发青年点点头,使用空间转移,一行人就移到东城的包厢前面。   他才施法完毕,一大丛火球风箭就爆炸似的四散飞射。那些法师好像陷入了狂乱状态,发挥出超越平日的水准,相应的是准头大大降低,泰半攻击都落空,打中天花板和四壁,整座建筑物隐隐震动,粉尘如雨落下,浇在逃离贵宾席的人们头上,掀起一串凄厉的哀鸣。   当然也有少许法术撞上维烈的结界和一些有人的包厢,奇怪的是射向国王包厢和隔壁包厢的魔法飞弹被一层光幕吸收。杨阳瞥眼间,看到拉克西丝缓缓垂下一根华丽的手杖,恍然大悟。   “父亲大人!”朵琳尖叫,拽住丈夫的衣袖,满脸惊惶,“罗兰,快救父亲大人!”   杨阳知道北城城主的包厢在哪里,昭霆不知,仗义询问:“你父亲在哪儿?”朵琳大喜,指着一个方向:“那里!”   昭霆摩拳擦掌,准备施展一个从杨阳的笔记上学来的“□□”法术,朝穆伦和那些法师丢过去。   “我来。”罗兰一边拉弓,一边镇定地道,“你们快走吧,这里我们来料理就行,不然,等平静下来,你们就很难脱身了。”话音刚落,众人就听见一声异响,一盏水晶吊灯的链条应声而断,砸在穆伦和周围几名护卫头上。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清亮脆音,转过头的五人眼中映出支离破碎的吊灯和其下迅速扩大的鲜红液体。幸存的法师被这声巨响震回神,脱力地瘫坐在地。   “哇!”看见那血腥的一幕,朵琳吓得钻进丈夫怀里,冰宿和邱玲也脸孔雪白,见惯大场面的冒险小队却没什么感觉。杨阳由衷赞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箭术。那我们走了,谢谢你的帮助。”   “不客气,一路小心。”罗兰回以微笑,转向红发少女,“希莉丝公主,你还不回家吗?你老妈最近可是焦头烂额啊,你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回去探探她。”   希莉丝扮了个俏皮的鬼脸:“才·不!是她先逼我离家出走的,谁理她!”罗兰叹了声:“最近的小孩……”   这时维烈已经用火焰魔法将屋顶轰出个大洞,唤出圣炎兽,率先骑了上去。耶拉姆淡淡道了声“承情”,第二个坐上去;接着是希莉丝;昭霆跨上去后,转头挥手:“谢啦,金发帅哥!两位,下次见!”   “等一下!”冰宿和邱玲踏前一步。杨阳轻声道:“不好意思,我们还不想暴露身份,不过别担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找你们的,还有轩风。”语毕,她笑了笑,跳上圣兽。   即将出发的前一刻,冰宿喊道:“等等!那个红发的,你是杨唯吗?”   魔界宰相转过头,微笑道:“我的名字是维烈,也不认识那个叫杨唯的人,再见。”   在各异视线的目送下,圣炎兽载着五人,冲出一片狼藉的会场,飞向蔚蓝的晴空。   ******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30日,发生在米尔菲大剧院的超级惨剧震惊大陆。当天剧院里的两万八千来人,死亡者一千七百六十六人,重伤不治者九十一人,轻重伤者超过两百。其中,死于魔法的只有少数人,大部分是在逃跑中互相践踏而死。   由于参加拍卖会的客人都是身份显赫的人,事后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受到很大声讨。而直接导致这一惨剧的穆伦因死于“事故”,只能由他背后的哈梅尔商会承担罪责。   商会长博尔盖德不得不塞了大笔贿赂给愤怒的国王和贵族们,才好不容易平息此事,财力却大为受损,名列其下的两大商会趁机倾轧,尤其是希顿商会,几乎并吞了哈梅尔商会近一半的产业,一跃为国内第一商会;凯曼商会居二;原先的第一商会落到了谷底。   另外,维持拍卖会秩序的最高负责人赫德·拿姆佩林引咎辞职,原因是有人控告他窝藏破坏拍卖会的罪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以不该埋没一个无辜的人才为名,央求岳父米利亚坦让渡。后者正愁如何安插赫德,闻言大喜,想也不想就把烫手山芋丢给女婿。   就这样,罗兰麾下又多出一员大将。只有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怀疑杨阳等人的座位在穆伦旁边不是巧合,可惜苦无证据,只得默认了这一安排……   至于在会场掀起轩然大波的冒险小队,当天就像蒸发了似的消失在米尔菲境内。唯一的目击者是绿冠鹤旅馆的马僮。他说一只雪白的大鸟从米尔菲大剧院的方向飞来,从它背上跳下五个人,其中四个少年少女牵出各自的坐骑,还抢了匹其他客人的马,塞给一个红发青年,然后就一起消失了,连往哪个方向走的也不知道。   不过北城首府米尔菲三面环山,唯一能逃跑的路只有东面的芬诺特运河和西面的诺瑞姆林小径。所以米利亚坦还是派出追兵,但都一去不回。十多天后,才有人找到那些中了幻觉术,在秋雪山谷里迷路乱转的追兵,沮丧地发现那五人早去的远了。   而穿过秋雪隘口,就是盗匪频出的奎拉图森林,魔兽成群又幅员辽阔的弗兰提拉高原,北城上层不得不中止追踪,贴出悬赏告示。可是,由于当时情况过于混乱,人员又伤亡惨重,没几人记得清楚犯人的长相,记得的也守口如瓶。导致追缉榜上的画像与真人相差十万八千里,等同废纸一张。就这样,两名救世主和整个冒险小队再次消失于幕后。 第一百七十章 奎拉图森林   满是碎石的山坡地上,突然出现一轮耀眼的光华,十个身影缓缓浮现。   “哇!”昭霆踉跄半步,幸好被耶拉姆拉住,才没跌倒。她拍拍胸口,道:“这就是瞬间移动啊?好刺激哦。”   “这是哪里?”杨阳环视周围。他们身在一条像是山谷的小道里,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峭壁,景色极为壮观。   希莉丝答道:“是秋雪隘口,我曾走过这条路。”耶拉姆挑了挑眉:“这么说,这里离米尔菲不远?”   “对不起。”维烈道,“我很多年没来这里,周围的地形都不熟悉了。”   很多年?怕是不止吧,百儿千年都有可能,他能记得方向,就很了不起了。四人心知肚明。   杨阳拍拍维烈的肩,笑道:“别介意,会场乱成那样,他们暂时不会有空派人追来。”希莉丝附和:“不错,而且只要进入奎拉图森林,就很容易甩掉追兵了。”   昭霆奇道:“为什么进入森林就能甩掉追兵了?”希莉丝甩手道:“因为奎拉图森林盗贼很多,北城本地人都不太敢进去。”而他们的队伍就有个世界头号罪犯在,怕啥!   她却没想到世界头号罪犯本身是否需要害怕。   耶拉姆为人谨慎,沉吟道:“不管追兵短时间里会不会追来,我们还是及早上路比较保险。”杨阳首先赞同。   “等一下!”希莉丝指着只剩一半的裙摆,“你是要我穿这个走山路吗?”   “可是这里……”耶拉姆为难地看看四周。杨阳建议:“我们搭两个帐篷出来,就可以换了。”耶拉姆皱眉道:“搭帐篷太花时间了,就拿块大点的毛毯,我和维烈提着,你们在另一边……”还没说完,三道杀气腾腾的视线就瞪了过来。   “你有没有搞错!”昭霆河东狮吼。耶拉姆也提高嗓门:“我们又不会偷看!”   “我不干!”希莉丝也抗议,“我里面什么也没穿,难道你要我在光天化日下赤身露体?”耶拉姆这才无奈答应。   经过一番忙乱,五人总算打点妥当,换回符合各自职业的装束。但是,问题又来了。   “我不会骑马。”   维烈畏缩地看着四人特地为他抢来的赃马,一动不动。   “你不会骑马?”四人反问。希莉丝尤其诧异:“你怎么不会骑马,你不是贝姆特·瓦托鲁帝的部下?”   “我只是他的雇员……”   “一样啦!每个伊斯法人都会骑马,你身为他们的会计,难道没人教过你?”   “教过,可我学不会。”   “天呐。”希莉丝拍拍头。杨阳想起自己学骑马的辛劳,有同病相怜的感觉,道:“维烈,你和我一起骑吧,那匹马就用来驮行李,怎么样,耶拉姆?”   “好吧。”褐发少年点点头。   但是,一行人没有骑多久。只两个多小时,山路就变得相当陡峭。五人不得不下马,徒步攀登。小径寸草不生,铺满了碎石,走起来很不方便,人和马常常打滑。众人有时候还不得不拽着缰绳避免马匹滑下去,这时就显出维烈那只力量手镯的方便,他很轻松地拉住马首,自在地走着。但是他不会控制力气,把杨阳的枣红马都拽得口吐白沫,杨阳心疼,又不好意思纠正他。   她已经发现,这位同伴从遗迹挖掘收藏的魔道具,很多自己也不会用,日常也不保养,不研究。维烈就好像一只仓鼠一样,只会堆积,不求甚解。   杨阳还细心地发现,维烈在使用空间转移时,没有用手势也没有念咒语,果然和她的朋友史列兰一样,不是人类。但是他用其他魔法,也需要吟唱咒文。那种强大的空间能力,可能是魔族的特异功能吧。   由于先前换衣服的耽搁,冒险小队只走了一段路,黄昏就追了上来,被彤云映衬得更为绯红的夕阳渐渐沉下正面的地平线。   耶拉姆看看天色,道:“今晚是穿不过隘口了,就在这儿露营一晚吧。”余人点头赞同,开始商量扎营的事项。这时,维烈露出侧耳倾听的神情,俯瞰山脚下埃特拉首府模糊的身影。   “怎么了,维烈?”   “有人过来了,距离大约六、七百米。”   四人顿时紧张起来,握住各自的武器。希莉丝咬牙道:“竟然来得这么快。”   “我去解决他们。”语毕,维烈也不等回应,背转身往回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灰蓝的暮色里。   希莉丝惊愕:“好快的速度!难怪他不用骑马!”杨阳摇头:“不,那是风系魔法「加速」,我听到咒文。”昭霆也感觉到魔力波动,心照不宣。希莉丝嘘道:“啧!原来是赖皮!”   “你们几个才别偷懒,快来帮忙!”耶拉姆在不远处喊道。三个少女急忙奔过去。   当晚霞完全消失在深沉的夜幕里,四人不约而同地捕捉到迅速接近的脚步声。   “维烈,你回来了?”   “嗯。”   明亮的篝火,温暖的笑容,让魔界宰相的胸口泛起小小的潋漪,不觉露出淡淡的笑意,在黑发少女身旁坐下。   后者递给他一杯热茶和一块夹有干肉的硬面包,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本来想打些新鲜的野味,可是附近连只野兔也没有,只好委屈大家了。”希莉丝摆摆手:“这算什么!以前在野地旅行我都是用冷馒头解决三餐的。”耶拉姆也道:“比起那些流离失所,三餐不继的难民,我们的境遇算得好了。”   “可是我想吃热腾腾的肉……”昭霆小声道,惹来三人的大白眼。她扁扁嘴,一脸委屈地啃起面包,突然眼睛一亮:“对了!维烈,你的包!从你的包里拿点点心出来!”   “你真是个对吃执着的人哩,连魔界的食物也觊觎。”希莉丝哑然。   “呃…为了摩耶的声誉,我不得不插一句,我们的食物都是保质保量的……”   “好好!真不愧是魔界,快拿来!”昭霆馋相毕露。看不过去的杨阳捶了她一记:“吃你的饭去!维烈,你也是,别老宠着她。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卫生工作,只是再过半个月,你就要和我们分别,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让这小妮子吃惯大鱼大肉,我们以后就头痛了。”   “好吧。”维烈朝棕发少女投了个无能为力的眼神。希望破灭的昭霆只好继续啃面包。   其实这个小麦面包很好吃,是娜塔婶给她们带在路上的备用粮食,从前在西芙利村,每当她和杨阳早上跑好步去酒馆「跳舞的麦酒桶」,娜塔婶总是给她们准备温热的牛奶和香脆的荞麦饼,里面有满满的肉馅,有时候是烤面包片泡蜂蜜酒,加一个鸡蛋,说给她们加营养。   娜塔婶对她们真是好,给她们带上许多小麦面包和玉米馅饼,昭霆吃到面包里面香脆的核桃仁,和加热了后香甜软糯的玉米馅饼,满心感动。杨阳整理行李发现,还有满满一袋子黄油和土豆,一小袋珍贵的蜂蜜酒,在寒冷的冬天,可是难得的美味。   不过现在才入秋,她打算节省到真正天冷的时候,或者捕捉不到猎物的时候再吃。   “维烈,多吃点,这是我们认识的村民做的。”杨阳热情地道,“再尝尝这个玉米馅饼,非常好吃。”   昭霆连连点头,表示支持娜塔婶的手艺。   维烈想起过去旅行时,也有村民热情地招待自己,留宿,给他吃过类似的食物,后来那个村子怎么样了?好像被魔兽踏平了,他日子过得糊里糊涂,忘记了。也可能是艾斯嘉本土的怪物干的。   他一边吃,一边笑着道谢。暖洋洋的篝火下,杨阳只觉维烈的笑容更神似在地球的亲人,心中充满了暖意。   耶拉姆盯着魔界宰相:“你身上没有新鲜的血味,你没有杀了他们。”   维烈暗自庆幸最近因为心情好,附近也没有大量魔兽,就放过了那些穷追不舍的人类。没想到耶拉姆还能察觉他身上有无新鲜的血味,以后得注意点。   所以维烈温柔地笑道: “嗯,我没杀他们,只设了几个幻象陷阱。你放心,那些陷阱足够绊住他们十天半月了。”   他不会高明的幻术,只好招来一只有精神异能的中级魔兽,如无意外,那些人在山谷迷路转个十天半个月,也是饿死的下场。   “我没不放心,这样最好。”   昭霆停下嘴,奇道:“咦,死小鬼,你啥时变这么好心了!前段时间还那么辣手。”   “我并不喜欢无意义的杀戮。”耶拉姆淡淡地道,“当然,有必要时,我也绝不手软。”昭霆噎了一记。   希莉丝笑道:“嗯!我也是!”昭霆顿觉一阵酸气从心底窜上来,忍不住讥刺道:“你们俩还真是志同道合啊。”   听出她语气不对,耶拉姆和希莉丝莫名其妙地瞅了她一眼。杨阳用杯子遮住脸,偷偷窃笑。   当晚,维烈居然连搭帐篷都不会,杨阳和昭霆一边私下吐槽一边给他搭了一个。不过魔界宰相拿出来的睡袋非常暖和,还大方地送给同伴一人一个,一行人睡了个舒服的觉。   可惜,杨阳依旧没梦见魔法之王,早上醒来暗自怨念。现在她都怀疑席恩是不是和维烈八字不合。   吃好简单的早饭,冒险小队整理好行李,再度上路。   经过一上午的跋涉,他们总算越过了秋雪隘口,下降至山后的缓坡地带。路立刻变得好走不少,诺瑞姆林小径也转为平坦硬实的泥土道,还隐隐看得出车辙的痕迹,显然不久前有商队经过。   沿着小径蜿蜒而下,可以看到树木逐渐增多,到了山脚下,更是形成蓊蓊郁郁的一大片,从山谷升起的稀薄雾气弥漫其上,那就是「奎拉图森林」。   “好大的森林,今晚恐怕又要露宿了。”昭霆咋舌。希莉丝道:“大倒没什么,问题是里面有不少强盗,不过以我们这群人的本事,谁抢我们谁倒霉。”她们的队伍可是有魔界宰相兼黑榜头号罪犯在,区区拦路毛贼,算哪根葱。   杨阳和耶拉姆颔首赞同,一副有恃无恐的表情。   被他们寄予厚望的人也挂着温和的笑容保证:“嗯,我会保护你们。”   冒险小队顿时满心信赖,迈开大步。   下坡路走起来很轻松,五人不一会儿就到达森林入口,并肩走进去。因为是秋天,大部分树叶都脱落了,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林子里很明亮。空气里飘散着腐叶、青草和泥土的混合气味,不太好闻,但也不至于令人作呕。   杨阳感兴趣地欣赏周围的景致,发现和红石山脉清一色的桦树林比起来,这里的树木种类丰富得多,有许多叫不出名字,而且阔叶和针叶混和,说明这里虽然属于寒带气温,却很湿润。   昭霆不像表姐对树有兴趣,走没多久就闷起来,嚷嚷道:“好无聊!维烈,讲个故事或唱首歌吧。”维烈还没答话,耶拉姆不愉道:“与其想那些无聊的事,不如提高警惕,这个森林可是有名的盗匪出没之地。”   “怕啥!有维烈在,之前有追兵,他也提早发现了。”   维烈心想这是多亏龙族的听力和灵敏的感知,因此更有信心,他第一次被一群人这么崇拜,于是道:“我想应该没问题,耶拉姆,就让我和她聊聊吧。”   “你啊,老是宠着她。”耶拉姆无视棕发少女得意的笑脸,叹了口气。   希莉丝笑着劝道:“算了,耶拉姆小哥,现在是秋天,盗贼出来不多,就算出来也很容易发现。”   “为什么?”杨阳不解。   “因为可以隐蔽的树丛少了呗。”   “啊,原来如此。”   昭霆蹦蹦跳跳地跑到维烈身边,勾住他的手臂,催道:“快讲!快讲!”   维烈啼笑皆非:“你也不告诉我想听什么故事,就叫我凭空讲?”   “随便啦,随便你讲什么,就讲这个森林也行。”   “森林?”维烈一怔,敲敲脑袋,“对了,「奎拉图」,我有印象,「月魂之地」……这里是月祭司的墓!扎姆卡特和死灵王交战的地方!”   闻言,走在前面的三人也提起了兴致,转过头。杨阳冲口道:“扎姆卡特,不就是血龙王吗?月祭司的墓原来在这里吗,是不是有座法师塔?”她想起在梦里,那位化成人身的龙王提到死灵王捣毁了月的法师塔遗址,一直很好奇——难道月祭司的真实身份是法师吗?古代,只有大法师,乃至神级法师能够拥有自己的法师塔。   这时,她发觉同伴情况不对:“咦,你怎么了,维烈?”   红发青年脸色铁青,一手捂住嘴,低声道:“糟了……”   “啊?”   “没、没什么。”维烈垂下手,强作笑靥,“我们快走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说着,一拉马缰,就往前冲去。余人又是困惑又是担心地跟在后头。   昭霆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没事吧,维……”一语未毕,她撞上一堵人墙。原来是维烈突然停下脚步。接着,耶拉姆和希莉丝脸色微变。   “前面有声音。”维烈往后退。   “知道了!”耶拉姆和希莉丝双双拔出武器,将他护在身后。   几乎在同时,十几个大汉跳出树丛,挡在路中央。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男子挥着单刀,狞笑道:“小子们,警觉不错,竟然能发现咱们。哦!有两个女的,还是美女!好好,今儿运气真不错。”   是三个。杨阳默默补充,不过她是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   希莉丝笑道:“维烈,你的听觉真灵敏。”她的态度很悠闲,因为不认为这群毛贼是需要认真看待的对手。   维烈一脸心神不宁,没有答话。杨阳愈来愈担心,低声问道:“维烈,你是不是不舒服?”维烈犹豫片刻,点点头:“嗯,我…我不太舒服,对不起,帮不上忙了。”   “没关系!这几个小毛贼,交给我们就行,你到后边休息去。”昭霆扛着无刃冲到最前,挑衅地勾勾食指:“来吧,看我一枪解决你们。”   “嘿,这小妞,可真辣。”盗匪头子擦擦嘴,一举大刀,“上!”   “杨阳,你保护维烈!”   耶拉姆丢下一句,飞快地迎上前,黑鞭直直挥下,劈开跑得最快的盗匪的脑袋瓜,同时投出匕首,将从旁掩上的另一人捅了透心凉。他一边避开另一边砍来的大刀,一边翻转手臂横抽侧首两名盗贼的颈部,转眼让四人了帐。其余盗贼见他身手如此狠辣矫健,都是一怯。   昭霆趁机跟进,无刃一个帅气的横挥,让三把大刀飞向天空。希莉丝很有默契地窜上来,眨眼刺倒那三人。   就在这时,后面响起“啊”一声惊喊和杨阳的大骂:“笨蛋!昭霆,你把刀往哪儿劈啊!”原来那三把刀有两把往她和维烈站脚的地方射来,差点刺中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昭霆百忙中回首道歉,这一看却令她魂飞魄散,“呃啊——维烈!”   “咦?”红发青年不解地歪着头。杨阳也困惑不解。千钧一发之际,跟着转过头的耶拉姆当机立断地喊道:“过来!”   两人反射性地踏前一步。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寒光烁烁的大刀贴着维烈的背脊落下,将他的发带割了一截下来,深深刺入泥地。看到这一幕,连那些盗匪也松了口气,暗叫好险。   “昭霆!你这个混蛋!”杨阳只吓得脸青唇白,扑向大概是惊吓过度,僵在当地的同伴,“维烈,你没……”还没说完,红发青年挥动手臂,将她推倒在地。   “他妈的!!”   众人被一声响彻林间的大吼骇呆,那个声音……简直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像是野兽的悲嚎,充满无边无际的哀伤、痛楚、愤怒、绝望,让人寒透心扉,又涌出几欲落泪的鼻酸,难受至极。   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人人呆呆看着红发青年缓缓走上前。   “让开。”走到一半,他立定,沉声下令。昭霆三人几乎是半失神地退到后边。   红发青年周身散发出令人思考冻结的恐怖气势,仿佛君临天下的霸主,一举一动都充满不容反抗的压迫感,彻底震慑住在场所有的人。   盗匪们颤抖着,本能地感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灵魂呐喊着、挣扎着、抗拒着,想尖叫、想逃跑、想哀求,可是他们的身体一样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慢慢走近。   “风绞。”   发白的唇挤出简洁的龙语,刺耳如尖哨的风声响起,无形的风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器,瞬间汇聚成巨大而致命的风卷,笼罩住盗贼,断裂的肢体伴随大量鲜血席卷开来,以支离破碎的姿态在半空划出怪异的弧线。   整整半分钟,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说话,总共八只眼睛愣愣瞧着那个血池。   “呜呃……”昭霆第一个回过神,转身跪倒,呕吐起来。希莉丝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倒在地。   “维烈!!”   红发青年应身回头,看着发话人,脸上一片无机质的平静。杨阳不住发抖,竭力将视线对准他,颤声道:“你…你怎么了?为……为为什么杀那些人?”   “因为他们该死。”明明是熟悉的温润嗓音,却因充满愤怒和霸气的语调而变得陌生,“所有踏入这里的人类都该死。”   耶拉姆跳起来,挡在杨阳面前,咬牙道:“你疯了!”   杨阳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拉住想要冲上去的少年,喊道:“住手!耶拉姆!他不是维烈!”   “什……”   “是你。”青年似乎这时才看清她的面容,微微一怔,下一秒,他全身剧震,两手紧紧捂住太阳穴,吐出痛苦的呻.吟,“杨阳,发带……”   发带?耶拉姆三人一怔。杨阳用力撕下一片衣袖,跑到他身后,抓起他披散的长发,快如闪电地绕了两圈,死命抽紧。   几乎在同时,维烈昏了过去。   *******   【后记】   读者应该发现了,维烈可不是好人,他目前对主角阵营没有恶意,但这个保护伞租了日后要付出代价的,这个魔头名副其实,犯的罪行黑透恶绝。   不过因为血龙王出来,大开杀戒,背了坏人的锅,哈哈。其实这些杀人如麻的盗贼死有余辜。 第一百七十一章 肖恩   柴薪发出噼啪声,更衬得暗夜静谧幽深,橘红色的火苗送出源源不断的光和热,却驱散不了围坐在篝火旁的四人之间压抑而沉重的氛围。   当其中一人开口说话时,其他三人都吓了大跳。   “我第一次见到维烈,他就是今天这个样子。”   杨阳边说边偷瞟,红发青年静静躺在他们身旁,身上盖了条毛毯,呼吸舒缓,平静的睡容完全无法与下午那人联系在一起。   希莉丝露出惊讶之情。昭霆和耶拉姆点了点头。   杨阳屈起一只膝盖,手肘撑在上面,缓缓道:“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但我现在还是记得很清楚,他如何用火球把一个小混混轰成灰烬。这时,一只鹰衔着一根发带,把他的头发绑起来。”   “这、这不就和你下午做的一样吗!”希莉丝茅塞顿开。杨阳点点头,神色懊恼:“没错!都怪我没早点想到!因为那时,维烈的头发刚被绑住,贝姆特城主和夏亚大神官就冲出来把他带走了。第二次见面时——就是芬诺特运河那次,我发觉他和上次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虽然惊奇,却没多想,只以为他大概是脾气变好了……”   昭霆打断:“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绑发带的维烈和不绑发带的维烈差那么多,这没道理啊!”杨阳大声道:“是双重人格啦!”   “啥!”昭霆张口结舌。耶拉姆沉声道:“恐怕不止双重人格这么简单。”   “咦?”三人一齐看向他。   “不是有传说,降魔战争末期,血龙王扎姆卡特加入人类一方,和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同归于尽?”少年无视三人快凸出来的眼珠,冷静分析,“还有,半年前,捣毁血龙王爱人坟墓的死灵王复苏没多久,就被维烈偷偷干掉。”   “你…你是说……”希莉丝结结巴巴。杨阳接口:“维烈的另一个人格是血龙王扎姆卡特?”   “嗯……”   旁边传来的低吟令四人颤抖了一下。离得最近的杨阳首先靠过去,其他人也关心地围过来。因为青年的双眼仍然是闭着的,无法判断他醒了没有,杨阳只得试探地问道:“维烈,你醒了吗?”   “……”   “没醒。”昭霆又是失望又是松了口气,接着差点吓得跳起来:“我醒了。”   维烈微笑,笑容和平时一样温柔,四人心里的大石这才放下。杨阳关怀地问:“你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昭霆愤愤地道:“醒了也不吭一声,故意吓人呐!”   “我没事。”维烈不太顺畅地坐起,“抱歉,我刚刚吃了一惊——我以为你们走掉了。”希莉丝怒道:“我们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吗!”   维烈笑了,不好意思地道:“可是,我差点就杀死你们……”   “对了,正好,我们正想问这件事。”四人异口同声,“下午那个你是不是血龙王扎姆卡特?”维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果然!”   维烈只手按住前额,使劲甩甩头,用疲惫的声音道:“抱歉,可以给我一杯提神的茶吗?我头痛死了……还有,帮我把头发绑绑紧,好像有点松了。”昭霆和希莉丝立刻抢着帮他打蝴蝶结。杨阳和耶拉姆回到篝火旁起锅沏茶。   几分钟后,四个少年少女重新围坐在篝火旁,定定看着青年两手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   “扎姆卡特他……”过了良久,维烈放下茶杯,低声道,“他是个性相当强烈的人,感情也是,和我这种天性温吞的人截然不同,所以我很难压下他的意识,只能靠催眠的力量——用发带作为人格转换的信号,做自我催眠。所以我一解下发带,就变成扎姆卡特的人格。”   “原来如此。”余人恍然大悟。杨阳奇道:“可是,血龙王的灵魂怎么会跑进你身体里去呢?”   维烈苦笑道:“如果只是灵魂跑进来也算了……杨阳,你点根火把,照我的影子。”黑发少女疑惑地捡起一根柴薪当做简易火把,站起身来。   “啊——”   昭霆和希莉丝齐声惊呼。耶拉姆也脸色发白。杨阳差点滑落了火把。   被火光照成橘色的地表上,清晰地映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是龙的影子。   ******   “呜!我今晚会做噩梦!”   “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   “不管啦~~你要负责!给我药、安眠药!”   “这个……”   “不用安眠药,你只要沾到枕头就会睡得像死猪。”杨阳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挥手命令友人闭嘴,转向红发青年,“你可以说了,维烈。”   “嗯。”维烈点点头,两手捂着杯子取暖,整理思绪般缓缓道,“就如你们看到的,我已经和血龙王融为一体了……”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暧昧耶!”希莉丝打断,搓搓臂膀。余人也有点不自在。维烈不介意地笑笑:“那这么说吧,我的身体有一半是龙,被转化成龙的体质。所以我拥有龙的体力,虽然无法变身成龙,也可以使用龙威和龙之吐息……当然不是从嘴里吐出来,是借用手掌凝聚(四人松了口气)。而且我和扎姆卡特共用一具躯体,也分享彼此的记忆、感情和知识。”   昭霆皱眉道:“分享?”维烈疲惫一笑:“对,扎姆卡特讨厌我,不是一般的讨厌,他已经是一头疯龙了。”   “什么意思?”杨阳紧张,难道这就是血龙王滥杀无辜的原因,还有血魔的来历?   维烈是无辜的?   “扎姆卡特原本不是这么残忍的人,也并不粗暴,只是有点刚愎自用。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一半是月的死,一半就是我的缘故。”   “月是谁?”希莉丝好奇地问道。   “血龙王的情人。”杨阳回答。昭霆补充:“而且是男的。”   “什么!!!”   耶拉姆瞅着维烈,脸色阴晴不定:“你说你和血龙王分享记忆和感情,这么说……”维烈叹了口长气:“没错,我看到了他和月的那些记忆。”   “……”耶拉姆无言以对,朝他投以同情的视线。三个少女只差没说出“节哀顺便”四个字。   “我不是歧视扎姆卡特,也对同性恋没有偏见,只是…我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而且,我也有喜欢的女性。”   四人连连点头,表示理解。维烈浮起腼腆中带着哀伤的神情:“我的爱人只有玛格,当年精灵王从我这里夺走了她,我至今无法忘记。”三个少女再次深受感动,千年不变的爱,实在太浪漫了。   维烈似乎在回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拾话题,“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我和扎姆卡特性格不合、性向不合,思考方式不同,行事风格不同,连所爱的人也不一样,变成两个人格只是彼此折磨。我还好,扎姆卡特已经愈来愈无法忍受。他本是堂堂龙王之尊,却被迫和我共用一具渺小的身体,他会暴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昭霆嘘道:“他有什么好不满的!就算他是血龙王,你还是魔界宰相哩!你都没暴走,他暴走个屁!”耶拉姆和希莉丝颔首赞同。杨阳却道:“话不能这么说,龙族是自尊心非常高的生物,何况智比海深的龙王,而且这种事,不是身份相当,就可以算了的事。”   杨阳心想,那么庞大的龙体,被挤压得那么小,简直像常人变成蚯蚓,换做一般人早就疯了。堂堂龙王,对自尊也是致命的打击。得知维烈是血魔,她特别向耶拉姆询问过血魔的传闻,其实只对追兵赶尽杀绝而已,不主动伤害弱小,如书上所说,龙族确实是高贵的生物。   这么说,血龙王可能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   维烈有些意外地看向杨阳,感到体内的骚动平息下来,而一直以来,他也深受体内另一个人格的情绪困扰,开怀之下,笑道:“你说的不错,症结就在于此。”   希莉丝拍拍膝盖:“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和血龙王为何变成这样。”杨阳三人一呆:“对哦!”   维烈喝了口已变凉的茶,道:“我曾跟昭霆说过,我本来是黑发,之所以变红是因为一个魔法的意外。”众人瞪大眼:“难道……!”   “嗯,我们是被失控的魔法变成这样,也可以说是因为自身的力量。”维烈仰起头,轻轻叹息,“那个时候,我们为了消灭对方,不顾一切使用了禁咒魔法,具体什么招数我忘了,总之,那是我们最后的力量,所以我们都没力气抵挡对方的攻击,被炸成了粉末……”   “啊!”   “是的,那时候,我的确是死了,因为我的核碎了。”   “核?是魔核吗?”杨阳问道。维烈点点头:“还有扎姆卡特的「龙魄」。你们应该知道,这两样东西对魔族和龙族来说,就等同人类的心脏。”昭霆皱眉:“那你们怎么……”   维烈顿了顿,回忆道:“其实…后面的事我也不清楚,当时我的意识已经完全消失了,等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冒出一大堆以前没有的记忆,胸口充斥着一股不属于我的强烈情感……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快发疯了!我同时爱着两个人,为他们的死而发狂;又因为我们还没从杀了对方的念头里脱身,而疯狂地想要杀死自己……要不是弗雷德,我的同伴及时将我打晕,我也许真的会当场发疯。”   四人听得寒毛直竖。杨阳小声道:“那后来呢?”   “就变成这样了。弗雷德他们亲眼看见我痛苦的样子,生怕我一醒来又受不了,于是强行封印了扎姆卡特的意识,还有我和他战斗的那段记忆。可是扎姆卡特的记忆已经和我其他的记忆融和,他们根本没办法拆开,所以我一醒来就发现不对,而且血龙王的意识岂是那么容易封得住的。不过托他们的福,让我偷到一段时间消化,赶在扎姆卡特的意识压制我的意识之前用催眠术掌握了主导权。”   杨阳四人这才松了口长气,为对方感到由衷的庆幸。   维烈苦笑了一下:“但是,因为太仓促,我想不到比较高明的催眠术,一不小心,扎姆卡特的人格就跑出来作乱。为了不让他把摩耶搅得天翻地覆,我跑来人界,却因此给人界带来了灾难。”   “这么说,血魔是——”杨阳确认了内心的怀疑,余人也恍然大悟。   维烈点点头,神情阴郁:“对不起,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你们。”四人大吃一惊:“为什么!”随即反应过来,杨阳起身:“因为下午的事吗?”   “别开玩笑了!”昭霆也跳起来,“既然知道真相,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把你的头发看好就行!你多此一举个什么劲!”希莉丝接口:“没错,你再说这种话,就是不把我们当同伴。”   “留下吧。”耶拉姆简洁地发表意见。杨阳也道:“维烈,身为朋友,就要相互信任。答应我,不要不告而别。”   维烈怔了怔,露出温柔开怀的笑意:“好。”   ******   夜阑人静。黑沉沉的广袤树林里除了间或响起的野兽长嗥,再无其他声音。   轮到第四个守夜的杨阳独自坐在篝火旁,不时看一眼周围的同伴,尤其是其中一个。   因为担心维烈会偷偷溜走,今晚他们连帐篷也没搭,就裹着毛毯睡在野外,所以她能清楚地看见每个人的睡姿。昭霆就不用提了;耶拉姆和希莉丝的姿势一模一样,都是侧躺,也就是可以随时掏出枕下武器进入战斗状态的姿势;维烈就放松多了,不过可能是头痛的关系,睡得不太安稳,老是翻身,像这会儿。   杨阳跑过去,捡起毛毯,正要帮他盖上,目光落在一样异物上。   这是什么?她往旁挪了半步,让火光照在上面,这才看清,原来是面手镜,挂在青年的大腿侧边。翻身时把衣摆压住了,才露了出来,平时应该是藏在衣服里面的。   杨阳好奇地摸了摸镜面,随即想起西欧的古老民间传说:镜子会在晚上吸走照镜者的魂魄,连忙缩回手,过了一会儿见无异状,才大起胆子又碰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感到巨力拉扯,还来不及惊叫,就被吸进镜里。   噗嗵!   冰凉湿滑的触感从头顶蔓延至全身,就好像掉入水中的感觉,却没有溺水的窒息感,意识反而轻盈起来,仿佛失去了身体的约束。   当杨阳从那怪异的感觉里回过神,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可是这地面不像一般的地面,和维烈的异空间一样,轻飘飘没有实体感。   在她面前有一座水池,而水池上,有个人。   其实,说那是个人,似乎不太正确。因为他不但漂浮在水面上,而且身体像洒了银粉似的,闪闪发亮,还有点透明。杨阳惊噫了声,那人震了震,转过身。   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性,蜜色的肌肤,五官俊朗,眉宇飒爽,一头打成辫子的长长棕发,身穿一件式样像骑士服的赭色长衣。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水晶一般透明,里头闪耀着温润的琉璃光彩。   “你是谁?”相同的疑问出自两张嘴里。   那青年愣了愣,低头看水池:“对了,你是从外头跌进来的。可是你为什么会跌进来?还从来没人跌进来过。”   杨阳呆呆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叫道:“对了!我被吸进镜子了!”   “嗯,正确的说法是灵魂被吸进来。”   “天呐!那个传说是真的!完了!我死了!”杨阳跳起来,抱头哀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维烈,你这个混蛋!尽收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初我看昭霆用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乱子,可为什么报应在我身上?我还年轻~~不想死~~”   “你要出去的话,从这里跳下去就行了。”那青年指着水池。杨阳一呆:“啊?”   “你刚才的意思是想出去吧?虽然很多句子我听不懂……”   “等等!”杨阳打断,一脸无法置信,“你是说,我可以出去?回我的身体?”   “对啊。”   “你不是镜里的妖魔?会把我困在这里,抢我的身体?”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青年困惑地反问。杨阳大喜过望,点头哈腰:“谢谢,谢谢,好心的镜子精灵!”   青年皱眉:“我不叫镜子精灵。”杨阳吓了一跳,因为他的神情十分稚气,一点也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不禁生出好奇。而且既然确定可以回去,她也不急了,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你不是镜子精灵,为何住在镜里?”   “我不知道。”   “啊?”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杨阳诧异地回过头。   “从我有记忆起,我就住在这里,所以我不知道我为何住在镜子里。”青年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杨阳挑眉:“那你还说自己不是镜子精灵。”   “住在镜子里的,就一定是它的精灵吗?”   “……”杨阳无语。见状,青年绽开明亮又调皮的笑容,宛如阳光穿透云层的笑容。   黑发少女睁大眼,心神大震,因为这表情,像极了神官笑起来的样子。   “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阳定了定神,仔细端详他,发现他和神官长得一点也不像,真不知道她刚刚怎么会生出那种错觉。   “咦!”那青年也上下打量她,眨了眨眼,“你长得好像那个红发男人。”   “你认识维烈!?”   “哦,他叫维烈啊,我不认识。”   杨阳呆了会儿,才道:“你不认识他,怎么知道我和他长得像?”青年轻快地笑起来:“很简单,因为我看过他。”杨阳恍然大悟:“对哦,他照镜子,你就看到他了。”没想到维烈还挺自恋的。   “不是不是。”那青年摆摆手,“我才不看水池呢,我之所以知道他,是他呼唤我的缘故。”   “呼唤你?”   “嗯,每次叫我出去,就问我认不认识他,他又不自我介绍,我怎么会认识他。”   杨阳听得一头雾水,突然福至心灵,试探着问:“难道……你丧失记忆了吗?”   棕发青年点头:“嗯,生前的记忆我都想不起来了。”   “生前!你是幽灵?”杨阳大吃一惊,这么说他是人类?没有异族特征,很可能是人类!   “嗯,好像是。”   好像是?少女皱皱鼻子,心道:就算这家伙真是鬼,也是个糊涂鬼。而糊涂鬼是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她和气地道:“我叫杨阳,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男人叫我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   *******   【后记】   撒花,本文最重要的人物之一终于出场了,不过目前是失忆的小白状态,要等恢复记忆才能恢复智商。   肖恩也是女主真正的金手指,随身老爷爷,本人挂逼一个,虽然最强的人物不是他,还没有正式出场。 第一百七十二章 宿命的另一半   破晓时分,昭霆被浸透骨髓的寒意激醒,一边哆嗦一边找毛毯,好容易在两米开外找到,紧紧裹住身体,往篝火瞧去。让她惊讶万分的是:火熄了,而且旁边没有人。   她急忙四下张望,突然“啊——”地叫出声。   “!”耶拉姆和希莉丝几乎同时跃起,手持武器转向声源:“昭霆,怎么回事?”   昭霆不答,比出食指,两人转过头,也呆住了。   黑发少女一手搭在红发青年腰间,偎依在他的胸前,似乎睡得十分香甜。两人的姿势近乎亲密,予人无限遐想。希莉丝拍拍脑袋:“哎呀,他们俩什么时候变这么要好了。”   耶拉姆脸色一变,扑向两人,伸手推搡:“维烈!杨阳!醒醒!”青年模糊地应了一声。少女却依旧一动不动。这下希莉丝和昭霆也看出不对,飞奔过来。   “杨阳!杨阳!”耶拉姆扳住同伴的肩膀上下摇晃,连唤数声,没有回应。希莉丝抓起杨阳的脉搏,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举手放在她的鼻下后,更是转为惨绿色:“没有…没有呼吸……”   “什么!!”昭霆大惊失色,扑了过来,维烈坐起来,道:“等一下,让我看看。”耶拉姆将怀里的人递给他,拦住焦急的昭霆。希莉丝六神无主地问道:“怎么样?还救得活吗?”   乍碰触到黑发少女冰冷的躯体,维烈也浮起紧张的神情。出乎三人意料,他没有做任何急救措施,一把放下杨阳,按住一面镜子,喊道:“肖恩!快放她出来!”   话音刚落,一团烟雾状的东西从镜面弹出,没入杨阳的胸口。几乎在同时,地上的人震了震,胸口重新起伏。   其他三人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昭霆冲口道:“那面镜子吸走了阳的魂魄?”维烈点点头,脸露喜色:“好了!”   “唔……”杨阳幽幽醒转,只觉头晕眼花,全身虚软,一时搞不清身在何处,迷迷糊糊地道,“肖恩,你干嘛踢我?”   “因为再不把你踢出来,你就要死了。”棕发青年跳出镜子,浮到半空,关怀地俯视她,“你没事吧?抱歉,我忘了活人的灵魂是不能离开身体很久的。”   “是吗?难怪我觉得很难过。”杨阳甩甩头。维烈抬起头,质问道:“你为什么把她拉进去?”肖恩皱起眉头:“我拉她?才没有,是她自己跌进来的。”   “你说什么!!”维烈脸色大变。   “喂,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昭霆叫道,“到底在对谁说话?”希莉丝和耶拉姆也满脸困惑,愣愣瞧着他俩。   杨阳比他们还惊讶,指着飘在自己上头的那人:“他呀!”   “他?”三人一齐抬头,却只看到一片以树叶为边角的苍蓝色天空,“……谁?”   鸦雀无声。大眼瞪小眼。   “你们看不见他!”好半晌,杨阳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大喊。   “你看得见他?!”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也紧张地站起来。   肖恩开口道:“普通人是看不见我的,你忘了我是幽灵?”顿了顿,他侧过颈子,抚摸下颌,“哎,对了,普通人看不见我,那你怎么看得见?”   杨阳看看他,再转向三个呆若木鸡的同伴,结结巴巴地道:“他、他说他是幽灵,所以你们看不见。”   “那你怎么看得见?”   “这个,他也不知道。”   “因为你是他宿命的另一半。”   维烈拿着手镜站起身,表情极为奇妙,似震惊,似怀疑,似不安,又似担忧。杨阳四人认识他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这么复杂深刻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杨阳、昭霆和耶拉姆想起和召唤兽定契约那天的情景,惊讶地瞪大眼。   “肖恩就是我的搭档!?”杨阳喊道。耶拉姆恍然大悟:“难怪他那天不出现,原来他已经死了。”昭霆好奇地拉拉友人:“阳,他长什么样?快告诉我。”   “呃,他……”杨阳抬头寻找棕发青年的身影,后者扮了个鬼脸:“别告诉她,照我说的讲。”   “阳!”昭霆再度催促。耶拉姆和希莉丝也露出好奇的神情。   “他…呃,他大约九十多岁,长得方面大耳,油满肥肠,麻子满脸,五官走样,顶上无毛,瘸腿断臂,他还长着六指和痔疮……”肖恩!太夸张了啦!想害我丢死不成!   杨阳还没说完,希莉丝就捂着嘴转过头,耶拉姆也脸色难看,昭霆眼中泪光莹莹,颤声道:“阳,你好可怜,好可怜。”   “哈哈哈!”看到三人的表情,肖恩笑得跌下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杨阳一脸哭笑不得地瞅着他:“诽谤自己,这么好玩吗?”三人一怔:“咦!”   “哈哈…哎呀,你别说嘛!我还有一箩筐形容没让你说呢,真是的。”   “阳,你骗人!”昭霆哇哇大叫。耶拉姆和希莉丝也脸色不快。杨阳急忙撇清:“不是我啦!是他硬要我这么说的!”耶拉姆皱眉道:“什么,真是个爱作弄人的幽灵。”   “那他到底长什么样?”希莉丝的好奇心又冒出来,“是男是女?”   杨阳看向青年,眼神透出征询之意。肖恩直起腰,点了点头:“好啦,告诉他们吧,把我形容得帅一点。”杨阳干咳一声,开始叙述:“她是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女……”   “喂!”   “……长着一头飘逸的长发,水汪汪的眼睛像天上的星辰,樱桃小嘴……”   “喂喂!”   “……她的身材玲珑纤细,肤白胜雪,而且什么也没穿……”   “杨·阳!”   无视宿命的另一半抗议的哀嚎,黑发少女径自在三人各异的视线里结束了演讲。维烈啼笑皆非地道:“这么看来,你们俩还挺配的。”   “对了,你!”肖恩跳起来,“你快帮我翻案!告诉他们那是她瞎吹的!”   “我……”   “维烈。”杨阳挑高眉,脸上明白写着“你敢说就试试看”这行大字。维烈笑了笑:“不是的,我是想请你帮我保管这面镜子。”   “咦!”包括肖恩在内,众人都大吃一惊。   维烈迟疑了好一会儿,低头注视黑色的镜面,脸上又流露出那种复杂难解的感怀,良久才缓缓开口说道:   “我之所以带着肖恩到处跑,是有人委托我,帮助他找到命运之线的另一头。既然那个人现在出现了,我自然就功成身退。”   昭霆蹙眉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另一头的?这个幽灵不是阳命中注定的搭档么?还有,那个名字怎么那么像男的?”   “因为我本来就是男的!”肖恩大喊,可惜除了杨阳和维烈,没人听见他说什么。前者还朝他扮了个鬼脸,令他差点气炸。   维烈淡淡地道:“所谓搭档,就是指波长吻合、配合默契,理解彼此心灵的两个人,不是吗?宿命的另一半就是这个意思,不是常人以为的命中注定的对象那种意思,只是两人的魂场相同,命运线可以连接而已。换句话说,就是可以「借体还魂」。”   “什么!”众人大惊。昭霆冲口道:“你想让他借阳的身体还阳?”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维烈摆手,“只是杨阳可能唤醒肖恩的记忆。”   “记忆?”看不到幽灵的三人组茫然不解。杨阳击了下掌:“对了,肖恩说他完全丧失了生前的记忆。可是为什么我能够唤醒他的记忆呢?”   “因为他的记忆是被人封住的。”   “被封住?”杨阳四人一愣。肖恩喊道:“是谁?”维烈不答:“你什么都不记得,知道了他的名字又有何用。”棕发青年语塞。   昭霆奇道:“被封住,解开不就行了?难道这个封印强得连你也解不开?”维烈苦笑:“我解得开,但……”   “对了,因为肖恩是灵体。”杨阳恍然大悟。昭霆还是不懂:“灵体又怎么了?”   “灵体是很脆弱的。”耶拉姆解释,“它不像□□可以承受一定的魔法冲击,虽然对物理攻击免疫,但是没有抗魔力,只要受到一点打击就有可能魂飞魄散,何况是极为霸道的解封魔法。”昭霆这才明白。   希莉丝拍拍手:“原来如此,让他附在阳身上,再解开封印,是这意思吧?”   “不是的。”维烈摇头,“虽然肖恩可以附在杨阳身上,但身体还是杨阳的,无法提供给他任何的保护,反而会伤到杨阳的身体。而且封印是直接施加于肖恩的灵魂,除非他自己挣脱封印,不然别无他法。”   “真难办哩。”耶拉姆和希莉丝皱眉,很是烦恼。杨阳问道:“那我还能给他什么帮助呢?我的身体对他根本没用。”   “也许你能给他勇气吧。”   “勇气?”四人反问。   肖恩的脸庞刹时变得雪白,转过头去。维烈看向他:“果然,你自己不想想起来。”肖恩蛮横地道:“我就是不想回忆,你管得着吗!”   “……我的确没资格管你。”维烈轻轻一笑,随即收起,用悲伤体贴的语气道,“在你把我的形影从你心里抹去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你的什么人了。作为朋友,我也不想逼你,肖恩,但你总有一天要想起来的,如果你有勇气的话。”   “要你管!”   昭霆举手抗议:“喂,别忘了我们的存在!看你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奇怪耶!”希莉丝附和:“嗯,真的很像自言自语,如果我们也能看见那个幽灵就好了。”耶拉姆问道:“你有这方面的道具吗?”维烈想了想:“好像有……”   “等等,维烈。”杨阳插口,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肖恩自己不想回忆以前的事,才想不起来?”维烈苦笑点头。   “那个幽灵,是不是曾经遇到很悲惨的事?”   “啊,死小鬼,你和他同病相怜啦?”   “闭嘴!”   “……肖恩说,他也想知道,是不是你和他同时爱上一个女人,你为了获胜杀死他,产生了负罪心理;或者,你是他的妹夫,却见异思迁抛弃妻子,怕被他扁而先下手为强;又或者,你们是同窗好友,你却因为成绩老是不如他萌生嫉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勒死了他;再或者,你是同性恋,为了永远占有他而把他变成灵体锁在镜子里;还有……”   那个幽灵想象力真丰富……盲眼三人组已经听不下去了,另一个真正眼盲的人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肖恩,你再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咧~~~”棕发青年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这回维烈被他气到了:“你你你……”   他刚刚一定做了个鬼脸。虽然看不见,但看维烈的反应,三人也能猜到。   昭霆跳起来,兴致勃勃地道:“维烈,让我们也能看得到他啦!我想跟他说说话!”   维烈先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卸下背包开始翻找。耶拉姆和希莉丝瞪视杨阳:“你又骗我们,他是男的!”   “嘿嘿。”杨阳不好意思地抠抠脸颊,“其实那是我的想象啦!我比较希望是女的搭档!”肖恩双手叉腰:“你居然嫌弃我这样的帅哥!”   “我遇到的帅哥多了,你的姿色只能排中上。”杨阳挥挥手。   “那些奶油小生,怎能与我这风华绝代、英俊潇洒、聪明文雅、机智果决、强壮温柔、睿智博学、心胸宽大、幽默爽朗、才思敏捷、口齿辩给、文武双全的……”   “你还有什么形容词没用上?”维烈从背包里翻出了道具。昭霆三人转过头:“找到了?”   “嗯,不过没找到你们要的,只找到这个。”维烈摊开手,三只铜制的小耳夹躺在他的掌心,“这是「尼布卡之耳」,戴上它,就可以听懂冥界生物的语言和灵体的声音,不过这玩意儿阴气太重,最好别久戴。”   三人点点头,取了耳夹戴上。   “好了,肖恩,你和他们聊聊吧。”杨阳转向宿命的另一半,见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不妙,正想提醒三人注意……   “哇!!!”   三人的眼睛刹时变成“x”形。 第一百七十三章 疑云   “维烈!给我灵界手套!我要K死他!”   好几分钟后,回过神的昭霆发出霍霍的磨牙声,怒吼道。另两人也一脸苦大仇深,绝不善罢甘休的表情。维烈苦着脸道:“我没有你说的那个道具,不,世上根本就没有……”   “我不管!我要杀了他!”   “笨蛋!你还快不道歉!这种恶作剧太过份了!”杨阳板起脸训斥罪魁祸首。肖恩瑟缩了一下,扁嘴道:“只是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生气。”   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怔了怔,肖恩的声音出乎他们意料的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他的声线不顶好听,却很特别,溪流般舒缓而流畅,又如和风般活泼而轻快,让人一听,脑中就浮现出一个充满阳光气息,总是唇畔带笑的男子形象,怒气不知不觉消散开来。   “好年轻哦,他几岁?”希莉丝问道。肖恩跳到她身侧,在她耳边道:“我100岁。”   “哇!”   “肖恩!”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肖恩双手一摊,“不过,我真的不知道。”   “对了,你丧失了记忆。”四人想起来。维烈开口道:“你33岁。”   “咦!他(我)这么老了?”四个人类加一只(?)幽灵齐声道。杨阳打量肖恩:“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只有二十来岁。”   肖恩双手环胸,煞有其事地道:“嗯,一定是我保养得好。”昭霆三人浮现程度不一的恶心表情。   杨阳扁了肖恩一拳,当然,没有打到。但是亏得她,让三人确认了肖恩的位置。昭霆伸出手,却只有穿过空气的空虚感。   肖恩皱眉道:“你摸我胸部干什么?非礼啊!”杨阳看得爆笑。   “啊,真的是幽灵耶,摸不到。”昭霆惊奇地盯着那只手。希莉丝比量了一下:“这里是你胸膛的话,你的身高应该是177—180,挺标准的。”   “他178。”维烈再度报出正确答案。杨阳心中异样,就算是朋友,但这也了解得太清楚了。   肖恩瞅着维烈,浮起暧昧的笑容:“你真的对我的事无所不知哩,该不会真的迷恋上我了?”还没说完,维烈就给了他一脚,当然没踢到。   肖恩生前和维烈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杨阳微笑起来,突然,她想起一事,冲口道:“维烈!肖恩就是圣贤者!对不对?”   “什么!!”昭霆三人大惊失色。肖恩歪着头:“圣贤者?”   “他不是。”   维烈毫不犹豫地道,语气斩钉截铁。众人受惊的心脏恢复原位。   “对了,圣贤者是37岁时从这个世界消失的,肖恩只有三十三岁。”杨阳想起历史,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维烈递出手镜:“那么,肖恩就拜托你了,杨阳,请你好好照顾他,可以的话,给他勇气,不过别逼他。”   你未免太宠他了,这样他怎么恢复记忆?杨阳接过镜子,随即看向棕发青年:“可是肖恩的意愿……”   “我跟你走,我比较喜欢你,跟你聊天有意思,不像这个说话老莫名其妙的家伙,而且我看他不顺眼。”   杨阳尴尬地瞪了他几眼,心想他怎么能这样说一个朋友,即使不记得。维烈却笑着说道:“别怪他,即使肖恩忘了我,我也把他当朋友。那么,麻烦你了,杨阳。”   “嗯。”黑发少女终于伸出手,接过手镜,许下无言的承诺:她一定要让肖恩恢复记忆,回报维烈的友情。   “谢谢。”   魔界宰相清俊的脸庞闪过复杂的情潮,深深低下头。   ******   “肚子饿死啦!饭,我要吃饭!”   昭霆大声喊出民生所需。杨阳抬头看天,讶道:“哎呀,已经这时候了。”   在他们为肖恩的事磨蹭时,太阳已悄悄爬到头顶上空,朝整座森林倾洒温暖灿烂的光波,好似给树叶镀上了一层金粉。   维烈转过头:“肖恩,你回镜子里去,阳光会消耗你的能量。”   “对了。”杨阳惊讶地道,“他怎么能晒太阳呢?他是幽灵、是阴灵耶!”(注:亡灵除非受到死灵魔法的制约,不然都必须遵守冥界的律法,在暗夜活动)   “我是独一无二的幽灵,不怕太阳。”肖恩吹嘘。维烈皱眉道:“别听他瞎说,因为他是生灵,所以才可以大白天出来,不过也不能待太长时间。”(注:生灵指活人离体的灵魂)希莉丝睁大眼:“生灵?那他的身体还活着咯?”   “不,死了,只是他的灵魂是被强拉出身体的,所以是生灵。”   耶拉姆道:“这不是蓄意谋杀吗!到底是谁对他做出这种事?”维烈淡淡地道:“那个人早就死了,说出他的名字也没意义,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时候不早了。”   “先吃饭啦!”昭霆大声抗议,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赖道,“不给我吃饭,我绝不走!”   “真拿你没办法。”杨阳翻了个白眼。希莉丝笑着挥挥手:“算了,她说的对,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上路。”耶拉姆咬牙道:“她根本就不是这意思。”   维烈笑道:“大家都饿了,不如就吃我包里的东西,别啃干粮了,如何?”昭霆立即叫好,余人犹豫片刻后,也同意了。   包装得像航空餐的食物摆放在桌布上,有三明治、培根、煎蛋、肉松甘蓝卷、牛奶、咖啡、红茶等,虽然有工业加工风格却十分美味。   杨阳心想维烈天天可以从包里拿东西吃,还有睡袋,不用操心打猎,露营等麻烦的事务,他的旅行简直是郊游。   “啊,好好哦!”肖恩飘在众人上空,满脸垂涎,“呜呜,我也想吃,还有酒!可恶!为什么幽灵就不用吃饭呢!我们也有味觉啊!杨阳,身体借我!我要吃饭!我要喝酒!”   这家伙,该不是昭霆的前世吧?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生出相同的怀疑。棕发少女专心大快朵颐,没空理会幽灵的哀嚎。   依然是维烈出声搭茬:“肖恩,别闹了,你想吃饭,回镜子里,想变出多少就变出多少。”肖恩大幅摇头:“那都是幻象!骗人,不,骗鬼的!”   “可你在这里大喊大叫,又吃得到东西了?”   “呜……”肖恩扁扁嘴,无奈地叹了口气,化成一团光雾,回到黑发少女挂在腰侧的手镜。见状,杨阳三人都吃了一惊,没料到肖恩这么干脆。   “我还以为他是个胡闹顽皮的人,原来也有成熟的一面。”希莉丝眨眨眼。维烈喝了口苹果茶,道:“他本来就是个胡闹爱玩的人。”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改口道:“后来有成熟一些,不过肖恩一直是个天真的人。”   真的是,非常天真。   杨阳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扑哧一笑:“真像是长不大的大龄儿童。”   耶拉姆开口道:“话说回来,昨晚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本来以为有人会趁夜偷袭。”   希莉丝先瞄了眼维烈,才道:“不奇怪,盗贼也有盗贼的情报网,昨天下午的事十有十已经传出去了。只要看看那些打劫我们的家伙变成什么样子,谁还敢招惹我们?”杨阳和耶拉姆脸色一青。   昭霆放下餐具,气咻咻地道:“别提那件事啦!害我食欲都没了!”杨阳道:“没食欲了吗?正好,把你的太阳蛋和香肠给我吧。”   “做梦!”昭霆立刻抓起盘子,把上面的食物统统倒进嘴巴里。希莉丝看得呆然,喃喃道:“说不定你在腐烂的尸体旁也吃得下饭。”   耶拉拇指着昭霆:“别说腐烂的尸体,我看就算被红龙吞进肚子,她也不会忘了吃饭。”   “同感。”   昭霆好容易咽下满嘴食物,骂道:“干嘛!喜欢吃也犯法?我是拥有健康食欲的十七岁青春美少女,哪像你们两个冷馒头拥护者!”   希莉丝回嘴:“谁喜欢吃冷馒头了!那是没办法的情况下吃的急粮好不好!”耶拉姆也道:“什么十七岁青春美少女,是饭桶女才对!”昭霆抄起一只果酱罐就往他头顶砸下,幸好杨阳和维烈及时阻止,才没酿成大祸。   结束了不算太平的一餐后,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再度上路。   昨天因为突发事件,没走多少路,所以今天五人加快速度。但是诺瑞姆林小径越深入密林,就越崎岖,盘根错节的树根使得路面凹凸不平,从路旁伸出来的灌木野草也成了障碍,五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时刻注意路况,尽量让坐骑走的稳当点。   “有岔路。”   走在最前的耶拉姆一拉马缰;其后的昭霆,两人共骑的杨阳和维烈也拉马停步,垫后的希莉丝扬声道:“是左边那条!旁边有个路牌的!”   “路牌是指向右边。”   余人沉默了一瞬,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是盗贼干的!”杨阳摇头道:“不能这么武断,也许是野兽碰的,耶……”她正想叫少年看一下,却见对方早就弯下腰了。   “没有野兽的足迹,应该是人为的。”耶拉姆直起腰,“另外,有好几条车印子往右边去了,痕迹很新,应该没走多远。”杨阳惊道:“有旅人被骗了吗?”   “有车印的话,十之八.九是商队。”希莉丝咋舌,“这支商队的领队肯定是个菜鸟!明知奎拉图森林盗匪遍布,还这么大意!”   “不,可能商队里有内奸,我以前经历过。”维烈开口道,余人茅塞顿开。   “没错!哪有商队的领队那么笨的!一定有个内奸向导!”希莉丝大声道。昭霆跃跃欲试:“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走啊!”杨阳点头:“嗯,现在他们一定很危险。”   “真没办法。”   耶拉姆叹了口气,拉转马首,往右边走去,余人紧跟其后。   经过路牌时,杨阳随手将它扳回正确方向,见状,维烈意外,希莉丝微微一笑。   ******   维烈对盗贼的吓阻效果立竿见影,偷袭商队的盗匪团一见赶来救援的冒险小队就作鸟兽散。   感激他们的救命之恩,商队领队送给杨阳等人一辆篷车,这下旅行方便了许多。晚上他们还可以睡在篷车里,免去了扎营的辛苦。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护送商队离开了奎拉图森林,双方告别。   “肖恩,出来聊聊吧。”杨阳一直记着维烈的托付,敲敲镜面。   “不出来!”棕发青年坚决缩在镜子里。   维烈温和一笑:“别逼他了。嗯,我进去准备干粮,快到吃午饭时间了。”说着,转身回到车子里。   维烈,你这样的态度,肖恩永远想不起来的。众人腹诽。   “对了,希莉丝,你知道了吧?”杨阳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和昭霆的身份。”耶拉姆脸色遽变:“杨阳!!”   “没什么好紧张的,耶拉姆,希莉丝早就知道了,维烈也是,那天他们可是看着我们朝冰宿和邱玲挥手的。他们不问,不代表不知道,是想听我和昭霆亲口承认,对吗?”   红发少女倚着门框,微微一笑,眼神清澄:“对。”   杨阳笑道:“现在我们知道维烈是魔界宰相兼血龙王,希莉丝你是南城公主,我和昭霆是救世主,彼此可谓坦诚相见,再无秘密。”希莉丝挑眉:“不对哦,还有一个人没公开身份。”   “我没什么秘密好抖。”耶拉姆道,“我只是个平民。”   “这不就是秘密!你有告诉我们你是平民吗?”希莉丝丢给他一个白眼。少年失笑,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换作别人会为十万悬红脑充血,但南城公主和魔界宰相——就是笑话了!   “耶拉姆,希莉丝,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杨阳目送商队远去的身影,“不过随着和这里的人邂逅得越来越多,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真正融入这里,了解你们。”   “你认为你不了解我们吗?”希莉丝纳闷。   “嗯……我曾经对我的老师说,我想成为魔法师,总有一天也能保护我的朋友,拯救别人。我认为出去旅行,才能了解这个世界,了解他人。”杨阳脸现迷惘,“可是现在我觉得,我连身边的人都未必了解,比如肖恩……”   “他丧失记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耶拉姆不以为然,杨阳默然,其实她真正想说不了解的,不是肖恩,而是维烈。   她没有告诉同伴们一件事,昨天晚上值勤时,她带着镜子离开一会儿,想和宿命的另一半多联络感情,按照维烈的托付,引导他的记忆,却不料听见肖恩说:   “杨阳,我讨厌他,还有点害怕他,我说不清……这才是我愿意跟你走的真正原因。”   “我不想见到他。这千年来,我宁愿待在空荡荡的镜子里,也不想看到他!”   为什么?   想到魔界宰相温柔的脸庞,杨阳真切不解:他明明是这么好的人啊。 第一百七十四章 魔兽   秋之月(十月)3日,杨阳一行进入弗兰提拉高原的边缘地带。   弗兰提拉高原占地千顷,海拔高而多丘陵。因为白银之谷就座落于它的西南角,此地也有「龙族的后花园」之称。除了散步的飞龙,这里最常见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魔兽,它们是龙谷住民的点心,而路过的旅人是它们的点心,因此弗兰提拉高原上连一个村庄也没有,给过往商旅带来极大不便。   本来北之贤者赛雷尔事先交待,要从弗兰提拉高原绕路,那里是魔兽和龙族的栖息地,特别危险。也可以提前通知他,为冒险小队安排专门运送龙之息(注:飞龙饲料)的商队,跟着商队走比较安全,也比绕路更方便。   但一来杨阳他们在拍卖会闹了事,不适合曝光身份;二来不想麻烦赛雷尔;三来队伍里现在有了个魔界宰相。   “这个真的可以吃吗?”   “可以的,这是食用型的魔兽。”   四个少年少女盯着一头被架在火上烤的畸形魔兽,一脸怀疑。   为了让他们安心,维烈从背包里掏出一颗金属球,不知他怎么拨弄的,球体的空隙放出魔兽的立体图像,杨阳和昭霆惊讶,这简直像投影仪。   维烈把一幅图样和火上的魔兽比较:“……没错,「瓦布」,摩耶历77493年的作品,可入宫廷料理的顶极食材。我们运气不错,虽然因为放养时间太长,肉味可能有点老,不过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四人愣愣地瞧着他:“你在说什么?”   “意思是,它是食物,而且是我亲手制造、鉴定的食物,你们放心吧。”   希莉丝指着那头所谓的“食物”,结结巴巴地道:“你说…它是你造出来的?”   维烈点点头:“所有的魔兽都是我造出来的。”   四人哑然失声,这时,昭霆转向火堆:“好香啊!好像真的可以吃!”   “啊,耶拉姆,快把它拿下来,好了。”   “呃,是。”   半分钟后,五人围坐在篝火旁,手里端着盘子,盘子上是烤得金黄喷香的肉块。除去来历,它的色泽和气味倒是颇为勾动食欲。   昭霆毫不犹豫地叉起一大块就塞进嘴里。杨阳三人也提心吊胆地开动,他们不是被气味引诱,完全是信任维烈的缘故。   “!”叉子送入嘴里的瞬间,四人瞪大眼,肉块入口即化,无法言喻的美味在舌尖上扩散开来,就像各种美食揉合在一起的味道,予人巨大的感官冲击,简直是“极品料理”的活生生体现。   昭霆感动得热泪盈眶:“好好吃哦!我爱死魔兽了!”   魔界宰相露出自豪的笑容,仿佛他放养魔兽杀人吃人是光荣的事。   “死小鬼,再帮我切一快!不,把剩下的都给我!”   “你先把你碗里的吃掉再说吧!”   “咕噜,吾以噎(我也要)!”   “希莉丝,连你也……”   杨阳吃了几口肉,无视旁边的食物争夺战,询问红发青年:“可是,维烈,我们这样吃你的同族,好像不太好吧。”耶拉姆一愣。昭霆和希莉丝停止刀叉大战,转过头来。   “对哦!你怎么让我们吃你的部下?”昭霆大喊。   维烈笑了笑:“不是的,只有上级魔族才是真正的魔族,你们口中的魔兽,都是我们的仆人和食物,像这只瓦布。”   “原来如此。”   希莉丝苦着脸道:“你们的仆人和食物,对我们人类可是灾星!”维烈讷讷道:“对不起,其实魔兽本来是不吃人的,因为在人界待得太久,才野性化了。现在人界的这些魔兽,都是我们当初做为宠物和野餐料理带来的品种,可是降魔战争我们撤得太急,忘了把它们带走,而魔兽又特别会繁殖,如今想回收它们也没办法了。”   他停顿了一下,其实他可以通过魔核命令回收所有的魔兽,可是不知为何,没有对同伴们说。   众人恍然大悟。   昭霆好奇地问道:“维烈,你说魔兽都是你创造的,是真的吗?”   “嗯,我擅长生物,特别研究过。”魔界宰相一向谦和的俊容难得透出一点得意之色,“我也希望摩耶能热闹点,大家有可爱的宠物陪伴,上级魔族的人数实在太少了。”   “多少?”   “不到两百个。”   “什么!”四人惊呼,“才这么点?”希莉丝张口结舌:“连一个领地,不,村庄也比不上!”杨阳喃喃道:“这么说,降魔战争的人数比是数十亿对两百?”艾斯嘉大陆目前的人口是十六亿左右,大黑暗时代不清楚。   耶拉姆脸色铁青:“你们都是怪物吗?”   “呃…别这么说嘛。”维烈也不否认,“其实加上一般民众,我们的人口也突破十万了。”   杨阳皱起眉:“等等,维烈,上级魔族的人数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少!你们不生育吗?何况你们的寿命那么长,就算一百年生一个,也足够组织一支军团了。”   “我们是不生育的。”   “咦,为什么?”   “因为会终止寿命。”维烈的神色流露出紧张,一字一字道,“上级魔族一旦生育,母亲的魔核就会自动传入小孩体内,然后她自己就会死亡。我本来还不知道,是看到尤拉陛下——艾尔拉斯陛下的妻子生下玛格后就断气了,才知道这件事。”   魔族怎么连自己种族的生态也不清楚?杨阳奇怪,差点漏听维烈下面的话:   “对我们这个少得可怜的种族而言,没有任何事比失去同伴更悲痛,所以我们彼此约束,宁可不要新生命,也要保住所有的老面孔。”   杨阳好奇地问道:“那你们还可以进行性行为吗?”昭霆三人呛了一记。   维烈失笑:“当然可以,不过魔族的性.欲远没有人类强,就算做多数也是好奇,甚至有人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就是你吧!”四人咬定。   维烈红着脸垂下头:“本来是的……可是因为扎姆卡特……”四人浮起哀悯之色,看着这个因为鬼缠身而莫名其妙从清倌变成残花败柳的同伴。   昭霆安慰道:“没关系,那个不算!”   耶拉姆干咳一声,岔开话题:“维烈,再走大概五天,就进入白银之谷的范围了,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真是感激不尽。”   希莉丝也浮起感伤之情:“是啊,自从和昆姆那仗起,你就一直保护我们,要不是你,我们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   维烈温柔地笑了笑:“朋友之间,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   昭霆大声道:“不要啦,维烈!你不要这么快走,干脆和我们一起旅行!别找人,也别去龙谷了!”杨阳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维烈歉然道:“对不起,这两件事,我不得不完成。不过你放心,在你和杨阳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一定来送你们。”昭霆稍微舒坦了些,但还是不依:“那么,我们和你一起去龙谷,好歹晚几天分别,反正我也想见见那些大蜥蜴。”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希莉丝有点心动。维烈断然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众人齐声反问。   “因为我是以扎姆卡特的身份去的,你们和我在一起会出危险。”   四人大吃一惊。杨阳冲口道:“是血龙王要去找银龙王?”维烈点点头。   “他找他干嘛?单挑?”昭霆只想得出这个可能,“真是条残暴的龙。”   杨阳指着维烈道:“喂,你别在残暴的龙面前说残暴的龙的坏话,当心血龙王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追杀你。”昭霆吓得噤声。   维烈轻笑出声:“不会的,扎姆卡特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而且我说过,我们共同分享彼此的记忆和感情,你们既是我的同伴,就等于是扎姆卡特的同伴。在奎拉图森林时,他是因为触景伤情,才把气出在你们身上,以后不会再那样了。”   昭霆松了口长气,随即双目一亮:“这么说,我们和你一起去龙谷,也不会翘辫子咯?”众人一呆。维烈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好像…没错。”   “耶——”昭霆振臂欢呼。杨阳也按捺不住兴奋:“太棒了!可以看到三首龙两大巨头会面的场景,帅呆了!”这一趟她非去不可!   希莉丝也脸放红光:“去龙谷冒险,还和银龙王会面,这下我们可会成为名人了!”杨阳激动地附和:“没错!再写一本回忆录,包管赚得翻过来!”   耶拉姆叹息:“看你们三个的样子,我说反对也没用了。维烈,你可要好好保护她们,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等、等等!”魔界宰相慌慌张张地道,“你们不怕吗?万一扎姆卡特……”   “你不是说他不会杀我们?”   “话是没错,但……”   昭霆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这么决定,别烦了。”希莉丝压根没理睬维烈,幻想道:“嗯…不知道银龙王幻成人形是什么模样,听说龙族变身后都是俊男美女。”杨阳眼睛一亮:“真的吗?希望那边母龙多一点!”耶拉姆最干脆:“要不要再添点肉?”   “要!”三个少女齐声道。   维烈看着这些对自己满怀信任的人类,也不再相劝,微微一笑,接过杨阳千辛万苦从两个饿死鬼嘴边抢下给他的烤肉。   ******   远处,两位来自东城的密探默默相对。   虽然因为隐藏行迹的需要,他们不能生火,但是有技术部制作的魔道具,可以加热少量食物,伙食并不糟糕。对两位身手高明的黑咒术师来说,捕食也不难。只是这会儿,听着那边喧闹欢乐的气氛,闻着浓郁的肉香,两人谁也没有心情吃饭。   一个有着细长桃花眼的黑袍男子冷声道:“楠,你要尝尝魔兽肉吗?”   “不。”身穿灰袍的密探首领摇头,神色有几分作呕。   他们都是为了任务,可以杀人不眨眼的密探,也做过一些违背道德的事,可是那里的一群人——某个放养吃人的魔兽的魔界宰相,被他邀请,吃他推荐的魔兽肉的冒险家们,却让两人背上寒毛直竖。   这些可怜的小孩吃着美味的魔兽肉,大概没想到,这只魔兽也许就吃过人肉。   楠不禁摇头,深深叹息:“圣贤者的后代……”   却被魔族欺骗。   两人庆幸自家的救世主安全地在东城王宫,没有被这种万恶的魔头碰上。随即,楠定了定神,道:   “这个魔界宰相,必须汇报给大人。”   血魔的真实身份居然是血龙王和魔界宰相的合体,恐怕是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这么重大的情报,必须提交给罗兰分析。也许,封印了魔族的圣贤者,生前遭遇了什么重大的灾难,没能及时封印住所有的魔族。   不过,魔族被封印一定是真的。不然千年来,就不是维烈一个魔族祸害艾斯嘉世界了。可是魔界宰相为什么能逃脱圣贤者的封印?他交给杨阳的镜子有什么秘密?   而且,这个魔头为什么处心积虑欺骗一群冒险家?伪装成好人潜伏在一个冒险队伍里?   就算不为圣遗物,楠也认为有必要继续跟踪,彻底调查清楚。   *******   【后记】   反派阵营知道了,维烈的身份。至于杨阳她们,一来是当局者迷;二来她们被维烈蒙蔽了,这个年纪的女孩本来就容易被深情的男人感动,大杀四方的情圣听起来就很酷,又长得帅适合做偶像,温柔体贴看起来是个好人;三来是讲义气,管同伴是魔头还是杀人狂,反正没碍着我,他还保护大家,就义字当头,一心一意维护他了。   毕竟魔兽没咬在主角们身上,加上魔界宰相保驾护航当然无所谓,等她们将来尝到苦头,或者亲眼目睹生灵涂炭的场景就会反省醒悟了。   中二的时候都特别喜欢弱肉强食,快意恩仇的理念,有慕强心理,可是很少人想到,你是强者还是弱者,你被更强的人视为弱者,随意□□是什么心情。还有,那些强者除了力量或者天赐金手指是否真的有值得钦佩之处,比如人格方面。你被法治社会和一些普世道德观庇护,全盘否定它们是否真的有理?   另外,一个杀人如麻,连一个种族的老弱妇孺都杀光,千年来继续放养魔兽,坐视无数人被活活吃掉,无数家破人亡的魔界宰相,罪魁祸首,是否真的是深情美丽的形象,杨阳他们目前也没有深想。   动漫里面这样的类型太多,杨阳和昭霆深受毒害,也笃信穿越者定律,以为自己不会死,有主角光环。抱歉,在我文里是行不通的,没有能够凌驾土著的金手指,穿越者也需要适应另一个世界,明鉴是非。   所以杨阳她们真正的成长不仅仅在于实力,主要是心性的提升。   另外,维烈是混乱邪恶,相反之下血龙王反而是秩序阵营,约束魔族有他的功劳,主角们清醒后,他也是重要帮手,下章就会出场。   另一方面,也是没人能想到一个魔界宰相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欺骗一群普通的冒险家,杨阳她们不认为自己这群人有什么值得被骗的价值,当然不会怀疑。杨阳还有叔叔杨唯的移情作用,相信维烈是正常的。   另外,血龙王不是邪恶阵营,肖恩更是善良阵营,他们的章节可以放心地跟,目前主角阵营就混了一个隐藏BOSS,未来还有一个。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银之谷   白银之谷,也称龙谷,位于弗兰提拉高原的塔拉姆山区。地势险峻,除了一条专门为运送龙之息的商队开辟的小路,整座山谷被人力难以攀援的峭壁层层环绕,只有生就翅膀的龙族可以自由进出。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十月)7日·白银之谷外围——   “你们真的想清楚了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维烈确认,整个冒险小队依旧充满义气地回答:“废话!快点啦!”   “可是……”   “维烈。”杨阳直视他闭阖的双眼,“你不相信我们吗?”希莉丝微笑道:“我们可是完全信任你哟,所以,拿点勇气出来吧,魔界宰相。”昭霆接口:“就是!畏畏缩缩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只要你自己不希望,你的手就绝不会沾到我们的血。”耶拉姆淡淡地道。   维烈沉默片刻,展颜一笑:“嗯。”语毕,他伸手到脑后,解开发带。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一股刺得肌肤生疼的逼人气势随着披散而下的鲜红长发迎面扑来的刹那,四人的心脏还是漏跳一拍。   当畏惧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好奇,杨阳率先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维烈·萨克。”   “嗯,八百年不见了,原来你没死,真是命硬。”血龙王随手将发带丢到一边。   “……那是半年前的事。”   “啧,差个两三天罢了,你们人类就是爱计较。”   这一刻,四人确定了三件事:一,扎姆卡特和维烈一样严重缺乏时间概念;二,他不会算术;三,他是条死要面子的龙。   昭霆围着扎姆卡特绕圈圈:“奇怪,明明是一个人,感觉却完全不同,双重人格真好玩。”扎姆卡特强忍将她一爪拍死的冲动,抓住她的后领:“别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转!”   红发少女崇敬地鞠躬:“我是希莉丝·佛罗伦兹,很荣幸认识您,伟大的龙族之王。”褐发少年行了个点头礼:“耶拉姆,请多指教。”   “我叫严昭霆,快放开我!不然我向维烈告状!”棕发少女一边挣扎一边身体力行地踹血龙王大人的小腿胫骨,看得其他三人捏了把冷汗,扎姆卡特倒没有生气,反而很感兴趣地把昭霆拎得更高:“好个胆大的丫头,竟敢踹我。”   “你又不是鬼,我干嘛不敢踹你!”   “昭霆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杨阳在旁解释,“对了,还有她老妈。”   “哈哈哈!”扎姆卡特长笑,一把扔开昭霆,“奇怪的家伙。”昭霆一屁股跌坐在地,气得跳起来:“你这混蛋!”   “人类,我问你们。”扎姆卡特没有理会她,自管自道,“你们何苦蹚这淌浑水?早点离开那个危险的家伙,早点离开我们,对你们比较好。”   危险,应该是你吧。杨阳等人腹诽。   看出他们的答案,扎姆卡特挥了挥手:“随便你们,反正哪个时代,都有自找死路的人类。”   杨阳等人对这番话丈二摸不着头脑,见他已经抬脚往龙谷走,连忙跟上去。   昭霆好奇地问道:“你到底找银龙王干嘛?真的要跟他单挑吗?”扎姆卡特歪着头想了想:“单挑?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和他也有几万年没打过架了。”   “这么说,你本来不是想跟他单挑?”杨阳急忙岔开话题,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友人真的挑起一场龙王战争,害他们四个变炮灰。   扎姆卡特翘起唇角:“你放心,不管我会不会跟他单挑,肯定将你们四个平平安安送出来。”杨阳脸一红,心里泛起深沉的感触,不知为何,维烈时常保证,依旧让人觉得不可靠,碰到敌人反而下意识守护他,但是血龙王随口一句承诺,却给人无比坚实的感觉。   她在书上读到,龙族是绝对遵守承诺的种族,见到了真正的龙,她明白了绝非虚言。   昭霆却道:“不要!我要看你们打架!”   “是吗?那我会把特等席留给你们。”   “哇——”   杨阳三人欲哭无泪,只能在心里痛骂不识好歹的同伴。   压根没注意他们的表情,扎姆卡特跨出的右脚踩上一堵透明的墙壁,激起劈里啪啦的声响。   “是结界!”杨阳一言未毕,扎姆卡特迸出一个单词,脚下泛开赤红的波动,踢散魔法屏障,套着黑色长靴的脚丫安然无恙地落回地面。   是龙语魔法!杨阳心中大为好奇,龙语魔法不外传,据说只有传说中的龙骑士能得到极少数传承,还有和龙族交换誓言的契约者。千年来,已经再没有龙的契约者出现,北城初代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是最后一个,他也只是龙骑士,不是龙族誓言守护的对象。   传说龙族看中和誓约的对象,无一不是历史中赫赫有名,惊才绝艳的人物。   破开结界后,扎姆卡特却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停在原地。   昭霆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走了?”扎姆卡特笑了笑:“主人用这种态度待客,不回点礼怎么行。”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愈来愈响的振翅声,映入众人视野的是个绿色小点,只一眨眼功夫,就变成一头通体碧绿的五爪龙。   随着它巨大的膜状翅膀优雅地挥动,云层瞬间散开,露出蔚蓝的晴空,猛烈的气浪朝五人吹来,但红发青年事先张了结界,杨阳四人丝毫没受到影响,反而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绿龙逞威的英姿。   “好棒!我头一次看到五爪龙!”杨阳满心感动,“就不知它是公是母。”   “是母龙。”扎姆卡特回答,“会出来迎战的只有母龙。”四人大奇。希莉丝道:“跟人类正好相反哩!”扎姆卡特哼了一声:“因为那些母的全是笨蛋!公龙都知道真正的强者一般不会主动挑衅!”四人心道:难怪他会走向同性恋之路。   绿龙见示威无效,这些人类仍是傻傻地站在原地,于是降低高度,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不经允许擅闯银龙王的领土!想做屠龙英雄,你们晚生了四千年!我给你们三秒钟,马上滚!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四人抬起头,瞅着血龙王:“她不认识你耶。”   “我会让她认得的。”   说着,扎姆卡特举起手,一颗足有十米直径的硕大火球出现在他的掌心前方,在成形的刹那就激射而出,正中绿龙的胸口。   连惨叫也来不及,那具巨大的龙躯就被砸得倒飞出去,化为一颗灿烂的流星,不偏不倚地落在山谷中央,激起一阵轻微的地震和一声闷响。杨阳四人张着嘴看着这一幕,为可怜的流星“小姐”默哀。   “啊呀,糟糕!”本来非常满意自己精准的法术技巧,突然想起一事,扎姆卡特懊恼地咋舌,“我忘了!应该在她的肚皮上刻上‘扎姆卡特拜上’,让麦先知道是我来了,免得他以为是哪个狂妄的人类法师来踢馆,随便派些虾兵小将出来惹我烦心。”   “这不正好,当作是热身运动。”昭霆唯恐天下不乱地献上计策。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臭味相投。杨阳三人侧目。   就在这时,远比刚才响亮的振翅声鼓动五人的耳膜,一团灰色的云块逐渐逼近,形成这片云的是数十只巨龙,有红的、绿的、蓝的、黑的,只除了金色没有。为首的是一头比其他龙纤细的银龙,有着纯蓝的眼眸和优雅的仪态。   杨阳四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这值得珍藏一生的奇景,忘了害怕。昭霆指着那头银龙问:“他就是银龙王吗?”   “不知道。”   “啊?”万万没料到这样的答案,四人都呆住了。扎姆卡特皱眉道:“银龙族全长得差不多,连雌雄也辨不出来,别说认人了。”   “可…可银龙王应该认识你很多年了吧!”   “没错,所以我认得他的声音,等这个银龙开口就晓得了,别急。”   “……”   正当四人呆然的时候,银龙张开口,吐出冰质的纤细嗓音:“各位擅闯白银之谷,又打伤我等同伴,所谓何意?”   “她不是麦先!她是母的!”扎姆卡特像发现新大陆般叫起来。四人险些破口大骂:“这个我们也听得出来!”   银龙愣了愣。旁边几头黑龙咆哮:“无礼!竟敢直呼王的名字!”   “我若不能直呼麦先名字,天下就再无人可以直呼他的名字。”扎姆卡特冷笑,“还有,黑龙族几时投靠银龙族了?就因为巴哈姆斯被封印了?他还真是有群好部下。”   黑龙们恼羞成怒,一齐张开巨口,朝五人倾吐酸液。见状,早就按捺不住的其他龙也纷纷跟进,气愤同伴受辱的绿龙更是把拿手的毒雾一骨脑喷出去,只有几头红龙面露困惑,没有动弹。   “住手!”银龙的制止湮没在同伴制造出的嘈杂中,没有一个人听见。她只来得及张开魔力屏障,堪堪挡住被原样弹回来的攻击。   “多事。”   随着愠怒的男声,有质无形的杀气伴随扑天盖地的龙威扩散开来,影响所及,连那头银龙也打了个突,其余的龙无一不牙齿打战,全身发抖,因此当灿烂的五色火焰化为一条直冲天际的炎柱,然后弹射出无数炎龙朝他们飞来时,没有一条龙能够避开,也来不及避开,除了那几头红龙,他们是自己冲向火焰的。   山摇地动。金黄、深黑、暗紫、白银、赤红五色火焰构成凄美的炙热风暴,在两堵高耸的峭壁间掀起血的豪雨。骇人的鸣动响了好几分钟,才渐渐止息。又过了好一会儿,爆炸激起的沙尘才散了开来。   山被夷平了。就好像被火焰蒸发了似的,没有留下多少碎石。乌黑的大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只皮焦肉烂的巨龙,辗转呻.吟着。   留在天上的只有那头银龙,但她的样子也十分凄惨,美丽的银白色鳞片被高热熏黑数处,正大口喘息。杨阳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血龙王……”从银龙嘴里,辛苦地挤出三个浸染恐惧的单字。   扎姆卡特只瞥了她一眼,就朝前走去。四人不明所以地跟上。   “王……”   在五人前方,是五头伤得特别重的红龙。他们颤抖地用前肢撑起身体,深深低下头,哽咽道,“您回来了,终于……”   被庄严肃穆的景象感动,四个少年少女一时说不出话来。   扎姆卡特深吸一口气,骂道:“一群笨蛋!”   全场肃静。几十只眼睛呆呆看着血龙王大人一脚踹在一头红龙的脑门上,可惜他如今是人身,没有足够的力气踢飞部下。   “你们他妈的想找死是吧!自己送上门让我轰!想自杀也不是这么个自杀法!难道想学凤凰涅槃?你们又没像那几头黑狗冲我吠叫,干嘛接那一击?”   “我们…对王不敬……”   “屁话!你们像几根蜡烛一样插在那儿,就叫对我不敬了?”   “是。”红龙们齐声道,“黑狗对王吠叫,我们却不阻止,就是不敬。”   血龙王差点被他们气晕过去。杨阳四人既觉好笑,也觉可敬。   “希莉丝!”喘了一会儿粗气,扎姆卡特大声呼唤。红发少女愣了下便会意,笑道:“没问题,交给我吧。”耶拉姆道:“我也来帮忙。”   红龙们怀疑地瞪着这两个人类,但瞥见自家主上铁青的脸色,不敢妄动,乖乖任两人用白魔法和水系魔法为自己疗伤。   “你有一群好部下。”杨阳走到青年身侧,真诚地道。虽然闭着眼睛,扎姆卡特却是一副翻白眼的表情:“别开玩笑了!就是因为有这伙蠢大头部下,红龙族的数目才锐减到今天这个地步!”   希莉丝好不容易治愈好红龙们,抹了把汗,瞪视扎姆卡特,抱怨道,“你出手也太重了!要不是这些大家伙皮厚肉硬,加上耶拉姆帮忙,我非累死不可!”   扎姆卡特不耐烦地道:“烦死了!待会儿请你吃顿大餐行了吧!”希莉丝挑眉:“我不要大餐,我又不是昭霆,我要听谢谢。”   “你要我向你道谢!?”血龙王吼声如雷,吓得场内龙族噤声发抖,四个人类却纹风不动,没有被吓到。   “我救了你的部下,这不是当然的事?还是龙族连基本的礼貌也不懂?”   “这、这个……”扎姆卡特声音小下去,嗫嚅半天,吐出一句,“两顿?”   “不·要。”希莉丝双手叉腰,坚持不退让。昭霆举起手:“我要!她不要,我要!”杨阳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捶了她一拳:“你算哪根葱!”   血龙王的气势更弱了:“我…我生平头一次请女人吃饭耶!”言下之意还是你的殊荣。那位蒙受恩宠的女朗却不识抬举地挥挥手:“谁管你!道谢,快!”   叹了口长气,扎姆卡特终于屈服了,但是王者的自尊不容许他在部下面前丢脸,虽然他已经够丢脸了,所以话到嘴边,就变成这样:“谢……啧!朋友之间,不要计较那么多啦!”   “真是被你打败了。”希莉丝拍拍头,余人也啼笑皆非,“能够死要脸到这地步,算我服了你。”扎姆卡特满脸通红,低吼道:“谁死要脸!你才是死不肯让我一步,小气!”   “我现在不是让你了吗?两顿大餐,别忘了。”   “这叫让我!?”   “血龙王。”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天而降,淋得笑闹的众人兴致全失。扎姆卡特抬起头,蹙眉道:“对了,麦先呢?这里闹成这样他还不出来,是聋了还是又跑去冬眠了?”   “王在闭关。”银龙恭敬回答。扎姆卡特啐道:“冬眠就冬眠,什么闭关!他当他是什么武学高手吗!”杨阳和昭霆捂住嘴,好容易才没笑出声。   “您要见他?”银龙不答反问。扎姆卡特也没介意:“不错。”   “所为何事?”   这回血龙王可没那么好脾气了,冷笑道:“就凭你,有资格盘问我!你算哪里的……”   “我是他的妻子。”   “葱……呃!呃!妻子?麦先结婚了?何时?他怎么不请我喝喜酒?”   “三年前,他找不到你。”   扎姆卡特认真回想了一下:“三年前?我好像还没和那家伙合体啊,怎么找不到我?”银龙瞠目不知。杨阳四人一致摇手,用受不了的语气道:“错了错了,已经合体了。”   “真的?”   杨阳点头强调:“没错,非但合体,你「血魔」的名头都响了997年了!”   扎姆卡特“哦”了一声:“也没差多少嘛。”   四人沉默,对这句话在预料中。他们能体谅,真的。换作他们活了N年,也会常常把三年前的事和一百万年前的事搞混,所以——别再那么死要面子了!血龙王大人!   扎姆卡特转向银龙王妃:“好罢,看在你是麦先老婆的份上,我原谅你的失礼,快带我去见麦先!”   银龙王妃点点头:“你既然这么说,就不是来找王麻烦的,请随我来。”语毕,她扭转长颈,朝谷内徐徐飞去。四人正要迈步,见同伴还滞留原地。   “怎么了,扎姆卡特?”杨阳关怀地问道。   “那个母龙,好像很了解我的说话习惯,可能是熟人。”扎姆卡特思忖半晌,没有结果,就不再深想,道,“我们走吧。”   五人前脚先行,那五头红龙后脚跟上,刻意放慢脚步,不敢超前。   ******   【后记】   本文的龙族设定不完全参照DND,虽然也有颜色龙和金属龙的差别,但是因为年代久远和血脉稀薄,龙族自身都不太区分得出来,也淡忘了对立。前文提到,这个世界处于下沉期,包括龙族的种群数量和力量。(否则怎么会被区区一个魔界宰相骑脸)   龙族的始祖是虹彩龙,会在后文出现,也是极其重要的角色,关系到女主角追寻的最大的谜底。   回到龙族的设定,在其他小说和游戏中,五色龙多数是邪恶的,金属龙相反。我文里,银龙族和灭亡的金龙族也是守序善良,但是五色龙不代表混乱邪恶,更接近中立。   而且本文有个最重要的设定:龙族是比人类和大部分异族更高的智慧生命,所以是不吃人的,也尊重其他智慧生命。这就有别于魔兽和放养魔兽的魔族。   虽然巨龙在人类眼中都很可怕,有矛盾冲突,龙族也没必要讨好渺小的生物,所以给人类强大邪恶的印象,五色龙天性也不良善,红龙粗暴,黑龙凶恶,都不是善龙,但是都有自己的势力范围,比如红龙族亲火山、黑龙族亲沼泽,一般和人类社会井水不犯河水,所以属于秩序阵营。不像魔族那种第四天灾玩家是纯粹的混乱邪恶,兴之所至乱砍乱杀,而且他们在玩家当中都是属于渣滓的一类。   另外,扎姆卡特的魔法在龙族中相当不错,尤其擅长魔力反弹和火系禁咒,天赋的火焰魔法精强,维烈因此蹭到不少便宜,他本身的魔法都是偷学的,千年来也偷懒不学吃老本,剽窃利用血龙王的本领,强的只有空间异能。   扎姆卡特的魔法好,是因为他的爱人是非常厉害的法师,是古往今来达到十二段以上,稀少的神级候补(仅次于神级法师)之一,月·奥兰托,祭司的称呼另有原因。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双龙会   由于两旁的峭壁都被夷平了,山道是下坡路,走了不多时,尽头的景象就展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个花团锦簇的翠谷,鸟鸣间关,鲜果悬枝,东北角还有一条银练也似的瀑布漾起虹彩,注入一泓清澈的深潭。脚下踩的是柔软青草,鼻前闻到的是清幽花香,四个少年少女不禁失神了片刻。   杨阳赞道:“真是个标准的世外仙境啊。”   “哼,麦先那家伙,还挺会享受的。”扎姆卡特嘀咕,语气是不以为然而非羡慕。他是将龙族好勇斗狠的天性继承发扬得最彻底的「血龙王」,自然不提倡安宁悠闲的生活方式。   六头在湖边饮水嬉戏的银龙看见龙妃满身狼狈地带着几个人类进来谷里,先是惊讶,随即转为愤怒。他们本以为刚刚的巨响是同伴们将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挑战者大卸八块的声音,岂料事实完全相反,高贵的龙妃还被人类挟持为人质。   然而,他们的怒气远没有扎姆卡特强烈。他指着那些银龙,抬起头,冲引路者吼道:“给我回答!为什么你的族人悠哉悠哉在这里泡水,我的部下就被你们当作打手使唤?”   银龙没有生气,冷冷地道:“是他们自己硬要凑热闹,没有任何人要他们当打手。”扎姆卡特无语,红龙们缩着脖子不敢吱声,气氛极是尴尬。   冒险小队忍俊不禁。杨阳掩嘴笑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王就有什么部下。”扎姆卡特咬牙道:“闭嘴!”   “王妃……”那六头银龙飞过来,瞪视入侵者,摆出战斗架势。龙妃摇头阻止:“退下!这位是血龙王!”   银龙们大吃一惊:“什么!”扎姆卡特不再理会他们,左右张望,问道:“麦先在哪儿?”   “在那边的瀑布里,随我来。”   “等一下!”一头银龙拦在前面,疑惑地打量红发青年和杨阳四人,“你真是血龙王?你身上没有变形魔法的波动,你不是龙躯!”   扎姆卡特的脸色瞬间沉冷下来,不是愤怒,而是愤怒到了极处的那种阴冷。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睇视对方,却让人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龙…龙威!你是龙!可是……”   “滚!”   那银龙倒退数步,其他龙早就双腿软麻,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龙妃这才回过神,冷汗涔涔地道:“我为部下的无礼向你道歉,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杨阳看出扎姆卡特极为在意失去龙身,心中担忧。   扎姆卡特调整了一下呼吸,不再看那个银龙,正要带领冒险小队朝前走,银龙站起来,拦住了去路:“这几个人类是谁?”   “……”扎姆卡特清俊的眉毛微妙地动了一下。   “龙族的领土,不允许人类这种渺小卑贱的小虫踏入!”   “你才是卑贱的小虫!”昭霆忍不住开骂,俏美的脸蛋涨得通红。希莉丝和耶拉姆也脸色难看。但这一刻,他们也不禁心生畏惧,来到龙族这个强大种族的地盘,也许他们太冒失了。   杨阳沉思不语。   银龙瞪着昭霆:“卑贱的小虫,竟敢在高贵的龙族面前放肆!”   “你……”昭霆一串三字经正要出口,被友人抬起的右臂阻止。杨阳踏前一步,回视对方,扬声道:“辱骂客人,是银龙族的礼貌吗?”   “什……”   “冒昧拜访,是我们的不是,但我们是扎姆卡特的朋友,我们以礼相待,也希望得到对等的回报。”   杨阳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握紧双拳,就算为了带她们进来龙谷的扎姆卡特,她也不能在这里退缩,输这口气,给同伴丢脸,这还事关人类的尊严。   “我久闻白银之谷的银龙族爱好和平,是性情最平和的一族,可是耳闻不如一见。”黑发少女昂然道:“你看不起人类,说人类渺小卑贱,那曾和人类缔结友谊、并肩作战的银龙王是什么?也是小虫吗?那身为小虫部下的阁下你,又是什么?比小虫更不如的生物?阁下真是好高贵啊!高贵得令我们这些小虫惶恐不已、腿脚打战!”   “噗。”昭霆爆笑,深觉扬眉吐气。耶拉姆和希莉丝一脸叹服。   银龙一言不发地瞪视这个顶撞的人类,脸色不善,顾虑一旁的血龙王,不敢出手。   “你不用害怕。”   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杨阳轻笑一声,笑声充满讥嘲,一时间胸中充满勇敢,抬头挺胸,“我既敢说,就敢承担后果,绝不会拿扎姆卡特当挡箭牌,你们要杀就杀!不过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将我踩扁,用龙火烧得一干二净,也是杀不死我的!因为杀死我的是我自己,我的性命是按照我自己希望的方式终结,就是悍卫我的尊严、人类的尊严!所以你们根本杀不死我,是我自己希望死!来啊!来杀啊!”   全场一片寂静。不止龙族一方,人类一方也被少女的铮铮铁骨和凛然气魄深深震撼,一时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打破了静默,也唤回众人的神智。   一个冷清悦耳的男声远远传来:“了不起,好久没看到这么有骨气的人类了,看来今天会有场愉快的会面。”   “麦先!”   扎姆卡特转向声源,却被银龙的身体挡住了视线,没等他发作,挡路者们就自动让开,慌忙低下颈子,朝来人行礼:“王。”   出现在杨阳四人视野里的是个看来二十多岁的青年,身穿优雅的滚蓝银丝长袍,一头曳地的浅银直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束在胸前,他的眼眸是深邃的银灰色,包裹着如星辰般闪耀的银色橄榄形瞳仁。男子俊逸出尘的面容毫无表情,予人严肃淡漠的第一印象,但在望见红发青年的一瞬,端严的神情松动,化为一缕诧异和疑惑。   “扎姆卡特,你眼睛瞎了?”   “没瞎。”   银龙王点点头。   四个人类却大吃一惊:他们一直以为维烈是瞎子!昭霆质问:“没瞎你干嘛闭着眼睛?”   扎姆卡特哼了一声,指着麦先:“你看他像不像人?”   “当然像人!难道还像鬼?”   “笨蛋!人类的瞳仁有橄榄形的吗?一看就知道是个冒充的!”(注:异族都有「种族烙印」,比如精灵的尖耳,妖精的翅膀,龙族的瞳仁,是创世主创造时留下的印迹,所以无法被法术隐藏)   四人恍然大悟。耶拉姆问道:“你是为了避免人类看破你是龙族,才假装瞎子?”扎姆卡特脸上掠过一丝异色:“一半,另一半不告诉你们。”   尽管被五人指指点点,又被晾在一边,麦先仍是无动于衷,淡淡拂了拂袖子:“带你的小朋友们过来吧,扎姆卡特,这里不是能平心静气聊天的好地方。你们几个,去把那儿扫一扫,作为得罪客人的处罚。迈丽,给我们沏壶茶来。”语毕径自调头离去,算准五人会跟上来。   “银龙王似乎是个很有魄力的龙嘛。”杨阳边走边发表感想。   扎姆卡特呸道:“是自说自话的龙才对!”昭霆附和:“没错,我觉得他有点阴阳怪气,和死小鬼一样。”耶拉姆睨了她一眼。   希莉丝凑近,小声道:“阳,你刚才真是太帅了!我都要把你当偶像崇拜了!”杨阳脸一红:“这个,其实我是气昏头了,才会口不择言……”   “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吗?”前方传来的冷淡嗓音吓了众人一跳,原来麦先听见了他们的私语。杨阳定了定神,发自肺腑地答道:“不,是我的真心话,只是说真心话并非我的本意。”麦先不解:“什么意思?”   “我们人类有两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死不如赖活’。”杨阳嘿嘿一笑,“您明白了吗?”麦先失笑:“真是个诚实的人类,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杨阳。”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黑发少女的心脏漏跳一拍,顿了会儿才颔首承认。银龙王转向棕发少女,喃喃道:“原来如此,你们俩就是卡萨兰和伊斯法召唤的救世主。”   昭霆瞪目道:“那是他们说的,我们可没答应!”   “放心,我对人类的赏金没兴趣,你们倒是要防着这位仁兄一点,他最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了。”麦先指着扎姆卡特挑拨离间。   血龙王怒道:“我才不稀罕那些悬红!要财宝我自己不会抢啊!我还是价值千亿的世界头号罪犯哩!她们俩这点赏金算什么!”   “你好像很为自己的头衔自豪。”   “没错!”扎姆卡特毫不谦虚,“你扪心自问,是我「血魔」的名头酷,还是你那个什么「埃特拉守护龙」的外号帅!”   麦先不置可否:“就在这儿喝茶吧?”   “喝茶?”杨阳四人疑惑地打量周遭,这里靠近水潭,风景是不错,但左看右看,都没有一张可以用来放茶具的桌子和可以坐着喝茶的椅子。   麦先低喃龙语,举起右臂,一股柔和的绿光从他的掌心射出来,没入地表,不一会儿,七把由木桩变形出来的座椅就缓缓浮起,接着是一张式样古典的圆面石桌。   扎姆卡特老实不客气地占了最大的椅子,余人可没有他这么厚脸皮,向主人道谢后,再纷纷入座。   这时,一双纤纤细手将放有茶具的木制托盘搁在桌上:“请。”   “啊,是你!”听到她的声音,杨阳认出她就是那位名叫“迈丽”的银龙王妃。   她和麦先一样幻成了人形,变成一个双十年华,容姿绝丽的银发女郎。她颔首表示肯定,纯蓝的眼眸在红发青年脸上顿了几秒,别开,低声道:“我再去拿点点心来。”   麦先没有回应,坐了下来。扎姆卡特却露出高兴的表情:“有点心吗?我要吃豆沙包!”   一条喜欢豆沙包的龙?四人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   “我知道。”迈丽笑了笑,转身离去。这下,每个人都嗅出了那种味道,除了扎姆卡特:“她好像认识我?”   麦先惊讶地道:“你在说什么,她是迈丽啊!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印象。”扎姆卡特苦苦回忆,察觉同伴投来的谴责目光,他佯装恍然大悟地击了下掌,“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迈丽嘛!”   “你根本就没想起来。”   银龙王不愧是和他同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友人,一下就戳破了他的牛皮。   扎姆卡特啐道:“烦死了!你知道我从不耐烦和那些母的打交道,别说记她们的名字长相。她们成天除了丢手帕、跳圆圈舞、翻着肚皮晒太阳,还会做什么别的事?”   “那你成天除了挖蚯蚓、打架闹事、东游西逛、吃豆沙包、对人类的城市喷火、和巴哈姆斯比赛谁抢的财宝玩具多,还会做什么别的事?”   “……”扎姆卡特沉默半晌,吼道,“那你呢!成天除了书、还是书!”   “喜欢看书有什么不好?你才是一脑袋浆糊!”   “你说什么!书呆子!”   “※○&¥……”   “¥$※◎……”   嗯哼,说是龙王,其实和人类也没啥两样嘛。四人一边喝茶,一边欣赏两龙互揭疮疤的模样。察觉他们的视线,扎姆卡特和麦先不约而同地停下嘴,干咳一声。   为友人和自己各倒一杯后,麦先放下茶壶,轻轻叹息。   “其实,迈丽最先喜欢上的人是你。”   果然!三个少女心道,看刚才银龙王妃瞧血龙王的眼神,就知道有内情,让她们惊讶的是那个明明不记得人家的仁兄也毫不意外:“喜欢我的女人本来就比喜欢你的女人多。”   麦先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你……”   “干嘛?想和我单挑?免谈!我不为这种事打架。”扎姆卡特喝了口茶,“而且你说她‘最先’喜欢上的是我,就是说她现在不喜欢我,喜欢你了,还喝什么醋!”   哦哦,这位仁兄原来也是有头脑的!杨阳四人很是惊奇。麦先叹了口气:“我追了她两千七百六十三年。”   “……”   “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迈丽喜欢上你,你说我心里怎么能不有点疙瘩?”   好——好——好一条痴情的龙啊!四个人类瞠目结舌,而那条不学无术死要面子崇尚暴力酷爱甜食的龙居然说:“你真是吃饱饭没事……哎哟!”三只粉拳同时K上他的后脑勺,打得他一头扑进面前的茶杯,洗了把茶水脸。   “需要我再去拿条毛巾吗?”不知何时端着果盘出现的迈丽问。   “不用了,你坐下吧。”麦先招招手。   美丽的龙妃依言放下果盘,坐到他身旁,望见红发青年咬牙切齿地直起腰,抓起黑发少女的斗篷狠狠抹脸,宛如雨后初晴天空的蓝眸诧异地眨了眨:“血龙王,你变了很多。”   血龙王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爱上了一位人类法师,在龙族当中引起轩然大波,他在人类社会当中生活了很长时间,直到那位月皇子突然逝世,他性情大变,杀了许多谋害月皇子的人类,之后在降魔战争中失踪。 第一百七十七章 王者之心   “我的样子变了多少,性格就变了多少。”   扎姆卡特丢了个豆沙包到嘴里,随即发现棕发少女掠夺的速度太快,干脆连盘抱在怀里保险。   若非还有其他点心,昭霆一定会和他打起来。   银龙王夫妇满脸困惑。麦先打量他:“你的样子?的确,你这次的相貌是比你原来那张脸温文多了,但这只不过是个幻象,你的龙身又不可能改变。”   杨阳四人愕然:原来麦先和这里的龙还不知道扎姆卡特和维烈合体的事,也不认得维烈!希莉丝奇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扎姆卡特高傲的眉宇滑过痛苦的阴影:“我变成这么落魄的模样,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族人面前!今日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来。”   杨阳想起一事,皱眉道:“不对啊!他们怎么会不认得你?银龙王也参加了降魔战争!还有其他龙——”   扎姆卡特不答反问:“你分得出龙的长相吗?”   杨阳恍然大悟,的确,在人类眼里,龙族几乎只有颜色的差别,根本分不清楚更细微的特征。以此类推,在龙族眼里的人类也一样。   “你们到底在说什……”麦先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瞪得老大。扎姆卡特的红发逐渐变成黑色,显露出那张儒雅俊容,掩盖了狂狷的霸气,虽然分不太清楚人类的长相,虽然那双眼睛是闭着的,可是这个相貌……这个气质……   “维烈·赛普路斯!!!”   麦先和迈丽同时站起,震惊地喊道。   杨阳不意外麦先夫妇认出维烈,只道:“维烈还挺有名的嘛。”   扎姆卡特还归一头及臀长发鲜艳的红色,讥笑道:“那家伙当然有名,他当年沉没一个大陆,凭着偷学的魔法和偷来的魔道具杀光精灵族和所有的金龙,偷袭黑龙、蓝龙、绿龙族的老巢,连麦先也被他殴得重伤——他能不有名吗?”   偷学?四人面面相觑。杨阳心想维烈抱着和平的目的来学习语言,同时学了魔法也不能叫偷吧。   麦先镇定下来,问道:“扎姆卡特,你为什么变成那个魔族的样子?”   扎姆卡特蹙起眉头,神色有一抹浓重的嫌恶:“我吃饱饭撑着啊!专程剽窃他的脸来吓你们!他又不是什么绝世帅哥!”   “那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你变成他的样子——”麦先喃喃道,“那是他把你变成他的样子?”杨阳四人错倒。扎姆卡特也一脸受不了地道:“他把我变成他的样子干嘛?煮来吃?”   “说的也是……”   迈丽脸色铁青地道:“你体内没有龙魄。”众人转向她。迈丽没有理会其他人,定定注视血龙王:“也没有魔核,只有一样未知的东西,是什么?”   “果然是女人,喜欢偷窥。”扎姆卡特不悦地皱起眉,但还是答道,“是我的龙魄和他的魔核的融合物,我也不知道叫什么。”迈丽怔怔地道:“你们融合了?”   “你真的和他融合了?这怎么可能!”麦先冲口道,“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扎姆卡特拍案道:“去你的不可能发生!那我是什……呜哇!”原来他戴力量手套的右手手劲太大,桌子裂成两半,一块不偏不倚砸中他的右脚背,疼得他抱着伤处眼泪汪汪:“好痛痛痛!”另一边同样被砸个正着的麦先和迈丽却似没事人般,眼神写满震惊不信地看着他。   “我看看。”希莉丝刚靠过来,扎姆卡特就挥挥手:“好了。”   “是魔族的恢复力……”   “没错,我失去了龙身和龙鳞,却得到了他的不死之躯。”扎姆卡特坐回椅子上,把痛出来的眼泪擦掉,“算是补偿吧。”   麦先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迈丽见棕发少女痛心地盯着满地食物残屑的可怜模样,重新变了张桌子,起身去拿点心。   扎姆卡特冷冷地道:“就如人类的文献记载,我和他同归于尽。”   “嗯?”   “……”红发青年抿了抿唇,仿佛很不情愿回答,好半晌才道,“你知道,自从失去月后,生存对我就失去了意义,只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自杀,才苟活下来。我一直期盼有人能终结我,所以我加入那场愚蠢的战争,指名和魔界宰相单挑。可是结果……”   血龙王脸上划过极度的痛苦,“这贼老天,就是不让我好过!让我变成这副死不死活不活的鬼模样!”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明白,你和维烈为什么变成这样。”昭霆嘟嘴。因为闭着眼,没法瞪她,扎姆卡特只好咬了咬牙:“那家伙不是说了那时候我们都被彼此的力量炸得粉碎,根本没有意识,怎么知道原因!”   “我知道!”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众人一大跳。   麦先抬起头,身体剧震,脸色大变:“你…你……!”没注意他的表情,棕发青年笑嘻嘻地指着自己,连声道:“问我、问我,我知道。”   “肖恩,你真的知道?”杨阳怀疑地瞧着他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笑脸。昭霆三人看不见幽灵,只能跟着她把视线投在大概的位置。   昭霆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看到他们融合的情景?”   肖恩摇首:“就算看过,我也不记得,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是魔法里最基本的玛那变异理论。”   “玛那变异理论?”六张嘴吐出六个问号。   杨阳一拍额头:“啊,我想起来了!是说玛那在浓度过高的型态下会产生变异的理论吗?原来如此,难怪会那样。”   “没错,虽然这是每个学魔法的人都接触过的常识,但因为没人能将玛那压缩到足够产生变异的程度,这个理论就被称作抽象的理论,很多人都将它遗忘了。”肖恩绽开嘉许的笑容,“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这个人帮我们证实了这是个正确的理论。”   “什么呀!根本不明白!你说的是啥玩意儿!”扎姆卡特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喊道。   肖恩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叹了口气:“这就是天生拥有力量的种族幸福也悲哀的地方。好,我跟你们解释。你和维烈那时不仅使用了禁咒魔法,而且龙魄和魔核也被打碎了,是吧?所以,被打碎的龙魄和魔核自然释放出强大的能量,可能不亚于那两个魔法,这就使得那块场地的玛那浓度突破饱和,达到过高的水平。我们平常说禁咒魔法,指的不是它宰的人多所以是禁咒,是指使用后可能会产生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结果。你们那么一搞,等于让四个禁咒魔法一起出炉,不出事才有鬼!以下是我的推论:由于玛那在一瞬间过度膨胀,产生激烈的碰撞运动,从而扭曲了精灵力场和那里的时轴,产生短暂的时间逆流现象,也就是把你们打碎的身体拼合了。可是因为一时无法排放的玛那精灵形成了一个真空圈,而且很不巧地被扭曲的精灵力场很巧合地压缩到只容一个人类站脚的地方,于是你们刚拼合的身体又轰的一声——再次扭曲了时轴,最终变成这样,可算是经历了两次浴火重生吧。”   “浴火重生你个鬼!”扎姆卡特咬牙切齿。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差点笑出声,明明是很悲惨的事,可是被肖恩这么一形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好笑。昭霆没能学到魔法的基础知识,听得一脸茫然。   “算了,总算搞明白原委了不是吗?”杨阳安慰地拍拍扎姆卡特的肩膀,这时——   “肖恩·普多尔卡雷。”   “咦?”众人一齐看向发话人。肖恩奇道:“你叫我干嘛?”麦先瞪着他,脸色阴晴不定:“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不是……”   “银龙王!”   麦先全身一震,余人惊讶地看着红发青年:“维烈!?”只有他会叫“银龙王”而不是“麦先”。   “呃!”扎姆卡特只手按额,呻.吟了一声,半晌甩甩头,“……这家伙,竟然能在没绑发带的情况下压住我的意识,看来我以前太小看他了。”   “刚才说话的是维烈·赛普路斯?”   “不是他还有谁!”扎姆卡特垂下手,皱眉道,“那家伙要我转告你,别透露肖恩的事。”   “为什么?”不止麦先,杨阳四人也大惑不解,更诧异麦先竟然认识肖恩。   “他要肖恩自己想起来,而不是别人转告他。”   麦先睁大眼,仰头看了看肖恩:“你的意思是……他丧失了记忆?”扎姆卡特点点头:“确切的说,是被封印了。”   “封印?众神允许他们选择的命运之子变成这样?”麦先摇首,不可思议地笑了。杨阳的心脏抽紧:命运之子!?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词。   耶拉姆三人目瞪口呆:众神!?   扎姆卡特冷笑:“还真是众神允许的呢,他变成这副鬼样子。”   肖恩第一个叫起来:“喂喂,你说什么?”扎姆卡特哧笑:“想知道的话,自己想啊,成天待在镜子里的胆小鬼。”肖恩跳脚:“坏蛋!小气!”   “哼,自己都没有勇气面对过去的家伙,我才不会理你。”血龙王一脸不屑。   “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肖恩赌气地道,回到镜中。麦先凝视镜面,若有所思:“难道说,当年不是——”   “不是他。”扎姆卡特回答。   “果然!他也怀疑!”麦先露出痛苦的神情,“他就说他怎么是那种人!扎姆卡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用看着他死不瞑目,看着他抱着那幅画死不瞑目!他是多么…多么悲痛,多么伤心……伤心那对可怜的夫妻,还有他们的孩子——为什么啊!扎姆卡特!!”   杨阳四人怔怔看着两行清澈的泪痕从银龙王俊逸的脸庞滑落下来,滴打在石桌上,砸出一个沉重的音符。虽然他们完全不了解前因后果,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住,并隐隐感觉到:肖恩的身份隐藏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和一段让许多人和他本人悲哀的过去。   “对不起。”   麦先抬起泪眼:“是你?”维烈苦笑点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和…你和他,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是王用血契的力量呼唤我,我才知道……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这么说,封印肖恩·普多尔卡雷记忆的人是——”   “就是冒充他的人了。”维烈一笑,笑得异常残忍,“不过,要他封印的人是王。”   “呃?”麦先眨眨眼。维烈神色一黯:“因为她知道,不这么做的话,肖恩是绝对不会容许那个家伙如此对待他身边的人,宁可和他同归于尽。这样,他就魂飞魄散了……”麦先垂下眼,低声道:“没错…这才是肖恩·普多尔卡雷,他崇拜的师父。安迪,你可以瞑目了。”   “喂,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放·手。”扎姆卡特一字一字道。麦先这才松手,表情却依旧茫然。扎姆卡特皱着眉揉捏肩头:“真是的,手劲这么大干嘛!当我和你一样一身厚鳞?”   “扎、扎姆卡特?”   “屁话!不是我是谁!”   杨阳捂住嘴:“现在我深切感到你们俩的气质差异。”麦先深有同感地点头:“扎姆卡特,我以前不觉得你粗鲁,但现在……”   血龙王斯文的面容上跳动着一点不斯文的青筋:“你们俩,想死是吧!”杨阳吐吐舌。麦先不在意地笑笑:“你啊,还是这么开不得玩笑。代我向赛普路斯宰相道个谢,谢谢他告诉我真相。”   “不用。他听得见。”   麦先不解,这时传来迈丽冰质的嗓音:“什么意思?”   “哇——点心!”昭霆像看到救世主般扑向她。扎姆卡特眼明手快地抢走一盘豆沙包,对杨阳等人疑问的眼色,道:“你们最好不要知道这些事,因为我和他的意识并存,共同分享彼此的记忆和感情。”   “什么!”麦先和迈丽的脸色一变。扎姆卡特自嘲一笑:“所以我才说,我们是同归于尽。你们不也觉得,我变了很多吗?”   “扎姆卡特……”   “以种族的意义而言,我死了,可是我明明还活着。”血龙王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不死不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好讽刺的下场,太适合我这一心求死又不想自杀的人了。”   “不对!”   杨阳豁然站起,双拳紧握,激动地道,“你没死!维烈也没死!你们都真实的活着!的确,你因为不属于你的记忆和感情改变了很多,但这不代表你就丧失了自我!”   扎姆卡特不以为然:“都融合了其他的记忆和感情又谈何独立的自我,这是对龙族独立性的破坏!你也看到了,我们是两个人格,我连单独的龙格都没有了,又何来自我?唯一的自我!”   “是唯一的自我!”杨阳大喊,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个折磨自己的家伙……既然你还拥有明确的自我意识,就是独立的!当维烈出来时,他不会认为他是你;而你出来时,也是一样。”   扎姆卡特蹙起眉,隐隐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予以了否定:“和那样的家伙共用身体和意识……不能接受。”   他就这么讨厌维烈吗?杨阳纳闷,但还是努力说服对方:“伟大的龙,尊敬的龙王,我的确不了解你们对渺小人类的看法,但我至少明白一点——你是红龙之王,你的部下过了那么久依然效忠你,甚至愿意不惜生命维护你的尊严,你没有变。至少在他们眼里,你永远是龙王。所以,你还认为你丧失了龙王的自尊吗?”   红发青年震了震,浮起有所触动的神情:“……没有。”   其他人也恍然大悟,尤其是银龙王。   “我刚才意识到,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拥有人类的自尊心,种族的尊严。而你是龙王,血龙王,最伟大的三首龙之一。”杨阳的黑眸灿亮如星,“龙王的自尊和骄傲就是你的血,你的魂,你的一切。如果你没有失去它,那你还能说你失去了自我或别的什么吗?”   “……”扎姆卡特启唇,逸出一串轻笑,抚额叹息,“被你打败了……没错,我真正的自我是我差点失去的骄傲,谢谢你,杨阳。”   黑发少女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地看着她。麦先由衷地道:“真是让人惊叹的智慧!人类的少女啊,你让我甘败下风。”   杨阳俊朗的脸蛋一下子红到耳根,手足无措地道:“别别、别这么说啦!你们都是我的偶像,你这么说会让我折寿的!”   麦先困惑蹙眉:“偶像?”   “嗯,还有巴哈姆斯,三首龙都是我的偶像。你们是龙族这个伟大的智性种族里最伟大的王者,拥有无尽智慧与胸襟的龙王,怎不叫我钦佩?”   昭霆指着扎姆卡特道:“你说这家伙拥有无尽的智慧与胸襟?有没有搞错!”希莉丝接口:“符合这个形容词的应该是维烈吧。”耶拉姆结尾:“他拥有的是无尽的暴力和脏话。”   扎姆卡特很有涵养地一声不吭,非常有涵养地抓起三只豆沙包,极为有涵养地朝三人的面门丢过去,接着自然是一场激烈的扔包子大战爆发。   装作不认识这三人一龙,剩下的两龙一人径自愉快地交谈,但后来实在是谈不下去了,因为把桌上的食物和茶具搜罗一空不算,四个暴力份子居然还把主意打到桌子和椅子上头去,连草皮一块儿扯下来,在那边砰砰乓乓。麦先忍无可忍地道:“扎姆卡特!你是来这里打架的吗!”   “啊,糟糕!”血龙王如梦初醒,丢下高举的石桌。昭霆三人见状也放下手里的“武器”。   杨阳转过头,一手搭着椅背,笑道:“老实说我也忘了,刚才麦先陛下问起,才想起你还没和我们说你来龙谷的目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扎姆卡特走近,凝视友人,沉声道:“就是告诉你,你的死期快到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预言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人人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发话人。   “你想做什么!”   银龙王妃第一个回过神,脸色铁青地站起来,挡在丈夫面前。看到她的举动,杨阳四人明白了:不管以前喜欢谁,又是否旧情难忘,现在对迈丽而言,最重要的是麦先。   “让开,女人。”扎姆卡特皱眉道,“搞不清楚状况就别强出头。”   麦先拍拍妻子的手臂,抚慰道:“没错,迈丽,扎姆卡特对我没有杀意。”   迈丽定了定神,发觉红发青年确实没有杀气,红着脸退到一旁:“对不起,血龙王,失礼了。”   希莉丝质问:“你干嘛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昭霆也责怪:“故意吓人啊!”   “我也很希望我是胡说八道。”扎姆卡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可惜不是。”麦先认真地问道:“怎么回事?”   “占卜。”   “你会占卜!?”六个不信的声音一齐响起。   扎姆卡特啐舌:“不是我啦,是维烈那家伙!一天晚上他无聊观星,发现星盘笼罩着血光,这座大陆即将掀起不亚于千年前的血腥浪潮,将所有种族卷入其中的可怕浩劫。”   众人默然,被不祥预言带来的超越现实的恐惧压得动弹不得,尤其是杨阳四人,情不自禁地打起颤来。麦先深深蹙眉:“这…真是糟糕的预言,艾斯嘉大陆好容易平静了这么久,竟然又要战争……”   “是谁!”迈丽质问,“是谁有能力杀死银龙王?威胁龙谷?”   “冰。”   “冰?”   扎姆卡特只手按额,回忆道:“开始他看到血光。后来我自己也确认了一下,我看到冰,无数寒冷的尖冰……包围住白银之谷,冻结住所有的生命,夺去呼吸和心跳。但是,就不知那是具体的冰,还是毁灭龙谷的人的内心世界,占星无法看到那么细的部分。”   “掀起战争的也是冰吗?”麦先肃然问道。   红发青年点点头,又摇摇头,缓缓道:“染血的寒冰王冠。”   染血的寒冰王冠?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从灵魂深处涌起一股深沉的惧意,莫名地觉得这个名词极其不祥,不祥得让人光听就感觉冷,冷到骨子里。   麦先痛苦地道:“又是因为人类的欲望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颗王星,一颗将星,一颗黯星。王星指着龙谷。”   “你说什么!”麦先脸色大变,站了起来,“你是说,代表改变和希望的王星出现了?而…毁灭龙谷的就是天命的王?这、这岂不是说,我和白银之谷是站在违逆这个国家意志的道路上?”   “胡言乱语!”迈丽喊道,“什么叫天命的王!掀起战争、制造屠杀的人也配称作王吗!”   扎姆卡特冷笑:“妇人之见!哪个王不是双手沾满血腥?哪个国家的兴起不伴随大量的牺牲?哪次时代的变革不需要无数的人命和鲜血?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守旧的家伙,魔导国才会腐败到今天这步田地,才不得不掀起战争!要不是你们,王的手何需染上鲜血!”   众人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低声道:“的确,人类的历史,就是血的历史。”   “扎姆卡特。”麦先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也许你说的是正确的,但我无法认同。无论如何,也不该掀起战争,因为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不是我们这些你口中的守旧家伙,而是无辜的黎民百姓,这大陆上的万千生灵。”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扎姆卡特无奈地叹了声,皱眉道:“我对这个大陆的命运和其他种族的生死不关心,所以没兴趣和你争辩,我只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别太固执,你身上不仅维系了你个人的命运,还有整个白银之谷的命运。如果因为你,害我的部下死掉,我绝不会放过你。”   “既然如此,你把他们带走好了,反正他们也比较喜欢跟着你。”   “不要!我才不要带五个累赘!”   众人斜睨这个不负责任的王,为那五头红龙感到由衷的同情。扎姆卡特毫不愧疚地道:“带着那五个大块头,我哪还能自由自在地到处遛达、吃喝玩乐?人类一看到我就逃光了!”杨阳道:“可以让他们变成人嘛。”   “那开销呢?就算变成人,食量还是龙的食量!”扎姆卡特激动地喊道,“我好不容易和那家伙一起辛辛苦苦收集了那么多金山银山,绝不容许它们有任何损失!即使是损失一枚铜板!”   “……”什么叫真正的吝啬鬼,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四人心道。   麦先深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食宿我管,出了事,责任也是归到我头上?”扎姆卡特挺起胸膛:“你很识相!不错!就是这样!”   “这样你个……”麦先好不容易咽下到口边的粗话,喘息片刻,只手按额,放弃似的道,“罢了罢了,我认了,与其让他们跟着你,不如我来照顾,我会负起责任的。”扎姆卡特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这才是好哥们。”   他真可怜。杨阳四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麦先,对同伴欺负老实龙的行为不以为然。但随即,黑发少女浮起若有所思的神情,瞥见迈丽感激的神色,她登时确定:扎姆卡特是故意把部下留在麦先身边,他知道麦先很负责任,可以为坚持自己的信念坦然赴死,却无法拉着朋友的部下一块儿上路,肯定会重新整理想法。扎姆卡特是用自己的部下在赌,赌麦先和龙谷的一线生机!   而红发青年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选择之刻,约莫会在明年。”   “选择之刻?”众人不解地反问。   扎姆卡特不耐烦地道:“就是预言之刻!那个有可能冰封龙谷的人会来这里,让麦先亲自选择——是顺从他活下来,还是违逆他走向毁灭,一切都要看你的回答。到时,你就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他是不是天命的王,他和你到底谁对谁错!”   麦先开怀地笑了:“王星会亲自来吗?太好了,不愧是天命的王,有魄力。好,就让我见识见识,他有没有让我接受、肯定他的资格。谢谢你,扎姆卡特,我会慎重考虑的。”   “哼!”   发觉用心被识破,血龙王脸红地将头撇向一边。黑发少女忍不住绽开柔和的笑容。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冰释   由于天色已晚,银龙王夫妇热情地挽留五人在谷里留宿一夜,后者欣然答应。   当然,龙谷没有房子,只有龙窟,一想到这里,扎姆卡特的神情瞬间亮堂起来。   “我先旨申明,不允许谷内发生任何因财宝争夺引起的暴力事件。”麦先立刻猜出他的心思,一字一字道,“违者,赶!”   “嘁!小气!”贪财的红龙之王不满地咕哝。这时,杨阳抱头大喊:“糟了!我的扎姆卡特还在外头!”   “你说什么?”除了知道这个“扎姆卡特”是什么东西的昭霆和耶拉姆,余人都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模样。尤其是真正的扎姆卡特,表情怪异得引人发噱。   杨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啊,不是,我说的是我的行李,一颗蛋……”   “你给一颗蛋起我的名字?”血龙王的太阳穴青筋跳动。   “因为它是你的蛋!”杨阳心急口快。   “我的蛋?”扎姆卡特愕然,比着自己。   麦先大奇:“扎姆卡特,你不是不喜欢女的吗?还是人类的男子也能像母龙一样生蛋?”昭霆和希莉丝爆笑。耶拉姆脸色难看地道:“当然不可能了!”   “没错!月从没帮我生过孩子!”扎姆卡特大喊,“我也从没染指过女人!这是诬陷!那绝不是我的蛋!绝不是!!”   “你听我说完啦!”杨阳吼道,余人噤声。   “那的确是你的蛋,不过不是龙蛋,是你的使役灵兽火凤凰的蛋,所以我才为它取你的名字,昵称小姆。”   扎姆卡特全身一震。麦先喜道:“火凤凰?竟然还有火凤凰活着!”   “嗯,是我师父给我的……”   “那只蛋在哪儿?”扎姆卡特一把抓住杨阳的肩膀,厉声质问。   杨阳晕头胀脑地回答:“在我的行李里……”还没说完,就见对方像颗炮弹似的冲了出去。   “他干嘛这么激动?”昭霆奇道。   迈丽忧伤地道:“因为灵兽一族已经灭亡了。从前,他们是我们最交心的好友和最忠诚的部下。尤其是火凤凰,是仅次于我们的强大灵兽,血龙王的左膀右臂。听到有幸存者,即使只有一个,他也当然高兴了。”   麦先问道:“杨阳,你师父是在哪儿找到这只蛋的?他还有没有别的灵兽?”杨阳摇头,歉然道:“没有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得到小姆的。”麦先很是失望,随即脸色一变,高举右臂布了个气罩,接住从天而降的五个庞然大物,才没让四个人类被当场压死:“扎姆卡特,你搞什么!用传送术也该把座标定定好啊!”   紧跟着出现的红发青年理也不理他,径自对黑发少女道:“杨阳,你的包是哪一个?”杨阳瞄了眼在麦先的气罩上惊惶踢动四肢的五匹可怜骏马,斩钉截铁地道:“先把它们放下再说吧!”   “没错,真的是菲尼克斯。”   看到少女从袋里拿出的东西,扎姆卡特吸了口气,颤抖着接过那颗通体暗红的巨蛋。初次看见的希莉丝好奇地凑上前,麦先夫妇也靠过来,一脸怀念。   杨阳抠抠脸颊:“这只火凤凰叫菲尼克斯吗?抱歉。”   “咦,这只蛋……”麦先惊噫,“这不是蛋!”   “耶!”余人大吃一惊。扎姆卡特微笑了一下:“没错,这不是蛋,是块化石。”杨阳更惊讶了:“什么!那它不是永远孵不出来了?到底是谁把这颗蛋石化的?”   扎姆卡特答道:“是我。”   “呃!?”   血龙王紧紧搂住怀里的石卵,清俊苍白的脸庞浮起哀伤之情。   “是菲尼克斯要我这么做的……她说她不愿当只孤独的灵兽。”   “你是说,除了她,没有别的火凤凰了?”麦先和迈丽脸色大变。扎姆卡特抿唇,良久才道:“被水之幽鬼菲亚斯杀光了。”   “水之幽鬼!那不是——”杨阳四人惊呼。   “是那家伙的好友,魔界五强者之一。”   “……”众人无言地看着他,杨阳心道:难怪他那么讨厌维烈。   “风之幽鬼弗雷德砍了我四员心腹大将;雷之幽鬼伍兰夫趁我和那家伙打得火热的时候雷劈我的龙窟,盗走我心爱的收藏品;地之幽鬼卡蒂丝用引力制御绊住我其他的部下。”   呃呃呃,他和维烈平常到底是怎么相处的?该不会成天在身体里打架吧!众人落下豆大的汗珠。   看到他们的表情,扎姆卡特嗤笑了一声:“这是凭真本事的较量,我输得心服口服,自然不会怪那家伙。只除了伍兰夫那个趁火打劫的小妮子!不过我后来狠狠打了她一顿屁股,也把东西拿回来了,就不跟她计较了。”昭霆等人松了口长气。   杨阳问道:“可是小…菲尼克斯怎么会落到人类手里,最后传到我师父那儿?”   “是…是我抛弃她的。”扎姆卡特挤出令人无法置信的回答,“那个时候我刚和维烈融合没多久,心情很差,加上得知那么多亲信和火凤凰都死了,更是心烦,就把气出在来找我的菲尼克斯身上,杀了她的孩子……”   “你杀了她的孩子!?”众人齐声喊道,麦先尤其震惊,但接着,他们都沉默下来,怒火化为体谅和叹息,因为看到血龙王此刻的样子,谁也不忍心责怪他。   红发青年像要把蛋揉进体内一般抱着,落下泪来。   “我对不起菲尼克斯……我、我以为她是临阵退缩,其实…其实她是正好临产,才没参加战争,我没问…没问,就杀了她两个孩子,在她面前……”   “扎姆卡特……”   “让菲尼克斯变成孤单一个的是我,毁灭火凤凰的也是我。”扎姆卡特哽咽道,“是我……不是菲亚斯。”   昭霆忍不住安慰道:“但但,你不是故意的,那是误会……”   “不对,我是故意的。”   “呃!?”   “我把气出在菲尼克斯头上,这才是我不听辩解,杀了她孩子的真正缘由。”血龙王痛苦自责。杨阳不忍心:“但是……你已经找回龙王的自尊了。”   “可是……已经…太迟了,我永远忘不了菲尼克斯对我失望到极点的眼神,她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没这回事。如果菲尼克斯真的对你绝望,她就不会要你封印她,而是干脆杀了她!所以,她还是相信你的。不,是相信,她的王总有一天会回来!”   “……真的?”扎姆卡特不敢置信。   杨阳走上前,双手按住他手里的凤凰蛋,不意外地感到越来越强烈的热量。   “神官——我的师父曾对我说,这颗火凤凰蛋传给我以前,已经在无数人手里流传过了,会告诉我她所有主人的记忆。”杨阳笑起来,“拥有她的这半年多的时间,我梦到最多的人,是你。”   “……”   “无论辗转传到多少人手上,无论当年你是否让她失望,小姆记得最牢的依旧是你,梦到最多的也是你。”杨阳长叹,“所以刚刚我才能肯定地说,小姆一定会原谅你。”   “……”   杨阳松开戴着飞焰的手:“你看。”   “蛋!”昭霆惊叫,余人也诧异地瞪大眼。原本死气沉沉的凤凰蛋激烈地晃动着,迸射出灿烂的红光,因为黄昏已然降临,红光更显得耀眼夺目。   扎姆卡特怔怔抱着滚烫的石卵,一时反应不过来。   “扎姆卡特,请珍惜她的心意。”   “嗯,谢谢。”   血龙王再次紧紧抱住怀中炽热的凤凰蛋。众人不约而同地绽开深深的笑容,为这对终于和解的主仆感到由衷的高兴。   ******   “咦!要把小姆送我?”   “嗯。”   此刻正值半夜,金轮月爬至天顶,淡金色的光芒洒落大地,龙谷为欢迎客人举办的露天晚会刚开始不久。   白银之谷的龙族们都幻成人形,或聊天,或舞蹈。与人类的交际舞会不同,这里的气氛明显自由得多,没有音乐,也没有固定的舞步,甚至有人开玩笑地摔角,用魔法弹轰得彼此面孔焦黑,活像非洲黑人。好几头牛羊在篝火上烤得金黄剔透,香飘四野。许多照明用的光球飘浮在倒映着柔美月光的大湖上,就像夜空闪亮的星辰,水面的波光宛如流泻于虚空的黄金之河。在这如梦似幻的翠谷夜景中,人和龙卸下了往常的成见和白日的芥蒂,和乐融融地在一起交谈、共舞。   黑发少女换上银龙王妃特地准备的长纱裙,头戴用镜象术变出的及腰黑色假发,掩盖了少年的味道。坐在她身旁的红发青年也换了件深红色的烫金风衣,一如少女梦中的血龙王,只是相貌不同。   “为什么?小姆想跟着你啊!”   “我知道。”扎姆卡特晃了晃盛着鲜红葡萄酒的木杯,“但是她肯定不想跟着那家伙。”   “……”   “她可以原谅我,不代表也能原谅魔族,毕竟菲亚斯杀了她所有的同伴。顾虑我和那家伙的关系,她不会主动向魔族寻仇,但这也是她的最大限度了,我不想让她更委屈。跟在我身边,成天对着这张她仇人好友的脸孔,对她……太残酷了。”   杨阳无语,神色黯淡下来,半晌才嗫嚅道:“可是,你和小姆好不容易……”扎姆卡特微笑着看着她:“没关系,菲尼克斯很喜欢你,也愿意跟着你。”杨阳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你可是帮她的王找回自尊的大恩人,她不谢你谢谁?”扎姆卡特笑起来。杨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差点弄掉了假发。   扎姆卡特干咳一声:“不过,你可别把傍晚的事说出去。”杨阳噗嗤一笑:“知道啦!你已经对我们三令五申很多遍了!你尽管放心,除了我、昭霆、耶拉姆、希莉丝、麦先陛下和迈丽陛下……哦,还有小姆,没人会知道血龙王曾在秋之月7日抱着一颗蛋嚎啕大哭,这是只属于我们七个的宝贵回忆,才不会和其他人分享。”   “明天我就离开龙谷!离开你们四个!”可恶!丢脸死了!一辈子的耻辱!   “哎呀,玩笑而已,你这么顶真干嘛。”杨阳情不自禁地拍拍他的肩,灿笑道,“反正丢脸的也是维烈,哭花的是他的脸。”扎姆卡特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请问,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嗯?”两人抬起头,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个俊美的银发男子,显然是银龙的化身。   杨阳先是惊讶地睁大眼,随即恍然大悟,一掌拍在红发青年背上:“太好了,扎姆卡特,是你的道友耶!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月,不过他这么帅,就和他跳一会儿吧,交换交换彼此的心得体验。”   “呃,杨阳小姐,我邀请的是你。”银发男子强忍尴尬,铁青着脸纠正她的误会。   “啊!?”黑发少女刹时脸红到脖根,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是她妄自菲薄,至今为止,邀请她跳过舞的只有神官一人,她也知道自己没有女人味,就算穿上裙子,那平板的身材,一点不柔美的五官,也引不起绝大多数男人的注意,所以她万万没想到,会有陌生男子主动请她跳舞,当下彻底傻眼了。   银发男子被她的反应逗笑开来,优雅地伸出右手:“没错,我邀请的是你,黑发的人类小姐,可以赏脸陪我跳支舞吗?”   “不可以。”一个声音响起,杨阳和那银发男子莫名其妙地看着从旁阻拦的人,扎姆卡特一脸不爽,用驱赶登徒子的口气道:“给我滚开。”   银龙的化身反射性退开,留恋地看了会儿黑发少女,还是在血龙王的龙威下逃之夭夭。杨阳不忍心:“扎姆卡特,这样好像不太好……”   “得了,这种半路勾搭的家伙都不是好东西。”扎姆卡特用老爸的口吻道,大牌地指示,“帮我再去拿两笼豆沙包来。”   我为什么不去跳舞,而要在这里受他的气啊?杨阳气愤地拿着盘子走开。 第一百八十章 别离   原定第二天出发的行程在黑发少女偶然发现银龙王的藏书库的一刻作废。   昭霆四人一看到她眼中迸射出狂热的光芒,像被吸引的磁石般牢牢巴在书架上,就聪明地丢下她,各自散开去找其他乐子了。麦先则是欣喜找到一个跟他一样爱书成痴的知己,和杨阳一起泡在书库里,交换彼此的看书心得。一龙一人忘乎所以到连吃饭也抛之脑后,直到深更半夜也不出来。   昭霆则是仗着无人可比的混吃骗喝功夫在短短两天里和所有的龙打成一片,交情好得活像认识了上千年的好哥们。从早到完掷骰子、斗地主、搓麻将,俨然把白银之谷变成一座巨型赌场,搅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   耶拉姆对交际和赌博都没有兴趣,趁主人被骗去当羊牯的时候,悠悠闲闲地淘武器和魔法物品,看到有用的就顺手牵羊,反正这些东西都是那些主人盗宝时不小心卷来的,他们也不稀罕,不如给他这个用得着的人。   希莉丝和闲得发慌的银龙王妃结成手帕交,在一起喝茶聊天,津津有味地听她说三首龙童年的趣事,特别是血龙王的糗事,好做为威胁的资本。迈丽也很高兴地听红发少女讲述旅行见闻和五大城的现状。   扎姆卡特则是趁机抄龙窟,把白银之谷的点心吃得精光,这些点心都是运送龙之息的商队运来的,期间发生了不少纠纷,还是麦先从书里爬出来,出面阻止才摆平。   当杨阳五人离开龙谷时,已是秋之月10日。回首进谷那天的情景,真有隔世之感,尤其看到那天向自己喷火的巨龙们噙着眼泪挥动手帕依依不舍的模样,这感觉就更强烈了。   “对不起,那天对你们说了失礼的话。不过,如果人类里都是你们这样的家伙,我们也会自惭形秽。”   临行前,那个邀杨阳跳舞不成的银发男子笑着说出这席话,四个少年少女这才知道他就是那天被杨阳教训的银龙,大为惊讶。   杨阳问他当日是不是故意说那些话,银发男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错,我是「测试员」,说白一点,就是这里最会演戏的倒霉蛋,老是被推出来饰演一些自己都觉得欠扁的角色,不好意思。”   银龙族挺奸诈的嘛,用这种方式试探人。四人暗自嘀咕。杨阳眨眨眼,问道:“这么说,你那天请我跳舞,也是演戏咯?是想看看我的反应?”   “不,那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请你跳舞。”银发男子诚挚地道,“没能如愿,真是太遗憾了。”杨阳被他看得有点局促,尴尬地笑了笑,没当真也没多想。   扎姆卡特不爽地看了看这家伙,对麦先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知道了,我会郑重考虑的。”   麦先点点头,踏前一步,摊开手,露出四条像是秘银锻制的手链。   “杨阳、昭霆、耶拉姆、希莉丝,很抱歉,白银之谷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们,金银财宝你们也看不上眼,这是我的鳞做的护身符,不嫌寒酸的话,就拿去吧。”   “太感谢你了,银龙王。”四人诚恳地行礼道谢,接过手链。   杨阳笑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受之都有愧,您竟然还说寒酸。”   麦先赧然一笑:“不,这个护符没有特殊作用,只能辟辟邪、驱驱瘴气。不过,因为上面有我的龙威,戴上它可以对大部分的心灵魔法免疫,碰上迷途的我族,也不必担心会受到伤害。”   四人大吃一惊,尤其是杨阳,感激万分,这样珍贵的护身符,堪比高等魔道具。   “非常感谢您,银龙王!”四人异口同声。   扎姆卡特不满地道:“我怎么没有礼物?”麦先斜睨他:“你要我的鳞,还要我的书?”   “都不要!你留着自个儿享用吧!”   这时,红龙们齐声道:“王~~~我们想跟着你!带我们走吧!”   “烦死了!我不是说过很多遍,叫你们留在这里!”扎姆卡特厉声叱喝。   一个红龙用凄切的声音喊道:“可是我们已经快闷死了!在这里既不能放火、又不能抢劫,日子过得好无聊!我们想跟着你闯荡大陆,将您「血魔」的伟大名号擦拭得更加‘血亮’!”杨阳四人听得无语。   扎姆卡特很是心动:“嗯嗯……”   麦先脸色难看地道:“带他们走吧,扎姆卡特,算我拜托你。这五个暴力份子我以前就很头痛了,你这么一搅和,今后我约束起来更加困难,干脆你带他们走,既遂了他们的愿,也还我安宁。”扎姆卡特沉吟片刻,坚定地道:“不。”   “王!!”   “闭嘴!我决定的事绝不更改!”红发青年的嗓门不大,却将五头红龙瞬间压得死死的,“想跟着我,就变得更强!起码能毫发无伤吃我一击,像玛夫斯他们四个一样!你们现在的水准,连当我拖油瓶的资格都没有!还想帮我造势?做梦!”   全场鸦雀无声,不光那五位红龙,其他龙也在血龙王无与伦比的霸气前缩起颈子,静若寒蝉。杨阳四人心道:真是个暴力也强势的龙王,和爱好和平的麦先截然不同。   还是那个红龙开口道:“知道了,王,我们会变强的,绝不会输给玛夫斯他们。”其他四个红龙用力点头,浮起坚毅的神情。   “好!这才像个样子!”   扎姆卡特潇洒地挥挥手,率先朝谷外走去。杨阳四人不舍地行礼道别后,才在众龙的目送下转过身,匆匆追向已走远的同伴。   直到走出谷外,扎姆卡特才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他还是没给我任何承诺。”   “扎姆卡特……”四人都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包含了多少担忧。   杨阳安慰道:“麦先陛下他们绝不会有事的。”   昭霆重重点头:“没错!那些大块头总是吹嘘他们有多强多强,不会死翘的啦!”   希莉丝温言道:“就算麦先陛下很固执,迈丽陛下也会把他变成绕指柔的。”   “再不然,到选择之刻,你亲自来助他们度过难关不就行了?”耶拉姆提议。   “我是…不能干涉这个世界的走向的,和那家伙一样。”扎姆卡特垂下肩膀,“我顶多透露一部分预言……罢了,这是麦先自己必须克服的难关,我已做到朋友的分内事,剩下的全看他怎么选择。反正,无论是生是死,龙是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只要那是我们的心与尊严指向的道路。”   四人无言地凝视青年沉毅的神情,第一次感觉到,血龙王被霸悍的性格掩盖的那颗伟大的龙族之心,这高贵深沉的种族通有的坚实秉性。   红发青年吁了口气,驱散心头的阴云,道:“好罢,杨阳,撕一片衣袖给我。”   “你要我的衣袖干嘛?”   “你们不想和那家伙告别了?”   杨阳四人大吃一惊。昭霆冲口道:“你这就要走了!?”   扎姆卡特指了个方向:“岔路就在前头,几个钟头都不要,还一块儿走什么!让他早点办完他的事,我…我们也可以早点再会。”四人想想不错。   杨阳从口袋掏出一根白色丝带:“不用撕我的袖子了,你的发带在这儿,今后别乱扔东西,这习惯不好。”   血龙王哼道:“你倒是有心。”黑发少女嘿嘿一笑。   “等一下。”扎姆卡特正要系上发带,被四个声音唤住。他诧异抬首,对上四双责备的眸:“连声再见也不说?”血龙王一怔,随即脸一红,支吾道:“嗯……再见。”   看到发带束紧的同时,四人在高兴之余,也感到一阵失落。虽然相处时间短暂,还有一次不愉快的会面,但在白银之谷的三天,他们已经深深喜欢上这位脾气暴躁却很可爱的龙王,实在舍不得和他分别。   不过,如果他不肯把身体还给维烈,径自跑掉,他们绝对会和他翻脸,毕竟,四人对魔界宰相的感情更加深厚得多。   “维烈!”一看到青年把手放下,棕发少女就冲上去抱了他个满怀,余人也绽开欣喜的笑容,纷纷打了声招呼。   维烈心中烦恼,暗暗看了杨阳一眼,他明显感到血龙王的意识加强了,不像这千年来,扎姆卡特的神智越来越衰弱,时常还不稳定,被他反过来侵略。   但是不知为何,扎姆卡特还是无法取代他的意识,在精神世界,仿佛被什么力量阻挡似的。以为自己的催眠术强大,维烈又放心下来,露出和往日一样温柔的笑靥:“谢谢你,杨阳。”   “没什么,很高兴见到你。”杨阳真诚地道。   魔界宰相看着挂在身上的棕发少女,和眼前的面容,心中也有些不舍,想了想,道:“分手在即,一时也想不出送什么礼物给你们。耶拉姆,借我把匕首。”   少年虽然诧异,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从白银之谷搜刮来的精巧短剑,连鞘递给他。   维烈放下昭霆,撩起袖管,露出苍白的手腕。四人浮起不妙的预感,昭霆叫道:“喂喂,别告诉我你借匕首是为了割脉自杀!”余人才觉荒唐,就见青年拔出短剑,迅速在腕上划了道血口。   “啊!”三个少女一齐惊呼,“你你…真自杀!?”耶拉姆却看出那一刀不深,而且刻意避开了动脉,并不紧张,只觉奇怪:“你干什么?”   “把手伸出来,快点。”   四人糊里糊涂地伸出手,维烈摇摇头,按下杨阳和昭霆的两条右臂,换上左臂,然后各划了道血痕,将自己手腕上的伤依次触碰过去。   “这是某种仪式吗?”杨阳问道。   “不是。”维烈示意希莉丝消去四人的伤口,解释道,“这是银龙王给我的灵感,我想起你们在旅途中会遇到魔兽,今后我无法再保护你们,所以帮你们解决。”   “就是说,我们以后不用担心魔兽的问题了?”希莉丝的脑筋最灵活。   维烈点点头:“嗯,你们想必注意到了,魔兽从不攻击我,因为我的血里有一种因子,你们可以理解为气味,每个上级魔族都有,是下级魔兽区分主人和敌人的唯一标准。所以我把血渡给你们,血里带了我的气味,虽然微弱了点,但魔兽还是闻得出来。”   “这么说,今后我们也是魔兽的主人了?想吃它们就吃它们?”昭霆的反应也不慢,可惜她的美梦破碎了:“这个…恐怕不行,因为你们身上的气息很微弱,它们只会以为你们是同伴,不来招惹你们,但若主动攻击它们,基于自卫本能……”一言未毕,就被昭霆揪住领子:“那就多抽点血给我!抽到它们以为我是主人为止!”   维烈苦笑道:“那我得把全身的血都给你了,你要吗?”昭霆愤愤松手,啐了一声:“可恶!”那么多血,给她也装不下啊!   耶拉姆心想这位宰相大人还是这么好脾气,不知道他在魔界是不是也这样,人人可欺。   杨阳捶了昭霆一记,转向青年,恳切地道:“谢谢你,维烈。”   “没的事,能够帮上忙就好。”维烈腼腆地笑了笑,“对了,你们还需要什么吗?我包里……”   “不用了。”希莉丝摆摆手,笑道,“你再宠我们,咱们今后就找不到乐子了,旅行毕竟还是得有点危险才刺激。”维烈理解一笑:“嗯,是啊,你们可是冒险家。”   接下来,再无人说话,杨阳等人都感到一股浓浓的离愁漫上心头。   “肖恩。”   维烈突然开口,棕发青年应声浮现:“干嘛?”看到眼前的阵仗,他呆了呆:“你要走了?”   “嗯,我走了之后,你好好照顾杨阳他们。”   感到他的真诚,肖恩面露疑惑,上下打量他。   “维烈。”肖恩注视他,琥珀色的双眼干净得没有一丝尘埃,“我们真的是朋友吗?”   魔界宰相全身剧震,脑中涌现大量的画面——   血与火的战场。无数的尸体,魔兽的、人类的、精灵的、龙的……堆积成海。在少数活人队伍前,孑然伫立着一个男子。他褚色的长衣下摆和打成辫子的棕发在风中翻飞起伏,右肩扛着把巨大的十字架,背后是震天价响的喊杀声,怔怔站着,琥珀色的眸子溢满茫然,宛如迷路的孩子。   「维烈?」   他俊朗的容颜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   “当然。”维烈露出温柔的,完美无缺的笑容:“我们是朋友。”   他柔声道:“肖恩,我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你了。”   “这样啊。”肖恩信以为真,拍拍胸口,压下长久以来的心慌和排斥,“那就没关系了,即使你得罪过我,只要我们是朋友,请客我三顿饭,我就会原谅你的。”   “嗯。”维烈眉目温软地笑起来,“说定了,肖恩。”   看到这一幕,杨阳内心原本的不安也烟消云散。   维烈笑道:“那么我走了,大家保重,后会有期。”   “嗯…保重,后会有期。”杨阳四人依依不舍地道,目送对方转过身,慢慢走向远处的十字路口,那是他们原定分手的诺瑞姆林小径和弗兰提拉大道的交汇点。   秋日的晨光下,魔界宰相的背影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冒险小队的视野里。 第一百八十一章 梦境   万籁俱寂,一个小小的营地。   和耶拉姆换班后,杨阳打了个哈欠,回到篷车里,裹着毛毯入睡。虽然维烈的睡袋更舒服,但她还是习惯了睡在简陋的毛毯里面,也刻意让自己适应旅行者的生活。   杨阳感到视野变窄,仿佛坠落一般的感觉,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身处一个狭小昏暗的房间,冰冷,幽暗,没有壁炉。只有一颗光球照亮小小的墨水瓶,眼前是一本笔记,上面工整的古代语密密麻麻,一只蜜色瘦弱的手紧紧握着羽毛笔书写着,满布陈年的伤痕,这是一双让人心疼的手。   一愣后,杨阳欣喜若狂。   终于又看见你啦!席恩!!   魔法之王一出现就在抄写魔法,杨阳一点不奇怪,只有满满的怀念和开怀,在她的印象里,这孩子对魔法的狂热无与伦比,无时无刻追寻着神秘和未知。   话说……好像不能称为孩子了。   杨阳莫名的感到黑袍下的身体好像成长了些,第一次在梦境见到席恩是七岁,第二次是八九岁,现在好像是十岁出头,不过他的身子还是那么病弱消瘦。杨阳心中惆怅,梦中的时间似乎是前进的,不知道每次做梦是不是都会错失许多在席恩身上无声流逝的年华。   等等!黑袍?   杨阳的视线刹时凝聚,看到包裹着左臂的黑色袍袖——席恩是左撇子,他一向用左手写字,他的右手好像有残疾,举不起来,拿不了重物。   是巧合吗?杨阳想要看清楚袍子的颜色,可是没法看得很仔细,因为席恩的视角专注在每一个魔法术语和公式上。   奇怪的是,这次又没看见上次陪伴他的那些美丽的自然精灵。不过莫名的,随着梦境的沉潜,杨阳感到席恩和那些美丽生灵的联系还在,只是她们好像在很远的地方,被魔法结界一样的力量阻隔着。   这股力量阴冷沉厚,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森寒,冷到骨头里,杨阳想起了地球的太平间,这股死气沉沉压在心头,仿佛能吞噬所有的生机和快乐。   杨阳直觉这是死亡的力量,她从来没有学过死灵魔法,由于教廷的打压,千年来死灵系的法术几乎失传。但是杨阳总觉得,死灵魔法就是这样的感觉。   暂时放下疑惑,杨阳开心地看着席恩专注抄写咒文,因为梦里和席恩同步,她也能自然地理解艰深的古代语,不过在现实就不行了,旅行中,她一直着重学习古代语,在白银之谷也向银龙王讨教。   可是看着看着,杨阳再次心生不安:锐牙陷阱、灵魂蛀虫、死亡护甲、皮肉枯萎、提取毒素、乱心之语、锁喉术……这些带着邪恶气息的魔法。   难道真的是黑袍的魔法?   杨阳想起千年前,法师分成三个阵营,除了中立的红袍,东方学舍的白袍是善良阵营,暗月法师公会的黑袍是邪恶阵营。而死灵系、魔药系、精神系和诅咒系都属于黑袍的派系,这些魔法怎么看也不像白袍的法术。   杨阳不禁担心,在她看来,席恩是个非常好的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不善表达,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纯真、爱怜、和丰沛的感性。他被周围的自然生物和自然精灵所爱,也全然无私地爱着他们,对动物、花草和魔法生物都好得不像话。   他为什么离开那个与世隔绝的森林和李欧蒙小屋,来到人类世界?为了学魔法吗?   杨阳能够理解席恩的选择,但是更加担忧,熟练地让自己的意识沉浸进去,想要更深入地了解那些咒语,就在这时,一道剧痛的闪电撕裂她的意识,如同烧红的铁串贯穿了她的五脏六腑。   痛苦压倒了一切,疼痛像燃烧的飞矢袭来,发光的尘埃在眼前狂乱地跳舞,身体弯折成奇怪的角度。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发觉趴在书桌上的是席恩,这个过去从来不把满身伤病放在眼里,从小坚强得不像孩子,丝毫不流露出一点委屈和难受的男孩,此刻被疼痛击打得全身发抖,从发青的唇溢出凌乱压抑的啜泣,然后惊醒一般,把那些软弱的哽咽全都吞了回去。   痛死了啊!!!   杨阳在梦里哀嚎,如果她拥有实体,现在已经满地打滚,无意识地惨叫了。   这是什么!?仿佛一条条火蛇在每一根血管和神经游走,高温的蛇牙撕咬,炙烤着每一滴血液,蒸发着体内的魔法元素,模糊的视野里,她瞥见手背的青筋根根浮起。   他妈的,这是什么魔法惩戒吗?哪个心理变态这么狠,对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施加这种残忍的魔法——这是虐童!虐童实录!   杨阳痛得都要掀桌子,在地上打滚,拍打墙壁和地面,嘶吼得全世界都听见,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坐起来。   眼前金星乱舞,耳边只有狂乱的心跳和激烈的喘息,杨阳面无人色,两眼涣散,好不容易才回过神,发觉自己居然痛醒过来了。   她苦笑着抹了把湿漉漉的额头,不意外地摸到满头冷汗,想起上次地精偷袭的夜晚,梦里席恩发高烧,咳得几乎把心肺呕出来,肺部好像结满了陈旧的蜘蛛网……这次更恐怖。   这孩子,怎么每次见到他,不是生病就是受伤?这命惨得也太过分了。   不舍得梦里写到一半的笔记,虽然那些貌似不是善良的咒语,但是想到能学魔法,杨阳还是鼓起勇气,一咬牙重新入睡。   不多时,希莉丝被惊醒,关心地靠近。   第三次,连睡得死的昭霆都受到惊动,被杨阳难看的脸色吓了一大跳,询问表姐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不舒服,被杨阳含糊过去。   这个晚上,黑发少女睡得断断续续,第二天起来,眼下出现了黑眼圈。   如果学魔法的代价是这个,那她真受不了。杨阳叹了口气,承认自己没有席恩忍痛的能耐,那少年疼了半夜,最后经受住了剧痛的拷打,专注到非人的境界,手脚打颤依然专心致志地钻研魔法,虽然更像是麻木了。   杨阳一整天无精打采地骑在马上,对昭霆等人担心的打探,没有透露内情。她也有私心,席恩和魔法的梦,是她最重要的秘密。好不容易又梦见了席恩,不想出现变故——万一告诉他人,她的梦境没了怎么办?   她学到的魔法,她愿意和昭霆和其他感兴趣的同伴分享,但唯有这个神秘的梦境,是只属于她的!   到了下午,杨阳才好一些,有力气回想梦里的魔法。   这一次,比较有用的是蛛网术,能够制造粘稠的大网,困住敌人。   法师之手,神技!远距离移动非魔法物品。   活化绳索,将绳子变成魔法物品,灵活驱动,也是神技。   隐雾术,制造迷雾,隐藏身形,比用起来困难的光系魔法隐形术方便。   不过这几个法术是杨阳后半夜疼得七零八落时学的,她记得不是很清楚,可能需要反复回想练习,反而是前半夜那些邪恶的魔法记忆犹新。   有的魔法杨阳试了,她没有死灵法师的天赋,学会了也不能用。   乱心之语是精神系魔法,能够扰乱半径30米以内的生物,对意志力强的敌人几乎不起作用,但是出其不意下非常有效。   提取毒素属于魔药系,现在世上魔力植物已经没有了,好在这个法术等级很低,从普通植物提炼出有限的毒素,进行合成。不过太歹毒了,杨阳也没什么想毒死的人,留着备用吧。   锁喉术属于塑能系,也就是元素系。虽然凶残,用力场凝成的无形手扼死目标,但这是现在已经没有的力场系古魔法!过去这类法术多数归类为防护系,比如传说中的反魔法力场,禁魔法阵等,杨阳打算好好研究,用来杀人就算了。   还有个惊恐术,使生物受到惊吓,有震撼效果,应该也属于白袍禁止研究的精神系魔法,但是很好用,尤其是危急情况。   在脑中整理着这些魔法,杨阳这次不打算写下来给昭霆,叹了口气,心想:希望席恩不要走上歧路。   他是那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天生的魔法之王。   杨阳已经意识到,席恩是真正的非凡者。   不是因为他在魔法上前所未见的天赋,而是她亲身体验了那样的痛苦,席恩居然能经受住,熬过地狱,一心一意追求唯一的目标。   他拥有超越凡俗的意志,但这种稀世的品质,也可能变成危险的利器。   当晚,杨阳反复做心理建设,多次打退堂鼓,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还是决定不拿下飞焰,再次尝试入梦。   即使如此,她也清醒了半个钟头,辗转反侧,提心吊胆,才迷迷糊糊睡着,发现场景变了,不是那座阴暗的塔,而是闪闪发光的草地。蝴蝶翩飞,百花盛放,一丛蓝色小花旁边蹲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乍看像人类的儿童,但仔细看,那是个戴着羊角帽,穿着亮眼的橘色工作服,大口袋装满了奇怪工具的小个子异族。   侏儒!杨阳睁大眼,满腔激动,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消失的种族。   杨阳感到梦中的自己朝他跑过去,漆黑的袍角飞扬起来。   「默尔!」   杨阳惊讶,她第一次听到席恩这么明亮的声音,简直让她想起了肖恩,就算看不到,她也感到席恩笑了,笑得就像他的年纪。   「席恩!」   这个侏儒跳起来也只有小孩子的高度,却和长得瘦小的席恩差不多高,一个侏儒和一个人类亲昵地抱在一起,久久舍不得分开。   可是不一会儿,默尔就发觉朋友在发抖,真诚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你怎么了?」   「嗯,没什么。」席恩显然说谎了,却一点也看不出破绽,兴致勃勃地打开一只魔法工具盒,「我给你带来了我的发明,你看看我做的魔晶石发动机,是不是正确。」   侏儒立刻兴奋地投入工作,拿出各式各样的工具,检测友人的成果。   杨阳松了口气,虽然这次席恩没有学魔法,有点小遗憾,但是这个轻松快乐的梦抚平了她前晚的创伤。   名叫“怀德默尔”的侏儒指导友人魔导技术,夸奖席恩的理念和创意,然后拿出一只“魔箱”,兴致勃勃地讲解。   杨阳第一次发现,侏儒的手艺和技术精巧得不可思议,魔箱是运用玛那转换能量,绝不亚于魔法。   这是机械动力吗?这样的文明种族居然被毁灭了,太可惜了。   杨阳在书上读到过人类大统一战争,不像降魔战争几乎找不到史料,那是大黑暗时代前期发生的战事,最初的起源不可靠,是一场人类的排外战争,因此死亡的异族众多,非常惨烈,巨人族离开艾斯嘉世界前往异次元,翼人的天空之岛升空避世,水族迁徙到外海,后来据说在一位法师的帮助下又搬回达尔邦内海,如今被东城庇护,听说雪族也加入了东城大家庭,而本来人数就稀少的侏儒族、人马族、可能和神官有关系的亚利安族在人类大统一战争灭族。   杨阳深切惋惜,突然想起一件事,大为振奋,侏儒是生物,从他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到席恩的模样了!   定了定神,她注意默尔的瞳孔,愣了愣:奇怪,不是席恩的长相啊。   虽然她没有看到过席恩的样子,但他是蜜色的皮肤,身上有许多伤疤,一次席恩洗澡,她摸到他颈边还有一道嶙峋的伤口。   而这张脸光洁细腻,肤色宛如雪花盐,五官如同精致的水晶雕刻,雏鸦一般柔软漆黑的头发,蓝眼睛像暗夜里燃烧的幽蓝火焰,身披夜色的黑天鹅绒长袍,充满了诡异的魅惑力。   从两人的交谈,杨阳得知席恩的老师是个邪恶的死灵法师,给徒弟施加了外貌的幻术。   果然是变态啊。想到那痛不欲生的惩戒,杨阳嘴角抽搐。   她也深感遗憾,又没看到席恩的长相。虽然黑袍学徒说,他真正的模样不好看,他也不喜欢这个幻术,杨阳还是想看到他的真实长相。   这段日子,她已经把这个少年当做朋友看待。   感同身受他的一切喜怒哀乐,他的痛苦,伤病,隐忍,对朋友的情谊,对魔法的挚爱。   清晨,杨阳在生物钟的提醒下坐起来,若有所思地看向正在穿皮甲的希莉丝——第二晚了,不是因为希莉丝的缘故。   连续两天,她都梦见了席恩,而且是在维烈离开以后,难道是巧合吗?   ******   注解:前面提到,本文的古魔法参照了DND体系,但有私设,这章的法术就是,比如乱心之语这类和心灵影响有关的魔法我都归在精神系,而在DND中是防护系,这是方便对奇幻不了解的读者理解。   在我文里,附魔系顾名思义,是对物品附加法术的魔法派系,但是在DND中,附魔系还包含了对生物的魔法,比如魅惑人类,催眠术之类,这种我基本都归在私设的精神系了。   另外,本文没有预言系,众神禁止。 第一百八十二章 冒险家之都   火红的夕阳开始沉入正前方的地平线,绚丽的晚霞仿佛厚重的绒毯铺满苍穹。   地上,绿色的丘陵宛如层层叠叠的波涛连绵不绝,而诺瑞姆林小径就像游弋在这片绿色大地上的银色水蛇,细长、蜿蜒。在水蛇的身体上,有四人五骑化作的小黑点正迅速前移,逐渐靠近终点。   “喂,死小鬼,差不多可以露营了吧!”   棕发少女大声呼唤跑在最前的同伴,一旁的黑发少女颔首赞同:“没错,再过会儿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了。”   另一侧与两人并行的红发少女却道:“这里已是弗兰提拉高原的最西面,再过去不远就是有名的「冒险家之都」提拉,就不知今晚赶不赶得到那里。”   骑在一匹高大黑马上的褐发少年一拉马缰,缓下脚步,左右环顾片刻,指着一座小丘道:“我去上头看看,你们在这儿等我。”   “不用了。”清亮活泼的男声自上空洒落,四人一齐抬头,但只有一人看见飘浮在深蓝夜空下的棕发青年半透明的身子和脸上的灿笑:“我看到了,前面有个大城镇,脚程快一点的话,最多半小时就到了。”   “哇——终于可以睡床了!”昭霆振臂欢呼。   冒险家之都提拉,是仅次于五大首府,艾斯嘉大陆最出名的都市之一。而它出名的原因,不在于有傲人的军备、活跃的商机、富裕的经济、优美的风景或杰出的治安,就在于它的危险。   提拉座落于北城埃特拉的西半部,紧邻着中部的弗兰提拉高原。它的北面是通往有无数怪物盘踞的洞窟的「试炼之道」;南面是有许多不死怪物出没的「永夜森林」;西面还好,只有一条经常跑出劫匪和半兽人集团的羊肠小路;最危险的还是东面,有「龙族的后花园」之称的弗兰提拉高原。   千年来,除了军队和佩带龙之徽章的商队(注:就是和麦先给杨阳他们的手链一样附有龙威的魔法徽章,只有给白银之谷运送龙之息的商队才能拥有,平安穿越高原,进入龙谷外头那道结界),从没有人能从东边进入提拉。相同的,也没有人进了弗兰提拉高原还能活着出来的。所以,理所当然,看到四个活人,而且是四个非常年轻,甚至能用“年少”形容的活人从那片充斥着凶恶魔兽和迷途飞龙的土地快马加鞭而来,提拉的守卫统统傻在那里,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   “我们想进城过夜,烦请让让。”   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少年拉住黑色骏马,用冷淡的口吻道。在他身后,一个俏美的棕发少女一脸疲惫地打着哈欠,一个俊俏的黑发少年对身旁佣兵装束,有着火红色波浪卷发的同伴咬耳朵:“希莉丝,他们的样子怎么这么古怪?好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   “太惊讶了吧。”   “惊讶?”   红发少女噗嗤笑道:“待会儿再跟你解释。”这时,一名守卫终于恢复意识,呻.吟道:“你们…你们是人吗?”   “废话!不是人我们还是鬼啊!”昭霆破口大骂。肖恩降下来,纠正道:“不,有一个是鬼,我!”昭霆斥道:“闭嘴!他们又看不见你!”   “呃?”那守卫怔了怔。另一名守卫也回过神,打量三人:“请问,你们是冒险家吗?”杨阳点点头:“是。”   “麦斯!快竖旗!”那名守卫转过头,兴奋地大喊,“巴迪,敲锣!不,还是我亲自去!”   “我也去!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了!”   “没错!麦斯你闪边,旗是我的!”   “大家别抢,大家都会留名的……”   冒险小队莫名其妙地看着那群守卫丢下岗位,吵吵嚷嚷、你推我挤地奔上城楼,不一会儿,好几面绣着金色边线的雪白旗帜就纷纷竖起,在夜风中激烈摆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   很快,一呼百应,市内的四面八方响起人声,无数的尖叫、跌倒声、撞门声、哇啦哇啦乱叫声,汇聚成几欲撕裂耳膜的嘈杂声响。整座都市好像沸腾了似的,灯火齐亮,照得四下有如白昼。   “……”   四个人加一只鬼呆呆看着这一连串变故,昭霆瞠目道:“他们…他们在干嘛?”   肖恩歪着头冥思苦想:“是狼人症候群吗?可是今晚又不是月圆之夜。”   希莉丝掩住嘴:“没想到会这么惊讶……”   “英雄!”众守卫气喘吁吁地奔下城楼,其中两人抱着一块灰不溜丢的筒状物事,满面红光地喊道,“让你们久等了,请。”   请什么?杨阳五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看到守卫接下来的举动,再次呆若木鸡。   一条红毯朝市内展开,邀请他们践踏。   红毯两边,是拿着花篮和拉炮的市民,狂热的眼睛闪闪发亮,比头顶的星辰还耀眼。   “早知道……就爬墙进来了。”   耶拉姆惊魂未定地道,他脸上印着无数吻痕,身上插满了玫瑰花,受到同等待遇的还有杨阳,正苦笑着用一块女公民赠送的手帕擦拭脸部。   看到他俩的惨状,肖恩双手合十做出阿门的手势:“幸好我没有身体。”   一路上,他们受到提拉市民几近疯狂的欢迎,鲜花如雨洒下,拉炮鸣响,烟火齐放,阵阵欢呼像海潮般涌来。   杨阳和耶拉姆差点被一帮女公民五马分尸;希莉丝和昭霆还好,只得到数不清的飞吻。历经千辛万苦,快要溺死之前,他们终于被一队及时赶来的警备队挖出人海,送进市内最大的旅馆「红色短剑」休息。   昭霆死死瞪着少年脸上的口红印,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只差没骂“那些不要脸的狐狸精!”。   看出她即将暴走,杨阳连忙放下自己擦到一半的脸,帮受惊过度还没回神的师兄使劲抹脸。   希莉丝端着一盆水走过来:“得用水擦,口红干掉不用水擦不掉。”   正当他们忙乎时,旅馆老板走进来,用谀媚的口气道:“客人…不,英雄,请问你们要点什么?本店的招牌菜可是远近驰名的……”   “给我们一份夜宵,然后你就可以退下了。”希莉丝打断,挥挥手,一股尊贵之气自然流露。   老板点头哈腰:“是是。”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对了,市长说明早来拜访各位,本来他想今晚就来的,怕打扰到各位休息,只好挪到明天,他要我代为向各位致歉。”   “呃,是。”   “那么,请各位好好休息,夜宵马上就送来。”老板九十度哈腰,离开房间。   五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半晌,肖恩打破沉默:“这座城市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里的人怎么这样!都疯了吗!”昭霆瞪视耶拉姆好容易擦干净的脸庞,余怒未休地道。   希莉丝一边帮杨阳擦拭嘴边一个特大号吻痕,一边回答:“这是提拉历来传下的规矩,给予安然穿越弗兰提拉高原的冒险家「屠龙英雄」的称号。”   杨阳奇道:“屠龙英雄?为什么?我们根本就没有屠龙啊!”   “这只是个称呼,意思是和屠龙英雄一样厉害的人。这年代哪来的屠龙英雄!有也被麦先陛下和扎姆卡特碾死了。”   余人终于恍然大悟。昭霆击了下掌:“对了,神官先生曾说,提拉是冒险家之都,最尊敬勇敢强大的冒险家,还有个风俗,礼遇平安穿越弗兰提拉高原的勇者。”   “哎呀,原来是误会。”肖恩低呼,“你们有维烈保驾,自然能平安穿过那里。”   杨阳按住头:“真是天大的误会!我们根本没什么本事,全是靠着维烈的血和麦先陛下的龙鳞才能来到这里,要不早被魔兽吃掉了。”希莉丝用力颔首:“没错!所以我们得趁牛皮拆穿前赶快离开,不然会有麻……”   “收声!”耶拉姆低喝。希莉丝立即噤声。   与此同时,老板端着盘子笑吟吟地走进房间:“英雄,请,夜宵,趁热吃,吃完早点睡。”   “谢谢。”杨阳礼貌回应,一等老板离开,就换上苦恼的表情,“今晚是无论如何走不掉了,也没这力气,还是明天再见机行事吧?”   超过半夜入睡,她的精神会不振,还会梦不到席恩,损失真是太大了。   昭霆忙着大快朵颐,肖恩看着她大快朵颐,没吱声。耶拉姆和希莉丝点头同意,神情凝重。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冲突   第二天清晨,杨阳等人刚吃完早饭,提拉市长安帕林·德诺尔就带着顾问兴冲冲跑来,连给他们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就劈里啪啦说了一堆表扬和钦佩的话,然后,仿佛事先排练好的般,旅馆大门被砰地推开,外头的市民和里头的客人一齐拍手欢呼,撒花敲鼓,兴奋地看着市长将四枚大红勋章依次别在四人胸前,递给杨阳一份代表「屠龙英雄」的镀金奖状,再拼命和他们握手拥抱,直闹了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离去,留下一群崇拜英雄的市民继续坚守阵地,观赏英雄的作息。   “我怀疑这里的人根本不在乎‘英雄’是不是真货,只要有个‘英雄’给他们喧哗就行。”   杨阳喝了口红茶,疲惫地道。她并不介意周围那些紧迫盯人的视线,早在西芙利村时她就习惯被人观赏了,她是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会有这种哗众取宠的都市?   听到她的评语,耶拉姆和昭霆浮现赞同的神色。   希莉丝却摇了摇头:“阳,你的观察很正确,但这里头是有原因的。”   “原因?”   “嗯。”希莉丝环顾四周,压低声音,“提拉是个夹缝中的都市,生活在这里的人每天都受到死亡的威胁。虽然正是因为恶劣的生存环境,提拉才吸引了无数的冒险家,成为世界闻名的「冒险家之都」,但一般市民向往的不是出名,而是安宁的生活,所以提拉的人民活得很苦闷。他们想离开这里,却没法离开,只好接受老天的安排,尽量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寻求刺激,也就是逃避。他们讨厌冒险家的程度等同外头的魔兽怪物,但他们又不得不仰赖冒险家的保护,才弄出一大堆华而不实的头衔奖状,捧捧那些爱慕虚荣的冒险家。其实他们心里连一点崇拜也没有。”   “原来是这样。”杨阳三人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这样曲折的缘故。   耶拉姆道:“难怪他们什么也不确认,只把奖章丢给我们就走人。”昭霆咬了口小牛肉,肉质鲜嫩,按照北地的口味放了红辣椒,吃在口中溢满辣味,同情地道:“这儿的人还挺可怜的。”   桌上摆着大盘的猪肉炖土豆,新鲜的面包和山羊奶酪,热乎乎的肉汤,鱼子酱冷盘和黑莓派,上好的当地酿的白酒,专门向猎人定购的野猪腿做成肉肠摆盘,放了昂贵香料的小羊排和大块的牛腰子肉冒着热气。红色短剑的老板确实款待贵客,给他们端来丰盛的美食,但是缺少诚意。昭霆觉得还不如雷南郡白鹿旅馆的老板娘精心制作的草莓松饼让人吃得暖心暖胃。   杨阳没心思吃饭,只吃了块腌制的腊肠,除了辛辣什么都没尝出来,不解地道:“希莉丝,为什么你对提拉人的心态这么了解?难道你以前来过这里?”   希莉丝点点头,笑道:“艾斯嘉大陆除了梅迪,我几乎全跑遍了。”杨阳由衷地道:“真了不起。”希莉丝挥挥手:“哪里,我还比不上维烈。”   “他是哪有古迹往哪钻,和你意义不同。”   昭霆尝了块奶酪,发酵过的菌丝奶酪带着粘稠的酸味,还好她不挑食,喝了口肉汤咽下,问道:“希莉丝,你以前来这儿时,也和我们一样吗?”   “不,我是绕道来的,所以没引起骚动。”希莉丝放下叉黑莓派的叉子,浮起凝重之色,“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待会儿……”   一言未毕,大门被重重撞开,走进几队像是冒险家的人物,个个趾高气扬,衣甲鲜明,一进门就嚷:“听说屠龙英雄住在这里,是不是啊?”   “来了,爱慕虚荣的蠢蛋们!”希莉丝冷笑一声,搭着剑柄站起来,对没反应过来的同伴们道,“快准备!他们不会手下留情的!”   耶拉姆立即站起,昭霆抄起放在脚边的无刃,杨阳取下背上的长弓,下意识摸了摸腰际的法杖。这时,她瞄见那些满脸崇拜的市民眼中流露出嘲讽和看好戏的光芒,登时心一凉。   她这才明白,希莉丝为何对提拉人的心态这么了解,她以前必然看过类似的情景,看到前一天还被市民们欢呼拥抱的所谓英雄被嫉妒的同行围攻,尸体在他崇拜者们嘲笑的目光中被拖出去厚葬的情景。   怎么会有这种事!黑发少女感到十分悲哀:提拉人的心态竟然扭曲到这样的地步,为什么北城的当局者还不管!?   这时,那些冒险家已经看到他们胸前的勋章,围了上来,再看清三人的冒险家徽章,一齐爆笑出声。   “什么呀!笑死人了!只是二级和三级,还是四个乳臭未干的小鬼!这儿的人都瞎了眼吗,居然相信这种小孩能毫发无伤地穿过弗兰提拉高原,分明是冒充的嘛!”   “我们的确不是凭真本事来到这里。”杨阳推开挡在面前的昭霆和耶拉姆,走上前,镇定地凝视众人,“我们也正想向安帕林市长和市民们解释这件事,归还这份不属于我们的荣誉。”   冒险家和提拉市民都是一愣,尤其是后者,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示弱的冒险家。过去那些被他们冠以种种荣称的冒险家就算实力不怎么样,也会为了面子和荣誉不肯示弱,然后被眼红的同行乱刀砍死,看来这一仗打不起来了。想到这里,他们心里涌起强烈的失望和愤怒,化作咆哮冲口而出:“教训他们!”   “没错!杀了他们!杀了这群骗子!”   “把我们的奖章抢回来!”   “杀!快杀!”……   “什、什么呀!这群人!”昭霆莫名其妙地左看右看,俏丽的眉毛皱得可以吊上半桶水,“明明是他们硬把东西塞给我们,还骂我们骗子!”耶拉姆也一脸错愕。   “可怜的家伙……”杨阳喃喃道,突然一把扯下勋章丢在地上,大声道,“统统给我闭嘴!”   鸦雀无声。   “刚刚乱嚷嚷的人,我问你们,我们有说是靠真本事来到这儿的吗?还是你们擅自认定的?既然如此,你们有什么资格骂我们是骗子,煽动别人对我们要砍要杀?”杨阳环视众人,凌厉的目光令每个与她四目相接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垂下头,她还用上了新学的惊恐术,起到威慑的作用。   杨阳本想揭发这些市民肮脏歹毒的心思,但考虑到这么做的话,提拉的冒险家们一定会群情激愤,报复这些市民,搞不好还会毁了这座都市,让外头的怪物渔翁得利,才硬生生咽下到嘴边的斥责。   而且归根究底,是姑息养奸的北城上层造成了这样的局面,提拉的市民也是受害者,不该让他们承受所有的罪责。   一个魔法师瞅瞅地上的勋章,斜睨杨阳,怪笑道:“小子,你倒是挺跩的,是不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杨阳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反问:“我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她有这么说过吗?怎么没印象?   “你把我们要的勋章丢在地上,还说不是瞧不起我们?”   杨阳恍然大悟,皱眉道:“你误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相反,正是因为不想得罪你们,我才丢掉勋章。”闻言,冒险家们的脸色都和缓下来,涌起几分得意,认为对方挺识相的。   “是吗?那是我误会啦。”那法师依然怪里怪气地笑着,“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在勋章上,一字一字道,“捡起来。”   “……你说什么?”   “我要你捡起来,擦干净,递给我。”那法师哼哼笑道,“臭小子,别以为这个世界很好混,每个人都能让你三言两语糊弄过去,你敢骗人,就要付出代价,不然咱们的面子往哪儿搁去?浪费的时间又找谁赔去?你当我们和你们这种小骗子一样有空,成天就是教训你们?当大爷我吃饱撑着啊!马上给我跪下来舔干净,不然我一个爆炎轰了你!”   杨阳简直有天塌地陷的感觉,至今为止她遇到的法师,北之贤者赛雷尔,魔法公会的地系首席洛夫丁,为她测试的两位老师,都是成熟稳重,温和谦逊之人,哪怕梦里还是学徒的席恩,将来也肯定能成长为深邃厚重,智慧无边的法师,这也是她的憧憬和目标,除了她的老师神官是乌龙法师,但神官也不是这种流里流气不讲道理的人啊!   耶拉姆一言不发地走上前,飞起一脚,勋章不偏不倚地砸中那法师的鼻梁。   “你…呜哇——”   惨绝人寰的哀鸣从魔法师嘴里迸出来,骇呆了众人。只见他的手掌被砍了下来,切口像镜面般光滑。那法师滚倒在地,痛苦地嚎叫翻滚,随即被一只裹着海狸皮靴的纤足狠狠踢开,撞上一个剑士的小腿。   “还有谁?我先旨声明,这次可不是砍手这么简单。”   希莉丝手持染血的细长剑,冷冷地道,蔚蓝如晴空的眸冻结着澎湃的杀意,阴冷的怒火混合着强烈的气势散发出来,震慑住在场的每一个人。冒险家一方是难以置信;一般客人是恐惧和错愕。   难耐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和魔法师一队的三人首先回过神,怒气冲冲地拔出武器扑了上来:“你……”   剑光闪过,三具尸体倒地。   肖恩从镜子跳出来,皱着眉头注视这一幕。余下的冒险家们吓坏了,其实他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冒险家,不然也不会一哄过来挑衅,所以现在发现对方不是软柿子,都萌生退意。希莉丝那两剑,快得连剑势也看不出,真正是迅如雷霆。   当下,那些冒险家争相逃了出去。老板和其他客人更加受不了这样血腥的场面,早就跌跌冲冲跑了出去。一下子,店里只剩下三具死尸,一个重伤者,四名活人和一个幽灵。   希莉丝转过身来,看到两个少女的表情,自嘲一笑:“是不是觉得我太辣手了?”   “有一点……”杨阳尴尬地道,“不过还是谢谢你。”毕竟同伴是为她出头。昭霆瞪着一地血泊,咕哝道:“不止一点吧。”   “算了。”肖恩不太释然地道,“刚才那帮家伙的确带有杀气,如果我们服软,他们很可能下杀手。可惜如果希莉丝的剑法再高一些就好了,可以不必搞得这样就能震慑住他们。”   红发少女不悦地道:“说得你好像比我厉害得多一样。”肖恩一愣:对啊,我的武艺很好吗?有这种想法。   耶拉姆开口道:“我们走吧,这里血腥气太重了。”他不在意同伴杀人,但那个倒地痛呼的家伙挺烦人的。   杨阳还是不忍心,对于法师来说,手就是生命,央求希莉丝出手治疗。   因为救助及时,伤口光滑,合上去后,使用白魔法就治愈了。那法师已经彻底失去气焰,再不敢造次,对希莉丝的问题知无不言,连同伴的仇也不敢报,灰溜溜地离去。还算他有点良心,随后叫来了棺材店老板还付了账,那老板仿佛司空见惯冒险家之间的自相残杀,懒洋洋地用板车拖走了尸体。   那法师在街角张望了一下,就消失了。   “啧,原来就是个三流耍把戏的街头艺人,只会眩光术和一点幻术,害怕被同伴发现,才表现得那么嚣张。”希莉丝不屑地道。   杨阳如释重负,她就想,真正的法师怎么会如此没品。   但她心里也有突然明悟的悲哀,如今连这种货色,都能混个“法师”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波折   换了家叫作「黑猫」的小旅馆放好包,一行人再度围坐在桌前,只是这回没有了假装崇拜的注目,变成了畏缩的目光。   发生在「红色短剑」的暴力事件已经传扬开来,现在提拉的市民都把杨阳四人看作真正有实力的冒险家,而不是被他们的勋章骗得团团转的小丑。   “肖恩,你不进镜子可以吗?”   “没关系,早上的太阳对我伤害不大,而且这里是建筑物里面。”棕发青年坐在黑发少女旁边的空位上,环顾四周,双眉微蹙,“我不太放心,这个地方很不对劲,我们最好及早离开。”   杨阳苦笑道:“你也发现了?”   “发现什么?”昭霆叼着面包,眨巴大眼。   耶拉姆放下茶杯,沉声道:“你忘了吗,市民们刚才叫嚣的模样?”昭霆一个激灵:“对了!我还没找他们算帐呢!”   “算帐?发你的大头梦!他们不来惹我们就谢天谢地了!”   “没错,这里的人太危险了。”肖恩瞄了眼周围的客人,“他们的魂波非常混浊,这么混浊的波动,我以前只在杀人狂和疯子身上看见过。”昭霆打了个寒噤:“你说什么……!”   杨阳浮起悲悯之色:“嗯,他们的精神状态的确不正常。希莉丝,为什么米利亚坦城主不派兵把提拉附近的怪物剿灭?至少也该把北面的炎窟和南面的永夜森林挑了!这个样子……在这么封闭危险的环境里,提拉的市民怎么可能不疯!”   “这么说我们来到一个疯子城市……”昭霆脱口惊呼,幸好被耶拉姆及时捂住,只传出一串模糊的呜呜声。   希莉丝叹了口气:“米利亚坦城主,是个很爱面子的男人。”   “原来如此。”肖恩弹指就想通了前因后果,琥珀色的清澈眸子因愠怒而半眯,“他被「冒险家之都」的虚名所惑,只看到表面的繁华和冒险家的快乐,却忽略了普通百姓的痛苦——是这意思吗?”希莉丝点点头,表情十分苦涩。   “赛雷尔大人不止一次谏言派龙骑士把提拉三面的怪物都剿了,但米利亚坦城主总是说有冒险家守护提拉,不会有事,一拖再拖……”   “太过份了!”杨阳愤慨地道,“冒险家根本不在乎提拉的安危,只高兴有个可以增加经验值……有个可以锻炼的场所,纯粹把提拉当作补给和休息的地方顺带保护,才造成了这种假象!他有没有想过,万一冒险家的防线哪天被攻破,提拉要怎么办?提拉的人民又该怎么办?!而且提拉是北城的都市,是他的领土,他却委交给别人保护,这从一开始就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这种人,不配为王!”   “……杨阳,你真是一针见血。”肖恩吹了声口哨。   希莉丝也吓了一跳,随即微一苦笑:“嗯,我本来还不觉得米利亚坦城主有这么差劲,被你这么一说……”   杨阳脸一红:“抱歉,我说的太过份了。”   “不,你说的很对。”希莉丝摇头,“米利亚坦城主确实犯了身为君主不可饶恕的错误:逃避责任在先,置民众于不幸在后。最可悲的,是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上次的拍卖会也是,以我们找到的证据,穆伦早该被判刑了,他却姑息养奸,造成那样的悲剧,可谓自作自受。”   余人无语,望着红发少女略带悲伤的神情。   “其实,米利亚坦城主本质不是个坏人,他只是太虚荣,很容易被漂亮华丽的东西迷惑,比如美女。所以,他当年才会抛弃我母亲。”   “什么!!”   希莉丝苦笑道:“他是我老妈的旧情人,差点成为我老爸的男人。”杨阳三人瞠目结舌,没想到南北城主除了密友关系,还有这段旧情。   肖恩歪着头:“差点?就是说他不是你老爸咯?”   “嗯,好像是他害我老妈流产,两个人吹了。”   杨阳露出担忧的神色:“希莉丝……”红发少女淡然一笑:“没事的,别露出这种表情。可怜的是我老爸,他才是个踏实又专一的好男人,偏我老妈不知珍惜,对那个花心大萝卜念念不忘,还想把我许给伯都那蠢蛋,一圆他们破裂的恋爱梦,真是可笑。”   “……”   “佛罗伦兹是我父亲的姓氏,我曾发誓,要让这个姓氏扬名大陆,比‘休拜卡’和‘欧斯达’加起来更响亮!让那对蠢男女瞧瞧他们鄙夷的木讷男人,有个多么杰出的女儿!”   余人钦佩地看着少女光彩耀人的自信神情。杨阳由衷地道:“你父亲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希莉丝。”   “嘿嘿,谢啦。”女佣兵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恢复肃然的语气,“言归正题,就因为米利亚坦城主是那种人,他不但自己花,也希望自己的城市花。全世界,都没有一个城市像埃特拉这么花样百出。什么米尔菲拍卖会、六月花展、赏雪节、咏月日、选美大赛……层出不穷。像提拉这样的冠名地更是一大堆,比如北边的企鹅村、雪都珂维雅、再西边的树镇、地精之苑、沼泽都市、史莱姆卧室、半兽人澡堂等等等等。”   “赛因先生一定很辛苦。”耶拉姆叹了口长气。杨阳和昭霆也浮起同情之色。   肖恩搓了搓下巴:“这个国家的人民真可怜。”杨阳纠正道:“不是国家,是城市。”肖恩奇道:“怎么是城市呢?提拉才是城市啊!”   “提拉是‘都市’,是北城埃特拉的一个省。”杨阳瞪大眼,问道,“肖恩,你该不会不知道五大城吧!”肖恩一脸茫然:“五大城?那是什么?我只知道四强国。”   “四强国?”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嗯。奥斯曼、坦帕斯、柔兰、普雷尼亚,还有许多公国联邦……”   “这是大黑暗时代的国家。”   杨阳给出答案,引来四道惊讶的目光。   希莉丝冲口道:“那肖恩不就是一千多年前的人!”   肖恩搔搔头:“哎呀,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的岁月了,在镜子里一点感觉也没有。”余人稀奇地瞧着他:“你知道一千年是个什么数字?”奇哉怪哉,他们还以为他也是个时间白痴。   “废话!一千年是十的百倍,百的十倍,不是吗!”肖恩恍然大悟,叫出声,“啊——你们以为我和维烈一样是魔族,不对啦,我是人类!”   “你是人类?”   “嗯,虽然很多事我不记得,但自我认知我是不会弄错的——我是人类。”   “那你是法师吗?”杨阳好奇地打量宿命的另一半,“你知道魔法理论。”   “可能吧。”肖恩点头,“不过我觉得,我会武。”   希莉丝问道,“阳,肖恩的打扮像不像魔法战士?”杨阳一边仔细看一边道:“像,像是圣骑士,只是衣服是褚色的……咦!”她脸色遽变,一把抓向肖恩的领子,手指却穿过空气。   “怎么了?”   “十字架!”杨阳稳住身体,震惊地瞪着青年的领口,“龙与十字架!”   肖恩困惑地俯视自个儿敞开的立领,眼睛一亮:“咦咦,这是什么图案?好有趣!我以前还没发现哩!”   余人不解地看着仿佛在演独角戏的同伴:“什么龙与十字架?”   杨阳默默从衣领里掏出一样东西。肖恩和希莉丝惊噫了一声。昭霆和耶拉姆齐声惊呼:“神官先生(大人)的项链!”   “你说这是你们师父的项链?”希莉丝讶道。   肖恩比对项坠和图案,得出结论:“我的比它漂亮!”余人错倒。杨阳吼道:“问题不是这个吧!为什么你的领口有这个图样?”肖恩耸耸肩:“我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怎么知道这种事,搞不好这件衣服是我捡来的。”   “可恶!”杨阳一拳砸在桌上,余人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激动的样子,都吓了大跳。   肖恩抱歉道:“好啦,我会努力想的,你别生气。”杨阳按住头,颓然道:“不,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太在意了。”   耶拉姆问道:“你想帮神官大人调查他的身世?”   “嗯,我希望至少回报他一点。”想起师父在神殿屋顶的样子,杨阳就心疼。   希莉丝皱眉道:“你们的师父不是王家的私生子吗?还要调查什么身世?”杨阳猛然抬首,喜容满面:“希莉丝,你认得这个项坠吗?德修普家有谁曾戴过这个项链?”   “原来如此,这是他出生的信物吗?”   “嗯,神官是弃婴。”   “比诺因和莉莉安娜还惨,妈的,一群没良心的王族。”希莉丝边骂边接过项链,审视半晌,深深蹙眉,“好像在哪见过……”   “真的!?”众人喜出望外,肖恩也竖起耳朵。   “嗯,不过不是在某人的脖子上,而是在哪本书里。”希莉丝冥思苦想,杨阳四人盯着她,紧张得连呼吸也停止了,“……不行,想不起来。”   众人失望地垂下肩膀,这时,少女击了下掌:“我想起来了!是诺因的书,我偶然瞄到的!”   杨阳喜道:“什么书名?”   “这个,我没看到。”希莉丝歉疚地道:“对不起。”杨阳定了定神,笑道:“没关系,问史…诺因城主不就行了。”希莉丝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对!诺因的记忆力很好,看过的书都会记得!”   不过,史列兰不是不识字吗?杨阳暗自纳闷。肖恩奇道:“你们说的诺因,是谁啊?”希莉丝答道:“是我师兄,中城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德修普……”肖恩一怔。注意到他的异样,杨阳关怀地问道:“肖恩,怎么了?”   “呃,没事。”棕发青年敲敲脑袋,“大概是错觉吧。”刚刚一瞬间,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涌起一股怀念的感觉。   杨阳欲待追问,耶拉姆开口道:“我们最后的目的地正好是西境,希莉丝,到时麻烦你引见了。不过,千万别透露杨阳和昭霆的身份。”   希莉丝将项链递还黑发少女,笑道:“没问题!”   “可是,我们要先去东城再穿越东境去西境。”杨阳有点担心。   “没关系,我又不急。”希莉丝一指点唇,“不过,你们去东城做什么?”耶拉姆插口:“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待会儿回房间再告诉你。”希莉丝点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个疯子都市?”昭霆问道。   “越快越好。”肖恩强调,“我有非常不妙的预感。”   棕发青年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一个童稚的喊声:“屠龙英雄住哪个房间?”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强迫的委托   众人立刻绷紧身体,三个战士还反射性地把手搭在各自的武器上,但看清来人,他们不约而同地解除了警戒。   走进旅馆的是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身穿破旧的棉大衣,怎么看也不像个冒险家,而像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小乞丐。他有一头乱糟糟的栗发,小脸蛋长着雀斑。   店老板和其他客人一致指向杨阳这桌,小男孩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跑过来。   “你们就是屠龙英雄?”他用孩童特有的清亮嗓音发问,上下打量四人,眼光从高兴转为怀疑,“好像不太有说服力。”   “你很有眼光,我们的确不是屠龙英雄。”杨阳和蔼地笑道,“只是普通的冒险家。”男孩盯着她,眼中闪过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锐光:“是不是屠龙英雄无所谓,只要你们是有实力的冒险家就行。”众人一愣:“咦!”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实力?”希莉丝兴味地问道。   “很简单,真正有实力的人,都自称没实力。”   肖恩吹响口哨:“这小鬼好聪明!好想收他做徒弟!”余人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心道:这家伙喜欢收聪明的小孩做徒弟?   男孩自然听不见幽灵的声音也看不见他的身影,鞠了一躬,道:“我叫欧米,我想委托你们一个任务。”   “你好,欧米,我叫杨阳。”黑发少女依旧和气地道,“你可以说说你委托的内容。不过我们真的只是普通的冒险家,超过我们能力限度的任务,我们是不接的。”   “我想请你们帮我拿到火蜥蜴的眼睛。”   “什么!”四人大惊失色。   火蜥蜴是生活在提拉以北一个叫「炎窟」的洞窟里的怪物,成年火蜥蜴身长超过二十尺,强悍度可比龙族。也就是说,杀一头火蜥蜴的难度等同杀一条龙。而且通往炎窟的试炼之道上盘踞着数不清的怪物,有许多还是群体战力不亚于火蜥蜴的大型怪物,就算是一支全部由一级成员组成的冒险队伍,也未必能杀出一条血路冲到炎窟。   “我们拒绝。”耶拉姆不假思索地道。昭霆好奇地问:“你要火蜥蜴的眼睛干嘛?”欧米浮起悲伤的表情:“救人,我妈妈。”   “对了,火蜥蜴的眼睛可以治百病。”杨阳窒了窒。希莉丝皱眉道:“一定要火蜥蜴的眼睛吗?我是白魔法师,也许……”欧米打断:“白魔法和其他的药都没用的!医师已经说过了!因为她中的是冥毒!”   “冥毒!”肖恩和希莉丝齐声惊呼。另外三人不解:“什么是冥毒?”   “冥毒是赤蛛的毒液,中毒者必死无疑。难怪要火蜥蜴的眼睛,这是那种毒唯一的克星。”希莉丝解释完,不解地道,“你的母亲怎么会中赤蛛的毒?她是冒险家?”   “不,她只是个普通的洗衣妇。三天前她走在路上不小心碰到一个冒险家,他的同伴就把一瓶冥毒泼到她脸上,骂她贱货也敢弄脏尊贵的冒险家。”   “……”杨阳等人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昭霆跳起来,手按大剑的剑柄:“是哪个畜牲!?”   欧米冷冷地道:“不知道,她没看清,而且这种事在这里不出奇,只是她比较倒霉,被泼的不是腐酸汁而是冥毒。”   四个少年少女久久说不出话来,棕发青年喃喃自语:“世风日下。”   杨阳痛苦地道:“对不起,欧米,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们……”体谅她的心情,耶拉姆接口道:“我们没有这个能耐,请另请高明。”   “就算是我求你们也不行?”欧米大声道,满脸哀戚,“如果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希莉丝叹息,“你就算给我们一百亿,我们也是不接,因为我们没这本事。”   欧米一咬牙,调头奔出旅馆,众人无奈地目送他。   昭霆颓然坐下:“如果维烈迟些走就好了。”余人默然。   “我终于明白提拉人为什么这么讨厌冒险家。”杨阳握紧拳头,“那些败类。”   希莉丝安慰:“哪个职业都有渣滓,城主也不全是名君,看开点吧,我们就不是败类。”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北城城主的错!”昭霆骂道。耶拉姆淡淡地道:“你就算把他骂死也没用,别想了。”希莉丝颔首赞同:“没错,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办。”   杨阳和昭霆嗯了一声,脸色还是不太释然。   肖恩搓搓下巴:“那个小鬼……”余人刹时转向他:“欧米怎么了?”   “没什么,可能我想太多了。”肖恩摇摇头。总觉得那个眼神,不太像放弃的眼神。   ******   吃过午饭后,昭霆和耶拉姆拿着清单去市场买补给品,杨阳和希莉丝留在旅馆看守行李。   “阳,你在干嘛?”   “整理麦先陛下给我的资料。”杨阳把一叠厚书放在桌上,“我怀疑肖恩是东方学舍的人。”   希莉丝讶道:“东方学舍!?”   “嗯,你算算,维烈学会人类语言是降魔战争前不久的事,肖恩是人类,他们两个认识只可能是那段时间。而且麦先陛下也认识肖恩,白银之谷只在大黑暗时代与人类并肩作战,两个时段正好重合。再加上,唯一和魔族、龙族都关系十分密切的人类集团在那个时代正是白袍法师所在的东方学舍,我猜那个图样就是东方学舍的校徽。”   “校徽?可是你师父……”   “神官是圣修士。”   希莉丝击了下掌:“对了!圣域是圣贤者创建的,圣贤者就出生自东方学舍……等等!你师父怎么可能是圣修士?圣域不是——”   杨阳答道:“他在圣域被人纵火前,就离开那儿了。”   “原来如此,他运气真好。”   杨阳的眉间浮起郁色:“不过,如果我猜的没错,项链就不是神官的父母留给他的信物,只是大贤者——他的义父为了安慰他给他的假纪念品。”   希莉丝沉默片刻,叹了口气:“很多王族都是那副德性,诺因的父亲也是。”杨阳眸光一冷:“真想扇那个面包店国王两巴掌。”   “面包店国王?形容得好!”希莉丝拍手。杨阳笑了笑,郁闷的心情消散了点。   红发少女拿起一本古籍,边翻边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不过,我从没听说降魔战争的英雄里有个叫‘肖恩·普多尔卡雷’的。有没有东方学舍的历届学员簿?”   “没有。”杨阳两手一摊,“问题就在这里,降魔战争的资料少得可怜。”   希莉丝咋舌:“这就麻烦了。听说东方学舍的成员超过三万,而且百分之八十是无名英雄,这下要怎么查?”   “慢慢查吧。”杨阳也拿起一本书,却没有颓丧,一字一字看上面的古代语,哪怕有许多字她还不认识,“我对那段历史真的非常感兴趣,我会追查下去。”希莉丝不解:“历史?”   “嗯。维烈曾说,降魔战争是众神也隐瞒的秘密,为什么会这样?降魔战争到底有什么秘密呢?我很想知道。”杨阳漆黑的眸子射出犀利的光芒,“维烈已经让我知道降魔战争的胜利者未必是人类,因为魔族没被全部封印,联军也不是完全正义的一方,所以我想知道更多的事。还有圣贤者的真名,他怎么封印魔族,神迹石的下落,为什么他要前往我们的世界——地球。”   “阳,你和维烈说的一样,真的好奇心好重,当心神罚啊。”希莉丝担心。   “可是冥冥中有命运的话,这是我希望的旅行,探索历史的真相。”杨阳由衷期待,黑眸闪闪发光。   “也是啦。维烈那笨蛋,改变了我们的命运。”希莉丝蹙起眉头,暗自祈祷不会引起众神的愤怒,幸好维烈说认识命运之神,应该不要紧。   “不过,自从知道维烈是魔界宰相后,我也开始怀疑魔族是否真如书上说的那么邪恶,还是人类编出来的,那位宰相大人根本就是个好好先生嘛!”   杨阳噗嗤一笑:“没错。”   “对了,扎姆卡特不是帮那只叫菲尼克斯的火凤凰解除石化了?怎么这两天没看见她?”希莉丝击了下掌,“要是有火凤凰助阵,就可以闯到炎窟了,不过打倒火蜥蜴大概还差一口气。”   “真的吗?唉,扎姆卡特说,小姆被石化得太久,灵体受到损伤,非得休养一阵子,而且这段时间必须小心照顾她,绝不能打扰她的休眠,不然就可以叫她帮忙了。”杨阳长长叹息。   “算了,反正欧米也走了。”   ******   第二天清晨——   “小姆不见了!!!”   当褐发少年听到惊喊跑到隔壁客房时,迎接他的是三张苦瓜脸和一封绑架信:   天黑之前带着火蜥蜴的眼睛回黑猫旅馆,不然我用斧头把蛋敲碎。   欧米   “那个臭小鬼,竟然使出这么下三滥的计策!”昭霆愤慨大叫,随即想起男孩母亲的遭遇,又沉默下来。希莉丝皱眉道:“那孩子不会做得这么绝吧?”   “我不这么认为。”肖恩跳出镜子,道,“那小鬼是玩真的。”余人反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的眼神,那是义无反顾的眼神。”肖恩叹息,“我现在才想起来,昨天我只觉得他的脸色有点古怪。”   杨阳拍拍脑袋:“不怪你,怪我和希莉丝,太大意了,没发觉他在旁边偷听。”   耶拉姆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先旨声明,绝不同意去杀火蜥蜴。”   “可我不能抛弃小姆!”杨阳坚决地道。   希莉丝点点头:“我也不同意去杀火蜥蜴,但是如果我们不管扎姆卡特蛋,真正的扎姆卡特恐怕会撕了我们。”   昭霆小声道:“维烈不会让他这么做的。”希莉丝苦着脸道:“但暴打我们一顿也是少不了的。”   “……”   肖恩建议:“去找欧米吧,然后把蛋抢回来。”耶拉姆眼睛一亮,希莉丝却道:“不行的,只有一天时间,要在这么大的都市里找一个人,太困难了。而且欧米八成料到我们会这么做,他是小混混,最擅长东躲西藏。”   耶拉姆站起来:“不管怎样,总得试试。”   杨阳惊噫:“这里还有一张纸!”原来绑架信是两张薄纸叠在一起。   余人连忙凑过来,那是封附有短信的简陋地图,信的内容是:近路,可直达炎窟,无怪物。   看完,希莉丝怀疑地拧眉:“骗人的吧!有这样的近路!”   “不,欧米要的是火蜥蜴的眼睛,不是我们的命,我们死了对他没好处。”杨阳不赞同。   “也许他怕我们不敢去,故意编了这样一条近路挑起我们的信心。”   “这个……”   耶拉姆斩钉截铁地道:“就算真有这样一条路也不行。光凭我们几个,根本不是火蜥蜴的对手。”昭霆盯着地图,跃跃欲试:“我有点想去。”   “绝·对·不·行!”   杨阳一个激灵,叫道:“等等!有办法!如果只对付火蜥蜴,我有办法!用卷轴,神官给了我一个重力魔法的卷轴!”昭霆大喜。   希莉丝和肖恩露出沉吟的表情:“重力魔法吗?嗯,应该可以。”   杨阳振奋地道:“可以的!我们又不是杀死它!只要挖出它一只眼睛就行了,绝对来得及!”耶拉姆依然不放心:“可是万一那条近路是假的……”   “去看看再说吧。”   希莉丝的态度也软下来,“就算是假的,只要运气好没碰到蝶翅虎怪、合体兽、牛头人这些强悍的怪物,以我们的实力也能闯过去。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要拿到火蜥蜴的眼睛把小姆换回来,而且那男孩也挺可怜的。”耶拉姆默然。   杨阳和昭霆用可怜兮兮的声音哀求:“耶拉姆~~~~”   “……如果闯不过去,一定要退回来。”   “是!”   三个少女精神地道,少年无奈叹息。   看到他的样子,棕发青年心有余悸地用拳头捣住嘴,喃喃道:“女人的撒娇原来这么有威力,不知道对付怪物有没有用?”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遇险   “那小鬼果然骗人。”   希莉丝挥拳打飞第十二只螳螂怪,神色不愉地道。站在她身后手持弓箭的杨阳无奈一笑:“不过,这条路确实没有重量级的怪物。”   “我情愿来头重量级的怪物,老是打小杂鱼很烦耶。”昭霆踩扁第四十六只地精,一边发牢骚,“干脆用飞的过去。”   “对啊,你们干嘛不用浮空之盟?”肖恩奇道。他是最悠闲的人,跷着二朗腿在半空看底下四人和不断涌出的小怪物打得累死累活。   “因为我不会!”杨阳没好气地道。   “浮空术呢?”   “不能用……”   “对了,万一碰上会飞的怪物就麻烦了。”不等她解释完,肖恩就想通了,他看看远处的洞窟,估算了下距离,一拍膝盖,“可以!你们几个,谁会风系魔法?到几段?”   杨阳百忙中回答:“除了昭霆都会!不过我最高,七段。”昭霆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好,暂时别射箭,跟着我念。记住,咒文一完成,你们就别管三七二十一往前冲。”   “呃……”   “听我的!”   青年一喝,竟有股慑人的魄力随声而发。四人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接着,杨阳就收起基里亚斯之弓,拿出法杖,跟着肖恩念出陌生的咒语:“掌管大气的精灵,听从我的祈祷,摒退有形之体,赐予我守护的奇迹——风道·定界!”   黑发少女的面前架起青色的魔法圆,闪耀着碎亮光芒的风卷勾勒出圆形轨迹,飞快延伸为一条长长的通道,扫开前方的怪物,直奔远方。   “跑!”肖恩一声令下,四人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撒腿狂奔,不知跑了多久,又在一声“停!”的命令下止步,这才回过神。   “这是……”杨阳四人瞪着眼前黑黝黝的洞穴,眼珠子差点弹出来,“已经到了!”   “嗯哼。”肖恩挂着得意的笑脸落回地面,“到这里就没问题了,怪物们害怕火蜥蜴,都不敢靠近。”四人转过头,果然看见魔兽和怪物都畏缩不前,那条庇护他们平安到达的道路慢慢消失。   “那是什么魔法?”杨阳是惊叹,昭霆三人是好奇地问。   “不是说了么,风道。”   杨阳皱眉道:“我从没听过‘风道’这个魔法,‘风卷’倒……”   肖恩咋舌:“就是风卷的变形啦!你以为那些小东西是自己滚开的?风道和风卷的区别,就在于它将直线敌人扫开后,风玛那精灵的活动会出现短暂的静止,形成一条道路,加上我用「定界」锁定座标……”   杨阳听得聚精会神,昭霆也很感兴趣,耶拉姆和希莉丝不耐烦。   “现在不是上魔法课的时候。”耶拉姆毫不客气地打断,“回去再讨论。”肖恩闭上嘴,乖乖点头。杨阳遗憾地道:“那我们进去吧,要点火把吗?还是用光球?”   “用光精,火蜥蜴对火光敏感。”肖恩和希莉丝异口同声,都是一呆。   “肖恩,你是不是做过冒险家?”   “不知道,不过我记得火蜥蜴的肉很好吃。”   “做梦梦见的吧!”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丢下一句,径自走进洞窟。若吃过火蜥蜴,那他大概连龙肉也吃过——骗鬼!   昭霆满脸垂涎地问道:“真的吗?真的很好吃?”   “嗯,还有东布拉,这两种肉是极品。”棕发青年也一脸快流下口水的表情。   “东布拉是什么?”   “一种生活在矿坑里的魔兽,大约有……”   “昭霆!肖恩!”   “啊,来了来了。”听到从洞里传出的愤怒吼声,贪吃二人组火烧屁股地冲进去。   洞窟幽暗又深邃,岔路很多。幸好借着光球的照明,一行人不至于看不见脚下的道路。耶拉姆细心地用匕首在每个拐角刻下记号,以免迷路。他们并不担心找不到火蜥蜴,从黑暗彼方不断涌现的压迫感明确指出了洞窟主人的位置。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四人脸上都渗出冰冷的汗水,这时,到前面探路的肖恩转回来,悄声道:“就在下个拐角。”其实他用不着压低声音,不过习惯使然。   众人点点头,靠墙而立,耶拉姆转过头:“杨阳。”   “没问题。”杨阳竖起大拇指,比了个自信的手势,走上前,解开卷轴的带子,然后用力掷出。   闪光炸裂。   一头庞大的生物映入众人的视野,全身被鲜红的鳞片覆盖,足有两米高。显然是头成年火蜥蜴。它像冻住般一动不动,从喉咙深处发出恼怒的低狺声。   “成功了!”昭霆拍手。肖恩赞道:“很强力的卷轴!”希莉丝拔出穿甲剑:“好,接下来看我的!”   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先用重力魔法剥夺火蜥蜴的行动,再用一张魔力无效卷轴让其中一人可以在重力结界里来去自由,挖出火蜥蜴的眼珠后赶快跑路。   红发少女像往常般迅速窜进拐角后的广阔空间,细剑宛如一道电光刺入火蜥蜴的大眼,一个漂亮的圆挥,眼珠伴随大量的鲜血喷洒而出。希莉丝一把抱住,飞快后跃,没沾上半滴血。   火蜥蜴发出痛苦的嚎叫,连挣几下没有效果,张嘴长嘶,这一声特别悠长不绝,在洞窟里激起阵阵回音。四个少年少女没有在意,棕发青年却脸色大变。   “不好!他在呼唤部下,快逃!”可恶!应该事先布个静音结界的!   闻言,杨阳四人也变了脸色,急忙掉头逃跑。但他们才转了三个弯,一群地精就杀气腾腾地冲出来。这还不是问题,麻烦的是紧随其后的石像怪、甲壳虫和地蛙的大军,这三种怪物是有名的厚皮,寻常武器根本伤不了它们,只有魔法能起到效果。   “炎之岚!”   明白一旦被堵住就彻底玩完,杨阳一出手就是最强力的大范围攻击魔法。汹涌炽热的火海吞没了地精,也铲平了石像怪的前锋。   耶拉姆喊道:“尽管用!一定要冲出去!”杨阳用力点头,又是发“炎龙破”使出,咆哮的红龙冲散了挡路的怪物。   “左!”肖恩在前头领路,免得一行人慌不择路反而走向里面。进入洞窟的怪物愈来愈多,幸好因为甬道狭窄,杨阳的火焰魔法收到了最大的效果。而这个地形,新学的蛛网术反而可能黏住他们自己,其他梦里学会的法术不是单体就是低级魔法,还是元素魔法威力强。   总算,在她魔力用尽前,他们逃出了洞窟,回到外面。   青蓝的天空下,是数不清的异形生物。   “看来今天得玩命了。”希莉丝苦笑。   肖恩提醒:“快把洞窟堵住,免得被两面夹攻!”耶拉姆转过头,看见黑发少女背靠山壁,全身汗如雨下,一副虚脱的模样,显然已经没有施放魔法的力气,只好自己用风墙堵住洞口,对棕发少女道:“昭霆,叫琵琊出来!”   昭霆如梦初醒,忙擦拭召唤护臂唤出召唤兽。肖恩喜道:“你们竟然有琵琊!有救了!快叫它把长翅膀的家伙全劈了,我们从天上……啊!不行!希莉丝!”   为了让红发少女不受重力魔法的影响,对她施的封魔术(注:沉默术的一种,被施法者身周会形成一个真空圈,抽掉玛那精灵。也就是说,受术者不但对他人的魔法免疫,自己也无法施法)反而成了逃跑的障碍,众人都始料未及,这下他们只能杀条血路冲出去了。   希莉丝启唇,想叫四人弃自己逃走,随即想到这样的话对这些同甘共苦至今的同伴无疑是最大的污辱,又硬生生咽回肚里,握紧细长剑,决心拼出性命不要,也要把同伴们平安送出这个龙潭虎穴。   “杨阳,你还能跑吗?”   听到少年关怀的问话,杨阳站稳身体,强打精神,坚定地道:“没问题!”   “好,到我们当中来,千万要跟上。”   奇怪,为什么这帮家伙只是呆呆看着我们,都不攻击呢?肖恩不解地看着立定不动的怪物大军,感到从四人身上散发出充满威慑力的气息,恍然大悟:龙威!看来银龙王送给他们一样好东西!   这时,从洞里再次传出一声绵长的吼声,正是火蜥蜴的催促信号。肖恩喊道:“小心!它们要攻击了!快叫琵琊抢攻!”   “阿旺!”   没等主人下令,雷兽就聚集完魔力,无数闪电球凭空浮现,天空也出现异像。铅云飞快地凝聚、变厚,随着一声清啸,数百条光之蛇自黑暗的云层窜出,正中所有的有翼怪兽。闪电球也在同时纷飞,化作白炽的流星冲向刚刚起步的地上怪物。但听得电闪雷鸣、山摇地动,怪物齐刷刷倒下,嚎声此起彼伏。那些被天雷劈中的怪物更是连惨叫也来不及就魂归西天,巨大的身躯像石块般落下。   “哇!好厉害!”肖恩两眼放光,兴奋不已。余人可没有感叹的空闲,一见敌人阵脚大乱,就手持武器冲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湮没在黑压压的怪物大军里。   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呈三角阵护住中间的杨阳,琵琊仗着迅捷的身法在外围游走,解决从三人手下逃生的漏网之鱼。   然而敌人的实力出乎意料的强劲,根本不是他们来时遇到的小杂鱼可比。勉强行进了十来米后,四人就被困在一群食人魔的包围里。   食人魔在怪物里只能算中上,但力大无穷,尤其擅长团体战,一旦被围攻就很难挣脱。三人冲了好几次都被逼回,虽然还不至于落了下风,体力消耗却相当严重。   耶拉姆和希莉丝还好,昭霆的本领终究差了一截,加上为了保护身后的友人,总是不得不硬架食人魔的科培西刀,到最后,两条手臂都麻得没感觉了。   杨阳懊恼无比,混战中,她不高明的箭术压根派不上用场。精神力又耗尽,连为同伴施展加护魔法也做不到。   但是有个人比她更焦急,就是肖恩,他才是真正一点忙也帮不上的人,尽管不是累赘,但只能在旁边干跳脚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是看到三人挂彩的时候。   可恶!如果有身体的话!有身体……   “昭霆!”   靠着琵琊的帮助,冒险小队总算闯过食人魔一关,又陷入牛头人的包围。棕发少女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和一个牛头人兵刃相交时,大剑居然脱手飞出。看到这一幕的杨阳吓得魂飞天外,不假思索地举起长弓,挡在友人面前。   但听得叩一声响,基里亚斯之弓竟没有从中断折,吃住了牛头人的石斧,但她气力不及,猛然后退,撞在昭霆身上,护胸还被趁隙劈下的斧刃剖开,差点就是开膛破肚之祸。   牛头人正要上前补上一斧,耶拉姆和希莉丝从旁掩上,不顾一切使出强力的杀招,结果了牛头人,却也因此暴露了空门,十多把石斧朝两人的背心砍下……   “杨阳,身体借我!”   黑发少女只觉一股强大的冲击自头顶传来,意识飞散开来。但映在昭霆眼中的景象,是她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瞬间转移般出现在三人上方,快如闪电地挥下一条像是软鞭的东西。   “裂!”   仿佛钢丝绷断的异响撞击场中人兽的耳膜,包围住三人的怪物瞬间分解,就像被无数利刃分割似的,爆裂的肉块碎散一地。   “封缄·冰栅。”   随着中性的嗓音从红润的双唇吐出,昭霆三人的周围升起巨大的冰柱,形成一道保护的围墙。透过无色晶莹的冰面,棕发少女终于看清友人手里的武器。   链与枪。   但又不是普通的链与枪。少女右手的锁链由无数碎石组成,围绕着像是电极的游丝,闪光跳跃间,劈啪作响;左手的长.枪连固定的形状也没有,通体晶蓝,流光溢彩,柔韧的姿态就像水化成的一般,刃头却赤红如朝阳,吞吐不定的模样宛如真正的火焰。   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少女背后展开青色的风翼,带动她浮到半空,直直飞向残存的怪物,然后,开始□□。   右手链如长龙,左手的枪如奔雷,两者搭配得天衣无缝。被锁链劈中的怪物无不皮开肉绽地分尸当场,炸裂的电光仿佛交错的光栅罩住周围的怪物,站得近的变成焦炭,站得远的浑身软麻。链与地不经意地相触的刹那,碎石纷飞,狂沙飞舞,条条鞭痕裂开深不见底的地缝,吞噬来不及躲开的怪物。   与声威骇人的锁链相较,左手的攻击安静许多,晶莹的长.枪挥舞间,水珠四射,被砍中的怪物冻结成一座座冰雕,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芒;不幸被火焰枪刃刺中的怪物爆散开来,飞溅的血沫化为鲜艳的红雨,衬托着碎冰的绚烂光辉,形成一种奇诡的美丽。   少女的战技只能用华丽形容,明明是单方面的屠杀,却更让人觉得像是一场表演。   昭霆三人只看得目瞪口呆,怀疑眼前的景象是临死前的幻象,抑或是白日发梦。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回过神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惨不忍睹的大地上到处是被打散的冰尸,焦黑的怪物死体,鲜红的内脏碎片之类东西,但这些都比不上一样物事——一座山,一座尸体堆成的山来得触目惊心。   尸山上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姿说好听点是豪放,说难听点就是夸耀。她收起背上的风翼和两手的武器,然后,仿佛很疲累似的吁了口气。   “哇哈哈哈哈……”   狂笑声从黑发少女的嘴里流泄出来,回荡在旷野里,再次骇呆昭霆三人,“太爽了!好久没打得这么爽快了!真是群好靶子……哎唷喂呀!”   少女突然用一种很逊的姿势跪倒,噙着眼泪揉捏腰部,“好痛好痛,女孩子的身体果然不行,真脆弱。”   “肖恩!”   昭霆三人终于恍然大悟,齐声惊呼。   棕发青年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额前,给了他们一个十分爽朗的灿笑,“哟喝——三位,初次见面!” 第一百八十七章 欧米   肖恩按着腰部跳回平地,挥了挥手,包围住三人的冰栅就化为雾气缓缓消散。看到他们惊疑不定的眼神,他皱起眉头。   “喂喂,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这是对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吗!”   昭霆三人这才镇定下来,涌起劫后余生的脱力感,纷纷坐倒,大口喘气。肖恩也陪着他们坐下,而且是两手撑着膝盖,不太雅观的盘腿坐姿。看到他的样子,三人不约而同地浮现怪异的神情。   “你真的是肖恩。”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废话,杨阳有我的本事吗!”肖恩边说边揉捏腰部,按摩肩膀,脸比苦瓜,“呜,好酸!谁大发慈悲帮我揉一揉?”   希莉丝坐到他身后,施展白魔法:“好了吗?”   “谢啦!”   昭霆拍抚胸口:“我还以为阳也有双重人格,幸好。”耶拉姆注视肖恩,凝重地道:“杨阳呢?”   “里面……”肖恩习惯性地拍拍前胸,发现触感不对,五雷轰顶地震在当地。   “你这色狼!”昭霆和希莉丝愤怒地挥出右拳,被拦在半空:“这是杨阳的身体。”   “!”两人惊醒,急忙收回拳头。   肖恩吁了口气,脸色惨白,两眼呆滞:“太恐怖了,我现在知道什么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事,就是让一个七尺男儿在自己的胸口摸到两团‘软’的东西……你、你们不用揍,我会走的……”   这家伙,真纯情哩!三人哑然,啼笑皆非,却见对方合上眼半晌,再度睁开,挤出慌张的声音:“走不掉!”   “啊?”   肖恩跳起来,抱头喊道:“怎么办?走不掉!没法离开!怎么会这样!我不要、我不要变成人妖啊!!”   余人也惶乱起来,跟着站起。   昭霆冲口道:“你说你离不开阳的身体?”肖恩哭丧着脸点头:“嗯!我还以为只要闭上眼想象一下,就可以出来了,可是不行!怎么办?”   耶拉姆问道:“杨阳的灵魂还在不在身体里?”   “在的,我可以感觉到,只是睡着了。”   众人松了口气:只要杨阳平安无事,任何问题都好解决。   希莉丝安慰道:“你别紧张,我想阳醒了,就会把你的意识弹开的。”肖恩喜出望外:“真的吗?”   “再不行,就用吸魂的道具把你吸出来,像那面镜子。”   “太好了!”棕发青年欢欣鼓舞,差点喜极而泣。余人见状,有些奇怪:“你是幽灵,怎么一点也不清楚这些事?”   “我又没附体过。”肖恩撇嘴,“要不是刚才情况危急,打死我也不会做出这种恶心的事。”   这家伙不止纯情,还有够单纯。三人露出诧异之色。一般人若死于非命,都会觊觎活人的身体,希翼还阳,就算是异性的身体,这也是人的天性,可是这个人……真是了不起。   “啊!”   “怎…怎么了?”被青年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三人敛去唇边的赞赏笑意,错愕地望着他。   肖恩两手握拳,眼中射出奇异的热芒,嘴角笑咧到耳根。   “对了,我已经有身体了,呼呼……”   “你、你要干什么!?”完了!人果然是有欲望的!   “吃饭。”   扑嗵!昭霆三人一齐倒地,久久爬不起来。   ******   提拉·黑猫旅馆——   洁白的蕾丝桌巾上,摆着包括朗姆酒在内的所有酒各一瓶,大手把的啤酒杯,掺有大量辣椒的炖煮鳟鱼,配着甜味红箩卜的野牛肉排,黑面包,烤羔羊肉,菌炒山鸡,淋有蜂蜜和酸乳酪的山草莓,奶汁烤马铃薯,香蕉派等等丰盛的佳肴。   棕发青年双手合十,做出虔诚的祈祷姿势。   “我死而无憾……”   然后,狂吃。   “……”昭霆三人呆呆看着他台风过境般清扫食物:用牙齿咬开酒瓶盖,把面包整个塞进嘴里,吃鱼不吐骨头,吃牛排用撕的……如此大肆败坏黑发少女的形象。   “肖恩,肖恩。”   等桌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三人才摆脱空白状态,挤出虚弱的声音:“你…可不可以吃得好看一点?求求你。”   “嗯?”饿死鬼青年这才回过神,嘴边沾满酱汁,手里捧着吃到一半的山鸡。看到三人的表情,他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抱歉,吓着你们了,因为我实在是太怀念太怀念酒的芬芳和食物的美味,当幽灵期间,我天天想着……”   “没关系,我们可以理解。”三人齐声打断,“只希望你以后别这样了。”会害他们短命十年!   肖恩眨眨眼,茅塞顿开地叫道:“啊!糟糕!这是杨阳的身体!”昭霆和希莉丝埋怨地瞪着他:“你现在才想起来啊!”   “对不起对不起。唉,你们该早点提醒我的。”肖恩放下山鸡,拿起餐巾抹干净双手和嘴巴,合掌比了个手印,低声念了一句古代语的咒语。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闪过,黑发少女的身影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个俊颜带笑的年轻男子。昭霆三人大吃一惊:“肖恩!?”   “嗯哼!”   眼前的青年就如同声音给人的印象,看起来十分年轻,甚至有点童稚的感觉。深棕色的长发打成辫子垂在胸前,前额的浏海是左分,浓密而杂乱;五官帅气俊朗;肌肤是极为健康的蜂蜜色;赭色长衣下的身形线条柔韧紧绷,略为削瘦的身材却予人硬朗有力的感觉;瞅着三人的眸子灵动有神,闪烁着阳光透过琥珀一样的金黄色。   “这是你真实的样子?”希莉丝余悸未平地问。肖恩连连点头:“怎么样?帅不帅?”两个少女言不由衷地道:“还可以啦,马马虎虎。”   “嘁!”   耶拉姆问道:“是幻术吗?”肖恩颔首肯定:“没错。”   昭霆好奇地摸摸他的辫子,惊讶地道:“摸得到啊!”希莉丝也忍不住碰触他的发梢,皱眉道:“不对啊,这个高度,阳没这么高,可我碰得到你,幻术应该模拟不出触觉才对!”   “因为这是拟态术,幻术的高级,不仅外形,连五感也能模拟。你们听我的声音,不是杨阳的声音吧。”   “对哦。”三人这才意识到,棕发青年的声音和他们戴着尼布卡之耳时听见的一模一样。   肖恩抓起两个少女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胸口,问道:“硬的还是软的?”昭霆和希莉丝不可思议地瞪着手背,愣愣地道:“硬……的。”肖恩满意点头,放开手。看来那件事给他的冲击不小,需要做次自我确认才能压惊。   “可是,幻术再逼真也还是幻术。”肖恩微一苦笑,叹道,“本质仍然是杨阳的身体。唯一真实的,只有我的存在。”   昭霆三人无言地注视他。希莉丝小声道:“肖恩,你还是想拥有自己的身体吧?”肖恩摇摇头:“我只是不甘心。那个时候我看到你们身陷险境、性命垂危,却只能在旁边干着急,一点忙也帮不上……”   “谁说的!你救了我们啊!”   “救了你们的是杨阳,没有杨阳的身体,我什么也做不了。”肖恩两手撑着椅子,沮丧地垂下肩膀,“我讨厌这样没用的自己。”   “肖恩……”   “算了,已经变成这样了,再怨也没用。”肖恩转瞬又振作起来,抓起山鸡大口咬落,“还不如填饱肚子实际,啊呜。”   这个人……三人不约而同地掩住脸:这个人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失落”?什么叫“感伤”?还是坚强呢?   坚强到能够正视所有的痛苦。   这样坚强的人,要怎样的过去才能逼他用忘记来逃避?还是逃避了整整一千年?想到这里,三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们怎么了?”瞥见他们的表情,肖恩紧张地放下手里的啤酒杯,“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感冒了?还是伤口没治好?”三人摆摆手,强笑道:“没事。肖恩,你要不要再点些菜?”   “咦!可以吗?”   “当然!尽量点!没关系!”连平常最吝啬的褐发少年也摇身一变为大方的阔佬,两个少女更绽开温暖的笑容,用柔和的声音鼓励对方继续塞,塞到他完全忘了自己是谁最好。   青年感动得眼泪汪汪,差点就脱口而出构绘了一千年的冗长菜单,幸好理智及时踩刹车:“我要……算了,杨阳的食量不大,再吃下去会撑死她。”   众人一惊:“对哦!”   “倒是你们几个,快点些菜吃,最好吃点猪肝,补补血,还有麦片粥,这个年纪最需要营养。”肖恩转向柜台,流畅地报出一份罗列全面的营养菜单。   昭霆三人惊讶地看着他,意外他流于自然的长辈口气,因为从外表和气质看,肖恩怎么也不像个老爸型的人物。   不过,他毕竟已经33岁了,就算生前有老婆和小孩也不稀奇。三人一边大啖青年点的爱心大餐,一边思忖。   肖恩研究那只眼球,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奇道:“人类到底是怎么发现这种东西可以入药的呢?还有犬童子的内脏、鳄鱼怪的舌头、丧尸的脊椎骨……嗯嗯,不可思议,难以理解,有待研究。”   “拜托你,别在人家吃饭的时候说这种恶心的话题。”希莉丝抗议。   “啊,对不起。”   耶拉姆转向窗外,想看天色,却对上一大丛畏惧中带着好奇的视线。自从他们满身血迹,夹着火蜥蜴的眼睛进城后,这些目光就一直尾随他们。他只好别开眼,看向角落的落地钟:“六点零三分,欧米应该快来了。”   昭霆啪地放下餐具,狠狠地道:“那臭小鬼,最好快点来,我要拆散他的骨头!”   肖恩垂下眼,沉吟道:“嗯,那孩子,我也有些话要对他说。”余人对他投以诧异的视线。   这时,店外传来喧哗和一个清亮的童音:“让开!我是那些家伙的朋友!让我进去!”   说曹操曹操就到。 第一百八十八章 原谅   棕发青年起身推开椅子,扬声道:“对不起,请让他进来,他是我们认识的人。”闻言,堵在门口的市民立刻往后退去,让男孩走进旅馆。   欧米依然是那身贫民区的打扮,区别只在怀里多了只火红色的巨蛋。看到青年夹在腋下的物事,他略为见汗的小脸闪过惊愕之色:“你们真的拿到火蜥蜴的眼睛了?”   “没错!还差点死翘!”昭霆跳起来,吼道,“快把小姆还给我们!”欧米抱紧蛋,警戒地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敢抢,我砸烂它!”   “你这臭小鬼!”昭霆欲冲上前海扁,被耶拉姆和希莉丝左右夹住。   男孩发现少了一个人,愣了愣:“那个黑发的哥哥呢?”   “死了。”   “!!”不仅欧米骇了一大跳,昭霆三人也吃惊地看向同伴,不解他为何说谎。欧米瞪视他,结结巴巴地道:“死…死了?”   “这不正是你的愿望么?”肖恩蹙眉,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厉,“你从一开始就没指望我们拿到火蜥蜴的眼睛,只是千方百计要我们去送死。不,不止我们,还有其他的冒险家。回来时我去冒险家公会问过,这三天去炎窟猎杀火蜥蜴没回来的冒险家超过两位数,他们都是被你欺骗的牺牲品吧?”   昭霆三个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死死瞪着欧米,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竟怀藏着那么歹毒残忍的心思。   欧米全身发抖,过了好半晌,他一脸豁出去地喊道:“这是你们应得的!是你们…是你们害得我妈妈……你们该死!”   肖恩一言不发地走上前。欧米被他的气势逼得连连后退,直退到墙角,但仍是执拗地瞪视他,一副“你要杀就杀,谁怕谁”的架势。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什…什么?”   棕发青年半跪下来,平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报复我们,你快乐吗?那些冒险家死了,你开心吗?杨阳——那个亲切地对你微笑,和你说话的‘黑发哥哥’如你所愿死了,你真的觉得快意吗?还是难过呢,欧米?”男孩的鼻尖冒出大量的细汗,嗫嚅道:“我…我……”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那些被你欺骗的冒险家都是真心同情你遭遇的好人,而不是伤害你母亲的那种败类。害死好人,姑息坏人,就是你报仇的方式吗?”   “可是…可是……”   “嗯?”肖恩用柔和的眼神鼓励,看到那样的神情,欧米原本坚硬的心防崩塌,忍不住垂下头,底气不足地道:“我找不到那群冒险家!也打不过他们!除了这么做,还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我就这么算了!?”   肖恩点头:“嗯,这倒是,的确不能就这么算了。”   有没有搞错!昭霆三人侧目。欧米也惊讶地看着他。   “不过,欧米,你有没有想过,你这种行为,和伤害你母亲的那些败类其实是一样的。”   “呃?”   “伤害无辜的人,通过伤害无辜的人发泄怨气,甚至只是纯粹的好玩……”肖恩轻笑,“相不相似,你和那些人?”   男孩的小身体不住颤抖,缩成一团,这下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欧米,我不是责怪你。”   青年将右手放在他爬满冷汗的小脸上,温暖的手指有效地平复了男孩的颤抖和恐惧,“你为你母亲讨回公道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是方法有问题。”   “……”   “我只是希望你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因为我不希望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变成那些连史莱姆和沼泽怪也不如的东西。”   “你……”欧米抽抽鼻子,哑声道,“你不怪我吗?我是个坏孩子。”   肖恩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孝顺母亲的好孩子。”欧米终于忍不住抽噎起来,嚎啕大哭。肖恩抬起手,放在他的头顶,将那头本就乱糟糟的栗发揉得更乱:“真的,欧米,别再这么做了。”   “对不起,我害死了那么多人,还有杨阳哥哥……”   “害死他们的不是你,是这座城市的统治者,「冒险家之都」的命名人。”   “呃?”欧米抬起头,不解地瞅着他。肖恩淡淡一笑:“没什么。那这么说吧,欧米,如果你觉得对不起那些人,就记住他们的样貌,记住今天的悔恨,一辈子不忘。”   “这样…就可以了吗?”   “没错。”棕发青年认真地道,“因为这样,你就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会成长为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那些好人欣慰之余,自然就暝目了。”欧米松了口长气:“嗯!”   你这骗子。三人心道:这小鬼长成男子汉后,一定会恨死你的。   肖恩温柔地凝视男孩写满决心的眸子,低声道:“你是个坚强又聪明的孩子,一定没问题的。”听到他的自言自语,昭霆三人才明白过来:肖恩压根不在乎这孩子会不会恨他,他在乎的是这孩子的未来。也许他情愿欧米恨他,这样欧米就不会责怪自己。   这家伙……   棕发青年继续揉乱男孩的头发,道:“那么,你是不是也可以原谅我们了呢?”欧米睁大眼:“原谅你们?”   “我们也是冒险家,不是吗?”   “不是!”欧米急得满脸通红,比手划脚:“你们不是……你们是好人!”肖恩笑道:“很好,你的确领悟了。记住哦,不可以再设计、伤害我们这样的大好人,知道吗?”欧米连连点头。   “反之,碰上坏人,就要狠狠地收拾!打不过没关系,可以耍阴招。比如在鞋子里放图钉;偷他的钱包;把黄色杂志塞在他的枕头底下,让他的女朋友看见等等等等。”   “嗯、嗯!”   这孩子的未来完了。三个少年少女按住头,险些厥倒。   欧米崇拜地望着他:“大哥哥,你好聪明!”肖恩得意洋洋:“你也不赖啊。”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笑容是如出一辙的恶作剧。   ……三人已经连评语也没力气想了。   “对了,大哥哥。”欧米瞧瞧昭霆三人,奇道,“你是他们的同伴吗?为什么我昨天没看见你?”肖恩一窒,干笑道:“哈哈哈,因为我昨天肚子痛,在房间休息。”   “哦。”   棕发青年突然换上严肃的神情,递出腋下的东西:“给。”   欧米瑟缩了一下。   “这是你应得的,也是你母亲应得的。”肖恩注视手里的物事,眉间浮起沉重的悲伤,“但是,千万别再犯相同的错误,欧米,就让悲剧到此为止。”   这一刻,不止店内,店外的市民也肃穆无声,等待男孩的动作。   欧米点点头,接过火蜥蜴的眼睛,递还火凤凰的蛋。   这是仪式,也是承诺。   “我们大概还会在这儿住上一阵子,等你母亲病好,一起来看我们吧。”肖恩再次拍拍对方的小脑袋,“对了,我叫肖恩·普多尔卡雷。”   “嗯。”欧米擦擦眼睛,绽开灿烂的笑靥,“谢谢你,肖恩哥哥,再见。”   “再见。”   肖恩目送他挥手跑出店外,也挥手回应,笑容诚挚温暖。   “好可怕的小孩。”眺望欧米的背影,昭霆心有余悸地感叹。肖恩站起来,满脸诧异:“没有啊,他是个好孩子,只是有一点偏激。”   这个样子叫只是有“一点”偏激?   希莉丝无力地道:“肖恩,这小鬼是我见过最偏激的人。”   “呃,是这样吗?”青年搔搔头,“我倒觉得还可以。”耶拉姆道:“不过,没想到你对小孩还挺有一套的。”两个少女深有同感地点头。   “是吗?”肖恩得意之余开始想入非非,“说不定我以前是孩子王。”   “也说不定是你结过婚,有了小孩的关系。”三人毫不客气地打破他的美梦。   “不,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小孩。”   “咦!”   肖恩双手环胸,沉吟道:“对,我没有。”昭霆讶道:“为什么你这么确定?你恢复记忆了?”   “没有,但是我确定,因为我对这两个词没有感觉。”   “感觉?”三人不解。肖恩点点头:“对,虽然我不记得,但是我每次想到‘朋友’这个词,脑中就会跳出许多我看不清楚长相的模糊身影。”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说出维烈的名字。   “可是妻子这个词,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倒是小孩……”   “你红杏出墙!”三人齐声道,“你搞未婚生育!你有私生子!”听到这句指责,外头百分之九十的男人都露出心虚的表情,摸着鼻子灰溜溜地离去。女士们则朝青年投以“公害应诛”的愤怒目光,在那边摩拳擦掌。   “没有啦!”肖恩急得跳脚,“我没种田!我没有!”   “种田?”这啥?   “小孩要和妻子一起到甘蓝菜田播下种子,虔诚祈祷十个月,才会从妻子肚子里长出来,我没妻子,不可能去过甘蓝菜田,所以我一定没有孩子。”肖恩握紧拳头,信誓旦旦地道,随即发觉不对,“你们干嘛趴在地上?”他奇怪地看着店里店外躺了一地的人。   “……”众人不答,也没力气回答,只达成一个共识:这个人绝对绝对没有私生子;不,是绝对绝对没生过小孩;不,是绝对绝对没沾过女人!!!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相信甘蓝菜田……对了,他是一千年前的人。昭霆三人心道:幸好他还知道小孩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而不是认为是从甘蓝菜里蹦出来的!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黑猫旅馆外头,不知所措地俯视满地“阵亡者”。肖恩指着他,惊讶地道:“啊——你是哥布林(注:一种怪物名)市长!”   “我是安帕林·德诺尔。”中年男子僵笑着自我介绍,“提拉的市长。” 第一百八十九章 锋芒初现   “想请我们剿灭提拉周边的怪物!?”   听完安帕林的来意,昭霆三人目瞪口呆,错愕不已。棕发青年眼中射出犀利的冰芒:“原来如此,你就是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   “幕后黑手?”三人困惑地看着他,蓦地,红发少女脸色大变,跳起来:“你是说……!”   “他才是害死那些冒险家的真正凶手。”   “果然!我就想,冒险家怎么会那么天真!”希莉丝一拍额头,“会因为泛滥的同情心自寻死路的只有我们这种菜鸟。”这下,耶拉姆和昭霆也恍然大悟。   “你们不是菜鸟。”提拉市长放下茶杯,诚恳地道,“相反,你们才是我一直等待的勇者。”   肖恩冷冷地道:“你等待的就是会因为你一两句奉承话任你摆布的傻瓜吗?”   “哈哈哈,抱歉,我失礼了。唉,果然,真正了不起的人是不会被浮华的虚名所惑的。”安帕林摇摇头,十指交握搁在桌上,坦然直视肖恩的双眼:“不错,帮欧米出主意的人是我,提供他委托资金的也是我。那些冒险家,都是我一手送去见冥王的。”   “你要向欧米道歉。”   “当然,我绝不会伤害任何一个提拉市民,我刻意伤害的只有那些该死的外来者!”   “……”   安帕林的面容因憎恶而狰狞,咬牙重复了一遍:“我想害死的只有他们。”   三个少年少女无语,内心浮起怜悯之情。青年低声道:“这是所有提拉市民的心声吧?”   “不错。”安帕林垂下肩膀,“这就是我们的真面目,也是我们不得不隐藏的真面目。”   “为了生存。”沉默的气氛中,肖恩道。   “是的。”看了他一会儿,安帕林掩住脸,眼中有泪光,“因为我们的城主不理解,他只看到‘冒险家之都’这个响亮的金字招牌,从来没想到那个金字招牌是我们的血泪凝成的。”   希莉丝忍不住插口:“还有冒险家的血。”   “那是他们自己找死!”安帕林激动地大喊,“我们又不是!我们才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我们巴不得把这个鬼地方送给他们,搬得远远的!是他们不允许!他们要人侍候、要人补给、要人奉承、要人感激——感激他们这些‘尊贵的冒险家’!”   “……对不起。”   安帕林颓然摇首:“我不是责怪你,我绝不会责怪你们,你们是好人,真正有德行的冒险家,所以,我才希望你们了解,我们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因为他们不值得感恩?”耶拉姆开口。   “是的。”   安帕林苦笑出声,“他们很多不值得感恩,真的。我…我们一开始不是这样,我们也真心感激他们,也许就是因为我们对他们太好了,他们愈来愈贪得无厌。他们不再稀罕真心的感激和道谢;我们冒着生命危险出城采来的药草和鲜花;熬夜烹煮的药膳和热汤;精心准备的三餐和床铺——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没这回事!”四人异口同声,“这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提拉市长朝他们绽开一个真挚也哀伤的笑容:“是的,但他们不稀罕。”   众人说不出话来。   “他们稀罕的是金钱和荣耀,少女崇拜的目光和拥吻。所以我们给他们钱,给他们勋章,给他们拥抱,给他们红毯,给他们勇名……唯独不给真心。”   “……”   “本来这样也算了。他们是讲究实际的冒险家,我们这么安慰自己,告诉自己真心不能当饭吃,冒险家也是人,也需要钱维持生活,提升装备,银货两纥就银货两纥,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真正的英雄,可是…可是他们也不该变成畜牲啊!”安帕林一拳砸在桌子上。   “的确是畜牲。”肖恩嘀咕。安帕林咬牙道:“像欧米母亲的遭遇,在这里早就不是新闻了!我每隔一星期,不,每隔三天就收到类似的报告。或者是哪个酒店的女侍被强.奸,或者是哪家的老人被当作掷飞镖的靶子;或者哪家的金库被洗劫——我们不是人,是奴隶,提拉的市民全是冒险家的奴隶!”   耶拉姆默然片刻,道:“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些事告诉你们的城主?”   “山高皇帝远,他哪管得了这许多。”安帕林嗤笑,随即深深一叹,“再说,我们也不敢向上面申诉。在首府的纠警队来之前,我们就会先被我们的主人打死了。我们可不是冒险家,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市民,何况……只要提拉周边的怪物一天不清,问题就一天得不到真正的解决。”   众人无言以对,这的确是根本的问题。   “可是我们……”希莉丝想要拒绝,这个委托太困难了。光是拿到火蜥蜴的眼睛,就九死一生,还是托了肖恩才活着回来。   “我看中的,不止是你们的本领,更重要的是你们的人品。”说这句话时,安帕林的双眼直视棕发青年,“正如你是第一个看出我们苦衷的冒险家,我也是第一次向一个冒险家吐露我们的心声、我们的愿望、我们的痛苦,因为我相信,这个人一定会理解我们,也会帮助我们。”   肖恩紧紧攥起放在桌上的双手,幽幽地道:“我不是救世主。”   “……”   “我也没有那个能耐。”   “你真是说笑了。”安帕林失笑,“如果不是确定你有这个能耐,我怎么会来拜托你。我坑害不配被称作冒险家的败类,却绝不会设计、污辱真正当得起这个称号的人——将试炼之道的怪物一扫而空,无私帮助一个小乞丐的勇者先生。”   室内出现长久的静默,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棕发青年身上。   “不是的。”肖恩痛苦地道,“如果只是我自己,那什么都好说,可是我现在的身体……”昭霆三人恍然大悟,神情都黯淡下来。   “身体?”安帕林一怔,“莫非你生病了?”   “不是……”肖恩突然起身,脸色大变,“糟了!”   安帕林等人不解地看着他冲出旅馆,但随即,他们也脸色大变地站了起来。   整座都市被刺耳的警铃声笼罩。   ******   一头巨大的生物疯狂地冲撞着提拉的城门,它身边还有两头较小的怪物,正张嘴朝城头倾洒灼热的火焰。   所有还击的箭矢、标枪和少量魔法打在这三头怪物鲜红的鳞片上都像给它们挠痒,一点效果也没有。城楼上,警钟当当作响。   “我以前一定因为贪吃误过事。”   看着下面的情景,肖恩双手环胸,喃喃自语。在他旁边,是几个正用实际行动印证“徒劳无功”的法师;而三头火蜥蜴脚边,是更多印证“不自量力”的尸体。   不过,他们已经比市内更多更多连影子也看不见的冒险家好太多了。   “你也是冒险家吗?”一名提拉的守卫百忙中回过头,冷淡地扔下一句,“劝你别下去。”   “谢谢你。”肖恩灿烂一笑。那守卫呆了呆,支吾两声,红着脸转过头。   “肖恩!”   随着熟悉的呼唤,昭霆三人和安帕林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肖恩转过头,他就是在等他们,确切的说是等其中一人。   “希莉丝。”他像做错事的小孩般吞吞吐吐,“对不起,又要麻烦你了。”   “没问题。”红发少女笑道,“无论你受多重的伤,只要没死,我都会治好你,不过——”她沉下脸,一字一字道:“绝不能让阳死。”   “当然。”肖恩回她一个自信坚定的笑容,“就算提拉的市民全死了,我也不会让杨阳死。”   “这就好。”   “安帕林市长,叫他们停下。”棕发青年转过身,“我要上了。”   天空暗了下来。   一道漆黑的雷光打下,停顿在青年的右手,化为一把长约六尺的巨型镰刀;与此同时,青年的左手却迸射出灿烂的白光,凝聚成一只具有金属质感,仿佛铁手套,尖端有突刺的奇形兵器,这是被称作“牙”的近身白刃战武器。   光与暗同时并存,突兀又协调。人人屏息注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被这奇异又瑰丽的景象吸引了心神。   火蜥蜴们也失神在当场,但是,即使它们没有失神,也逃不出接下来的命运。   破灭。   刀落,牙起,血光纷飞。   无声的杀戮,也是神速的杀戮。   虽是短短的一瞬间,真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却惊心动魄,化为永恒的震撼,深刻人心,然后,凝成两字,共同的两字——战神!   这是奇迹,更是传说。   ******   “好痛痛痛!”   “活该!你当杨阳的身体吃得住你那么迅猛的招数?没当场嗝毙就该偷笑了!”   “可是,那本来就是以速度取胜的招数。”   “骗鬼!真以速度取胜,你最后加那招多余的十字斩做什么?”   “为、为什么你看见了?”   “每个人都看见了。”   “为什么……我有那么慢吗?”   “就是因为太快了,反而看得一清二楚。”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好了,快说为何加那招,老实说。”   “呃,因为华丽嘛。我觉得那样很酷。”   “……”   “呜哇——谋杀啊!!”   以安帕林为首的提拉市民和冒险家们呆呆看着已成为他们心目中战神的青年在三个少年少女的围殴下惨叫连连的情景,当场石化。   终于,安帕林先回过神,干咳了一声,作为提醒。   “!”昭霆三人收回拳脚,退开半步,其实他们也没用力气殴,一方面是顾虑青年的伤势,另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真正的主人,她是无辜的。   肖恩松了口气,神经松弛下来的结果,是再度呕血,脑中响起一个声音:『还真是惨。』   “对不起啦。”肖恩抱头讨饶,刚刚战斗时,宿主就醒了。   杨阳醒了?昭霆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希莉丝一个高级回复术「生命女神的仁慈」为肖恩治疗;昭霆和耶拉姆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肖恩先生。”安帕林恍然大悟,“你果然……你是不是生病了?”   “啊,这也算是一种病,警戒我不可过于自傲的毛病。”在治疗术的帮助下,棕发青年总算恢复泰半元气,站稳身体,先向红发少女点头为谢,接着拭去嘴角的血迹。   安帕林内疚地道:“对不起。”肖恩摇首:“不,这三头火蜥蜴本来就是因为我们才攻击提拉,你无需道歉。”   “可是让欧米……”   “安帕林市长。”肖恩提醒。   提拉市长闭上嘴巴,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肖恩点头:“你只要好好对待欧米,好好对待这个城市的人就行了。”   “当然。”安帕林犹豫半晌,抬眼正视他,毅然道:“那么,肖恩先生,我再一次委托你,求你帮我们剿灭提拉附近的怪物,还我提拉市民安宁的生活。”   惊呼四起。但是,没有人怀疑安帕林是痴人说梦,见识过青年刚才的身手后,谁也不会怀疑他的本事。   “你开什么玩笑!”   昭霆三人怒道。希莉丝挡在同伴身前,火冒三丈地道:“我们拒绝!安帕林市长,你也看到肖恩的情形了,他根本……”   她说不下去了,余人也目瞪口呆,因为安帕林居然跪倒在地。   “你怪我无耻也好,卑劣也好,厚脸皮也好,我还是要求你!”安帕林不顾一切地喊道,“求你,救我们!救提拉!!”   “好像…很久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棕发青年喃喃道,露出恍惚的神情。   『……肖恩?』杨阳低唤,清晰地感到体内另一个灵魂此刻的心情:迷茫、厌烦、悲哀、挣扎、无奈、痛恨……还有最真实的感情——怜悯。   “肖恩。”   从现实世界传来的呼唤拉回青年逐渐飘远的意识,他甩甩头,看清三张写满担忧的脸蛋,许多不知所措的脸庞和安帕林执拗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是救世主。”   他的声音不若平时轻快,异样的沉重。   “不要你救世,只要你救人。”   “救人?”肖恩苦笑,“对,我救不了世,只能救人。”摇摇头,他问体内另一个灵魂:   (杨阳,我想救欧米,可以吗?)   『救吧。』黑发少女也笑了,『我们不为别人,只是为了欧米。』   肖恩点点头,露出些许笑意,迎视安帕林燃起希望的眼睛,道:“我只救欧米,因为全提拉我只认识他,哦,还有你,可是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欧米,所以我救他。”   安帕林笑开怀:“你救他,等于救我们。”   “好吧。”青年垂下肩膀,叹道,“我接受你的委托,不过,要报酬的。”   “当然!”   “我要一年份的美酒佳肴,还有饭后果点。”   “呃……好。”   棕发青年满意颔首,绽开明亮的笑容,这是被提拉市民铭记的笑容。   “好!就让冒险家之都这个称号,在我手里终结吧!”   野心与王权之卷 第一百九十章 米亚古要塞(上)   “‘震惊!拍卖会惨案’……这是什么?”   “我的血泪。”   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瞅着发话人,有所领会地问道:“你有几个,不,几十个情人被踩成肉饼?”   “不是啦!”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愤慨大喊,“不是为这个!虽然我数过,的确有四十八只钱包不幸遇难,但我是为了好戏,一场因为某人的缘故没看成的好戏哀痛欲绝!”   “如果我没撕掉请柬,你幸存的钱包就不会这么多了。”诺因一边回嘴一边浏览死者名单,当看到国王和东城城主没有名列榜上时,他恨恨地道,“可恶!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也凑过来看,反应却截然不同,是由衷的如释重负:“太好了,元帅大人平安无事。”   “好什么。”诺因咕哝,吉西安和雷瑟克了解他的嘴硬,明明拿到报纸先看亲人有没有丧生。   吉西安顺着话题道:“不过,幸好莉莉安娜殿下没参加这次的拍卖会,以前有好几次都被元帅拖去看她撒钞票的‘英姿’。”诺因和雷瑟克顿时一脸心有戚戚焉,看得吉西安偷笑。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7日,恰逢杨阳一行人进入白银之谷的当天,中城军从威斯莱岭返回大本营米亚古要塞,取代他们抵挡凡尔加平原的西城军,守护南城残军的是北城城主带去的两百名青龙骑士团成员。   虽然只有两百人,龙骑士的战力却不亚于一支万人部队,因此占领地的三支佣兵团——血徽、逆十字和月影都不敢轻举妄动。   正如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所料,中、西南三城又陷入僵局,区别只是火药味比过去更浓,平衡更脆弱。情势一触即发,紧张的气氛每个人都闻得出来,尤其是靠南边的西境百姓,成日惶惶不安,直到要塞派出的援军赶来筑起防线,他们才稍稍安心。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罗兰·福斯得意的笑脸。”   诺因气咻咻地从城头冲下,无论挡住他路还没挡住他路的人一瞄见他的脸色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闪得远远的,唯一敢跟在他后头的只有雷瑟克。   “此话怎讲,殿下?”军务长困惑不解,他本以为主君愤怒的是西城最近频繁的骚扰,听到这句才知不对。   “因为搞出这个局面的就是他!”诺因一拳砸在石墙上。   中城军之所以那么巧合地在南城破灭的前一刻出现在战场,不是诺因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全在于东城城主的通风报信。当然罗兰这么做绝不是出于善意,而是纯粹的渔翁算盘。   雷瑟克这才知道主君曾收到一封密信,沉吟道:“可是,罗兰城主这么做能得到什么好处呢?除非他想短时间里对北城或东境用兵……”   “好处多了!他可以趁我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插一脚,背地里搞鬼主意,偷偷扩充兵力,巴结国王老儿,或是你说的等等等等!”诺因怀疑宿敌还藏了什么牌,罗兰谋定而后动,思虑深远,绝不会单单搞出个不上不下的局面就满足了。   他心里也有强烈的不耐烦,如果不是职责约束,他真不想和东西两城的城主成天做这种无聊的政治权谋斗争,只想看书和研究魔法。   “不过,最可恨的还是贝姆特!”诺因又是一拳砸向城墙,力道比刚才还重,“这小子根本不知道是罗兰·福斯通知我,一口咬定是我故意跟他过不去,就用成天找茬来报复我。”   “不,殿下,贝姆特城主此举是有战略目的的。”雷瑟克摇头否定。   “嗯?”   “以往西城攻打我们都是在秋季,一方面是为了掠夺粮食,一方面是为了妨碍秋收。西城耕地面积少,不像我们,每到这个时候就必须分出三分之一的士兵帮忙收割。但如今不同了,西城得到了凡尔加平原,反而是他们要提防我们趁火打劫,所以贝姆特城主才用不定时骚扰的方法牵制我们。”   “是了,得到凡尔加平原,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诺因抱胸,紫眸闪动着思索的光辉,机敏如他,当然看得出如今险恶的局势和西城日渐强大的威胁,沉思片刻,问道:“吉西安在哪儿?”   听到主君突然冒出的问话,雷瑟克诧异地道:“在凯曼商会啊!他昨天不是说,要趁哈梅尔商会最近霉运连连的机会把博尔盖德会长踢下去,和希顿商会争夺第一的宝座,叫我们一个月内不许打扰他——你忘了?”   “我没忘!我要找他!”诺因狠狠地道,“我有事要他办!”   “这…很难哩。首先,你认得去那儿的路吗?”   “不认得,所以,我吃完饭去找。”   诺因浮起下定决心的表情,走下城墙的楼梯。   凯曼商会并不是地下商会,在各地的分行也是光明正大,有法有据,唯独总部神神秘秘,连后台老板诺因也不知其所在,只确定是在米亚古要塞。   据商会主人解释,这是为了预防暗杀。当半年前听说哈梅尔商会遭一神秘人踢馆,损失惨重时,他更是坚信自己的决定不但明智,而且深有远见。但诺因和雷瑟克的说法是:会上门砸凯曼商会牌子的只有那些妻子或未婚妻或女朋友或姐妹或母亲被吉西安欺骗抛弃的可怜男人。   总之,为了寻找另一名心腹的下落,年轻的王储不得不一用完午饭就跑出城主府,准备搜查所有可疑地点。因为午后一向是他阅读的时段,所以他的心情不好。   “雷奇,记着,要是我再跑进这种店,就把我拖出来。”   “嗯。”   诺因背对一家店铺,一手按额,一手指着标注「特价精装手抄书店」的店牌,对宠物殷切嘱咐。他刚刚在里面泡了起码半个钟头,要不是店主的掸尘恰巧碰到他,也许会延伸至日落西山。而这是他离开城主府遇见的第一家书店,后面还有N家等着考验他的自制力,而他唯一缺乏自制力的对象就是书,偏偏米亚古要塞最多的店就是书店。不用说这是凯曼商会长针对主君的弱点使出的经商策略,他可没有什么上司不能敲诈的臣子观念。   “殿下,来来,我今天进了新书哦。”   “不·要。”   诺因一路走过去,一路的书店老板向他招魂,个个慈眉善目,笑得奸商也似,好几个还拿出书在那边挥舞,十足用鱼诱猫的架势,勾得诺因蠢蠢欲动,最后他火了:“都给我闭嘴!把书拿进去!店关了!”对,来个眼不见为净!   “啊?”   “殿下,这怎么可以!还有别的顾客耶!”   “就是,你这样很对不起同道。”   “更对不起我们!”……   “吵死了!”诺因大吼,“这是我的命令!今天所有的书店全部停业!一切损失我承担!报公帐!”他说出会让财务部长吐血的话,不过这也是本人自作自受。   “这还差不多。”奸商…不,书店老板们满意颔首,纷纷关门大吉。街道一下子冷清泰半,可见书店的数目之惊人。   “可恶,都怪吉西安。”诺因松了口长气,随即又惋惜起来。他立马把损失全归咎到部下头上,带着转好的心情继续走路。   中午的市集最热闹。米亚古虽是军镇,却没受过战火波及,安逸一如普通市镇。加上位于中部大道的终点,物资汇聚,极为繁华。到处是兜售的货贩和讨价还价的居民,各色店家将街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   一个布匹店的老板瞥见人群中如风掠过的黑发青年,惊艳地睁大眼,举起一匹粉底碎花的美丽锦布,高声道:“等等!请等等!那位小姐,紫色眼睛的小姐…对对,就是你!您看看这块布,怎样?很配你吧!比你那件骑士装俏丽多了!小姐你这么清秀可爱……”   诺因一言不发地握住剑柄,准备将这个不长眼还喋喋不休的混帐商人切成碎片,早知大事不妙的要塞居民急忙扑上,钳住他的手脚,七嘴八舌地求饶:“殿下,殿下,他是新来的,放过他吧!”   “是啊是啊,他不是存心的!”   “其实他是个大近视,才会将你错看成女性!”   “对对,您这么高大威武,要不是眼睛有问题,谁会以为您是女的!”   “我……”那商人刚想开口,被周围人一拥而上,塞眼蒙嘴,五花大绑拖进店里,消声灭迹,动作之熟练代表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做了。   “……”诺因依旧手不离剑,脸色阴晴不定。他又不是白痴,会相信那些显而易见的奉承,他也知道自己长相纤细,可是——女人的胸部有他这么平,个子有他这么高的吗!?这些老是不看清楚就乱嚷嚷的混蛋!   在众人的劝解下,好不容易诺因才打消扁人的冲动,气呼呼地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众人就将那商人释放,对他进行耳提面命的教育。   不知道背后发生的事,诺因领着雷奇穿过两条大街,来到他的第一个目的地——财务部。   “吉西安在不在?”   诺因四格一踏跑上台阶,闯进建筑物,劈头喊道。   门口的事务员和众官僚都吓了大跳,好半晌才会意他喊的是“吉西安在不在”而非“把钱交出来”,全米亚古说话走路这么气势汹汹的只有一个人。   “部…部长不在。”事务员小姐惊魂未定地回答。   “真的不在?”诺因眯起眼,走到她面前,双手按桌,一字一字道,“老实说,凯曼商会的总部是不是在这里?敢撒谎,我把你丢到牢里去!”   事务员被他吓得张口结舌,瑟瑟发抖,只差没说出“我什么也不知道,别杀我!家里的金库号码只有我爸知道,你问我也没用”之类小肉票的常用语。   诺因蹙起柳眉,戳戳她的额头:“说话呀!哑啦!”   “你再这么搞下去,她真的会被你吓成哑巴。”   随着冷静的嗓音出现的是一名身穿卡萨兰米色文官服的年轻女性,手里抱着一叠帐本,削薄的短发下是张充满干练气息的端秀容颜。她身后跟着一群财务部官员,正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我是副部长海德希尔,也是吉西安大人的秘书。”女性主动自我介绍。   “我知道!”诺因大喊。海德希尔翘起唇角:“哦?真意外,我还以为您除了莉莉安娜殿下,对任何女性都是不放在眼里的呢。”   “少废话!吉西安在哪里?”   “不知道。”   “为什么不知道!你不是他的秘书吗!”   “您还是他的主君哩。”   “……”   海德希尔用摸小狗的轻柔动作挥挥手:“我确定的,只有凯曼商会的总部绝不是在这里,您找错地方了,殿下。”诺因强忍怒气,问道:“地下呢?”   “这里的地表全部用青晶石组成。”   “?”   “青晶石是大陆最坚硬也最贵重的石材,平价每丈三金币二十二银币五铜币,建造一间办公室需要的空间约五丈六寸,估且不论施工费,开挖这样一块地方所需破坏的青晶石总计十六金币三银币四十五铜币,租一辆施工车的费用是……”   “我走了。”诺因几乎是落荒而逃地奔出财务部,因而没看到海德希尔奸笑的嘴脸,他深深奇怪:吉西安是打哪儿找来这样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市侩女人?   “嗯…可以便宜建造地下室的地面……”诺因站在十字路口冥思苦想,半晌击了下掌,“对了!”   第二个目的地,军营。   还没走到校场,一股混合着汗味、动物体臭、钢铁和蜡油味道的气息就扑面而来。远远可看见训练的人分成两批,左边士兵,右边法师,因此左边的场地当然大得多。除了列成方队,打着赤搏,跟着士官做正规训练的普通步兵,更多的是挥汗如雨,认真锻炼的重武装枪兵,手持鸢盾的剑士,拿着塔盾和板斧的斧步兵,以及骑着快马,轮流射箭的弓骑兵,他们和精兵团的魔法战士是西境最出名的两大特色兵种。   “诺因哥哥!”   年轻的城主刚踏进场地,一个黑褐色长发的少女就眼尖地瞄到,从剑士的队伍里飞奔出来,投进…不,应该说试图投进他的怀抱。   一只巨掌抓住少女的后领,把她娇小的身子提到半空,接着是雷鸣般的粗厚声音:“露蒂丝一等兵!训练当中,你想去哪儿?”   “我…我……”露蒂丝偷瞄巨掌的主人,小声道,“我想上厕所。”   “我不是马桶。”诺因冷冷地道,用下巴示意那士兵将露蒂丝拎回去,充耳不闻她哭天抢地的哀嚎,转身走向另一边的场地。   为了防止被流箭射到,也为了避免士兵受华丽的魔法影响怠惰训练,法师们在两地的交界设了结界,当然这对诺因完全不是问题,叫魔封剑一个封魔术一施,就轻轻松松穿了过来。   刚穿过结界,诺因只觉眼前一黑,顿了顿才看清是只土傀儡。(注:就是巨大的土人,也叫地元素,只有地系傀儡师可以做出。)   “钢甲巨人13号,上!今天一定要打败那只臭熊!”   熊?诺因纳闷地挪开一步,果然看见一只十分巨大的棕熊,不,确切的说是棕熊形状的水傀儡,证据是世上绝没有蓝色的熊。   站在土人和水熊当中的是两个身穿高段魔法袍的女郎,袍色和各自的傀儡颜色相同。其他法师和精兵团团员端着饭盒围坐在两人周遭,神态悠闲。   黄袍女郎一声娇喝,土傀儡就登登登冲上前,露出黑发青年的身影。   众人都吃了一惊,这还是头一次,诺因在他的阅读时间出现在军营,因此,当土人冲来时,水傀儡没有反应地被穿了过去,眼看土人就要冲向蓝袍女郎,救援及时赶到。   “冻波!”   冻白的雾气瞬间将两尊傀儡冻成冰雕,一个迅捷的身影飞扑过来,手中的流星锤化为电光重重砸在冰雕中央,碎冰爆射。另一个高大的身影抱开发呆的蓝袍女郎,虽然他的本意是不让她被倒下的傀儡压扁。   “太危险了!殿下!”   施放冻波并使用流星锤的人发出的竟是娇嫩的女性嗓音,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有着米色的微曲长发和晶绿色的眸子,穿着精兵团白底红边的制服,头戴高级军官的水手帽,那个正放下蓝袍女郎的青年也和她相同打扮。   黄袍女郎这才发现身后的黑发青年,讶道:“耶——殿下,真是稀客!”   诺因专注盯着满地冰屑,问道:“你——可以做出一只土拨鼠吗?”   呃,殿下专程来这里就是为了索要一只土拨鼠?众人错愕万分,面面相觑。黄袍女郎兴奋地举高手:“可以可以!别说一只,三只也没问题!”   “好,就做三只出来,把这里的地掘开。”   “是!”   “等等!”青年的制止湮没在一群争先恐后的娇嗓下:“殿下,我也可以帮忙!”   “对对!我用火球把土炸飞!”   “我用冰刃铲!”   “我用雷劈!”……   更过份的是帮男人也眼冒红心地瞎起哄:“殿下!我们用铲子帮您挖!”   诺因满意地听着众人热情的叫嚣,心道:吉西安,看你往哪儿跑!   轰!一只流星锤猛击地面,砸出大坑和巨响,也唤回众人的神智。   “殿下,你到底在搞什么!”水手帽少女怒道,“干嘛要挖开这里的地?”   “我找吉西安……”诺因突然闭上嘴,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手里的东西。   法师长大人在这下面?众人俯视脚下,哑然失声。   “沙里西恩,你们每天都这么吵吗?”   精兵团团长呆了呆,点点头。诺因转向精兵团的另一名高级军官:“你每天都用那玩意儿砸地,悠梨?”   水手帽少女咬牙道:“没错!虽然我更想用它砸开你的脑袋瞧瞧里头都塞了些什么!”怎么老是做出这种毫无常识的行为!   “那就不可能了。走吧,雷奇。”那家伙不会住在这种有随时坍方危险的鬼地方。   众人目送黑发青年的背影,生出相同的困惑:他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时,一个温雅柔和的女声响起:“咦,那不是殿下吗?”   “爱伦。”沙里西恩和悠梨转过头,喊出同僚的名字。   站在他们身后的女性约莫二十上下,有一张书卷气的白净鹅蛋脸,怀里抱着两本厚书,衬托得她的气质更为文雅,与那身军官服和背后寒光烁烁的巨大斩矛形成极度的落差。   “难怪我在图书馆里不见他人,原来跑来这儿了,是什么事呢?”   “天晓得!”   异口同声的回答吐出不亚于爱伦的困惑。 第一百九十一章 米亚古要塞(下)   诺因来到第三个目的地,情报部,低头看地面:“青晶石……”犹豫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一般情报一金币到三十金币,特殊情报由左转第四间的高级部门负责,价钱是……”门口的事务员看也不看来人,张嘴就报出价码。诺因砰地敲在他的桌上,沉声道:“看清楚我是谁再说话。”   “不管你是谁,规矩就是规矩。”   王储殿下一言不发地拎起他的衣领,准备将他丢到门外,就在这时,警铃声响,黑发青年脚下的地面骤然消失,幸好他反应敏捷,又因为抓住事务员的领子略缓坠势,及时按了下桌子跳回平地,拉住掉下陷阱的雷奇。   但也正因此,诺因没办法对四面八方指来的警卫用长刀做出回应。   “大胆狂徒!竟敢在诺因殿下的领土上闹……呃!殿、殿下!”   闻声赶来的警卫们慌忙收起武器,半跪于地。那个差点被长官收拾的事务员却依旧一派悠闲,镇定地道:“原来是殿下,难怪这么嚣张。”诺因转向他,险恶地眯起眼,却在下一刻瞪大,满脸讶色:“你、你不是理查德么!”   年轻的事务员绽开浅浅的笑容:“殿下原来认得我?”   “当然!你这个副部长干嘛放着正事不做,坐在门口冒充招待?”   “我没有冒充招待,事务员是我的兼差,也是兴趣。”理查德理理弄皱的衣领,“对了,我还有两份兼差是糜鹿酒吧老板和皮条客,欢迎您随时光顾咨询。”   为…为什么吉西安的部下都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诺因百思不得其解,殊不知他在多数部下和臣民眼里也是个莫名其妙我行我素的上司,才助长得这里每个人都个性十足,充满特色。   理查德带着笑意的榛色眸子直视诺因,闪过能干官吏特有的精锐光芒。   “殿下是来找部长的吧?”   “废话!不找他我来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干嘛!”   “很遗憾,他不在。”   “那他在哪儿?”诺因咄咄逼问,不忘补充,“帐单问他要!是他害我像没头苍蝇到处找人!”   理查德两手一摊:“很抱歉,您的帐单我要不起,换句话说,就是我不知道部长的下落。”   诺因再次抓住他的衣领,把脸逼近他的:“不知道就去查啊!情报部不就是派这个用处!要不我来这里干嘛!”   “请别忘了,殿下,情报部的谍报网都是部长一手建立的,您要我查别的没问题,可是调查他——”   “有句话叫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很遗憾下官还未到达如斯境界。”   “可恶!”诺因松开手,气咻咻地冲出情报部。他决定了,找到吉西安,一定要狠狠扁他一顿!扁到没一只他的钱包认得出他为止!   话虽如此,他还没找到人,海扁的欲望只得暂且压下。   思索片刻,诺因想起另一个情报聚集地,信步走去,不多时就找到一家。   瞥见推门走进的客人,几个酒徒都露出诧异之色。本来由于血统稀薄,王室已经连续几代没出现紫色眼睛和银发的后裔,百姓也就不知道德修普家族的标志。但是自从诺因崛起,和妹妹莉莉安娜回归王室,这两个特征就变得家喻户晓了。除了外来客,没人不认得这位王储醒目的外貌特色——黑发紫眸。   但是注意到的酒客并不多,大部分客人包括老板都盯着台上一名穿着暴露、腰肢摆动的艳丽舞娘流口水,没注意诺因的来到。   “一杯雪莉酒,一盘饼干……哦,还有一瓶牛奶。”   诺因本想立刻问正事,走到柜台发现有点饿,就帮自己和宠物点了些酒菜。老板看也不看他一眼,迅速端出东西后就继续专注于表演。见状,诺因微微皱眉,不是为他的无礼态度,而是为他的痴迷之色。   和贪恋花丛的吉西安和因为心有所属才不沾女色的雷瑟克都不同,诺因天生对性缺乏兴趣,也从没有更不理解那种冲动,以前在学院里,对男生最热衷的偷窥交友等活动毫无参与热情,因此老被吉西安嘲笑“不像个男人”。   诺因一边吃饼干一边东张西望,最后定在舞台上。那舞娘正大跳脱衣舞,但吸引他的不是这个,而是她的身形,触动了他脑中掌管“熟人”的神经,恰好那舞娘转过身,他清楚瞧见她泛着薄汗的艳丽脸庞,一口酒当场喷出:   “尤、尤菲米亚!”   “殿下!”舞娘也看见他,停下动作,露出惊讶的神情。店里刹时安静下来。   “找到了!果然在这里!”   几个军官打扮的男女相继走进酒店,领头的少女娇小玲珑,却扛着把几乎与门等宽的流星锤,满脸气急败坏,她身后的两人倒是神态悠闲。   “哎呀,这不是悠梨嘛。”尤菲米亚一手抚颊,笑道,“还是这么活力充沛,像只小猴似的。呵呵,今天稀客真多。”   “你这暴露狂!花蝴蝶!会走路的伤风败俗!”悠梨压根没听见后面一句,死死瞪着那具只剩下衬衣底裤和一条开叉纱裙的惹火身躯,“看看你的样子!哪还有半点身为军人的自觉!精兵团的脸都被你丢尽了!”火气一冲,她抛出流星锤砸烂附近一张桌子,吓坏了周围的客人,老板哀嚎了一声。   沙里西恩踏前一步,劝道:“悠梨,别在这闹事。”   “少废话!今天不教训这女人一顿,我就不叫悠梨·达尔西顿!”悠梨激动地指着尤菲米亚,委屈得差点落下泪来,“全是因为这女人,我和爱伦才平白无辜跟她一起被安了个‘魔女三人组’的外号,从学生时代就这样,实在太过份了!”   这……没安错啊。你是怪力魔女,爱伦是迷糊魔女,尤菲米亚是吸血魔女——真是太贴切了。沙里西恩偷偷地想。他和精兵团的三位大队长是校友,从王立学院起就追随那位王储,只不过他们是学弟学妹。   悠梨喊道:“花蝴蝶!下来决斗!如果你还有点军人的尊严!”   尤菲米亚抿嘴一笑,抖出一条银鞭,唰地抽在木制舞台上。   “随时奉陪,小猴子。”哼,母狮不发威你当我小猫。   就在局面急转直下,战斗一触即发的当口,一直没出声的爱伦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咦,殿下!”   战火骤熄。   “你说什么殿下怎么会……”沙里西恩和悠梨一齐转头,然后一同怔住。过了一会儿,后者眼中的惊讶转为愤怒,看得诺因莫名其妙,心想我来这儿打听喝酒吃东西也碍着你了?干嘛像看到死仇似的瞪着我?   沙里西恩绽开会心的笑容,上前亲热地拍打他的肩膀,欣慰地道:“真没想到殿下也有长大的一天,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毁在书里了。不过建议你不要对尤菲米亚有兴趣,会被她吸干的。改天我介绍几个好女人给你,包管侍候得你舒舒服服。”   “你在说什……”诺因一言未毕,一具活色生香的女体偎来,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玉臂环住他的颈项,如兰气息呵在他比玉臂更白皙细嫩的耳根。   “别听他瞎说。”尤菲米亚用柔媚动人的语气诱哄,听得在场其他男人心痒痒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哪比得上我,殿下~~~”   诺因像看外星人般瞪着她,竭力想理解她的语意,却被另一个人误会成含情脉脉的对视,当场爆血管。   “太差劲了!”悠梨的怒吼几乎掀飞屋顶,她用险些戳到诺因鼻子的姿势指着他,气得全身发抖,“你这无耻淫贼,我看错你了!原以为你是个作风端正的学长和上司,可是你——”   “我怎么?”   “你下流!”   “你说我下流?”诺因秀气的眉毛蹙得死紧,他觉得自悠梨三人闯进酒店起,发生的一系列事就完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   悠梨吼道:“你搂着这只狐狸精,还说自己不下流!”   “你瞎了眼啦!分明是她搂着我!”诺因吼回去,接着转向怀里的尤物,皱眉道,“你不但有软骨病还有哮喘?别对着我的耳朵呵气,痒死了。”   “……”   一片死寂,静到连呼吸也停止了。   尤菲米亚第一个摆脱僵硬状态,站起身,潇洒地拂拂长发,对沙里西恩道:“他没有开窍。”   “我知道。”精兵团团长双目呆滞,尚未回过神。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不,是怎么会有这种男人?酒客们大惑不解。老板叹了口长气:“殿下,你真应该做个圣职者。”   “我才不做圣职者。”诺因嗤鼻,他是要做法师的人,虽然现在还在练级中。   “对不起,殿下。”悠梨红着脸道歉。   诺因的困惑达到最高点。   “从刚才起……就全是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事也没有!”众人默契十足地粉饰太平——开玩笑!这么可爱的书呆子,当然要他保持原样,以免破坏他们今后的乐趣。   然而,他们的努力被“迷糊魔女”一句话粉碎了:   “殿下,既然你来情.色酒吧不是为了招妓,那是为了什么?” 第一百九十二章 异能术士   诺因怒气冲冲地走在深夜的街头,宛如一头喷火的恐龙。他今天这个下午过得糟透了!先是被一个不长眼的商人误以为女人推销那种俗艳的布料;然后到处扑空,被两个副部长当傻瓜嘲弄;再然后不小心跑进情.色酒吧。这也算了,当他再接再厉去另一个情报获取地公共浴室时,门口那个老眼昏花的管理员竟然递给他女浴间的牌子,引起一场骚动……   但最最让人生气,最最不可饶恕的还是:他这么辛苦,这么委屈,历经那么多磨难苦楚,还是连吉西安那个家伙的鬼影子也没摸到!   “诺因。”   正当黑发青年打算不顾扰民用魔封当扩音器向全要塞广播通缉时,一只小手拉拉他的衣袖,唤回他的理智。   “怎么,肚子饿了?”看向宠物的同时,诺因一向冷然的清秀容颜略略回暖,紫眸也泛开温和的涟漪。   雷奇摇摇头,指着一个方向。诺因循指望去,顿时瞪大眼。   “吉西安!!”   宫廷法师长坐在一家民房的屋顶上,吃笑不已。背后金色的上缺月和他米色的无扣外褂相映而辉,怀抱的魔法杖杖顶,苍蓝色玉石一如他的双眼,闪烁着几近妖异的光华。   “你这混蛋,现在才滚出来!看我闹笑话很好玩是不是!”一看他的态度,诺因就知道下午的事全被部下探知了,恼羞成怒地吼道。   “嘘,嘘。”吉西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不怕西红柿炸弹,我可怕。再说,我不是出来见你了么。”诺因咬牙道:“哪有这么便宜的!拜你所赐,今天下午我被人当小姐、当傻瓜、当怪胎、当淫贼、当变态!你以为一句出来就能将我打发了!”   “那你想怎样?”   “很简单!以后我要找你,你就必须马上出现!”   吉西安摇摇食指,懒懒地道:“降价降价,这要求太专横了。我有我的事业,哪能随时跟在你身边。何况要是你找我帮你擦背,我也要随传随到?”诺因怒道:“我什么时候要你帮我擦过背!?”   “这只是举例,表示我不接受强制的命令。”   “我又何时强迫过你了?”   这个毫无自觉的家伙……吉西安切齿:“当年要不是你和元帅暗中搞鬼,凭我的成绩,哪会一个部门也不要我?逼得我只能和你来西境这块鸟不生蛋的鬼地方!”   诺因的表情一僵。   “你……原来不喜欢跟在我身边?”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到对方眼中的受伤,吉西安大悔,还没想出安抚的言语,诺因已打破沉默,颤声道:“我问过你…问过你了啊,我也答应过你和雷瑟克,有朝一日我有权有势,不管什么我都给你们,虽然当时我一无所有,但我是认真的!我也践约了!你为什么还不满意?”   “我……”   “你真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早点扯下死党的面具,也免得——免得——”诺因的声音微弱下来,一如他逐渐黯淡的眸,“免得我以为……我们是一辈子不会背弃的好朋友。”   “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岁!”   “?”诺因抬起头,只见法师长一向优雅的俊容浮起气到失控的神情:“一个十五岁的小孩,有多少勇气背井离乡,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白手起家!我又不是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和雷瑟克那个为了朋友可以不要命的热血笨蛋,我是正常人!而且…而且我也没想到国王会狠心到把你踢去下界。”   “原来如此,你以为我会在上界发展,才和我定了那个约定。”   “闭嘴!我根本没打这种龌龊的主意!少神经质了,你这混球!”   “……”诺因哑然失声,生平头一次听见这个最重形象的部下口出脏话。   吉西安吁了口气,稍稍冷静了些:“我只是彷徨、害怕……害怕命运重演。”诺因不解:“命运重演?”吉西安抿了抿唇,无意识地握紧法杖。   “我…我是异能术士。”(注:即超能力者)   “!”诺因大吃一惊,随即恍然大悟,“所以你——”   “没错,所以我放弃最擅长的财会,拼命学习魔法,为了压住我与生俱来的力量。”吉西安垂下眼,掩盖眸里的情绪,“我比一般异能术士幸运的是我的力量是后天觉醒,才没在婴儿时期被丢到野地里让狼吃掉,过了个幸福平安的童年,直到亲眼目睹母亲为了卷财产和情人私奔,用餐巾勒死父亲,一刹那控制不住,用风刃轰了她的脑袋和整幢房子……那年我七岁。”   诺因默然,他想起自己初次杀人是六岁,但弑母……   “那才叫真正的一无所有。”吉西安苦笑出声,“那一刻我失去了所有,父母、家、财产、地位,从侯爵之子沦为乞丐、通缉犯。怕被执法教团逮去处刑,连收容所也不敢待,整日就是和臭水沟的老鼠住在一起,直到十岁那年,一个红发男人出现在我面前,给了我新的身份和钱,送我进王立学院,我的人生才得以重新开始。”   “红发男人?谁?”   “不知道。他自称是我父亲的好友,还向我道歉,没早点找到我,害我吃了那么多苦……是个奇怪的家伙。”   “哦。”诺因瞪着部下罕见的柔和表情,非常嫉妒。   吉西安合上眼,沉声道:“那三年,对我而言是一生的噩梦。我是个忍受不了穷困的男子,如果要我再次回到脏水沟,做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宁愿用剑割断自己的喉咙!所以当时我才那么矛盾,直到今天心里还有怨气。我可是冒着再次变成穷光蛋的危险陪你来下界的!”   “你说你是被我强迫……”   “给我闭嘴!你这蠢蛋!”吉西安气得跳起来,“要是我真不愿意,就在毕业那天捅死你,扔到下水道毁尸灭迹,谁也不会疑心到我头上!包括死掉的你!”   诺因翘起唇角:“所以——”吉西安干咳数声,别开眼,不自在地道:“所以…我没后悔当年的选择,你别把我的牢骚当真,我…我们的确是一辈子不会背弃的好朋友。”   “呜……”   “你哭什么!”吉西安掉下一身的鸡皮疙瘩。诺因回他一脸茫然:“我没哭啊!”   “那是谁……”法师长闭上嘴,露出“完蛋了”的表情。黑发青年也注意到,不知何时起,附近的居民都被他们吵醒,站在窗口偷听他们讲话,个个满面泪痕,感动不已。女士们更咬着手绢,发出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呜呜,好可怜啊,吉西安大人!”   “是啊,怎么有那么残忍的母亲!”   “竟然在七岁的小孩面前亲手勒死他的父亲,罪该万死!”   “对对,那种人,死了活该!”   “殿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吉西安大人,弥补他童年的不幸,治愈他心灵的创伤。”   “哎呀,没关系的,殿下已经和吉西安大人许下一生的承诺,他们会幸福的。”   一生的承诺?有吗?我怎么不记得?诺因和吉西安出了一身冷汗,越听越毛骨悚然,但更刺激的还在后头:“那雷瑟克大人怎么办?”   “没关系,他做二房,吉西安大人是大房。”   二房……大房……二房……大房……两个人开始颤抖。   “可是我觉得殿下比较适合穿结婚礼服。”一个妇女提出异议,立刻博得一片赞同声。   “对对!应该让殿下当女方,吉西安大人和雷瑟克大人当男方!”   “啊啊~~~好期待啊!那充满玫瑰色的一天!”   “我要亲手缝殿下的嫁衣!”   …… ……   “闪吧?”诺因低声建议,吉西安点头同意——再听下去他们会吐血。   于是,当一群异世界的同人女好容易摆脱幻想回到现实,才发现她们讨论的对象已经不见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友情   被月光染成青蓝色的小巷里,出现两个青年的身影。   “我毁了。”吉西安伏首墙壁,泣血不已,“不但被误会成同性恋,还泄露了身为异能术士的秘密!明天报纸就会登出我们俩的绯闻,再过几天首府的执法教团……”(注:专门处刑异能术士、叛教者的机构,唯有中城东境和南城有)   “大家不会说出你的事的。”诺因将受到移动术影响变回原形的雷奇抱起来放在肩膀上。吉西安白了他一眼:“探子呢?”   “情报部这么差劲,连区区一座要塞也罩不住?”   吉西安叹了口气:“罩得住,但为了某些特殊需要,我们没有把所有的探子一网打尽。”诺因怔了一下便会意:“原来如此,那么天亮前,做个大扫除吧。”   “只能这样了。”   “你还是担心会有人传出去?也对,人心和嘴巴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   诺因凝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别担心,国王也好执法教团也好,只要有我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在,都别想动你一根手指。”   吉西安顿了会儿,按住脸,呻.吟道:“奇怪,是受到那帮女人的影响吗?总觉得这段话听起来毛毛的。”诺因扁了他一拳。   “开个玩笑而已!你是不是同性恋,跟你相处十多年的我会不清楚吗!”   “那就别开这么没品的玩笑!”   “好啦好啦。”吉西安从怀里掏出一瓶口袋型威士忌,抛给对方,“喏,说吧,今晚找我有什么事?”诺因拔开木制瓶栓,喝了一口,冷冷地道:“我要你查出死亡佣兵团的下落。”   “死亡佣兵团?”   “嗯,我要利用休得斯杀死贝姆特。”   吉西安收起讶色,换上严肃的神情:“你是认真的吗?”   “……”诺因沉默片刻,道,“罗兰·福斯…我很在意东城的动向。你知道,上次那封信就是罗兰放在我桌上的,目的不言而喻。我不能再让他牵着鼻子走。而且西城已经得到凡尔加平原,不趁早挫挫他们的锐气,西境也将有危险……”   “我问你的是,你想杀死贝姆特城主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诺因默然,脸色阴晴不定。   “很早以前我就觉得,我们和西城的摩擦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过家家。”   “有死人的过家家吗?”诺因冷笑。吉西安回他意义不同的笑容:“所以,才从过家家升级为真正的战争啊,殿下。”   “……”   法师长叹了口长气:“为何不一开始就低头?招揽他?”那样,何至于弄到今天的地步。   “因为低头也没用。”诺因沉声道,“他——是认真的,而我也有我的矜持,属于王家的尊严。”这回轮到吉西安不语。   “何况,是他先背叛我!”诺因冷静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一如他逐渐提高的嗓门,“我曾将他视为仅次于你和雷瑟克,能让我为之卖命的好朋友!我们也曾一起并肩作战,诉说彼此的愿望,交换友情的信物!可是你看他怎么回报我!我可从没主动攻击过伊斯法!”   “是吗,原来你们的交情这么好。”吉西安再次叹气,“不过,我觉得贝姆特城主比较可怜,因为你那时是女装扮相。”   “闭嘴!跟那没关系!”   大有关系。吉西安心道:和初恋情人兵刃相见的滋味恐怕比和好友反目成仇更难下咽,要是两者都有就更不幸了,可怜的男人。   诺因斜睨他:“你在想什么?”吉西安干咳一声,故做正经地道:“我在想,贝姆特城主侵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西城穷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一次都不求助?”诺因恼怒地道,一手按着魔封剑走来走去,“他根本不把西城伊斯法当做魔导国的一份子,也不拿我当朋友!”   吉西安拨拨白金色的微曲发丝,无奈地道:“你们俩也真倒霉,生就这种对立关系。早知如此,当初就让你去挑盗匪窝,我和雷瑟克去对付人口贩子,救出爱伦她们,这样你们就不会碰面,省得今日彼此折磨。”   “我知道的……”   “嗯?”吉西安一愣。诺因合上眼,苦涩地道:“我当时就知道,他迟早会变成我的敌人。因为他告诉我,他的愿望是把西城建设成一个强大富饶的城市,我一听就明白了,一无所有的城市如何变得富强?当然靠掠夺!”   法师长沉吟半晌,问道:“你那时为什么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因为当日的我非今日的我,我和贝姆特认识时刚来西境,还没决定在这里扎根。”诺因眉间有着久远的愤恨,“老妖婆把我踢到下界,这没什么,我不怕历练,也不怕考验,可是她把莉莉安娜扣押在上界,强迫我在西境建功立业,哪怕将来和她兵刃相见,也逼我有自己的军队,我不能接受她的安排——我根本不想成为王储,也不想继承王位!”   吉西安心下气恼,庆幸刚才设下了隔音结界:“殿下,今时今日,你怎么还说这种话,这个国家未来的国王只有你!别说那些根本担当不了大任的私生子,你是我和雷瑟克效忠的下任国王,王立学院的大家追随的主君,西境全民认定的王,魔封剑也选中了你!你是圣贤者预言的真王!不同于教廷宣扬的神使谣言和什么圣贤者的救世主后代,这是圣域认可的真正预言,圣贤者亲口说的。”   诺因的神色晦暗不定,仿佛落下深深的阴影:“你不明白……”   他的血统,可能不是德修普家族的后裔,要么就是王家的血统本来就隐藏着可怕的秘密!   这是他绝对不能透露给任何人的秘密。   “?”吉西安不解,诺因没有继续说下去,无论如何,史列兰的选中,圣贤者的预言是真的,虽然他不明白所谓魔导国的真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倒是知道,红宝石耳坠「真王的荣耀」里面暗藏封魔阵的传承,精灵魔弓的打造和附魔方法,矮人的武器锻锤法,还有东方学舍对魔法战士的训练方法,这些都是最适合魔导国帝王的宝贵传承,也是诺因能短时间组建强兵的原因。   最让人着迷的是一整套古代魔法理论知识,这是诺因极为崇拜圣贤者,一直在寻找他的史料的原因。   “总之,我那时可不高兴被姑姑牵着鼻子走,现在也不高兴!”诺因咬牙道。   这点吉西安理解,那位德修普家族的女王控制欲太强,对侄子寄望太高,而诺因作为一位王者,也需要独立的成长空间。   但有一点他绝对支持拉克西丝,国王的继承人除了诺因没有别人!   哪怕他之前查出那个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也是王家的私生子,还有一头象征王室血统的“高贵”银发。宫廷法师长暗中嗤笑,神官那不高明的幻术,能够瞒过他?而且无名氏神官看着诺因眼中的敌意,以为没人发觉吗?   但当时神官是远道而来帮忙的,吉西安也就没有拆穿,重金酬谢。他看出神官认为这是侮辱,对他们更加敌视。诺因第六感敏锐,察觉不对,命令部下写封信询问和道谢,补上更诚意的礼物,吉西安一一照办,却没有告诉主君真相——诺因不需要知道他还有个兄弟。   “殿下,等你登上大统,元帅自会放手。”吉西安劝道。诺因瞪了他一眼。   吉西安转移话题:“那么你现在真的改变主意,要铲除贝姆特城主了?”   诺因露出凌厉的神情,属于「王室之剑」的神情:“反正在他率领大军向米亚古要塞发动攻击的那一刻,我和他就再不是朋友了!所以我要让内敌剿灭叛徒,这种背叛者,不配我率领大军,被我斩在剑下!”   吉西安有些犹豫:“你要借休得斯的手终结他?我不反对,但死亡佣兵团的战斗力还不能战胜翔鹰战团。如果你要里应外合,必须下十足的决心,所以殿下,最后一句,等你扔掉靴子里的东西再说吧。”   “……”   “喂喂!你玩真的!”法师长抓住主君要把靴里的玩具匕首抛到九宵云外的右臂,脸色极为严肃,“你真的要杀了他?事情还不至于到这地步吧!给他也给你一个机会,别急着做出这种会后悔终生的决定!那个男人,曾经是个对你很重要的朋友不是吗?不,现在也是!不然你就不会假他人之手——因为你自己下不了手杀他!”   诺因一动不动,既不放下手,也不说话。   “既然重要,就别轻易舍弃。”   “因为重要,所以不能原谅。”诺因冷冷地道,表情也如戴了面具般冷硬无情。   吉西安叹了口气:“那么,可不可以改改人选?”诺因一怔,这才垂下手,不解地瞅着他。   “让休得斯去杀贝姆特城主太残忍了,反过来也一样。”   “为什么?”   “因为他们太像了。”吉西安放松身体,靠在墙上,抱胸道,“简直就像光与影的关系。”诺因追问:“你这么断定的根据是什么?”   “我调查过他们的身世,发现这两个人的成长环境和后来的遭遇像到可怕的地步。”吉西安耸耸肩,眼望主君,“瓦托鲁帝家知道吧?曾经的第一商会,我调查过,可不简单,有趣的是初代西城城主,圣贤者古兰·罗瓦的弟子之一华尔特也是这个家族的养子。贝姆特城主的父亲是这代商会长。休得斯的家庭和他有亲戚关系,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然后这两个家族同时被上代西城城主看中,惨遭血洗灭门,只剩两个唯一的继承人活下来。”   “我知道。”诺因轻声插口,“他曾亲口告诉我,他的母亲和姐姐是在他面前被仑暴死掉的,所以…所以他没办法对女人做出那种事。”   “是吗……对一个小孩又是男孩来说真是凄惨的经历,他的一生可以说被毁掉了。”吉西安初次露出感同身受的沉重神情,深深叹息。   “那么殿下,贝姆特城主也曾经对你推心置腹。”   “什么?”诺因不解。   吉西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不懂,我却是明白的,一个男人说出自己有不像男人的缺陷需要多大的勇气!那是比丢弃战士的荣誉更羞耻的事!”   “是这样?”诺因天然的不懂。   “就类似你捍卫王室女性的尊严,如果莉莉安娜殿下和拉克西丝殿下被人污辱,您不会暴怒,非宰了那人不可?”   诺因听得怒气勃发——谁要伤害他的姑姑和妹妹,只能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但也有啼笑皆非的感觉:“我是会守护,但你认为能强其中一位的人有可能存在吗?”他那姑姑,是他也佩服的女中豪杰。   吉西安干咳一声,不得不承认,沉吟道:   “这么说,休得斯的境遇稍微好点,他只是亲眼看到父亲、母亲和八岁的妹妹被五马分尸的情景。”   “……”这叫稍微好点?更惨吧!   “上代西城城主是谁?”诺因眼中射出嗜血的红光。   “早死翘了!贝姆特城主和休得斯哪是有仇不报的人!尸体都抢着践踏哩!你连鞭尸的机会也没有。”吉西安摊摊手,“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不赞成你设计休得斯去杀贝姆特城主。他们都是上代西城城主一手造出的怨鬼。其实我很奇怪贝姆特城主经历了那样的惨事,竟然能不变成休得斯那副德性,他心志还真坚强。可是,和另一个自己对峙只怕他再坚强也受不住,这根本是噩梦重现……”   “计划取消!别说了!”诺因一口打断,无意识地握紧匕首。   吉西安毫不意外地闭上嘴,仰视满天星斗,笑道:“看吧,你果然还是下不了手,你这个人,唯独对‘朋友’无法狠心,幸好你的朋友主要是我们。”   “……”   “喂,别因为我这么说,就逞强起来哦!再等等吧,不必操之过急。男女之情都可破镜重圆,何况友谊?贝姆特城主应该也和你有相同的心情。我的手下曾回报他身上老是揣着一只和莉莉安娜殿下绣给你的一模一样的香包,我还以为他和莉莉安娜殿下有私情哩,没想到……”   “是友情!友情!”   宫廷法师长轻笑出声。他这么劝说一来是为主君的心情考虑,二来却是为了卡萨兰的长远利益。吉西安并不担心西城会坐大,拥有圣贤者给真王传承的中城一定是最后的赢家,只是培养更多的法师和魔武战士需要时间,保存实力为上策。真正棘手的还是层出不穷的天灾和持续恶化的魔力环境。   诺因看着手里的匕首,他心里明白,让西城获得一大片土地,只会助长贪婪的土狼,但是他对贝姆特依然有最后的信任,希望他能见好就收。而且因为青龙骑士团的到来,凡尔加平原的局势还可能生变。   “好吧,我就信你最后一次,贝姆特。”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光与影(一)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日·西城伊斯法·塞维堡——   “最近哈梅尔商会真是霉星高照,居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一边嚼着黑面包,一边浏览报纸。虽然是前天的报纸,但他已经算早得到消息,诺因一直到七号才从吉西安手里接过这份报纸。   “吃饭时不要看报,会消化不良。”一只拿着汤勺的纤手敲上他的后脑勺。   “是!”贝姆特反射性地放下报纸,转过头时愣了愣,“什么呀,是你!”   “嘿,嘿,你以为是伊莉娜对吧。”   柳轩风摇晃汤勺,绽开揶揄的笑容。她在剑士服外套了件白色的围裙,却意外的搭配,明媚俏皮的丽颜因为扎了马尾更显得青春朝气。   “话说回来,你每天这么早起来,真是勤奋啊。”柳轩风环视除了他们俩空无一人的餐厅,叹了口气,“害得我也没懒觉睡。”贝姆特不好意思地道:“你可以不用顾虑我。”   “然后你可以又跑去啃冷馒头?”轩风哼了声,想起进厨房当班的第一天,看到炕上有一笼硬得跟石头没两样的冷馒头,当作是馊食就随手倒掉。次日清晨她被一阵翻找声吵醒,以为是小偷就提着凳子冲出去,却看见那个贼竟是西城城主。   「是你啊,怎么样,这里住得惯吗?」贝姆特装作没看见她手里的东西。   「还好……你在做什么?」   「找馒头。」   「馒头?」   青年一指炕上,困惑地问道:「就放在这里,你看见过吗?」轩风沉默半晌,问道:「你找它干嘛?」   「当然是吃。」   「……」   当年轻的城主得知对方把他的早饭扔进垃圾桶时,没有生气,只嘱咐今后别再动放在那个位置的东西,就拿了别的存粮走掉了,留下少女在原地发呆。   老天!虽然莱拉已经告诉她西城很穷,穷得鸟不拉屎鸡不生蛋乌龟不靠岸,但穷到城主必须以那种猪食裹腹,这也太……当时轩风只觉前途一片黑暗,但她很快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首先除了那笼“石头”厨房其他的伙食都很正常也很充足;其次就连地位最低的马僮也吃得比他们的顶头上司高级,还有面包肉干配马奶酒!   于是轩风得出一个结论:贝姆特是个自虐狂!而她最看不惯的就是亏待自己的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把“猪食”倒掉,把那个自虐狂押进餐厅吃她煮的美食。   之后金雀花佣兵团长告诉她,贝姆特有早起的习惯,因为不想打扰厨役,才那么做。轩风问:「那为什么不吃好点的食物?总是馒头、馒头、馒头!」莱拉想了想回答:「因为馒头不易坏,首领常常忘记吃早饭。」   还不是自虐狂一个!   “对了,你每天这么早起到底是干嘛?批公文?”   “没有那种东西。”   轩风愣了愣:“没有……公文?”   “嗯。”贝姆特点点头。   “大臣呢?”轩风开始觉得这个城有点问题了。   “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宰相?书记?内务官?民政尚书?财务……”   “财会有的,不过目前失踪中。”   轩风默然半晌,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管理这个城市的?不,请问你平常都做些什么?”贝姆特合上报纸,叹了口气:“真是个好奇的姑娘,看来不跟你解释清楚不行了。”   “别说内阁,伊斯法连王宫也没有。自初代城主死后,这里就一直处于半内乱状态,城主上台常常不到几天就被踢下来,自然没有建立政府的余裕,忙着加强武力和军备都来不及了。”   “那你为什么不建一个?你完全有这个实力吧。”   “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贝姆特摆摆手,“我要书记做什么?记我今天宰了多少人?开了几场军事会议?内务官没有王宫,要来何用?我只需要军需官就够了。嗯…还有什么官?”轩风掰手指:“多勒!不过很多你好像是用不着,对了对了,刑事部长!为了处理民事纠纷,这个官肯定需要吧……什么,用不着?”   “伊斯法所有的纠纷只围绕一样东西:食物!”贝姆特斩钉截铁地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地盘……”   贝姆特笑了笑:“没错,就是地盘——耕地、矿山。伊斯法只有这两样可以填饱肚皮的财产,才会千年来内乱不休。可是一直打人会死光,所以渐渐形成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占据最多矿山和耕地的人就是城主,两个团火拼时不允许第三者捡渔翁之利,拥有地盘的人或组织必须抽取百分之二十的粮食给周围的居民等等。”   轩风大感新奇:“这么说,伊斯法的人民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   “嗯,所以,城主需要做的只是惩戒一些不遵守规定的宵小;想方设法取得足以填饱全城人民的粮食,再公平地分到每个人手里就行了。”   “可是你刚才说抢到最多地盘的人就是城主——”轩风提出质疑。   一缕阴云划过青年的眉宇。   “的确,那样是可以自封为城主,也没人会有异议,所以过去有许多家伙就这么做了……”   不等他说完,轩风就击了下掌:“我明白了!虽然当城主只要武力就可以,但是不完成城主的义务的话,马上就会被踢下来。”贝姆特微笑了一下:“你如果有武力,也许会成为伊斯法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城主。”   “你夸奖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拐弯抹角?”轩风斜睨他,“像上次夸我像马戏团的狮子,老实点会死啊!”   贝姆特干咳一声,瞄到桌上的空碗,灵机一动举起来:“轩风,再给我一点汤。”   “哼!”生气归生气,轩风还是很有责任感地舀了一勺热汤倒进他的碗里。   “啊!不要芋艿!要光汤、光汤!”   “少废话!芋艿比你的馒头好吃多了,又有营养,吃下去!不然我告诉伊莉娜你挑食!”轩风刻意盛了一大堆芋艿给他,很为贝姆特的苦瓜脸感到快意,不过她终究不若冰宿记仇,一会儿就动了侧隐之心:“好啦,面包拿来,我多涂点蜂蜜给你。”   当了贝姆特专门厨娘的轩风很清楚:这个男人非常讨厌软绵绵的食物,比如豆腐、芋艿,却又喜欢吃甜食。   年轻的城主心满意足地吃着涂了厚厚蜂蜜的面包,不再介意碗里扑扑满的芋艿。少女也给自己舀了碗汤,坐到他对面,开始享用早餐,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在对方脸上:“换作我,就先吃芋艿,再吃面包。”   “为什么?”贝姆特诧异地望着她。轩风笑道:“勤俭节约,先苦后甜呗。”   贝姆特轻笑了声,笑声有着微量的嘲讽。   “这是有甜可吃的人才有的想法。如果你尝过无麦可食、无水可饮、辛苦耕耘数年的田地却依旧寸草不生的滋味,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轩风满脸通红:“对不起。”   “不……”贝姆特反而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懊悔说了重话,顿了顿,他问道,“你后悔来到这样一个贫穷的城市吗?”轩风扑哧一笑:“我还没经历过没饭吃没水喝的日子耶。”贝姆特一窒。   “也许当我尝到那种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感受,我会恨把我掳来这里的你。”轩风一手支颊,眺望窗外微泛晨光的天空,“毕竟我来自一个富足的世界,但我知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为什么?”   少女转过头,注视他写满问号的灰眸,打趣道:“因为你是个好城主啊。”   她眉眼含笑的样子让贝姆特脸上浮起红晕。   “这个……没有这回事。”   “嗳呀,你是在害羞吗?”轩风惊讶地睁大眼,“我头一次知道你是个脸皮薄的人!”   贝姆特慌忙稳住阵脚,竭力用平静的语调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从未自封为伊斯法的城主,当然称不上‘好城主’了。”   “哦。”轩风漫应,依旧盯着他不放。   “……”你可不可以别再盯着我!?贝姆特在心里哀嚎,越来越局促。   “噗哈哈哈……”轩风终于忍不住爆笑,抱着肚子趴在桌上,断断续续地道,“你…你真应该多脸红的,超——卡哇伊!哇哈哈!”   贝姆特叹了口长气,认命地继续啃面包,不去做恼羞成怒的人常做的傻事,而是静静地等,等对方笑累自己停下来,他很有经验,拜他十个姐姐所赐。   果然,不一会儿,轩风就停住笑,抬起红通通的俏颜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冲我大吼大叫呢。”贝姆特惊讶地回望她:“男人怎么可以冲女人发火。”   “呵呵。”少女笑起来,笑了很久,直到笑出两行眼泪。   “喂……”青年心脏漏跳一拍,直觉那不是喜悦的泪水。   “是啊,男人不应该冲女人发火,尤其是那种毫无道理的发火。”轩风抬手擦拭眼睛,低声道,“可是我的父亲却总是如此对待我母亲和我。”   贝姆特沉默片刻,不自在地别开眼:“我…我不太明白,因为我的父母感情很好。”   “真幸运。”   轩风垂下手,笑嘻嘻地道,脸上完全看不出伤心的影子。见状,贝姆特松了口气,也感到些许莫名的心疼。   “也不是。这里很多是这样的家庭,因为光是生存就竭尽全力了,根本没有吵架的闲情,夫妻俩相互激励,彼此扶持,努力维持一家的生计,所以不稀奇。”   “是吗?那我也许会喜欢这里呢。”轩风习惯性地撑住脸颊,温柔地凝视对座的男子,勾起一抹微带怅然的浅笑:可惜,如果不是异世界的人……   这时,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两人转过头,看见一大群衣衫不整的佣兵走进餐厅。   “早!首领,大姐头!”   “早……”与众人精力充沛的声音截然相反,贝姆特和轩风的回应有气无力,尤其是后者,美丽的脸蛋乌云罩顶。   那天也是这样,几个士兵一边嚷饿一边走进食堂,撞见她不顾青年的抗议往他碗里倒豆腐汤的情景,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一拥出去大喊:「大家快来看!不!快放鞭炮!首领开荤啦!我们有大姐头了!」   那是声号角,令整座要塞为之沸腾,对少女而言却无疑为丧钟,宣布她成为“首领的女人”,即强盗婆的生活拉开帏幕。   之后,她走到哪儿,“大姐头”的称呼就跟到哪儿,任她百般解释也无用。当厨役们把她直呼贝姆特名字的事说出去后,佣兵团长也加入了相信谣言的圈子,除了金雀花佣兵团长,因为轩风告诉了她实情并拜托她澄清,莱拉却拒绝了,理由是:「你假装首领的女人比较好,这样就没人会骚扰你。」   我知道!但我宁愿被人骚扰,也不愿被人大姐头来大姐头去!   贝姆特小声道:“你别再叫我名字了,叫我首领,这样大家就不会误会。”轩风瞪眼:“才不要!我又不是你的部下!”   “那你叫我老板好了。”   “你哪里像老板啊!?”   那边已就座的佣兵们高声道:“大姐头!待会儿再跟首领打情骂俏,我们快饿扁了!”轩风一瞬间涌起叫贝姆特老板的冲动。   幸好这时躲在暗处偷看两人的其他伙夫奔出来,帮轩风分担了工作,门口也陆陆续续涌进更多的人,几位佣兵团长也在其中,偌大的食堂很快热闹起来。   “早,外公,莱拉姐姐,达留恩,费路迪亚,费路迪尔。”   不等五人就座,轩风就利落地端来早点,笑靥如花地摆在桌上。铁甲佣兵团长和金雀花佣兵团长回以长辈的温厚笑容,三个青年精神地道早。   但瞄了眼托盘,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不平地叫起来:“为什么凯渥鲁夫老爹和莱拉的菜色跟我们三个差这么多!?”白凤和黑龙两名佣兵团长也不满地附和。   “呵呵,谁叫他们是我的干外公和老师呢。”轩风毫不愧疚地笑道,视厚此薄彼和拍马屁为天经地义的行为。凯渥鲁夫笑得合不拢嘴。莱拉扯开一抹阴险的笑。   “好过份……”三人哀怨不已。轩风俏皮地吐吐舌,加了几块熏肉给他们,才哄得三人破啼为笑。   “大姐头!面包!”好几个方向同时响起催命的要饭声,少女只得火烧屁股地赶过去。五个佣兵团长不舍地目送她。   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的贝姆特知道:麻烦来了。但出乎他意料,第一个开炮的竟是一向最沉稳公正的老佣兵凯渥鲁夫,看来他已经彻底被轩风一声声甜甜的“外公”融化了。   “首领,给轩风换个工作吧,做厨役对她委实太辛苦了。”   “是啊是啊!你看她端着那么大口汤锅的样子,干脆让她只负责烧菜!”双胞胎异口同声。莱拉点头赞同:“嗯,而且她还要练习剑术,的确应该给她减轻点负担。”   达留恩皱眉道:“什么减轻负担,根本就不该让她工作!她是大姐头耶!首领,你也真是的,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干活,还是那么重的粗活!你是不是想累死她?”   “轩风不是我的女人。”说这句话时,不知为何,贝姆特心里有些遗憾。   闻言,心中有愧的莱拉低下头。其他四人瞪起眼,一脸死也不相信的表情。贝姆特叹了口长气,知道自己是跳进迪诺河也洗不清了。可是真搞不懂,他和那个少女从未有过亲昵的举动,不过直呼对方的名字而已,为何部下们就一口咬定他们有暧昧?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搜寻谣言的另一主角,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她。轩风正轮流为一桌的佣兵舀汤。   “大姐头,我不要芋头!”好几人纷纷嚷。   “好好。”轩风不厌其烦地捞走他们碗里的芋艿,再去别桌加汤。   贝姆特呆了好半晌,低头瞧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芋艿,直觉反应是差别待遇!过了会儿,他若有所悟,忍不住再次看向少女忙碌的身影,一股淡淡的异样情绪贯穿他的心口。   “知道了,过段时间,我会减轻她的工作量。”   青年端起碗喝汤。余人大喜,随即不解:“为什么要过段时间?”   “因为本人现在不愿意。”确切的说,是不敢。   五名佣兵团长面面相觑,交换了个困惑的眼色。 第一百九十五章 光与影(二)   用完早饭,贝姆特一如往常上城楼巡视,城防官的凯渥鲁夫跟在他身后。   望见远处米亚古要塞沉黄色的岩壁,青年清澈的灰眸浮起复杂的波动。   “首领。”   “嗯?”贝姆特回过神,朝部下投以询问的目光。凯渥鲁夫犹豫片刻,道:“最近大家不满的情绪涨得很厉害,甚至出现一些责怪你过于谨慎的言论。”   “……”   “我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大家拼死拼活打了个大胜仗,却因为卡萨兰军杀出来,什么好处也没捞着,自然恨得牙痒痒的。现在诺因城主和大部分军队都在凡尔加平原,正是攻击的大好时机,你却按兵不动……”   “现在攻打中城,又能得到什么呢?”   “咦!”凯渥鲁夫一愣,凝视上司的背影。秋风卷起西城城主灰色的斗篷下摆,流露出淡淡的萧瑟和沧桑,一如他隐露疲惫的声音:“秋收还没到,就算攻下米亚古,也得不到多少粮食,反而会丢下一堆尸体。”   凯渥鲁夫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们已经得到凡尔加平原,就休整一阵子吧。”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   贝姆特轻笑起来,转过头:“凯渥鲁夫,我头一次发现你是个性急的人。”铁甲佣兵团长老脸一红:“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不该放过这样好的作战时机。”   “的确,用兵最忌误时,但如果得不偿失,时机再好也枉然。不能拿好时机做出战的借口。”贝姆特摆摆手,转过身,语气低沉下来,“再说,让德修普离开米亚古有得是办法。”凯渥鲁夫惊讶地瞪大眼:“不会吧!”   “最简单的,我向国王低头,假装承认下属地位,捧得他飘飘然,拉拢贵族继续给德修普添堵,只是上贡的礼物一时还没筹集到。”   “不可以!”凯渥鲁夫激动地喊道,“首领,你绝不可以这么做!伊斯法是独立的城市,绝不归属于任何人!”贝姆特回头睨了他一眼,皱眉道:“这只是权益之计。”   “那也不行!我们绝不向国王叩首,也绝不允许你向他叩首!”凯渥鲁夫单膝跪地,仰视他,一字一字道,“首领,虽然你一直不承认你是伊斯法的城主,但我们早就认定你是了!你也是伊斯法唯一的统治者,我们绝不认同其他人,包括国王!”   ……自尊比胜利更重要吗?也许吧,就像那个少女认为她的自尊比生命更重要。贝姆特垂下眼:“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凯渥鲁夫起身,露出欣慰之情,“出兵一事,就到此为止,大家那边我会去安抚。”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说是安抚,其实没有人真的埋怨你,大家都信任你的决断。”凯渥鲁夫咧嘴笑道,却见上司脸上闪过痛苦自责的阴影。   “……首领,我们信任的不止是你个人,也因为你的决断总是正确的。”   “嗯。”   凯渥鲁夫看到主君再度转身,遥望远处巍峨耸立的要塞,一个长久以来的怀疑在心底盘旋良久,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首领,你…是不是认识诺因城主?”   一阵凉风吹来,卷起青年雪白的头巾尾端。   “不认识。”   回荡在风里的声音,坚毅而单薄,沉重而飘渺,宛如一声惆怅的叹息。   果然……无论如何隐藏,还是会被人察觉。听见背后的老者默默退下的脚步声,贝姆特自嘲一笑,情不自禁地伸手入怀,攥住一样物事。   「花?喂,现在是冬天耶,哪来的花!」   「冬天没有花吗?」   「废话!伊斯法还真是穷得鸟不拉屎——对了。」   「这是什么?」   「香包,我妹妹送的,看,里头有花……哎呀,枯掉了!算了,枯掉的花也是花,喏,拿去,我一个大…咳咳,我不喜欢这种东西,送你好了。」男扮女装的美少年一脸慷慨。   清晰一如昨日的记忆在刻意的压抑下,渐渐消失在脑海深处。   “我认识的不是‘诺因城主’,是‘诺因’。”贝姆特微微一笑,“他也是。”   ******   洗好碗,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后,轩风抱着洗衣篮去井边,半途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咦,外公,你不是和贝姆特去城楼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自从被误会为大姐头后,就有人自动通知她贝姆特的去向。现在除了清晨一段空白,轩风对西城城主每日的行程是一清二楚,连他何时上厕所,何时在树上打盹不小心掉下来都知道。   看众人的热乎劲,似乎是期待她这个大姐头和他们的头儿及早突破最后关卡,在光天化日下上演活春.宫。但轩风搞不懂:为什么他们尽是指望她去袭击贝姆特,而不是贝姆特袭击她?一般这种事应该由男方主动吧!   铁甲佣兵团长慈蔼地看着干孙女,道:“不,我有事先下来,首领还在城头。你在洗衣服啊?”   “嗯。外公要不要洗?我帮你!”轩风殷勤地道。凯渥鲁夫连连摇头:“不不,不用了,你已经够忙了。”   轩风嗔道:“哎呀,我也不是很忙!再说孙女帮外公洗衣服是天经地义的事,您就甭跟我客气了。”   推辞不过,凯渥鲁夫只得答应:“这…好吧,不过我今天没有脏衣服,以后再麻烦你。”轩风精神地道:“是!那就这么说定咯!不许耍赖,我会监督你的。”   “你这孩子。”凯渥鲁夫忍不住摸摸她的头顶,眼中充满了疼爱,接着,他露出犹豫的表情,“轩风,我问你件事,不,是拜托你一件事。”   “好啊,你尽管吩咐。”   “你能不能劝劝首领,叫他别再钻牛角尖?”   轩风惊讶地瞪大眼:“钻牛角尖?贝姆特?”怎么可能!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可以肯定,那个男人绝不是多愁善感或自寻烦恼的人,相反,他的眼神英气磊落,十有十是个达观的人。   凯渥鲁夫也诧异地回视她:“你不知道?首领没告诉你?”轩风眼珠一转,狡猾地道:“等等,你是在说哪件事?他告诉我的事太多了,我一时搞不清楚,他也从来没向我吐过苦水。”对不起啦,贝姆特,就让我听听你的烦恼吧,说不定我还能开导你呢。   “是吗?唉,首领也太好强了,在你面前也不示弱。”凯渥鲁夫毫不起疑,叹了口气,“来,我们边走边说。”轩风点点头,跟着迈步。   “其实这件事我也是猜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怀疑首领和诺因城主是旧识。”   “什么!”轩风大吃一惊。她还记得在灰水河战场上,诺因差点一剑刺穿贝姆特的首级,怎么看也不像旧识。   不过那位魔导国的王储,长得与其说是帅哥,不如说是美少女。美得宛如月光下的精灵。   轩风对诺因印象不错,可惜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凯渥鲁夫抓抓抓半白的后脑勺,转向她:“首领没跟你说这件事?那大概是我猜错了。”轩风急忙掩饰讶色,心念电转:“不,我想想,他好像…好像是没提过这件事,不过我们最近刚刚确认彼此的心意,还来不及吐露许多心事,您就跟我讲讲,说不定我有些线索。”她毫不脸红地撒着弥天大谎。   “原来如此。嗯,那是九年前的事了,当时除了克劳德——月影佣兵团长之外,我们几个还没认识首领,所以我不清楚具体经过,是听克劳德在喝醉时说的。那个时候首领只有十七岁,就已经得到翔鹰佣兵团长埃尔克斯的赏识,成为他的副手。可是埃尔克斯却被团里一个叫阿古达的不肖败类谋害,那个败类还逃到中城,伙同一帮和他一样的宵小干起人口贩卖的营生。为了替老团长报仇,首领带着克劳德和其他部下潜进中城,寻找阿古达的下落。”   “那后来呢?”轩风听得入神,兴致勃勃地催促。凯渥鲁夫吞吐起来:“呃,后来我就不清楚了,因为克劳德那时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不知所云了。”   “那个不知所云就是经过!不是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轩风咄咄逼问,“你就把他不知所云的东西告诉我,我来组织!”   抵抗不住她的气势,凯渥鲁夫只好屈服。   “这个,好吧。不过真的是很莫名其妙的话,而且事隔多年,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他说……「阿古达真是造孽,坑了老团长不够,还坑新团长,真该把他的尸体让秃鹰分食」;「首领真可怜,那么宝贵的初恋」;「我早该想到的,诺因!我对不起你,首领」;「那个臭丫头,不,臭小子,就算是为了卧底,也不该……而且还穿丝袜!混帐啊混帐」;「不过他的剑术真好,难怪首领对他另眼相看」;「唉,我早该起疑的,女人哪有这么好的剑术,而且杀起人来狠得像豺狼似的」;「为什么呢?为什么是男人?那么清秀可爱的小女孩」;「不过阿古达也看走眼了,要他做压寨夫人」;「不对!这么一来,首领和阿古达岂不成了情敌?诺因城主,我和你势不两立,你这个变态人妖」……”凯渥鲁夫偷瞄对方越睁越大的双眼,越说越小声,终于打住,澄清道:“呃,轩风,你别当真,这些应该都是克劳德的无聊醉语……”   “不。”   “轩风?”   少女捂住咧到耳根的嘴,眼神阴险地道:“我想,是真的。”   ******   第二天早上,轩风瞅准青年喝汤的时候,好柔和地问道:   “贝姆特,你喜欢诺因城主是不是?”   “扑——”一如少女预计,年轻的城主喷出嘴里的箩卜汤,随即趴在桌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轩风遗憾地望着他的后脑勺,她就是想看他那个面红耳赤的表情,才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她很快如愿了。   “你……”贝姆特抬起呛咳得通红的脸庞,狼狈地道,“你说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轩风一脸无辜地道:“没有啊,我是很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喜欢诺因城主?”贝姆特露出快昏厥的表情:“我和他……”   “别说‘我和他是敌人’这种话,只会让我更肯定你是在欲盖弥彰。”轩风笑嘻嘻地打断,“放心,我不会以为你是同性恋的,因为你喜欢上的是男扮女装的诺因城主。”   “……你怎么知道的?”   迎视对方镇定的视线,轩风明白他没有被套话,而是真的打算承认,不禁勾起唇角,心道:真是个坦荡的男人。   “外公告诉我的。”轩风吐了吐舌。   “是吗,他还是知道了。”青年轻轻叹息,合上眼。见他神色沉重,轩风急忙澄清:“你别怪外公,是我缠着他问的,他是想叫我劝劝你。”   贝姆特睁开眼,牵起一个笑容:“你是真的在担心凯渥鲁夫吗?”轩风一怔,不假思索地道:“当然,他是我的干外公耶。”话音刚落,她悟出对方的言下之意,打了个寒噤:“我是……”   贝姆特凝视她别开的小脸,许久,淡淡地道:“我不会责怪凯渥鲁夫的,你不必担心。”轩风这才转过头,暗暗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凯渥鲁夫不可能相信我喜欢诺因,他听克劳德喝醉说过不止一次,从没怀疑过,一定是你自己揣摩的。”   “是我揣摩的。”轩风强调,心安后,她的好奇心又冒出来:“而且,我猜的没错,对吧?”   “我们是朋友。”贝姆特平静以对,“虽然我是曾经对他有过好感,但在我知道他是男性时,这点好感就烟消云散了。”轩风惋惜地道:“为什么!男人也可以谈恋爱嘛!”   “……那你和伊莉娜姐姐是不是也可以发展恋情?”   “我和伊莉娜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对对方一点那种好感也没有,但你不同,你已经对诺因城主产生好感了,哪能说散就散?”轩风头头是道地分析。   贝姆特斜睨她:“你为什么硬要把我们俩扯在一起?”轩风俏皮一笑:“嘿嘿,好玩嘛。”   好玩?他烦恼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的一段情谊,竟然被她看成这样?青年胸中怒火翻腾,强自压抑,最后化为深深的疲倦沉淀下来。   “你生气了?”注意到他脸上一闪即逝的怒色,轩风脸色一变。   “你不必在意,我不会对你发火,也没有对你发火的理由。”贝姆特微一苦笑,自言自语,“好玩吗?也对,对异世界的人而言,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大概就这么点感触。”   “不是的!”轩风拍案而起,满脸懊悔,“对不起,贝姆特,我的确想捉弄你,但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我明白,没关系。”   轩风颓然坐下,又是自责又是沮丧:笨蛋!得意忘形!因为对方大度,就不管分寸胡乱挑衅,这下完了,要怎么做他才会消气?   贝姆特盯着她,缓缓启口:“轩风,你不必将我看成遮阳伞。”   “!?”少女抬起头。   “伊斯法和梅迪不同,这里没有人把你视为救世主,所以不用害怕,不用怀疑周围的人,你这样,对凯渥鲁夫他们很过份,对你自己也很过份。”   “……”   望着对方再次低下去的小脑袋,青年的声音柔和下来:“我答应了伊莉娜姐姐照顾你,你放心。只要你在我的地盘,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待遇。”   轩风叹息般吁了口气,以耳语的音量道:“谢谢。”   “嗯。”   “还有,对不起。”轩风微微一笑,抬起头,诚挚地道。   贝姆特点点头。   “我一直做噩梦。”轩风垂下眼,神情一黯,双手紧紧揪住衣摆,“梦见被押上火刑架的情景,还有那场血流成河的战争。我很害怕,很不安……明明想重新开始的,想不再骗人,可就是禁不住害怕!害怕恶梦重演!我好想向我的朋友小玲、冰宿和伊莉娜倾诉,但是她们都不在,只剩下你我可以信任,不用战战兢兢,生怕说错话,可是我终究无法完全信任你,毕竟我们只认识了这么短的时间,所以我只在你面前放松,没把心事告诉你。”   “现在好些了吗?”   “嗯。”轩风朝他绽开笑靥。贝姆特歉然道:“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那天我抱你去客房时,你就呓语得很厉害,一副做恶梦的样子。”   轩风一愣:“那天……抱我的人是你?”   “是,怎么了?”贝姆特回她一脸诧异。   “没什么。”轩风笑了笑,再度露出恶作剧的表情,“贝姆特,你真的不喜欢诺因城主吗?”   年轻的城主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如果你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   “是吗。”   轩风翘起唇角,很高兴地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光与影(三)   数天后,西城城主一扫平日的悠闲,陷入极度的繁忙。除了凯渥鲁夫,几名佣兵团长也带着麾下的佣兵团离开塞维堡。一问之下,轩风才得知每年近秋收时,西城全土的盗匪就会开始不安份,得趁他们蠢动前做好迅速扑灭的准备。   “你不是说有财会吗,怎么还亲自处理账务?”   轩风一手持汤勺,一手拿起一张画着图表的纸。坐在她对面的青年整个人已经被这种纸埋住,正一脸怨气冲天地拨着算盘。   “因为我联络不到他。”贝姆特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第N次在心里痛骂说话不算数的雇员。半年前,维烈曾送给他一块回音宝石,说拿着它呼唤他的名字就会赶来。   与此同时,远在白银之谷的血龙王听见雇主夹着粗话的催促,犹豫了半秒钟,还是置之脑后,继续抄龙窟。   轩风放下图表,一手支颊,惊讶地看着对方熟练地拨打算盘,运笔如飞。因为贝姆特的外表虽不像传统的强盗头子,但怎么看都是纯种的战士,实在无法与纸笔这种东西联系起来,更别说还很熟悉的样子。   疑问在喉间盘旋良久,还是咽了回去。青年此刻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许打扰我,谁打扰我PK了他”这行红字,所以轩风很识相地不去轻捻虎须。   但随即,她想到一个主意,开口道:“贝姆特……哎呀,先别瞪人,我有正经事跟你商量,你还有没有算盘?”贝姆特一怔:“莫非你……”   “对,我会用算盘。”轩风拍案道,“雇佣我吧!我来当你的临时会计!”   “不用。”   “喂!别瞧不起人!我的算盘比你打得好多了!我小学时还得过全国珠算比赛第一名呢!”轩风义愤填膺地道。贝姆特皱眉道:“算盘打得好也没用,你根本不熟悉这些事务。”   摆在餐桌上的,是西城的人口普查表、流动人口统计表,村庄分布图,预收粮食数,需求报告,历年分配表,波动草表;以及三名佣兵团长反馈回来的凡尔加平原的作物明细单,预计收获量,可作为肉类和乳类的牲畜总数等等繁复的帐目。如果对西城的情况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哪怕是算数天才,也无法做出合理的安排。   “那你让我负责支线的工作嘛,我又不是要你把所有的帐目都交给我算。”   贝姆特微一心动。瞅见他的表情变化,轩风再度游说:“安啦,我绝对会很仔细、很仔细地算,一点差错也不出。”贝姆特眯眼:“你能拿脑袋赌吗?”   “能!”少女毫不犹豫。青年一脸不可思议:“你…这么缺钱?”   “缺!”轩风大喊,“而且是急用!”厨房其他帮佣的女孩告诉她,再过十天就是收获祭,到时会放三天假,可以去附近的集市买化妆品等女性用品,要她向贝姆特讨点零花。   轩风知道零花是肯定讨不到的,他们又不是真的男女朋友,她也不想拿赃钱,只能打工了。   “是买化妆品吧?”贝姆特一语中的。轩风瞪视他:“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敢用脑袋担保。我大姐曾说,化妆品对于女人,就如同剑对于男人,都是等同生命的存在——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   “耶~~~你大姐?不是伊莉娜吧?”   “嗯,她是我么姐。”   “那你总共有几个姐姐?”   “十个。”   “……你母亲好厉害啊。”轩风叹服——这不是她想要效仿的目标。   贝姆特笑了笑:“没办法,这是规定。”轩风奇道:“规定?”   “嗯,这是伊斯法的风俗。有能力负担几个,就得生几个。”   轩风听出言下之意:“这么说,你家是富裕人家?”贝姆特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我可先说清楚了,这些都是攸关无数家庭一年生计的资料,绝不允许出半点差错,尤其你要求的是细节的部分,更要仔细,而且要快,能办到吗?”   轩风信心满满地道:“放心!我既敢要求,就会做到最好,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来来,快把东西交给我!”   看到她急切的模样,贝姆特不禁纳闷:难道化妆品真是这么重要的武器?对了,是精神性武器——大姐的妆让人看了就想吐!对对,剑则是物理性武器,很对。   ******   结果,轩风后悔把话说得太满。   首先,她的珠算水平大大退步,别说全国第一了,以她现在的水准,连个安慰奖也未必捞得到。其次,是预算的项目实在是太繁琐了!且不说人口,单村庄就以千计数,要把它们与流动人口表一一核对,统计出正确的人数;还要做占领区粮食的明细表和总报表,这些表格总是让她看得心里不舒服。   西城侵占了南城的领土,所做的只有贪婪的掠夺,其中不知有多少家破人亡和占领地人民的血泪。而贝姆特虽说按照伊斯法的标准是个合格的城主,也只会分配而不是生产,连优抚和怀柔也不做,她已经预见到西城只会在抢劫和杀戮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但这些不是她一个临时小会计能调节的,她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夹缝中求生存的俘虏,眼前的账目就够让她头痛。若非维烈已经把基本数据都分类整理好,她真的会算到累塌。最后,她还有别的功课要忙。虽然金雀花佣兵团长走了,她的副官却更加严厉。所以三天下来,少女眼下已出现睡眠严重不足的铁证。   “你买化妆品的目的,不会就是遮掉那两个黑眼圈吧?”   “闭嘴!”   贝姆特叹了口气:“够了,我把这个月的薪水预支给你,别干了。”轩风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薪水有薪水的用处!而且我已经做掉一半了,你别小瞧我!”   “我没小瞧你,你做得很好也很认真,只是这样下去,我怕你会累死,凯渥鲁夫已经在怪我虐待你了。”贝姆特又是无奈又是关怀地道,他都后悔让她干了。   轩风斜睨他:“我若现在退出,是不是只能拿到一成报酬?”   “这个…可以三成,但应该也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轩风掰手指,“我要买衣服、鞋子、袜子、内衣、粉底、唇红、指甲油、护手霜、防晒膏、爽肤水、洗面乳、洗发液、卸妆水、精华液、眉笔、眼彩……行不啷当这么多东西,没五个银币怎么够!这次若不一次买齐,下次放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贝姆特听得眼冒金星,当他回过神时,少女的身影已经从食堂消失,又窝回宿舍埋首加班去了。忍不住叹了口长气,青年也起身离开了餐厅。   当夜,趴在桌上打盹的轩风被一阵笃笃声惊醒,抬头一看,大吃一惊。   “贝姆特!”   “我问过了。”年轻的城主趴在窗台上,认真地道,“你说的东西一大半这里没有,所以你只需要一枚银币就够了。”   “你半夜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   “因为我不想揩你油啊!你做得这么辛苦,到头来发现是在做白工,不生我气才怪!我可不想再吃芋头和白箩卜了。”   “你……”轩风扶了扶额,“你傻啊,我怎么会做白工!钱多了我不可以买其他东西,或存起来啊!”贝姆特一愣:“对哦。”   “傻瓜!”   “可是,你做得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买化妆品?现在化妆品没了,我当然要问问你,还干不干。”   “呃。”这回轮到轩风窒了窒,“真的一点化妆品也没有?”   “粉底和唇红有。”   “这就行了!我可以买高档货!”   贝姆特浮起困惑之情:“我真搞不懂,你要这两样东西干嘛?还不如一瓶护手霜实用。粉底你要练剑,一出汗就糊了。唇红人家是贫血的人才用,你嘴唇这么红,要来干嘛?”他觉得眼前的少女不需要任何化妆品装饰,就足够漂亮。   轩风被他说得动了肝火:“你懂什么!女孩子的爱美之心!其他女孩都有漂亮的新裙子可以下班穿,有首饰可以戴给男朋友看……”   “你又没有男朋友。”   “我想戴给你看!”   “……”贝姆特的眼睛瞬间睁得两倍大。   轩风脸一红:“你别误会,是因为我只能穿给你看。谁叫我是大姐头,一个男人也不敢接近我,怕被你扒皮。”   “……我明天就向大家澄清误会。”   “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轩风耸了耸线条优美的肩,调笑道:“怎么样,要不要和我正式交往看看?”   西城城主的心脏漏跳两拍,喉头干涩,勉强下咽。   反而是轩风主动化解暧昧的氛围,笑吟吟地道:“以后碰到女孩子这么说,如果没有女朋友和老婆,一定要赶快答应了。”   “我不用你教。”贝姆特很不高兴,也有点懊悔刚刚没答应。   轩风拂了拂发,再度绽开好整以暇的笑容,用轻佻的语气道:“一看就知道你没泡过马子,女人都爱听好听话,你却老是说些冲撞的言语,难怪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贝姆特回嘴:“我喜欢当单身贵族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只要你老了别后悔。”后悔放过我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轩风撇嘴,换了只手撑住脸颊,“话说回来,放假那天,陪我出去逛逛吧,当我的导游。”   “不要!”   少女眼中窜起火焰:“喂!拒绝女士的邀约,是世上最失礼的行为!你这个大笨蛋!”青年也激动地吼回去:“就是不要!我绝不要再经历那种酷刑!”   轩风眯起眼:“什么意思?你曾经陪女人上过街?”   “嗯。”贝姆特脸色铁青,“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个恶梦般的日子。我和父亲陪那十一个购物狂上街,被为了打折品疯狂的女人冲得东倒西歪,那种狠劲,连最凶残的强盗也比不上,实在太可怕了!她们还一视同仁地让年幼的我捧着像山那么高的礼品包走在大街上,害我一回家就累瘫在地。后来不管父亲跪地哀求也好,用钱收买也好,我都不踏进市集一步!”轩风沉默半晌,道:“那十一个购物狂,别告诉我是你妈和你姐。”   “除了她们还有谁!”   啊啊——这个男人,真的是傻子吗!?轩风扶住额头,道:“好吧,你不陪我逛街也可以,我买了新衣服,用上化妆品,你得给我品评品评。”   想到自家大姐的妆容,贝姆特的脸色不太好看,随即想起一事,道:“对了,忘了把这个给你。”说着,他在胸前的口袋里翻找起来。   “哇!”看清他掏出来的物事,轩风惊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捻起它,“好漂亮,好漂亮,是什么花?”初看时,还以为是翡翠雕成的艺术品,一摸才发现是真的植物,一朵七瓣白蕊的绿色小花。   贝姆特的回答却让她一愣:“这不是花,是草。”   “什么!是草?”轩风无法置信地瞪着手心的美丽植物。贝姆特皱眉道:“当然,世上哪来绿色的花。它叫米亚雷特(绿株),俗称七星花,是伊斯法的特产。”   轩风爱不释手地抚摸小草,半晌才回过神:“为什么给我这个?”   “没人对你说吗?这是我们的风俗,每逢节日,所有的未婚少女都必须佩戴这种草做的首饰,然后小伙子就会来追求你,不戴人家会以为你是妇女,而叫你大妈大婶。”   “……好奇怪的风俗。”轩风想象自己被那么叫的光景,脸上划下几道黑线。   贝姆特笑起来,摆摆手:“转过身。”轩风怔了一下才会意,将绿株递给他,背转过身,难得有几分害羞。   当感到青年将七星花绑上马尾的微妙触感时,更是心跳加速,突然,她的后背被一只火热的大手拍了一下:“好了!这下你就可以叫镇上的青年陪你逛街,买东西也可以打七折——就这样了,晚安。”   “笨蛋。”   目送青年飞奔而去的背影,少女双手环胸,鼓起腮帮。直到第二天早上,厨房里的朋友告诉她七星花通常是父亲送给女儿或男人送给女友的礼物,她的心情才幡然变好。 第一百九十七章 光与影(完)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2日·下午——   “轩风!轩风……”   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唤,轩风诧异地垂下练习用的木剑,转过头,只见一个帮佣的少女满头大汗地奔过来:“绿,什么事?”   对方不及喘口气,就劈头问道:“你会不会白魔法?”   “会一点,怎么了?”轩风浮起不妙的预感,心想可别是贝姆特出了什么意外,比如从树上掉下来断了腿骨之类。绿没有解释,直接拉住她就要跑路:“快!快走!”   “怎么回事?”出声的是在一旁监督轩风练剑的金雀花佣兵团副团长妮娜,神情很是不悦,但听到绿的回答,她立刻打消阻拦之意:“莱拉团长受伤了!伤得很重!”   一行人匆匆来到医护室,房里只有四个人:躺在床上的伤者,医师,铁甲佣兵团长和西城城主。   听到推门声,贝姆特转过头,和轩风打了个照面。   “你会白魔法?”他马上猜出她的来意。   “只会一点。”轩风老实回答,南城注重白魔法,因为家人年事已高,她对治病救人的白魔法也很感兴趣,可惜她的生命系和光元素适性都不高,有赛雷尔给的冥想法助力,半年来也只到四段。反而是她没什么功夫钻研的元素魔法,风系都到五段了。   即使如此,相比传说中有十三段神级天赋的祖先,她也是个渣渣。   瞄了一眼床上的人,轩风的脸色黯淡下来,“不行!处理不了!”贝姆特恍若未闻,将她拉到床边,指着左肩和右腹两处伤口,沉声道:“只要把这两块地方的洞补好,其他不用管,行吗?”轩风眼睛一亮:“没问题!”   五分钟后,轩风三人退出房间,走向隔壁。   “辛苦了。”贝姆特亲手倒了杯茶给白魔法学徒,后者摇摇头:“我没帮上什么忙。”   “不必介意,即使你不出手,以莱拉的毅力也能挺过去,你治好那两个伤口,就让她可以轻松一点。”贝姆特说着一点不像安慰的安慰,惹来凯渥鲁夫几个大白眼。   轩风没在意,她早就习惯贝姆特的讲话方式,只道:“莱拉姐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还有,跟她一起离开要塞的人呢?难道——”   “嗯,一大半死了,剩下的也和她一样受了伤,不过没她严重。”贝姆特表情平静,握紧的双拳却泄露了内心的愤怒。轩风咽了口口水:“是谁干的?”   “死亡佣兵团。”   “好耸的名字……团长是谁?”   凯渥鲁夫激愤地插口:“他叫休得斯!是个无恶不做的大魔头!”轩风一阵无力,呻.吟道:“外公,我已经过了听童话的年纪。”魔头?她还公主咧!   在南城人眼里,西城的将兵估计都是魔鬼。   “不不,他真的是个非常凶残的人!”凯渥鲁夫急声道,“是败类中的败类!”轩风点点头,还是不以为意,反而是莱拉受伤一事比老佣兵的灌输更激起她的敌意。她转向在座的另一人,好奇地问道:“那个休得斯真这么坏?”   “以世俗的定义是如此。”   “耶?”轩风眨眨眼。   贝姆特淡淡地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可以毫无感觉地杀死怀孕的妇女,把胎儿挑出来吃掉的那种男人。”   轩风连打数个寒噤,这才相信凯渥鲁夫的评价。   “也是我差一步就变成的男人。”   “……呃?”   “首领!”凯渥鲁夫跳起来,吼道,“你胡说什么!”贝姆特合上眼,疲倦地道:“抱歉,我胡言乱语。走吧,凯渥鲁夫,我要和你商量一下。轩风,失陪了。”   “我不可以听吗?”少女抬起头,眉心微蹙。青年回她一个微笑:“不是不可以,是不适合。”   轩风松了口气,随即,一缕阴云笼上她的眉宇,不止为贝姆特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还有他灰色的斗篷,这次竟不给她鹰扬的感觉,反而像要和地面的影子融为一体似的,沉沉地拖曳着,直到青年跨出门栏,消失在阳光里,这种感觉才烟消云散,情不自禁站起的少女这才放下紧张的情绪。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超越好奇的在意。   ******   “休得斯的目的很明确,逼我出面。”   贝姆特注视摊在桌上的地图,眼神沉冷,“莱拉只是第一个,达留恩是他下一个目标。”凯渥鲁夫铿然道:“我这就派人通知他,不,是所有人!”   “他下手的对象不是我们,是村民。”   “怎么会……那莱拉?”   “只是警告信,不然休得斯哪会留她活口。”贝姆特的食指游移在地图上,“他很清楚以他的实力终究不能和我们硬碰硬,所以就用游击战,而民众就是他的盾牌和补给站,一个不高兴还可以杀来泄恨……”   “太可恶了!”凯渥鲁夫忍不住叫起来。   青年充耳不闻地道:“我之所以说达留恩是下一个目标,是因为他最暴躁,只要在他的驻地烧掉个把村庄就能激他出来,然后设计埋伏,拔掉我一员大将。就算达留恩不出来,也很简单,只要一直杀杀杀,杀到我出面为止。”   凯渥鲁夫咬牙切齿,却想不出什么好对策。这么无赖的战术,确实很难应付。   “最有效的法子,坚壁清野,饿死那帮家伙,但是这么做民众会抗议,不适用……”   “恕我插嘴,首领,没人会抗议。”   “闭嘴!”贝姆特一口驳回,无视凯渥鲁夫的笑容继续思考,“第二个方法,围剿。立刻把狼烟发下去,设置哨点。只是休得斯生性狡猾机警,这个法子又比较耗时,未必能堵得住死亡佣兵团,民间损失也大。第三个方法……”   “不行!”没等他说完,凯渥鲁夫就一口打断,“你绝不能和他单挑!绝不能!”   贝姆特有些无力地笑了:“凯渥鲁夫,我总是要出面的。你扪心自问,除了翔鹰和逆十字,你和其他人的队伍可是死亡佣兵团的对手?多对一例外。”   凯渥鲁夫不为所动:“我不是不同意你出面,是不同意你和他单挑!首领,难道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休得斯说是要亲手打倒你夺得城主之位,可哪次不是用卑鄙的手段设计你!”   “我也可以反过来设计他啊,主动放弃一两个领地的领民,引他入套。”贝姆特的眸光黝暗阴冷。凯渥鲁夫惊愕地瞪视他,随即给了他一拳:“首领!”   “啊……”青年惊出一身冷汗,呆了数秒,颓然坐下,一手捂脸,竭力抹去心头的打算,颤声道,“我…我……”   “你这个样子,能跟他单挑吗?”   “……”   贝姆特一手无意识地探入怀中,摸出一只紫色绣花的丝绸袋子,紧紧捏在手里。凯渥鲁夫奇怪地打量,因为那东西怎么看也是只女性的香囊。   “你下去吧,凯渥鲁夫,我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想一个人静一静。”年轻的城主松开手指,以肘撑桌,疲惫地道,“先把狼烟的事交待下去,待会儿我再跟你讨论细节。”铁甲佣兵团长沉默片刻,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听到关门声,贝姆特合起眼,十指交握抵住前额,打心底叹了口气:“休得斯啊休得斯,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地狱真的这么寂寞?”   我不想变成你啊!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他在心里狠狠咒骂。   但是他心里明白,那个亲人对他的吸引力有多大,他不赞同死亡佣兵团长的为人,毫无人性,和前任西城城主如出一辙的凶残,但是休得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却是勾起了他相同的野望:“我们一起驰聘五大城,何等肆意?”   他现在有大军,有领土,有民心,南城最肥沃的土地也打下来了,只要抛弃一份陈旧的友情,彻底朝王家举起反旗,也许假以时日,伊斯法吞并四城,统一魔导国也不是梦想!   何况他还有维烈,世界头号罪犯,能使用禁咒毁灭城塞的血魔……   蓦地,贝姆特震了震,想起一事,冷水兜头淋下。   不对!死亡佣兵团怎么会突然出现!?这半年,他的手下翻遍伊斯法全境也找不到他们,只有一个可能:死亡佣兵团自从上次偷袭就没离开过中城!   他们绝无可能从诺因的眼皮底下过来这里,除非……   “你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还是不忍心亲手杀我,诺因?”贝姆特啼笑皆非,“应该是后者……唉。”   贝姆特心情复杂,当诺因真的忍无可忍,他又不想放弃这份情谊了。   这时的西城城主还不知道,让死亡佣兵团偷渡的并非中城城主,而是他另一个宿敌。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月魂与冰心(一)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30日·北城埃特拉·下界王宫——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将受到惊吓的妻子哄睡,离开客房,独自走在华丽的大理石长廊上,直到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救世主兰冰宿拦在他的面前,身后是一脸惴惴的红发侍卫。   “怎么了,冰宿?这么晚还不睡。”罗兰诧异地问,也有点焦急,因为他约了一个人见面。   茶发少女一言不发地抬起手。   “……”金发青年看看那只手,再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右手握拳放在她的掌心,“握手。”   “你在干什么!又不是狗!”冰宿和艾德娜齐声吼道。   “可是,突然跑出来,什么也不说就做出这种动作,我除了这么想还能怎么想?”罗兰耸了耸肩。   冰宿深吸一口气,强抑怒火,好言好语地道:“我要那两个人的监视日志。”   “哪两个人?”   “杨阳和昭霆!”嗓门忍不住再次提高。   罗兰用无辜到极点的语气道:“你说那两个人?她们的日志我怎么会有,我又不是偷窥狂。”   “你一定要跟我装蒜到底吗!”冰宿眯眼,“今天在会场上,昭霆向我和邱玲挥手,杨阳都暗示的那么清楚了,你还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跑,而不是一箭将那只大鸟射下来,这些都充分说明你早就知道她们的下落!掌握了她们的行踪!不,搞不好她们俩混进拍卖会也是你设计的。我不管你和那个肥商人有什么过节,但杨阳和昭霆是我的同学,我有权知道你对她们有什么目的。”   “别担心,我对她们没有恶意。”罗兰拍拍她的头顶,露出温和的笑容,“你问艾德娜吧,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你要去哪儿?”   “外面。”   艾德娜大吃一惊:“你一个人?不行!”罗兰笑了笑:“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说着,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耙梳少女的秀发,眷恋那柔软细滑的触感。   冰宿明丽的脸蛋浮起两片红霞,心跳也不禁加快。她不觉得受到轻薄,从青年温柔的举动传递来的是一股无意识的呵护情感,含着欣赏和包容。   但另一个人就看不下去了:“你把冰宿当狗啊!这么摸啊摸的像什么样子!”   “反正我也当了她一回狗,就当扯平好了。”罗兰半真半假地道,摆摆手,绕过两人,继续朝前走去,黑色的身影不久就完全融入被夜色笼罩的长廊深处。   ******   米尔菲·东大街·绿冠鹤旅馆。   清脆的啪啪声和唰唰的翻页声回荡在室内,随即响起一个悠扬如月夜竖琴的男声。   “呵呵,很悠闲嘛。”   旅馆老板兼米尔菲城防官赫德·拿姆佩林停下拨打算盘的手,毫不意外地起立转身,单膝跪地,恭敬地道:“参见大人。”   罗兰脱下深黑色的斗篷兜帽,露出淡金色的短发和俊美无俦的脸庞,道:“起来吧。”   赫德依言站起,不等对方发问就汇报道:“那五个人已经逃离米尔菲,进入秋雪隘口。”   “嗯,我不是来问你这件事的。有血魔在,追兵抓得到他们才怪。”罗兰瞥了眼桌上,笑道,“我是来通知你,赶快收拾行李,准备和我一起回伊维尔伦。”   “呃?”赫德一怔。   “怎么,你恋上这儿,不想走了?”罗兰调侃道。   “不不。”赫德慌忙摇头,“只是属下以为,没有这个必要,虽然这次因为拍卖会的事,属下势必引咎辞职,但只要等两个月,花钱疏通关系,属下又可以坐回老位子,继续为大人办事。”   “我没有叫你们都撤走,只叫你一个人收线。”   赫德愣了一下就会意:“您是担心北之贤者?”   罗兰摇摇头:“赛雷尔·史丁的确不是傻瓜,但他也是个文明人,顶多派个把人监视你,不会对你怎么样。道格拉斯就不同了,他才不会管什么证据不证据,直接拧死你为他的老色友报仇再说。”   想起凶龙的为人,连拥有强韧心脏的间谍也禁不住打了个突。   “你的位子就让给夫利斯,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吧。”罗兰眼望对方,语声和蔼,“这些年辛苦你了,还让你和亲人分离,抱歉。”赫德连连摇头,鼻子发酸:“不…能为大人效劳,是属下的荣幸。”   “呵,你变嘴甜了,在这里一定拍了许多马屁。”罗兰轻笑。赫德尴尬地道:“对不起,让您不快。”老部属都知道,罗兰讨厌奉承拍马仅次于铺张浪费。   “没什么,我明白,在这里你不学着油嘴滑舌就爬不上去,倒是我欠你一句道歉,让你这位军人转职做弄臣。不过,回伊维尔伦后,可得努力改回来。”   “遵命!”   ******   灯红酒绿,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一个裹着深黑色斗篷的高挑身影背对绿冠鹤旅馆,朝王宫方向快步走去。   好久没这么单独走在大街上了。罗兰浏览两旁的景物,涌起怀念之情,不禁回忆起二十多年前和义母及剧团的姐妹流浪到这座都市表演的情景。   “啊!”   一时回想得太过专注,没及时避开迎面走来的几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双方撞了个满怀,各退两步。罗兰的兜帽滑落下来,露出绝世的俊容。   “哇——”惊叹四起,那几个醉汉更是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其中一人想也不想,上去搭青年的肩膀,“好美的妞儿啊…嗝!跟老子……嗝!乐上一晚怎么样?美人……”   罗兰不着痕迹地闪过他的毛手,他可不想沾上酒气,回去时被茶发少女用怀疑的眼光扫瞄,被红发侍卫劈头盖脑地痛骂,也没在意醉鬼的胡言乱语,拉起兜帽,就要走路。   “等等嘛!”醉鬼们以一点不像醉鬼的动作拦住他,结成包围阵势,看来美人的威力果然强大。   “你长得这么美,干嘛把脸遮起来?”另一人去扯罗兰的帽子,同样被闪过。   “这妞儿真害羞。”众人发出色笑,“放轻松点,只是帽子,待会儿我们还要脱你衣服呢!”   “让开。”罗兰冷淡地道,久经风霜的心湖没有因为几句下三滥的言语兴起一丝波澜,这种调笑,他从小到大听得多了,贵族蔑视他出身的嘲讽更刺人。   “咦!是男人!”   醉鬼们完全没察觉话里的警告意味,只听出声线有异,纷纷大呼小叫,但不一会儿,他们就很有雅量地接受了事实,并且当场扭转性向,“算了,男人也没关系,跟我们走吧。”   “只因为脸好看,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拥抱同性吗?”罗兰好奇地问道,并在脑子里幻想,他能不能做到如此,结果差点呕吐:不能!   “这个……”醉鬼们被他问得一愣,“倒也不是不在意……”   “你们不讨厌吗?想象一下,异性曼妙的曲线多么赏心悦目,再想想同性那硬梆梆毫无趣味的身体,还有下面跟你们一样的东西——想抱吗?还想抱吗?”   “唔唔……”犹豫啊!挣扎啊!   “要说脸,熄了灯谁看得见?除非你是龙族,那好看难看又有什么分别?关键是身体、身体!”罗兰谆谆善诱,训得酒鬼们抬不起头来,不觉站成一排挨批,“再想想,你们都是年轻力壮,有大好前途的人,将来也会遇到值得相守一世的女子,却要在这里把贞操奉献给一个男人,在自己的人生留下抹不去的污点,这是多么浅虑的行为!你们一点都不感到惭愧吗?”   “惭愧!”醉鬼们已经彻底被罗兰的气势压倒,衷心认错,“请原谅我们!”   周围的市民都看呆了,他们本以为不是金发青年被拉走丧失初夜,就是醉鬼们反过来被打倒,万万没想到……这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罗兰满意颔首:“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你们请我喝一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众人回过神,怀疑地打量他:“你会喝酒?”不是他们狗眼看人低,眼前的美青年像传说中的精灵,像绝色美女,唯独不像酒鬼。   “哼,你们能请多少,我就能喝多少。”   “好!有气魄!你这哥们我交定了!”醉鬼老大一把勾住东城城主的肩膀,豪迈大笑,“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醉酒盟」的一员!走,今晚大伙儿不醉不归!”   “哦——”   目送勾肩搭背亲热离去的调戏者和被调戏者,市民们面面相觑,呆若木鸡:这世道,变了吗?   ******   第二天早上·北城王宫。   “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和朋友一起喝酒。”   “闻得出来,是什么朋友?”   “地痞流氓。”   “……你说什么?”   “确切的说,是「醉酒盟」的成员。啊,冰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被推选为醉酒盟的老大,还认识了好几个□□帮派。我打算把他们带回伊维尔伦,编入军队。”   “艾德娜,再给他倒杯醒酒茶。”   “我已经倒好了。”   “喂!我说了很多遍,我没醉、没醉!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相信!?”   “是是,你没醉——来,喝吧。”   “……”   天才果然是寂寞的!东城城主在心里感叹,喝下第五杯醒酒茶。 第一百九十九章 月魂与冰心(二)   秋之月3日,恰逢杨阳一行人进入弗兰提拉高原的当天,罗兰总算完成一系列必要的交际应酬,告别北城城主,返回了东城上界。随行人员除了来时的人,还多了个赫德和一帮罗兰新编入队的小弟。   对后者而言,这可算是意外的发迹,因此直到今天还一副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样子。   简单洗尘,安顿好赫德等人,罗兰首先接见了雪族少女,通知她们穆伦已死的好消息,然后走进办公室。   “大人,楠和枫有紧急情报。”   大神官早就等在里面,神色不同于平日,有几分僵硬,罗兰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态。   得知血魔的真实身份是血龙王和魔界宰相的合体,制造和放养魔兽的元凶,连一向处变不惊的东城城主都流露出异色。   “那几个冒险家什么反应?”罗兰担心杨阳她们和维烈翻脸,被维烈顺手碾死,那可是圣贤者的后代,还是被统治者的他们召唤来这个世界。   法利恩的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和那个魔族一起快快乐乐地吃魔兽,往龙谷去了。楠观察判断,并非虚以委蛇,她们是真的不介意,也不害怕,似乎十分信任那个魔头。”   “她们还是圣贤者的后代,真是给祖先丢脸。”   心情激荡下,法利恩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以往为了避免私人情感干扰主君的思路,他从不发表意见,这次实在忍不住了。   对于魔潮,每个魔导国人都有切肤之痛,十年前魔兽围城,法利恩还是年仅十一岁的水神神子,加入了前线,为受伤的士兵治疗,亲眼目睹军队血流成河,百姓流离失所的惨状。这十年来,他也一直看着主君为了减少魔兽的数量,煞费苦心,发展军备,培养法师,研究魔导兵器,联合各个异族,就为了有一天,把这些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一扫而空。   可是当年圣贤者封印高等魔族,立下不世伟业,他的后代却和魔界宰相做起伙伴,真是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罗兰有些意外,随即想明白:大黑暗时代距今已经千年,杨阳她们连祖先来自这个世界,曾经的功业都不知道,对魔族和艾斯嘉人之间的仇怨不清楚也正常,关键是维烈。   他早就怀疑维烈的身份,血魔甚至能够用火系禁咒「陨石群落术」烧毁一座要塞,强大得不合常理,只有龙族、传说中的神级法师,能够发动那样的魔法。   而得知维烈是魔界宰相后,疑问就迎刃而解了。不过罗兰也奇怪,杨阳她们不是从神官那里听说过维烈的恶迹,怎么不怕他呢?   降魔战争的史料奇缺,可能毁于战火,但至少,魔界宰相的罪行还是比较清楚的,他沉没了一个大陆,灭族精灵和金龙族,索雷斯大陆死亡的人数,还有在降魔战争丧生的数目正式记载没有,好在伊维尔伦有很多异族,根据人鱼和妖精两族的回忆,包括人类和各族在内,至少有三十亿!   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数字。   更别说千年来肆虐魔导国,杀人无数的魔兽了。   仔细一想,罗兰也推敲出来,杨阳和昭霆是异世界来的穿越者,对这个世界百姓的处境没有代入感。希莉丝是高贵的南城公主,学习剑圣剑法,有高明的白魔法,一般零散的魔兽威胁不到她。何况还有一个疼爱师妹的师兄诺因暗中派人保护,让她一无所觉地度过了最危险的前两年,后来看希莉丝武艺成熟后才召回护卫。耶拉姆就不用说了,他住在祥和的西芙利村,有个身手高明的师父,没吃过苦头。   但罗兰永远不会忘记,每十年左右就肆虐魔导国,名为魔潮的灾难。他亲身经历的十年前,那场惨烈的大魔潮,全城死了四十多万人,民间刚刚经历蛮族和兽人的侵略,恢复了一点,就被魔潮席卷。他带兵剿灭魔兽,看到的悲惨景象,被魔兽拖行惨叫的村民,一路的血迹和残肢,被兽爪刨开的地窖,里面残缺不全的儿童尸体。他还记得一个头颅被咬掉一半的孩子,手里紧紧攥着残破的小木马。   那些恶心的魔兽,还挑挑拣拣,很多只咬碎尸体就弃之不顾,这就是魔兽不同于野兽和本土怪物的地方,野兽只捕猎,吃饱就走,艾斯嘉的怪物会劫掠食物,如食人魔这样的怪物也会吃人,但不会糟蹋尸体,故意追杀敌人。魔兽就是一味地袭击这个世界的生命,像是一种恶意放纵的产物,还根除不了,每到冬季就潜伏在地下深处冬眠,用魔法都扫描不出。   所以继位以来,罗兰暗中保护和培育被教廷视为邪恶的黑咒术师,这一派的法师还保有少许精神系和魔药系的知识,能够一定程度控制魔兽,让他们潜心研究魔兽的生态和习性,尝试发明侦测魔巢和魔核的法术,也发展其他法师的力量,加强各地的军备,尤其不允许打压地方上有魔法天赋的学徒,同时招募不受待见的死灵法师和暗系法师,让圣职者和军队配合,降低死亡率,魔潮倒是一年比一年少,但因为低等魔兽的繁殖力,它们总会卷土重来,造成十年左右爆发的大魔潮,人口锐减,国力损失。   就算零星的魔兽袭击,也是百姓的灾难。他小时候和流浪剧团住在中城卡萨兰的一个村子时,就受到魔兽的袭击,还是靠着好心的冒险家团队才逃出生天,即使如此,那个收容他们的小村庄都遭受灭顶之灾,所有人都是哭着逃跑,一个冒险家背负着年幼的他,奔逃了整整一夜,跟不上的村民都被魔兽吃掉了,还好那是不擅长长程追逐的魔兽,才捡回一条命,这是他童年的噩梦。而底层的民众一直生活在这样的噩梦之下,被追逐,被撕咬,被残杀,被吞食。   魔族,必须消灭。   魔兽尚且如此,高等魔族更不用说,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可以想象。幸好圣贤者封印了魔族,但是魔界宰相为何会是漏网之鱼?圣贤者怎么样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导致封印不完全?   罗兰打算回头询问雪露特,虽然代号椿的密探并非圣修士,只是已故大贤者好心收养的前王朝遗孤,对传说的详情一无所知,但是也许能再问出些什么。   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告诉他,当年魔界公主玛格蕾特隐瞒身份,勾引精灵王奥佛瑞特,暴露后被精灵战士处死,精灵没有违背和平协议,签署的条约明文禁止双方在停战期间有任何潜入和间谍行为,可是维烈·赛普路斯转头就沉没了一个大陆,杀人无数。友人妖精女王妮兰迪亚告诉他,妖精的近亲精灵族,是那个宰相花了整整十七年,慢慢屠杀殆尽的,最后剩下的精灵孩童莫名病死——是谁干的可想而知,残暴简直令人发指。   杨阳她们和这样的魔族在一起,只怕有杀身之祸。而且魔界宰相怎么能逃脱圣贤者的封印?   从雪露特口中,罗兰得知圣贤者确实值得众生敬仰,他的功绩是实实在在的,可是雪露特说大贤者提到,圣贤者的结局很不好。   无论如何,圣贤者对这个世界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后代如何不是他的责任,魔兽,还有那个魔界宰相,是他们后人的问题。   罗兰眼神冷冽,宛如一道风暴下的雪墙,屹立不倒的绝境长城。   他心中也有回荡不止的悲哀,千年前在遍及世界的天灾和强大侵略者的屠刀下,圣贤者凭借大智慧大气魄,封印上级魔族,平息了自然灾难,一举解决了世界的危机。如今魔导国天灾人祸,预计还会持续恶化,没一个统治者敢告诉平民还有整整五个荒年,和接踵而来的灾害。今年的寒潮转瞬即至,届时不知会冻死多少黎民百姓。   罗兰自负天资纵横,励精图治,带领全城度过了之前的七年涝灾,用大量的事前准备和高架水路工程,缓解了东城的旱灾。但是接下来的十年大魔潮、枯水期、植物停止给养的沉睡期等等后续问题,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恐怕还要靠法师的力量。   可惜由于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教廷的愚昧和打压,知识散落,魔法式微,法师的力量可能杯水车薪,如今世上已经没有圣贤者那样十三段的神级法师了。十段以上的法师都寥寥无几。   目前,还是继续监视魔界宰相和他身边一群人。   “先静观其变,不要打草惊蛇。”罗兰冷静下来,沉稳地道。   杨阳等人应该是被暂时蒙蔽,只要她们不是失心疯,就不会真的投奔到魔族阵营,等到她们亲眼目睹同类惨遭屠戮的模样,自会醒悟过来。   当然,如果魔族强大到难以战胜,人类阵营肯定会有倒戈的叛徒。不过从罗兰了解的信息,星华等雪族少女的叙述,那些冒险家不是邪恶之人,恐怕是年轻气盛,单纯不知世事,被魔界宰相欺骗了。   关键是那个魔头的动向和意图。   罗兰不认为魔族是无法战胜的,圣贤者千年前的胜利已经证明,艾斯嘉能赢。对于凡人来说,麻烦的反而是一次次魔潮。   维烈本人是个突破,既然是他制造魔兽,难道他不能控制魔兽?罗兰不相信,所以继续观察是必要的,也许制住维烈,能掌握魔核和魔族的秘密。不过目前还不适合打草惊蛇,正如楠的想法,罗兰也想知道,为何维烈处心积虑接近两位圣贤者的后代,和她们一起旅行呢?难道和圣遗物有关?   “法利恩,你说中城救世主和魔界宰相长相极为相似?”罗兰突然想起,他在拍卖会亲眼目睹杨阳和维烈的长相,确实像极了,还有冰宿和邱玲口中的“杨老师”,他后来询问,杨阳在地球的叔叔,和维烈长得一模一样。   “是的。”法利恩听出主君的言下之意,毛骨悚然:“您的意思……”   罗兰想了想,摇头:“没有证据,不能确定。”   不过圣贤者的后代中,确实有可能混了一张鬼牌。   如果杨阳真的和魔界宰相有血缘关系,将来拿不下维烈,俘虏杨阳简单得多,罗兰心中已经计划好了。   但是维烈的实力的确是个隐忧,当年甚至能沉没一个大陆,一旦他故伎重演,如今这世上真没人能阻拦他。已经没有十二段以上的法师了。   法利恩担心的就是这点:“大人,要不要召集魔导团,妖精、人鱼、翼人各族,赶紧杀了那个魔头,或者通知银龙王把他拿下……”   “不急,这个世界还有神眷顾。”罗兰想起一事。   “可是……”身为神子,法利恩当然知道神的存在,每次祈祷,他都能感到水神亚希的神恩。可是因为母亲的死,他从来没有召唤过自己的神祇,也没有见过神的真容。   罗兰似乎更有信心,冰蓝的眸浮起清明的思虑,看向书桌。   ******   【后记】   前期忧国忧民纵览全局的只有大反派罗兰,哈哈,其他主角不是悠闲地旅行,就是还在操心本城的事务,或者干脆是更像反派的强盗头子。   不过等到各个线头归拢就会好了,男女主也在追寻最大的谜底——圣贤者,这是个很庞大的故事。 第二百章 月魂与冰心(三)   “这是什么?”   罗兰指着桌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信件问道。法利恩恭顺回答:“是拍卖会的幸存者给您的感谢信,礼物在仓库。”   “那不用看了?”   “是,大人,我都帮您回信过了。”   罗兰坐了下来,这次拍卖会死伤的人数超出他的预计,因为他没料到维烈会魔力反弹,本来他安排在穆伦护卫当中的法师只会造成一些小损伤。   金发城主再次体会到人不能算无遗策。   当然这个结局对他也有利。   大神官恭恭敬敬地端上一杯香气四溢的桂花茶:“大人这次可真是收买了不少人。用的还是那些人的性命,没支出一枚铜板。”   罗兰失笑,为弟弟诡异的幽默感:“罢了,这次最大的收获还是铲除穆伦和一帮狗贵族,为我将来的大扫除省了一番力气。”   “遗憾的是国王安然无恙。”   “不,法利恩,应该说幸好陛下安然无恙。”罗兰捧起茶杯,啜了口茶。   大神官意会,笑道:“是,我明白了,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言。”   罗兰点点头,习惯性地转着茶杯:“马上就秋收了,但是对东境百姓而言,大概不是喜事而是噩耗吧。加上这次的惨剧,贵族们一定会把气都出在他们头上。”语气有着微量的自责。   “大人,其实还有许多法子使国…陛下堕落得更厉害。”法利恩暗褐色的眸子闪着冷酷的光芒,“比如让罗姆席德献计开设以人为赌注的角斗场;提议选拔美女入宫;煽动贵族互相攀比,掀起建筑热;捏造长生不老药的药方,像处女的鲜血、孩童的脑髓之类。”   “嗯。”金发青年的微笑变得不透明,语声平板,“的确是好主意。”   法利恩凝视他,神情柔和下来:“大人,你,其实早就想到这些方法了吧?”   “……”   “只是你不忍心。”   罗兰微一苦笑,算是承认:“啊,我觉悟得还是不够彻底。”   “没这回事。”法利恩温言道,“您毕竟是受平民的恩惠长大的,做不到如此残酷。而我不同,我的恩人只有您。”所以可以为您做尽一切恶事。   恩惠……吗?罗兰垂下眼,童年的记忆如走马观花在脑中一闪而过。   最初浮现的是那个总是看着窗外的女人;然后是义母温暖的手臂和笑容,责骂那个女人的无奈声音;邻居们心疼的眼神和谆谆的关怀;同龄孩子充满嫉妒的喝骂和总是伴随“野种”二字丢来的石块;刺入背心的匕首的灼痛;父亲的面容;分别那日的雨和泪;清脆的车辚声;马车里的姐妹将手放在他额上的温柔触感……   从那以后是飞快变幻的风景。纯朴的农庄,整齐的田野,未经修缮的小路,波光粼粼的鱼塘,热闹的城镇,时髦的都会,繁华的港口……但是无论到哪个地方,平民总是穿着破旧的衣裳,吃着简陋的食物,做着繁重的工作;也总是平民带着期盼高兴的笑容欢迎他们的到来,用诚挚的语气给予赞赏和鼓励。   他还记得第一次表演时因为不习惯女生的衣服,踩到裙摆摔了个大马趴时,耳边响起的心痛呼声和一双由不认识的人伸出将他扶起的手臂;来到没钱娱乐的村庄,免费为衣不蔽体的村民表演歌舞,吟唱传说,和他们一起嚼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在篝火旁笑谈的情景;还有将养不活的子女送来剧团的父母悲痛的泪水;义母为了不让他看见抱住他,但他还是从缝隙里看见税务官将交不出税的老农打断腿,把他的女儿拉走,前天还一脸害羞送花给他的小男孩大喊姐姐扑向那个少女,却被税务官推到墙上砸破后脑勺的景象……   忘了是从何时燃烧起的火焰,也忘了是从何时蕴酿的心愿——   抹去那些人脸上的悲伤,让他们重新展露发自心底的笑靥。   就像他们看见他舞完一曲,情不自禁绽开的那种单纯而喜悦的笑容。   因此对夺去他们笑容的人感到憎恨。   那憎恨与日俱增,渐渐不再固定为“马修”,“索斯”两个名词,而扩大为所有的贵族和王族。时至今日,已经和他的野心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做为脱罪的借口。   因为他并非清高无欲。   而且,在当初踏上这条不归路时,他就觉悟必须舍弃良心,甚至在必要时舍弃那些他想保护的人们。   他即位之初,四面楚歌,王室不认可,六大郡主虎视眈眈,水神殿也未归顺,为了先腾出手解决内患,他不得不拉拢前宰相谢尔达和一票门闼贵族,一起暗中进行肮脏的奴隶交易,让数千少女身陷火坑,让数万壮丁卖身为奴,这是他无法逃避的罪责,也是他绝不允许自己逃避的罪责。   就算他在建立基业后,想方设法赎回了那些被卖去夏尔玛大陆的奴隶,已经死去的生命,已经造成的伤害,已经永远无法偿还了。   伪善也罢,执着也罢,他就是不想舍弃那最后一丁点的良心。   同样的,他也会继续走下去,继续不择手段,直到摘下至尊之冠。不止因为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是因为无法回头——如果在这里罢手,岂不意味着那些人的牺牲全成了白费?那么多年的努力尽付诸流水?   而且他的时间太短了。东城的兵力目前还不足以和四城同时作战,虽然可以用闪电战各个击破,但是天灾人祸不断,只要经历了魔潮,东城也会有损失。在持续的自然灾害使艾斯嘉大陆民不聊生以前,他一定要统一魔导国,合并五大城,因为王权分裂,教廷对法师的内耗,才是魔导国衰败至此的根本原因。   罗兰还是决定按照原计划,加快中城衰弱的速度,北城的蚕食也要开始了。只要民心向背,他就有足够的借口可以举起反旗,推翻腐败的王家,大展拳脚,制约鼠目寸光的教会,保护全国的法师,最重要的,掌握了王家手里的封魔阵,维烈就不再是威胁了。   他必须得到王位。   金色的碎花在茶水中沉浮,随着杯底撞击桌面的轻响,尘埃落定。   罗兰下定决心,他也知道这个决定,是把他往罪孽的深渊又推了一步,但是早在踏上争王之路的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法利恩。”金发城主用和平常没两样的语调道,“第一条保留,后面的后遗症都太大,暂时不启动。”   “可是大人,长生不老的药方对君王来说简直是无法抵御的诱惑,效果也最显著。”大神官提议。   罗兰摇头:“德修普王家还有个脑子没被腐蚀的女中豪杰,一定会反将我们一军,建议用我城的处女幼童做药材。”法利恩恍然大悟,随即,他双眼浮起狠厉:“干脆——”   “不可能的。”罗兰打消他的念头,“有魔封剑在手的德修普还有机可乘,拉克西丝却绝对是滴水不漏,那个女人很了解自己的价值。”这也是他最佩服她的一点。   法利恩懊恼地咬紧下唇,见状,罗兰轻笑出声。   “看开点,法利恩,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拉克西丝如果那么简单就殒命,我也会觉得很无趣。当今世上,有资格和我一较高下的除了德修普和贝姆特,就只有她。梅莲可不行,岳父也是。”   大神官崇敬地望着主君充满自信和霸气的神情,却见罗兰眼中的自负被同情取代:“可惜,她出生王家,就造成了她的局限。”   “局限?”   罗兰沉吟,他曾经认可的王,只有德修普王家的那位元帅。他和拉克西丝在战场有过一面之缘,拉克西丝还救过他的命,一次次政场的较量和惺惺相惜,拉克西丝是他唯一佩服,改观的贵族,她才华洋溢,光芒万丈,年轻的城主还记得十年前参加王室的舞会,被全场的贵族和交际花嘲笑羞辱,伫立在舞池之外,看着那位最美丽的王室之花的心情。   甚至在当初报仇雪恨,终于清醒,面对妻女的尸首,了无生趣,一时冲动下,他还向拉克西丝直谏,希望她能登上王位,成为魔导国的中兴之主。可是拉克西丝为了兄妹亲情,无意篡位,放任王室和国家腐败至此,从此,他就对她断了念。   而诺因,虽然也优秀,可不能让他甘心退让。   “法利恩,你认为拉克西丝有为王的资格吗?”   “没有!”褐发青年斩钉截铁地道:除了他眼前这个人,任何人都没有为王的资格!   罗兰叹了口气:“不是和我比,是和陛下比。”他这个弟弟啊,就是恋兄情结过剩。要是能改改这个缺点,他的眼界会更宽,处事手腕也会更精辟。   法利恩皱眉道:“陛下?任何人当王都会比他当得好吧!”   “这个…也没错啦。”罗兰语塞,顿了顿才道,“但是,法利恩,权力是会腐蚀人心的。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人,在那个位子坐久了,都会变成陛下这样。”   “您就没有腐化!”   “那是因为我有更高的目标追求啊。”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大神官心中怀疑:莫非大人觊觎王座,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堕落?随即,他摇头甩去这个想法,一阵好笑:哪有这种事!   罗兰拿起茶壶添茶。   “言归正题,我认为拉克西丝是德修普王家最适合当王的人,可惜卡萨兰不像梅迪,重男轻女,她又缺乏篡位的狠心,才与王座失之交臂。她的思想也是王室的那一套,认为贵族天生高平民一等,所以同情百姓归同情,却无法狠下心做根本的手术。”   “原来如此。”法利恩这才明白主君说的“局限”是什么意思。   “德修普在这一点就好得多,只是他的政治手腕不及拉克西丝,树敌太多,而且我总觉得他没把心思放在上面。”罗兰微微一叹,“诺因适合做一个法师,一个学者,一个军人,他太单纯了,被他姑姑和两个死党保护得太好。”   法利恩忍俊不禁:“但诺因城主确实是很有能力的人。”罗兰点点头:“啊,这点无庸置疑,我也从未小瞧他。另外我倒是挺想见贝姆特一面的。”西城城主招募了血魔,他到底知不知道维烈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以后,会不会依然借用这份罪恶的力量?从肯格要塞的屠城,他一只脚已经踏进万丈深渊了。   而汇总了再多情报,也不及亲眼判断一个人准确。   “大人,伊斯法现在得到了魔界宰相,是个强敌。”法利恩提醒。   罗兰颔首,就算没有血魔,一旦东城发动战争,由于地理优势,西城伊斯法也可能是渔翁得利的一方。   “对了,大人,有件事要请示。”   “嗯?”罗兰朝心腹投以询问的视线。法利恩肃然道:“我已经拿到十一段的证明,是不是我马上去考贤者?”   众所周知,艾斯嘉大陆目前只有一位贤者,就是北之贤者赛雷尔,他还是最强的法师,也是北城人民仅次于银龙王最大的向心力。可想而知法利恩若摘得「贤者」的称号,对埃特拉人的矜持势必是一大打击,相反对东城人民而言,就是一桩备受鼓舞,充满荣耀的喜事了。   而在得知魔界宰相的内幕后,这个考试就更具有重要意义了。   虽然除了传说中的神级法师,单凭法师个人的力量无法改变局势,也不能与某些强大的种族相抗,罗兰还是微笑鼓励:“没关系,想考就去考吧,米利亚坦没这么小气。”   法利恩恭身道:“是。”   “是在魔法公会,由五位首席考吗?”罗兰询问,他对魔法界的事情不太清楚。法利恩回答:“如今是的,因为大贤者加卡德去世了。”   罗兰关怀地道:“你最近备考一定很累,要不要休息几天?”法利恩腼腆一笑:“不碍事的,大人,您不用担心。”   仔细端详他确定是真的不碍事后,罗兰才陷入思索:“话说回来,史丁因为主持召唤仪式,等级降了一格,应该没这么快恢复。就是说,他现在不是你的对手。”   “没错。”法利恩自信地道,“所以大人今后只需提防白银之谷。龙骑士我们有魔核光炮和羽族射手,完全可以压制住,就是仗难打了点……要是找到「真红火焰」就好了。”   用「水蓝之光」做动力源的魔核光炮威力虽然也很大,发射速度却较慢,对行动敏捷的龙骑士不太有效,需要通过羽族战士用弓箭压制,但这样光炮也会受到限制;而且箭矢对重武装的龙骑士威胁不大,除非是雷系的魔法箭,不过轻装备的羽族战士倒不必担心会被龙骑士逮到。   抚摸蓝宝石额饰,金发青年摇了摇头。   “白银之谷,不足为虑。”   *******   【后记】   罗兰的堕落和迷失从这一章开始。   他的出身也有局限性,造成了他早期对贵族阶级无差别的仇恨,犯下最大的罪孽,我写的每个人在命运和人生中都有徘徊和迷途。   真正的史诗奇幻都有沉重的背景,没有顶着主角光环可以无往不利的人。 第二百零一章 月魂与冰心(四)   当弟弟离开,罗兰独自在室内思索了很久。   他投射在窗台上的影子像有生命般浮现出来,勾勒出人形的轮廓。   “罗兰,你叫我?”   金发城主微笑起来,冰蓝的眼眸浮现出不同于平日的真挚情感:“巴哈姆斯。”   出现在窗台上的男子看似人类的二十一、二岁大,鸦羽般的黑发恰好盖住两耳,眼睛也是黑色的,瞳仁却宛如黑夜中的日全食,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呈现龙族的纵长。他的容貌极为清美文秀,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神情,一身和罗兰一样的全黑装束,有着鳞片般奇异的反光,嗓音低沉中带着一抹磁性的慵懒,性感而撩人。   他从金发青年的影子里走出来,自然地上前,罗兰也轻松自在地转过身,一手搁在桌上,完全放松地与自己的契约龙对视。   “血龙王扎姆卡特的性情如何?”   魔界宰相毋庸置疑是放养魔兽的元凶,就不知道和他一体的血龙王,是什么想法?究竟他是血魔,还是魔界宰相是?楠和枫无法进入龙谷,继续追踪,所以罗兰只能从其他渠道获得情报。   就是和他誓约的「三首龙」之一,黑龙王巴哈姆斯,也是他的义父。   不过,见到亲人虽然高兴,有选择的话,罗兰还是不想呼唤自己的守护龙。   黑龙王回想了一下:“我和他、麦先很久没见面了。”   习惯了自家义父没有重点的说话方式,罗兰谆谆善诱:“他是善龙还是恶龙?”   他们彼此是用龙语对谈,从金发青年口中自然流泻出龙族的语言。   “除了麦先和金龙王,我和扎姆卡特都不算人类认为的善龙。”巴哈姆斯答道,“不过他爱上了一个人类,我也爱上了一个有人类血统的半精灵,所以扎姆卡特肯定不像我们小时候,认为人类是可有可无的生物。”   “血龙王爱上了人类吗?”罗兰微微睁大眼。   “嗯,那是在魔族入侵的黑暗历。我认识你的先祖,奥斯曼帝国的开国皇帝渥尔也是在那段时期。不过扎姆卡特所爱的月殿下是奥兰托国人。”巴哈姆斯的思维发散了一会儿,说话渐渐开始具有条理,“他是一位能够与我们龙族平起平坐的大法师,十三段的神级候补,就是魔法水平达到十三段,但是没有发明十三段魔法的法师,那时的大陆法师公会是这么分类。”   原来神级法师还有这个讲究,那圣贤者是发明了十三段魔法才能称为神级?罗兰大为惊奇,在他看来,十三段已经是神话了——艾斯嘉都一千年没出过神级了。而古代魔法界居然那么严格,不发明十三段魔法还不能称为神级法师。   “扎姆卡特认识他的爱人时,月殿下还只有十二岁,他是被捉进王宫的,似乎月殿下发明了一种禁空和禁魔网,想要抓一头龙研究,后来他们俩好上了。扎姆卡特死要面子,不肯告诉我和麦先这些经过,一直待在月殿下的法师塔。”   罗兰听得津津有味,将手边还剩一半的桂花茶推了过去。黑龙王也不客气,拿起来喝了个底朝天。   “直到前血龙王凯尔塞亚特陛下听说儿子爱上了一个男性,把扎姆卡特打得奄奄一息拖回红龙族的赤晶谷,那位月皇子亲自闯入,挑战三十个龙带回他的恋人,凯尔塞亚特陛下也没能拦住。就是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连白银之谷和黑龙一族的深绿沼地都听到了,我们才知道扎姆卡特爱上了异族的同性。”   刚刚给自己泡完茶的罗兰庆幸还没喝,不然一口茶水会喷出来:原来是月皇子不是月公主吗?!   他对男男恋没有偏见,哪怕是跨种族的爱情,所以也只是擦了擦汗,就关注起别的重点:“原来在那个时候,银龙、黑龙和红龙是分开居住吗?”   “嗯,不过我有段时间是住在白银之谷。现在黑龙族也过去了,大概我杀了父王母后,又被封印后,他们都投靠麦先了。”巴哈姆斯喃喃道。   糟糕,他的神智又不对劲了……罗兰暗暗想,这就是他不太想呼唤巴哈姆斯的原因。   历史都有记载,黑龙王巴哈姆斯是疯龙。   他差点毁了东城伊维尔伦的前身奥斯曼帝国,是当时帝国的七公主,一位十一段法师,玛蕾尔妮用禁咒和生命的力量将他封印在福斯家族的传家宝物「龙眠」中,也是罗兰和义父羁绊开始的起点。   罗兰不知道巴哈姆斯是怎么回事,龙族是比人类更智慧的生物,从和义父偶尔的交谈,他也感觉巴哈姆斯应该非常聪明,可是他的意识就是不完整,思考起来就容易走神,找不到方向,也许是封印影响了他的龙格。   但是罗兰见过黑龙王精准而冷酷的战斗风格,毫无怜悯的杀戮方式,当初在十年大魔潮,伊维尔伦百废待兴,单靠军队和民兵的力量已经无法压制魔潮,他和巴哈姆斯一起暗中猎杀魔兽,镇压魔兽最猖獗的地区,就亲眼见识过。   不过罗兰从来不恐惧,巴哈姆斯是他的救命恩人,也是养大他的义父,到十一岁为止,都住在他的心里,如今也形影不离。   说到龙,罗兰又想起一件事。   那天他召唤冰宿,在上方的天顶看到一个被黑雾笼罩的身影,吐出如同天籁般的轻笑声,称呼他「王星」。   离开时,不速之客张开一对和巴哈姆斯非常相像的龙翼,黑色中却隐约流淌着彩虹般瑰丽的光辉。   罗兰还记得,当时他体内的龙血仿佛被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镇压,每一滴都表示着臣服一般。   这些谜,他会慢慢想办法破解,包括魔界宰相能逃脱圣贤者封印的原因。不过目前,他已经问的差不多,至少知道血龙王对人类没有敌意,这会不会是千年来,使维烈没有亲自动手大开杀戒的约束?还是众神降临的缘故?罗兰沉思。   只有他和另一个人知道,神明不在神界,而是身处这个艾斯嘉世界。   凝视自己的义子,黑龙王的黑眸温和下来,柔软如夜幕织成的天鹅绒:“罗兰,你今年还是不回迷雾森林吗?”   “回去……做什么?”罗兰回过神。   “看望你师父,还有那帮神明——对了,他们每年的新年都会来你这里胡闹一晚,那就不用了。”   听到神明二字,罗兰就头痛,在他十二岁那年,被一群自称神明的家伙拉去填三缺一的空打麻将,还被压着头和他们搓土成香,结为义兄妹,让他小小年纪就大彻大悟——什么伟大的神祇全是骗鬼的!   “真是为虔诚的信徒们感到同情。”罗兰嘀咕。只是,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不解之谜,为何他学艺的迷雾森林隐居着一群神明?   而且他的师父帕西斯似乎和他们有极深的仇恨,又不肯告诉他原因,罗兰只好对众神敬而远之,当然他本来就不想靠那帮成天寻欢作乐的神太近。   “师父不用担心,那票花痴神最好不要来。”罗兰言下毫无对神明的敬意。巴哈姆斯也不以为意,追问道:“那个你亲自接生的小独角兽呢?莫西菲斯他……”   “我已经不能接近莫西菲斯了。”   罗兰沉沉叹息,“以前我每次打完猎,就算没沾到血,它也不肯靠近我,除非我把全身上下擦得一干二净,才能抱住它。这就是独角兽,全世界最纯洁的生物。而现在的我,即使洗得脱层皮,也洗不掉渗入骨髓的肮脏和污秽,我不想它沾上血腥和尸臭,也不想被它用嫌恶陌生的眼光看待,所以不如不见。”   巴哈姆斯望着他掩不住的哀伤神情,叹了口气:“你是这么想的吗。”罗兰轻笑一声,瞅着他的黑眸:“巴哈姆斯,你是个傻爸爸,所以在你眼里,小孩永远是天真无邪,善良可爱的。”   “我不是这意思……”黑龙王烦恼地拉扯额前的黑发,每次都是这样,每当他想劝眼前的人别把自己看得这么扁,罗兰总是一句话打发他,要么就充耳不闻,顽固得跟石头一样,坚持把自己定义为罪无可恕的罪人。   其实,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   蓦地,罗兰站起身,道:“到院子里去吧,巴哈姆斯。”黑龙王眼睛一亮:“你肯去了!?”罗兰摇摇头,取下挂在墙上的小提琴盒。   无星的夜晚,只有一轮华贵的冷月盛放在黑丝绒的托盘上。秋季的晚风干爽而清凉,掀起青年和月色一样柔和的金发和深黑色的斗篷。   他身下是一头巨大的异形生物,有力的膜状翅膀,优雅的长尾,闪着金属光泽的漆黑鳞片,还有形象威猛的八首——与伊维尔伦城徽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正是巴哈姆斯的真身,八颈黑龙王。   “你真的不下去?”   从最大的龙首里传出不死心的问话。罗兰面无表情地答道:“一路上你已经问过好多遍了,老答复,来,下去点。”巴哈姆斯无奈,只好降低高度。   随着目的地逐渐清晰,罗兰冰蓝色的眸子泛开怀念的波纹,那是座被雾气重重封锁的密林,也就是世人口中只进不出的迷雾森林,他曾待了五年的地方,也是他过得最安稳、最快乐的地方,他心中的圣域。   伫立着苍凉古迹的湖泊;恩师开朗而温暖的笑靥,将他从仇恨的梦魇中拉出,洗涤心灵的澄净歌声和优美的琴音;老是和他争抢食物吃的黑龙义父;喜欢撒娇,有着纯洁寂寞眼神的小独角兽;铺满灯心草的空地上吵闹的神祇们……一切都是令人怀念的记忆,怀念到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像当初离开的时候那么心痛。   “罗兰,你曾后悔离开这里吗?”感觉到青年的心情,巴哈姆斯问道。   “不。”罗兰合上眼,微微一笑,“小孩子总是要离开家的,何况生而为人,就有必须完成的事,必须肩负的责任,必须达成的愿望。因为我们是如此寿命短暂的生物,只有竭尽全力燃烧,才能迸出一星灿烂的光华。我的未来不属于这片安静的森林,属于这喧闹污浊的尘世。”   “你本可以活得像精灵。”   “但我不是精灵,我是人类。”罗兰昂然道,“我也不是龙族,就算你把一半生命给了我。”   巴哈姆斯沉默半晌,叹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罗兰的眼神柔和下来,摩挲怀里的小提琴:“没办法,父母心。今天是莫西菲斯的生日,那小家伙一定又会在梦里哭着叫妈妈,以前我可以抱着它安慰它,现在只能弹琴催它入梦了。本以为我走后,它会长大点,却还是……看来我太宠它了。”   罗兰心中还有担忧,师父那个人其实也不靠谱,年少时觉得师父多才多艺,无所不能,形象伟岸,让人崇拜。回头看,帕西斯生活懒散,个性乖僻自我,邪性十足,让他照顾小独角兽,不知道会不会弄巧成拙,养出个堕落的黑色独角兽。   让黑龙王停在森林上方,罗兰取出小提琴,安放在左肩上,右手端起琴弓。   琴音流泄出的刹那,风停止了,无边的温柔缓缓洒落,仿佛慰籍生命的神秘语言,又如音符化的月光,回荡在空气里。淡白的雾气中,森林被更为浓郁深沉的夜色拥抱,将未熟睡的动植物带入安详的睡梦。   《月之眠》——青年拉的曲子。   当晚,每个住在迷雾森林附近的西境居民都听见从天而降的神秘音乐,做了个有金色满月和雪白独角兽的梦。   *******   “去下界还是留在上界,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呼啊——你喜欢待在上面还是下面。”   “……你昨晚没睡饱?”   冰宿瞪着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雇主,满脸不可思议。她奇怪的不是罗兰又睡眠不足,而是他不设防的态度。话说回来,罗兰最近对她是越来越坦率了,有时还露出一些亲昵的动作,让她很高兴。   “不是没睡饱,是根本没睡。”罗兰抹抹脸,勉强振作精神,冲了杯咖啡下肚,这才把睡意驱走。   今早他一回来就被国务尚书克莱德尔拉去讨论移宫下界的具体事项,这是他继位第一天和《异族权力保障法》一起颁布的法令:每逢秋冬两季,就把内阁从上界移至下界的首府坎塔萨。   此举是为了促进上下界人民的联系,更贴近有效地管理全城。   冰宿皱眉道:“你搞什么这么作践自己,打坏主意也该照顾好本钱!”   罗兰微微一笑,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听上去像刻薄话,实则饱含关怀的冷言冷语,却比朵琳的嘘寒问暖更让他感觉慰贴。不是朵琳不好,只是他就喜欢和冰宿交流和拌嘴。   老实说,他很清楚自己对眼前的少女抱有一份不小的好感,也不想抹杀这份感情。甚至,他愈来愈克制不住自己,想点醒她,让她眼中懵懂的情愫转为爱意,从而留下来,成为他的心灵支柱和一生的伴侣。   成王之路,委实太寂寞太难走了。亲近重视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交心。有的因为种族的隔阂,有的为了保持主君的威严,有的太珍视而不敢暴露真面目。   只有冰宿不同,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和他没有利害冲突,也没有种族隔阂、身份差距,珍视到怕碎了、怕弄脏的地步,她是个坚强独立的人类少女,和他一样有烦恼、有欲望、有心机,所以能够理解他,甚至接受他。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喜欢她。   听完罗兰的解释后,冰宿毫不犹豫地答道:“法利恩下去我就下去。”罗兰一呆,反问道:“你说法利恩?”他是不是嗜睡过度,出现幻听了?   冰宿也有相同的想法,斜睨他:“我看你真的是打嗑睡打疯了,连我的声音也听不清,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语毕潇洒地起身走人。   “冰宿!”罗兰好容易会意她是不想落下魔法课,喊住她,然而对上少女墨绿色的双眸的刹那,他整个人僵在当地。   一片清澈。没有如雾的朦胧情愫,没有生涩的友谊好感,也没有刻意的冷漠戒备,只有让人寒透心扉的清澈平静。   “什么事?”   “没有,没事。”   罗兰只能挤出这样的回答,混乱的脑海跳不出一丝清明的火花,内心被疑问充斥:   何时,她收回了对他的情? 第二百零二章 月魂与冰心(五)   这天,东城城主难得无事可做,就翻出近十年中西两城的战史研究,看着看着,突然惊噫了声:“嗯,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有趣的事?”奉命找西南两城战史资料的秘书官转身问道。   “我发现德修普从不主动攻击西城。”   “这不是当然的嘛!舍弃要塞,和伊斯法的无敌铁骑在平原上决一死战,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事了!”以为主君脑筋短路的艾德娜嘘道。   “我本来也这么想。”罗兰毫不介意她的无礼口气,他早就习惯被艾德娜冲来冲去了,“但问题是德修普连追击的机会也放弃,这可有点不寻常。”艾德娜一怔:“什么意思?”   “你过来看。”   罗兰招招手,等部下走近,将几份文件挪到她面前,“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不止一次中德修普的计,却总是平安逃走,其他几支佣兵团也有差点被全歼的经历,但只要他们一过城境,德修普就绝不追击,可是他明明不是个能忍受他人挑衅的人。还有最典型的一次,贝姆特和梅莲可在灰水河对峙的那半年多,只有两支佣兵团留守西城,德修普却眼睁睁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坐守在米亚古要塞里。”   听完主君的分析,艾德娜也觉得不对劲,再看完手边的资料,她皱起眉头:“真的!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嘛……你问我,我问谁?”罗兰故意拖长音调,快意地看到她眼中冒出火光。不介意这个部下言行失礼不代表他不会报复,谁让他是个记仇的人。   “我扁你哦!”艾德娜威胁。罗兰充耳不闻,道:“所以,去问情报部吧,叫他们在傍晚前把答案呈上来。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不然,我就得思考点对策了。”   与悠闲的语气截然相反,金发青年冰蓝色的双眼闪过锐利的光弧。   ******   五位城主中,论及勤勉程度,东城城主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把交椅。当然是公事方面,论私事,罗兰的“勤勉”程度连北城城主一个零头也不及。但他没有自虐癖,真的没事可干时,也会安排一些健康的消遣。   所以吩咐完艾德娜,罗兰就拿着一本通俗读物和西南两城的战史资料跑去后花园了。   嗯……还是下界的草坪舒服。躺在柔软的鲜绿草地上,舒展双臂,深吸清凉的空气,感受午后的暖阳晒在身上的感觉,罗兰不禁觉得在这样的环境下研究和血腥有关的东西实在是件煞风景的事,就把战史资料放在一边,专心读起原打算累了才看的通俗读物,但只看了一会儿,他就露出索然的表情。   什么嘛!哪有这种事!男主人公为了得到能医治女主人公顽疾药引的灵兽血苦守森林七天七夜,期间滴水不饮粒米不食,他不饿死么!干嘛做这种像神经病的事?……哦,看到了,是为了对女主人公的一片痴心,无聊!有这闲功夫,不如去把女主人公那个难搞定的妈摆平,省得日后麻烦……果然,不用脑子,这不麻烦来了,还要分离十年加一哭二闹三上吊才让那个岳母点头,真是多出来的事情!什么书这么蠢?   罗兰一合书本瞅瞅封面,原来是本言情小说,难怪这么无聊——等等!为什么他的书房里有言情小说?是艾德娜不小心放错了?朵琳忘了拿走的?还是法利恩见他活得太无趣特地买来搁在书架上的?   不管是哪个,拿都拿出来了,不读完又难受。抱着一贯物尽其用的作风,金发城主耐着性子再度翻开书,无奈内容实在不合他胃口的无厘头,好容易坚持到第三部 即男女主人公的孙子如何和一个敌国公主相识,他终于双目一合,睡着了。   这一幕是抱着英文书路过的东城救世主瞥见的情景。   他居然会看公文看到睡着?冰宿惊讶地走过去,看到粉红花体字的书名和男女拥抱的封面,先是呆住,随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是套了假书皮的机密文件。   可是为什么会看到睡着?莫非是太累了?冰宿担心地俯视青年,发现脸色的确不太好,再看看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斗篷,她头一个反应不是捡起来温柔地盖在他身上,而是思考眼下的季节有这个必要吗?   对照罗兰的身体条件得出“没有”的结论后,冰宿立刻打消这个念头,朝对方施了个睡眠术,并谨慎地布下警报结界(注:精神魔法,能对进入的人进行过滤,如无杀气和敌意,就不会触发警报,属中级法术),就干脆地转身走人。   但是她不知道,这么做的结果是差点吓死一个人。   “……大人!大人!罗兰!快醒醒!喂——”   “嗯……”   迷蒙中感到身体被上下摇晃,罗兰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一双溢满担忧的红眸,“艾德娜?”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红发侍卫仍旧牢牢抓住主君的肩膀,松了口长气,看见他还有点困倦的表情,才放下的心又提得半天高,“你怎样?没事吧?怎么会睡得这么熟?要不要叫医师过来看看?”   “不用,我没事。”罗兰甩甩头,这才想起看书看到睡着了。但正如艾德娜所言,他怎么睡得如此毫无防备?   但是有黑龙王守护,罗兰也不担心自己中招,可能只是昨晚熬夜太累了吧。   “真的没事?”艾德娜仍然不放心。   “真的真的,我保证。”罗兰安抚地揉揉她瑰红色的短发,眼底却浮起与温柔的动作截然相反的寒光,“倒是我要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   听完情报部长更接近猜测的报告,罗兰陷入沉思,良久不发一语。   “对不起,大人。”他不开口,情报部长却憋不住,歉疚地道,“我没完成您交待的任务。”   “没关系,不是你的责任,下去吧。”罗兰和声道。从战史资料推断,诺因和贝姆特相识应在八、九年前,那时他刚当上城主,百废待兴,情报网初具规模,无法一一盯紧每个权贵。何况贝姆特当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中等佣兵团的副团长,当然引不起情报部的注意。不过拜诺因所赐,总算把时间和事件确定了,而罗兰认为这也够了。   情报部长欠了欠身,退出房间。   几乎在门合上的一刻,艾德娜就迫不及待地道:“你是不是想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中西两城的人民对他们的主子产生疑心?”   “无凭无据,谁会相信?”罗兰用优雅的语气推翻她的臆测,“不过,我认为德修普和贝姆特一定有交情,不然无法解释德修普的怪异行为。”   他一手轻扣桌面,沉吟道,“恐怕情谊还不小,否则德修普不会忍到今天。”   艾德娜皱皱鼻子:“你又在杞人忧天了!不管诺因城主和贝姆特城主交情多好,这么多年仗打下来,也毁得差不多了!就算他们真想和解好了,中西两城的民众也不会答应,除非他们能让死去的人复活!”   “啊,你说的没错,艾德娜。”罗兰微微一笑,“问题是,这是承平时代的情况,而乱世,什么不可思议的事都会发生,比如两个敌对城签订共抗外侮的同盟契约。”   “……”   罗兰将深思的目光投向墙上挂的大陆地图,低声道:“我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喜欢麻烦,所以还是得趁早拔掉那棵和平的幼苗。”   “你想怎么做?”艾德娜放弃地叹息,“暗杀?还是挑拨?”   “挑拨是不可能了,西城刚得到凡尔加平原,估计十年内可以不对外用兵,贝姆特会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嗯…上次是伏击德修普,这次就换贝姆特试试。”   艾德娜拍拍头:“好罢,我去选人,就暗影部队如何?他们正想挽回名誉。”罗兰摇首否决:“不,这次我不用自己人。”   “不用自己人?那你用谁?”   “这个嘛,暂时还想不出。”罗兰眸光一闪,没有说出心里的盘算,因为他知道艾德娜一定会激烈反对。尽管这些年在他的教导和现实的逼迫下,这个部下已经对暗杀之类阴谋免疫,但她的思想依旧保持直来直往,光明正大的军人思路,绝无法忍受与恶名昭彰的罪犯携手,做出令人格蒙羞、死者受辱的事情。   但罗兰没有这个顾虑,只要能达成目的,再肮脏的手他也会去握,或者自己下海滚一身腥。所以他打算和死亡佣兵团搭上线,借他们的手在诺因和贝姆特之间制造误会。   而且他早就调查出死亡佣兵团长和西城城主的关系,料到贝姆特不会高兴和这位宿敌碰面,搞不好还会大受打击,在决斗中落败。   ******   甫出办公室,金发青年就看见不远处的纤长身影。   “冰宿!”他不觉漾起一抹笑,快步走去,“你找我?”   茶发少女点点头,不解地瞟了眼带着诡异的笑容悄悄溜走的红发侍卫,仰视青年,问道:“我想问你那个花痴女找到没?”   “花痴女?”   “柳轩风。”   “哦,她啊,的确蛮花痴的。”罗兰回想起轩风总是呆望着他眼冒红心的模样,“还没找到,不过我肯定在西城。”   冰宿也知道西城的嫌疑最大,而且贝姆特掳走轩风不是基于好心,很可能是借助神使的名义攻克南城的人心,只是那时罗兰还没有确定:“为什么?”   “因为间谍的动作。”罗兰有些诧异,“你没看报纸吗?南城这段时间构陷梅莲可,为轩风小姐平反的谣言满天飞。”   “我这些天在研究精神魔法,没空。”冰宿没说出早上拿他当实验品的事。   “节制点,别太拼。”罗兰知道这话说了等于白说,法利恩和多米尼克早就告诉他这个少女学习起来有多么狂热,简直是废寝忘食,因此进步速度快得骇人。   茶发少女眼底掠过柔情,嗯了一声,回到先前的话题:“想不到西城也有这么优秀的间谍,你可得悠着点,别落得和梅莲可一样的下场。”   “嗯!”罗兰高兴极了,为她话里的关怀。自从那天看到那个仿佛拒绝的清澈眼神,他的心就一直吊在半空,纳闷她是如何发现自己的心意的?又为什么收回?是不是被他的真面目吓到了?要不要把她追回来?追求又该怎么追?是再送把剑还是魔法书——满脑子就想这些东西。   这个男人一定没发觉,他对他不感兴趣的对象可以仪态优雅风度翩翩活像最佳情人,但反过来,他就表现得像只笨拙的小菜鸟,只会用损人的言语掩盖真心,虽然我也一样。冰宿心道。   “你正要回寝宫?政事忙完了?”   “嗯……”罗兰本想说不急,临时改变主意,装出记挂妻子的好丈夫样子,“好久没和朵琳共进晚餐了,我想早点回去。”说着,他细心观察对方,却见那双墨绿眸子一点动摇也没有,依旧平静淡定如一潭见凉的深秋湖水。   “这样啊,那再见。”冰宿挥挥手,转身离开当地。   罗兰凝望她的背影,确定了一件事:她没有收回对他的情,只是转化为友情。   而这个认知,比在他以为她不再喜欢他时,更让他感觉苦涩。   ******   “罗兰!”   坐在窗边刺绣的东城城妃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一把放下绣到一半的绣品,兴高采烈地迎上去,“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罗兰轻拥了她一下,温言道,“晚膳用过了吗?”   “没有。”朵琳眷恋地搂住他,想起淑女的礼仪,强迫自己松开手,退开半步,躬身行了一礼,“妾身不能先用餐,你呢?”   罗兰摇摇头,想要伸手搀扶她,制止这种不像妻子的行为,可是朵琳完全无视,坚持完成她的礼节。   “那我去厨房,准备你爱吃的小菜。”她柔顺地道。   自从那次丈夫中毒,朵琳就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还是在罗兰的鼓励下,才敢重新碰厨具,她也不敢让下人做饭,每次都要去厨房盯着。   罗兰无奈地目送她离去,就算他想要跟着妻子,帮她打个下手,亲自下厨,朵琳也会一脸惶恐地把他赶回来,说这不是丈夫的分内事。   可是在平民当中,夫妻一起操持家务、耕田锄地、养鸡养鸭是很自然的事,从小剧团的姐妹就教育他,指着他的鼻子耳提面命:   「罗兰,你以后可要成为一个体贴妻子的男人哦!」   他是想体贴老婆,可是体贴不起来啊。   金发青年环顾装饰华丽却显得空洞冷清的新房,不禁遥想,父亲当年和那个后来被他毒死的妻子,是不是也过着这种相敬如宾的日子?   但是,和马修不同,这是他自己讨来的婚姻,怨不得人。罗兰走到窗边,拿起朵琳的绣品端详。   雪白的锦布上是两只相依相偎的黄鹂,旁边一株粉红色的绣球花还未完成,温馨的构图,看得出刺绣人细腻浪漫的心灵。罗兰的眼神微微柔和下来。   “啊!”端着盖有银碗的餐盘走进来的朵琳看到这一幕,害羞地嚷道:“别看!别看!很丑的!”   罗兰不解地转向她:“没有啊,很好看。啊,给我,我来拿。”说着,他跑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餐盘放在桌上,一个侍女推着餐车走进,将主菜摆上桌。   换作米利亚坦,一定会在桌子中央点根蜡烛或摆瓶花增添浪漫气氛,但罗兰没有这种情怀,也不懂得所谓的风雅,只细心地将餐巾系在妻子颈上,帮她调了杯淡酒。   这两个体贴的小动作,也让朵琳心中感动。   “为什么说自己的作品丑?我觉得很漂亮。”罗兰一边倒酒一边问,他只能现在问,因为朵琳是被严格教养的淑女,不在用餐时间讲话,是经过他半年多的刻意搭话,才肯在饮餐前酒期间开动金口,陪他聊几句。   朵琳秀颜一红,嗫嚅道:“我…因为妮娜老师——我的家政老师说我的绣工太幼稚,排版也不华丽,跟不上时尚……”   罗兰皱起眉:“听她胡说八道!”朵琳睁大眼:“啊?”   “没。”察觉失言的罗兰收回会被妻子轻声规劝的平民言语,重整高贵绅士的优雅仪态,“我的意思是,你不必一味照搬你老师教的东西,应该创造出自己的风格。”   “是…这样吗?”   “嗯。”罗兰由衷地笑道,“我就觉得你的排版很好,很温馨,让人一看就心里暖洋洋的,这不是比单纯绣工好,仅仅让人感觉是件艺术品要好得多么?”   朵琳的心脏砰砰直跳,为他的话,也为丈夫和平日有所不同的清朗笑容。生平头一次,有个人诚心诚意夸奖她的手艺,而且是她爱兹念兹的丈夫,让她极为高兴,一时冲动,她站起来,急声道:“那、那个,罗兰,我拿样东西给你看。”   “好啊。”罗兰既意外又欣悦地看着她失仪的举动,心道:总算总算,她的举止不像用尺量好的般中规中矩,而开始像个人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朵琳捧来一只青瓷花瓶,红着脸道:“这是我下午插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很可爱。”罗兰真心赞扬,虽然他更喜欢野花的自由奔放,也不得不承认人工的造景有其独特的美,就像这盆花,紫色的星辰搭配雪白的满天星,再加六株雏菊点缀,完美的色彩,精致的构图,组成让人赏心悦目的效果。   真是物如其人。罗兰感叹,从这盆花,还有那幅绣图,他就可以完整地归纳出他妻子的性格:一个规矩、安份、娇弱浪漫的小女人,纯粹的温室千金。而朵琳,怕是永远不理解她的丈夫究竟是个怎样的男人,也不愿去理解。   朵琳害羞一笑,随即,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慌张地道:“对、对不起,我失态了!我这就把花瓶放回去!”   “不用了,就摆桌上罢。”   “不、不行!这么脏…这么不上台面的东西!”朵琳不给对方再劝的机会,一手挽着裙摆辛苦地跑开,然后顶着一张罪人的脸走近,惶恐地行礼致歉:“对不起,我竟然做出这么没有分寸的行为,像小孩子似的,希望您原谅。”   “没关系,今后别这样就行。”   罗兰吐出违心的言语,因为这是朵琳期望的回答,也是符合他身份的回答。   美貌的城妃绽开如释重负的笑靥,着迷地望着丈夫温和高贵的神态,陶醉在他绝世的俊容里,完全遗忘了那有如昙花一现的真诚笑容。 第二百零三章 月魂与冰心(六)   三天后,发生在冒险家之都提拉的事件,经由大神官之手,化作报告送至东城城主桌上。   “王果然不好当,一点执政上的小失误,都有可能造成民众的巨大苦难。”   听到主君的自言自语,法利恩瞪大眼,他原以为罗兰关心的重点会是那个将提拉周边的怪物一扫而空的神秘青年。   “大人,你知道那个叫肖恩的青年的来历?”   “不知道。”罗兰一指弯曲,轻扣桌面沉吟。楠和枫是暗系法师,也会死灵魔法,都能听见幽灵的声音,本来在白银之谷,他们听到肖恩那句我们是朋友的问话,把信息传回来,罗兰还判断肖恩是魔族,毕竟维烈是魔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藏在他镜子里的家伙八成也是魔魂一缕。   可是在冒险家之都,肖恩的身份出现了反转,澄清自己是人类,还是大黑暗时代的人,这就很神秘了。   为什么一个人类,会被魔界宰相藏在名为镇魂镜的魔道具里,千年带在身边,还是丧失记忆的状态?   因为维烈暴露身份,杨阳说出他曾到艾斯嘉学习语言,和圣贤者古兰·罗瓦成为朋友是在异空间,造成了罗兰得到的情报出现了断层,否则他也许能推测出一个耸人听闻的内情。   “无论如何,继续监视。”   法利恩忧心忡忡:“他使用的魔法闻所未闻,异常强大,还是个和魔界宰相交友,投奔魔族阵营的叛徒,如果是魔界的帮手……”   “无妨,真的成为威胁,就把卡萨兰救世主,他的肉身毁掉,一切就搞定了。”罗兰摆手,认为肖恩比维烈好对付多了,他真正好奇的是他的来历,还有那种强大的本领。   看见心腹依然不放心的表情,罗兰叹道:“唉,法利恩,你真是比我还多虑。我承认我也对那个青年很在意,但我不想在没搞清楚敌我前冒然出手,不但费力气,万一没处理干净还会引来对方的反扑。何况,有楠和枫跟着那五个人,不会让其他势力有机会接近他们。”   再一次,大神官对主君远比自己周密的头脑甘败下风。   “关于五件圣遗物,圣贤者后代的真伪,我也有想搞清楚的部分。”如果杨阳真的是维烈的亲人,那么指向圣贤者血缘的召唤法阵为何会对她起反应?还有她的叔叔,她本人……罗兰敏锐地从中嗅出了阴谋的味道。   而且是埋藏极深,绵延千年的阴谋,充满了陈旧,腐朽,恶毒的气息。   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挖掘出所有的真相。   罗兰不能允许魔界宰相在放养魔兽以外,还对英雄的后人动了什么手脚,这简直是踩在这个世界的人们的脸上,恶劣至极的挑衅。   金发青年将注意力调回手里的文件,问道:“法利恩,米利亚坦得知此事,是什么反应?”大神官露出一丝讽笑:“勃然大怒,因为那个青年把他亲手书写的冒险家之都的匾额砸得粉碎,还当众骂他是昏君。”   “哦。”罗兰思索,肖恩·普多尔卡雷这个人物很有正义感,未必真是魔界宰相的朋友,毕竟他丧失了记忆,谁都好糊弄:“后来呢?”   “后来米利亚坦城主就发出通缉令。”   “史丁不说话吗?”   “说了,没用。”法利恩一脸幸灾乐祸,“米利亚坦城主已经完全气昏头了。”罗兰摇头:“不,还没气昏,因为他没把史丁投入大牢,所以还有药救。”   法利恩冷笑道:“放心吧,大人,这一天不远了,有夫利斯他们不断给那个爱慕虚荣的男人灌迷汤、送美女、出点子,他迟早也堕落成陛下那样。就算他把持得住,只要挑唆伯都那蠢蛋谋权篡位,埃特拉还不成为我伊维尔伦的囊中之物。”   罗兰默然。   “大人,你想说什么?”法利恩敏锐地察觉主君的沉默有异。   “法利恩。”罗兰缓缓开口,“你必须明确一件事:阴谋固然是更甚武力的权术利器,同时也是腐蚀人心的剧毒。你可以利用它,但绝不能被它控制,甚至泯灭良心。再痛苦,也要守住最后一份愧疚,我不希望你变成丧失人性的败类。”   “我不在乎!”   “法利恩……”罗兰的叹息刚逸出双唇,就被打断:“我不在乎!败类也好,畜牲也罢,只要能辅佐你成就霸业,我不在乎变成什么样!”   “可我在乎!”罗兰的嗓门也大起来。   “你不必在乎!”法利恩断然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负任何责任!大人,我从没恨过你,相反,我感激你,是你给了那么悲惨的我新的人生。在遇到你之前,我只能做为「神子」存在,没有一个人看到「我」,告诉我身为一个「人」该如何生活,如何哭笑!你忘了吗?那时的我,连表情也不会做!是你捏着我的脸颊,教会我怎样微笑,还有伤心气愤的时候最好让眼泪流出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同学骂我是「婊.子生的臭杂种」时,我心里充斥的感情叫作愤怒……”   罗兰起身走上前,温柔地将啜泣的弟弟搂进怀里,一手拍打他的后脑勺,深深叹息:“法利恩啊法利恩,既然你也知道那时的你多么悲惨,就不该重蹈覆辙。你没发觉,现在的你,就和我当日见到的你一模一样——存在感稀薄,不懂何谓自我,只是那时的你是神明的玩偶,现在变成我的影子。”   “……”   “法利恩,你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影子,你得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感情,不然,这样下去,你会丧失自我,变成一具完完全全的影子。”   “没关系,你需要影子。”   “法利恩!”罗兰终于光火了,“你怎么就是不开窍!我不要你变成我的影子!就算我需要影子,也不要唯一的弟弟来当!我要你活回自己!活回一个人!!”   大神官不置可否,悠悠反问:“怎么活回?”   这回轮到伊维尔伦城主无言,半晌才道:“嗯,首先,挖掘原本的人格……”   “我没有原本的人格,我一开始的人格就是现在这个——你赐给我的人格。”   罗兰脑中嗡嗡作响,踉跄后退,表情空白,一股想大笑的冲动支配他整个感官,当他恢复知觉时,发觉自己靠在桌沿上,一手撑住额,溢出短促自嘲的笑声。   “大人!?”初次看见他这么反常的模样,法利恩极为紧张。   “对不起,法利恩。”罗兰放下掩面的手,黯然道,“我是个失败的兄长。”无论是对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弟弟,还是对那个远在绝境长城的义弟。   “没这回事!”法利恩深深皱眉,“你根本无需责怪自己,也没做错任何事!相反,你给我的恩情我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你是我最尊敬的主子,也是最仰慕的兄长,为什么你要说出那种莫名其妙的话!”   罗兰苦笑,想起伊芙也说过类似的话,但天知道他根本没为他们做过什么啊!不过是把一个捡回去抚养照顾,教会另一个为人的喜怒哀乐,仅此而已,他们回报给他的却是他当初付出的万倍也不止!一个甘愿化身死神为他沾染一身血腥,一个宁做影子为他做尽一切恶事——做牛做马也回报不了的人是他才对!   突然,罗兰想起一事,狠狠打了个寒噤。   那个少女,也会变成如此?   虽然在发现冰宿将情意转化为友谊时他很失望,但等心情平静下来后,他也释怀了。因为罗兰了解,无论是友情也好爱情也罢,那个少女都不会轻易付出,而一旦付出,就是义无反顾、绝无保留的。所以只要他好好珍惜这份情,并以等量的感情回报,冰宿还是有可能留在他身边,忘了原本的世界,成为他可以托付内心软弱的伴侣——即使她不爱他。   但是现在,罗兰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尤其想到那双清澈的眸子蒙上世故的阴霾,那双洁白的小手染上永远洗不净的鲜红,那颗聪慧却纯粹的心灵和他一样堕入野望的泥沼,就感到锥心的刺痛。   她会变成怎样,如果她留下来?   是变成伊芙那样铲平一切的刀?还是法利恩这样没心没肺的影?   而他又能给她什么?   一颗什么都不是的真心?一顶后冠?一座大陆?金钱?珠宝?华苑……这些垃圾?   “抱歉,法利恩。”罗兰合上眼,疲倦地道,“我想一个人思考点事情。” 第二百零四章 月魂与冰心(七)   夜阑人静。东城城主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抱胸沉思,良久,他叹了口气,低声道:“巴哈姆斯。”   黑龙王出现在窗台上,听到义子接下来的问题,他的下巴滑落到地:“你有喜欢过谁吗?”   “……”   “巴哈姆斯?”   “没有喜欢过。”黑龙王轻触前额角的位置,镇定下来,原来他的小义子也来到为情所困的季节了,“我只爱过。”   罗兰诧异地看着他:“是谁?”   “她叫玛蕾尔妮,是个半精灵。”   金发青年只觉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就听见黑龙王道:“也是她把我封印在龙眠里。”   “为什么?”罗兰想起关于龙眠的传说。   “因为我毁了她的国家,确切的说,是另一个我。”   瞥见青年不解的眼神,巴哈姆斯解释道:“我原有八重龙格,是我父王的杰作,他希望我成为龙族里最强的强者,就在我还是颗蛋时对我下咒,让我孵化成这么奇怪的模样。”   “你多长七颗脑袋,不,多出七种人格就能变成强者了?”罗兰困惑打断,难以理解前黑龙王的盘算。   “他是这么想的:强者只有通过逆境才能炼成,最好是那种得时时刻刻保持警戒,不断有势钧力敌的对手挑战的逆境,但现实不可能有他想的那种环境,也没有那么多强敌,所以他只好为我创造敌人,也是最强的敌人——自己。”   真…真是条变态龙!有道是“虎毒不食子”,他居然……罗兰心下震撼,对前黑龙王几近疯狂的行径甘败下风。   巴哈姆斯垂下眼:“父王的计划很成功,打出生那天起,为了争夺身体的所有权,我们就一刻不停地战斗,彼此撕咬、扭打,战力一天比一天提升,心境一天比一天冷酷。七百岁时,我的力量就超越了已经三千七百多岁的父王,所以我毫不犹豫地在一次比试中咬断了他的脖子。”   罗兰的嘴角抽紧,他曾在梦里多次梦见弑父的景象,那是来自血之契约的记忆,如今才明白真相,但还是不敢置信:“是你做的?”   “不,是辰,我的第三个龙格。接到其他黑龙通报的金龙王马上赶过来,把我打趴在地,先痛骂了父王一顿,再用心灵之眼在我们当中挑挑拣拣,最后他把我拎出来,要我管好我那七个凶残的分.身,我说我没这本事也没这兴趣,可他不听,硬将辰他们封印了,把我带回去,要我勤加锻炼,吃掉另七个我,成为一个完整的龙格。”   “我一点也不感激金龙王,也不相信我能吃掉他们。因为我是我们当中最弱的,我也不想独占身体。平时我和其他的我在精神世界里争斗,只是为了保全我自己罢了,加上一下子失去大半的自我,让我很不习惯。幸好还有麦先和扎姆卡特陪在我身边,尤其是麦先,他教会什么也不懂的我识字读书,虽然扎姆卡特总是把我的书撕破,拉我出去飙玩,回来时被金龙王和麦先臭骂罚跪。”   嗯,我现在大致了解三首龙的性格了。罗兰心道。   “满千岁那年(注:相当于人类十八岁,以龙族算刚成年),我为了弄到和扎姆卡特打赌用的金币潜进奥斯曼帝国的王宫,洗劫完出来时,撞见离家出走的玛蒂,也就是玛蕾尔妮。她背着一只大包裹从窗口跳出来,爬到一半绳子断了,正巧压在我头上,惊叫声把侍卫引了过来,我没办法,只好带着她一起逃。”   “这么说,玛蕾尔妮小姐是帝国的公主?”罗兰想起历史书上的记载。奥斯曼帝国的开国皇帝是福斯家族第一代始祖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他的妻子茱莉亚据说还是一位神级法师。到第十一代,奥斯曼帝国差点亡国,就是因为黑龙王巴哈姆斯。纪念玛蕾尔妮封印恶龙的伟大功绩,从此奥斯曼帝国的王徽,后来东城伊维尔伦的城旗就绘上八颈黑龙王。   原来背后的故事不像传说那样简单。   黑龙王点点头:“嗯,她是奥斯曼帝国的七公主,也是你的祖先,伊维尔伦开城城主鲁西克·福斯的曾曾曾姨母。”罗兰愣了半晌,吐出一句:“哦,好巧。”不愧是缘分。   “我们一直逃到城外才停下来,这时太阳升起来,我看到玛蒂的长相,呆住了。她长得比我见过的任何人类都美丽,头发是月白色,是月精灵才有的发色,可是她又没有尖耳朵。玛蒂骂我看什么看,难道没见过半精灵吗,我问她什么是半精灵。玛蒂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我,发现我的瞳仁,说‘原来是头龙少爷’。”   巴哈姆斯眼中浮起柔情,显然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我觉得很稀奇,从前每个人类一看出我龙族的身份,都飞也似的逃跑,只有她一点也不怕我,还对我评头论足,后来我才知道,那时的玛蒂就已经是帝国排行第六的大魔导师,被喻为「神童」的天才魔法师。”   神童?罗兰一怔,摆摆手:“等等,容我插嘴,请问那位玛蒂小姐当时几岁?”   “十二岁,怎么了?”   你和血龙王一样,恋.童啊!   “没什么,说下去吧。”金发青年用无力的语气催促。   黑发龙王不疑有他,续道:“玛蒂对我解释了什么是半精灵,我很高兴,我觉得她和我一样是四不像的生物。这时,她大叫一声,说她的行李不见了,然后她盯住我,不,是盯住我的包,一把拎起我的领子,要我负责,理由是她的行李会掉都是我的错,命令我把她护送到月精灵之乡。其实就算她不要求,我也打算跟着她,看看这个既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精灵的少女是怎样生活的,所以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你认为你不是龙吗,巴哈姆斯?”罗兰蹙起眉头。巴哈姆斯沉默良久,道:“我认为我是,但我的族人不承……”   “这就行了。”罗兰打断,“只要你自己相信你是龙,他人的闲言碎语,无需放在心上。”巴哈姆斯眨眨眼,回以开怀的笑容:“嗯。”   “话说回来,那位玛蒂小姐,应该也有和你相同的烦恼吧?”   “嗯,但玛蒂没有我迷茫,她求我带她去月精灵之乡,只是想看看孕育了她那精灵母亲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不是想做精灵,她已经决定作为一个‘人’而活。所以当我们到达月精灵的栖息地紫月森林时,她只在外面看了一天,就离开了,连进去都没进去。她真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孩子,不像我,她总骂我是条窝囊的龙。”巴哈姆斯笑了,笑容充满深挚的情意,“和她在一起旅行的三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我们俩都是初出茅庐的旅行家,一路上闹了数不清的笑话。”   罗兰奇道:“为什么徒步旅行?你可以背她去紫月森林啊!”   “这是玛蒂的主意,她说都出来了,就要好好享受旅行的乐趣,一下子就到多无趣。而且她平常被关在深宫里,都没机会看看百姓的生活,正好乘此机会帮她父王体察民情。”   “哦。”天生的王者。   巴哈姆斯漆黑的眸子浮起几近感伤的怀念:“一路上,我都没发现自己的心意,直到我送她回到王宫,觉得好不舍,才发现不知何时起,我已经爱上玛蒂了。我爱她活泼率直的个性,明亮耀眼的笑容,蛮横泼辣的语气,扮鬼脸时的俏皮表情……爱她的一切。玛蒂也很舍不得我,就和我拉勾约定,每晚都去看她。我没有向她告白,吻了她的额头就走了。”   “为什么不向她告白?”罗兰插口,语气除了不解,还有一股难言的艰涩。他想起自己对茶发少女那欲吐却不能吐的梗塞情结。   “因为不敢。”巴哈姆斯咬牙,“在我察觉对玛蒂的情感时,我清晰地感到另七个我对玛蒂的恨意,他们认为我玷污了龙族的骄傲,爱上一个低贱的半精灵,加上被我独占身体三百多年的怨恨,他们恨不得把我和玛蒂一起撕成碎片。那股恨意强烈到差点把金龙王的封印都冲破了,我当然要急忙赶回龙谷求他再给我施一道封印。金龙王施完后说,另七个我的力量已进步到连他也快压制不住,要我别再心软,干掉一个是一个。我说我已经试过,可是他们学乖了,联手对付我,让我一点下手的机会也没有。金龙王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走了。”   “他可真不负责任。”   “不是不负责任,金龙王已经尽力了,他也老了,当然敌不过年轻的我,何况他本来就不是我什么人。”巴哈姆斯不以为意。罗兰皱眉道:“那血龙王和银龙王呢?他们总帮得上你也肯帮你吧?”   “帮不上,他们更不是我的对手。”   罗兰睁大眼,用一种不确定的口吻道:“喂,「红黑白」三龙王,你的排名好像比血龙王低耶!”   虽然他见识过黑龙王的强大战力,但他家呆呆的义父这么强,他还是不太相信。   巴哈姆斯低低一笑:“那不是我们三个的排名,是我们父王的排名。我那时还没被族人承认,是后来辰占了身体,一口气杀了包括母后在内三分之二的黑龙,剩下的族人才忙不迭地把王的帽子扣到我们头上。但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怪物」。”   “……”   “为了赶在封印解开前压制辰他们,我拼命锻炼,忙得连和玛蒂的约定也忘了。一天我听到几头母龙在打屁(不用怀疑,这么粗俗的用词一定是从某条同性恋龙那儿学来的),说一个奇怪的女魔法师到处抄龙窟,从五年前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得大惊失色,想该别是玛蒂,连忙翻人类的日历,才发现不知不觉已过了五年了。当夜我就赶去奥斯曼帝国的王宫敲玛蒂房间的窗户,她一见我,又哭又骂,差点把我从楼上推下去,然后她盘问我,为什么不守约定,五年里音讯全无。我不敢告诉她实情,就随便编了个理由。可玛蒂一下子就拆穿了,她咬牙切齿地掏出一只锁龙枷,趁我不备套在我的脖子上,威胁我一天不说真话,就一天戴着这玩意儿做她的狗。”   好…好性格的女人。东城城主抹汗:比拉克西丝还有女王派头。   “我急坏了,变狗变猫倒无所谓,反正龙族都能变,问题是锁龙枷会不断吸收我的力量,还有封印的力量,万一让七个我脱困就糟了!我只好老实交待,玛蒂听完,二话不说拿下锁龙枷,骂我父王是条神经病龙,要对我施法,我拉住她的手,告诉她没用的,不管她是多么强大的法师,也不可能战胜得了我这头怪物。”   “那玛蒂后来是怎么封印你的?”   “因为我告诉她我的真名,又给了她一条我的龙须做的护身符。”巴哈姆斯摸摸耳鬓的黑发,哀伤地道,“这是玛蒂的要求,她说她会亲手终结我,在我丧失自我的那天。说这句话时,她的表情很平静,眼里却涌出了泪水,那一刻我知道,她爱我一如我爱她。”   罗兰静静望着两行清澈的液体沿着黑龙王白皙的脸颊滚落,转头泡了杯滚烫的咖啡,递给神思不属的义父。   “当夜,我要了玛蒂。第二天早上我返回龙窟,因为我不想伤害玛蒂,不想她亲手杀死她深爱的男人,可是我终究没赶上,封印破裂了。我本以为辰他们会立刻杀死我,但是他们没有,他们想让我亲眼看见自己杀死玛蒂,以偿他们被封多年的痛苦。”   “短短三天时间,辰就把整个帝国破坏得千疮百孔,粉碎了她的家园,伤害了她重视的民众,只剩下帝都米隆。街上,人们疯狂地四散逃窜,哭嚎推挤,只有玛蒂一个人朝我跑来,穿着魔法袍,拿着法杖。她声嘶力竭地叫我的名字,我看得好心痛,但这些都比不上后来……玛蒂用我教的法子把我封印在「龙眠」里,然后用封印了我的剑,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这是最后一道封印,我教她的血契魔法,我所会的最强大的魔法。”   巴哈姆斯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那一刻,我觉得心被掏空了,连悲哀也感觉不到,脑中一片空白。当我清醒时,想起我做了什么——我吃了七个我。真可笑,玛蒂生前我一心认定自己做不到,可她一死,我就办到了,我真的如她所说是头窝囊的龙。因为激斗下元气大伤,我没多久就昏了过去,直到你的血唤醒我。”   久远的悲哀化作刻骨的寂寞将黑龙王紧紧包裹,渗入冰冷的气息,突然,他感到双手间传递来丝丝暖意,抽走那冻结心扉的寒冷和孤寂。定睛一看,才发现掌中不知何时多了杯咖啡,浓郁的香气以白雾的姿态飘散开来。   渐渐的,暖意充塞心房,驱散了寒意。   “对不起,巴哈姆斯。”罗兰自责地道。   “没关系。”黑龙王微笑着捧起咖啡杯,啜饮温暖的液体,“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虽然伊人已逝,心伤犹在,但上天总算待他不薄,让他认识罗兰,这个他疼入心坎的义子,而且这一次,他一定会牢牢守护住他,不让他步上玛蒂的后尘。   “但……”罗兰欲言又止,顿了顿,恢复平常的神态,“也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天很晚了,喝完咖啡你就去睡吧。”他不想再触及义父的伤心往事。   “好。”巴哈姆斯点头,重拾先前的话题,问道,“那罗兰你呢?你爱上了谁?”金发青年沉默片刻,道:“我还要再想一想。”   “无论你爱上谁,龙族的原则是绝不放手。”巴哈姆斯关照道。罗兰微一苦笑:“巴哈姆斯,我可不是龙,我是人类。”   其实一样的。黑龙王没有说出这句话。   如果人类一直迷恋一种能够超越时空的永恒力量,那无疑只有爱了。   但是巴哈姆斯只是默默喝完咖啡,身为全世界最了解罗兰的存在,他知道这个义子还执念着另一样东西,有生之年都不会改变。   就是一把不朽的王座。   但是他没法说出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不知道该不该说,罗兰的师父帕西斯曾经说他是个疯龙,他的存在只会让罗兰痛苦。   就在黑龙王准备回到影子里的时候,罗兰喊住他:“巴哈姆斯,你的真名是什么?”   “……暮。”   “那我以后就叫你暮了。”   “嗯。”巴哈姆斯开怀一笑,隐去身形。   再度沉寂下来的室内,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金发青年默然独坐,内心充满迷茫。听了黑龙王与半精灵法师悲剧的恋情后,他反而更加困惑,因为那种轰轰烈烈的炽情和他心里那宛如细水长流的情愫完全不同。若前者是烈火,后者就是水网,一张绵密的情网,包裹住他的心。而名为「野心」和「良心」的两条巨龙,正激烈地拉扯这些柔韧的情丝,试图挣破桎梏,重获自由。   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只是喜欢,还没有爱上?   那么,是否代表他能够放下这段情?   可是,放下这段情后,他又该如何排遣这无边无际的寂寞?   冰宿在马车上的明媚笑靥浮现在他的脑海,驱走了所有的迷茫和挣扎。这一瞬间,罗兰突然理解了玛蕾尔妮说那句话时的心情——只要你好,我就好。   没错,和喜欢的人的未来和幸福相较,我这点心酸和痛苦算什么?   罗兰合上眼,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如同透明温柔的水帘,这一刻,宁静和祥和驱散了心灵的阴霾和远古的悲音,就好像五月的雨,迅速而悄无声息,令周围的一切都融入其中。   “就…这样吧。”   他微微一笑,笑容温柔而苦涩。 第二百零五章 月魂与冰心(完)   冰宿感到非常不对劲。   就像一觉醒来,看见天地变色引力消失河水倒流那种心情。   而原因,就在对座那个笑得万分迷人,但她看了只想痛扁的家伙。   “冰宿。”察觉她的心不在焉,罗兰没有丝毫不悦,依旧保持让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脸红心跳的魅力笑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剩下百分之一的那位在心里回答。   罗兰看出她的答案,轻叹一声:“那好,我再说一遍……”   不对劲!愈来愈不对劲!冰宿脑中警铃大响,换作以前,他早就趁机调侃几句了,哪会如此恶心地摆绅士风度!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从今天起由艾露贝尔指导你魔法,法利恩要准备贤者考试……”青年再次闭上嘴,打量两眼无神的少女,将内心的担忧化作最没诚意的社交辞令,“你今天似乎不是很能集中精神,我让侍女带你下去休息。”   “呃!”冰宿还没回过神,罗兰就摇铃唤进两个侍女,把刚才她没听进去的事简要交待,要她们带人回房,就整理桌子准备上朝。   这家伙!吃错药了?   瞪视紧闭的房门,茶发少女丈二摸不着头脑。   ******   经过一个白天的紧迫盯人,冰宿得出结论:罗兰没有吃错药!因为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和平时一样,唯独对她幡然改变。其实也不是改变,而是回到他们最初认识的模样。   他,缩回自己的壳里去了。   为什么?晚间,少女坐在寝室的办公桌后,咬着大拇指冥思苦想: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刺激到他的事?还是他察觉了她的心意,为了不让她沦为情妇才刻意疏远她?   不管怎样,光坐在这里想根本找不出正确答案,还是应该去问本人!   “冰宿。”红发侍卫端着夜宵进来,一脸纳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不但跷了我的课,还跷了艾露贝尔的课,你不是最喜欢上魔法课了?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会补课,今天有事。”冰宿站起来,一边取下衣架上的斗篷一边问:“艾德娜,你主子下班了吗?”   “呃,好像还没。”   “很好。”语毕,少女大步走向玄关。艾德娜一愣,唤道:“你去哪儿啊?”   “告白。”   告白?年轻的侍从官托着餐盘,呆在原地,久久……   ******   满天星光穿过叶缝洒落,在落叶扫尽的石子路上烙下点点银芒。   偶一抬头,望见这万星争辉的绚丽景象,冰宿眼中不再流露出憎恨的波动,代之以一抹释然。   她对兰寒星的恨意,悉数建立在父母的爱被抢走的不甘上。而如今,她已决定不回地球,放弃那个只令她痛苦的执念,她对兰寒星的恨自然就不存在了。   曾经她以为,只有得到父母的承认,她的人生才有意义。但现在她明白了,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个需要她的地方,她受够了付出却没有回报的日子。虽然因为自尊心挣扎了一段时间,然而在看见金发青年眼底一天天累积的真挚情感时,她决定:为他而留下。   不止因为这个人需要她的付出。更重要的是:她和他有相同的心情。   所以,冰宿万万不能忍受今日罗兰的态度,她可不是大度的女人,能够再次忍受被人拒之门外的痛苦;也不是痴恋的女人,只要看着他、守着他就满足,她可以不要名份,但绝对要他的情!   小路豁然开朗,冰宿瞅瞅不远处一株高大茂密的金木犀树,嘀咕道:“还没来。”   拜晚睡的习惯所赐,她知道罗兰办完公经常来这里拉一曲,而她趁机打开窗子,将之当作帮助集中精神背咒语的轻音乐或增加睡意的催眠曲。   冰宿一点不觉得这种行为有辱艺术或有伤情趣,因为她知道罗兰拉小提琴也不是为了所谓的浪漫,而是为了整理思绪。她担保,在拉着那流畅优美让万物沉醉的琴音时,青年脑子里转的全是今年的米价该怎么调整或哪城的政要需要铲除之类念头。   但就是这样一个超级表里不一的男人,紧紧抓住了她的心。   听到动静,冰宿闪到树后,果然,不一会儿,那充满个人风格,优雅自如的脚步声就停在附近,接着——   “谁在树后?”   “是我。”茶发少女干脆地走出来,她本就不打算藏头露尾。   罗兰的身子微晃了一下:“冰宿!你还没睡……不,你找我?”这丫头跟了他一个白天不够,还搞夜袭?就算他白天态度冷淡了点,她的反应也不要这么激烈吧!何况,他实在是没法做出更温和的应对,光是压抑翻腾的情绪,维持最基本的礼仪,就竭尽全力了,她就不能给他一段缓冲时间?   冰宿不答反问:“为什么躲着我?”   “我……”罗兰深吸一口气,道,“没有躲着你啊。”   “放屁!”   “……”好容易筑起的心防全塌,年轻的城主被这句意料之外的粗话击得呆然。茶发少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罗兰调匀呼吸,恢复镇定,直视她的双眼,换上认栽的表情:“我明白了,今天是我不对,其实我是心情不好,才会这样,不是想跟你绝交的意思。”   绝交?这家伙在说什么?冰宿听得一头雾水。   “你放心,冰宿,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绝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拒绝你的友谊……”   “去你的友谊!”   罗兰二次愕然。冰宿满脸通红,连连喘息,咬牙切齿:“你这笨蛋…我真不敢相信,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演戏?你…你以为,我要的是你的友谊?罗兰!”   沉默持续了将近十秒,期间,一缕红云缓缓爬上金发青年俊美的脸庞。   “你……”他哑声道,“不是不喜欢我吗?”   这回轮到冰宿呆住,半晌,恍然大悟:“你以为我不喜欢你?”难怪!原来是这缘故!   “你真的喜欢我?”罗兰仍在怀疑。   “废话!你不是观察力一级棒吗!为什么看不出来?”   “可、可是!”罗兰有点着慌,“你没有吃醋啊!我试探过你,说我要和朵琳共进晚餐,你一点都不动摇!”冰宿用受不了的语气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和她一起吃饭!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有吃醋,在你每晚和你老婆缠绵的时候。”   轰的一声,青年原本只是薄红的脸颊瞬间涨成熟透的蕃茄色,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我是不得已的……”   “我知道。”   “我们也不是每晚,只是偶尔……”   “嗯哼。”   “……对不起。”终于会意自己的行为是越描越黑,罗兰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嗫嚅道歉。冰宿微微一笑:“你和她结婚是在对我动心之前,何罪之有?”   罗兰默然片刻,道:“就算顺序相反,我还是会娶她。”   “我明白。”   “你根本就不明白!”罗兰激动起来,“我不是值得你喜欢的男人!你值得更好的!而且…而且我也不想你做我的情妇,这么屈辱的……”   冰宿充耳不闻,挑了挑眉:“我只想问你,你喜欢我吗?”   “我……”罗兰犹豫良久,终是无法在她清澈的眸光下撒谎,“我喜欢你。”   “那就没问题了,我乐意做你的情妇。”冰宿开心地挥挥手。   果然~~~罗兰暗暗呻.吟,他就知道,这又是头喜欢牺牲奉献的小绵羊,但这回,他这头大野狼绝对绝对不再造孽。   “听着,冰宿。”他垂下掩面的手,严肃地道,“别被爱情冲昏头脑,你一向聪明理智,应该早就想到这个决定的后果是什么——你会丧失你的人格尊严!”   “我才不会只做你的情妇。”冰宿抬起下巴,昂然道,“我有自信成为你的左右手!”   罗兰深深一叹,疲惫反问:“什么样的左右手?”冰宿一怔:“咦?”   “是法利恩那样的,还是伊芙那样的?”   冰宿先是浮起困惑之色,随即转为失笑:“原来如此,原来你真正的顾虑在这里。”罗兰皱眉道:“别说得这么轻松!你根本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我很明白,你怕我和伊芙将军一样沾染血腥,或成为法利恩那样冷酷无情的谍报头子是吧?”   “既然你明白……”   “我不明白!”冰宿大声道,“我不明白你干嘛担心这事!就算我成为你的王后,我一样不甘心做你背后的女人!我有我的自尊和骄傲!”   “可是你当不了我的城妃,只能躲在我的背后,做出一些你不愿意的事情。”罗兰无法说出自己的野心,而他的野心会席卷整个大陆,可能铸就铁血王座,也会烧毁他所爱的人,他重视的一切。   冰宿隐隐听出他的顾虑,好言道:“罗兰,这是我自愿的,你无权阻止……”   “不,只要我拒绝你,就可以阻止了。”   茶发少女愤怒地冲上前,拉低他的领口,低吼道:“别把你的价值观套在别人头上!”   “呃?”   “在你看来,变成那样的我很可怜,但对我个人而言,我是很幸福的!”   “放弃你原来和平的生活,踏上一条没有回头路的道路,怎么会幸福?”罗兰眯起眼。冰宿回视他:“但失去你,我会更不幸福。”   罗兰的呼吸错乱了一下,颤声道:“没关系…你还没有爱上我,只要把感情收回去……”冰宿叹了口气,松开手,后退半步。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一股寒气从青年的心底窜起,令他的心凉了半截,热了另一半。   “诚然,我早就预料到爱上你的下场,我也曾挣扎过,但我终究控制不住自己。”冰宿坦然道,“而且我觉得爱上你并不是很糟的事,至少我不是在唱独角戏。”   “不是唱独角戏又如何?”罗兰压下内心的激荡,冷冷地道,“感情可以当饭吃吗?当你尝到抛弃一切却得不到你应有的名份,苦苦追求还是无法成为我心里的唯一时,你还能满足于一句‘喜欢’吗?”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冰宿眼中迸出险恶的光芒:“罗兰,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厌恶什么吗?”   “……不知道。”   “付出得不到回报!”冰宿喊道,“我不怕付出!我只怕没有人需要我!我可以无止境地付出,代价是要有回报!而且我要求不多,只要一句回应就行!你知道的!你听过我的身世!”   罗兰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脸颊,心疼低语:“对不起。”   “不要拒绝我,罗兰。”   “我不是拒绝你,而是…而是……”   “我知道。”冰宿搭上他的手背,声音充满温暖而一往无前的情感,“你不想伤害我,但是罗兰,你自认为我好的安排,对我而言,未必是好,我有我自己的判断,不需你多事。”   青年沉默半晌,用力抽回手,摇头道:“不行,这对你不公平!我只给你一句喜欢,你却给我这么多!我承受不起!”   “你已经把你可以给我的都给我了啊!”   “可是——可是——不够!”   冰宿叹息,耙耙前发,彻底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罗兰,你太高估我了。”   “啊?”金发青年愣了愣。茶发少女定定凝视他:“你说你没资格接受我的感情,老实告诉你,我比你更没信心!”罗兰大惑不解:“为何?”   “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吗?”   “当然了!”罗兰斩钉截铁地道,标准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冰宿忍俊不禁:“我不这么认为,我很有自知之明。至今为止,有很多男生爱慕我的长相接近我,可一旦接触到我的性格,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掉头离去,因为我不像别的女孩懂得温柔、懂得撒娇,甚至连所谓的情趣也不懂,我只知道读书。”   “……”   “所以,我是个非常贫乏的女人,不是我很了不起,愿意付出那么多,是我只懂得这种付出。”冰宿垂眸道,“我还希望你别嫌弃这样的我。”   罗兰强忍将她拥入怀的冲动,艰难吐字:“我从未嫌弃过你。”   “你不觉得我是个僵硬无趣的女人?”   “僵硬无趣,我也是。”   “你比我好多了。”冰宿轻笑,抬眼直视他冰蓝色的双眸,用自嘲的口吻道,“我是个冰人,给不了你温柔,给不了你体贴,给不了你其他女人能给你的一切,我能给你的,唯有这一颗冰心,你是要敲碎它,还是接受它?”   “冰宿……”罗兰呻.吟了一声。她这分明是把他逼入绝境!他可以拒绝全世界的女人,可以拒绝最热切的爱语,唯独这个少女的告白,他无论如何拒绝不了!   这告白是她灵魂的呼喊,拒绝就等于扼杀她的心。   他伸出手,紧紧拥抱住她,苦笑道:“你会后悔的。”   “不会。”冰宿坚定地道,伸手回抱他,深埋进那无比柔软温暖的黑天鹅绒里,一股拥抱夜的感觉,在她心里荡漾开来。   “我会毁了你的人生。”   “你这个傻瓜。”冰宿轻轻叹息,“为什么你就是不懂,是你给了我真正有意义的人生。”   他是她心坎上的月光,为她照亮了她晦暗如墨的人生。   “法利恩和伊芙也说过类似的话。”罗兰苦涩一笑。冰宿白眼一翻,懒得再解释,一把按下他的后脑勺,以行动表示决心。   罗兰瞪大眼,终于忍不住紧紧抱住怀里的少女。 第二百零六章 君与臣   第二天早上,东城城主刚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就对上三张坏笑的面孔,总共六道意有所指的视线瞧得他毛骨悚然:“干、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们看见了!”久候多时的大神官、随侍武官和魔导团团长齐声道。   啪哒!罗兰脚下打滑,幸好攀住门框,才没跌倒,但已是狼狈万状。他急忙砰上门,满脸通红地瞪视三人:“你们偷看!”   艾德娜嘘道:“你这么凶干嘛,我们又没看到什么,不过是接吻罢了。”说到这个她就来气,本以为能看到激情四溢的火辣场面,结果那两个自制力超强的家伙,只亲了一会儿,互表心意就各分东西了,害她白吹了半夜冷风。   “非礼勿视!”   “我这叫克尽职责,以防你们这对亲热的恋人被哪里窜出来的刺客‘喀嚓’。”艾德娜振振有辞。罗兰狠狠瞪了她半晌,转向另两人:“那你们俩呢?”   法利恩干咳道:“那棵金木犀树,是我最喜欢的冥想场所。”   “同上。”艾露贝尔掩嘴道。艾德娜举手补充:“对了,我也喜欢拿那棵树练拳脚。”   “……”下次谈情说爱一定要找别的地方!   “放心吧,大人。”大神官安慰道,“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看见。”   就是被你们三个看见才糟糕,这下要被成天打趣了。罗兰叹了口气,放开扶住门的手,叮咛道:“别说出去。”   “废话!”艾德娜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艾露贝尔脸露好奇:“罗兰,你是几时喜欢上救世主小姐的?我都没看出来。”   金发青年还没答话,艾德娜得意地扬起头:“我可早看出来了哦,艾露贝尔,待会儿我一一告诉你。”   “嗯!”   罗兰险些冲上去掐住随侍武官的脖子。   艾德娜质问:“喂,你想怎么办?别说你想把冰宿当地下情人,我会敲断你的肋骨!”   “就算我想把她纳为情妇,她也不会肯的。”罗兰睨了她一眼,走向桌后,“何况我从未打过这么混帐的主意。”   “算你还有点良心!”   艾露贝尔忧虑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呢,罗兰?就算没有朵琳夫人,以冰宿的身份,你们也无法结合的,她是神使啊!”   法利恩插口道:“不,这是教廷的说法,冰宿小姐是普通的女孩子。”艾德娜一呆:“啥?不会吧!”   “我知道。”艾露贝尔沉声道,“问题是民众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现在不能,将来就可以了。”   “咦!”三人一齐看向发言者。罗兰没有明说,如果他能篡位成功,自会削弱教廷的影响力,重塑圣贤者的传说,提高法师的地位,只挥挥手:“有公事就汇报,没公事不许八卦。”   最心软的水族族长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起东城城妃:“罗兰,朵琳夫人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理?”   东城城主沉默了一下,在场都是明了他野心和计划的近侍,所以他缓缓道:   “我和她没有结果。”   无论有没有冰宿,他和朵琳都做不了长久夫妻。   因为占领北城,是他实现理想的一环。   艾德娜于心不忍,劝道:“以夫人的性格,不必……”说到一半,她收了回去。即使朵琳秉性柔弱,又痴恋罗兰,但是城破家亡后,她还会不会继续软弱下去,对罗兰痴心不改,谁也不敢赌这种可能性。而罗兰唯一的仁慈,大概就是和平分手,让她安享晚年,毕竟做不出杀妻的事。   两女心情郁郁地退了出去。罗兰吁了口气,恢复冷肃的统治者姿态。   大神官也敛去刚才轻松的玩笑表情,恭敬汇报:“凌晨时分,北城的探子传来情报,青龙骑士团被从前线撤换下来,换红龙骑士团和道格拉斯顶替。”   “哦?”罗兰在桌后坐下,挑了挑眉,“这倒是个积极的人事调令,可是后遗症也不小,长远来看不利,史丁没反对?”北之贤者赛雷尔是一位睿智博学的法师,更是一位才干卓著的能臣,只要米利亚坦多听他的意见,总是不会错的。   “是道格拉斯自个儿请缨的,北之贤者反对无效。”   罗兰有些意外:“岳父一点也没有考虑史丁的意见?”法利恩摊摊手,“因为提拉的事,米利亚坦城主最近心情很烦躁,只被道格拉斯怂勇了几句就答应了,君无戏言,史丁只好饮恨。”   “奇怪,岳父每次和我下棋都反悔,为什么说过的话不肯收回?”   “因为这包括在主君的面子里。”   “原来如此。”   罗兰轻轻一笑,两手搭在胸前,深远的目光仿佛已经涵盖远方的战局,眼底涌动着冰冷犀利的思绪:“红龙骑士团应该能让西城大受损失,未免西南两城的天平又倾斜,看来我得想点办法。”   ******   北城埃特拉·上界。   “大人,请留步!”   听到背后响起的沉稳嗓音,北城城主脚步一顿,无奈地转过身。   “什么事,赛雷尔?”   北之贤者走上前,先行了一礼,才说出留人的原因:“有关道格拉斯团长提议的事,我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   “你的意思是不同意他的提议?”   “我……”赛雷尔犹豫了一下。   米利亚坦趁胜追击:“我可是很赞成哦,是应该让那帮野蛮的强盗吃点苦头了。巴曼太重骑士道,不愿对地上军队出手,西城不动,他也不动,弄得整支青龙骑士团像吃闲饭的。道格拉斯就没这顾虑,他还向我保证会在半个月内将那群贼蛮子赶出南城,他这么有自信,你说我怎么能拒绝他?”   赛雷尔眉间浮起苦色:“可是,团长阁下有可能将占领地的百姓卷入战火。”红龙骑士残佞好杀,要不是上头有银龙王压着,道格拉斯还给米利亚坦一点面子,在上界都要为非作歹,他已经知道道格拉斯和穆伦一起私下搞的勾当,哈梅尔商会一半违法乱纪的作为是依仗红龙骑士团的撑腰,一旦放出去,后果难料。   米利亚坦摆摆手:“不会的,我叮嘱过他,千万要谨慎行事,他也答应我了。”   答应归答应,一旦离开,谁还管得了他?赛雷尔咽下到嘴边的话语。   巴曼按兵不动,的确让友军等得心焦,但是赛雷尔认为不应干涉前线军官,而且西城已经放缓了占领的脚步,分散在凡尔加平原各区,需要搜集情报判断敌军主力,龙骑士不善打持久战,一击即中才是上策。一旦战火扩大,还难以收拾,和西城断绝贸易关系,对北城有害无益,尤其是龙之息的断货,对于冬季食量大增的飞龙和龙族是要命的打击。而临阵换将更是大忌,再派一支龙骑士团,消耗的补给更是天价……主君可能认为龙之息暂时短缺,可以用牛羊替代,可是今年的冬天可能是寒冬,埃特拉需要足够的皮毛储量才能让百姓过冬。   北之贤者委婉地劝道:“西城可能会以占领地的百姓作为人质,使团长阁下投鼠忌器。而且无故换将会令巴曼不服,不如还是让青龙骑士团继续……”   “不必担心,巴曼不是这么小气的人!”米利亚坦一口打断,“至于人质的问题,道格拉斯早就想好解决方法了。他说只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垮西城的主力,再一举铲除留守占领地的三个佣兵团长,剩下的伊斯法军就群龙无首,不足为虑。”   “可是……”   “赛雷尔,你终究是魔法师,对军务不及道格拉斯清楚,就别跟我兜转这件事了,嗯?”米利亚坦的口气有些不善。蓝发青年只得垂下头:“是。”   “话说回来,那帮人的下落还没找到吗?通缉令都发出去两天了。”   “还…没。”赛雷尔的回答有片刻的迟疑。米利亚坦注意到,紧紧盯着他,沉声道:“趁他们还没逃远,赶紧加大搜寻力度,不然像上次那帮罪犯一样逃进哪个深山老林,事情就棘手了。”   “大人。”赛雷尔抬起头,“恕我直言,那个叫肖恩的青年行事虽然鲁莽了些,但没有触犯法律,通缉他,于理不合,不如就把那件事当作顽劣愚民的狂妄之举,一笑置之,也显出您的宽宏大量。”   “赛雷尔!”米利亚坦勃然大怒,“你是要我对那个当众污辱我的家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全天下的人视我为笑柄,是这样吗!”   赛雷尔心中一凛:“不。”   “你分明就这意思!”   “大人!请听我说……”   “行了,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在为那家伙脱罪,还有他四个同伴。”米利亚坦冷冷地道,“博尔盖德告诉我,那四个人就是搞砸拍卖会的罪犯,之前也是他们把穆伦弄进监狱。但他们是你的旧识,你就百般维护,让他们三番两次逃脱法网。我本来还不相信,但你今日的作为,让我不能不信!”   赛雷尔心凉了半截,不是为和杨阳等人的关系被揭穿,而是为主君的见疑之心。若不是一开始就对博尔盖德的挑拨半信半疑,米利亚坦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一些小马脚。但米利亚坦本来不是个耳根软的人,也对自己十分信任,不然,他早就因为博尔盖德之流的构陷将他肃清了,可如今……   北之贤者明白,他已经不是能让主君百分之百信任,认真听取意见的「谏臣」。   身为一个法师,他可以回归本职,但他的抱负还没有完全实现,就是为国为民,在这个天灾人祸的乱世献出一份力,他没有圣贤者前辈那么伟大能够拯救世界,只能以有用之身报效自己的出身地,尽己所能在有生之年让百姓安居乐业。   从今以后,我只能看大人的脸色行事吗?不然就会性命不保?赛雷尔微微露出失落之色,低头沉默。   看见心腹的表情,米利亚坦有些后悔,他其实并无意疏远赛雷尔,只是被拍卖会的善后问题搞得头两个大,加上全是因为自己不采纳谏言才导致那幕惨剧的发生,让他心虚不已,不敢面对这个臣子,才说出那番话,但他又拉不下脸来道歉,只得狼狈地挥挥手,岔开话题:“我和罗兰约好的下棋时间快到了,今天的政务就交给你,晚上我会回来听报告。”   “是。”   年轻的贤者恭身领命,目送主君调头离去。 第二百零七章 挑衅   “史丁老师!”   看见迎面走来的身影,埃特拉救世主邱玲蹦跳着迎上前,一叠声问道,“你吃过饭没?是不是正要去餐厅吃?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呃,好啊。”赛雷尔本想省下午餐时间办公,看到学生这么热情的模样,不忍拒绝,少女坦率无伪的笑靥也令他低落的心情好转些许。   邱玲喜出望外:“那你等我!我去拿野餐盒!”说完调头狂奔,眨眼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野…野餐盒?赛雷尔呆住了:难道要在外面吃吗?   造型精巧华丽的小木桥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邱玲的双马尾摇摆着,肩上趴着一只黄色的雷霆兔。   “史丁老师,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提着野餐盒的邱玲转头询问,两根乌亮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不已。   赛雷尔心一凛,佯装无事地笑了笑:“没有啊。”   “哼,撒谎。”邱玲指着他,“你每次想隐瞒什么,就会露出这种很勉强的笑容。”   是这样吗?赛雷尔一呆,看来我作为法师的涵养功夫还不够。   邱玲跳到他面前,昂起小脸,认真地道:“史丁老师,我不能为你分忧解劳,但我还是希望你打起精神。”   赛雷尔心下感动,摸摸学生的头:“嗯,谢谢你,小玲。”   “不,我什么都没做,你谢我我会不好意思的。”邱玲害羞地搔搔后脑勺,举起手里的餐盒,笑道,“不过,虽然我帮不了你,它却可以哦。”   “呃?”   “是初代城主的师父说的:‘人只要吃饱喝足,就什么烦恼也不会有。’”   初代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的师父?那不就是——圣贤者!!!   “圣贤者前辈说过这种话?”赛雷尔愕然,不敢相信奉若神明的史上最强法师有那么…那么不庄重的想法。邱玲点头:“对啊!”   “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   “一本小册子,像是回忆录,不,日记。很短,只有几页。”邱玲比手划脚地解释,“是我在图书馆最里面一本歌剧里偶然翻到的。”   赛雷尔水色的眼眸闪闪发光:“上面写什么?”   圣贤者的资料让人扼腕的少,就圣域记载了他的功绩,至今,人们都只能凭空想象这位先辈的音容笑貌和为人性格。   “嗯…我想想,就写了初代城主的身世,和他初遇圣贤者的情景。安迪米拉尔城主本是坦帕斯帝国一个大贵族的长子,因为不想放弃最爱的绘画继承家业,就在一天晚上带着简单的行李离家出走,可是在出国境时钱包被扒,只剩下绘图工具和几件衣物,只好帮人画画糊口维生。一天他正在帮一家面包店画招牌时,瞥见旁边蹲着一个青年,满脸垂涎地盯着他的画,问‘可不可以分我三分之二,不,一半就可以了。’这个人就是安迪米拉尔城主后来的师父。”   “……”是野史!应该是野史!蓝发青年在心里为偶像平反。   从无名氏说过的圣贤者传说,他实在不能相信那位冷酷果决的叛逆法师会是这么脱线的人。   只有那些大胃王的骑士会这样吧。   突然,赛雷尔想到圣贤者的外号「古兰·罗瓦」是战神的意思……作为法师的称号有些奇怪,是像战士。不过这个感触只是一闪而过,他还是难以置信。   邱玲问道:“史丁老师认为这是杜撰出来的故事对吧?”   “呃,我是不太相信,不过传说本来就有很多版本,每种都可能是历史的碎片,毕竟圣贤者也是血肉之躯,而不是神殿里那些冰冷的石像。”赛雷尔温和地阐述想法。   邱玲笑开颜:“不愧是史丁老师,跟那些顽固的法师伯伯反应完全不同,你知道吗,我告诉他们这个故事时,他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还要我把书交出来让他们烧掉呢!”赛雷尔尴尬一笑:“这也不能怪他们,圣贤者前辈是所有法师崇敬的目标,我也不例外。这本册子你先收着,我空了来看看。”   “好。”邱玲拍拍手:“对了,史丁老师,巴曼快回来了是不?”   “嗯。”想到青龙骑士回来的原因,赛雷尔就心里发苦。   “沙耶刚生了六只小猫咪,可爱极了!真希望他快点回来看!”   赛雷尔不希望学生扫兴,笑了笑:“你写信通知他了吗?”   “写了,不过大概还没寄到。”邱玲转过头,指着前方一棵大银杏树,“啊,到了!我们就在那边吃饭吧!”说着,拉起赛雷尔的手就跑。   蓝发青年被她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彼此是师生,也就释怀了,但身为知识之神的神眷之子,他洁身自好,从未和人做如此亲密的手足接触,还是有点不自在:“小、小玲,慢点……”   “哦。”少女放缓脚步,这时,左近响起一个阴损的男性嗓音:“哟,这不是贤者大人么,和救世主小姐这么亲热是怎么回事?不怕露琪亚吃醋?”   “道格拉斯团长。”   赛雷尔冷静地回望从树后走出的红龙骑士,眼角瞥见学生一脸惊惶地挨近他,就顺手将她推到身后。   看到他俩的动作,道格拉斯玩味地挑挑眉:“太失礼了吧,救世主小姐,难道在下是什么毒蛇猛兽让你这么害怕?”   “对…对不起。”邱玲红着脸走出来,但还是不敢和他对视。   “还是我长得奇丑无比,让你看了就作呕。”   “不是的,我……”   “道格拉斯团长,小玲还是个孩子,你就别再逗弄她了。”看不下去他故意欺负爱徒的行为,赛雷尔皱眉插口。道格拉斯转移视线,咧嘴一笑:“你以为我只是在逗弄她?”   赛雷尔的眉蹙得更紧,沉声道:“道格拉斯团长,请自重。”   “哼哼,原来你也会露出这种表情啊,真有趣。”道格拉斯眯起眼,好整以暇地搓了搓下巴,“不过,告诉你一个坏消息,露琪亚今天不在!”   锵!随着一道光华,一把龙枪像凭空出现般停在青年的颈前。   “史丁老师!!”邱玲吓得心脏差点破裂。赛雷尔却纹风不动,目光和表情也没有丝毫动摇。   道格拉斯啐了一声:“龙鳞术吗?你倒是挺谨慎的。”语毕,收回武器。邱玲这才看清自己和师长身周环绕着金黄色的半透明光晕,松了口长气,情不自禁地搂住他的胳膊,喜极而泣。   “哼,赛雷尔,你也和你主子一个样啊。”瞄了她一眼,道格拉斯绽开讽笑,无视青年困惑的眼神,长笑离去。   “小玲,没事了。”他一走远,赛雷尔就拍拍学生抖个不住的背脊,和声安抚。邱玲却不放手,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衣服里,啜泣道:“我讨厌他!他要杀你!”   “没的事,道格拉斯团长只是吓吓我罢了。”赛雷尔心里明白道格拉斯是真的想杀死他。可是,连身为一介重臣的自己也能毫不犹豫地下杀手,还是在光天化日,在神使面前,这已经超越残佞,到达无法无天的地步了!这么一来,占领区的南城百姓恐怕……赛雷尔越想越忧虑,差点忘了邱玲,转头去追主君劝他撤回调将令,幸好,从右臂传来的柔软触感提醒他有只吓破胆的人形猫咪正挂在他身上,他走不得。   “相信我,小玲,我不会有事的。”赛雷尔耐着性子低下头,瞧见少女脸上的泪痕,满腔焦火稍稍熄灭,伸手帮她拭泪。   “嗯。”邱玲点点头,抽咽不已。见状,赛雷尔更是心疼,忍不住摸摸她的头,温言道:“别哭了,以后多跟在我身边,尽量别一个人到处晃。”他每天都为学生巩固她身上的魔法防御,还有邱玲自己召唤的召唤兽,安全倒是不用担心。但还是小心为妙。   “史丁老师也看出他想杀我。”   “这个……”赛雷尔的心脏漏跳一拍。   邱玲将他的臂膀搂得更紧:“我不懂!为什么米利亚坦伯伯让那么可怕的人做龙将?他看不出来,那个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人吗!”   赛雷尔无言以对。   ********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   “岳父,你今天似乎不够专心。”   俯视棋盘,罗兰按下一子。米利亚坦豁然回神:“哈哈,不好意思,你看出来啦。”   “父亲大人,您是不是身体不适?”随侍在旁的朵琳担心地问道。   “不不,只是出来的时候和赛雷尔吵了一架,有点心烦而已。”米利亚坦情急下说溜了嘴。   “和史丁(贤者大人)!?”罗兰和朵琳异口同声,表情是相同的意外。   “没什么没什么,小争执罢了,继续下。”   罗兰摇头:“朵琳,把你特地为岳父做的点心端出来吧,我们休息会儿。”语毕,亲自沏了壶新茶给对方。   捧着热茶,北城城主窝心不已,他生了那么多儿子,却没有一个有罗兰万分之一的体贴。   喝了会儿香气四溢的热茶,米利亚坦的心情平静下来,考虑到已经说漏嘴,不说清楚,罗兰可能认为他有见疑之心,也是为了向女儿女婿吐吐苦水,他缓缓叙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接受道格拉斯的自荐,让红龙骑士团支援南城,顶替巴曼的青龙骑士团。”   朵琳喜道:“这不是很好么!巴曼已经在南城待了半个多月了,是该让他休息休息,也可以和露琪亚一起来探探我。”她和青龙骑士、蓝龙骑士都有兄妹之情。   “是啊,可赛雷尔不赞同。”得到女儿的支持,米利亚坦更加舒坦。   “为什么呢?”   “他说道格拉斯可能会把占领地的人民卷入战火。”米利亚坦忍不住皱眉,“我跟他保证不会的,他就是不放心,东拉西扯找理由,弄得我忍不住光火。”其实他光火的真正原因是气愤心腹竟然和伤他面子的犯人相识,还隐瞒他,只是觉得说出来太丢脸,就刻意省去。   罗兰心中叹息,如果他有赛雷尔那样的部下,那么他肩上的担子可以少一半,虽然他的弟弟法利恩很能干,手下能人将士也很多,但还是没有赛雷尔那样的宰相之才。   岳父还不珍惜。   他也明白赛雷尔为何不能明说,一来米利亚坦主意已定,当面反对会扫他面子;二来天气的预警只是猜测,不能用来阻碍军机大事,只是史丁恐怕没料到维.稳的意见会引起米利亚坦巨大的成见。   朵琳不解:“贤者大人怎么会这么想?道格拉斯将军虽然长相粗犷了点,但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罗兰欲言又止,他知道红龙骑士道格拉斯可不是善心人士,对妻子更是图谋不轨,不过朵琳久居伊维尔伦,也碰不到那个狂人,而且没有证据指正,只好沉默。   米利亚坦干咳,他对红龙骑士团长的真实性情有点数,不过他也认为赛雷尔小题大做了。怎么想道格拉斯也不可能那么没有分寸,不顾友城人民的死活乱来。   “父亲大人?”见他迟迟不答,东城城妃有点疑惑。金发青年温言道:“战场杀伐无眼,史丁的顾虑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朵琳将信将疑。   米利亚坦朝女婿投以求助的目光,“罗兰,你认为呢?这件事该如何处理?”   “嗯…我以为,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如何处理,而是怎么善了。因为您已经答应道格拉斯团长了,若收回成命,会令他心有不服,也损及岳父您的君威。”   米利亚坦连连点头,觉得女婿的分析真是深得他心。   “不过,史丁的顾虑也有道理。”罗兰话锋一转,“不如这么着,询问一下梅莲可城主的意见,看她是要战还是要和。若是前者,就顺理成章贯彻这项调员令;若是后者,就让巴曼将军继续留守南城,道格拉斯团长也不会有异议。”   “罗兰,你的主意太棒了!”米利亚坦重重拍膝,兴奋地道,“我怎么没想到呢!的确,应该先问问梅莲可嘛!这样谁也不会有话说了!”太好了!他终于可以耳根清静了!   换句话说就是你可以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了。罗兰垂下眼,敛去眼底的薄怒。提拉的灾难,一半也是缘于这种推卸责任的心态吧。   米利亚坦环胸思忖:“我猜,梅莲可十之八.九会主张攻击,她对西城的恨意已经到达笔墨无法形容的地步,不过我也觉得应该教训那群强盗一下,太嚣张了!对吧,罗兰?”   “嗯。”金发青年微笑,不置可否,朝一旁以文静的姿态默默聆听两人谈话的妻子绽开温和的笑容,“对不起,朵琳,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听得你很无聊吧?”   “咦,不。”朵琳红了脸,表情是被揭穿心事的窘然。   “抱歉!乖女儿,是我不好,硬拉着你的丈夫东拉西扯——来来,罗兰,我们继续下。”   “是。”罗兰挥手打乱棋盘,“重下吧,免得待会儿你说我胜之不武。”朵琳忍俊不禁。米利亚坦气得瞪起眼睛:“你这狂妄的臭小子,看我杀得你落花流水!”罗兰无动于衷:“上回你也这么说。”   “可恶!乖女儿,倒茶!给为父助威!”米利亚坦还当真撩起袖管,但是不到两个时辰,他的额头就开始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掉了。   “唉,罗兰,你早就想问你了,你的棋艺到底是谁教的?怎么这么高明。”害得他每每信心满满地来,垂头丧气地去。他原本可是号称「棋师」的全国第一高手耶!现在……   “艾尔菲瑞特。”   “知识之神?你可真会开玩笑。”   罗兰但笑不语,捻起一颗白子按放在棋盘上。米利亚坦立刻被引开注意力,遗忘了小小的疑惑。 第二百零八章 变局   结果米利亚坦没来得及询问梅莲可,在他回宫之前,道格拉斯就率领麾下的龙骑士出发了,他只能捶胸顿足一番,发信通知梅莲可和巴曼这件事。   南城梅迪·下界。   自从灰水河一役饮恨割地后,梅迪军不得不撤出凡尔加平原,退至威斯莱岭以东,在一座名为「洛桑」的临时军镇驻扎下来。   本来中城军也陪同她们守在这里,后来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带领援军青龙骑士团赶到,于是诺因回去了米亚古要塞。   之后,也许是忌惮飞龙骑士的赫赫威名,进驻凡尔加平原的三个佣兵团——逆十字、血徽和月影谨慎地推进,虽然和占领地的百姓时有龃龉,也没搞得天怒人怨,此时的西城军还没有露出狰狞面目,导致遵奉银龙王和平主义思想,坚持骑士道的巴曼找不到理由攻击。而身为被救助者的南城也没法厚着脸皮要友军出战。   因此,时至今日,三支军队一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连遭遇战也没打过一场。   直到红龙骑士团来此。   但是,在后来被占领区民众称为「灾星」的炎之龙将道格拉斯将局势打破前,战火也曾差点被点燃,原因就是卡萨兰城主临行前的一席话。   「给你个忠告,要么叫米利亚坦换道格拉斯过来,要么想办法让巴曼出手,及早打垮那三个佣兵团。不然那个满脑子正义思想的笨蛋龙将会像老乌龟一样缩在壳里,任你的宝贝城民被贝姆特东榨西榨,榨成人干。所以,你好好想想,别再不听忠告,把我的金玉良言当破瓦烂砾丢一边。」   连贬带损说完,诺因无视师妹之母铁青的脸色转身走人,还是他两个心腹同情地施了一礼。   基于此,南城高层展开讨论。   “大人,我赞同诺因城主的意见!”几乎黑发青年前脚走,后脚四壁之一的芙瑞尔就跳起来叫好,“现在正是反攻的大好机会,趁凡尔加平原还没被西城占领,一鼓作气将他们赶走!否则,等伊斯法军完全占领平原,我们要赶走他们就困难了!而且要快,不能让那群无耻的狗强盗有机会拿我城的民众当挡箭牌!”   “不错。”她的丈夫凯伊颔首赞同,“我不赞成临阵换将,但诺因城主的第二个建议确实有道理。目前我军是没有反攻的能力了,只能仰赖埃特拉的友军,将凡尔加平原夺回来。那里不仅是我城最重要的粮食生产地,更是精神屏障,不收回它,大家一天不心安,西城也会一天天壮大,所以,我们一定要速战速决!”   梅莲可不语,中城城主充满讥嘲的话语就像恶魔的呢喃不断在她耳边回响,部属的劝告更煽动她体内复仇的业火愈加高涨。她竭力克制,不让理智被火气冲昏。轩风的教训让她尝到得意忘形的下场;灰水河的败仗让她体会到鲁莽行事的后果,所以梅莲可警醒自己,绝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   然而,思前想后,左推右敲,她怎么也挑不出两人的分析有何不妥,反而无一不是真理,于是放心地开口:“那么就搜集西城主力的信息,连同占领区人民遭受侵略的证据,提交给巴曼将军。”她准确地抓住这条计策的关键:要么挑衅西城来犯,要么激发巴曼的正义感,附加正确的军事情报。   凯伊和芙瑞尔大喜,正要埋首商量,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我反对。”   “呃!?”   三人吃惊地看向发言者,这还是第一次,被公认为南城四璧中最有智慧也最沉默的一员在人家问他前主动表态。   “什么意思,卡特?”梅莲可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现在不是反攻的最好时机?”   卡特摇摇头:“是最好时机。”众人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你说说清楚啦!卡特!”芙瑞尔大叫,她最受不了这个僚友讲话只讲一半。   卡特天生口拙,又识字不多,当下搜肠刮肚拼凑词句:“因为…秋收快到了,现在打仗,农田会被踏坏,青龙骑士团进攻时,沿途也会征粮,占领地的百姓今年冬天就要饿肚子了。相反,等到秋收后,西城会分配粮食,因为要人手替他们耕种放牧,虽然肯定不够,但至少足以糊口……”他越说越小声,觉得自己的发言实在不像个军人。   “对了,马上就秋收了。”凯伊沉吟道,“现在攻击,的确会使农作物受损,不过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动作快一点,损失不会很大的。”   “没错!何况等到分配完,西城早就拿好自己那份了!我们怎能允许他们吃我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庄稼!绝不能等!”芙瑞尔激昂地道。   卡特垂下眼,他是孤儿,从小饱尝空腹偷生的苦楚,实在不忍心过惯了丰衣足食生活的占领区民众落得那种下场,才做出不理智的发言,但他也知道梅莲可和僚友肯定不会同意他的意见。从军事角度,他的反对也是错误的。   梅莲可看着这个部下,当瞥见他空荡荡的左袖时,湖蓝色的眸子浮起浓浓的愧疚。其中不仅有自责,还有一份更深的感情——对另一个人的怀念之情。   她已逝的丈夫。   卡特无论是性格还是为人都和那个人极为相似。一样的木讷,一样的实诚,也一样的优秀。她先和米利亚坦缔结了恋情,又未婚流产,她的丈夫明知她有旧爱,却包容了这一切。生下希莉丝后,她常年忙于公事,也是他照顾、抚养他们的女儿,还作为她的左右手,为她分担政务。   直到丈夫去世,梅莲可才刻骨铭心地明白过来,自以为精明强干,刚强勇毅的她,其实一直情不自禁地依赖着丈夫,也早已日久生情,爱上了身边的他。   可是直到他病逝,她也没来得及发觉自己的心意,说一句真心话。   她不怪女儿不原谅她,她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南城城主从回忆中醒来,沉沉叹息。三名将军屏息注视她,对她刚才的异样不解又担心。   对上其中一人的目光,梅莲可听到自己冲口而出的话语:“等到秋收后。”   这是感情用事,梅莲可明白,但她克制不住。   ******   当天下午,祭司长蕾雪·依娃只身来到洛桑,向梅莲可汇报有人散播谣言,澄清失踪救世主神使的身份,使得民心惶惶。闻言,梅莲可的表情极为苦涩,因为她知道这不是谣言,而是货真价实的真相。   “你认为是哪城的间谍?”梅莲可镇定心绪,以平静的口吻道。   “禀大人,属下猜测不是东城就是西城。”与她相比,蕾雪的神态和语气都弥漫着焦躁。梅莲可敏锐地注意到,恍然大悟,体谅地挥挥手:“下去吧。”她早该想到的,这个部下放下公务赶来此地的真正目的。   “大人……”蕾雪脸一红,恭身道,“对不起。”语毕,匆匆退出房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目送她的背影,梅莲可满怀歉疚地叹了口气。   ******   “卡特!”   刚走出临时城主府,蕾雪就看到倚着门前一棵大槐树的僚友。后者一脸诧异,显然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出来。   “好久不见。”青年将军绽开略带腼腆的笑容,挺直身板行了个单手的军礼,态度一如往日。   蕾雪盯着他的左袖,被面纱遮住的绝世容颜看不出情绪。   “你的手……”   “呃,嗯,没事,诺因城主让魔封剑帮我的剑施了永久轻量化的魔法,今后还是可以使剑,最多有点不习惯。”卡特被她瞧得很不自在,心湖像投进一颗小石子般泛起难过的潋漪。他知道蕾雪没有看不起他,但他自己无法不在意。本来他和这个人外表和内涵的差距就是天壤之别,现在更是不能比,连这样和她面对面讲几句话也觉得不够格。   “那个。”他垂下头,嗫嚅道,“你上次布置给我的作业,我做完了,我去拿给你。”话音未落,他惊讶地瞥见视野中多出一双套着鹿皮短靴的纤足,接着,左肩传来温暖的感觉。他急忙抬头,看见对方正将手按放在他的伤口上。   “疼吗?”雪白的面纱下传出压抑的温柔嗓音。   “不疼…早就不疼了。”   “哦。”   卡特认为有必要说些什么:“蕾雪,谢谢你,我真的没事,军人受伤或死掉是很平常的事,所以……”   “那就不要当军人了!”蕾雪突然大吼,骇呆了他:“呃!?”   “我说不要当军人!”祭司长情不自禁地道,“那就不会受伤!也不会死了!”卡特沉默半晌,道:“可是除了当军人,我不知道其他的生活方式。”   “……”   “而且,我必须报答大人的知遇之恩。”   “可是我——”不想你受伤!更不想你死啊!蕾雪在心里呐喊。   “放心吧,蕾雪,我会好好保重,尽量不再受伤。”仿佛听见她的心声,卡特认真保证,“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蕾雪眼神一黯,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执起他的手,低头一吻。   “蕾雪……”卡特端正却不出色的脸庞浮起酡红的颜色,想抽手又不敢。   祭司长握着他仅剩的右手,久久没有出声。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7日,总共三百数红龙骑士到达凡尔加平原,也不知会东道主,就径自杀向驻扎在最前线的血徽佣兵团。   毫无防备的西城军连像样的抵抗也没有,就在顷刻间溃不成军。占领区的南城百姓额手称庆,可是不到一天,欢呼声就变成哀嚎了。   借彻底清空敌人为名,红龙骑士团在三天里袭卷了半个平原,呼啸的龙翅掀飞了许多民居的屋顶;巨大的龙躯踏平了数以千计的农田;大张的龙嘴吞没了无数即将收成的庄稼和牲畜,造成的损失远非侵略者可比。一支龙骑士团的伙食不亚于西城大军,还有飞龙造成的浪费和破坏,酿成了惊人的损失。   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龙骑士们漫不经心到几近故意的行为,比如不小心踏错人,不小心咬错人,不小心扔错人,更别提有多少南城百姓被从天而降的房顶压成肉饼,莫名其妙地归了西。这支杀戮军团每到一处,就掀起一波血雨,丧命者还多数是梅迪一方。   幸好,在民怨沸腾至群情激愤前,另一支有德行的龙骑士团及时赶到喝止同僚的暴行,但道格拉斯不打算就此终止正在兴头上的享乐,向巴曼出示换将令,叫他立刻闭嘴滚回上界去。   青龙骑士无法,只好搬师回朝,期待南城城主尽快将灾情通知主君,让他收回成命。他刚走,红着眼睛咬着牙齿的梅迪急使就捏着北城城主的手谕快马赶到,目送他们高飞的身影跳脚。   ******   “伊莉娜小姐!”   听见背后响起的呼唤,打扮成神殿杂佣的西城间谍停下扫地的手转过身,看清来人,愣了愣:“啊,你是克劳德的部下吧?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大事不好了……”使者一言未毕,被一声清亮的啼鸣打断。伊莉娜举起手:“野冰优先。”   使者强抑焦火,闭上嘴巴。他和上司都不知道这个看上去才十二、三岁的女孩和主君有何关系,但贝姆特千叮万嘱要唯她之命是从,他们只得遵从。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月影佣兵团上下都对这位神秘少女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她麾下的间谍网比他们还精干完善,无怪主君看重——秘密武器嘛!   取下绑在苍鹰脚上的纸条展开一看,伊莉娜登时漾起开心的笑靥,信上只有短短四字,传递的温暖却足以填满她的心。   生日快乐。   好弟弟!伊莉娜亲了信纸一下,爱惜地收进胸前的口袋,解开另一只包裹让野冰飞走,一边拆封一边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   尊重同行的权力,日前她把凡尔加平原的事务都移交给三名佣兵团长,专心于南城内部的情报作业,因此对发生在占领地的变故一无所知。   “是!”使者应了声,开始汇报,“红龙骑士团奉北城城主之命替换青龙骑士团,于前日抵达威斯莱岭上空,没有修整就展开突袭,目前已推进至中线。”   伊莉娜的动作静止了:“伤亡如何?”   “血徽损伤最大,十分之三;我们和逆十字还好,只伤了一成。现在除了夏亚大人的直属部队,剩下的都撤退到灰水河后面了。”   “很好,动作很快。”伊莉娜松了口长气,灰绿色的眸子浮起愤怒的寒光,语气也沉冷下来,“好个道格拉斯,竟敢坏我们的好事。农作物和牲畜的损失一定相当严重吧?”   使者默认。   少女沉吟片刻,打了个响指:“叫夏亚撤退,米利亚坦很快就会把那头胡作非为的凶龙拎回去,犯不着和他们拼得两败俱伤。”   “可是在那之前,我们不知道还会不会遭受袭击。”使者忧虑地道。   “不用担心。”伊莉娜牵起没有笑意的笑容,“他们没机会的。” 第二百零九章 狙击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没有云遮挡的光线分外刺眼,一丝风也没有,南城的秋季,依然像初夏那么炎热。   一支红龙骑士团的十人小队就顶着这样的日头低空飞过。   “报告队长,前面有个村庄!”一名斥候驾着坐骑飞回,兴奋大喊,引起一片欢呼。   “好,带路!”队长喜出望外,一边用手掌扇风一边低咒,“真他妈热死了!这儿的人究竟是怎么活的?待会儿一定要喝水喝个饱!”   “再叫一群美女帮咱们扇风!”一个队员嚷道,余人高声叫好。   匆匆飞离的龙骑士们没有察觉,一只形如圆球,两侧生翼的奇怪生物凭空出现,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片刻,消失了踪影。   ******   看清脚下的村落,队长深深皱眉:“什么啊,这个村子已经被‘征调’过了!”只见村里到处是残垣断壁,无顶的房屋和破碎的木屑;村外的农作物也东倒西歪,委靡不堪,显然经历过蹂.躏。   “咦!可是……”斥候满脸诧异,“我刚刚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被抢先了。”   “一定是巴迪那个混蛋!可恶,这块地方明明是咱们的地盘,他老是捞过界!”   “下次见面扁他一顿!”   龙骑士们纷纷鼓躁,神情凶狠。他们都是血气旺盛的年轻人,平常被关在深宫里,除了打架没有别的发泄途径,好容易得到这次外出机会,当然个个像出闸猛虎,恨不得杀个痛快,玩个尽兴。   而且这帮龙骑士一向眼高于顶,对最强兵种的名号充满了优越感,在他们看来,西城的骑兵是地上爬的小蚂蚁,南城的民众是只能仰赖他们鼻息而活的可怜虫,两者都死不足惜。   队长瞥见几只满载的瓦缸,挥手道:“罢了,稍后再找巴迪他们算帐,先解渴。”   语毕,他高声道:“听着!把水缸搬到村中央,搭个凉棚,让大爷们休息一下,睡个午觉!好吃好睡侍候着!漂亮的女孩全部给我站出来打扇子,不许躲!放心,要是看得上你们,娶你们做老婆,带回埃特拉!”余人轰堂大笑,他们当然看不上这种粗糙的乡下姑娘,玩玩而已。   反正他们不玩,西城军也会玩,或者已经糟蹋过了。   但是笑声不一会儿就戛然而止,因为村民们居然充耳不闻,依旧各管各做事。   “妈的,这帮虫子胆子变大了。”队长不怒反笑。一名火暴的龙骑士朝一个坐在家门口剥豌豆的妇女投出龙枪,余人看出这枪去势凌厉,绝非恫吓,却都不作斥责,笑嘻嘻地看着。了不起把村子里的人全杀光,把罪名推到西城头上。   龙枪直直刺进那妇女的胸膛,然而下一秒,异变陡生。从伤口喷出来的竟然不是鲜血而是沙子,更匪夷所思的是,那妇女也像一尊沙雕般缓缓瘫下去,连人带枪化作一堆沙。   “这、这是怎么回事!?”龙骑士们错愕不已,眼珠瞪得滚圆。   怪事不是到此为止,只听得轰轰连声,其他村人也化作沙雕,崩散开来,接着是房屋……整座村庄在顷刻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泓沙池。   龙骑士们还没从这个异变回过神,一人发出尖锐的叫声:“盔甲……!”   盔甲风化了,就像字面意义一样,飞快地化作粉尘消散在空气里,然后是包裹在盔甲里的血肉之躯、骨骼、内脏……   惊骇的惨叫响彻云宵。   ******   “无人回报?”   道格拉斯垂下掬水的手,任掌间的液体回归小溪,起身转向身后的部属。不远处的小树林里,他的直属亲信们三三两两坐在树荫下乘凉。   “是的。”部属有点不安地道,“时间已经过了,却连一道狼烟也没见着。就算其他小队玩得太疯忘了,克里明队长和尼路队长无论如何不会——”   为了有效地扫荡伊斯法军,说白一点是为了让每个队员都尽情享受,道格拉斯把队伍拆开,分成二十五支小队,让每个队长各拿一张地图碎片去找乐子,只留下五十个亲兵在身边。   本来分散兵力是最愚蠢的行为,但任何一支龙骑士小队都有挑战一支普通师团的实力。而且西城的法师团不强,只要不碰上西城大神官手下一批擅长雷系魔法的法师,红龙骑士团就毫无顾忌。所以道格拉斯完全不为部下们担心,报告的性质更接近炫耀战果,可如今……   这时,左近响起惊哗,两人回头一看,眼睛瞪得老大。只见坐在树下的龙骑士们被伸展的树枝缠住举起,宛如陷入蛛网的蝴蝶,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窒息的喊声。就连飞龙也一样,坚硬如铁的尖爪和利牙不仅无法撕裂这些扭动的树枝,还反过来被缠得严严实实,最后完全动弹不得。整座树林一下子变成一只奇形怪状的钢铁囚笼。   “这是……哇!”部属还没说完,一双透明的臂膀从后面搂住他的肩,将他硬生生拽进水里。   道格拉斯及时跳开没有被抱着,然而两只土手伸出地面,牢牢抓住他的脚踝,紧接着是向上疯长的藤蔓。   “喝!”银白的斗气从他周身涌出,将藤蔓和土手震得稀烂,同时他看清将部下扯入水的凶手,是一个只有双手,通体透明的异形。   不是人鱼,那不是生物,是幻术!   想通这一连串怪事的原因,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投出背上的龙枪,附有斗气的枪头直直刺向空中的某一点。大规模的幻术都是通过魔法结界施放,所以只要打破结界,幻术自然就会消失了。   龙枪果然撞上看不见的结界壁,激起剧烈的劈啪声,龟裂以枪头为中心向外扩散,眼看就要爆裂,一枚光球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打偏龙枪。   下一秒,空间破碎,无数镜子碎片般的尖棱在漆黑的背景上无声地飞舞。   再一眨眼,景色又变了,道格拉斯身处一个白茫茫的空间,笼罩着刺眼的光辉,数以千计的魔法镜面包围住他,映出相同数量的倒影。但吸引他视线的不是这些,而是悬浮在他面前的娇小身影。   那是个身穿侍女衣裳的小女孩,灰绿色的眸子蕴含着与外表不符的深刻智慧,圆圆的苹果脸很是可爱。她怀里抱着一只像是布偶,长着翅膀的怪东西,正贴着她的胸口嘤嘤哭泣,背上不断涌出绿色的浓稠液体。道格拉斯一看那伤口就确定是他捅出来的,可见这只小怪物就是结界的本体了。   “乖乖。”少女伸手一抹,伤口就消失无形。小精兽发出感激的欢喜声音,振翅飞到她肩头,亲热地磨蹭她粉嫩的脸颊。少女拍拍它:“去吧,继续去耍那帮龙骑士,整死他们最好。”小精兽低叫一声,领命飞走。   “你是谁?”   道格拉斯并不以她是幻术师而小瞧她,别说龙将,一般龙骑士都受过严格的抗魔训练,绝不会被普通的幻术所迷,能困住他们的法术绝非等闲。   是血魔吗?西城城主手下有这等实力的只有血魔。   “我不是血魔啦。”伊莉娜笑道,不意外地收到两道惊讶的目光,“没错,我能看到你的想法,因为这里是光系魔法塑造的「镜象领域」,会反映你的情绪和记忆。”说着,她皱皱鼻子,环顾周围:“不过,你还真是个彻底的本位主义者哩,每面镜子映的都是自己——啊!有个女人!哦哦,还是美女!咦咦,她是——”   道格拉斯瞥了一眼,心神大震,镜上的丽影正是他势在必得,却没有得到的那个人。他心里顿时升起熊熊怒焰,挺枪.刺向看似毫无防备的窥视者。   呛郎!他刺是刺中了,对方也倒地了,瘫倒的身体却碎成了晶莹的玻璃碎片,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悠闲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我的本体在外头,这是法师和战士对局的一贯做法,不是吗?你真没有常识。”   伤不了本尊,道格拉斯并不气馁——像刚才那样破坏结界就行!他再次投出龙枪,但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龙枪被一道光的漩涡吸了进去。   没能打破幻象结界,反而失去了武器,道格拉斯懊恼地握住拳头。   “笨蛋。”伊莉娜小巧的粉唇牵起嘲讽的弧度,“还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来,我虽然不喜欢折磨对手,但对你这种恃强凌弱的败类,最好的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少冠冕堂皇了!你这个强盗头子底下的无名小卒!”自尊严重受创的道格拉斯咆哮,生平头一次,他尝到被人捏在手心玩弄的滋味,而以往,都是他站在支配者立场,尽情折磨已无反抗能力的对手。   伊莉娜笑嘻嘻地不以为意:“马上就要死在我这‘无名小卒’手上的你,可更加不光彩。”   “闭嘴!”再也无法忍受的龙将披上斗气,孤注一掷地朝她冲去。   “已经把伎俩都抖光了吗?那么——”伊莉娜一弹指,四面的镜子就射出数道金色光线,大量的鲜血就飙射而出。   “永别了。”伊莉娜淡淡地道,准备施法给予致命一击。   就在这时,一股毫无预兆的冰寒之风袭卷了这个封闭的光元素空间,随着清脆的劈啪声不断响起,所有的镜子爆裂开来,道格拉斯染血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她的力量被打破了!!伊莉娜惊愕万分,在她记忆里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   “帕西斯!”   不!不对!他不会离开迷雾森林!对了,还有一个人:“罗兰!”   金发青年的身影应声浮现,看清少女,一抹玩味的笑意缓缓绽放。   “你缩水缩了好多啊,师姐。”   “你倒是出落得愈来愈标致了。”伊莉娜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副比谁笑得更假仙的架势。   “说什么呢,你早就见过我了,还将我骗得好苦。”罗兰弹了个响指,倒卧在他脚旁的红龙骑士就浮了起来,“虽然我是来救龙骑士,不过做为赔礼,这团破烂我带走了。”   “喂!是你自己没认出来,怎能怪我!”   “那就做为给久未谋面的师弟的土产,送我吧。”   罗兰轻轻一笑,隐去身形,同时消失的还有道格拉斯。   伊莉娜没有追上去,她知道刚才那个是罗兰的投影,真正的他在伊维尔伦。   东城城主的用意非常明白,为了防止红龙骑士团全数死在她手里。反正她也不是非置道格拉斯于死地不可,受了那样重的伤,在被北城城主拎回去前,他是别想醒过来了,南城的白魔法师才不会帮他疗伤。   “不过,罗兰知道吗,道格拉斯是他的绿帽子。”   伊莉娜双手环胸,喃喃自语。 第二百十章 黑袍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首府坎塔萨。   深夜,兰冰宿终于完成当天的学习计划,合上魔法书准备睡觉。这时,她听见细小的异响,辨明方位后,她握住腰间的法杖拉开虚掩的窗户,对上一张意料之外的脸:“你……!”   “嘘、嘘。”东城城主一指竖在唇前,比出噤声的手势,挥动另一只手示意她出来。   冰宿利落地翻出窗子,跟着他跑出一段距离,才小声道:“干嘛?”   “带你去个好地方。”罗兰神秘一笑,环住她的肩膀,“走吧,快去快回,免得被艾德娜发现。”   几分钟后——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厨房?”冰宿愣住。   “别忙失望,进来。”罗兰跳上石阶,推开大门,一阵沁人心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冰宿恍然大悟:“原来是请吃夜宵,早说嘛。”   “是我做的哟!”   “啊!?”   少女傻在门口,被满脸急切的青年从后面推进去,按坐在椅子上。   桌上有清蒸红鳟、蒜蓉龙虾、苹果酱烤鳗鱼、香草调理的羔羊肉、洒上榛果碎粒的熏鲑鱼片、蜜汁烤乳猪、黑鱼子酱、鱼肉水果卷、海鲜马铃薯浓汤等等佳肴。   冰宿注意到窗台摆放着两只精致的碗碟,里面是红酒梨子汁和香草派,甜美的香气带着红酒和雪梨的香味,引人食指大动:“这是……?”   “供奉妖精的礼物。”罗兰笑道,“这是我的朋友妮兰迪娅告诉我的古代习俗,她说在过去的岁月,妖精还有模糊印象的魔导历,魔法最辉煌的时代,大约两千五百多年前,有些擅长料理的法师这样驯养妖精,魔药系的法师也这么做,放上美味的魔药,妖精们会馈赠能够用于幻术药剂的鳞粉、带有妖精祝福的魔力植物、只有妖精能制作的魔药,甚至有年老的妖精主动遗留自己的眼泪和翅膀。”   “虽然我不是法师,不过我觉得,伊维尔伦是妖精和水族眷顾的土地,现在这些小家伙偶尔也会在夜晚出来玩,她们调皮又容易迷路,晚上找不到食物,所以就让愿意供奉的民众也这么做,现在伊维尔伦的民间都有这个习惯,妮兰迪娅以前就很喜欢吃我做的甜点。”   冰宿没看过居住在沉星森林的妖精族,不过众所周知,东城城主罗兰和妖精女王妮兰迪娅、整个妖精族都是密友。他庇护着境内所有的异族,被雪族、人鱼和妖精感激传唱,和天空之岛的翼人同样有来往。罗兰也有意了解、尊重异族的习俗,这是和不同于人类的种族维持良好关系,增进友谊必须做到的事情。   身穿黑衣的君主走到对坐,感叹地道:“千年来,魔法衰弱,法师和异族都越来越稀少,妮娅说,已经没有法师还记得这个古礼了,最后供奉她们的是千年前大黑暗时代的一位黑袍法师。有活得长的妖精长老说,他做的百花蜜蛋糕是她们吃过最好吃的,他配置的魔药比魔导历的魔药师还出色,还在前代妖精女王的拜托下,收养了两百多位最后的光妖精。在那以后,光妖精一族就灭亡了,剩下的只有白妖精和暗妖精。那位黑袍法师是旅法师,据说还到界外旅行,十分强大,所以不知道在别的世界,还有没有光妖精生存。”   “哦。”冰宿想起水族大长老也跟她说过一个黑袍法师的事迹,他身边陪伴着许多元素精灵,身上携带着消失的精灵、侏儒和矮人的友情证明,是魔法之王,深渊的主宰。她一直记在心头,不过想想也没有那么巧,和罗兰口中的黑袍是同一个,毕竟黑袍法师多得是,就没有说。   如果她和杨阳一样对历史感兴趣,就会知道,黑袍阵营以邪恶自私著称,在异族和人类当中口碑都不好,一位被人鱼、妖精都铭记感怀,和异族交友,还非常强大的黑袍法师,这些特征可不多见,堪称绝无仅有。   冰宿在罗兰期待的视线下品尝了一口汤,奶油香甜的气味和土豆的粉糯,黄油酥皮和虾肉恰到好处的配合和烘托,回味无穷;葱蒜和龙虾搭配得天衣无缝,一口满足;夹起点缀青柠的水果鱼片,极薄的鱼肉包上水果,新鲜的鱼香味和水果的沁甜溢满整个口腔。   她刚吃了几口,罗兰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好。”   好吃到唯有一个“好”字能形容,冰宿叼着竹筷愣了会儿,无意识地试吃其他菜肴,越来越欲罢不能。   罗兰幸福地瞧着她捧场的举动。   半晌,茶发少女才回过神,惊讶地看向对方,顿时心跳加速,青年此刻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的清朗,毫无阴影和杂质,甚至带着几分稚气,传递出满满的喜悦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嘿嘿,我的手艺不错吧?你不知道,为了做这桌菜,我费了多少功夫!既要偷偷练习,又要找借口支开厨子,还得小心不让他们发现食材少了,贼都没我辛苦!”罗兰也夹起一块鲑鱼片塞进嘴里,皱起眉头,“……还是退步了,毕竟十年没碰厨具,只靠几天临时抱佛脚还是不行。”   这叫退步?那他以前的水平也太骇人了。   “你为什么突然做饭给我吃?”冰宿不解地问道。罗兰轻咳一声:“义母……抚养我长大的母亲和姐妹们说,对喜欢的女孩要呵护,买菜做饭只是基本,最好家务上什么都不用她操心。”   ……原来是个被教育的新好男人。冰宿并没有高看爱人这个能耐,毕竟当初吸引她的不是罗兰的家事万能,不过有人乐意侍候她,她也是不会拒绝的。   “罗兰。”   “嗯?”   “我打算参加官吏考试。”   罗兰没有诧异,只轻声一叹:“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冰宿颔首,语调沉稳:“我想帮你。”   “你现在就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不够。”冰宿坚定否决,随即微笑起来,“而且,我也希望有个能让我充分发挥的位置。”   “突然从神使转职为大臣,会有许多人反对的。”罗兰临时找出一条不怎么高明的借口。   “什么,这还要我伤脑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罗兰苦笑了一下。   冰宿斜睨他:“你啊你,到现在为止还想不开?要我说多少遍,这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你无权干涉。”   罗兰可不这么认为,已经打定主意横加干涉,当下绽开商量的笑容:“冰宿,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几天好不好?”   “不好。”   缓兵计不行,那换哀兵计:“我不想你做我的部下。”   “那就别把我当部下看。”冰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没把你当主君看,臣子地位只是方便我提供助力给你。”   “可是我会心痛啊!在看到你和其他人一样朝我行礼的时候!”苦肉计上场。   “我是神使,可与你平起平坐。”   “但……”   “没有蛋。”他有完没完?   “我……”   “没有我!”烦死了!   罗兰瞪视她,强忍和她吵上一架的冲动,极有涵养地撑起一抹温文包容的笑:“好罢,饭菜快凉了,我们先吃饭如何?”第四招,转移注意力,降低戒心。   “吃饭可以,不许说话。”   “你欺人太甚!”这女人怎么这么难搞定?   “你才唠叨得没命!”冰宿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我唠叨?罗兰深厚的涵养差点破功,好容易按捺住,再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口:“我不是在唠叨你,而是在关心你。”   “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多此一举……   “冰宿。”罗兰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他受伤了!   “真拿你没办法。”冰宿突然叹了口气,用认命的口吻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考官吏,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我自己打算。我想提高对你的价值,成为你不可或缺的人。”既然这小子花样百出,她也来兵不厌诈一下。   “啊?”罗兰脸上流露出惊喜的神情,“真的?”   “听到我这么不可爱的想法,你很高兴?”冰宿自嘲一笑,意外发现自己也挺有演戏天份。   “不是不是。”罗兰连忙板起脸孔,却怎么也克制不住涌上心头的宽慰和喜悦,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太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很难过,很委屈了。   这个包着聪明人外皮的傻瓜。冰宿暗暗叹息,唇畔却浮起宁馨的笑意,与他十指交握。   “同意我做你的大臣了吗,罗兰城主?”   “嗯!” 第二百十一章 参谋长的日志(一)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30日 记录人:克鲁索·怀恩 天气:晴   古代有一种叫作「诅咒师」的职业,据说已经消失了,但我怀疑阁下有这种血统。   因为她诅咒拍卖会砸锅,而拍卖会真的砸锅了。   不过她的血统可能比较远,因为她说诅咒了好久,幸好这样,不然这个世界就完蛋了,阁下是个活得很有怨气的人。   只是她发泄怨气的方式非常与众不同。   看着一片狼藉的会场,我对阁下说:“我不觉得这场蜕皮表演很好看。”   事实上是太凄惨了,到处是碎石瓦砾和呻.吟流血的人们,尽管和战场的景象比起来只算小巫。   “笨蛋!我几时说过会很好看!”   阁下又骂我笨了,我没放心上,下属被上司批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是阁下这种心直口快的上司,甚至有段时间我以为笨蛋就是我的名字。   “我形容的是‘别开声面’。”阁下强调。我想了想,再比照那些贵族平时衣冠楚楚的形象和他们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表示赞同:“是挺别开声面的。”   “是吧!”阁下得意地抬头挺胸。   我发现我们讨论的问题不合时宜,就很尽责地提醒:“阁下,我们应该马上去隔壁,探探陛下的情况。”   “他现在一定在流口水,有什么好看的!”   这倒是。我不禁点点头,接着摇摇头,义正辞严地劝诫阁下所谓的请安不是因为对方不好看就可以取消的事务,而是她的立场必须履行的义务等等。大概被我感化了,不等我说完阁下就冲出包厢,我连忙跟上去。   陛下果然吓得口吐白沫,而且脸色发青,冷汗直流。一个侍女正用湿毛巾帮他搓揉胸口,一个帮他擦汗,一个帮他扇风。其他人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除了宰相大人,他很镇定地向阁下行礼问安,拜他所赐,陛下总算注意到我们。   “啊啊——拉克西丝、拉克西丝,你没事吧?”   我很感动。虽然很多人私下骂陛下为昏君,我也这么认为,但他确实是个疼爱又关心妹妹的好兄长,可是他真的是太多虑了,阁下怎么会有事呢?她是不死之身耶!   阁下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哦呵呵呵——废话!我怎么会有事!就算屋顶塌了,我也能够毫发无伤地逃出去,何况只是这样一场小小的闹剧!”   没错。我颔首赞同,阁下就是如此“坚韧”,宛如一棵踩不死的狗尾巴草,别说塌方了,即使身处禁咒魔法的中心,我相信她也照样保得住性命。   这时米利亚坦城主满身狼狈地带着几个侍卫奔进包厢,惶恐地向陛下请罪。由于惊吓过度还不太能说话,陛下没睬他,倒是几位大人的神经比他粗壮多了,马上从委靡不振摇身一变为神气活现,严辞怒骂米利亚坦城主,宰相大人在旁边煽风点火。   我看到米利亚坦城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觉得很不安。自从上次首都会议后,四位城主对陛下的印象大坏,现在再这么一点面子也不给地当众刮人,米利亚坦城主一定会非常生气。我悄悄拉拉阁下的袖子,示意她阻止诸位大人的口水攻击,拉完发觉不妙:我怎么会蠢到要阁下当和事佬!她只会把局面搞得更不可收拾,她那张利嘴啊!   不过阁下虽然不擅长降人火气,却有另一套处理方式:   “烦死了!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赶快救治伤者!”   米利亚坦城主还没说话,柯林迪侯爵就大声反对:“应该先逮捕犯人吧,王妹殿下!”   “侯爵大人,我记得你今年才四十五,怎么眼睛就不灵光了?可怜啊可怜。”   “你说什么!”   阁下一指压着穆伦副会长的吊灯:“犯人不就在那里,你还要逮捕谁?”   柯林迪侯爵愣了会儿,吼道:“当然是那几个把会场破坏得一塌糊涂的罪犯了!”   “你果然眼睛有问题。”阁下一个瞪眼就把柯林迪侯爵的气势全瞪回去,“命令部下使用攻击魔法的是穆伦,毁掉会场的也是他,那几个人不过是自卫罢了,何罪之有?”   “但…但是……”   “但你个头!没话讲就闭嘴!”凶完柯林迪侯爵,阁下转向米利亚坦城主,滔滔不绝地道,“不过还是得把他们逮回来,弄清楚他们和穆伦之间的过节。另外,看那五个人的身手,十之八.九不是客人,是偷混进来的。”   “不可能!”米利亚坦城主坚决否认,强调拍卖会的保全工作万无一失。阁下也不争辩:“随便你,反正尽快把那五个人逮回来就是了——话说回来,你女婿呢?拉弓抽筋了还是被火炮炸飞了?”   “让您失望了,在下安然无恙。”   罗兰城主和平常一样面带微笑,施施然走进来,怀里拥着朵琳公主。   和包厢里的其他人比起来,他干净整齐得就像刚从洗澡间里走出来似的。这就是穿黑衣服的好处,脏了也看不出来,我突然想通了罗兰城主老是穿的一身黑的原因。   朵琳公主立刻扑向米利亚坦城主,阁下皮笑肉不笑地同罗兰城主寒喧。真奇怪,阁下每次遇到罗兰城主就特别温文尔雅形象端正笑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而罗兰城主一直是笑容可掬所以完全不让人起鸡皮疙瘩。更奇怪的是他们明明一脸天下太平地对笑着,声音也柔和得像要滴出水来,我在旁边却觉得浑身打颤,一股奇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游走,不是敌意,而是像角力一样的紧张气息。说起话来也夹枪带棍,明褒暗贬的,包着糖衣的炸弹在空中飞来飞去。   但是除了我,没有人发现,都以为阁下和罗兰城主是在聊育儿经之类的话题,因为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柔,气质是那么的和煦,宛如两颗太阳光芒四射,吸引得他们一个个跑过来,陪着傻乎乎地干笑,天南地北地瞎聊——拜托!他们都没看到那两个人眼中的较劲和试探,还有针锋相对的痛快吗?   阁下和罗兰城主似乎斗发了性,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圈“话友”,证据是当米利亚坦城主跑过来告诉他们今晚举办宴会让大家压惊时,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看周围,奇怪的眼神分明在说“这票杂鱼从哪里冒出来的?”,可怜诸位大人还一点感觉也没有,笑着说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对了对了,白蚁和空心木嘛!真想不到王妹殿下和罗兰城主这么好的谈性,一会儿聊天气,一会儿聊建筑,一会儿聊军事,一会儿聊茶叶,一会儿聊矿物……真是博学多闻,让我们自惭形秽。   “……”   我好想告诉诸位大人,阁下和罗兰城主不是在聊天气,而是用天气比喻眼下的局势;也不是在聊建筑,而是用五花八门的石材隐射对方七拐八弯的心思;更不是在聊军事,而是通过几百年前一场老古董们的战事试探彼此的实力;更更不是在聊茶叶,而是罗兰城主用剔刺的玫瑰花茶甜腻暗讽阁下有力不出甘做拔了牙的老虎,阁下则用泡久了的龙井干涩反刺罗兰城主老谋深算活像暗中蠢动的毒蛇;更更更不是在聊矿物,而是阁下借着大赞水蓝之光做的首饰漂亮雷姆利亚钢打造的兵器犀利警告她已经查出罗兰城主在迷雾森林和西城的矿山搞的勾当,要他放聪明点别再搞怪,罗兰城主则把话题绕到传说中的幻之金属以示你没有证据就别在那儿狂吠徒耗力气……   至于白蚁和空心木就最好猜了,空心木指被蛀得坑坑洼洼的王室,白蚁自然是诸位有听没懂的大人们,哦,还有只最大的白蚁陛下。   阁下还老说我迟钝,可我看这些高贵的大人们才真叫迟钝!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日 记录人:克鲁索·怀恩 天气:多云   早上起来时头痛得要命,是宿醉,每当这个时候我就羡慕阁下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也羡慕罗兰城主可以用照顾妻子为理由不去参加那种无聊的晚宴,也许我也该去娶个柔弱的妻子。   可是当我为了醒脑在前院散步时,看见罗兰城主一身酒气地从外面走进来,穿着黑色的连帽斗篷,非常可疑。他似乎心情很好,朝我挥手打招呼。   “嗨,这不是怀恩吗,早啊!”   “早,罗兰城主。”我郑重回礼,努力板起脸,因为这个人是阁下的头号敌人。但是罗兰城主真的是很难让人抱持恶感的人。亲切、平易近人、气质优雅、微笑动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早上他笑得格外灿烂,一点心机也没有,像个小孩似的。   “您遇上什么好事了吗?”我诚实地问。罗兰城主也很坦白地回答我:“没错,倒是你怎么一脸青惨,昨晚喝太多了?”   “嗯,您好像也喝了不少。”   “是,果然有味道吗?”罗兰城主紧张地闻闻袖管,问我,“怀恩,你房里有没有浴室?让我洗洗——啊,先问一声,你主子进你房间有没有敲门的好习惯?”   “没有,她从来是一脚踹开门冲进来。”我实话实说。罗兰城主立刻皱起眉头,我非常惊讶,这是第一次我看见他除了笑以外的表情。   “唔唔,这就麻烦了……算了,被看光也不会少块肉,带我去吧。”   连这种话也说出口,可见他真的是醉了。我正要婉拒,瞥见艾德娜少将从长廊那边火急火燎地奔过来,边跑边吼:“总算回来了!说话不算数的大混蛋!明明说好很快就回来,居然食言而肥,赔我的精神损失费!”   我一时不明白她骂的是谁,部下?弟弟?于是转头看后面,没人,我满腹困惑地回过头,看见少将一个急刹车在罗兰城主面前停下来。   “你上哪个不三不四的地方鬼混去了!这么重的酒味!”   “喂,不要任意诽谤,我只是和几个新交的朋友一起在酒馆喝了几杯罢了。”   由于太过震惊,我没听清他们接下来的话,当我回过神时,看见罗兰城主被拎着后领拖走的景象。   如果我也这么对阁下……   算了,我还没活腻,不想年仅三十二就去向冥王报到。 第二百十二章 参谋长的日志(二)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日 记录人:克鲁索·怀恩 天气:晴   追缉部队至今没有回音,陛下十分恼火,就把米利亚坦城主叫去训斥了一顿,限他一个礼拜内把犯人逮捕归案。阁下得知后,跑去把陛下训斥了一顿。   “你搞什么,吃饱饭没事干啊!骂骂骂!米利亚坦可不是挺你凶的内侍,他是埃特拉的城主,龙骑士们的顶头上司,和你平起平坐的大贵族!你想被飞龙咬断脖子葬在花园里,我可不想,给我收敛点!”   “拉克西丝,你太没大没小了!”   一如即往,阁下对陛下色厉内荏的大喊只翻了个白眼做回礼,而陛下也一个字没听进阁下的教训,应该说他根本听不懂。所以不知从何时起,阁下再也不好言劝诫陛下,总是先狠狠凶他一顿发泄完怒火,再另找法子让他改变主意,虽然十次有九次不成功。   “说吧,是谁挑衅你的。”阁下压低语气,相反气势却更加骇人。   陛下的眼珠子斜来斜去:“什么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少跟我装蒜!”阁下暴吼,吓得陛下险些滚下椅子,“要不是有人在你耳边叽叽歪歪,你会想到世上还有米利亚坦这个人?忙着寻欢作乐都来不及了!说!是不是罗姆席德?”   “你别随便冤枉人!”   “你倒是挺袒护他的。”阁下冷哼,转身离去。陛下气急败坏地吼道:“你给我回来!”   阁下驻足,缓缓转身,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但只这么淡淡一扫,就足以将陛下吓得脸色发青,腿脚打战。   “干嘛?”语气森冷得连旁听的我也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没什么,你退…退下吧。”陛下只差没抱住椅子,全身抖个不住。阁下很给面子地没有露出轻蔑的表情,扭头走人。   离开客房后,我忍不住发问:“阁下,为什么陛下明明怕你怕得要死,还是固执地不听你的话呢?”   “因为他知道我不会真的海扁他。”阁下嗤鼻,随即摇首,“不,不对,他没这么细腻,应该是为了所谓的‘兄长的面子’。”   我听不太明白,但我感到阁下的心情很低落,所以一回到房间,我就走进隔壁冲泡阁下最喜欢的玫瑰花茶。果然,当我端着茶点回来时,阁下已恢复飞扬拔扈的神气,跷着二朗腿坐在那里修指甲。我松了口气,还是这样的阁下让我觉得自在。   “克鲁索,你认为罗姆席德比之谢尔达如何?”啜了口茶,阁下问我。我想了想回答:“如果是比谀媚的功夫,宰相大人远远胜过前宰相大人。”   “哼哼。”阁下笑了笑。我意会她认同了我的看法,但我没说到关键点上,于是问:“到底是哪方面?”   “脑筋。”   “那么,相反。”   “为何?”阁下挑眉。一看到她的反应,我就知道她不赞同,但我还是老实说下去:“因为他对三位城主的态度太专横了,不仅如此,他还挑拨陛下也颐指气使,连前宰相大人都没有他这么肤浅傲慢。”   “没错,就连谢尔达也知道不能真正开罪那三个人,尤其是罗兰·福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煽动王兄和那票蠢贵族拉扯虎须。”阁下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他真有这么蠢吗,我怀疑。”   我思索半晌,倒抽一口凉气:“你是说——”   阁下颔首,眼里射出冷残的光芒,这种眼神,我时而在诺因殿下的眼里看到,所以我很清楚那代表什么意思。   “这只是你的猜测,不能……”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百。”   是,这是阁下的做人铁则,也是她活到今天的最大原因,我还有什么话说?除了——   “请你稍安勿躁,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因为你刚为宰相大人和陛下吵了一架。”   “废话!我又不是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事实证明阁下非但沉不住气还出尔反尔。虽然她没动宰相大人,却把气出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是她口中宰相大人的后台——罗兰城主。   不过也真是巧,北城埃特拉的下界宫殿明明大得不得了,阁下和罗兰城主的房间也隔得老远,却偏偏能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迎面相遇,真应了一句成语“冤家路窄”。   “啊,元帅,怀恩,好巧。”罗兰城主扬起一贯的微笑,亲切地向我们打招呼,“相逢即是有缘,有空的话,陪我喝杯午茶如何?”   我发现,罗兰城主似乎很喜欢和阁下斗嘴,除了他,都没人主动邀请阁下,邀请也最多一次,就被阁下的利嘴和笑声吓跑了,他真奇怪。   阁下也回以妩媚的笑容:“荣幸之至,只是我刚用完午餐,不想坐着不动增加脂肪,不如我们换个消遣?”   “请说。”   “打一场。”   罗兰城主眨眨眼,我已经惊呆了,心想阁下千万别是玩真的!就算她真的成功“错杀”罗兰城主,难保东城人民会相信她的解释,不,就连北城也不会罢休,因为朵琳公主会发疯。她也未必能赢,罗兰城主的剑术我见识过,非常强悍。   “好。”罗兰城主盯了阁下一阵,敛去笑容,用沉稳的语调回答。看到他的反应,我更加肯定自己猜的没错,正想劝阻,却见罗兰城主又绽开笑容,是和平常感觉不太一样的笑容:“元帅也是活得很无奈的人呢。”   “彼此彼此。”   “嗯嗯,像我们这种人,不偶尔找个出气筒欺负欺负,酗酗酒,打打架,真会闷出病来。”   “是啊是啊,谁叫这世上白痴太多。”   “唉唉,为什么聪明人总是劳碌命呢?”   我呆呆看着这两个越吐越来劲的人,觉得活像一对坐在养老院前互相发牢骚的阿公阿婆!虽然我不知道阁下的年纪,但罗兰城主今年才三十岁不是吗!   幸好阁下和罗兰城主不一会儿就恢复平常的模样。   “用真剑?”   “当然了。”阁下的话又让我紧张起来,但是两人之间的肃杀气氛令我完全开不了口。   阁下和罗兰城主相继走下台阶,在园子中央面对面,抽剑摆开架势,我更是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那时我才体会到,什么叫真正的王者之气。那是股难以言喻的,彻底震慑人心的气息,更可怕的是这两个人的气势竟然势钧力敌,双重的压迫感令我这个旁观的小卒子痛苦得心脏痉挛,冷汗直冒。   阁下和罗兰城主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额上都渗出细微的汗珠,身形愈来愈紧绷,散发出的杀气也更加强烈,几乎到了能令胆子小的人当场暴毙的程度。我暗叫不妙,拼尽全身的力气慢慢抬起右脚,让身体失去平衡——我从没想到一个简单的跌跤动作也能累掉我半条命!   我如愿摔倒在地,同一刻,他们俩收起剑,大口喘息。   “谢了,克鲁索,呼呼。”   “呼,承情,怀恩。”   “下次手痒千万别找我,元帅,我还想多活几年。”   “彼此彼此。”   可是这两个调息了一会儿,居然又产生了奇怪的默契。   “你不觉得很过瘾吗?”   “嗯。”   “只要不施放杀气……”   “好主意!”   对视良久,那两个像找到对手的人一齐转过头,诚恳地望着我:“克鲁索。”   “怀恩。”   “别找我!”我厉声拒绝,“你们活够了!我还没活够!” 第二百十三章 参谋长的日志(三)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3日 记录人:克鲁索·怀恩 天气:小雨转晴   昨天当裁判消耗掉太多力气,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阁下也许是良心发现,没有像平常一样大清早把我拎去奴役,但想想也觉得这个推论可能性不大,所以醒来后我没去向她报告,溜进后花园躲起来,稍微跷个班。   不料才散了会儿步就撞见害我睡过头的元凶之一,幸运的是他没看见我,不幸的是他旁边的人发现我了:“你和拉克西丝元帅结了什么仇?她的副官一见你就逃。”   “嗯?”罗兰城主马上转移视线,绽开惊喜的笑容,“啊,怀恩,怎么这么巧,又见面了!”   “日安,罗兰城主。”我一边把眼泪往肚里咽一边靠过去。呜,一定是阁下偷偷诅咒我。   那位害我落入进退不得下场的无心人——伊维尔伦救世主兰冰宿小姐很有气质地朝我行了个屈膝礼,她的音色冰清玉润,让人听了爽心悦耳:“别被这家伙的笑容蛊惑了,去吧,他不会介意你的失礼的。”   “呃?”我一呆,意外这么气质高贵的人吐出的是如此干脆冷漠的话语,尽管阁下的落差比她更大。   “喂,冰宿,太过份了吧,这么撬我边。”   “你才没原则。他是拉克西丝元帅的专属出气筒,你还逗得这么开心。”   “可是他真的很好玩耶!不信你玩玩看!”   “我才没这么幼稚的兴趣。”   我本想提醒他们二位不要无视我的存在,但看着看着,竟移不开眼去。沐浴在淡金色光芒里的罗兰城主就像真正的日阳般光辉耀眼,而站在树荫下的兰冰宿小姐仿佛月光般清冷柔和,两个人站在一起无比契合,就好像裱在一幅画里的璧人。   若阁下和罗兰城主像王和王,他们俩就像国王和王妃。   “话说回来,怀恩,你怎么这个时间一个人在这里闲晃?”罗兰城主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智。   “我跷班。”   “稀奇稀奇,你居然也会任性,应该不是为了抗议元帅对你的压迫吧?”   被他一提醒,我才想起自己的行为一点理由也没有。   “阁下呢?”我心里涨满愧疚,觉得自己真是不像话。   “嗯,要我说可以,先告诉我你为何跷班。”罗兰城主竟然耍起赖来,看来今天的太阳的确有问题,不但让我吃错药,也让他吃错药。   “我不知道,想跷就跷了。”   “那你想不想跷她一辈子?”   我惊讶地看着他,冲口道:“不!”罗兰城主笑咪咪地瞅着我,用明显挑拨离间的口吻说:“为何不?连我这个不常碰见你们的人也看得出元帅对你多么颐指气使,简直是压榨廉价劳力的典范,你为什么还对她这么忠心?”   我对阁下忠心?我从没意识到,倒是阁下脾气不好我承认,但我从没放在心上,我不由自主地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阁下对我是很蛮横,但这是她的性格,我从来不介意,而且她那么辛苦,若不时常发发脾气,真会憋出病来……”   这时,兰冰宿小姐也和罗兰城主一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涌起调头逃跑的冲动,好容易克制住。   “让二位见笑了,阁下也常骂我鸡婆又唠叨。”真丢脸!我干嘛这么多嘴!   “咳嗯。”罗兰城主干咳一声,告诉我阁下的去向,他真是个守信的人,“元帅被海克王子邀去花厅喝茶了,他好像迷上元帅穿礼服的风采。”   完了!他一定会被阁下整成猪头!那可是米利亚坦城主的儿子!我急忙转过身,却被罗兰城主喊住:“等等,怀恩,我还有件事问你。”   上位者最大,我只好耐着性子回过身,听候差遣。   “你知道前两任参谋长的下落吗?”   “知道,在你宫里。”我老实回答。兰冰宿小姐睨了罗兰城主一眼。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不撺掇你跳槽?”罗兰城主笑嘻嘻地问我。   对哦!我大为好奇,反问他:“为什么?”   “呵呵。”罗兰城主愉快地笑了,半晌扔下一句,“不告诉你!”然后挥挥手,示意呆若木鸡的我离开。当我一头雾水地走开时,听见身后传来兰冰宿小姐的声音:   “你这个黑心的月老。”   什么是月老?   当我赶到花厅时,果然看到阁下正在挖坑准备活埋不知被她用什么法子打晕的海克王子。我还没出声,阁下就瞄见我,喊道:“克鲁索,来得正好!帮我继续挖!”说着把铲子递给我,我接过却没动。   “他做了什么惹你生气?”   “性骚扰!”   那真是该死了……不、不对!我停下抬到一半的手,怀疑地打量躺在地上的海克王子:“这么小的孩子会对你性骚扰?”怎么看这位不晓得是米利亚坦城主第几个儿子的少年都只有十四五岁,难道他和诺因殿下一样是娃娃脸?   阁下重重一哼:“没差啦!小小年纪,就学了他老子和兄长那套,对我摆噱头,穿得像十三点,手里捧着一大把菊花(在魔导国菊花也代表送葬),笑死人了!我骂了他几句后,他居然还握着我的手说什么‘不,我的月亮,请不要让那些粗鲁的言辞污染您圣洁高雅的气质和优美动人的唇瓣,我明白您想要拯救我的心,但我的灵魂已经被您俘虏,时下也很流行姐弟恋,所以请不要拒绝我的痴情’——你听听你听听,这么恶心的话,不是意淫是什么?不是性骚扰是什么?”   “还有吗?”我冷静地追问,没有被阁下煽动。因为这种程度的“性骚扰”,阁下早就经历过无数次了。毕竟单看外表,她确实是个十分出众的美女,但当她的性格为更多人知晓,这种情形就很少发生了,所以要不是有别的理由,阁下不至于这么生气。   阁下瞪着我,神情很古怪,火气更是大得难以理解:“这还不够!?”   唉,看来我高估了阁下的肚量。   “饶了他这回吧。”我好言相劝,“就当是小孩子不懂事。”再加不长眼,错把母狮当小猫,玫瑰当百合,就和我当年一样。   “小孩?我看他成熟得很!”阁下嗤鼻,满脸嘲讽,“已经会甜言蜜语泡马子了!”   “那就看在他父亲的薄面上。”我从善如流。   “哼!”阁下板着脸冲出去。我知道她答应了,连忙把铁楸放好,追了出去。一出玻璃门就听见阁下在喷火,宛如吼狮:“气死我了!怎么到哪儿都碰见不争气的男人?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为什么看来看去只有那头阴险的狐狸最像样?!”   阴险的狐狸?谁啊?   我一边纳闷一边安慰:“米利亚坦城主还好啊。”   “他争气有什么用!教出来的儿子没个争气的!何况他也争气不到哪去!整天跟女人搞七拈三,又被罗兰·福斯那头狐狸耍得团团转!”   原来狐狸是罗兰城主……“那诺因殿下够争气了吧?”我抬出个自认万无一失的人选,岂料阁下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下来,叹了口长气:“他还未成气候。”   “咦!”   “因为他还未成熟。头脑虽好,个性却像个小孩子似的,只会同我别苗头,向他两个小跟班撒娇,一点野心也没有,所以他永远站在被动立场,这样是赢不了罗兰·福斯的。”   被阁下的语气感染,我也担忧起来,却见阁下勾勾唇,露出一个很像自嘲的微笑:“不过他有一点胜过我。”   “哪一点?”   阁下收起笑容,斜睨我,答非所问:“你上午跑哪去了?”我窒了窒,硬着头皮回答:“没跑哪,睡过头。”   “哼!你倒是很有下属的样子,把上司丢给一个十三点小鬼荼毒,自个儿呼呼大睡!”   我觉得阁下说得太夸张了,但又找不到脱罪的理由,只好乖乖等着领受责罚。阁下也毫不客气地颁下圣旨:“去买这里最有名的桔酱烤鸭回来!再加几道时鲜的配菜,要快!我中饭没吃,快饿死了!”   “是。”   当我拎着四个油纸包回来,经过中庭时,听见女孩的尖叫声。没等我想好要不要过去,一个穿着丝绸礼服的少女就从花丛里钻出来,叫得异常凄厉,好像有鬼在后头追似的。我不由得跑过去,看见一条绿蛇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口咬住那少女的脚踝,端得是快狠准。   那少女又尖叫一声,向前仆倒。我扶住她,却砸了阁下的午餐。我心想:完蛋了!就把气出在那条蛇头上,狠狠捏住它的七寸,逼它松齿。   “我…我被毒蛇咬了……”那少女哭得稀里哗啦,全身抖个不停。   “不是毒蛇。”我打量那条蛇,一边纠正她一边考虑要不要再抓只野鸡做龙凤配取代桔酱烤鸭让阁下消气。   “真的?”那少女抬起头,看见我手上的蛇,哇哇大叫,“快、快扔掉!让它离我远一点!”   我非常遗憾地抛飞那条蛇,因为我刚刚认出她是米利亚坦城主的四女奥维拉公主,若违背她的指示,万一她事后向米利亚坦城主奏一本,阁下就会有点小麻烦了。   奥维拉公主继续发号施令,她似乎把我当侍从了:“抱我回房间,然后叫医师帮我包扎。轻点手,知道吗!”   基于男性的宽宏肚量,我决定客串一回下仆,这时我想起一件事,忙缩回手。   “对不起,公主,请你自己走回房间吧。”   “啊?”奥维拉公主像看怪物似的看了我半晌,瞪起眼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不听我的命令,信不信我叫父亲大人砍了你的脑袋!”   “我是个瘟神,你碰到我会倒霉的。”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我的的确确是个瘟神。除了阁下和莉莉安娜殿下,所有跟我说过话、有过接触的女子都会倒大霉,不是被调职,就是出意外。最严重的是三年前一位财务部的会计向我告白的隔天被调去西境;再来是一年前一位我忘了名字的贵族夫人缠着我做她的情夫,当天下午被从天而降的花盆压断腿,至今还躺在床上。以此类推,若我抱了奥维拉公主,最迟今晚她就遭殃了。   “什么瘟神,你骗小孩子啊!再不听话,我就大叫非礼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地把不听忠告的奥维拉公主扛去她的寝宫,之所以是扛,是因为我没那么大力气,我是觉得这两者没什么区别,但奥维拉公主似乎很不满意,一路骂声不绝,引得人人注目,幸好她的寝宫不远。   安顿好奥维拉公主,我依照她的吩咐半途抓了个侍卫要他去叫医师,上厨房讨了点吃的,回阁下那儿负荆请罪。   当晚的饯别舞宴上,我留心了一下,果然,奥维拉公主没有出席,听说是来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跌伤了膝盖,幸好没出人命。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就悄悄拜托阁下帮奥维拉公主消除我留在她身上的“霉气”。阁下是光神的神女,驱邪净化这种小事应该不成问题。   “关我什么事!”这是阁下的回答。   “可是,是我害她倒霉的啊。”我刚说完,一大帮顶着猪哥脸的王子贵族朝我们,哦,不,是朝阁下围拢过来,邀请她跳舞。阁下露出不胜其烦的表情,把羽绒香扇往桌子上一搁,拉着我的手挤出人群。   “阁下,那边是舞池!”看清她走的方向,我吓了大跳。   “不然你以为我要去哪里?”   “可是,我只会跳兔子舞和方块舞……哦,还有土风舞。”   “真是个不合格的下属。”阁下瞪了我一眼,示意我学其他男士的样子,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跟着音乐踩固定的舞步,慢点再教我手的动作。我全神贯注地照做,也顾不得丢不丢脸,幸好我天资不笨,跳了两圈就找到感觉。   不过想想我也真辛苦,不仅一天到晚帮阁下泡茶煮饭打杂跑腿,现在连舞伴也要我客串,改天一定要阁下替我加薪。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4日 记录人:克鲁索·怀恩 天气:多云   今天我们回到了上界。   我注意到,送行的时候,除了搭下班船回东城的罗兰城主一行,其他人都是一副掩饰不住的高兴表情,特别是博尔盖德会长。这些天他为了收拾穆伦副会长捅出来的大乱子,被陛下和其他大人们榨得叫苦连天,而且会场的修理费也算在他头上。不过我一点也不同情他,哈梅尔商会以前做了那么多缺德事,这是报应。阁下更是幸灾乐祸,她期待凯曼法师长乘此机会挤下博尔盖德会长,和希顿商会长争夺通往北海夏尔玛大陆的那条发财路,增加我城的进帐。   经过三个小时的枯燥航行,空浮舟终于抵达空港。一下船,叭叭的喇叭声就震耳欲聋地响起来;绣有金线图案的华丽红毯从港口一直延伸到王宫大门;打扮得像孔雀的仪仗队和衣着光鲜的王公大臣把站内挤得水泄不通;门口是由布鲁诺团长带领,穿着光亮盔甲手持战戟的圣骑士;还有红毯两边拿着鲜花和花篮的市民。看到这阵仗,我不禁感叹摆阔是不是德修普家族的传统。   可是和陛下不同,阁下的排场从不骚扰到一般民众,累只累我们这些可怜的部属,真希望陛下能向她学学这点。   阁下也对这样的布置不以为然,冷哼了声。陛下却很满意,表情愉悦地摸了摸胡子。宰相大人趁势凑近,汇报已写信给内务大臣安排好一系列活动,包括两样特色项目长.枪比武和化装舞会,听得陛下心花朵朵开,连赞他设想周到。我偷瞄阁下,果然瞧见她眼里射出杀气。   老实说,我觉得阁下的行为真的没啥意义。就算暗杀宰相大人,还有其他只会奉承拍马欺上瞒下的大臣和穷奢极欲骄横跋扈的贵族,阁下总不可能把他们一个个都杀光。不,即使杀光也没用,治标不治里,挽救不了已腐败到骨子里的朝纲,除非陛下改头换面,一夕间从昏君变名君,只是……咳咳,实话说希望渺茫。   不过阁下应该也清楚这些,我都看得透的事,她怎么会看不透?所以对阁下心里的苦,我是万分同情又无能为力,只能每晚睡前祈祷陛下早日寿终正寝,让诺因殿下继位登基,进行彻头彻尾的肃清改革;以及每天冲泡阁下爱喝的玫瑰花茶,消除她少许疲劳。唉,真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帮助呢,自我嫌恶。   说是两个特色项目,但在我和阁下看来,依旧是无聊的节目,尤其是长.枪比武。对真正经历过战场厮杀的人而言,这种比赛充其量不过是优雅的游戏。但似乎很投已腻味飨宴和戏剧的陛下和其他大人们的胃口。   圣骑士团的三位军团长也参加了比武,他们的实力当然远远超过那些拉拉杂杂的贵族私兵和宫廷侍卫,毕竟是正规军出身,即使堕落了,还有点底子在。   其中,最受女观众欢迎的是第三军团长瑞森,因为他长的最英俊;最受男观众欢迎的是第一军团长达夫克,因为他的招式最狠,总是一击将对手撂下马;最得陛下欢心的是布鲁诺军团长,因为他是陛下最喜欢的私生子。   但其实三位军团长的水平差不多,都是一般般,即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这个“上”还是像我这类在真正的强者榜上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而不是东城三将、南城四璧、西城九位佣兵团长、「王国双翼」这些响当当的强手,更别提阁下、罗兰城主他们了。   化装舞会在傍晚举行,阁下和我终于可以回元帅府休息一会儿,也让我得以完成这篇日记。   我想今晚的舞会肯定没什么写头,不外乎又是一群早已彼此熟透的人在一起聊聊天,跳跳舞,打打牙祭,真是有够无聊。不过阁下很有可能打扮成小红帽的样子把一帮愚蠢的大野狼骗到角落痛殴一顿,发泄下午在比武场积攒的怨气。 第二百十四章 王妹与王女   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停下笔,思考该扮成什么样才能不受怀疑地待在小红帽身边帮她收烂摊子,这时从隔壁传来一声熟悉的大喝,他连忙合上日记,奔出房间。   听见开门声,刚洗完澡,换上便服的拉克西丝一边任侍女打理一头半湿的丰沛黑发,一边问道:“你干什么去了,一回府就不见踪影?”   “写日记。”   “又偷骂我?真是个心胸狭窄的下属,当心我扣你工资。”   克鲁索真想摊开日记让对方看看,但考虑到隐私权,马上打消了这个主意,而且眼前有件更让他在意的事:“阁下,你怎么没换礼服?舞会就快开始了。”   “我不去了。”拉克西丝审视穿衣镜中的自己,满意颔首。   见状,侍女行礼退下。   “呃?”克鲁索怔了怔。拉克西丝瞥了他一眼:“怎么,你很想参加那种无聊的飨宴?”克鲁索摇头:“不。”的确,化装舞会不开溜,还有哪样活动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溜?看来对上司而言自由比小小的泄愤重要多了。   “我收到莉亚的信,她很担心我。”拉克西丝将搁在梳妆台上的神女头环戴在额上,遮住前额的圣纹,“我也好久没去看她了,就去神殿探探她。”   “我也一起吗?”   “废话!”   怎么是废话呢?照理这种场合应该排除我这外人才是。克鲁索不解,眼角瞥见一样物事。那是一面成人巴掌大小,式样古朴的铜镜,搁在一大堆化妆品之间,显得鹤立鸡群。   “阁下,你忘了「审判」。”   “嗯?”已走到门边的拉克西丝转过头,挑了挑眉,“真是的,你眼睛还真尖。”   “咦?”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不想带啦!”   总参谋长皱起眉头:“为什么?”他清楚上司任性归任性,却从不无理取闹。「审判」是初代圣巫女和封印传说一起留传下来的圣物,规定每代圣巫女必须随身携带,不得损毁或遗失。没人明白这条遗言的用意,也没人知道这面镜子的来处,只是带在身上没什么不便,反而可以补补妆之类,历代的圣巫女都照章行事,拉克西丝亦然,所以她突如其来的抗拒,让克鲁索很是诧异。   “不想带算不算理由?”   “阁下。”克鲁索加重语气,“你应该不想为这种小事同右权机神官起争执吧?”他开始怀疑上司真的在无理取闹。   拉克西丝撇撇嘴,走向梳妆台,用困惑的口吻道:“其实是最近这面镜子给我的感觉有点奇怪,用魔法探测又查不出异常,所以想先搁着,改天有空彻底检查一次,搞懂初代圣巫女到底在耍什么花样,我可不喜欢一直带着一件来历不明的东西。”   克鲁索神色顿和:“原来如此,那么把它放在比较隐密的地方吧。”   “嗯。”黑发元帅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扔进「审判」,插钥锁起。   ******   贺加斯总神殿位于旧元帅府对角,王宫下首,地基极广,规模宏伟,清一色圣白石塑造的建筑,雕琢精美的雕塑和金银装饰揉合了庄严与华美。这里是所有至高神信徒的圣地,比一千年前关闭作为禁区的圣域更接近神性的存在,也是出身望族的圣职者们修行的地方。光有信仰而无钱财的圣职者没法来上界,最多被圣域挖掘培育为圣修士。但自从八年前圣域被一场大火焚毁后,卡萨兰真正有信仰、有实力的圣职者几乎全部丧生,剩下一帮穿着圣服的商人霸占神权,与王室狼狈为奸,互蒙其利。   魔导国没有教皇,制度接近“君权神授”,国王包含了教皇的性质,才有个别称「神官王」。其下是左右权机神官,这一届的左权机神官就是拉克西丝。再来是四城的大神官。但是南城女子掌权,北城北之贤者等同大神官,西城的大神官不被承认,因此实际上只有一个大神官。更下是一般的神官祭司,见习生地位最低。圣职者没有明确的官职,除了极少数兼差的特例,但因其超然的地位、高深的学识和奇妙的神术,一直受到民众的景仰。   然而近年来,随着王室的没落,教廷的势力也大不如前。多数圣职者的堕落行径,对自然灾害的束手无策,救世主的急速抬头更进一步扩大影响。在民众眼里,贺加斯神和他的信徒们正日渐褪去往日的荣光,蒙上世俗和无能的暗灰,取而代之的是各城救世主和她们背后的支持者。这是个天灾人祸不断的混沌年代,信仰已不足以支撑摇摇欲坠的人心,民众需要的是个能够带领他们走向康庄大道的人,身为最高统治者的亚拉里特却对此一无所觉,甚至对折磨得人民困苦不堪的连续荒年也因豪奢的生活停留于空泛的认知。   当拉克西丝和克鲁索到达总神殿时,西方的天空已抹上金红的霞彩,两个站岗的见习生露出惊讶的神情。   拉克西丝并非稀客,让他们意外的是她的来访时间。贺加斯总神殿的成员大部分都被世家子弟占据,尤其是见习生。这些公子哥要么成绩不合格,要么不爱读书,就到神殿名为进修实为玩乐混个两三年,穿着圣袍走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张体面的证书,相同的情形也发生在军校和魔法学院。对好面子的贵族而言,只有军官、法师和圣职者三种职业配得上他们,所以这两个见习生都知道今晚的化装舞会。   但他们还没资格盘问既是王族,也是元帅,还是左权机神官的贵客,只好眼睁睁看着拉克西丝走进门,好一会儿才想起通知上面。   “不知王妹殿下和总参谋长阁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恕罪。”   一大帮圣职者闻风而来,堵住两人的去路,大肆献媚。拉克西丝在贵族圈里风评不佳,但她是当今国王最宠爱的胞妹,又坐拥兵权,若巴结上她,就算不能保证日后飞黄腾达,后台肯定稳固。   “你们来得正好。”拉克西丝眯眼,掩饰眸中的嫌恶,“我有事和莉亚洽谈,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   “呃,是。”碰了个软钉子的众人无奈应是。   “还有,别告诉科孟多大人我来的事,我这次来访纯属私人性质,不必打扰他的清修。”语毕,拉克西丝大步离去。   克鲁索紧随其后,等走远,低声问道:“这样好吗,阁下?右权机神官可是你的恩师,于礼该去知会一声。”   “我不想和脑筋不清楚的人打交道。”   现任右权机神官科孟多·伊瑞尼原为「御教」(即王族导师)之一,不光拉克西丝,亚拉里特和已故王弟斯蒂沃都受过他的教导,他也是上上任右权机神官。接替他位子的斯蒂沃于十四年前病故后,由继位人引发的争执过于激烈,看不过去的科孟多于是辞去御教坐回老位子。当时他就已经七十好几,但精神健旺,思路清晰,举止雷厉风行,充满活力,又具威严和实干,所以这桩人事案获得一致好评。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科孟多不但行动日益迟缓,脑筋也逐渐不清楚。往日的精明干练消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与消褪的智力不相符的自负,结合老年人特有的死心眼发挥相乘效果,将他彻底变成“老顽固”一只,坚持霸占右权机神官的位子,摆出“死不服老”的架势。别人看在他以前的面子上不好硬踹他下去,只好一边敷衍一边架空他的权力,不过科孟多也确实无力处理神殿的事务,他一天起码得睡十六个钟头,剩余时间,就柱着拐杖来来去去,检查哪扇窗户擦得不干净,哪个见习生领结歪了,对着神像追忆过往的荣光。   拉克西丝同情师长的垂垂老态,也明白衰老是无法抗拒的自然现象,但每次被科孟多以一些小缺失为由唠叨半天,就忍不住想吼“神殿不是养老院!”,未免失礼,干脆不见。   要是老了都会变成那副德性,我宁愿年轻时就死掉。想起恩师从前的睿智,黑发元帅不禁叹息。   “姑姑!”   接到通报的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出现在长廊尽头,拎着祭司长袍的下摆奔过来,一头扑进拉克西丝怀里,欢声道,“你没事太好了!”   “呵呵,你这傻丫头,姑姑是什么人,会被那种小小的意外所伤?”拉克西丝露出疼溺之色,抚摸侄女银蓝色的长长秀发。   莉莉安娜抬起头:“伯父大人也没事吗?”   “陛下只是受到一点惊吓,并无外伤。”回答的是克鲁索,因为怕上司会说出些难听的形容,这里是神殿不是元帅府,需要提防隔墙有耳。   “是吗?”莉莉安娜松了口气,笑着和总参谋长寒喧。拉克西丝皱起眉头:“莉亚,你怎么对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清楚?我不是把普露派给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问她啊。”   “这个,她被哥哥抓走了。”   “什么!他竟敢随便抓走我的人!”   “因为哥哥不想我再有任何同龄的朋友。”莉莉安娜苦笑着说明原委。拉克西丝听得柳眉倒竖,破口大骂:“那臭小子,越来越变态了!竟然把你当犯人对待,下次见面我非痛殴他一顿!”   其实,姑姑没资格批评哥哥的做法。莉莉安娜偷瞄站在她身后的绿发青年,心道:他们对待重视的人的方法完全一样——独占,所以不必彼此唾弃。   “别理他,我另外派两个人给你。”拉克西丝的语气一转为温柔,霸道的个性也和侄子如出一辙。   莉莉安娜但笑不语,再派多少人也是一样,但拒绝肯定会被打回票,拉克西丝的专.制程度可不亚于诺因,反正这两个人喜欢斗法,就让他们去斗吧。   “姑姑,你今天能待多长时间?”银发少女的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寂寞。黑发元帅拍拍她的头:“待一晚上也没问题。”莉莉安娜的表情亮堂起来。   招呼两人进去房间,莉莉安娜刚拉出椅子,克鲁索就泡好了红茶。能咽下味痴做的东西的只有味痴,而拉克西丝主仆的味蕾都很正常。   听完事故的经过后,莉莉安娜轻蹙娥眉。   “这么说,不是有人蓄意破坏拍卖会?”   “没错。”拉克西丝颔首,啜了口香气四溢的红茶,“说穿了就是报仇时机不对,酿成灾祸。”   “可是,那未免太巧了……穆伦副会长的位子正好在他仇家隔壁。姑姑,你是否还有事瞒着我?”   拉克西丝的眸光闪动了一下:“我不是隐瞒你,而是这桩事我也不确定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设计的,虽然有几个迹象是很可疑,但缺乏决定性的证据。”   莉莉安娜追问:“是什么迹象呢?”   “第一就是你说的那个巧合;第二,会场负责人赫德引咎辞职后,被让渡给了东城;第三,有人在拍卖会当晚看到罗兰·福斯单独外出,去向不明。”   “又是罗兰城主吗?”莉莉安娜低低叹了口气。拉克西丝仰首喝了口红茶,愤愤地道:“那个男人就像泥鳅一样,滑溜得要命!神出鬼没的本事比我手下最厉害的密探还高!而且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圣贤者后代的召唤是,这次拍卖会也是!”   “姑姑认为罗兰城主是幕后主使?”   “还有别的人选吗?”拉克西丝换了个坐姿,语调一沉,“想杀我那笨蛋老哥的人虽多,但能策划这么精密的行动的,唯有那家伙。”莉莉安娜摇摇头:“姑姑,我不同意你的看法。”   “哦?”拉克西丝兴味地挑挑眉。   “假设罗兰城主真有称王的野心,他也不会选在这个时机除掉伯父。伯父若是驾崩,理所当然由第二顺位的姑姑你或哥哥继位,你们俩的能力都远在伯父之上,也对罗兰城主有所警惕,势必对他造成阻碍。即使他打赢,也会付出很大代价。而伯父是个不太体恤民众的君主,罗兰城主却是口碑极好的名君,让卡萨兰如今的情况维持下去,就算罗兰城主不出声,迟早民众也会忍受不了而向他求助,到时他就能得到正当的出师名义,可是换作姑姑和哥哥就不一样了,所以我认为罗兰城主对伯父没有杀意,至少目前没有。”   “莉亚,你实在不适合待在神殿发霉啊。”拉克西丝苦笑了一下。莉莉安娜嘟起嘴:“姑姑才过份,每次都敷衍人家。”   “因为我不希望你接触这些事。”拉克西丝干脆挑明,“那个臭小子也是,你的性格不适合成为政治家,也没有这个必要,万事有我和你哥顶着。”   “所以你们把我当作温室花朵照料吗?”莉莉安娜幽幽地道。   “不是温室花朵,是避风港。莉亚,你是我的宝贝,更是诺因的心头肉,所以你该为我们保重自己。我和你哥已经彻底脏了,但只要你依然纯净,我们就觉得人生有希望,心灵有寄托,可以继续坚定地走下去,为你打造一片光明的未来——这道理,你懂吗?”   “姑姑。”银发少女微笑道,“不了解黑暗的人,能够包容黑暗吗?”   拉克西丝全身一震。   “所以,我不想成为不了解黑暗的光明,我只想成为一盏小小的灯,温暖姑姑和哥哥的心。”   “你……”黑发元帅凝视对座的人,脸上掠过复杂的情潮,“傻孩子。”   “姑姑也是傻瓜。”莉莉安娜漾开明净的笑潋。拉克西丝自嘲地牵牵唇角:“我当然是傻瓜,不然也不会至今还在帮那个笨蛋做牛做马。”   ******   「母后,今天父王立了王兄做继承人。」   「啊,我知道,这有什么不对吗?怎么你一点儿也不高兴?」   「我当然不高兴!我本来以为父王会立我为王储啊!」   「啊!?」   「王兄根本是个智障,怎么能让他做国王!要不是我帮他补课猜题,他连检定考也通不过!而且平常的功课,无论天文、地理、历史、政治、数学、诗文还有武术,我哪样不比他强!哪样不是学年第一!为什么父王选他不选我?!」   「因为你是女孩子。」   「……就因为这个?」   美丽的妇人温柔地将手放在爱女的脸颊上,语重心长地道:「拉克西丝,你是非常优秀,是我最杰出的孩子,但立长不立幼,立男不立女是王室的规定,你父王也无能为力。」   「可是王兄他——」   「你王兄是不聪明,从今往后,你要多提点他,辅佐他成为一个好国王。」   「我……」女孩欲言又止。   「嗯?」   「……我会的。」   ******   母后啊,你要我辅佐的是个废物!   回程,黑发元帅伫立在上届圣巫女,已故王妃的画像前,废然长叹。 第二百十五章 国王与宰相   “成立斗技场?”   “是。长.枪比武的反响极好,所以为臣认为,干脆把这类赛事做为宫廷娱乐之一,一定会受到大家的欢迎。”   “这个。”神官王亚拉里特脸上交织着动心和犹豫,“我个人是很赞成这个提议,但……”   “有什么顾虑吗,陛下?”现任宰相罗姆席德·西林克问道。   国王深深一叹:“唉,不瞒你说,早在十八年前我和斯蒂沃就组织过类似的比赛,可是才打了一场,拉克西丝就跑来要我关闭斗技场,骂我残忍无道,强令民众做参赛选手。”   “那些贱民的生死,何足挂齿。”   “是啊是啊,我也这么对她说!但她居然威胁我,若不照办就同我断绝兄妹关系,我只好关了斗技场,真不知道我那妹妹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亚拉里特沮丧地道。   罗姆席德沉吟片刻,道:“如果元帅大人不满意的只是选手,为臣倒是有个解决办法。”   “哦?是什么?”   “不要用平民,用奴隶和囚犯,为了增加紧张感,也可以用野兽、魔兽当对手。”   “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亚拉里特兴奋极了,“这下拉克西丝也没话说了!罗姆席德,这件事就交给你,务必尽快办好!”   “为臣遵旨。”宰相深鞠一躬,眼中闪过冷笑和鄙夷的光芒,心道:先养大你们的胃口,等时机成熟,就算拉克西丝想力挽狂澜,也只会被当作耳边风。   ******   回到官邸,总管立刻上前汇报有多少礼物入库,多少贵族的家仆来知会过。   初任宰相时,为了打通人脉、稳固地位,罗姆席德必须亲自拜访有势力的大臣和公侯,靠着大把的金币和奉承拍马建立起庞大的交际网,成为官僚眼中最好巴结的上司和贵族最知心的代言人。现在,他已不用四处跑,只需把这些事交给下面打点。   打前宰相谢尔达时期起,亚拉里特就基本不过问政务,罗姆席德更发扬了前辈的优良美德,连每个月一次的报告也省了。乐得亚拉里特暗叫解脱,不时拍拍宰相的肩膀称赞爱卿真是任劳任怨,一切就交给你了之类,转个头继续花天酒地,将王妹的劝诫丢到一边,顶多在后者忍不住暴吼时拿起奏折装模作样地看两眼,还是反拿的。   总管前脚走,后脚一个身材娇小,模样姣好的女管事上前接过罗姆席德褪下的外衣,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罗姆席德点点头,熟练地走进一间密室。   暗门徐徐合上,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夜明珠于同时发光,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   罗姆席德走到角落的一面穿衣镜前,扯下盖在上面的布,低念咒文。   镜面很快有了反应,大片白雾遮住原先的影象,慢慢散开,露出一个尔雅的身影,雪袍清颜,圣洁的气质宛如壁画中走出的圣徒,暗褐色的眸却沉淀着与之不相符的冷酷,在唇畔微笑的遮掩下,让人无法察觉。   “久违,罗姆席德。”   “大神官阁下。”宰相深施一礼,“大人回宫了吗?”   “回来了,平安无事。”说到主君,法利恩的态度就极为恭敬,随即,他眼中的冷酷扩散到整个脸部,一瞬间从温和的圣者变成无情的政客,“你那边进展如何?”   “非常顺利。”   “很好。”褐发青年微笑了一下,却是不带丝毫暖意的笑容,“那么可以进入第二阶段了。”   “已经开始了。”   “你动作真快。对了,药方计划取消,是大人的命令。”   “……是。”罗姆席德一愣,想到主君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咽下到嘴边的疑问。看出他的不解,法利恩主动答疑,却省略了最主要的部分,即罗兰不忍心让民众成为长生不老药一节:“是为了你的安危,大人担心做得太过火,会引起拉克西丝的怀疑,进而对你不利。”   罗姆席德心下感动,道:“转告大人不必如此,我已做好防范措施。”   “我也转告你大人的回复:‘你太小看那个女人了’。”   “呃!”   法利恩笑道:“不用说了,大人不会错的,今晚特别保镖会到你那儿。万事小心,罗姆席德,多保重,大人需要你。”   “是。”罗姆席德肃容道,看着镜面再次升起白雾,遮去褐发青年的形影,缓缓消失,恢复成普通的镜子。   注视镜中的自己,他突然回想起与那位主君初识的情景。   当时他和罗兰都是希鲁沙佣兵团的成员,只是一个是杂役,一个是副团长,他们的外在也天差地远,所以罗姆席德从没想到会和那样的人有交集。这交集不包括罗兰被艾德娜等女团员踢去煮饭时,他帮忙生火;以及罗兰苦笑着洗她们的内衣时,他也在旁边洗自己的破衣这类相处,但已经隐隐察觉到,这个人不光只有外表,也有少许好感,因为只有他向自己道谢,还是为添柴借洗衣棒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天他被几个老是欺负他的佣兵拽出帐篷,扔在地上,为了什么他忘了,不外乎又是指责他偷了某某东西,理由也千篇一律:因为他长的贼眉鼠眼,标准的小偷相。   被诬陷得麻木的罗姆席德不想再做任何辩解,这时,抱着洗衣盆的罗兰路过,瞥见坐着的他,关怀地走过来,询问原委。   听完事情经过,罗兰沉吟片刻,转向他。   「是你做的吗,罗姆席德?」   那是绝对公正的声音,没有鄙视、没有严厉,却透出自然慑服人心的力量。   「不是。」本已心灰意冷的他,被那声音鼓舞,吐出为之一愣的坚定回答。   俊美的金发少年绽开笑容,朝他伸出右手。那信任的微笑,至今仍历历在目。   从那以后他成为“副团长的小跟班”,虽然罗兰从不把他当部下看,但他就是无法以平等的心态自处,当时不明白,现在他懂了。   因为那个人是天生的王者。   与他心中的“陛下”相比,他如今侍奉的陛下简直是垃圾。   罗姆席德摇摇头,走出暗室。长廊上,女管事挂着神秘的笑容款款走近,道:“刚才伊尔特伯爵派人送来两个美貌的女奴,请宰相大人笑纳,该怎么办呢?”   “还问!当然是交给你处置!”罗姆席德浮起与身份不相符的苦笑。   “哼哼,不必勉强啊。”   “依音,别嘲我了,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   表面身份是管家,实际身份是东城密探的女性这才绽开真心的笑靥,在情人颊上印了一吻,哼着小曲离开。   用完饭,罗姆席德走进浴室,刚解下附有防护魔法的胸针,想起法利恩的警告,决定还是小心点为妙,就戴上一枚有相同功能的戒指。   这个举动救了他一命,当他在穿衣间着装时,防护结界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刺客的速度快得连埋伏在暗处的东城保镖们也没看清。   “趴下!”闻声赶来的依音将罗姆席德按在地上,其余同伴一齐扑出,迎战暗杀者,飞舞的白刃带着强烈的气势在空中不断攻防,雷火迸闪,残影飞掠。   依音从裙底掏出一根短刺,欲待加入战团,被罗姆席德一把拉住:“不可!是佯攻!”   虽然对自己的布置有信心,罗姆席德也没有低估拉克西丝的能耐,她设计的暗杀绝不会这么简单。果然,变故在一瞬间发生,东城保镖们的脖子上标出血花,与此同时,防护结界的魔法光芒剧烈闪动了一下,显然受到了攻击,却没有发出声音。罗姆席德立刻会意敌人布了静音结界,不然以东城守卫的实力,就算对手施了隐形术也能听音辩位。   看到同伴们在眨眼间全部阵亡,身在结界内而逃过一劫的依音仍然保持密探应有的冷静,从怀里掏出一只显形卷轴投出去,白光一闪,八个身影出现在室内。她飞身扑上,转眼刺倒三人,剩下五人却包围住她,这正中依音下怀,罗姆席德可以趁机逃走,她判断出戒指已承受不住第三次打击。   罗姆席德犹豫片刻,起身向门口冲去,不是怕死,他知道以依音的实力虽然不足以撂倒这几个硬角色,全身而退却没问题,他留下才会碍手碍脚。   可是刚跨出门栏,一道寒光就朝他的左胸袭来,仗着在佣兵团锻炼出的那点武术根基,他险险避过要害,更幸运地跌了一跤,免于利刃穿胸。   但杀手的攻击并不是到此为止,寒光烁烁的短刀这次对准罗姆席德的脑袋瓜劈落。另一边的依音见状大惊失色,冒着被捅出几个透明窟隆的危险飞奔过来。   “呼呼,一来就碰上这么紧张的场面啊,看来以后不会无聊了。”   一个仿佛乐音般优美的嗓音响起,六名刺客顿觉身体一僵,无法动弹,正想念咒语化解束缚术,巨大的冲击在脑中爆开,刹时震飞他们所有的意识。   暗系魔法「束缚」加精神魔法「心灵震爆」。   罗姆席德呆呆看着悬浮在头顶的一团黑影和其上的尖刀,依音也一愣,听见黑影里传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怎么样,要不要我把他们变成傀儡反过来暗杀那个元帅?这是我的拿手好戏哟!”   两人这才看清,挡住刀的不是黑影,而是黑影里的人。   那是个看似人类十八.九岁大的少年,身高却还不及成人的巴掌,具有透明感的美貌和妖异的青瞳,暗蓝色的长发披散在薄如蝉翼的衣料上,两只尖尖的长耳一刻不停地颤动着,背上的翅膀被围绕身体的淡淡黑雾掩盖,使他看起来就像浮在半空中似的。   暗妖精!两人脑中冒出一个名词,万万没料到主君竟然派出相当于压箱法宝的隐藏战力来做部下的保镖。暗妖精的存在,即使在伊维尔伦上层也是机密,连三位将军也不知道,只有极少数暗影成员,负责暗杀、情报、贿赂等肮脏事的三名最高负责人——法利恩、艾德娜和罗姆席德知道,不过实际看到也是第一次。   “喂,想好没?我的法术虽然厉害,也是有时限的。”暗妖精催促。罗姆席德略一思忖,摇头道:“不,杀了他们吧,听说拉克西丝麾下有亡灵法师,万一弄巧成拙就糟了(注:亡灵法师能够拷问死者)。而且以她的警惕心,也不太可能成功。”   “哦,原来不是只有罗兰喜欢收集怪人啊。”暗妖精笑嘻嘻地道,眼中绿芒一闪,六名刺客当场七孔流血,瘫软于地。暗妖精最擅长的幻术制造的巨大恐怖不仅粉碎了他们的精神,也摧毁了□□。   “我的名字是迪尔菲兰德(噩梦之眼),请多指教。”   ******   夜幕逐渐褪去,天空从深黑转为苍蓝。眺望远方煦日初升的地平线,伫立在落地窗前的窈窕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失败了吗……”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7日,凡提洛斯斗技馆正式开放,观看格斗赛迅速升温为王公贵族最喜欢的娱乐,馆内天天爆满,赛台回回染血,最后红色渗入石板的缝隙,再也擦拭不掉,于是卡萨兰上界的民众私下为之起了个「血台」的不祥名号,深恐囚犯死绝后,意犹未尽的权力者们会拿他们开刀,而种种迹象表明,这一天并非遥不可及。   秋之月15日·新元帅府。   这一天,黑发元帅难得有空,翻出手镜「审判」仔细研究,花了一个上午测出上面有隐蔽的魔法结界,刚破除了一点,听见敲门声,头也不抬地应道:“进来。”   “阁下。”总参谋长面色铁青地走进来,汇报道,“刚才四只食人魔从斗技场逃出来,跑到大街上,咬死十个人,其中三名儿童,两名妇女!”   拉克西丝啪地搁下镜子,干涩地问道:“抓住了吗?”话出口,发觉问了个蠢问题,若没抓住,死亡人数就不止这点了。   “杀掉了,涅斯准将及时带队赶到,付出五名伤者,一名死者的代价干掉了食人魔,现在他们都在牢里。”   “你说什么?”拉克西丝以为耳朵出了毛病。   克鲁索道:“因为随后赶来的布鲁诺团长要他赔偿重要的比赛选手,涅斯准将一时火起,给了他一拳,同行的达夫克团长就以殴打上官的罪名逮捕了准将和他的部下。”   “该死的!”拉克西丝拍案而起,怒火烧红了翠绿的双眸,“一群畜牲!克鲁索,带两百个士兵和我的军符去大牢,命令他们马上放人!”   “是!”绿发青年行了一礼,接过军符退出房间。   门合上后,拉克西丝依然余怒未消,一拳砸在桃花心木制的桌面上,饶是她刚强果敢,一瞬间也不禁怀疑德修普王家是否气数已尽,随即想到自己和侄儿女,还是振作起来。   这时,她感到视野的角落闪过一道黑光,转头望去,毫无异状的镜子静静躺在她的左手边。   “错觉吗?”端详镜面,黑发元帅敛眉自问。   ******   中城卡萨兰下界·西境·米亚古要塞东门。   “总算到了。”   维烈仰望高大巍峨的沉黄色城墙,温润的嗓音自言自语,“伍菲应该就在这里。”   拉拉背包的带子,他正要加入进城的人流,脚步一顿,一股熟悉的波动奔窜过他全身的血流,一个声音从远方呼唤他。   这是!维烈脸色遽变,犹豫片刻,丢下身体,意识直奔念波来处。   景色变幻,下一秒他来到一个奇异的白色空间。没有天也没有地,没有上下也没有左右,只有一个像是茧的东西悬浮在这空荡荡的世界里,延伸出仿佛银丝的细线,通向无垠的彼方。其中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纤细身影,漆黑的卷发和雪白的裙摆水波般荡漾,充满了飘逸感。   “王,你还不能用思波。”   凝视茧中女子,红发青年双眉紧蹙,语气带着关怀。   『我感觉到肖恩师父的气息。』   悦耳的磁性嗓音略带疲惫的沙哑,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冰冷强势,无视对方的关心,径自发话。   “什么!”维烈一震。   『嗯,审判的结界松动了,好像是人为的,你走时别忘了补一道。』白衣女子冷冷一笑,『差点就被发现了,我的后代还真有几个人材——言归正题,肖恩师父的另一半是不是找到了?』   “是。”   『终于……那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   “对不起,我不想打扰你的休眠。”   『哼!说的好听,其实你根本不想让我知道吧!』   “……”   白衣女子睁开眼,紫色的双眼射出冷电般凌厉的视线,定在魔界宰相清俊的脸庞上。捕捉到他眉间的黯然,她的神色和缓下来。   『维烈,我知道你心疼肖恩师父,不想他痛苦,可是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忍耐力,受不了。而且肖恩师父之所以不想回想以前的事,多半是觉得对不起我和帕西斯,只要知道我们平安无事,他就会释怀了。』   你这个样子称不上“平安无事”吧。望着主君的灵体,维烈心道:帕西尔提斯的情形就更别提了。   『总之,先让肖恩师父恢复记忆,其他的以后再考虑。』   魔王武断下令,清秀的双唇牵起倔强的弧度,『不认识我的肖恩师父,不是我的肖恩师父!』   游历之卷 第二百十六章 萨桑之子   秋天的凉风将褐色的叶片卷到半空,晃晃悠悠落在地上,在道路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地毯,行人踩过枯黄的叶片时,干碎的声音为旅人留下足迹。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4日,艳阳高挂的时刻,从冒险家之都提拉的方向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沿着羊肠小路在干燥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显然载货不少。因此拉车的四匹马虽卖力前行,也只能达到小跑的程度。   对这种情形,车上四人的其中三个越来越是不满。   “可恶!照这个速度,走到明年也到不了西城!”坐在车夫位置的棕发少女首先开炮,手里却拿着一块和她的气势不配的烤羊肉,这是导致车速不快的原因之一。   她身旁的褐发少年态度就比她强硬多了:“到下个市镇,我一定要把车里那些会发臭的东西统统卖掉!”   “不行!”激烈的抗议声从两人背后传来,“这是我的报酬,你无权卖掉!”   “谁理你。”   “太过份了……呃!”   “给我乖乖躺好!”车里,红发少女一拳敲在新同伴头上,将他放倒,“烧没退不许乱动,别忘了这个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   接受了提拉市长安帕林的委托后,棕发青年只花了半天就剿空了永夜森林,却换来一身的伤,被三个同伴骂得狗血淋头,想逃回镜子又没办法,只好把身体的正主拱出来息事宁人,然而黑发少女在默默忍耐了三十秒后,又一脚把他踢出来,丢下一句“伤好再叫我出来!”,任宿命的另一半在那厢如狼之嚎。   躺在厚厚的被褥上,肖恩抱着枕头呻.吟:“呜~~好难受哦,希莉丝。”   “活该!”女佣兵一点也不同情他。   “不是啦,我肚子饿。”   “肚子饿?是馋虫作祟吧!”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希莉丝却已摸透了这个同伴的为人性情,“生病还胃口这么好,我真是服了你了。”   “生病会胃口不好吗?”肖恩脸露困惑,神情十足稚气,因热度而迷蒙的琥珀色眸子,泛红的双颊又透出成人的魅惑,看得希莉丝心脏漏跳一拍。   不行!我曾经差点变成同性恋,绝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何况这家伙是个死人耶!她连连摇头,甩去脑中的遐念。   “肖恩,你干嘛不解除拟态术?你现在的状态维持法术很累吧?”对!恢复阳的样子,我也比较好克制心猿意马。   “我也想啊,杨阳不许,说什么我不可以再侵犯她的肖像权。”   肖像权?啥?   “希莉丝,我口渴。”   “哦。”红发少女找出一只杯子,想了想,又翻出一只脸盆,拿到前面让耶拉姆召唤水元素装满。她前脚走,肖恩后脚爬出被窝,从食物堆里挖出一包果酱饼干。   『你真是馋得没药救了。』一个清雅的中性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嘘——”肖恩小声道,“杨阳,你也饿了对不对?”   『我不饿,还有,希莉丝看见了。』   “啊!”   砰砰!这次是连敲两拳,火冒三丈的红发少女还一把抢过饼干,风卷残云地吃个精光。   “你是魔鬼~~~”肖恩发出心碎的呐喊。   “信不信我把你剩下的报酬全扔下车去?”希莉丝抖抖纸袋,冷冷地道。   肖恩立即不吭声了。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黑发少女感叹。   吃了最喜欢的甜食,又让某个馋鬼受到严厉的教训,希莉丝很快消气,把水递给肖恩,从行李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手巾沾水搅干。   “躺下。”   “干嘛?”   “把这个放在额头上,你会比较快退烧。”希莉丝展开手巾。   “不!”肖恩转头,赌气不理。希莉丝两眼一眯:“你躺不躺?”   “……”听出她话里的威胁,肖恩立马躺好,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咦!”拨开他深棕色的浏海,希莉丝一怔,“这是什么?”   “啊?”   “你额头有个奇怪的图案!”   肖恩愣了愣,连忙拿起镜子一照,果见额心有个像是烙印的图案。一黑一白两个六芒星叠成的十二芒星,左右还有两个金色的符文:“哇咧!是哪个混蛋在我额头上画的涂鸦!这么难看!”   『萨桑之子……』   “咦?”肖恩一愕,(杨阳,你识得这涂鸦?)   『嗯,你进去,我来说明。』想到红发少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杨阳下达特赦。   “阳!”看到躺着的人突然变了个样,希莉丝吓了大跳。杨阳朝她笑笑作为招呼,随即低咒一声:“臭小子!把我的身体糟蹋成这样!”   回到精神世界的棕发青年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希莉丝立刻会意黑发少女出来的原因,问道:“阳,你知道那是什么图案?”   “嗯,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双月蚀——金轮月和银心月重叠的时刻出生的婴儿额上会浮现这样的印记,天生拥有对魔力的超强感知力,古时候的人们把这些婴儿叫作「神选之子」,即「萨桑之子」。只是,那两个古文字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杨阳心下震撼,她第一次亲眼目睹魔法界的天之骄子,萨桑之子在古代被誉为魔法祝福的孩子,天生的法师。   本来她以为梦里的席恩就是天才,原来身边还有个魔法天才。   “难怪肖恩魔法那么高杆。”希莉丝恍然大悟。   “那是魔法吗?我怎么看也像武技。”吃完羊肉而进来补给的昭霆插嘴,瞧见表姐,扑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阳,你病好了吗?”   “没有,所以我要进去了。”   “哎!”昭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怀里的人变成同样一脸愕然的棕发青年。   “你刚吃了烤羊。”这是他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怎样!羡慕吗?”昭霆大方地松开手,爬到堆积如山的食物前挑出爱吃的。   呜……不公平。被红发少女押着躺下的肖恩哀怨地咬着被子。   这时,马车剧烈一晃,戛然止步,接着传来一个宏亮的嗓门: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   耶拉姆面无表情地扫视突然跳到路中央的的一干劫匪,右手挪至腰间,正准备抖出长鞭大开杀戒,却见一个喽罗拉了拉刚才喊话的大汉,小声道:“不对啦,头目,我们今天出来是为了拜师,不是打劫!”   “哦。”劫匪头子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抡起大刀,“和颜悦色”地道,“小娃,你是从提拉来的吧,路上有没有看见一位手持镰刀、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英雄?”   “……没有。”这不是谎话,他只载了一头病猫。   “咦,是强盗吗?”昭霆掀开帘子探出头,兴奋得脸放红光。   劫匪们大哗,好几个喽罗齐声嚷道:“头目,这妞儿很正点啊!”   “嗯!”   “不对啦!”还是那个喽罗跳出来泼冷水,“头目,别忘了正事!要女人,下次再抢就行了!”   “咳嗯,咳,是啊,拜师要紧。”劫匪头子干咳数声,好容易按捺下色心。余人也惋惜地擦去嘴角的口水。   耶拉姆蹙起眉头,冷冷地道:“我们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你们走吧。”   劫匪头子奇道:“不会啊,他应该是往这个方向走的。小娃,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到底有没有见过?”   “没有。”   “你连想都没想!”众人齐声叫嚣,心想: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孩!   昭霆插口道:“你们找他干嘛?”劫匪们眼睛一亮:“你见过!?他在哪儿?”   “等等。”那个比较聪明的喽罗挥挥手,转向昭霆,一字一字道,“小姑娘,你确定吗?我们要找的是拯救提拉的英雄,不是别的阿猫阿狗。”   “我是说那个‘英雄’,你们找他干嘛?”   那喽罗这才放心,坦白道:“我们找他拜师。”   “嗄!?”耶拉姆和昭霆呆住。看到他俩的表情,劫匪头子不解地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不也是去找他拜师的?好了,小美人,快告诉咱们师父在哪!”   “……”少年抿嘴不语。少女闷笑半晌,朝车内喊道:“喂,你徒弟耶!快出来吧,大英雄!”   “!!!”   “才不要,一看就头脑很差。”肖恩探出身,倚着门框懒懒地道。   欣喜若狂的劫匪们看清“英雄”的面貌,眉头登时打了十几个结,劫匪头子森然道:“小美人,你耍我?”   不怪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肖恩本就不是长的五大三粗、壮如水牛,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强,而是有些削瘦的体格。加上有病在身,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完全没了平日活力四射的神采,棕色的长辫也解开来披在背上。若他皮肤白点,五官柔美点,被误认为女人都有可能。   “谁耍你了,他是你们要找的人啊。”料到他们反应的昭霆咧嘴笑道。   “胡说八道!这种病恹恹的小子是杀了那么多魔兽的强者?你当大爷我们是白痴这么好骗!”劫匪头子挥舞大刀,凶神恶煞地喝道,“快说!那个人在哪儿?再不说实话,我宰了你们!”余人一同鼓噪。   “哼,原来如此,你们不是想拜师,而是想学得强大的武艺好更方便杀人劫财。”   肖恩挑眉,蓦然沉冷的语气浇熄众劫匪的肝火,“头脑不聪明也罢了,心肠如此恶毒,我要你们干嘛?好,就砍了你们的脑袋去换赏金买我的晚饭!”   “你你你……”劫匪们被他的气势吓得挤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全身汗如雨下,呆呆看着他举起一根由无数碎石组成的奇怪鞭子,就在这时,救星说话了:   『你想用我的身体杀人吗?』   “啊!”肖恩如梦初醒,鞭梢一歪失了准头,劈在一个喽罗脚边,轰隆裂开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众劫匪只吓得魂飞魄散,一路哭喊着狂奔逃命,眨眼不见。   “你怎么把你的徒弟们吓跑了。”昭霆笑嘻嘻地道,没发现青年真的动了杀机,还以为那一鞭和之前的话都是用来赶人的威胁。耶拉姆发是发现了,但他认为那种抢钱抢女人的劫匪死不足惜,就没说什么,只道:“进去休息吧。”   (对不起。)   躺回地铺后,肖恩在心里道歉。   『没关系。』杨阳没怎么在意,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同伴随意用她的身体杀人,地球的法制观念依旧牢牢烙印在她的观念里,问道,『你讨厌强盗吗?』   (嗯…也不是,只是觉得他们有手有脚不去工作却干这种事很不应该,而且临走时哥布林市长告诉我,这帮强盗很可恶,专门抢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商旅和过往行人的钱,还杀人、强抢民女,看到冒险家就躲起来,甚至和有些冒险家暗通款曲,假扮强盗官兵,用财宝换美女之类。)   『也许这是他为了激起你的正义感瞎编的。』   肖恩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一开始没想杀他们,是看到他们的眼神——那种渴望主宰他人生死的眼神,才确定哥布林说的没错。)   『嗯……』杨阳沉吟片刻,问道,『肖恩,你讨厌那种喜欢掌控别人的人?』   (讨厌!)   『哦。』这回倒是很肯定。   (因为那种人最自以为是了!认为自己是众神的使者,别人都要听他们的话,按照他们的旨意行动,只选择我,抛弃我的……)愈说愈激烈的肖恩突然震了震,困惑地道,(我到底在说谁啊?)   杨阳感到刚才宿命的另一半情绪异常激动,好像已经不是讨厌而是憎恨,脑中还闪过一个模糊的身影,心中好奇,欲待追问,这时,煎好药的希莉丝端着碗走近:“肖恩,你是不是做过赏金猎人?”   “怎么说?”以为她终于良心发现的肖恩双目一亮,一骨碌爬起来抢过药碗,闻到味道,皱了皱眉。   希莉丝刚想说喝好药有糖吃,就见他豪爽地一口喝干苦得可比黄莲汁的退烧药,然后吐吐舌头:“呜……好苦。”   “你……”原以为他会大声抗议,甚至赖皮的两人瞠目结舌。   “希莉丝,你厨艺真差。”   “这是药啦!”敢情这小子以为是鸡汤才喝得这么勤快?红发少女翻了个白眼。杨阳也觉好笑:『哪有汤是黑色的!』   肖恩很惊讶:(汤不可以有黑色的吗?黑豆、甘蓝、野菜煮出来的都是。)   『你好像吃过不少苦嘛……』杨阳心想这个同伴以前过的大概是苦日子,从身手和经历看,肖恩可能当过冒险家或赏金猎人,收拾拦路劫匪很熟练,可是他的着装又像是圣骑士,还有那个龙与十字架的徽章……   希莉丝接过药碗,另一只手抽出手绢擦拭青年嘴边的药汁,数落道:“你真是馋得没药救了!药当成汤、赏金买晚饭、报酬要食物——你是饿死鬼投胎啊!”   “可是肚子饿很痛苦耶!”   “你饿过?”   “嗯。”肖恩重重点头,神情异常严肃,“我不但记得肚子饿的感觉,也记得许多人饿死的样子。”感到体内涌出一股沉重的悲怆,杨阳默然。   希莉丝却没这么容易感动,三年内走遍大江南北的她,什么惨景没看过?   “别的事都忘了,却只记得跟饥饿有关的事,还说自己不是饿死鬼。”   “呃。”肖恩词穷。   “好了,睡吧。”希莉丝扶他躺下,“我在药里加了点安神草粉,睡过一觉你的烧就会退了。” 第二百十七章 巨魔   棕发青年被震耳欲聋的声响吵醒。   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掀起被子蒙住耳朵,还是挡不住那震得耳鸣嗡嗡的巨响,他只得放弃地拉下被子,揉揉眼睛爬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旁边的希莉丝看着他一连串孩子气的动作,不禁扬起唇角,伸手按住他的额头,满意颔首:“烧退得差不多了。”   “怎么这么吵,希莉丝?”   红发少女摊摊手,表示听不见。肖恩施了个隔音术,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希莉丝笑指窗户:“看看外面。”   “哇!瀑布!”刚凑到窗边,肖恩就眼睛一亮,冲出车厢。没料到他这么兴奋的希莉丝怔了怔,才急忙追出。   马车停在一座茵绿的大湖旁,湖泊被蓊郁的树林围绕,北傍高耸入云的环状峭壁,一条条银龙伴随轰隆巨响奔涌入湖,激起大蓬水花和白蒙蒙的雾气,每条银龙都有少说百多丈高,端的是声威骇人。几道彩虹延伸向岸边,给这幕壮阔的风景增添了几抹绚丽。   『好大的瀑布!』杨阳赞叹,想起煌丹曾栖身的碧湖和银发圣职者的篝火故事,心下涌起一股浓浓的怀念。   一时想得入神,杨阳没注意寄宿者的动作,幸好另外三人看见了。   “你在干什么!”   耶拉姆丢下烤到一半的鱼奔过来,昭霆扔下手中的鱼叉飚过来,希莉丝尖叫着奔近,然后齐声质问。   “洗澡呗。”不知大难临头的青年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同时解开第三粒扣子,“出了一身的汗,不赶快洗个澡会发臭的,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洗?”   “……”   我踢!我打!我扁!   “干嘛啦!”肖恩还没抗议完,回过神的杨阳也给了他一拳:『这是我的身体!』   (我知道啊!)   『……』这回黑发少女考虑是不是干脆给他一刀。   昭霆也暴吼:“这是阳的身体!女人的身体!你要让女人的身体当着这个死小鬼的面洗澡!?”肖恩大声道:“我并没有解除拟态术!”   “……”棕发少女也想杀人了。   希莉丝道:“就算不解除拟态术,你好意思当着我和昭霆的面洗澡?”   “你们不看不就行了。”肖恩奇道,“再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身上又没什么难看的脓包肉瘤之类。”   “……”轮到红发少女目露凶光。   深吸一口气,三个少女齐声怒吼:“那你好意思洗女人(我)的身体!?”   “这个。”棕发青年终于踌躇了,“对了,校规第十四条,男生不可随便碰触异性的身体,碰了就要结成对象,除非搬尸体或治疗等没办法的情况——洗澡算是没办法的情况吗?”   没等他想好,最干脆的褐发少年已拖着他离开湖边。   ******   “男人不可以在女人面前脱光衣服,这是时下的规定。”   “哦。”   “女人也不可以在男人面前赤身露体。”   “哦。”可是他不是女人……   “女人身体的男人在两者面前都不可以脱光。”   “哦。”时下还有像他一样附在异性身上的男魂吗?   耶拉姆面无表情地下达结论:“所以,你不能洗澡!”   “哦……”   三个少女钦佩地望着少年,心道:还是他聪明,对这个缠夹不清又严重缺乏正常男女观念的家伙,就该用这种方法摆平!   不过,没想到肖恩挺爱干净的,这点倒比神官好多了。杨阳思忖,她那师父不但经常躲在被窝里喝酒吃零食,日常生活还十分邋遢。   棕发青年想了想,搔搔头,很有好学生精神地问道:“那我想洗澡,该怎么办呢?”   “……”   “我懂了!偷偷地洗,不让男人看见也不让女人看见就行了!”无师自通的肖恩得意地击了下掌,跳起来兴冲冲地去打水。   “杀了他吧?”昭霆和希莉丝淡淡地道,耶拉姆点点头。   ******   结果是杨阳一脚把某个白痴踢进去,三令五申不许偷看,和昭霆、希莉丝一起在湖里洗了个凉水澡,才解决这场风波,当然耶拉姆是不用叮嘱的。   但是麻烦没有到此结束,一行人围着篝火吃烤鱼时,肖恩攸地脸色一变,严肃宣布:“我想上厕所。”   虽然缺乏常识,但还有点人天生的羞耻心。   “……”三人毫不意外地看着发言者“变身”。   “把眼睛闭上!”杨阳面色铁青地低吼,“不!把五感都封闭了!好了我会叫你!”   『嗯。』   他们真……可怜。目送少女飞奔而去的背影,昭霆三人致以无限的同情。   ******   在密林里寻了一处僻静地,解决了生理问题后,杨阳满脸通红地趴在树干上,心道:(好了。)   『是吗?』   (唉,肖恩,你能不能离开我的身体?啊,我的意思不是不喜欢和你共用一个身体,只是每逢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能回避一下。)   『我知道!我也想!』肖恩急道,『可是我没办法离开!我试过很多次了!』   (那算了,努力习惯吧。)杨阳苦笑。肖恩安慰:『维烈不是说后会有期吗,到时问问他。』   (嗯。)   『好了,让我出来啦~~~杨阳,我还剩两条烤鱼没吃!』   (真拿你没办法。)杨阳叹了口气,正要让位,听见一阵异响,警惕转身,果见两只巨魔一前一后钻出灌木丛。   她飞快地搭箭拉弦,却见那两只巨魔像被雷打中般僵在当地,死死瞪着她的脸,表情惊骇欲绝。其中一头吐出清脆的声音:   “黑之导师!!!”   “呃!”杨阳一呆:巨、巨魔会说话?   『不对,他们不是巨魔。』身为灵体的肖恩拥有看穿表像的能力,透视的结果让他浑身发冷,『他们是……精灵。』   “耶!精灵!?”杨阳的眼珠子差点弹出眼眶。   另一只巨魔发出响彻林间的怒吼,两眼充血地扑上来,连连挥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们!?我们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你还不满意!”   『杨阳!』肖恩强行按下宿主的意识,闪身避开,但还是迟了半步,呼啸的拳风割开弓箭手护胸和里面的衬衣,露出雪白的胸.脯。   “住手!西路法!”最先开口的巨魔瞪大眼,高声喊道,“她是女的!她不是黑之导师!”这声喝阻纯属多余,另一只巨魔也看见了那两个不会出现在男人身上的“东西”,愕然垂手,粗糙的面皮泛起红晕,呐呐道:“呃……”   至少可以肯定这只巨魔是公的。将护友不力的寄宿者踢进去,杨阳一手遮胸,一手镇定地将斗篷转了个面,绽开友善的笑容:   “我叫杨阳,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闻身赶来的昭霆三人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   ******   “你这臭怪物!”   棕发少女的第一反应是拔出无刃冲过来,黑发少女头也不回地道:“耶拉姆,阻止她。”   嗖!黑鞭裹住昭霆的腰部,将她固定住,要多结实有多结实。红发少女抢上前,站在杨阳身侧,一边摆出备战态势,一边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肖恩说他们是精灵。”   “耶!!”连同正挣扎怒骂的昭霆在内,三人一齐呆住。   “你们是冒险家吗?”那个没动粗的巨魔开口,听见它发出清脆动听的女性嗓音,昭霆三人再度傻眼。   “是的。”杨阳注视“它”,加重语气,“你们呢?”   两头巨魔对视一眼,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昭霆忍不住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妖怪啊!为什么会说人话?真的是精灵吗?精灵怎么会长成这样!”耶拉姆和希莉丝也满脸困惑。   “妖怪吗?”似乎是女性的巨魔苦笑。叫西路法的巨魔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定在杨阳脸上,想起刚刚那幕,略略缓和,却多了份怀疑:“你…你说你叫杨阳?你不是黑之导师?不,你和黑之导师有关系吗?”   “黑之导师是谁?”昭霆奇道。希莉丝脑中灵光一闪,冲口道:“莫非是维烈?”   “你们认识他!”两个巨魔脸色大变,全身剧震。西路法朝杨阳怒吼:“你果然和他有关!该死的魔族!纳命来——”说着再次扑上。   “我…我不是……”被他憎恨的目光看得心惧的杨阳不由得后退,舌头打结,这时,她脑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杨阳,让我出来好吗?』   耶拉姆和希莉丝闪身挡在她面前,抖出武器拦住西路法的双拳,同时一枚青色的风炮从两人之间窜出,正中后者的胸口,将他巨大的身躯打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啊!你……”女巨魔双目圆睁,瞪视突然出现在场中的棕发青年,“你的衣服!你是——”   “杨阳不是魔族,和维烈也没有关系,她之所以知道你们是精灵是我告诉她的。”肖恩颤声道,双肩因喘息而上下起伏,琥珀色的眸子焦距涣散,溢满紊乱的思绪,“我想起来了……我是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东方学舍76届的学员……”   “你恢复记忆了!?”昭霆三人齐声道。   “没有,只想起一点点,而且都是片断。”肖恩一手按额,用力甩甩头。西路法大声道:“你真是东方学舍的成员?东方学舍不早就——”   东方学舍是白袍法师的阵地,也是千年前降魔战争的前线,百分之八十的无名英雄都出自东方学舍,包括传说中的圣贤者古兰·罗瓦。   可是在魔导国刚刚建立的时候,东方学舍就不明原因地衰落了,里面的法师死伤惨重,取而代之的是圣域的圣修士们,传承了最后白袍的知识。   “我是幽灵。”肖恩放下手,琥珀色的眼眸溢满深深的震惊和不解,注视他,“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两个精灵又是悲愤又是委屈,家中的长辈告诉他们,东方学舍的魔武战士就是这样的穿着,和白袍法师都是精灵的盟友,曾经共同抵抗魔族,更是在魔界宰相的屠杀下,收留一部分精灵的恩人,所以骤然看见同属一个阵营的同伴,不由得熄灭了战意。   “没想到又能看到故人,这千年,太漫长了。”   一个温和的叹息声响起,充满了无尽岁月的感怀,和无数感情的沉淀。   “长老!”两只巨魔回首。   五个人类惊讶地看着悄然来到的精灵长老,他看起来是个普通的中年巨魔,但睿智的神情,空灵的气质和轻捷的步伐却怎么看也不像巨魔,直至此刻,昭霆三人才相信这三个巨魔真的是精灵。   “你们先别说话,搞清楚事情的原委。”劝完两个后辈,精灵长老转向棕发青年,打量良久,脸上的神情交织着喜悦和怀念,随即在意地问道,“请问,刚刚那位黑发的小姐是谁?”   “哦,她是杨阳,和维烈没有关系,只是一起旅行的同伴。我和杨阳是宿命的另一半,不知为什么丧失了记忆,是寄宿在她身体里的幽灵。”肖恩特别强调,让开位置。   杨阳出来后,一脸尴尬地杵在当地。   精灵长老深深凝视少女清俊的脸庞,眼中掠过复杂的情潮,随即克制住,用平静的语调道,“诸位,可否来我们的村子小坐一会儿?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   “好。”杨阳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也有一肚皮的问题想搞懂! 第二百十八章 精灵的后裔   精灵村位于密林深处,之前得穿越一道自然结界。   杨阳第一次看到精灵的魔法,好奇地观看,绿色的屏障似乎是植物的生命能量组成。在古代魔法界,把冰系归类为水系的衍生系,木系是地系的衍生系。听赛因先生说,王室还保留着一些精灵魔法,可惜德鲁伊魔法失传了。   昭霆三人向她询问事情经过,当听到友人的衣服被拳风撕裂一节时,棕发少女气得要找西路法算账。   “阳,你要不要换套衣服?”希莉丝拦住她,关心地问道。杨阳犹豫片刻,点点头。虽然有斗篷挡着不怕被吃嫩豆腐,但胸口凉凉的很不舒服。不管外表如何男性化,杨阳终究是个少女,拥有女性的矜持。   换好衣裳回来,精灵长老刚好打开结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仅有百多间简陋木屋的空地,寒酸程度和西芙利村有的一比,唯一的特点是每栋房子都异常的大,适合巨魔居住。   五个人类目瞪口呆,尤其是杨阳和肖恩,他们一个看过书上描写的精灵村,一个实际参观过。   在棕发青年的记忆里,还留着曾经位于索雷斯大陆的精灵王庭,波光粼粼的星光湖倒映着群山,波涛起伏的峰顶覆盖着皑皑白雪,宛如天上的云海。圣白橡树仿佛洁白伟岸的山峰,翠绿如梦的树冠上,云雀轻歌曼唱。精灵的宫殿鳞次栉比,精巧无瑕的树屋搭建在翡翠色的树枝上。那些屋宇和宫殿都连接着精灵亲手编织的绳梯,用优美的精灵语织出真诚的祝福和美丽的诗篇,表达对和平生活的祝愿,对所有来访的朋友欢迎的心意。   每当夜幕降临,精灵们点燃香草蜡烛,每间树屋都像是落入凡间的星光一样跳动闪耀,蜡烛的光芒点缀在湖泊上,将那里变成了另一个夜空,另一片星海,那壮阔,雄伟,美好,宁静,荡人心魄的景象,永难忘怀。   “很失望吧?”精灵长老看出冒险小队的心思。   “不…不是。”杨阳尴尬摇首,“我只是有点吃惊,因为书上说精灵是住在树上。”   “我们是想住在树上,但我们的体重不允许。”   “原来如此。”四人恍然大悟。肖恩却脸色大变,不假思索地把杨阳挤进去,喊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中的不是永久变形术,是…是……”   “正如你猜想的那样,东方学舍的朋友。”   精灵长老颔首。肖恩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两个精灵看他说变就变,稀奇不已。昭霆三人早习惯了,一点没当回事。   『你先进去!』杨阳把肖恩推回里头。   这时,其他精灵已注意到这边的异状,纷纷围拢过来,用好奇中带着警戒的眼神打量杨阳一行人。他们大多是老人和妇女,还有几只很可爱的小巨魔。昭霆险些冲上去抱起来亲热一番。   听长老解释完客人的身份后,精灵们立刻散了开来。杨阳感叹:“精灵果然如书里所说,是一种独善其身,不爱管闲事的种族呢。”   “我觉得与其说独善什么的,还不如说是死气沉沉呢。”昭霆皱皱鼻子,环顾四周。   精灵长老在前面领路,四人跟在后面。没走多久,一栋极为精致的屋宇出现在视野里。   “这栋房子很漂亮嘛!”昭霆赞道。杨阳为终于看到一样符合想像的事物兴奋不已。希莉丝意有所指地道:“和其他房子相差真大,长老,是你家吗?”   “不错。”精灵长老听出她的嘲讽,瞅着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责备我,人类的少女,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精灵的世界不以物质决定尊卑。这栋房子和我一样是最后的精灵遗产,所以才特别保留至今。”   “呃,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关系,请进,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有精致手工刺绣的桌几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和芬芳的香草茶。四个人类坐在以巨魔的体格制作的木椅上,一边摇摆碰不到地的双腿一边喝茶吃果点,因为对座的精灵长老显然正在整理思绪。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埃洛尔·德·卡莫·桑迪拉斯……你们叫我埃洛尔就行。”   没想到对方想了半天开口居然是报名字,而且是那么长的名字,众人愣了愣才回过神,一一介绍自己。   听罢,埃洛尔点点头:“这么说,你们不认识黑之导师…哦,就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果然!四人对视一眼:维烈就是那个什么黑之导师!   “不,我们曾一起旅行过,他是我们的恩人和冒险伙伴。”杨阳压下内心的不自在,坦承道。   “是吗,真是奇怪的相遇。”埃洛尔沉吟了一下,没有露出敌意,保持温和的神色,“那么,赛普路斯宰相有没有说过降魔战争的起因?”   “如果你是想说魔族公主和精灵王的爱情故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急性子的昭霆打断。埃洛尔一怔:“咦!”   杨阳敲了友人一记作为对长辈不敬的惩罚,恭敬地道:“是这样的,埃洛尔长老,我和昭霆、耶拉姆从我们的师父那儿听说了这个故事。”   “原来如此,那你们的师父是圣域的圣修士了?”   “是。”   埃洛尔抚摸茶杯,徐徐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起因,我就直接叙述后面的事了。嗯,你们应该知道黑之…赛普路斯宰相沉没了索雷斯大陆的事吧?”   “知…知道。”四人有些心虚。因为维烈沉没一座大陆,还包括眼前这位精灵的故乡——位于索雷斯大陆的精灵王庭「绿皇森林」,而维烈是他们生死与共的好朋友,总觉得这笔烂帐就像记在他们头上似的。   可是,此刻的杨阳等人还没意识到能不能负起这笔厚重的血债,又是否应该背负。   “那你们知不知道后来长达十六年的大清剿行动?”   “不知道!”杨阳等人集中注意力。   “所谓大清剿,就是剿灭幸存的精灵。”   埃洛尔长老用无比沉重的语气道,“赛普路斯宰相毁灭绿皇森林的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不是所有的精灵都在绿皇森林。而且其他三大陆也有精灵定居。然后,想到这点的魔族就开始追杀我们……”   “维烈不会这么赶尽杀绝的!”昭霆忍不住叫起来,脸蛋涨得通红,“更不会把你们变成这个样子!你骗人!”   “昭霆!”杨阳大喝。   埃洛尔摆手制止她进一步斥责,转向棕发少女,沉稳却有力地道:“请听我说完吧,人类的少女,再来判断是非曲直。魔界宰相也许没杀完最后一个精灵,也就是我们这些精灵最后的后裔,但他对我们做了比死亡更残忍的事。”   “……”被他眼中的认真所慑,昭霆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巴。   埃洛尔似乎有所顾虑,顿了顿,问道:“我也有个问题要请教,这位黑发的小姐为什么和赛普路斯宰相那么像?简直是一模一样。”   “咦!!”众人愕然。杨阳指着自己,结结巴巴地道:“一、一模一样?不至于吧!我知道维烈是长得和我很像,可他比我大耶!而且他是男生,我是女生,脸型也不一样啊!”   埃洛尔也愣了愣:“比你大?他现在看上去几岁?”   “二…二十来岁吧。”   “原来如此,那么魔族可以任意改变外表年龄的传闻是真的了。”埃洛尔点了点头,道,“当时他看上去是十六七岁,所以跟你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除了他是长头发。”   “等等!”希莉丝心细,注意到另一个疑点,“这么说,维烈也是黑眼睛?”   “黑眼睛?什么意思?你们没见过他的眼睛吗?”埃洛尔被她搞糊涂了。   冒险小队不得不把维烈和血龙王扎姆卡特合体的事跟他解释了一遍,然后趁精灵长老消化的空档埋首讨论。   “想不到维烈小时候和阳长的一模一样,下次见面叫他变成小孩的样子给我看!”昭霆兴奋地道。另外三人则对这桩巧合感到惊讶。   “头发、眼睛、长相,除去性别,都一模一样,真的好巧耶。”希莉丝皱眉。耶拉姆颔首:“嗯,若是亲人也罢了,可是……造物真是不可思议。”   杨阳想到一件事,打了个寒颤:和唯叔叔长得一模一样的维烈少年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以此类推少年时的唯叔叔……恶~~好诡异!   对座的埃洛尔听闻这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倒是释怀不少:“这么说,赛普路斯宰相现在一定很不舒服了?”   耶拉姆答道:“他还好,难受的是那头暴力龙。”   “嗯,我没见过三首龙,只听说血龙王是位性情非常激烈的龙王,当年他因为月祭司的死,把他所在国家的首都烧了,间接毁灭了奥兰托国。”   这…这叫什么,物以类聚!?四人狂汗:还是痴情男的殊途同归!!?   “其实我不太理解那种情感。精灵是理智的种族,爱万物却很难爱个人,所以王当年的行为才引起那么大的恐慌,大家以为他被魔族的妖法控制了。”   什么啊!四个人类暗自咋舌:人家好不容易动情,做臣下的却当作是中邪,精灵是对爱情这么无知的种族吗?   “不过王还是理智的。”埃洛尔叹了口气,“不然他也不会舍妻子而保孩子……”   “你说什么!”四人异口同声,“孩子!?”   埃洛尔吓了一跳:“咦,你们不知道?”四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杨阳脑中灵光一闪,冲口道:“对了!玛格蕾特中箭时已有十个月的身孕,难道——”   “是的。魔界公主中箭以后,王用力量保住她最后的生机,抱她去东方学舍,恳求那儿的白袍法师和八位神子神女施展治疗术,但已接到其他精灵通知的学舍拒绝了他的请求……”   “太混帐了!”昭霆骂道,杨阳三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埃洛尔不置可否——东方学舍不救治一个魔族绝不能说错,续道:“之后的发展我不太清楚,听说有个学员看不过去,帮助跪在学舍门口的王。但一来玛格蕾特公主的伤势太重;二来他白魔法的造诣不是很高,所以只保住了婴儿。”   “那个学员是谁?”杨阳在意地问道。   “不知道,东方学舍把这件事视为奇耻大辱,隐而不宣,好像还想处死那个学员和婴儿……”   “真混蛋!”昭霆再次破口大骂,希莉丝也低咒了几句,杨阳紧张地追问:“他们没事吧?”   “应该没事,听说他一接生完就抱着婴儿逃掉了。”   “咦!精灵王不要孩子了吗?”   “不是不要,是王考虑到把孩子留在身边,族人可能会把恨意转移到孩子身上,万一他一个疏忽,孩子就危险了,才托给那位学员照顾。”   好辛苦、好可怜的男人啊。四人感叹:真正是妻离子散。   杨阳心中有更深的感触,虽然同情维烈因为单恋对象死去而发狂,但是在那场战争中,精灵王奥佛瑞特才是最无辜的一个。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魔界公主相恋,又因为想要保全妻儿引起精灵们的愤怒,最后还为了保住剩下的族人加入降魔战争,和魔王艾尔拉斯同归于尽。   这么看来,维烈灭绝精灵,是做的太过分了,他已经报仇了……   耶拉姆问道:“后来呢?”   埃洛尔叹道:“不清楚,我说过了,东方学舍把这件事列为最高机密,完全封锁内部声音,后来也没听说那学员的任何消息,可能不是被追兵逮到秘密处刑了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当时的世界很乱,他一个年轻学徒带着一个婴儿,实在不容易活下去。”四人叹了口长气。   “而且那之后魔族就得到消息毁灭了绿皇森林,开始追杀剩余的精灵,我也没心情打探下去。”   终于说到正题了。杨阳等人打起精神。 第二百十九章 盲目的信任   “我那时还是个十分年轻的精灵,单身来到艾斯嘉大陆冒险,认识了洁儿,我后来的妻子。听到故乡被毁的消息后,我们急忙赶回去,半途就遇上了赛普路斯宰相。”   四个人类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我们都不认识他,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年,洁儿甚至还上前招呼他,邀请他一块儿野餐。洁儿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爱笑爱闹,一路都在密林里潜行,把她闷坏了。赛普路斯宰相没有拒绝,大概是不忍心杀死一个笑着邀请他的女孩罢,坐到了篝火边。但是他没有吃东西,也没搭理我们的攀谈。洁儿没有在意,因为痛恨魔界宰相的暴行,就说到魔族残暴无耻,她将来要向魔族复仇……”   这女的死定了啊。四人心道:在魔界宰相面前……太霉了!人啊,还是要谨言慎行。   “当她说到魔族背信弃义时,赛普路斯宰相终于说话了,他说‘先背信的是你们。’”   “维烈……”杨阳叹了口气,深切同情同伴的心情,忍不住道,“对不起,埃洛尔长老,先背信的的确是精灵。”埃洛尔只是看了看她,仿佛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眼神深沉,隐藏着无尽的悲愤和沉默的控诉。   很久以后,这个眼神,和自己所说的话,杨阳回想起来都羞惭难当。   昭霆也为不在场的同伴说话:“是啊,你们先杀了维烈的爱人,他凭什么不能报复?”   埃洛尔环顾众人,神色不辨喜怒。直到知道了一切的真相,杨阳才明白,那时她们已经失去了埃洛尔的信任,因为她们都不顾一切地相信维烈,相信那个杀人如麻,罪恶滔天,连同老弱妇孺都赶尽杀绝的魔界宰相,被义气冲昏了头脑。   “说完那句话,赛普路斯宰相站了起来。”精灵长老似乎没什么心情再详细说下去,用淡漠的口吻道,“大概是空间障壁吧,我们那时就不能动了,洁儿已经明白他是谁,用很难听的话骂他。洁儿是暗精灵,不像我们木精灵优雅礼貌,她们一族个性强悍,有许多骂人话。”   “咦?”精灵早已灭亡,被魔界宰相杀光,相关的历史也被魔族破坏,所以杨阳等人都不知道精灵具体的分类,听得莫名其妙。   埃洛尔笑了笑,神色有一抹浓重的悲哀,没有解说。   “我让洁儿别骂了,求赛普路斯宰相饶了洁儿一命,他说不可能,除非奥佛瑞特跪在他面前,被他绞断四肢,拧下脑袋,供到玛格的墓前,不然他会一直杀,杀到精灵族一个也不剩为止。我也动怒了,说精灵族不会因为死了一个人,就灭亡一个种族。”   说到这里,精灵长老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观察了一下杨阳等人的表情,见她们都没听出言下之意,只是好奇听故事的样子,掩盖了失望,继续道:   “赛普路斯宰相冷笑,指着洁儿说‘这位小姐刚才也说要灭了我们替她的家人报仇,难道她不是精灵?’。我知道我们是绝无生路了,最后恳求他一句,希望他将来遇到精灵族的孩子时,能手下留情。”   “赛普路斯宰相的脸一下子变白了,眼神变得极为疯狂,冷笑着说‘你知道为你族里的孩子求情,那你们杀死玛格的时候,有没有替她肚里的孩子想想!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让你们死,让你们死太便宜,我要你们痛苦,永远痛苦!’。然后,他把我们变成这样。”   寂静。没有人说话,房里一片死寂,杨阳等人都一脸无法置信。精灵长老巨魔的面皮上,落下沉重的阴影。   良久,昭霆才颤声道:“嗯……那你妻子人呢?”埃洛尔微一苦笑:“八年前去世了,她一直活得很不快乐,这样也好。”昭霆“哦”了一声,缩起脖子。   这一刻,她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怎么面对活生生的受害者。虽然那个射杀孕妇和未出世孩子的精灵战士罪有应得,但是埃洛尔长老和他的妻子是无辜的。   希莉丝一个激灵,冲口道:“不对啊!维烈只把你和洁儿变成巨魔,那其他的巨魔呢?”   “是我和洁儿的孩子。”   “咦!可是……”   “这个变形术非常强大,将我们的体质转化成巨魔的体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法术会逐渐渗入,从生活方式到思考习惯,一点点改变,最后连灵魂也变成巨魔的灵魂。换句话说,我们会失去精灵的禀赋。”   “怎么会!”希莉丝惊骇地捂住嘴。   埃洛尔苦笑道:“其实现在就丧失得差不多了,你们遇到的那两个孩子,只是我的孙子,他们就不爱吃水果,而是吃肉了;再下一辈的孩子,连一句精灵语也说不完整;更下一辈的,只会啊啊叫,洁儿怎么教也没用。那天晚上她对我大吼,与其这么苟延残喘,不如大伙一块儿死了算了,好过这样生不如死,然后她开始哭,边哭边把千年来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解咒书全撕了,而她原本是最不服输的人。第二天早上,她就死了。”   室内再次沉寂下来,杨阳等人都呆住了,昭霆不禁战栗。   『恶意变形术!』肖恩的脸色极为难看,『竟然用这么恶毒的法术!』   杨阳情不自禁地维护和亲叔叔长得一模一样的同伴,用心声道:(说不定是精灵长老搞错了,而且维烈那时刚刚失去爱人,情绪比较激动,也可以理解,他毕竟没有杀了两位精灵。)   『我知道这个法术,恶意变形术不但改变身体,还会扭曲心智,逐渐把受术对象变成真正的怪物!』肖恩的脸色依旧难看,心中充斥着强烈的愤怒。   如果中了诅咒的不是传说中创世神贺加斯最宠爱,亲自祝福的精灵,这些可怜的精灵一千年里早就变成了真正的巨魔,从身到心。   什么样的疯子才会做出这种扭曲疯狂的事情!   杨阳也心惊肉跳,左右为难:(我们再问问清楚,维烈也许不知道这个法术的效果,我也是法师,知道所有的法术都有时效,照理不会持续那么长时间。)肖恩一窒,这点他承认,就算是所谓的永久变形术,没有法器固化,也不能维持长达千年的时间。   当杨阳详细询问,埃洛尔承认:“当时赛普路斯宰相是用一个卷轴把我和洁儿变成巨魔,那应该是个非常强大的诅咒道具。”   “也就是说,维烈是用了魔法卷轴?”杨阳想起魔界宰相收集的那些魔法道具,很多不清楚用法,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他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效果!”   肖恩的情绪缓和下来,当得知那是法器,他心中的愤懑和恶心减少了一些。   千年来,只有那个男人陪伴在他身边,虽然他对维烈始终抱有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怀疑和恐惧,但也有一份根深蒂固的信任和感情在。   精灵长老却奇怪地看了杨阳一眼,用法器,就不是恶意诅咒吗?何况维烈用的还是艾斯嘉的魔法道具,她明白其中的意义吗?   那个魔族,在偷窃艾斯嘉的魔法和魔法物品,用来残杀和迫害这个世界的生命。   昭霆和希莉丝也松了口气,重新露出了笑意,耶拉姆一直面无表情。   埃洛尔再次注视这些冒险家,深邃的目光掩盖了眼底的失望,这些人类如此袒护一个杀人如麻的魔族,和他们无法沟通。   不过这一刻,精灵长老考虑的是更深远的事情。   身为最后幸存的精灵,他不得不保住自己和子孙的性命,隐居密林深处,以免引来魔族的追杀。他还有疑问想要弄明白:千年前,降魔战争明明胜利了,听说圣贤者还封住了魔族来到这个世界的次元通道,当时领导联军的领袖洁西卡·珂曼为何不要求魔界宰相赔偿,回收魔兽?为什么维烈还在这个世界?当时预言了一位能救世的命运之子,让珂曼世家收养的众神在干什么?   东方学舍已经灭亡了,肖恩是唯一存在于现世的成员,只要是东方学舍的学员,肯定都是生前和魔族战斗到底的英雄,不会是坏人,更不会是魔族的间谍,所以不能让肖恩出事。他丧失记忆不要紧,埃洛尔旁敲侧击了,他的记忆只是被封印,这是个活口供。   关键是帮助肖恩恢复记忆,让现在大陆的当权者都知道魔界宰相的存在,再说出千年前的真相,一举消灭那个还在指挥魔兽为祸世界的魔族。   埃洛尔隐忍了整整一千年,不差这点时间。   “请你们答应,不要向魔界宰相透露我们的事。”   “难道你以为维烈还会来杀你们吗!”昭霆激动起来,满脸不信。   埃洛尔微微一笑,不为所动:“你就当做是一个受苦的老人的担惊受怕,答应我吧。”   杨阳拉住表妹,郑重答应:“好的。”   昭霆不满,可是想到同伴的所作所为,又沉默下来,她心中不是没有疑惑和反感。   肖恩替代宿主出现,一字一字道:“如果维烈还敢对你们做什么,我就杀了他。”   他琥珀色的清澈双眼沉淀成冰冷的暗黄,充斥着冷冽的杀意和意志。   维烈过去做了什么,他不追究,可能是冲动,可能是不知道那个法器的用途,但是今后,他决不允许维烈对这些无辜的精灵再做出令人发指的事情。   即使失去记忆,即使遗忘了民族立场,肖恩始终记得大黑暗时代的刻痕。   那是与魔族血战到底的誓言,千万生灵的血泪和战意,无数死去的生命沉淀的重量,无比沉重。   哪怕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脑中只有片段的记忆,那共同的仇恨稀释了无数倍,依然翻涌出滔天恨意,化为无尽的杀意和不退让的决心。   同伴们震惊,但是杨阳和昭霆没有阻止,她们相信维烈不会赶尽杀绝。   耶拉姆心中很是不快,肖恩为了一群不知道是怪物还是精灵的巨魔,对一个有强大实力的朋友要砍要杀,他图什么?   褐发少年已经衡量过了,绝对要维护维烈。从神官口中,耶拉姆得知维烈是师父的朋友,一旦维烈被精灵和人类追责,神官不也会遭殃吗,就像救世主召唤,中城卡萨兰要将犯人绞刑一样,耶拉姆决不能接受神官出事。还好精灵只剩这么几个了,还变成了巨魔,没本事报复维烈。   耶拉姆不打算管是非曲直,总之神官的安危最重要。对他来说,师父是他唯一的亲人,而神官的朋友就代表了神官的立场。管维烈杀了多少不是人类的异族,只要维烈是他们的同伴,精灵的死活就和他们无关。而且维烈那么强大,又一直保护他们,等于他们的靠山。   希莉丝也是相同的顾虑,她对血魔本来就深怀恐惧,魔界宰相更是可怕,千年来人类连魔兽都打不倒,更别提高等魔族了,既然维烈都一千年不生灵涂炭了,那么和他和平相处不好吗?何况她在银龙纪念馆听维烈说,四位初代城主都原谅了魔界宰相,感激他做了一件功劳非常大的事情,选择和魔界握手言和,那么她们后代子孙何必和他对着干呢。   精灵长老看着棕发青年,心中欣慰,毕竟是白袍阵地的成员,东方学舍的英灵,不会像现在早已忘却祖辈的血泪、付出、牺牲和耻辱,习惯了魔兽压迫的人们一样。   这些冒险家,实在不配活在降魔战争的英雄们拼死杀敌保卫下来,圣贤者拯救的艾斯嘉大陆。   不过,埃洛尔也不怪罪冒险小队,千年来魔法衰弱,历史散落,很多事现在的人们不清楚,也没有切身的体会。   “谢谢。”   埃洛尔殷切地望着肖恩,道:“我有一事嘱托,等你们的旅行结束,一定要去圣域看看,听听圣修士们的意见,他们保管着大黑暗时代的历史,还有那位拯救了世界的圣贤者的事迹,对你恢复记忆,一定会有帮助的。”   “……好。”虽然在莫名的心情下,肖恩始终不愿解开过去的封印,但是面对这样的精灵长老,面对最后的精灵,他一句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杨阳不忍心说出圣域已经被烧毁,一切圣修士保管的真相都归墟。说起来,雪露特真是罪无可恕,还连圣贤者保存的魔法知识都烧毁了。   这时,杨阳也想到一件事,不禁奇怪:为什么雪露特一个人就能烧死魔武双修、英才济济的圣修士?而且那么漫长的时间,圣修士为什么隐居圣域,不向外传递历史的真相?发生火灾时,又为什么一个都逃不出来呢?   杨阳想不出答案,只能看着宿命的另一半鼓足勇气,答应了精灵长老。   ******   注:维烈在降魔战争时期,是做魔导师装扮,穿着黑色的魔法袍,所以被联军称为「黑之导师」或「邪导师」,所用武器为「幻法炎晶」、「真实之书」和伪装成法杖的光束枪。   前文提到,魔界的两个长老扫描大陆,发现不少古代法器,给了维烈两样,就是「幻法炎晶」和「真实之书」,分别属于艾斯嘉文明最辉煌的神代和魔导历,也是后文会揭开的史诗篇章的一部分,是维烈能为所欲为的依仗。同样靠着火属性的「幻法炎晶」,他发动了禁咒「禁界辉煌绝炎阵」。   这个禁咒,也是维烈偷学的,具体暂时不剧透,但是单靠临时学的禁咒,也不可能沉没一个大陆,还使用了魔界的武器。   目前,杨阳她们受到维烈的蒙蔽,一味相信伙伴,真相要到很后面才揭露。   肖恩身为原住民,还是全民抗击魔族的大黑暗时代的人,现在是失忆才好糊弄,一旦恢复记忆,肯定醒悟过来。维烈对他隐瞒的罪恶还不止这么一点。   相比杨阳和昭霆的盲目信任,耶拉姆和希莉丝的想法是“明哲保身”,但是他们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其实不会有好下场,因为本文的魔族是不守信义,翻脸无情的,从维烈违背和平协约还诬赖精灵背信弃义就可以看出(罗兰的章节提到条约的细则),魔族们也瞧不起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第二百二十章 收获祭   当晚,杨阳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心里唤道:(肖恩!肖恩!你睡着了没?)   『不行的。』   (啊?)   『你是要我解除他们身上的诅咒对吧?不行的,我解不开。』   (为什么?)杨阳不解。   『受你的身体条件所限,我顶多只能发挥四成的力量。』   (这样啊……)杨阳黯然,她很想为精灵一族做些什么。   肖恩沉默片刻,道:『杨阳,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不是搞清楚了吗,维烈是用一个变形术卷轴把埃洛尔长老他们变成这样。)杨阳叹息,(虽然这个法术很恶毒,但是我相信维烈一定不知道效果,他可能只是想惩戒一段时间,没料到会折磨精灵们那么长的时间。)她也深切同情埃洛尔夫妇的遭遇和洁儿的惨死。   『好吧,他是我的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这么做。』肖恩勉强按捺住怀疑,思索道,『我有个办法,先暂时冻结他们体内的咒力,只是——』   杨阳立刻会意,喜出望外,笑道:(没关系,做吧!反正也是你受苦。)   『喂……』   (肖恩,你可以读我的心吗?)   『呃?不知道,我没做过,也不想做,刚刚我之所以听到你的想法,是你的意识过于强烈的缘故,不是偷看。』   (原来如此。)杨阳松了口气。肖恩侧过颈子:『你讨厌被我知道想法?』   (当然!我是女孩子耶,总会有些女孩的小秘密。)   『是吗?』   (你真不懂女人。)杨阳翻了个身,(好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哦。』   过了一会儿。   『杨阳。』   “嗯?”杨阳已有七分睡意了,没好气地应了声。她心情不太好,这段日子又没梦见席恩,推测是某个喧宾夺主的幽灵挤开了魔法之王,正满腹怨气。   肖恩呐呐道:(那个,如果我已经知道了,你会不会生气啊?)   (什么!)杨阳顿时清醒,差点喊出声,(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   『你的月经时间啊。』   “我杀了你!!!”   杨阳终于喊出来。   ******   第三天清晨,一行人告别了精灵村。和离开提拉时一样,棕发青年是躺着走的。   “为什么你每到一个地方,就变成病猫一只?”   耶拉姆皱着眉问哼哼唧唧爬上车的同伴,后者回他一个死鱼眼:“你以为我想啊!”   希莉丝倒是很同情肖恩的惨状:“唉,如果你的另一半是我就好了,我的身体比阳强壮。”   “我更希望我的另一半是男的。”   杨阳捶了寄宿者一记:『我也希望是女的搭档!』昭霆也踢了青年一脚:“有阳这个搭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还不知珍惜,欠扁!”精神和□□都遭到巨创的肖恩无力再辩,一头栽倒在车厢里。   目送渐渐远去的精灵村,五人心底都涌起复杂的情潮,有迷茫,有怀疑,有悲伤,有同情,有愧疚。昭霆难以释怀地道:“埃洛尔长老说的是真的吗?”   耶拉姆道:“肯定是他夸张了,说不定不是维烈,是其他魔族追杀精灵,因为杨阳你长得像维烈,他怀疑你们有关系,故意打击你。”   “对哦。”昭霆茅塞顿开。   “我不认为埃洛尔长老有这种用意。”杨阳皱眉,“如果他真的把对维烈的仇恨发泄在我身上,他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耶拉姆一窒。   “总之,都一千年前的事了,也不要管谁是谁非。”希莉丝劝道,“维烈这一千年没做坏事,埃洛尔长老也叫我们别告诉维烈,就忘了这件事吧。”   众人点了点头。   但杨阳想了想,还是决定带肖恩前往圣域的遗址,看看有没有被烧尽的资料留存,还有向史列兰询问降魔战争具体的情况和死亡人数,那份神官交给王室的文件。   ******   两个小时后,他们回到来时经过的瀑布,起灶吃饭。精灵们有挽留他们用餐,但四个少年少女实在是不习惯水果和半生的肉类料理,拿车里的食物出来吃又不好意思。肖恩倒是吃得很开心,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昭霆叼着烤鱼问道。希莉丝笑道:“原计划是树镇,但我们已经有了一大堆补给品,就跳过直接去沼泽都市吧。”   “沼泽都市?不要!”肖恩强烈抗议,惹来六道诧异的视线:“为什么不要?”   “因为、很恶心啊!沼泽都市,听名字就知道是建在沼泽上面的都市……”   “你误会了啦。”希莉丝摆摆手,“沼泽上面哪能建都市,是建在旁边的啦。”   “那还不是一样!”   昭霆奇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沼泽?曾经淹过?”   “没有,总之,我绝不去那个沼泽都市,除非我死。”   『由不得你。』杨阳一字一字道,『那边有个古战场遗迹,我是一定要去的。』   肖恩的气势软下去:(那,到时你出来。)   『废话!』   耶拉姆道:“到沼泽都市还要三四天,那时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叫杨阳替你就行了。”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肖恩边说边将昭霆面前的烤鱼偷偷塞进自己碗里,却没发现对方也在做相同的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耶拉姆和希莉丝叹了口气,心道:这两个家伙可能真的是前世今生的关系。   吃完饭,一行人继续赶路。迎面吹来的风带来麦谷的清香,说不出的舒爽怡人。   希莉丝翻翻日历,拍膝道:“原来再过三天就是收获祭了,我们快点走,尽量赶在祭典前到沼泽都市锡维拉。”   耶拉姆却持不同意见:“反正我们也没时间参加祭典,干脆晚到吧,不然会找不到旅馆。”   “对哦。”   昭霆嚷道:“讨厌!这么急干嘛!赶着投胎啊!我和阳旅行本来就是为了观光,为什么要错过祭典!去啦!”肖恩附和:“我也想看看一千年后的祭典是什么样子。”   “一票。”希莉丝举手。耶拉姆无视昭霆和肖恩,咬牙道:“你们俩不用举了,猜也知道是四对一,好吧好吧,就去树镇。”   “为什么去树镇?不是去沼泽都市么?”昭霆不解。   “因为只有去那儿还可能找得到旅馆。你想露宿街头,我可不想。” 第二百二十一章 记忆的残影   树镇,是个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老镇,居民以林业为生,所以镇子理所当然建在树林里,而且不是普通规模的树林,是艾斯嘉大陆最大的原始森林洛杰姆林,南北绵延数百里。   一路上,农地逐渐被稀疏到茂密的各类树木所取代,小路也变得难走起来,耶拉姆不得不放慢车速,给了一个人可趁之机。   “老是待在车子里,闷都闷死了,还要受到希莉丝的管制,连东西也没法吃。”   肖恩觑准红发少女和褐发少年换班的空挡,偷偷溜下车,在林子里转悠,想找些树果喂饱馋虫。杨阳提醒:『你摘果子我不反对,别走太远,免得迷路。』她倒是不担心会和同伴分开,一发现肖恩不见,昭霆三人立刻就会停下来。   (安啦,我的方向感比帕比兽还准确。)   『帕比兽是什么?』   (一种方向感无比准确的兽类,跑得也快,我们那时经常用它代替马来传讯。)   『原来你是和野兽同等级的。)   肖恩没有回嘴,因为一阵异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身,看见一团黑影迎面扑来。   换作他本来的身体,避开这种攻击是绰绰有余,但杨阳的反射神经就跟不上了,于是被黑影扑个正着。   “肖恩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要是赶不上祭典,我就扁死他!”   昭霆站在路中央喷火,急得来回踱步。希莉丝自我反省:“看来我真的管得他太紧了。”耶拉姆摇头:“那种任性的家伙,不管得他紧,他还要无法无天!”   “咦,听耶拉姆小哥的口气,似乎对这种类型的人很了解嘛。”   “嗯,神官大人也是这种人。”   就在这时,三人听见急促接近的脚步声,刚转过头,一个人奔出树丛,满脸捡到宝的兴奋:“喂!我可以养它吗?”   “养……”三人一愣,定睛一看,才发现青年怀里抱着一个乳白色的东西。   “嗯!”肖恩将怀里的东西举到他们面前,“看!很可爱吧!”   “比咕。”小家伙很可爱地叫了声。   “史莱姆!!!”   昭霆的喊声惊天动地,她至今记得差点被一帮史莱姆闷死的痛苦经历。   “哇!你要干嘛!”千钧一发之刻,肖恩及时缩回手,没让新宠物被少女开膛破肚。   “当然是把它挫骨扬灰了!”   “小胖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对它?”   “我们仇大着了……小胖?”   肖恩点头,亲了史莱姆一记:“嗯,它叫小胖,很棒的名字吧?”   是让人无力的名字才对……三人垮下肩,不过仔细看,那只史莱姆的确挺肥的,可谓名副其实。   “你从哪儿捡来的?”希莉丝戳戳史莱姆,嗯,触感不错。   “不是捡来的,是它自己扑进我怀里的。”肖恩抱紧宠物,可怜兮兮地央求道,“拜托~~~让我养它吧!我可以把我的食物分一半给它。”   三人面面相觑,这个贪吃鬼竟然舍得把最爱的食物分人,看来他真的铁了心了。   昭霆的态度稍稍软化下来:“喂,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别看它外表长得可爱,它可是粮食大敌。”   “我知道,可是……”肖恩脸露困惑,其实他本来并不喜欢史莱姆,但是在这个小家伙扑进他怀里的刹那,有一股近乎伤感的怀念袭上心头,疼惜之情如泉涌出,怎么也抑制不住。   耶拉姆摆摆手:“你要养就养吧,快上车,行程都被你耽误了。”肖恩喜出望外,立刻爬上车。   马车重新上路,在参天古木间穿行,深绿的树冠遮天蔽日,空气有点霉湿,但是很清新,闻着这样的气息,心情也幡然变好。因此,昭霆打消了欺负小胖的主意,坐到了车前座上,不时用弹弓打野鸟玩。   『原来你喜欢史莱姆。』杨阳道。   (我也是头一次发现。)肖恩兴冲冲地喂小家伙吃牛奶。但史莱姆似乎对这个食物不太满意的样子,只喝了一口就叫起来,在车厢里跳来跳去,不肯喝了。   “奇怪,史莱姆应该是什么都吃的啊。”揪住宠物,肖恩不信邪地再灌,制止他这暴行的是希莉丝:“住手!这是珂诺比史莱姆,只吃树胶。”   “树胶?”肖恩和杨阳大奇。   “嗯,这是洛杰姆森林的特产,以珂诺比树的树脂为食,其他东西都不吃。树镇的人经常用它们来找珂诺比树,因为珂诺比树全身都是宝,果子可以吃,叶子能榨油,树干做家具,根和茎是药。”   “原来如此。”两人听得咋舌不已。虽然杨阳博览群书,对各地的风俗却不及希莉丝所知的那么详细。   希莉丝拍拍小胖:“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珂诺比树只有这里有,所以,我们一走出洛杰姆森林,你就要和这小家伙分别了。”肖恩大惊:“什么!!”   “别难过,史莱姆遍地都有,你再捡一只就是。”   “可是!它们都不是小胖啊!”肖恩抱紧宠物,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不行!我要想个办法……对了!在那之前,让小胖习惯其他的食物就行。”说着,捞起牛奶瓶就往宠物嘴里倒。   “比咕~~~”   “喂!住手啊!”   『肖恩!你这是谋杀!』   里面在闹什么?耶拉姆和昭霆转头看了眼激烈摇晃的车身,困惑地想。   ******   闹了一个白天,小胖终于接受了牛奶,代价是车顶破了一个大洞(小胖撞的),所有的食物成了残渣,轮胎滚了一个,人累塌两个。   “果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肖恩感动地看着宠物瘫在怀里,“津津有味”地喝着牛乳,丝毫没察觉三个同伴杀气腾腾的视线,直到两个少女把他暴扁一顿。   “肖恩,我警告你,明天再这样胡闹,我就把你的宠物丢进锅里熬汤喝。”   耶拉姆咬牙切齿地下达最后通谍,青年只好苦着脸答应。   『肖恩,你今天是闹得太过份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三十多岁的大人了,应该有大人的样子。』   当晚,黑发少女也教训不像话的寄宿者,口气十分严厉。   (对不起。)   肖恩沮丧地道,他也很为白天的行为后悔,尤其是看到宠物没精打采的样子时。   杨阳放柔了语调:『你这么舍不得小胖吗?』   (嗯。)肖恩抱紧宠物,(杨阳,我们带着它,好不好?)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今天一天,小胖就被你折腾掉半条命了,再过几天,它不被你玩死才怪!』   (可是…可是……)   『接受现实,肖恩。』   棕发青年长长叹息:(也对,洁儿花了那么长的时间也无法教会小巨魔语言,也许世上真的有无法扭转的事吧。)   想到精灵村的事,杨阳就心里郁结,这已经成为她刻意遗忘的心病了。   『总之,明天不许再胡闹。』她回过神,呵斥宿命的另一半。   胡闹吗?肖恩有些困惑地抱住怀里的小生物,和宿主互道晚安。   他觉得自己不是胡闹,而是有不知名的心情驱使自己这么做,收养一个史莱姆,喂她喝牛奶。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宛如水波般温柔透明,却带来丝丝寒夜的气息,渗入体内,寒透他的心,最后温暖的泉源,似乎是他怀里的小生物。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经历,他仅剩的寄托只有怀里小小的身体,支撑他孤独的心,支撑他摇摇欲坠的意志,支撑他最后一份情感的碎片。   可是无论他怎么回想,也想不起那温暖身体的名字,只有挥之不去的悲伤,随着遗憾沉淀下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 巴巴拉   次日,四人换班,由肖恩和希莉丝赶车,昭霆和耶拉姆在车厢里休息。   当然,昭霆是闲不了多久的,不一会儿,她就探出头,兴致勃勃地听希莉丝介绍收获祭。   “魔导国是一神教国家,收获祭的主流程是固定的,但各地都有微小的不同,尤其是埃特拉,这里是个民族大融炉,风俗就特别杂。就拿树镇来说吧,在收获祭上,他们除了祭拜至高神贺加斯、丰收之神尼尔,还要祭拜一位特殊的神——树神坎菲斯,感谢他一年来的照应。树神的象征物是神木,是一棵长在树镇东北方的大树,听说树龄有一万多年了,足足有二十人合抱那么粗。它不结果,但会分泌出一种味道很像酒的金色液体,树镇人称之为「神酒」。这酒平时是不能喝的,一定要等到收获祭,还要树神允许后,才能喝,因为它能够延年益寿,消除百病。”   “那要怎么确定树神允许了呢?”肖恩奇道,“而且我从没听过有树神这个神啊。”   “这是民间神啦,民间什么怪神都有的,南边还有信企鹅神的呢!而且,其实说树精比较妥当。树镇人认为神木有魂,也就是俗称的树灵,为表尊敬,才称之为「树神」。祭典那天,他们会让村里最美的女孩穿上舞衣,围着神木跳祈福舞。如果树神应允了,神木就会唱歌。”   “唱歌?树也会唱歌?”昭霆将信将疑。   希莉丝笑道:“其实我也没看过,去年我来这里的时候是冬天,这次正好去看看。”肖恩悠然神往:“听起来好有趣,好想快去看看。”昭霆问道:“你们那时的收获祭是怎样的?”   “没有收获祭。”   “啊?”昭霆和希莉丝都是一呆。   “确切的说,是没有固定的祭典和节日,只要魔族没来犯的日子都是节日。”(注:肖恩33年的生涯里,正好是大陆各族与魔族矛盾激突的时段,才有这样的情形出现,更早以前,还是有些固定的节日的)   “……”那时候的人真可怜。   肖恩露出回忆的眸光:“只除了一天,那一天,就算魔族来了,大家也不取消庆祝活动,在一起欢呼拥抱,庆贺生还;或者加油鼓劲,祈祷战运。”杨阳猜道:『是国庆日吗?』   “不,是东方学舍的校庆。”   三人大奇,希莉丝问道:“校庆只不过是学校的庆典,连地方节日也算不上,怎么会成为全民普及的庆祝活动呢?”肖恩不无自豪地道:“因为东方学舍是当时所有人的精神象征啊。”   “原来如此。”   昭霆拉拉青年的袖管:“肖恩,你说你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到底是多少?讲给我们听听!”   “嗯…就想起了自己是谁,哪里毕业,还有……我好像有个姐姐!”   “耶!”三人大吃一惊,耶拉姆也从车里探出脑袋:“姐姐?记得叫什么吗?”   “不记得。”肖恩垮下肩膀,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不孝。杨阳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   “但愿如此……啊!”   前面的树丛突然窜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看见疾驰而来的马车,惊叫起来。   肖恩估量了一下距离,判断刹车来不及后,扔下小胖,飞纵而出,将她抱起跃到路边。回过神的希莉丝和耶拉姆合力拉扯缰绳,将马车停下。   昭霆则吹了声口哨:“哟~~~英雄救美!”她刚说完,肖恩就捂着腰部哀哀叫:“哎呀,闪到腰了!”   什么英雄救美,是狗雄救美才对。杨阳心道。   “你…你没事吧?”那少女关怀地问道,一脸愧疚。   “没事个鬼!你是谁啊?干嘛突然跳到路中间?”肖恩边说边揉,被杨阳捶了一拳:『你看不出她是个美女吗?』   (那又怎样?)   『笨蛋!怜香惜玉你懂不懂啊!』   那少女似乎也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应对,愣在当地。这时,昭霆三人走过来。希莉丝扶起肖恩:“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我施法?”肖恩龇牙咧嘴地道:“不用了,还不是无法忍受。”   耶拉姆问道:“你是树镇的人吗?”   少女一颤,摇头道:“不!我不是!”刚说完,她一声痛呼,捏住左足踝,细细的血丝从指缝里渗出来。希莉丝瞥眼间,蹲下来:“啊,你受伤了,快放开,我来治疗。”   淡淡的白光从红发少女掌间射出,伤口迅速缩短,最后完全看不见。少女惊佩不已:“好棒!你是白魔法师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外界的治疗术呢!”   “外界?”   “啊,没有,谢谢你。”少女连忙站起,鞠了一躬,“我走了,谢谢你们。”   “等等!”肖恩抓住她的手臂,“你一个人吗?单身在树林里转悠可是很危险的,还是跟我们一道走吧,我们送你回去,你住哪儿?”少女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不用麻烦,我家很近,一会儿就到了。”   “哦。”肖恩刚松手,远处就传来一声大喝:“抓住她!抓住那女孩!”   “咦!”众人反射性地转过头,只见一帮上身赤.裸,像印第安人一样头戴羽毛,脸颊和身体画着绿色图腾的男子狂奔而来,一人还弯弓搭箭,射向转身逃跑的少女。   啪!箭矢结结实实撞在棕发青年设的结界上,掉落在地。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那帮男子情不自禁地停下来。   肖恩拍胸道:“呼,差点就直接用手去抓了,幸好变招得快。”以他现在的反射神经,要去抓箭,除了被洞穿手掌,别无其他下场。   “呀!”少女转头一看,登时脚软。   昭霆义愤填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射人家!”男子们回过神,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你们是旅行者吗?不要管闲事,这女孩是我们村里的人,她犯了死罪,我们有权对她进行处决。”   “你们是树镇的人?”希莉丝认出他们的打扮。   “没错!”   “据我所知,祭典的一个月里,你们镇子是不执行死刑的,可是你刚才那箭,明明是射这女孩的心窝,这是怎么回事?”希莉丝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树镇,有必要问清楚那里的情况,万一有问题,就改道不去。   男子们露出稀奇之色,上下打量她。那头领道:“你对我们村里的规矩倒是挺了解的,不过我们没有违反规定,这女孩犯了滔天大罪,连特赦也救不了她,村长特别许了格杀令。”   “不!”少女突然叫起来,“我没有犯罪!就算犯罪,村长也和我同罪!是他叫我偷神酒的!”男子们脸色大变,齐声喝道:“混帐丫头!竟敢污赖村长!你眼里还有没有坎菲斯神!”   “我是背叛了坎菲斯神,但我没有说谎,是村长叫我做的!”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昭霆看得莫名其妙。希莉丝解说:“据说坎菲斯神最讨厌说谎,所以那帮男的才骂这女孩,至于背叛,指的大概是偷神酒吧。”   “比咕!”被肖恩扔在车里的小胖好容易翻转身子,一溜烟跑过来,跳进青年怀里。   “神兽大人!”   男子们大惊失色,齐刷刷跪下,少女愣了一秒后,也跟着拜伏在地。   “啊咧?”肖恩抱着宠物呆在当地,余人也瞠目结舌。   “啊啊,神兽大人,终于找到您了,我们找您找得好苦。”头领盯着史莱姆,感动得热泪盈眶,“请跟我们回去吧,给我们一分钟时间,我们马上做好神轿。”语毕,他们立刻冲向小径旁边的树林,劈里啪啦地砍起树来。   “他…他们疯了不成?”昭霆看得两颗眼珠子差点弹出来,杨阳、肖恩和耶拉姆也是相同的表情。希莉丝拍拍头:“对了!树镇的人是把珂诺比史莱姆视为神兽。”昭霆叫道:“他们有毛病啊!把一只史莱姆当神兽!”   “大胆!竟然污辱神兽!”那帮男子放下手边的活,怒气冲天地拔出武器,朝她杀来。   “比咕!”小胖跳到昭霆面前。   “神兽大人!?”男子们紧急刹车,慌忙收回武器,再次跪倒,“对不起!我们竟然冒犯神兽大人!”棕发少女几时有这样被人叩拜的经历,彻底傻了。头领瞄了她一眼,道:“神兽大人,请问这位是——”   他还当真问史莱姆?耶拉姆和希莉丝哑然。肖恩眼珠一转,抱起宠物,笑容可掬地道:“我们是神兽大人的朋友,请多多指教。我叫肖恩·普多尔卡雷,请问各位大哥高姓大名?”   他的友善态度令男子们好感大增,头领温和地道:“我们这些人的贱名,说出来只会有辱尊听,您既是神兽大人的朋友,就是我们的上宾,请到我们村里一坐,让我们好好款待您,村长也会很高兴的。”   “可是,我还有同伴……”肖恩假装为难地看了看昭霆三人。   “啊,当然是诸位一同去了,您们都是神兽大人的朋友不是吗?”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肖恩眼中闪过诡计得逞的光芒,转向那少女,笑咪咪地道,“好了,我们走吧。”   “呃!?”余人都愣住了,半晌,头领叫道:“等等!肖恩先生,这女孩,是囚犯啊!她怎么有资格……”   “可是,我们刚才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啊,她是我们的朋友,当然就是神兽大人的朋友,对吧?”肖恩问怀里的小胖,后者回他一个搞不清楚情况的笑容。   “但、但是……”   “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男人就干脆一点。”肖恩摆摆手,拍了那少女一下,笑道,“上车吧。”   “肖恩,你太多管闲事了。”   在肖恩的软硬兼施下,那帮男子不甘不愿地领着他们朝树镇走去。途中,红发少女忍不住出口抱怨,眉间隐隐有一丝醋意。棕发青年压根没注意到,只听出她话里的谴责,搔了搔头:“呃,我承认我是太多管闲事,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但那女孩犯了罪啊!你救她,于理不合!”希莉丝说完才发觉泄漏了情绪,不禁捂住嘴,脸涨得通红。   “她真的犯了罪吗?”   “咦?”   肖恩朝身后的车厢瞥了一眼,低声道:“那女孩的眼睛里一点邪气也没有,我不相信,她是小偷。”希莉丝窒了窒,叹气道:“好吧好吧,反正有小胖在,谅那些人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对!小胖真的好厉害!竟然是神兽耶!”肖恩给了宠物一个嘉奖的吻。   “傻瓜,它只有在这里是神兽,拿到外面,倒贴人家也不要。”希莉丝更加吃醋,为一只史莱姆得到了心上人的吻。   “我可不这么认为。”肖恩眼中浮起锐光,“它是珂诺比史莱姆,能找到珂诺比树的史莱姆,珂诺比树是树中之宝,想要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而神木,就更不用说了。”   ******   路上,车厢里的昭霆和耶拉姆从少女口中得知了她的故事。   “我叫巴巴拉,是树镇人,今年当选为祈舞女……”   “祈舞女是什么玩意儿?”昭霆打断。   “就是围着神木跳祈福舞的人,也只有祈舞女被允许靠近神树。”巴巴拉抱紧双膝:“其实,让我当选为祈舞女的是村长,因为他要我帮他偷神酒,他说那可以治我弟弟的病。我本来不答应,但是看妈妈那么伤心的模样,我……”   “你偷了?”   巴巴拉点点头,眼泪扑簌簌落下,哽咽道:“是我不好,我没有自信,我…我并不是村里最美的女孩,舞也不是跳得最好,我没有自信……坎菲斯神会接受我的舞蹈,允许我们取用神酒。而且医师说,弟弟的病撑不过今年了,所以我才……可是我没想到村长叫我偷了一次不够,还叫我偷第二、第三次,我问他理由,他又不说,只叫我乖乖听话,不然就揭发我偷神酒的事,我实在无法忍受,就逃了出来。”   “那个村长真可恶!”昭霆骂道。耶拉姆冷静地分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村里的人不会相信是村长叫你偷神酒,看那帮男人的样子就知道。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保不了你一辈子。所以你要逃,就趁现在,我们可以帮你掩护。”   “我…我不知道。”巴巴拉犹豫不定地道,“我知道回去一定会被打死,可是…可是我想再见妈妈和弟弟一面。”   “你想让他们亲眼看着你受刑吗?别婆妈了,你逃走,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天大地大,要我去哪里容身啊?”巴巴拉又哭起来。   昭霆看得不忍,斥责少年:“喂,死小鬼,你干嘛尽赶她走,咱们帮她把这件事解决,不就行了!”   耶拉姆慢吞吞地道:“怎么解决?”   “这还不好办!把那个村长绑起来痛殴一顿,逼他向村人吐露实情,不就得了!”   “的确是你想出来的办法……”耶拉姆长长叹息,他已经懒得去指责少女的浅虑了,“如果他不吐露实情,在大庭广众告发我们,你怎么办?把全村的人都杀了?”   “那——那——”昭霆嗫嚅半天,灵机一动,“就叫阳催眠他!”   这回耶拉姆稍微想了想,但还是摇头否决:“不行,杨阳的催眠术还没练到这火候,要是神官大人在,倒可以——”昭霆叫道:“那就让肖恩做嘛!他一定行的!”   “说到那家伙我就来气!”耶拉姆火道,“老是多管闲事!不管三七二十一胡来一通!把自己和周围人都弄得焦头烂额!”昭霆不以为然:“既然看到了,哪能装作没看见,肖恩做的对!”   耶拉姆睨了她一眼,转过头。   “你和他,都太天真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树镇   赶了半天路,一行人到达了树镇。   层层的树林迷障后是一座高密度的小村庄,屋舍靠得很近,清一色木制,式样小巧、别致,至少整体外观比精灵村好看多了。农田很少,只有外围有些小麦和甜菜田,中央有个大谷垛,家家门前晾着药草、野果、兽皮、干肉等物,看得出生计以林业而非农业为主。   他们还没进村,暗哨就发现他们,把消息传回村里,所以村人早早聚集在村口,等着他们来到。   “哎呀,好大的排场。”   远远看见这一幕,肖恩吹了声口哨。那帮男子迎上去,向领头的老者单膝跪下,恭敬地道:“村长。”   “诺瓦,抓住巴巴拉了吗?还有,这帮人是谁?”村长正眼也不看肖恩等人,板着脸问道。   诺瓦,也就是那帮男子的领袖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听罢,村长大吼:“你是白痴吗!高贵的神兽大人怎么会和这些低下的外界人混在一起,肯定是被劫持了!你居然还相信他们是神兽大人的朋友!”   “这…这个……”   “老爷子,你这么说就太不敬了。”肖恩跳下车,摇摇食指,另一只手举起小胖,“既然这位是高贵的神兽大人,又怎么会被我们这些‘低下的外界人’劫持?如果它真的被我们劫持,就代表我们法力比它高,是比神兽大人更高级的人物呢。”   “你……”村长词穷。肖恩继续笑咪咪地道:“我相信老爷子刚刚只是口快,并不是真的污辱神兽大人和我们,对吧?”   “村长。”村人们看着村长的眼神,除了惶恐,还带了一丝谴责。   咬牙切齿半晌,村长挫败地道:“恭迎诸位贵宾!”话音刚落,村人们就跑了过来。   “诺瓦,你招呼他们。”村长转身离去,临走前,怨毒地瞪了眼从车上下来的巴巴拉。   巴巴拉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地靠近棕发青年,两手抓住他的袖子。希莉丝看得一阵不悦。   “那老头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昭霆嘀咕。杨阳赞同:『三流反派的典型。还有,肖恩,给那位发抖的小姐一点温柔的安慰吧。』   “啊?”青年不解地看看少女,反问,(安慰?)   『算了,当我没说。』   诺瓦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下榻的地方。”语毕,带着一行人来到村里最大的建筑物,从外观和屋内的摆设来看,似乎是集会所。   “抱歉,我们村子不富有,只有这栋房子还体面点,委屈诸位了。”   “为什么说委屈,我觉得很好啊。”肖恩由衷地道,“我以前睡在路旁和野地是家常便饭,有马厩睡,就已经是天堂了。”   “哈哈,您说笑了。”诺瓦并不相信。耶拉姆朝青年睇了一眼。   这家伙,不是没吃过苦的人。那为何还如此天真?丧失记忆的关系吗?   狗改不了吃.屎,没攀谈几句,肖恩的小辫子就露出来了:“其实住的地方怎样也无所谓,倒是吃的……呜!”希莉丝一边掐住他背上的肉,一边朝诺瓦绽开艳若桃李的笑:“诺瓦先生,我刚刚注意到,除了我们,村里好像没有其他的观光客了?可是据我所知,你们收获祭是对外开放的。”   “呃。”诺瓦搔搔头,有些害臊地道,“不瞒你说,从前年起,我们就封村了,这是村长的决定,他说外来者都是打神酒的主意,也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说到这里,他向紧紧靠着棕发青年的巴巴拉投以鄙夷中带着痛心的视线,好容易才忍住没说出讥讽的话。   “确定是外人偷的吗?”希莉丝追问。   “绝对不会错的!当晚值勤的艾雷亲眼看见他们鬼鬼祟祟地在神木附近出没,一喝问,就抱着像是水壶的东西溜了。村长亲自带队去追,可惜还是被他们逃掉了,村长还受了伤,之后腿一直不太灵光,真是帮可恶的小偷!”   肖恩、希莉丝和耶拉姆交换了一个“可疑”的眼色:那么一大把年纪的老头,还亲自带队去追,若不是白痴,就是有鬼。   这时,几个村人捧着热腾腾的食物进来,昭霆和肖恩的眼睛登时迸射出夺目的光芒,幸好被耶拉姆和希莉丝及时踩了下脚背,才没做出恶虎扑羊的举动。   村人们送完餐点就退下了,诺瓦正想跟着离去,被四人挽留,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希莉丝趁机问了他许多问题,包括附近的地形,守卫人数,村长的日程表之类。当然,都是旁敲侧击的。   扒完饭,巴巴拉鼓足勇气,询问有几分醉意的诺瓦:“那个…诺瓦,我妈妈和弟弟……没事吧?”诺瓦睨视她,顿了一会儿才道:“他们没事,不过不保证将来也没事,村长打算把连坐刑加进村规里。”   “可是!做错事的是我,和妈妈和弟弟无关啊!”   “所以,为了你妈妈和弟弟着想,你是不是该坦然认罪?”诺瓦仰首喝干杯里的果子酒。巴巴拉垂首不语,眼中珠泪莹然。诺瓦装作没看见,往自己和棕发青年的杯里倒酒。   “肖恩,少喝点!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体是阳的!”希莉丝小声提醒。肖恩扁扁嘴,刚放下酒杯,脑中响起一个声音:『没关系,喝吧!我酒量很大,你至少还可以喝五瓶。』肖恩大喜。   仗着黑发少女的好酒量,肖恩喝赢了诺瓦。其他人早已厌烦了这场斗酒,相继回房间了。棕发青年好心地扶着烂醉如泥的酒友往屋外走去,甫出门,一股带着森林气息的秋风迎面吹来。   诺瓦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眺望远方,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喜欢,就不该那么对她,殉情是懦夫的做法。”肖恩没头没脑地道,诺瓦全身剧震,惊愕地瞪视他:“你……!”肖恩笑道:“这种事,看眼神就知道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能读我的心呢。”诺瓦苦笑。   “那种事,连神也做不到。”   “神?老实说,我现在有点恨神。”诺瓦脸色一沉,“因为,他将要夺去我最爱的人。”语毕,他烦恼地耙耙头发:“啊——有这种想法的我,一定和巴巴拉一样不可饶恕了吧!”   肖恩不置可否,道:“我和那女孩认识的时间不长,不及你了解她,你认为,她是会无缘无故违反村规的人吗?”   诺瓦低吼道:“我不认为!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承认了,我不得不信!我是这个村的警备队长,神木的守护者,即使再不舍、再爱她,也只能让她接受处罚!”   “嗯…事情还没到这地步啦。”肖恩绽开有些无奈的笑容,拍拍他的肩,“我向你保证,一切会好的。”   诺瓦面露疑惑,将他送回家,肖恩转向一个方向。   那是神木的方向。   ******   当晚,明月高悬夜空,星辰灿烂,但在洛杰姆森林深处的树镇,几乎感受不到自然的光线。而过了七点后,大多数的人工灯火也熄了,还亮着灯的唯有哨楼和村中央的一间大屋子。   “你这么晚急着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三名访客悄无声息地潜进客厅,询问坐在桌边的老者,从打扮来看像是冒险家,都是男性。   “我要你们帮我解决几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村长开门见山,将白天的事说了。听罢,其中一位客人啐了一声:“切!我当什么大事!不过是区区几个小毛孩,还要劳动我们的大驾。”   “没错,我们可不是你的私兵。”   “问题是巴巴拉在他们手上。”村长皱起眉头,有些不悦,“还有神兽大人!不解决他们,万一将来他们嚣张起来就糟了!”   访客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和肖恩等人一样,他们也认为把一只史莱姆奉为神兽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明白了,我们会解决的,不过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其中一个男人道,“上次的货也没给,这次正好一次补齐。”村长为难地道:“不是我不肯给,是巴巴拉那个贱货临时变卦,害我只能再找个听话的祈舞女,所以得延迟两天。”   “何必这么麻烦,直接修改村规不就行了!”   “要我跟你们说多少遍,村规是祖宗定的,我也无权修改,只能在不违反的前提下,加些条例上去而已,不然村民不造反才怪。”   “啧!真是个迷信又封闭的鸟村子!”男子们不满地咕哝了一通,道,“好罢,但最迟大后天交货,这是我们跟物主定的最后期限。”   “一定、一定。”   一个看来最老道的男子问道:“那批冒险家真的都是小毛孩?”村长摇头:“有个青年,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强,放心吧。而且我叫人在酒菜里下了慢性的安眠药,现在他们一定睡得死死的。”   “那我们走了。”三个男子正要走路,门板被拍响,三人一惊,随着村长的应允,两个守卫押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走进。   “巴巴拉!”村长更加吃惊。巴巴拉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坚定地道:“村长,我愿意认罪,求求你,不要把妈妈和弟弟牵扯进来。”   “你、你怎么来的!你没吃药吗?”   “药?”巴巴拉一脸茫然。村长镇定了一下,一边使眼色给男子们,一边问道:“我是说,你没吃饭吗?”   “我吃了半碗饭……”   村长安心泰半,男子们朝窗外看了会儿,回过头,摇摇头,示意没人在外面,让他另外一半心也落了地。   “你在菜里下了毒!?”巴巴拉终于恍然大悟,急切地站起来,往大门冲去,一个守卫抓住她。   “你不用紧张,只是安眠药,不过他们马上就要进入永远的安眠了。”村长嘴唇上吊,“倒是你,看你的表现,也许我还会给你条活路。”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残忍?别忘了,带他们来这个村子的可是你,所以害死他们的是你。”   村长的话犹如一根毒针刺进少女的胸膛,令她的脸孔刹时变得刷白。这时,一记巨响传来,大门被一只套着褚色长靴的大脚丫踹了开来。   “好!人证俱在!”   室内七人一时呆住了,乘此机会,肖恩弹指在巴巴拉身上罩了个结界。在他身后是希莉丝等人。更让村长一帮人惊骇的,应该入睡的村民们陆陆续续走出房舍,用震惊的目光瞪视村长。   身为老江湖,希莉丝当然考虑到饭菜可能被村长下毒,耶拉姆也留了个心眼,而杨阳从神官那里学到丰富的药草知识,尤其对安眠药的气味十分熟悉,提醒了寄宿者,肖恩于是对所有的酒菜施放了解除药性的法术。   而刚才,肖恩用传音术给全村人听了一场现场壁角,更妙的是巴巴拉还上门质问,村长的罪行更加无从抵赖。   看到这样的变故,村长如雷轰顶,不知所措,三个冒险家却没有束手待毙,准备抓巴巴拉做人质,但是他们刚露出蠢动的迹象,肖恩就一个闪身上前。   众人眼一花,两个冒险家分别被踢进左右的木制墙壁,挂在破洞里,不动了。扑向巴巴拉的那人被结界弹开,正好掉在棕发青年脚边,被他“轻轻”踩了下胸口,也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村长的势力瞬间瓦解,快得让人连拍手的时间也没有,无怪昭霆大叫“没意思!一点也不刺激!”,但对耶拉姆而言,这样和平地解决是最理想的发展。   三个冒险家被关进充当临时监狱的粮仓里,诺瓦说要放了他们,因为他们不是树镇人,无法依村规处决。耶拉姆和希莉丝听得直摇头,劝他一刀杀了了事,不然假以时日,复仇者一定会冲进村子。杨阳和昭霆不忍,建议用催眠术消除三人的记忆。当然,施法者非肖恩莫属。而村长和他的守卫就没这么好运了,当场就被愤怒的村人处刑。   巴巴拉的处置暂时未定,虽然她是受胁迫,但偷盗毕竟是偷盗,还是有不少村民主张对她施以一定的处罚,当事人也这么要求。问题是村规里没有相应的条例,村民们只得采用投票的方式,结果平数。请来贵宾参加发现也是偶数的四人(他们以为是四个人),正一筹莫展时,肖恩提出一个建议:“就让坎菲斯神来决定如何?”   “坎菲斯神?”众人鹦鹉学舌。   “对啊,既然我们无法决定,那就交给神来裁决吧。而且巴巴拉偷的是神酒,理应向坎菲斯神道歉才是,让她在神木前跳舞,如果坎菲斯神饶恕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村人们交头接耳,脸上都浮现赞同的神色。昭霆三人惊讶地看着同伴,因为肖恩并不是个会把事情推给神明解决的人。所以村民一走,他们就开始盘问起来了。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让巴巴拉脱罪的主意。”   棕发青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作弊”两个大字,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手段,但看到这样的表情,三人也放心了。 第二百二十四章 神木   “那就是神木啊!”   昭霆感叹。杨阳四人也看得目不转睛。   屹立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就像红发少女介绍的,足有二十人合抱那么粗,深绿的树冠遮天蔽日,阳光像无数的光之碎粒镶嵌其中,分外美丽;小鸟在枝桠间嬉戏鸣唱,唱出勃勃生机。   巴巴拉身穿舞衣,满脸惶恐地站在树前,她不是害怕坎菲斯神不肯宽恕,而是为自己的罪行羞耻,不敢面对世世代代守护树镇的伟大神明。突然,一只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肖恩先生……”她转头,望着手的主人。   “不用紧张,你只要把你现在的心情传达给坎菲斯神就行了,这是告解,不是乞怜。”   “嗯!”巴巴拉如释重负,踏前两步,深吸一口气,开始起舞。   那并非十分出色的舞技,却充满了感染人心的力量,让每个观者都清晰听见舞者内心的声音,感受到她的真诚。她的动作优美流畅,舞步轻巧灵动,宛如林中跳跃的精灵,鼓动着旺盛的生命力,谱写出一段最纯朴的自然诗曲。   一曲舞罢,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陡然一个清脆到难以言喻的声音响起,层层叠叠组成交响曲,扩散到远方。无法形容那到底是怎样的音乐,就如同荡漾在深海底的水波;随风轻摆的野花;游弋不定的浮云;绵延起伏的山脉;滚落叶片的露珠——是自然的鸣动,语言无法描述的震颤。   “神木……”   感动的视线汇聚在唱起这首天籁的高大树木上,甚至有人流下了泪水,四个冒险家也掩不住惊叹的神情。   巴巴拉的栗发被汗水湿透,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眼眸睁得大大的,仰望树冠,不知过了多久,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晶莹的泪珠滴打在翠绿的草坪上。   “谢谢您,坎菲斯神。”   *******   “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让那女孩摆脱罪恶感,才用这种法子。”   “嗯,虽然可以借小胖让村人点头,但这样巴巴拉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如果是敬爱的神明宽恕了自己,她就会安心了。”   审判结束后,四人被迎回下榻处,等待祭典开始。屋外,村人们正为了准备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昭霆不解地问道:“可是,你是怎么让神木唱歌的呢?还有,树木为什么会唱歌?”   肖恩摇头:“唱歌的不是树木,是树灵。”   “咦?”   “出来吧,坎菲斯。”肖恩对着虚空喊,无数小小的光影应声浮现,汇聚在一起,慢慢勾勒出一个人形。那是个约莫二十岁的男性,身穿褐色的长袍,一头深绿色的短发,五官俊朗,眼眸充满灵性,蕴含着与外表不相符的深刻智慧。   “啧,不是说好不让别人知道我的事,出尔反尔的家伙。”   “他们不是‘别人’,是我的同伴。”   男子斜了眼笑嘻嘻的棕发青年,转向呆若木鸡的昭霆三人,礼貌地道:“我是坎菲斯,树灵,请多指教。”他的声音也和眼神一样有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清澈。   “树灵!是真的树灵吗?”希莉丝大喊。昭霆伸手触摸坎菲斯,表情从稀罕转为诧异:“碰得到啊!”   “我是树灵,不是幽灵,换句话说,就是树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本体是实物,我就是实物。”坎菲斯微微一笑,“只不过,要拥有这种形态需要很久。”   耶拉姆问肖恩:“你怎么会认识神木的树灵?”肖恩指着坎菲斯回答:“我一看就知道这棵树是修炼成精的老妖怪,所以一送走诺瓦,就跑去找他了。他一开始还不肯出来,装傻充愣,我就威胁了几句……”   “你可不止是威胁,连火也点着了。”坎菲斯撩起长袍下摆,果然有一块熏黑。   “又没烧着你,啰嗦什么!”肖恩毫无愧意地摆摆手,续道,“然后我就拜托他在巴巴拉跳完舞后唱歌。”   “原来是这样。”三人恍然大悟。希莉丝崇拜地道:“你唱得真好。”   “没什么。”坎菲斯没有因为受到赞扬而飘飘然,“那是森林的歌,‘万物之声’的一部分。所有的树精、大地精灵都会唱,以前也有神级法师能听见,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唱了。”   『神级法师!?』杨阳在意,因为她最好奇的圣贤者就是一位史上最有名的神级法师。而且第一次梦见席恩,那些美丽的风雪精灵就提到了「万物之声」。   但是昭霆三人都一脸茫然地对看。肖恩干脆问道:“你在说什么?”   坎菲斯朝他投以深湛的目光,缓缓道:“你是我至今看过,最接近自然精灵的人类,我若告诉你,反而不好。”   “??树灵都像你这样爱卖关子的吗?”   “不是。”坎菲斯绽开一个有报复意味的笑容。肖恩啐舌:“年纪这么大了,还跟小辈斤斤计较,也不丢脸。”坎菲斯斜睨他:“你好像没有资格自称小辈。”昭霆讶道:“咦!你看得出肖恩的年龄吗?”   “与其说是看出,不如说是感受到。我们和人类不同,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皮肤感觉。”   耶拉姆问道:“镇上的人知道这样的你吗?”坎菲斯浅浅一笑:“只有一个人知道,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人,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三个少女敏锐地看出他眼里不同的光彩,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是你的爱人吗?”   “哈哈哈,不愧是对爱情最有研究的种族,马上就想到那上头去。”坎菲斯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把她定义为一个‘难以忘怀’的人。而且我没有性别,无法体会那种男女间的炽热情感。”   “你没有性别!?可是——”   “元素精灵都没有性别。‘坎菲斯’是男性的名字,所以,我就自然地变成符合这个名字的模样。”坎菲斯转过头,用饱含情感的眼神望着窗外,“这个村子的人是从尼普亚斯大陆移民来的,他们的故国已经消失了,而这个大陆的人,说他们是‘异教徒’,都不接纳他们。最后他们只好逃进这个森林,有很多人被野兽裹腹了,‘她’的父母也是。只有少部分人幸运地走进我的结界,存活下来,所以他们才这么封闭、这么排外。”   肖恩等人默默聆听。   坎菲斯合上眼,脸上浮起寂寞的光阴:“我希望保护这些人,但我的能力有限,最近受荒年影响,结界也无力张开了。外面的人又老是打我的主意……原本我是想让村民不要那么封闭,才建议她在收获祭这天对外开放的,没想到反而引来一批贪狼。更让我痛心的是,村里也有那种家伙,还企图让一个无辜的少女替他背黑锅。”   轻叹一口气,他睁开眼,凝视四人,诚挚地道:“谢谢,多亏你们的帮助,这次才没出事。今后,大家应该会稍微信任外界的人罢。再过几年就是沉睡期(注:也称万物沉睡之刻,这段时间,不但植物停止给养,动物也会躲起来冬眠),森林会养不活这么多人口,是时候让他们踏出我的庇护,和这个世界接轨了,虽然……有点寂寞。”   绽开一个怅然但更多是欣慰的笑容,坎菲斯挥了挥手:“再次感谢你们为这个村子所做的事,祝你们在祭典上玩得开心。”语毕,他的身影逐渐淡去,终而消失。   “他真的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呢。”   久久,希莉丝感叹了一声,余人点点头。   ******   祭典的气氛很自由,让杨阳和昭霆想起西芙利村的春之祭典,村人们在树上、房顶上串连彩灯和挂饰,在地上摆满丰盛的佳肴美酒,在村中央搭设戏台,只是没有舞会,因为收获祭的意义是庆贺丰收,而非促进爱情,取而代之的是饮酒大赛和一连串跟食物有关的赛事,让昭霆和肖恩大呼过瘾。   狂欢过后,众人席地而坐,一边聊天一边随意取用附近的酒菜。当然,能这么做的都是有好酒量或好肚量的人,要么就是没参加比赛的人,剩下的都在各自的家里狂吐或猛拉。   『肖恩,让我出来。』   “耶!?”听到脑中乍然响起的声音,棕发青年愣了愣。黑发少女催道:『快点,我有事要做。』   (哦。)   巴巴拉端着酒壶来来去去,突然听见有人大叫她的名字,转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的黑发少年向她招手。   “呃,你是——”她走过去,困惑地问道。   “我是肖恩他们的朋友。”杨阳指着她怀里的酒壶,露出和煦的笑靥,“请问,我可以带一瓶酒走吗?我的师父喜欢喝酒,所以我想带一瓶回去给他。”   “当然可以。”巴巴拉笑道,将金黄色的酒液倒进她递出的水壶。   “谢谢。”   杨阳合上壶盖,露出怀念而惆怅的眼神。 第二百二十五章 幽灵城(一)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1日,杨阳等人离开了树镇,村人再三挽留,还是留不住他们的脚步,只得送到森林出口,才依依惜别。却没想到,有个人比他们还不愿意说再见。   “真的不能带着它吗?”   “不·能。”   对同伴可怜巴巴的哀求,三个少年少女一致回以无情的答案,连晚.娘面孔也如出一辙。   “可是……”青年的表情就好像听到提前处刑的犯人,死死抱住怀里的宠物,“我舍不得小胖啊!”   “舍不得也得舍得!”   “怎么这样~~~”   『肖恩。』杨阳开口了,语气十分严厉,『你想小胖死吗?』   棕发青年词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觉悟似的叹了口长气,再次用力抱紧宠物。   “小胖,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比咕。”史莱姆哽咽着答应。   “你放心,我不会忘了你的,等回来时,我一定带土产来看你。”   “比咕比咕!”   完了吧?看得肉麻的众人心道,没想到那一人一兽对视片刻后,又紧紧挨在一起。   “小胖……”   “比咕……”   “呜呜,小胖~~~”   “比咕比咕~~~”   真是够了!杨阳四人再也无法忍受,昭霆一把夺过史莱姆,扔进巴巴拉怀里;耶拉姆和希莉丝一左一右扣住肖恩的臂膀,将他丢进车子,然后在村人们哑然的注目下,扬长而去。   ******   沿着小径走了半日,地势明显降低,迎面吹来的风带有潮湿的气味,树木杂乱分布着,稀薄的雾气弥漫其上,形成灰白的一层。   远远望见这一幕,昭霆感叹:“哇,好大的雾!”   希莉丝皱起眉:“不,那是瘴气,也许毒性很强,还是设个净化结界比较保险。”说着,她转过头,唤道:“肖恩!”   “他进去了。”杨阳掀开车帘,探出身,笑道,“要我叫他出来吗?”一语未毕,昭霆就将她抱了个满怀。希莉丝摆摆手:“不用了,我来好了,想来他现在也没那心情。”   当日中午,天色迅速昏暗下来,不多时,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转眼将世界封入骤雨的囚笼里,放眼望去只见白茫茫的一片,雨声绵密震耳,一行人不得不把马车赶到树下,等雨小了再继续前进。   雨一直下到晚上也没停,当然就无法生火,五人只好用干粮裹腹。下雨的天气很容易心情低落,所以希莉丝建议黑发少女讲个故事活络席间的气氛。   “没错没错!”昭霆举双手赞同,“讲个好听点的故事!最好是搞笑的!”   “搞笑的故事啊……”杨阳沉吟,黑眸闪过恶作剧的光芒,“好罢,我就讲一个吧。”余人立刻停下进食的动作,凝神聆听。   “大黑暗时代前期,这块地方是由一个叫何塞的小国统治,它东邻四强国之一的普雷尼亚,经常受到侵略。那一年,普雷尼亚国发动全面进攻,何塞国王大为惊恐,一边派官员求和,一边向邻近诸国求助,但没有一个国家有回应,使者也被杀了。正当他绝望时,前线却传来捷报,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将领以不到两千的兵力挡住了普雷尼亚的十万大军……”   “不可能吧!”希莉丝打断,一脸不信。杨阳道:“可能啊,利用地形就行了,他将普雷尼亚的大军引进这块湿地,有将近四万的人被沼泽吞没,剩下的也因为吸了瘴气体力大减。他再偷袭落单的敌人,慢慢削弱他们的战力,等普雷尼亚军好不容易走出湿地,只剩下不到四万人了。”   “那还是比何塞军多出二十倍啊!”   “没错,但是这个时候何塞王派出了援兵,己方没付出多少伤亡就干掉敌方六万多人的捷报鼓起了他的信心,于是他派了五万士兵来支援。可是这支军队的主帅不愿接受那位将领的指挥,因为他的军衔比将领大,就自己向敌军发动攻击,结果被普雷尼亚军打得灰头土脸。”   希莉丝哑然。耶拉姆也露出无言以对的神色:“他太没用了吧,普雷尼亚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人数也比他少,他还打不赢?”   杨阳笑道:“啊,据说当时每个人都这么想,不过普雷尼亚军到底是强国之兵,也不能全怪那位主帅无能。而且他歼灭了一万多人,多少收到点战果,虽然付出了两倍以上的牺牲。”   以五万生力军攻打刚从沼泽地出来,又饿又累的四万士兵,居然只干掉一万个,还赔了两万个,这…这不是无能是什么?耶拉姆和希莉丝面面相觑,心道:那个何塞国王也是白痴,听到敌军还剩四万人,就派五万人来,也不想想,万一情报错误怎么办,何况虚报是战场上常有的事,应该一下子就派十万人来才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位主帅也在这场战斗中阵亡了,那个将领就成为官职最大的人,名正言顺地接收了剩余的部队。但他们的情势不容乐观,普雷尼亚国也派遣了援军,而且是整整五十万的大军。何塞军不得不退守卡拉邦特要塞,也就是今日沼泽都市锡维拉的遗址。”   杨阳转过头,眺望远方,仿佛要穿过层层雨帘,看到一千多年前的景象,“每个何塞国民都绝望了,毕竟,以不到两万的士兵与五十万大军对抗,怎么想也是必输无疑。但奇迹发生了,卡拉邦特要塞没有陷落,一次次挡住了普雷尼亚军的进攻。短短一个月,普雷尼亚军在小小的要塞前抛下了无数尸体,连普雷尼亚国的王子也在一场攻防战中丧生。但是要塞守军毕竟是人类,不是不死的魔族,再英勇、再善战,每次战斗总会牺牲一批人,即使要塞全民奋起,和官兵们一起抵抗敌军,还是渐渐逼近底线。那个时候,背后的祖国是支撑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唯一动力,他们坚信,祖国一定不会抛弃他们,一定会派援军来。”   “普雷尼亚军的军师见久攻不下,想了个主意,偷偷派遣使者去何塞首都,与国王讲和,约定只要立即投降,就留他一命,并赐他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富。已经被普雷尼亚的军威吓怕的何塞国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使者还提出一个条件,就是献出那位将领的头颅以及卡拉邦特要塞全部军民的性命,以慰普雷尼亚国王的丧子之痛。”   “就这样,要塞守军终于等到了援军,却没想到这支援军是引领他们走向灭亡的刽子手,还是由他们的国王亲自派遣的刽子手。城破那天,那位将领被押到普雷尼亚军的帅帐前,从敌军主帅口中得知了这个肮脏的内.幕。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也没有人能够体会那样的心情,被最爱的祖国背叛、被拼死守护的主君背叛的心情。”   “将领被杀了,据说他死的那一刻,整个天空变成血红,雷声大作,却没有雨落下来。普雷尼亚士兵都被这个异象吓坏了,认为是将领的亡灵作祟,军官们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骚动。但第二天早上,他们也惊慌起来,因为何塞国整个被黑暗包围了,而且从里面不断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凄厉惨叫和像是鬼哭的哭泣,派去侦察的士兵也一去不回。普雷尼亚军的士气彻底低落了,主帅赶紧请来圣职者解释原委。圣职者说这是怨灵张开的死灵结界,会吸收活人的生气,吸多了还会涨大,必须马上举行大规模的超度仪式,可是没等他们准备好,结界就开始扩张,这下普雷尼亚军完全崩溃了,连同主帅一起当了逃兵,好不容易才逃回首都。”   “期间,结界吞噬了普雷尼亚三分之一的领土,下落不明者超过百万,普雷尼亚国王大为震惊,当即动员全国的圣职者进行仪式,牺牲了一百多名高阶神官,才净化了结界,将所有的怨灵封住,结束了这场人为的灾难。”   车内沉寂下来,许久,昭霆低声道:“阳,请问你说的是什么故事?”   “这个嘛。”杨阳佯装沉吟,“好像不是搞笑故事……”   “去你的好像!分明就不是搞笑故事,是鬼故事!”昭霆大吼,“你太过份了!存心要我今晚做噩梦嘛!”   “我承认这不是搞笑故事,不过是喜剧,也算对你的胃口了。”杨阳绽开狡黠的笑容。   “才怪!”   希莉丝也不以为然:“怎么是喜剧呢,是悲剧吧。”   “不,是喜剧。”杨阳啜了口变凉的茶水,徐徐道,“只是不好笑罢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幽灵城(二)   雨下了一整夜,到第二天中午,雨势才小了些,等不及的众人将马车驶离树下,继续赶路。昭霆借昨晚做噩梦没睡好之名要求和耶拉姆换班,但每个人都知道她只是不想淋雨。   他们走得并不快,被雨水冲刷了一天一夜的地面泥泞不堪,阻碍了车行。走了一下午,也只走了六里路。   “耶拉姆,希莉丝,进来喝杯热咖啡,休息一下吧。”   杨阳掀开车帘,招招手。红发少女欢呼一声,毫不犹豫地拉扯缰绳,将马车停住。褐发少年奇道:“你怎么泡的?”黑发少女笑道:“我用了‘魔法计俩’,可以简单的加温,还用‘塑石术’做了个火盆,热好了午饭。”真是感谢席恩,古魔法太便利了,这还是最初级的魔法,她没有学到多少。   “呐,快进来吧。   一回头,杨阳一愣,怎么她做的那个简陋的火盆好像有点变了?   昭霆悄悄收回手,她刚刚看得实在技痒,就乘表姐转头说话的时候也施展了法术。   不过她的手工实在太差,虽然杨阳花了两个小时的活,她只用半分钟就让岩石重新塑形,但变形出来的反而更丑了。   杨阳疑惑地看了眼表妹,怀疑她不小心把火盆碰倒了,砸得有点变形,不过昭霆经常闯祸,也就算了。   在这样又湿又冷的天气里,没有比热乎乎的饮料更好的东西了。赶车的两人捂着热腾腾的杯子,感觉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咖啡的香气在不大的空间里飘溢,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瞥见友人连尽三大杯,杨阳摇摇头,咕哝道:“牛嚼牡丹。”将烤面包夹煎蛋的三明治递给两个同伴,里面还有滋滋冒热气的培根,吃得昭霆大呼过瘾。   有魔法实在太好了,魔法就是文明啊。杨阳突然心生触动。   “肖恩怎么没出来?”希莉丝诧异地问,自从棕发青年附体后,每逢用餐,就从未缺席过。被她一提醒,杨阳才发现寄宿者的异常,在心里唤道:(肖恩,吃饭咯。)完全是叫小狗的语气。   “我在这里啦。”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杨阳惊讶地转过头,看见棕发青年盘腿坐在角落。   “你、你怎么出来了!?”   “什么?”昭霆三人眨眨眼,打肖恩和杨阳共用一个身体起,他们就摘下了「尼布卡之耳」,所以没听见幽灵刚才的话。   杨阳指着肖恩道:“他出来了,你们快戴上尼布卡之耳。”等三人戴好,转回宿命的另一半,再次问道:“你怎么出来了?”   “不知道,我昨晚就被弹回镜子里了,而且怎么也出不来,好像被什么压住似的,要不是你刚才叫我,我可能还出不来。”   “怎么会这样?”四人大奇。肖恩注视碗盘里的食物,随口道:“我哪知道——杨阳,身体借我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   “好不容易摆脱和一个臭男人共用身体的凄惨日子,我可不再回去受罪。”杨阳故意咬了一大口三明治,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看得肖恩心汩汩流血:“呜呜~~你太过份了!”   耶拉姆仍记挂着幽灵被弹出来一事:“无缘无故,怎么会突然弹出来?”希莉丝沉吟道:“可能这里的磁场比较乱,就把肖恩震出来了。”   “啊,说到这件事。”肖恩回过神,肃颜道,“这里的磁场的确非常紊乱,阴气也重,我们最好改道而行。”   昭霆打了个寒噤:“阴气!?这里果然有鬼!”   “只要行得正做得直,就不怕鬼缠身。”杨阳依旧一派泰然自若,用捧茶的动作捧起咖啡杯,徐徐啜饮,眼角瞥见肖恩一脸哀怨地盯着她的杯子,不禁叹了口气,道,“好啦好啦,进来吧。”   “哇——”   吃得差不多时,五人同时听见外头传来奇怪的声音,老江湖的希莉丝一下子就听出那是动物爬行发出的声响,一骨碌跳起来,抽出佩剑:“有敌人!”话音刚落,人已消失在车内,余人跟着跳下车。   雨不知何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雾气,遮蔽了视线,几十只灯笼似的眼睛在雾中闪烁。   “掌管大气的精灵,听从我的祈祷,吹散我面前的雾气吧!”希莉丝低声念出咒语,浓雾顿时散开,现出十来只沼泽蚁的身影。那是足有五六米长的怪物,厚厚的鳞甲覆盖着绿色的湿泥,大张的血口不断涌出白沫,形貌极为恶心可怖。   肖恩倒抽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心道:(杨阳、杨阳、你来吧!)   『干嘛?不过是区区几只沼泽蚁,有什么难对付的?』杨阳不解,和肖恩朝夕相处了十来天,她很清楚他好斗的程度不亚于贪吃。   (不是难对付,是……)   “昭霆!别出去!”希莉丝的叫声吸引了杨阳的注意,因而没听见寄宿者的下半句话。为了隔离瘴气,他们在马车周围设了净化结界,却也因此限制了行动。   “肖恩!快把结界分开!”耶拉姆一边揪住棕发少女的后领,一边朝青年喊道。   “哦。”肖恩的食指在胸前划出金色的线条,同时念出简短的咒文,“硬化·凭依·散!”话音刚落,浅青色的结界发出土黄色的光,迸散开来,包住四人的身体,昭霆三人的武器也散放出银白的光芒。   棕发青年不但拆分了结界,还附加了「大地之防」的魔法,将三个同伴的武器做了强化处理。   在他施完法的同时,三人就窜了出去,朝周围的敌人展开猛烈的攻势。沼泽蚁徒劳地反击,它们坚硬的爪和牙撕咬在土元素凝成的结界上就如一道微风,相反冒险家们的剑和鞭就能轻易剖开它们的身体,将其变成无机的碎块。   『你怎么不去打?』   见寄宿者迟迟不动,杨阳讶道,她不担心昭霆三人的安危,战局明示沼泽蚁一方处于绝对劣势。   (没这个必要吧。)肖恩竭力装作若无其事。   『话是没错,但……』杨阳因为此刻是灵体,感觉远比平常敏锐,清楚地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充满恶意的气息,『肖恩!!』   棕发青年堪称灵敏地避开从天而降的利爪,但在看清来袭者的刹那,他脸色刷白,如雷轰顶地震在当地。   『你发什么呆啊!快毙了它!』眼看沼泽蚁越来越近,杨阳的心跳也越来越快,急得哇哇直叫。   “呜……”肖恩挤出微弱的呻.吟,“离我…远一点……”   『呃?』   “我叫你——离我远一点!!!”   用明显抓狂的语气大喊,肖恩高举双臂,扔出一个直径足足有十米的金红色火球,正中沼泽蚁的头顶。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泥粒碎土冲天而起,遮蔽了视界。当尘埃散尽,一只深不见底的巨大坑洞出现在场上。   半分钟后——   “只是杀一只沼泽蚁,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希莉丝瞪着大坑,怔怔地道。始作俑者没有回应,仰天栽倒。站在他旁边的耶拉姆和昭霆连忙伸手扶住。   “怕沼泽蚁!!?”   将法力透支的青年扶回车里,四人好不容易从他口中挖出行为失常的原因,都目瞪口呆。   “嗯。”   肖恩满脸通红,嗫嚅道,“确切的说,是黏答答的东西都怕,只要它们一接近我,我就没办法思考了。如果吓得太过火,还会…嗯,出现刚才那种情形。”   “原来如此。”三人恍然大悟。希莉丝深有同感地道:“嗯,我也很讨厌粘乎乎的东西,不过还没到怕的地步。”耶拉姆问道:“你怎么会怕那种东西?”   “因为我很小的时候,曾经被一只淋巴兽(注:一种没有固定外形的魔兽,不但体内满是粘液,体外也是,很像鼻涕虫,不过比鼻涕虫大几千倍。)吞进肚子,差点溺死,从此以后,我就怕死了这类怪物。”   杨阳感同身受:『啊,那我比你好多了,我只是被野狗追着咬,没被咬到,更没有被吞进肚子。』昭霆也十分同情:“你好可怜。”希莉丝惊讶地道:“肖恩,你想起小时候的事了?”   “啊?没有,只想起这件事,不,应该说,我始终没忘记过。”肖恩面色铁青地道,“现在你们知道我有多怕那种东西了吧?”四人一齐点头。   “所以啦~~我们可不可以不去那个沼泽都市?”   杨阳一口回绝:『不行!你要是怕,就进去。』肖恩扁扁嘴,毫不犹豫地让位给她。   到了傍晚,又下起雨来,和昨天一样的瓢泼大雨,行程只好再度中止。昭霆瞪视窗外,抱怨道:“这雨怎么下不停啊!”   “幸好秋收已经结束了,不然今年冬天又要闹饥荒。”希莉丝也发出感言。耶拉姆摇摇头:“即使如此,还是会有许多人饿死。”希莉丝叹道:“不要这么悲观嘛,凡事要往好处想。”   杨阳没有加入谈话,凝神翻阅一本地理志,半晌停下手,问道:“希莉丝,你知道锡维拉是谁吗?”   “锡维拉?锡维拉不就是沼泽都市的名称?”不光希莉丝,昭霆和耶拉姆也好奇地转过头。   “不,这本书上说锡维拉是一位古代英雄的名字,可是就我记忆所及,没有哪本书提过这样一个人物。”   希莉丝回忆片刻,摇头道:“我也没听说过。”杨阳有点失望,但很快就不介意地又看起书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幽灵城(三)   当晚,每个人都感到一股异样的气息,难以形容那是怎样的感觉,就好像往黑乎乎的储藏室,深不见底的井底窥视的感觉,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不用一个手势或提醒,四人一齐站起,跑出车子。   雨幕和糟糕的能见度都妨碍了观察,杨阳毫不犹豫地发出一枚光球,照亮了视野,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耶拉姆和希莉丝脸色微变,昭霆尖叫出声。   无数的僵尸,骷髅兵,亡灵剑士……组成密密麻麻的包围圈,将他们围困在内。   在光球青白光芒的照耀下,它们的形象更是阴森可怖,有的掉了半个脑袋,有的一只眼球落在外面,有的少胳膊,有的断腿,唯一的共通处是血流满身。杨阳因为曾在「勇者的坟场」经历过众多不死生物的考验,才能维持镇定,但昭霆就受不了了。   “这、这些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话音未落,亡灵大军就开始缓缓逼近。希莉丝一边拔出细剑,一边快速吟唱咒文:“光之女神萝尔烈雅,请将您的光芒照耀世间,驱离有形之体,摒退无形之物,赐予我守护的奇迹,拯救你的信徒脱离黑暗——光明守护!”   随着咒文的完成,灿烂的金光从少女周身涌出,形成一个透明的罩子,将四人罩在里面。不死怪物们立刻停下脚步。   杨阳三人才松了口气,希莉丝就喊道:“别放心得太早!我顶多只能撑一个钟头,接下来怎么办?逃还是战?”   “和不死怪物打?有没有搞错!”昭霆第一个表态,对付魔兽和人类的盗贼她可以无所畏惧,但面对冥界生物,她的勇气就荡然无存了。杨阳附和:“逃吧,敌人太多了,虽然肖恩肯定能打赢,但我的身体可吃不消。”   耶拉姆却持反对意见:“这里是湿地,胡乱逃可能会踩到沼泽地里去。”昭霆呸道:“你怎么这么笨!从空中逃不就行了!”   “不行,在光系的法术里,其他元素精灵进不来,能量系超越元素系,所以没办法用风翔。”希莉丝断然否决,“但如果我撤去结界,它们立刻就会扑上来。”   “怎…怎么有这种事!”   杨阳沉吟道:“去锡维拉吧,既然怨灵们跑出来,一定是封印出了问题,必须赶紧通知他们这件事。而且那里有神殿,可以让我们躲一阵,至少能撑到早上,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对了,幽灵怕阳光。”昭霆如释重负,拍了拍胸口。   “决定好了,就走吧。”耶拉姆总结,转头对红发少女道,“不要勉强,撑不住就说,我这里有圣光珠。”希莉丝放松肩膀:“太好了,我真担心撑不了那么久,从这里到锡维拉还是有段距离的。”   “马呢?”昭霆瞥了眼身后,“还有车子?行李?”   “只好放弃了,等天亮再来拿。”耶拉姆不无肉痛地道。看见他的表情,希莉丝安慰道:“没关系,亡灵不会对我们的行李有兴趣,顶多把马吃了。”   昭霆大叫:“吃了!?”杨阳解释道:“怨灵是以活人的血肉为食,和一般的不死怪物不同,因为它们不是用死灵魔法,而是用生气维持行动。”   “天呐!那我们还不快走!”昭霆喊完,愣了愣,“不对啊!干嘛把马留下?骑着马不是更快么!”耶拉姆斜睨她:“你都慌成这样子了,何况马,要是跑散了,谁来负责?”   “行行,我没你胆汁分泌多,行了吧!”   “拜托~~都这时候了,你们俩还有闲情吵架。”杨阳摇摇头,快手快脚地爬上车,把装着火凤凰蛋、魔法书和笔记的袋子背上,再跳下车子,向希莉丝打了个手势,“走吧,你带路。”   红发少女点点头,快步朝前走去,余人紧跟其后。所到处,怨灵齐刷刷让开一条路,来不及让的就被光芒融成灰烬。他们前脚走,后脚就听见马匹的哀鸣,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下。   昭霆回过头,看见怨灵们跟着“飘”过来,吓得直咽口水,差点腿软。   “希莉丝!你不能走快点么!”她几乎是哀嚎了。   “不行啊!我得维持结界!”希莉丝也哭丧着脸。   耶拉姆微微蹙眉,看出这不是长久之策,心念电转,有了主意:“杨阳,叫肖恩出来!让他杀掉一批追兵,我们就有时间逃跑了!”   三个少女眼睛一亮,希莉丝赞道:“还是耶拉姆小哥有办法!”昭霆连声催促友人:“快,快叫他出来!”   『我出不来!』   没等杨阳开口,棕发青年就叫起来。杨阳大惊失色:(怎么回事!为什么出不来?)   『因为后面那帮家伙!他们的怨气太强了,压得我动弹不得,连用精神力说话也要费尽心力!)肖恩神色之惨淡丝毫不亚于昭霆,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要不我早出来了,哪会等到现在!』   杨阳调息半晌,才恢复镇定,将寄宿者的话和盘托出。听罢,昭霆三人都脸色雪白。   “可恶啊!难道我们真的会死在这里!”昭霆抱头呼喊。耶拉姆沉声道:“要死还早哩。”希莉丝重重点头,神情坚定:“没错!至少在我体力用尽前,我们大家都不会死!”受他们俩鼓舞,昭霆的脸蛋浮起些许血色。   灰色的雨帘没有丝毫稀疏的迹象,天空布满铅云,显得压抑而低沉。除了雨声、踩在泥地上发出的扑哧声,再无其他声响。因为追兵是没有实体的亡灵,不会发出脚步声,但是四个少年少女发现,这种无声比任何噪音都可怕。   昭霆头一个受不了而叫出声:“还有多远啊?”   『叫她冷静点,杨阳。』肖恩的语调罕见的严肃,『我们之所以到现在还能保持自我意识,全是托了银龙王龙威的福,但还是很吃紧,所以必须镇定,不然就完了。』   “冷静点,昭霆,不会有事的。”杨阳一边安抚友人,一边询问寄宿者:(什么意思,肖恩?难道那些怨灵的目的是夺取我们的身体?而不是吃了我们?)   『这跟目的无关,他们是怨灵,自然散发出怨气,从而影响到他人的意识,怨气多到一定程度还会变成「念」,将进入念区的人同化。』   (所谓的同化是……)   『就和维烈和扎姆卡特的情形差不多,不过比他们还惨,意识弱的一方会被意识强的一方完全吞噬,连片渣也不剩。』   啊啊——杨阳只手按额,感到头盖骨内侧剧烈疼痛起来,努力思考:她没有死灵法师的天赋,即使学会了梦境里的黑袍魔法,也没有办法施展,不然“死亡护甲”这个法术可能有用,但也不可能抵挡那么多的亡灵。   『杨阳,我教你一个精神魔法。』肖恩传达心声,杨阳大喜过望,低声念出抵抗精神攻击的咒文:“摇荡于久远与无限之间的心之根源,请将沉睡于我灵魂深处的力量召唤来此,保佑我们不受邪恶侵犯——心灵之墙!”(注:精神魔法不是通过玛那精灵施放,所以不与光魔法冲突)   包围住四人的金色罩子浮现淡淡的白光,包括肖恩在内,每个人都感觉压迫心房的恐惧略略减轻。耶拉姆和希莉丝立刻会意同伴这么做的理由,朝她投以询问的视线,杨阳颔首表示肯定。   然而,尽管惧意降低了,紧贴着背部的阴冷寒意却没有消失分毫。昭霆不住往后看,嘀咕道:“干脆和它们拼了算了,这样下去迟早被它们逼疯。”   希莉丝斥道:“别胡说!幸亏他们没冲上来,不然我的结界用不着半分钟就毁掉了!”(注:亡灵的阴力会中和光系魔法,反过来也一样。)   听到两人的对话,杨阳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却想不出来。   雨越下越大,幸好结界有防水的功能,四人没有被淋湿,靴子和裤角却不可避免地被泥水溅得一塌糊涂,被积水冲刷得更为湿软的小道更带走了他们大部分的体力,因此走了还不到一个小时,红发少女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希莉丝,你没事吧?”杨阳三人相继发现同伴的异样,担心地问道。希莉丝回以疲倦却明朗的笑容:“没事,我还撑得住,而且就快到了。”   “嗯,没错,看到了。”杨阳转过头,遥望远方若隐若现的灰色轮廓,不知为何竟不感到高兴。   昭霆就欢喜多了:“总算到了,这段路走得我真是痛苦啊,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们还在追。”耶拉姆凝视依旧紧追不舍的怨灵们,蹙起眉,内心浮起一丝疑虑:照道理,怨灵虽觊觎活人的生气,却不敢靠近人多的地方,因为活人的生气同样会消耗怨灵的阴气。   莫非他们的人数比锡维拉的市民多?也对,记得杨阳说死在这里的士兵起码有十多万。   相同的不安也出现在肖恩心里,但他此刻正被怨灵们施放出的庞大怨气不断冲击,连话也说不出来,竭尽全力才没有丧失意识,自然就没有余力去提醒同伴们注意。   结界的金芒已褪得极淡极淡,希莉丝大口喘息,脚步开始踉跄。杨阳和昭霆一左一右搀扶住她,耶拉姆劝道:“你休息一会儿,我拿圣光珠出来。”   “不用了…再一点路……啊,才说就……”   希莉丝往前面看去,脸露喜色,但下一秒,她的表情僵住了。   杨阳三人察觉有异,跟着抬起头,也愣在当地。   屹立在她们面前的是一座规模宏伟的石头城,城墙有六十尺之高,上面布满了联锁、箭孔、棱堡和外堡。敞开的大门由铁板铸成,又高又厚。外面有一条护城河,约百步宽,一座铁铸的吊桥横跨其上。   城头上,木制的匾额清楚地刻着四个大字“卡拉邦特”。 第二百二十八章 幽灵城(四)   “果然是何塞国的幽灵……”   杨阳呻.吟了一声。希莉丝呆呆地道:“可是这里原本是锡维拉。”   闻言,杨阳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见惊慌和恍悟。   “居然能占领一个都市……”耶拉姆一向沉着的神情也出现了动摇。昭霆六神无主地问道:“现在怎么办?”   无人回答。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也茫然失措地对看着。这时,好不容易凝聚意志的肖恩出声提醒:『后面!』   杨阳转过身,余人见状也回过头。借着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结界发出的微光,勉强可以看出怨灵们正结成包围阵势,缓缓逼近。   希莉丝连忙鼓足劲又施了一次「光明守护」,但怨灵们的脚步没有因此停下来。看这架势,摆明了是要把他们逼进城内。   耶拉姆当机立断地从腰包里掏出圣光珠,投出一颗,带有神圣气息的光芒迸散开来,被照到的怨灵就像丢进火堆的雪块般消融殆尽。包围网顿时破了个口子,没等耶拉姆大喊“跑”,后面的怨灵就填补了空缺,继续前进。   因为圣光珠发出的光,四人看清怨灵的大军就像附着在沼泽上的黑色苔藓般占领了整个湿地,数目不计其数,就算把他们总共拥有的二十颗圣光珠全丢出去,恐怕也杀不出一条血路。   “只能拼了。”耶拉姆抖出长鞭,昭霆把手伸到背后,犹豫片刻,还是退缩了:“魔兽也罢了,幽灵这种东西,剑根本没用啊!”杨阳附和:“没错,我们退到城里去吧。”   耶拉姆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她,提高嗓门:“明知道是陷阱,你还往里头跳!?”   “不是有句话叫‘绝处逢生’吗?”   “……”   希莉丝开口道:“就这么做吧,耶拉姆小哥,就算不能真的绝处逢生,好歹晚点死。而且城里有可以隐蔽的建筑物,也许情势会好些。”耶拉姆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毕竟,目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四人调转过头,飞也似的穿过吊桥,冲进城门。他们已经做好看见万鬼横行的心理准备,岂料里头的情景还要诡异。   青绿的鬼火四处飘舞,在雨丝的反射下,更显得阴气森森。街上人来人往,摊贩照常营业,乍看和普通的市镇没有分别,但仔细看,无论是杀价杀得口沫横飞的大婶,笑着推销叫卖的小贩,跑来跑去玩耍的孩童,无一不满身是血、脸色青白。样子好点的只是带了一两道伤口;样子差点的,得不时把掉出眼眶的眼珠子装回去,花花绿绿的肠子塞回肚子,抱着半截脑袋到处跑的都算小巫了。   杨阳苦笑:“真是标准的鬼城啊……”昭霆三人已看得呆了。   这时,从大街尽头传来喧哗,逐渐接近,幽灵们纷纷向两旁退去,让出一条道来,一队士兵出现在杨阳四人的视野里,模样比那些鬼民还凄惨,而且散发出其他人所没有的阴邪煞气,尤其是中间的年轻人,煞气特别浓烈。只是他没有缺胳膊断腿,五官也一样没少,还很英俊,但杨阳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脖颈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一直延伸到后面。   无头鬼吗?她内心一动:那他是……   年轻将领扫视他们,皱起眉头:“怎么回事,渥伦?他们还保有自我的意识嘛。”嗓音低沉又带点磁性,就和他的外表一样,相当有魅力。   “对不起。”   背后响起的声音吓了四人一大跳,急忙转过头,这才发现那帮追着他们到这里的怨灵不知何时进了城,悄无声息地站在后面。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漆黑铠甲的士兵回答:“这几个人很奇怪,明明是小孩子,却能抵抗我们的力量。”   “哦?”将领眼珠一转,定在杨阳的左腕上,嗤笑了一声,“渥伦,你的眼力还需要多加锻炼。”说着,伸手去抓龙鳞手链。   『杨阳!快闪开!』   肖恩才出声,将领的手已不受阻碍地穿过光系结界,触碰到手链,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闪光炸裂,爆发的能量波将两人各弹开一步。   昭霆三人扶住杨阳,幽灵兵们扶住将领:“阁下!?”   “……看来,你身上附着个有意思的家伙。”   凝视焦黑一片,像被火烧过的右手掌,将领喃喃道。杨阳没有说话,确切的说是无法说话,她现在深切体会到对方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肌肤相碰的瞬间,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渗入她的四肢百骸,甚至令她怀疑骨髓是不是结冰了。大量的冷汗涌出体外,被雨水一淋,激起无法抑制的颤抖。   还没等她回过神,将领再次飞快地攫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但是,杨阳没有感到被拉扯的感觉,反而是另一个人被硬生生拉了出来。   “肖恩!”   看见棕发青年被丢到士兵中间,杨阳惊喊,正要扑上去,双臂被牢牢扣住,再看另外三个同伴,也给后面的亡灵士兵悉数擒获。   希莉丝担心肖恩,问道:“怎么了,阳?”   “他把肖恩拉出来了!”   “什么!”昭霆三人齐声惊呼。   一脱离黑发少女的身体,棕发青年顿时觉得已折磨得他苦不堪言的怨气一下子增强,把他的意识冲得七零八落,趴在地上,竭力想撑起自己,附近的士兵见状,想将他拿下,不料才碰到人,就惨叫起来,缩回焦黑溃烂的手。   将领惊噫一声,沉吟片刻,朝几个看热闹的市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按住肖恩的肩膀。令人惊讶的,这回爆雷没有出现,那些人也没有被烧伤。   “怎么会这样,将军?”不止杨阳看不懂,那几个市民也好奇。   “我们太脏了,不能碰他。”将领打量青年,微微一笑,却是不带好意的笑容。   士兵们都露出不解之色:“脏?他身上的血味那么重,搞不好比阁下杀的人还多,哪里干净?”   “灵魂干净。”将领用脚尖抬起青年的下巴,“光看他现在还没被我们同化,就知道他的魂质有多清。这家伙是无论被怎样对待,也不会生恨的人种。”   “说什么蠢话……”   “嗯?”   “我说你是猪!”肖恩大吼,“有哪个白痴被人虐待会无动于衷的?你倒是说给我听听!你这个连鞋架和别人的下巴都分不清的大傻冒!”   昭霆三人不明白同伴为何发这么大火。看得见这一幕的杨阳却能理解肖恩的心情。   将领淡淡地笑了。   “你这是生气,不是生恨。所谓的恨,是就算死一万次也要手刃仇人的执念;是纵使万劫不复也要达成的愿望;是付出一切也不后悔的决心;是即使杀死仇人,饮尽他最后一滴血,把他的灵魂沉入地狱永世折磨也无法停止的行为;是只有消失才能解脱的咒缚!”   场内一片死寂,不同的是幽灵一方是肃然无声,人类一方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怨灵!四个少年少女不寒而栗:诅咒一切、憎恨一切的怨灵!   多么可怕的存在。   肖恩怔怔望着对方,神情尽是迷茫。他的确没体会过那样的情感,不,也许是体会过却忘了。   将领俯视他,轻笑起来:“再告诉你一件事,怨灵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不过,最喜欢的也是你这样的人。”   “呃?”   “因为你这种人对我们而言是最滋补的食物,只是料理起来非常麻烦。”将领弯下腰,将手按住他的前额,“得把自身的怨气给你一部分才能吃。”   肖恩只觉接触到的是一块寒冰,随着丝丝凉意渗入体内,爆炸般的痛楚在他脑中迸散开来。   “哇啊——”   “肖恩!!”   杨阳不知从哪儿涌出力气挣开两个亡灵兵的钳制,射出一发火球——她本不想动用飞焰的力量,因为她同情这些人的遭遇,但眼见同伴处境危急,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   火球准确地命中将领的右臂,砸出一个凹坑。怨灵们齐声惊呼。昭霆三人趁机甩脱身后的士兵,朝跪在地上的同伴奔去,跑到一半发现不对,呆立当场。   他们居然看得见肖恩!反应最快的昭霆往友人的方向看去,没错,杨阳还在。   黑发少女没察觉三人的异样,一见火球射中目标,就喊道:“肖恩,回我身体里来!”棕发青年如梦初醒,跌跌冲冲地爬起来,刚跑几步,眼角瞥见一个亡灵兵高举长.枪往红发少女的头顶刺下,不假思索地奔向她:“希莉丝!”   红发少女只觉一双冰冷的臂膀搂住自己,紧接着后脑勺剧痛,眼前金星直冒,她睁大眼不让自己昏过去,瞪视那双臂膀的主人:“肖恩,你……”竟然有实体了!   “别杀他们!把手链夺下,他们自然会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将领高喊,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大雾笼罩了这块区域,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界。   城头上,两个身披灰袍的男子并肩而立,其中一人缓缓垂下手,叹道:“他们可真会惹麻烦。”   “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另一名男子不耐烦地嘟囔。   “只要大人还没要他们死,我们就不能让他们死。”楠摇头,“好了,快走吧,不然连我们也要遭殃。”   “不管他们了?”   “我已经给了他们生的机会,以他们的机智,应该把握得住。”   楠所料不错,一见起雾,耶拉姆第一时间抓住离他最近的昭霆,往斜刺里窜去;慢了半拍,肖恩也拽起希莉丝,随便选了个方向狂奔逃命;连反应最慢的杨阳也赶在一秒内择路而逃。   市民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感到不知所措,士兵们却没有慌乱,依旧站得笔直。那个叫渥伦的黑铠士兵靠近将领,低声道:“阁下,他们逃了,要追吗?”   “当然要,还有那个施法放雾的……嗯?”将领像感应到什么,摇了摇头,“不,不用追了,已经逃远了,但那五个人,务必抓到!” 第二百二十九章 幽灵城(五)   昭霆和耶拉姆运气最好,一连跑过几条街都没撞见半个鬼影,最后他们拐进一条小巷,靠着墙喘气,稍事休息。   “阳呢!?”昭霆这才发现身边只有师兄一人,急得跳起来。   “我只来得及救你。”   “怎么这样!我要回去!”   “你疯了!”耶拉姆一把拉住她,“你打得过几个幽灵兵?乖乖在这儿等天亮,天亮了我们就得救了。”昭霆狠狠瞪视他:“就算我们得救了,如果阳她们死了,你能心安?”   “不能,但我别无他法。”   感觉到褐发少年话中的自责和无奈,棕发少女怒火顿消,颓然坐下:“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碰上这事。”   “……”   “阳她们不会有事吧?”   “……有肖恩在,一定没事的。”   “对了,肖恩。”昭霆震了震,抬起头,“刚刚我看见他了,你呢?”耶拉姆睁大眼:“我也看见了。”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幽灵吗!而且我看见他抱住了希莉丝。”   “我不知道。”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昭霆嘀咕,突然搓了搓臂膀,耶拉姆立刻注意到:“冷吗?”   “嗯!冷死了!”   “得赶快找个地方避雨,也好躲开追兵。”耶拉姆左顾右盼,但是雨幕和黑暗都妨碍了他的观察,只好催促少女起身,“我们去前头看看,找间房子藏身。”   为了避免失散,两人把手紧紧牵好,小心地走在深蓝色的窄巷里。幽灵城唯一的照明只有那些飞来飞去的鬼火,给眼下已十分灰暗的气氛更添一份阴森,但也亏得它们,昭霆和耶拉姆得以在不用光球的情形下,勉强视物。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走了半晌,昭霆皱皱鼻子,纳闷地问道。   “嗯,好像是血的气味,又有点像腐烂的味道。”耶拉姆一下就辨认出气味的来源。   闻言,昭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喂!这种话可不要随便乱说啊!我纤弱的神经已经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不用慌,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高兴?”   耶拉姆点点头:“怨灵没有实体,自然就没有血,所以那应该是人类发出的气味。”昭霆眼睛一亮:“人类?你是说,这里有活人?”   “嗯。”耶拉姆暧昧地应了声,没有打击同伴,他的推论和她略有不同:有血,不就代表那可能不是活人吗?   两人穿过好几条街,越走气味越浓,渐渐的,暗蓝色的雾气里隐约浮现怪异的物事,足有数千个之多,看起来像是柱子,却又好像挂着什么东西,影影倬倬地晃荡。这时,走在前面的耶拉姆迟疑片刻,俯视脚下。   秋雨早在街上的凹处积蓄出大大小小的水洼,但是,这里的水洼却是红色的,无怪他感到脚步声有点奇怪,接着,他反应过来,喊道:“别看!”   迟了,昭霆已分辨出那些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根根约七八米高的木杆,上面密密麻麻吊着尸体,有成年人和老人,也有孩童甚至婴儿,全都大张着眼睛,神情扭曲,看得出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楚。奇怪的是,尸体都十分干瘪,仿佛里面的血液被抽取了出来。   “呕——”昭霆转过头,将胃里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耶拉姆也脸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意识,关怀地询问仍在呕吐的少女:“你还好吧?”   “好…呕——好个屁!看见这么恶心的东西,我还好得了?呕——谢…谢谢。”感到背部被轻轻拍打,昭霆心一暖,反胃感渐渐平息下来。   “他妈的!到底是哪个混蛋做出这种变态的事!”抹去嘴角的残渣,她呸了声,神色既厌恶又愤怒。   耶拉姆的眼神也十分阴郁。   “除了那些怨灵,还有谁?”   “那群王八蛋!”昭霆狠狠跺了跺脚,有些瑟缩地回头看向浓雾中若隐若现的木桩,“这些是什么人?”   “八成是锡维拉的市民。”说到这里,耶拉姆顿了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喃喃道,“不对……”昭霆立刻追问:“什么不对?”   “太奇怪了,怨灵是以活人的血肉为食,可是这些人的尸体还很完好,而且这种布置——”耶拉姆再次执起少女的手,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找到预料的东西:一张画着奇怪图案的矩形供桌,“果然,祭坛!这不是屠杀,是个仪式!”   “仪式?”   “没错,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仪式,但这布置,分明是仪式。祭坛、祭品,作为增幅的法阵,全都备齐了,不过应该还没启动,因为有许多木桩空着……”   昭霆打断:“什么!你的意思是,祭品就是这些人吗?”   “嗯。”   “啊~~~太恶心了!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做出这种事!他的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昭霆抱头呼喊。耶拉姆冷静地道:“是人当然做不到,是怨灵就另当别论了,你也听到那个将军的话了吧?”   “啊啊——”棕发少女仰天狂啸,活像月夜的狼。   “别嚎了,你就算叫破嗓子也没用,只会把追兵引来,当务之急是赶快逃跑,不然也许我们也会被挂在木桩上。”   昭霆一个激灵:“对!没错!我可不想变成吊死鬼!……可是,要往哪儿逃?”   “这里是广场,广场一般在市中心,所以往前走应该没错。”   “好!走吧!”昭霆振作精神,但是没走几步,她就停下来,“从这里穿过去?”耶拉姆回头瞥了她一眼:“没办法,为了避免迷路。这么大的雾,稍微转一下可能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可恶!知道了啦!”昭霆嘟嘟囔囔,忍住寒毛直竖的感觉继续前进。就在这时,两人的前方浮现一个奇妙的白色空洞,逐渐形成门的形状,从中涌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俩吸了进去。   ******   尽管视野不明,但啪啦啪啦的踩水声清楚地为追兵指引了方向,反之,怨灵们的脚踩在水塘里就寂静无声,潋漪也没泛起半个。   “该死!这样不行!”   肖恩往后看,皱起眉头。怨灵们发出红光的眼睛即使在浓雾里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想了想,他转了个方向,加快脚步奔跑,过了约莫半刻钟,停在一堵围墙前,对身后的同伴喊道:“希莉丝,翻过去!”   红发少女二话不说翻过墙壁,不到半秒,棕发青年也身手矫健地跳了进来,一着地,就执起她的手朝左边奔去。   两人跑过一片像是庭院的空地,冲进建筑物,大殿内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尘味。借着外头射进来的微弱月光,希莉丝勉强看见墙上的浮雕,气派的玉石殿柱,角落的熏香炉,中央的宽阔走道,以及摆放着蔬果供品的祭坛和其后褐色皮肤的大地女神像。   很显然,这绝非一幢民居,而是一座神殿。   一进来殿堂,肖恩就放脱同伴的手,直奔后面的祈祷室。希莉丝也不跟去,一屁股坐了下来。先前为了维持结界几乎榨干了她的体力,再这么半夜奔走下来,连铁人也吃不消,所以她现在精疲力尽。   不一会儿,肖恩就转了回来,抱着满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权杖、宝石、圣徽、卷轴、护符、像是圣水瓶的小水晶瓶,羽毛笔和羊皮纸等等。他把它们一骨脑堆在祭坛上,原本摆在祭坛上的供品则扫到地上。因为太累了,希莉丝没有指责他亵渎的行为。   青年先将水晶瓶里的水均匀地洒在四个角落里,接着把香炉点燃,将护符挂在门上,再把羊皮纸摊在地上,唰唰刷画起图来,他画得极快,几个眨眼,仿佛魔法阵的复杂图案就跃然纸上。画好后,他毫不犹豫地烧掉纸,将剩余的圣水浇在灰上。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纸灰就像被水融解了一般迅速化开,渗入地表,与此同时,金色的线条铺展开来,形成一个和纸上一模一样的巨大图案,占据了整座大殿的地面。   “你在做什么?”经过休息,希莉丝的精神好了点,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   “布防御法阵。”肖恩马不停蹄地将四枚宝石轮流放在结界的四角,随口答道。希莉丝不解:“为什么?”   “你居然还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阻止外头那帮怨灵进来啦!”   “何必,你直接把他们殴得半死不就行了?”   “喂,我现在是幽灵状态,没有附在杨阳身上,不能使用法术!”肖恩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原来这小子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是实体了!希莉丝哑然:他…他也太迟钝了!   “肖恩,你过来。”   “干嘛?我很忙啊。”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是。”抵挡不住少女的威势,青年乖乖走过去。希莉丝拉住他的辫子迫使他弯下腰,然后狠狠捏住他的脸颊。   一秒、两秒、三秒……   “啊——”震惊的喊声响彻云宵。   “总算发现了?”希莉丝放脱手,翻了个白眼。肖恩又拧了把自己的大腿,才真正反应过来,叫道:“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肖恩定了定神,试着召唤武器,不成功,想了想,他念了几句咒语,这回,一簇小小的火苗应声出现。   “奇怪,我可以施法,却没办法和玛那精灵取得同调。”肖恩焦躁地注视空荡荡的双手,“它们好像在惧怕我,怎么会这样?那个变态家伙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   “只要能施法就行啦!”希莉丝不理解他为何发怒,催促道,“快把外面那些家伙全砍了,不,先找到阳他们!”肖恩郁闷地瞅着她:“没法和玛那精灵取得同调,我就召唤不出武器,也不能使用攻击性的法术,我所会的攻击魔法都是要同步才能实现的!”(注1)   希莉丝恍然大悟:“对了,大部分古魔法的确是用同步的力量,不像现在的强制咒文,那这么一来……”   “没关系,正如你所说,只要能施法就行。”肖恩立刻振作起来,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跑向祭坛,拔下权杖顶上的黄玉,放在法阵的中央,就在玉石触地的刹那,魔法阵亮起来,发出清脆的鸣动,肖恩满意地拍拍手:“好了!接下来只要找到杨阳他们,把他们带来这里,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怎么带来?要是我们出去,这法阵不就白布了?”   “不用出去,用次元门(注2)将他们拉过来就行。”   希莉丝大吃一惊:“次元门?你会次元门还多此一举个什么劲,直接把我们统统送出去!”说着,浓浓的喜色浮上她的眉梢。   “不行,我早就感觉到了,这座城市周围的磁场全乱了,被大量怨灵的力量扰乱,会影响空间跳跃,只能在里面移动。”见同伴一脸沮丧,肖恩安慰道:“别担心,这个法阵绝对撑得到早上,天一亮,我们就得救了。”希莉丝愁容顿消,情不自禁地绽开笑靥:“嗯!”   肖恩再不废话,捏了个手印,专注吟唱咒文,随着法术的完成,一道华光闪烁的空间之门出现在半空中,弹出两个人。   “昭霆!耶拉姆!”希莉丝喜动颜色,上前将两人抱了个满怀。棕发少女和褐发少年一时搞不清楚状况,直到棕发青年接手欢迎大任,才相继回过神:“肖恩!希莉丝!”   昭霆当场话匣子全开,连珠炮似的问了一连串问题,让肖恩和希莉丝晕头涨脑,不知不觉一一回答。于是,等后来的两人弄明白前因后果,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了。   “阳没和你们在一起!?”这是四人共同的结论。耶拉姆和希莉丝立刻朝昭霆投以埋怨的目光,肖恩二话不说开始施法,然而念完咒语,他脸色变了。   “感应不到……”   “啊?”   肖恩连换了几个寻人的法术,依然无效,双眉皱得死紧:“我感应不到杨阳的位置。”   余人大惊,齐声追问:“这话什么意思?”肖恩踌躇了一下,用不安的神情扫视他们。   “就是我找不到杨阳……这种情况有两个可能,一是杨阳死了,二是有人掩盖了她的气息。”   ******   注1:古代和现代的元素魔法不同,前者是与玛那精灵取得同调,这种方法胜在速度快、威力强,缺点是同调不易,一定要资质高、心念强的人才能做到;后者就是现代魔法,通过与玛那精灵签订强制契约,以咒文推动法术,缺点是费时、威力弱,因为一半以上的力量用来控制玛那精灵的意志了。   注2:空间转移魔法共分三种:次元门,空间弯曲术和移动方阵。次元门是经由平行世界,也就是其他位面来去;空间弯曲术顾名思义是利用“折叠空间”的技巧来实现,在《奎拉图森林》一章维烈使用的就是这招;移动方阵是在两个魔法阵之间移动,多数靠的是玛那之间的引力。其中,次元门的等级最高,而且因为是个门,甚至能让军队进入,但这只是个理论,实际上要开这么大的门,还要维持那么长的时间极其困难。 第二百三十章 幽灵城(六)   “我敢打赌,追我的人肯定是最多的!”   黑发少女一边诅咒一边独自跑在深夜的街头,紧随其后的,是黑压压望不到底的亡灵大军。   好在托得精灵之靴和在西芙利村锻炼出的脚力,她的逃跑速度飞快,往往迎面遇上一队幽灵兵,还能及时调头转入旁边的街道,甚至直接穿过他们的队伍,留下一串尾烟。所以,虽然险象环生,目前还有惊无险。   但是,姑且不说体力的消耗,杨阳本就不是耐力好的人;加上紧张和恐惧,疲劳更是成倍上涨,没跑几分钟,就开始喘了,脚步也慢下来。而怨灵是不知疲倦的,何况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兵。   远远望见前面街角又出现一排亡灵士兵,杨阳不禁咬住下唇,握紧右拳。她真的不想再一次使用飞焰,引渡到她体内的贺加斯神力和飞焰本身拥有的圣炎之力都是冥界生物的克星,等级稍微差点的亡灵只要溅到一颗火星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但眼下情势危急,她也顾不得恻隐之心了。   就在她准备举手的瞬间,吱哑一声,左近一家民居的正门从内打开,窜出一个人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了进去。   “!”杨阳反射性地用左手拔出腰间的银短剑,却没有刺下去,因为她看清拉她的竟是个顶多十岁的小女孩。趁她犹豫的空挡,女孩机伶地关上门。   杨阳意会对方是在救她,收回短剑,却没有插回剑鞘,而是横在胸前。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这龙潭虎穴里,她只有时刻戒备,才有一线生机。   女孩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笑道:“没事了。”   “……你好。”杨阳回以礼貌的笑容,同时上下打量对方。从惨白的脸色和无血色的唇可以看出这个小女孩是亡灵,不过她的外形很完好,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那个,你可以放开我的手吗?”一来举着剑的姿势很别扭,二来对方的手实在太冷,杨阳端出“万事以和为贵”的笑脸打商量。   女孩摇摇头:“我不能放开你的手,一放开,他们就发现你了。”   “咦?”   “渥伦叔叔他们之所以能追着你不放,是因为你是活人的关系,和我在一起,我的死气掩盖住你的生气,你就不会被发现了。”   杨阳这才明白为何在这样的大雾里,怨灵们还能准确地找到她。   “谢谢你。”她坦率地表示感谢,“不过,可以换只手吗?”说着,将银短剑插回鞘里。看似解除戒备,其实杨阳是想空出戴着飞焰的右手,她想起银短剑只对不死怪物有效,对怨灵可是毫无用处。(注)   女孩愣了愣,把她的举动理解为友好的表示,咧嘴一笑,改握住她的左手。见状,杨阳有些心虚。   “你为什么救我?”   “……”女孩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用下定决心的眼神凝视对方,“我希望你到最近的城市去,通知他们怨灵的大军就要到了。”   杨阳大惊:“你说什么!”   女孩把她的反应误会成责怪,眼眶一红,哽咽道:“对不起,请你别怪将军,他是为了我们才会这么做。”   “等等!等一下!”杨阳的冷静荡然无存,几乎是用吼的在说话,“你的意思是,那个将领派人去攻打附近的都市了?”女孩点点头。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理解他对何塞国王的恨意,但何塞国王早八百年前就被他宰了,就连普雷尼亚帝国也不存在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这样的行为?就算是为了所谓的恨好了,可是,没有对象的恨还能维持吗?何况,那些人是无辜的啊!他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杨阳发泄完怒气,才想起女孩的最后一句话,睁大眼:“慢着!你刚才说,他是为了你们?”   “嗯。”女孩小小的脸蛋布满黯然之色,“你知道,一到早上,我们这些人就会统统消失了,可是因为封印的作用,我们无法离开这里去冥界,将军才把这个城市的人做替身,代替我们被封印,我们就能去冥界。可是摆好祭坛后,发现人数不够,他只好叫凯亚叔叔他们再去附近的城市抓人。”   杨阳越听越心惊,不知该如何看待如此耸人听闻的行径,良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真是……”   女孩打断:“我知道!将军这么做很过份,但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他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我们!他自责,很自责很自责,他认为都是因为他相信国王陛下,才害我们死掉,所以他不想我们消失!”   杨阳无言以对。女孩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拉拉她的手:“我送你出城,再迟就来不及了。”杨阳回过神:“好…不行!我还有同伴!……算了。”虽然担心昭霆等人的安危,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通知附近的都市警戒,如果坚持到天亮,这边的危机自然就解除了。   女孩安慰道:“没事的,其他人也会帮忙掩护,大家都不想将军再杀人,除了渥伦叔叔他们,他们和将军一个想法。”   “哦。”看来还是不能放心啊。杨阳暗暗叹息,祈祷同伴们平安无事。   “你认得路吗?”   “嗯。”女孩指了个方向,“往这边。”   “好。”杨阳抱起对方,念出风翔的咒语,话音刚落,两人轻飘飘地浮起,朝女孩所指的方向飞去。   “我叫杨阳,你叫什么名字?”   “莎夏。”   在浓雾里根本无法分辨方向,没一会儿杨阳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但莎夏只要瞄一眼杨阳差点撞到的建筑物屋顶,就能马上纠正她。   “莎夏?真是个好名字。”杨阳笑道。莎夏腼腆一笑,随即面露担忧:“杨阳哥哥,你冷吗?”怨灵的体温之低可不是常人能忍受。   哥哥?杨阳微一苦笑,但她毕竟是被误认惯的,很快就不在意了。   “没关系,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那个……莎夏。”杨阳踌躇半晌,注视怀里的小女孩,“消失,你不怕吗?”原本顾虑对方可能会改变主意,她不打算问这个问题,但终究不忍心。   莎夏将脸埋进她的怀里,沉默良久,小声道:“怕。”   “那——”   “可是,我不想将军为了我们,做他不喜欢做的事。”莎夏用坚定的语气道,“而且如果是和将军一起消失,我们愿意。”   “……”杨阳默然,拍拍对方的后脑勺。   “莎夏,我会记得你的,还有这座要塞的每个人。”   “嗯。”女孩报以笑容。黑发少女的神情却黯淡下来。   这时,遮天蔽日的浓雾突然散开,视野回复原本的清朗,杨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身子一沉,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去,她下意识抱住怀里的小女孩,调整姿式,将背部对着下面,想要念出风翔的咒文。下一秒,她感到一股冰寒的气息包裹住自己,减缓了坠势,让她平安落地。   “将军!”   杨阳一时还没从死里逃生的惊悸中回过神,莎夏却已认出站在两人面前的人。   “莎夏,为什么做这种事?”   将领睨视黑发少女,眼神明白写着“若非看在你保护莎夏,就任你掉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莎夏有点瑟缩地道:“将军,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大家都不在乎消失,和将军一起消失,我们不怕。”   将领转向她:“莎夏,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听话,乖乖回家去。”说着,向左首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将莎夏拉离杨阳的怀抱。   “将军!”莎夏惊慌地喊道,“求求你,不要杀杨阳哥哥!”   “如果凯亚他们抓到的人足够,我就不杀她。”   “喂喂,老兄,你太过份了吧。”杨阳忍不住开口,“你是人,他们也是人,你有不想失去的人,他们也有,怎能为了救一批人,就牺牲另一批人!”   将领漠然道:“我对大道理没兴趣,你省点口水祷告吧。运气好的话,你和你的同伴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没等他下令,两个士兵自动出列,朝对方走去。   杨阳连忙站起,准备施法自卫。这时,她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而倒映在亡灵眼里的景象,是一道白色闪亮的门扉凭空出现在她的后面。   “!”将领反应奇快,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丢进门。说时迟那时快,石块刚没入白光,门就消失了。   “那、那是什么?”包括杨阳在内,众人都满脸错愕。将领示意两个部下抓住少女,不无惊讶地道:“你的同伴还真能耐,竟然能使用次元门,就连普雷尼亚国也只有三个高阶法师会空间魔法。”   空间魔法?只有维烈会空间魔法啊。哦,肖恩大概会,可他现在……杨阳正诧异间,背后又传来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奇妙张力。   “你这个混蛋家伙,乱扔石头!”   棕发青年出现在场上,一手一个将押住同伴的士兵扔飞到几丈外的屋顶上。他火气这么大也是情有可原,刚刚那块石头就不偏不倚砸中他的脑门。   “阳!”昭霆冲出次元门,接着是耶拉姆,希莉丝也忍不住走出来,确认同伴的安危。肖恩不无慌张地道:“喂喂,你们快回去!这样我辛辛苦苦布的法阵不就白费了!”昭霆没听见他的话,紧紧抱住杨阳。希莉丝安慰:“你再布一个好啦。”   “说得容易……”   “肖恩,不好了!”杨阳挣开友人,询问棕发青年,“有没有法子联络附近的城镇?怨灵大军已经出发去那里了。”   “什么!”肖恩、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齐声惊呼。   将领淡淡地道:“你们四个,若乖乖待在神殿里,还能保住小命,偏偏跑来这里送死。”   昭霆破口大骂:“要死的是你才对,你这个把人吊死的变态男!”肖恩也一脸暴力地扳弄十指:“没错,还把我的下巴当鞋架。”   他挺记恨的嘛。杨阳意外地看着宿命的另一半,道:“还不快点回我身体里来,你这个样子能干嘛。”   肖恩苦笑道:“就算我想回你的身体,也回不去了。”杨阳一愣,不及发问,突觉一股阴寒至极的游丝从脚心直窜脑门,刹时冻结住四肢百骸,连根手指也无法动弹。同时遭难的还有肖恩四人。   定睛一看,不知何时,闪烁着暗青色光芒的线条和花纹浮现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这是当年普雷尼亚帝国用来封住我们的法阵。”将领用复杂的目光凝视脚下的魔法阵,冷笑道,“好像是叫什么「光辉缚邪阵」吧,现在反而被邪气浸染,变成专门束缚活人的法阵了。不过我们也因此被自己的执念绑住,无法往生。幸好莎夏他们比我们这些拿刀剑的人想得开,不然,真应了自食恶果这句话。”   肖恩飞快念出破解束缚的咒语。将领睨了他一眼:“没用的,我承认你很强,但这个法阵是一百二十名高阶神官用生命的力量铸成的,就算你是空间法师也不能打破生命系的禁咒。”   “我还偏不信了!”肖恩流畅地咏唱咒文,将领大吃一惊:这是高段的死灵魔法!这个青年不是稀少的空间法师吗,而且他的灵魂那么纯净,与光能量的契合天衣无缝,为什么会死灵魔法!?   随着越来越熟稔的施法动作和咒语,肖恩隐约觉得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像要破土而出,传来强烈的痛楚,似乎触动了什么尘封的记忆,他仿佛自虐般置之不理,保持专注的冥想状态,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不顾一切地做过同样的事,挑战所谓的禁忌,学习被东方学舍视为堕落的死灵魔法,为了召唤一个灵魂,见到一个他最重要的存在,他必须成为强大的死灵法师,站在一个祭坛前,举行邪恶的仪式……   倒映在杨阳等人的景象,是巨大的法阵摇晃起来,符文断裂,图案黯淡,法阵的边角闪现忽明忽灭的青光。阵阵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越来越响,摇撼地面震颤不休,石板承受不住爆开龟裂,蔓延扩大,形成恐怖的地缝。周围的建筑物都颓然倒塌,激起大量的尘沙,更远的房子也摇摇欲坠。   别说怨灵一方看得骇然变色,杨阳四人也目瞪口呆。   脚底传来的鸣动响到几乎要震破耳膜的程度,肖恩脑海深处即将破封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   这时,响起一个声音:   “住手,肖恩!” 第二百三十一章 幽灵城(完)   那并非威严的声音,甚至带着缱绻的美感,慵懒而肆意,让人想象出一个带着睡不醒的笑意,极为俊美的男子形象。   随之出现的身影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袍,但是绝不会有人怀疑它的价值,流淌着华贵缤纷的光芒,仿佛由许多奢侈的面料构成,细细缝制黑纱、丝带和缎带,有着缎面、蕾丝、顶级丝绸、蛇皮、鳄鱼皮、龙皮等等珍贵材料的质感,以最精良的手工制作成最豪奢的面貌。   里面是一件银色的睡袍,半透明的袍子是以人鱼和雪族眼泪凝结而成的珍珠纺织而成,用妖精的翅膀织出各种奇花异草的图案,那明亮的色彩只有活生生剥下来才能保留这般的鲜艳。系带是龙筋,闪耀着金属光泽。一条披肩更是华美,流动着各种美丽的色彩,仿佛天上的彩霞织成,全部是用各个种族的鲜血染成。   只是一件衣服和睡袍,就隐含凡人无法想象的奢华和残忍,仿佛来人有着超越凡间一切生物的尊贵,用堆叠的生命矜持地彰显着自己无上的地位。从兜帽下可以看到苍白晶莹的肌肤和过于鲜红的嘴唇,美得像吸血鬼。   来者似乎是刚从有华丽寝盖的超级大床爬起来,睡袍下面层层叠叠的丝带和黑纱露出一双赤足,仿佛大理石雕刻般优美无瑕,即使踩在地上,也没有尘埃能染上他的皮肤,从头到脚都纤尘不染。衣服上带着不情不愿的褶皱,和复杂的熏香和体香,仿佛曾经有数不清的小手摩挲过睡袍的主人,在上面留下自己曼妙的气味。   看清来者的刹那,怨灵们齐声惊呼:   “冥王!”   四个少年少女眼中蒙上空白的色彩:冥王?他们说的是冥王?那个冥王?有止息之君之称的冥王?众神之一的冥王?   天哪……   肖恩踉跄数步,脸青唇白,眼前一片朦胧,仿佛随时会昏过去,杨阳等人终于发现同伴情况不对,急忙扶住他。   从冥王宽大的衣袖飞出一道黑光,围绕住棕发青年,无声地没入他的脑中:“你太乱来了。”   将领奇怪地看了冥王一眼,生前他为了克制敌人,私下研习死灵魔法,这也是他能够在临死转化成强大的怨灵,回到生者的世界复仇的主因,所以认出冥王刚刚施展的是封印记忆的神术。   这个叫肖恩的青年丧失了记忆?封印他记忆的还是神明?冥王甚至亲自前来,那记忆隐藏了什么秘密?   肖恩按住头,记忆的倾轧下,脑袋里有根隐秘的弦跳动,带出一连串真实的疼痛,从头部一路披荆斩棘蔓延到胸口。   可是无形的阻挡将一切重新深埋进土里,是高高在上,不容反抗的神威。   棕发青年摇了摇头,刚才浮现在脑海深处的景象又模糊消失,伴随着难以追回的心情,失落而惆怅,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看向对方,依稀觉得眼熟,满脸疑惑之情:“我认识你吗?”   “你应该认识我们。”虽然看不清面目,但从兜帽下传出的笑声明白显示冥王轻松地笑了,“我们是你的眷顾者。”   “你是谁?”肖恩本能地对他自大的态度不快。   “肖恩,他是神!冥王!”希莉丝上气不接下气地提醒,对神明,别说这么不客气了,都应该当场跪下叩拜。连耶拉姆也两腿发软,战战兢兢,只要是魔导国人,都对神明抱有根深蒂固的敬畏,何况他还是神学生。   杨阳和昭霆来自一个无神论者占多数的国家,虽然一直知道这个世界有神存在,师父还是一位神官,但是缺乏了解和敬意,只是稀奇地瞧着冥王,听到他的话,才心生骇然:   众神的被眷顾者——肖恩到底什么身份!?   被眷顾的那人却不识抬举,质问道:“你为什么阻止我?再差一步我就能把封印解开了。”   “就是你冲撞了封印,我才来阻止你。”普路托不悦地道。将领插口:“冥王,你这话什么意思?”   冥王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怨灵们,转向他。杨阳心下奇怪:难道冥王说的封印不是「光辉缚邪阵」?   肖恩身上的封印……只有一个,就是记忆的封印。   普路托打量将领,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不太好看:   “你还敢对我大小声,没良心的家伙。当年我对你多好,让你带着力量,和我赐予的神力回人界复仇,只要求你报好仇乖乖回冥界,做我的使徒。结果你一去不回,差点毁了普雷尼亚,还连秦蒂丝喜欢的大神官都杀了。事后她和我闹别扭,我赔尽不是才让她消气,你这个害我们夫妻不和的瘟神!”   秦蒂丝……好像是生命女神.的.名.字吧?她和冥王,是对立的啊,怎么……希莉丝和耶拉姆已经快昏倒了。   将领厌恶地瞥了眼冥王,只有他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冥神不是因为怜悯而赐予他复仇的机会,而是看中他的长相,当时就对他表示出兴趣。也是在冥界,他才知道,神明的生活是多么荒淫无道,冥王和生命女神是夫妻,居然在冥界开辟了一个「极乐仙境」,成天就是寻欢作乐,网罗整个多元宇宙的俊男美女,享乐无度。   正是知道众神是什么嘴脸,他宁愿成为怨灵,也不愿得到安息。   诸神失道,难怪人界无道,罪恶横行,魔兽猖獗。   将领不动如山,一字一字道,“你要把我怎么样都行,但是这座要塞的人,我要他们一个不落地去冥界!”   普路托摇摇头:“我对你够宽大了,你当年不是拒绝我吗。何况,我已经给了你很多仁慈,不能再给了。”   杨阳等人没听出言下之意,反而对普路托好商好量的态度很有好感,冥王好平易近人啊……   这就是神明吗?   她们曾听维烈说和命运之神认识,那时不可思议,如今见到了冥王,才发觉神明真的好和蔼可亲。   “我不要你的仁慈!我愿意到烈阳底下接受炙烤,烧得一干二净,没有来世!但你是冥王,这座要塞的百姓已经是亡灵,你的子民,没犯过罪,让他们去冥界!”   普路托似乎记挂着回去,随意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念在他们被封印了那么久,就允许他们去冥界往生吧——不过,不包括你和你的部下。”他还是要惩戒一下。   将领紧皱的眉宇松了开来,士兵们也一脸满不在乎。   “这就好。”   “将军!”   与之相反,市民们纷纷惊呼。将领置若罔闻,朝那个叫渥伦的黑铠士兵做了个手势。一枚青色的光弹直冲天际,不多时,远处也升起一模一样的光弹。   杨阳等人如释重负,看来将领把攻打其他地方的死灵大军叫回来了。   “好了,你打开冥界之门吧。”   莎夏喊道:“不要!将军!我们不要去冥界,我们要和将军在一起!”市民们齐声附和。   将领看了他们一眼,那是无限温柔的一眼,但是,当他把视线调回普路托身上时,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原先的漠然:“快点!就要天亮了!”   “别急。”普路托不慌不忙地扫视每个怨灵,点了点头,“嗯,我有数了。好,走吧。”话音刚落,平民打扮的怨灵脚下的魔法文字隐去,身形逐渐模糊,终于化为一缕缕轻烟消失无踪。肖恩喊住正要跟着离去的普路托:“喂,等一下!你知道我的事吗?”   普路托诧异地回望他:“你想恢复记忆?”   “呃,我是不想啦,可是维烈要我想起来,而且……”肖恩迟疑了一下,想起精灵长老殷切的眼神,这才是他打算寻找记忆的原因,其实维烈从来没有逼过他。   “赛普路斯?”冥王的声音充满惊愕之情,“他竟然要你恢复记忆?他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   “无法置信…难道和血龙王合体,让他的性格改变了这么多?”   “喂!”肖恩忍不住提高嗓门,“你在说什么啊?”普路托没有回答,只道:“肖恩,你不必恢复记忆。”   语毕,冥王就消失了踪影,留下肖恩瞪着虚空发呆。   发呆的不止他一个人,杨阳四人也是一副呆呆的模样。   半晌,昭霆才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道:“刚…刚才那个,是真的神吗?”   “他说他是生命女神的丈夫,那应该是了。”希莉丝用失神的语气回答。   杨阳和耶拉姆盯着肖恩:“你怎么会认识神?莫非,你也是神?”肖恩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俩:“我是神?我像吗?”   ……不像。四个少年少女一致摇首,不过转念一想,那个冥王也不怎么像神,看起来像打酱油的。以此类推,也许肖恩真的是神,食神——前提是世上真有食神这个神。   将领走上前,五人立刻摆出警戒姿势。   “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和先前的冷酷截然不同,将领的态度很平和,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浓烈煞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察觉到这个变化,杨阳首先收起弓,露出友好的表情:“什么事?”   “我和我的部下想把那些人放下来,先前我们想用他们做仪式的祭品,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只能拜托你们。当然,你们只有五个人,可能没办法做到,所以只要火化就行了。抱歉,让你们做这么不愉快的事。”   听到这件事,昭霆就狂怒:“你这个禽兽!你杀了这个城的人!”   将领摇头:“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感到封印解开时,这里的市民就死了,不知为何,失去了身体里的血液。”   杨阳等人大吃一惊,昭霆不信,毕竟她亲眼目睹仪式的现场:“不是你还有谁!你这个残暴不仁的混蛋!”   将领也不辩解:“总之拜托了。”   五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把眼前这个人痛殴一顿好呢,还是对他的补救行为表示肯定。最后,杨阳选择了正面的回答:“不,这是当然的,我们很乐意安葬那些可怜的市民。”   将领点点头,简短地道:“谢谢了。”   “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等死了。对这份迟来的安眠,我们可是盼望很久了。”   这时,下了一整夜的雨已变成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毛毛雨,几缕微弱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射下来,为黑暗的大地烙下金色的斑纹。鬼火一个接一个熄灭,建筑物从诡异的青灰色变成接近黑色的暗蓝色,清晨特有的雾气开始浮现,将一切化为如梦似幻的烟蓝。   “天亮了。”   将领抬头看了看天色,他的身体在阳光下燃烧起来,像明亮的火炬,他的神色却柔和宁静。杨阳五人有点惊慌,情不自禁地环视周围,才发现那些士兵不知何时已经全不见了,徒留地上的灰烬。   “那个!”杨阳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喊道,“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锡维拉。”   留下一个浅浅的笑容,何塞王国的怨灵静静消失在逐渐加深的晨光里。   足足有好几分钟,五人看着他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希莉丝第一个回过神,转向同伴,满脸惊愕:“阳,锡维拉不是——”   “嗯。”杨阳微一苦笑,“这真是……残忍的巧合啊。”   被故国抛弃,被敌国抹杀,只在历史上留下功绩和恶业的古代将领,到头来却毁了唯一记得他的名字,把他当作英雄纪念的都市。如果这是神明的恶作剧,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黑发少女仰望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   【后记】   本文的诸神设定不同于现在大热的克苏鲁,比较传统,但也不同于被遗忘的国度系列,因为本文的神明不需要依靠信徒的信仰之力维持,天生有强大的神力,是法则神或者元素神,而法则和元素不灭,神也不会死,可以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世情。   所以诸神的性格都很随心所欲,有善有恶。   另外,本文的真神非常强大,疆域涵盖这个包括地球在内的多元宇宙,但是艾斯嘉是个最为特殊的世界,是唯一由创世神贺加斯创造的世界,所以诸神和这里交集最深,最深的谜也隐藏在这里。   神明的实力相差很大,法则神和元素神天差地别,初代神和后代的神明也差别很大,冥王是二代神,具体的神系和等级,后文会逐渐揭开。 第二百三十二章 水之幽鬼   魔界。   无垠的黑暗中,银灰色的人工天体缓缓飘浮。形状像个半开的椭圆形粉盒,由五百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斜拉式粗索支撑的天顶就像真正的镜子般光滑,只是倒映的不是底部的景致,而是可以以假乱真的蓝天白云。天顶之外,还有个像是倒立的碗盖一样的金属罩子,与底座正好合成一个完美的圆。   纵径一百二十公里,横径六十公里的底座上,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都市,有未来科技风格。建筑物之间环绕着宛如光缆的通路,少数车子滑行似的在里头飞快穿梭。底部平整的大道上,有着马的身体、鹿的头、蜥蜴尾巴的四足兽拉着马车来来去去;两旁,是五花八门的商店和住宅,步行的人们不时走进去拿几样东西出来,将一张卡片模样的物事在门口的金属箱子前晃一下,悠然离去。   越靠外围,高楼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增多的自然景致。这里的房子都是花园别墅,居住着所谓的高等魔族,其中,最大、最华丽的一幢属于水之幽鬼菲亚斯·迪卢。   一个看来二十上下的女性走在平滑光亮得可以拿来照镜子的长廊上,浓眉大眼,五官粗犷,穿着化纤材料的服饰。   长廊的尽头是两扇紧闭的合金大门,不等女性伸手去推,门就自动敞开,里面的家具都是魔界最珍贵的原木,镂刻繁复的花纹,极为华丽。摆设有不同世界的特征,有从艾斯嘉抢劫来的武器、魔具和饰品,也有地球的屏风、景德镇瓷器和纯金天使像等等。   “哟,卡蒂丝。”   招呼的是个看似二十来岁,斜倚在沙发上的年轻男子,有一双蓝宝石般的丹凤眼,五官精美,身穿松垮垮的T恤和露膝皮裤,伴随大量的花俏首饰,周围环绕着智能终端、各种零食和玩具。   “你叫我来干嘛?”地之幽鬼坐在大得不可思议的沙发的另一端,抢了一包零食就吃。   水之幽鬼也不在意,嘿嘿一笑,神色得意:“我是找你炫耀的,前段时间我也去过艾斯嘉了。”   “什么!”卡蒂丝惊讶,“你怎么去的?次元通道被那个该死的男人封住了啊!”她神色愤愤。那个人类口中的圣贤者……   “科学院的两个老家伙不是发明了一个空间包,给维烈随身携带,虽然影响范围很小,但我想着钻空子很久了,用维烈收藏的一个空间移动道具,定位地点恰巧还很远,是掉到一个沼泽边上的城市吧,我把那个城里的人抽了一半血出来,过瘾极了,听他们的哀嚎声。最妙的是,我的异能好像不小心挖出了沼泽地里一个奇怪的法阵,后来还有一群亡灵冒出来,攻陷了那座城,所以没人发现是我干的,哈哈!”菲亚斯没说自己被亡灵吓到,偷偷溜了回来。   不过他死心不息,还是打算再去那附近看看。虽然因为这种临时虫洞时效很短,通常只有一到两天,他必须很快回来魔界。   “幸运的家伙!”卡蒂丝啐舌,根本无所谓对方做出的是如何骇人听闻的事,只有满腔羡慕,“不想我跟维烈告状,就给我好处,让我也去。”   “你有本事你自己去啊。”菲亚斯打了个寒颤:“而且,你敢跟现在的维烈多说话?就算他把血龙王封住了,影响还是有啊,那头疯龙!要不是他,我们早就威逼那两个老家伙再把次元通道凿开,反正维烈从来拦不住我们,以前还生气我们玩杀人游戏,后来杀得比我们都多,如今只好再等一等。”   他目光远望,仿佛看到了曾经怀念的血色。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再回到那个世界,尽情杀戮一番呢?”   ******   当杨阳一行人到达北城的边境都市以诺时,样子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离开了几近全毁的锡维拉后,冒险小队先回湿地取回行李,再向西进发。因为马被吃掉了,只能徒步,加上沼泽地特别难走,到达目的地时,每个人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比难民还像难民,因此守门士兵差点把他们带到收容所去,旅馆老板也用怀疑的眼光扫瞄他们,要求先交出住宿费才让进门。   用丢的把钱给势利眼老板,五人不约而同地直奔浴室。跑到一半,红发少女想起一件事,连忙揪住棕发青年的辫子,“等等——老板,附近有没有服装店?”   “对了!肖恩没有换洗的衣服!”杨阳三人这才注意到。老板想了想,答道:“没有,最近的一家离这里也有两条街,不过我可以……”   “那就算了,待会儿我们自己去买。”希莉丝打断,不让对方有敲诈的机会,她松开拽住青年长辫的右手,改为搭住他的肩膀,笑道,“暂且将就着穿一下,等吃好饭,我们一起去逛市集,帮你买几套衣服回来。”   “呃,好。”肖恩摸摸被抓痛的头皮,很是感动。瞧见这一幕,杨阳若有所思:难道希莉丝……   “哇!水耶!是真的热水!”   男澡堂里,肖恩小心翼翼地把食指伸进木桶里,感受从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险些流下泪水,“呜呜~~~好幸福。”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   “当然了!在镜子里的时候,除了吃饭,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洗澡了!”肖恩快手快脚地褪下衣物,耶拉姆愣了愣:“你……”   “嗯?”肖恩已爬进桶里,正准备解开辫子。   “没什么。”刚才瞥眼间,褐发少年看到同伴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本想问他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临时改变主意咽了回去。   因为即使问了,他也回答不出吧。   果然,不一会儿,肖恩就叫起来:“啊!是谁在我身上刻的这么多疤!?”   棕发青年比三个少女还晚出来,一方面是太过兴奋,另一方面是为了烘干洗干净的长衣。   大厅里人很多,都在谈论三天前发生在沼泽都市锡维拉的超级惨剧。考虑到光是焚化尸体会留下痕迹,给今后的旅行造成不便,肖恩就把那里的地基破坏,伪装成自然灾害的模样。因此,冒险小队从锡维拉的方向走进以诺,才没遭到盘问。   现在已经过了用餐时间,所以除了杨阳一行,大厅里没有人点餐。老板咕咕哝哝地拿着菜单过来,被希莉丝两枚银币一砸,立即换上笑脸,点头哈腰地离去。   经过一番梳洗,五人都恢复了本来面目,但是疲劳却没办法洗去。喝红茶时,杨阳有好几次把茶洒出杯子。坐在她旁边的昭霆不住点头,随时有可能睡着,全是因为记挂美食,才竭力撑住几欲合上的眼皮。耶拉姆和希莉丝还好,只是一脸疲惫。肖恩更是连一点疲色也没有,精神奕奕地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棕色长发,问道:“明天就要去那个西城了吗?”   “啊,没错。”杨阳揉揉眼,强打精神,“原计划是如此,不过我个人希望后天再出发。”   “那就后天出发吧。”耶拉姆瞥了眼将脑门撞上桌面的棕发少女,下达特赦。   希莉丝一霎不霎地盯着棕发青年,关怀地确认:“肖恩,你真的不觉得难受吗?”   “嗯?没有,只是有点不习惯,因为不能飘了,以前我想飘到哪儿就飘到哪儿,现在只能用两条腿走路。”   杨阳花了番心力将杯子对准嘴巴,啜了一口,有气无力地道:“话虽如此,我待会儿还是帮你查下书,这情形太奇怪了,不搞懂,实在是不能放心……”越说越含糊。   “你先睡一觉再说吧!”肖恩和耶拉姆异口同声。   昭霆已经干脆地趴在桌上,呼呼睡去。但余人毫不怀疑只要闻到食物的味道,她就会立刻清醒。   杨阳放下杯子,用力拍打双颊驱散睡意,正色道:“肖恩,那天冥王说你不必恢复记忆,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我……”肖恩犹豫良久,在长久的心情下坦诚,“我不想。”   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答案不意外。杨阳左右为难,叹道:“你如果实在不想回忆,就保持现状吧,反正你已经想起一些,我对维烈也好交待了。”   “我赞成阳的意见。”希莉丝用坚定的口吻道。在白银之谷,看见银龙王流泪时,她就意识到肖恩的过去绝对不幸福,甚至是痛彻心肺的,那又何必去想?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地生活不好吗?耶拉姆也颔首表示赞同。   肖恩摇了摇头:“我是不想回忆生前的事,可是我答应了埃洛尔长老,就一定要做到。”   “这个,话是这么说……”杨阳心下不忍,正想再劝两句,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近,几乎在同时,昭霆挺直背脊,原本困顿的双眼射出炯炯神光,盯着香气四溢的饭菜。肖恩也迫不及待地拿好餐具,摆出要大快朵颐的架势。见状,杨阳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然而,直到杨阳喝完红茶,昭霆歼掉一半饭菜,肖恩还是没动筷,呆呆瞪着满桌美味佳肴,好像在想什么。希莉丝奇道:“你怎么不吃?”   “我……没有食欲。”   “啊!?”伙伴们愣住。肖恩大喊:“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很想吃,却又不想吃!”杨阳想起来:“对了,肖恩,你现在是灵魂啊,虽然莫名其妙拥有了实体,也不是血肉之躯。”   “肖恩·普多尔卡雷?”   这是个美丽的声音,听不出男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只见一个全身披着斗篷的人站在桌旁。乍一看,杨阳等人还以为是冥王大驾光临,仔细看才发现对方的袍子是深蓝色的,印着奇怪的纹路。杨阳一看就知道不是魔法袍,只是装饰。他缓缓抬手,拉下兜帽。   刹那间,人人目眩神迷,为来者精致的容颜,也为他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闪烁生辉的戒指。   “我们见过吗?”肖恩冲口道。   男性客人们有志一同地朝这个认识美女的家伙投以愤怒的目光。   果然,“美女”微微一笑:“见过一次。”   四个少年少女怀疑地扫瞄他,有冥王的前例,他们已经知道让肖恩似曾相识的“人”来历都不简单,何况他还一语道破肖恩的名字。   棕发青年也一脸疑惑。菲亚斯毫不客气地坐下,仿佛嫌店里气闷,解开立领的扣子,看得一干男客直吞口水,随即瞪大眼:“咦!”   那纤细粉嫩的皓颈中央,分明有一块凸起。   是男的啊……冒险小队确定了不速之客性别的同时,清楚听见一室玻璃心碎裂的声音。   “你是谁啊?”对菲亚斯厚脸皮的举止看不顺眼,昭霆不悦道,“那边还有几个空位,干嘛不去坐,非要和我们挤一桌?”   “因为我好奇。”   “好奇?”   “嗯。”菲亚斯浅浅一笑,手指肖恩,“他。”笑靥妍丽,还没从打击中恢复的老板和客人顿时做出捧心的动作,连杨阳五人也看傻了眼。   杨阳对美男子的兴趣远没有美女子大,很快回过神,问道:“请问阁下是?”   “我是菲亚斯。”水之幽鬼笑眯眯地亮出身份,进一步提供了线索,“你们认识维烈吧。”   这年头高等魔族都能在外面随便走了吗?杨阳和同伴们面面相觑,昭霆和希莉丝立刻毫无障碍地和菲亚斯套起近乎来,幸好杨阳基于谨慎和隐藏穿越者身份的习惯,一直布下了隔音结界,不然被圣贤者封印的魔族现世的重磅消息传扬开来,恐怕会引起恐慌。   话说回来,为什么魔族都能从魔界来到艾斯嘉了,难道传说是假的吗?   “你是一个人来的吗?”希莉丝也对此有疑虑。   “不,我还有个同伴。”菲亚斯打了个响指,“波比,出来和这几位见个面。”   话音刚落,一只奇怪的生物出现在半空中,外形像一条鲤鱼,背上却长着四片透明的薄翅,蓝色的鳞片就像真正的蓝钻般晶莹剔透,长度大约和婴儿的手臂差不多。小魔兽一边扇动翅膀,一边发出“波比波比”的声音。   “呀~~~好可爱!”昭霆和希莉丝两眼放光,抢着将“飞鱼”搂进怀里。肖恩也用垂涎的眼光盯着波比,看起来很想抱一抱。耶拉姆悄声问杨阳:“这是魔兽?”杨阳困惑地道:“大概,没见过的种类。”   和昆姆一样,这不是艾斯嘉出现过的魔兽。维烈曾说,魔兽是上级魔族的仆人或食物,大概这条鱼是前者。   其他客人也朝波比投以好奇的目光,将菲亚斯的身份定义为召唤士。   “你是水之幽鬼吧,为什么叫这个名头?”昭霆兴致勃勃地问道。   “因为我有控水的能力啊,”菲亚斯得意洋洋地炫耀,带着一丝吓唬的意思道,“比如我可以让你全身的血液标出来,在空中打十七八个蝴蝶结。”   杨阳脑中闪过锡维拉的话语:「……我们感到封印解开时,这里的市民就死了,不知为何,失去了身体里的血液。」   应该不会吧,维烈的朋友,当然也是好人。黑发少女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竭力压下不安。   菲亚斯的比喻让昭霆心里有点不舒服,她直觉敏锐,不想搭理不速之客,埋头扒饭。   杨阳还发现,菲亚斯的口型和他的说话声音对不上,就像译制片里的人物,再仔细看,他的左耳戴着一只像是蓝水晶的耳钉,很可能是翻译的法器。   怎么回事,维烈不是千年前来到珂曼世家,和圣贤者古兰·罗瓦和他的姐姐洁西卡成为朋友,学习了艾斯嘉的语言,促进人魔两界的和平吗?他回去后,没有传授其他魔族?那怎么能相互了解,改善关系?就算这些魔族都是学渣,一千年也该学会了。   其实是菲亚斯等魔族不屑学习一门“低等动物”的语言,此时已经觉得纡尊降贵,在这个肮脏落后的地方着实有点后悔,不过角色扮演的新鲜感还是让他忍耐了下来。   想当年,维烈穿上一袭黑色的魔法袍,装模作样地拿着几件艾斯嘉出土的道具在人界溜达一圈,就被联军冠以「黑之导师」的称号,摆脱了「炎之幽鬼」那么难听的原名,那他有样学样地也来转上这么一回,用异能杀掉更多人,假以时日,这个世界也会给他冠上一个威风凛凛的名头了。   “客人,请问要点什么?”老板走过来,惊艳的视线留连在水之幽鬼脸上。   瞥了一眼,菲亚斯嫌弃他手上的菜单太油腻,加上看不懂艾斯嘉的古语更看不懂现代的中文,傲慢地挥了挥手:“你给我念就是了。”   老板乐意为美人服务,菲亚斯边听边皱起眉头,“酥皮浓汤、酒煮鱼、克里斯炖牛肉、西式风味烤羊腿……都是没听过的菜,好吃吗?”老板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别的不说,光酒菜,本店就绝对是以诺数一数二的!”   “好吧,就上你刚才报的那些。   肖恩惦记着杨阳之前那句话,加上又听到了美食,满心不甘,也不理会菲亚斯,连声道:“为什么幽灵就不能吃饭?太不公平了!还有,我现在这个样子算是幽灵吗?”   “嗯……我对亡者的分类也不是很清楚。”杨阳冥思苦想,好在她看的书多,有些原理可以推测出来,“我记得那位将领把怨气分给你,然后你就实体化了,可能怨气也是一种死灵魔法的能量。也许那份能量用完了,你就会变回幽灵。”   “什么!”希莉丝大叫,比当事人还紧张。肖恩垂头丧气,像听到了世界末日。昭霆却不管幽灵的心情,继续埋首大嚼。   希莉丝瞥了眼面前吃得差不多的饭菜,对肖恩道:“走吗?”   “啊?”   “出去买衣服。”   “哦。”肖恩反射性地看向余人,杨阳露出微笑:“我们有点累,不去了,你们俩好好玩吧。”耶拉姆怔了怔。   昭霆一边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一边挥动手臂,含糊不清地道:“等等我!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你又不买衣服,乖乖回房里睡觉,你刚刚不是在打嗑睡吗。”杨阳用温和的语气镇压友人的意图。   希莉丝抛给她一个感谢的眼色,执起青年的手:“走吧!”拉着他往店外跑去。   “杨阳,她……”耶拉姆看见那个眼色,恍然大悟,指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询问地望着黑发少女。后者点头表示肯定。   “……肖恩不是活人啊。”   “我知道,我想…希莉丝也明白,她既然表现得这么明显,就代表她下定决心了,我们也只好祝福。”杨阳轻轻叹了口气。耶拉姆默然,眉间还是有一丝不赞同。昭霆满头雾水,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哎呀,不会吧。冷眼旁观的菲亚斯掩不住惊讶的神情,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女孩恐怕要失恋了,我记得肖恩·普多尔卡雷生前可是有个恋人的,叫什么来着?贝尔妲还是贝姬?反正有个贝字。   不过话说回来,他丧失记忆,这段恋情也不是全无指望。 第二百三十三章 德伦   位于西北两城边境的都市以诺据说来自一位矮人英雄的名字,但是包括建造这座城的矮人在内,谁也不知道这位英雄是谁,又属于哪个年代。   因为锡维拉的前车之鉴,杨阳很有兴趣地查阅书籍,但是一点线索都查不到,只好放在心里。   以诺的市容和北城首府米尔菲差不多,都是石砌房子,整个市镇呈现素净的灰白色,有种规整如神殿的风格,但也保留了矮人风格的朴素刚强。   肖恩和希莉丝问了几个路人,找到老板说的那家服装店。可是只朝里头瞄了一眼,希莉丝就拉着同伴跑路了,说是没有好衣服,另外找了家又大又豪华的商铺。   “肖恩,你看这件怎么样?”   红发少女拿起一件米白色的长衣,式样朴素,仅在领子和袖管绣有简单的湖绿色花纹,但作工精美,典雅大方。   “太贵了啦!”棕发青年只注意那个商标。从大黑暗时代起,货币就一直是金、银、铜三种,所以他看得懂标价。   “谁要你看价钱!我是问你喜不喜欢!”   “呃……”肖恩这才仔细打量那件衣裳,点点头,“很好看。”希莉丝展颜而笑,挑了条相同颜色的长裤和几件内衣,一骨脑塞给他:“去换上,给我瞧瞧。”   肖恩依言抱着衣服进去更衣室。旁边几个服务生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露出极淡的微笑,因为这两位客人的立场完全颠倒了,一般,都是男方买漂亮的衣服首饰给女方。   趁肖恩换衣服的空挡,希莉丝又挑了一套浅黄镶金边的便服,一件美观实用的斗篷,一条象牙白的丝质腰带,打算让模特儿一一试穿。   更衣室的门打开,着装完毕的肖恩走出来,披散的棕发也结成长辫垂在胸前,看起来就像个温文的世家公子,他的举手投足本来就有一股世家子弟的做派,绝非粗野之人,希莉丝早就注意到了,那件模仿上流社会礼服设计的长衣完全掩盖了他奔放活泼的气质,相反多了份儒雅的味道,微微蹙起的眉也加深了这个印象。希莉丝看得目不转睛,立刻打手势要服务生把衣服包起来。   “不错,你很适合穿淡色的,待会儿去鞋店买配这颜色的靴子。呐,还有几件,你快去试试!”   “希莉丝……”   “快去啊!”   “哦。”肖恩不情不愿地转回去,每次出来,他眉间凝聚的不快就多一分。最后,希莉丝总算注意到了。   “怎么了,你不喜欢?”   “不是……我喜欢它们的样式,也喜欢它们的颜色,可是——”肖恩犹豫了一下,坦白道,“我不喜欢它们的料子!太紧了,稍微伸展一下手臂就好像要梆开一样,这样我连动都没法动。”   “因为这都是丝绸的。”   “为什么要买丝绸的?买棉布的就行了嘛,又便宜,又方便行动……”肖恩越说越小声,因为希莉丝的脸色沉了下来。   “肖恩,你搞清楚,这是家精品店,怎么会卖棉布的衣服,而且棉布的衣服大多不好看。”   “那买皮的好啦。”   “你上战场啊,穿着皮甲满街跑!何况这季节穿皮衣还早!”   “但我穿不惯……”   “反正你召唤不出武器,穿得拘束点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你花钱,嘟嘟囔囔什么!一副穷酸样,难看死了!”被心上人推三阻四的态度惹怒,希莉丝的口气逐渐恶劣。在下界游历三年,虽然增长了见识,也扩宽了胸怀,但她本质仍是个金枝玉叶的公主,无法摆脱根生蒂固的阶级思想,瞥见服务生都用看乡巴佬的眼神看着意中人,感到十分尴尬;加上一番好意被拒,更是窝火。   肖恩双眉一扬,也有点生气了。   “我就是穷酸!就是不想花你的钱!”   “你……”希莉丝的怒火终于整个爆发出来,“那你有钱吗?你这个穷光蛋幽灵!”   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当看见对方骤然黯淡的神色,更是后悔加心疼,恨不得把嘴巴缝起来。   “……我是没钱。”好半晌,肖恩才闷闷地道,“所以我不要新衣服,我买不起,我这就去脱下来。”   希莉丝看着他转身往更衣室走去,泪珠在眼里直打转,强自压抑,却还是忍耐不住,掉头冲出服装店,奔进一条小巷子,蹲下来嚎啕大哭。   “笨蛋笨蛋笨蛋!好不容易有了实体,可以跟人家出去逛,那是什么态度嘛!又不是嫌弃你,只是想让你穿好看点,这也有错吗?混蛋混蛋混蛋!”   “希莉丝!”肖恩慌慌张张地追进巷子,看见她哭泣的模样,顿时慌了手脚,急忙奔过来,单膝跪下,“希莉丝,对不起!”   少女不理他,依旧哭得天愁地惨。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太幼稚了,为了面子,把你的好意当成驴肝肺。”肖恩情不自禁地露出愧疚的神情,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哄道,“你别哭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一切都是我的错,随便你怎么处罚我。”   希莉丝这才止住哭声,抬起头,一双含怨的泪眼狠狠瞪视他。   “你知道吗,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三次放声大哭,第一次是我老爸去世时;第二次是我老妈,她要把我嫁去北城——你真了不起,竟然能跟我老爸老妈比肩。”   “……对不起。”   “哼!”希莉丝余怒未休地捏着他的脸颊,肖恩不敢反抗,任她搓揉捏扁。   “那些衣服你还要不要?”   “要!要!”   “陪我逛街好不好?”   “好好!”   “跟我约会一整天好不好?”   “好好!”   “做我男朋友好不好?”   “好……啊?”   希莉丝噗哧一笑:“你已经答应了,不能反悔。”肖恩愣了片刻,才凝重地道:“希莉丝,我是幽灵。”   “幽灵又怎么样?幽灵就不能谈恋爱了?你不也说幽灵不能吃饭是不公平的事?”   “呃,这个…是没错啦。”肖恩抱着头思考,总觉得少女的论调好像对,又好像有哪里不对。没等他想好,希莉丝就擦擦眼睛站起来,脸上除了淡淡的泪痕,笑嘻嘻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前一刻的伤心影子。   “好!走吧!”   女人真是奇怪的生物。   被红发少女拉出小巷的一路上,棕发青年满心困惑,像每个蠢男人一样被漂亮强势的女伴牵着鼻子走。   *******   “好辣啊!”   菲亚斯喝了口酥皮浓汤,皱起画过的双眉。杨阳露出诧异之色:“埃特拉的料理本来就是以辣为特色,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咳咳!我最讨厌吃辣的了,咳咳咳……”菲亚斯接过黑发少女递来的红茶一口喝干,这才缓过气来。昭霆盯着他面前的菜肴,垂涎道:“你讨厌吃辣?那正好,给我吧。”   “昭霆!”   “你要?给你!”菲亚斯恨不得倒光。   杨阳拦住正欲大快朵颐的好友,对菲亚斯道:“喂,菲亚斯先生,你要考虑清楚,埃特拉的菜没有一道是不辣的,你若不想饿肚子,就忍耐着吃一点。”   “我从不委屈自己。”菲亚斯抬头挺胸,他和其他高等魔族都是小霸王,想怎样就怎样。   杨阳和耶拉姆对视一眼,耸耸肩,决定随他去。说不定菲亚斯也有个空间包,里面有美味佳肴,用不着他们操心。   “打扰一下,请问你们是冒险家吗?”   一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到桌旁,用礼貌的声音询问,眼睛盯着蓝袍青年,因为杨阳三人佩戴着冒险家徽章,一看就知道是冒险家。   菲亚斯误会了他眼光的含意,没有作声。身为一个高等魔族,“察颜观色”是他最缺乏也最不需要的本领。   杨阳习惯性地担起外交官一职,指着耶拉姆和昭霆道:“我们三个是,这位先生和我们刚认识……”   话音未落,菲亚斯就抢着申明:“我也是冒险家!而且是和他们一路的!”太好了,这么快就有成名的机会。   杨阳三人面面相觑,心道:我们什么时候和你一路了?   商人点点头,眼神却明白写着不相信,菲亚斯看起来就是个纨绔子弟。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叫德伦,是隶属柯林商会的独立商人(注:艾斯嘉大陆规定所有的商人都必须有所属的商会,不得自行营利,不过独立商人已经和个体经营者差不多,不用上交利润的一部分,只要付点挂名费就行),我想委托你们。”   “啊…请坐。”杨阳连忙拉出一张椅子。昭霆对耶拉姆咬耳朵:“柯林商会是什么东西?和博尔盖德那个秃头佬有关系吗?”耶拉姆低声道:“我也没听过柯林商会,不过埃特拉的商会有百分之九十和哈梅尔商会搭界。”   “那还睬他干嘛,叫他滚!”   “你轻点!”   “闭嘴,昭霆。”杨阳往友人的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可以说说你委托的内容吗?”   耶拉姆插口:“等一下,你为什么不去公会要人,跑到旅馆找人?”   冒险家公会和空浮舟站一样,在每个大都市都设有分部,而以诺冒险家公会分部的规模甚至能与总部比肩,因为世界各地想寻求刺激的冒险家都会聚集在这里,经由特雷希山道前往有「战士的乐园」之称,危机四伏的西城伊斯法。   食肉森林、死亡沙漠、枯骨草原、巨人岩场、地底迷宫……西城的险恶,连曾经的冒险家之都提拉都望尘莫及。换句话说,想找死的人最佳的去处就是西城了,保证天天都在死亡线上挣扎。   德伦苦笑道:“我只是个独立商人,哪来的钱交公会的中介费。”   “中介费这么贵吗?”杨阳和耶拉姆一愣。中介费也叫手续费,是冒险家公会为委托人安排适当的人选所收的佣金,一般在一银币到五银币之间,真的不算贵。   “很贵,要两枚金币。”   “什么!”两枚金币相当于一家四口半年的生活费了,这是什么坑人的分部,收费这么狠!   耶拉姆皱眉道:“这是违反规定的,你怎么不去向总部投诉?”   德伦摇摇头:“投诉也没用,这是总部默许的。以诺的分部从很早以前起就是半独立状态,总部根本管不了它,何况还有一群冒险家在后头撑腰。因为中介费高了,他们分到的红利也多了。”   “人真的很贪呐。”菲亚斯感叹了一声。想当初,签订和平协议的时候,还有什么统治东方学舍,众神的神子神女来贿赂他们。只是魔王和幽鬼们谁也没把维烈书写的协议看在眼里,签着玩而已,拒绝了那帮低等动物。   菲亚斯回想起来,觉得维烈其实也没对那份协议多认真,玛格蕾特一死,就翻脸不认帐了。   “但是这么一来,就没人会去委托了啊。”杨阳不解,“谁想花这样的冤枉钱。”   “不,有人会委托,那些大型商队的主人。你知道,虽然中西南三城打仗,我们还是和西城维持着友好的贸易关系。但我的交易地点是定在西城,沿途要经过许多危险区域,需要强有力的保镖。”德伦解释。杨阳恍然大悟。   “那你是想委托我们保护你去西城?”昭霆问道。德伦点点头。   耶拉姆挑眉:“既然如此,你怎么还多此一举告诉我们中介费的事,不怕我们拒绝你,去接大型商队的委托吗?”   对哦!杨阳和昭霆面面相觑。她们俩太老实了,竟没想到这节。   德伦用诧异的口吻道:“咦,你们不知道吗?山道已经封锁了,所以那些大商队现在都被困在城里,我是铤而走险,才来委托你们。”   “封锁!?为什么?”众人大惊。   西北两城的边境是一大片绵延不断的自然屏障,恐怖的食肉森林和高耸入云的索美维山脉,只有一条狭窄的山道能够出入。一旦山道被封,就只能攀越两旁那些陡峭的山峰才能到达西城。   “因为我城也加入最近那场战事了,整支红龙骑士团都上了战场,把西城打得落花流水。城主大人是得意了,我们可就惨了。”德伦大大叹了口气,“三天前,西城封锁了山道的另一头,上面知道后,不甘示弱地也封了这头,下令今后不许再跟西城有任何生意上的往来,这根本是不切实际的行为!不说别的货物,单龙之息,不进口,那票祖宗闹起来就要人命了。说是用牛羊喂,牛羊又能撑到几时?还要我们来想办法,我们又没有让小牛一夕间长大的能力,去外大陆采购也需要时间,还有海上的风险——我看再过不久,我们就要披上羊皮牛皮,亲自去给那票祖宗塞牙缝了!”   “……”   三个少年少女呆然,万万没想到他们在野地里旅行短短几天,局势就变动得这么厉害。但眼下最要紧的是,他们的行程也要因此耽误了。   昭霆忍不住骂道:“那个城主有毛病啊!搞出个疯子城不够,现在还……唔!”一言未毕,就被耶拉姆牢牢捂住嘴。   杨阳赔笑道:“别介意,这丫头就喜欢胡言乱语,你千万别当真。”这个表妹,每次都祸从口出!虽然米利亚坦城主确实是很混帐,但好歹是赛雷尔和眼前这位商人的主君,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   说到赛雷尔——   “赛因先…北之贤者没有劝劝米利亚坦城主吗?”   “劝了,可是他也没有办法,谁让我们和南城素来交好?话说回来,你们愿意接受我的委托吗?登山道具我会准备,你们只要送我到西城的边境都市坎培拉就行了。”   一直旁听的菲亚斯脸色大变:“登山?我们要爬山才到得了那个西城么?”真讨厌,他对体力运动最感冒了,他又没有念动力,还不能使用终端手环的飞行功能,这下非累掉半条命不可。   他简直比昭霆还无知!杨阳和耶拉姆惊讶地望着他,有山脉位于西北两城之间这么“一目了然”的常识,他居然不知道!?   德伦也愣了愣,道:“是啊,不过我调查过了,有几道分水岭还不是很陡峭,应该越得过去。”   “该死……”菲亚斯喃喃嘀咕,他已经想和这帮人类分手,一个人溜之大吉算了,有多功能的魔界手环在,可以隐形可以瞬移,他想怎么玩怎么玩,想用异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不用顾虑杨阳等人的眼光。   话说,她和维烈还真像。水之幽鬼瞥了眼黑发少女,目光隐含轻蔑。   杨阳不理他,她不太喜欢这个维烈的朋友,心细地注意到商人话中的问题:“接受委托没问题,德伦先生,不过这么一来,你不就没办法把货物运回来了?你去西城是为了做生意吧?”   “不是的。”德伦笑道,“我是为了探亲,我有个娘家的表哥住在那里,一方面也是为了躲避税收。我估计封锁令撑不了多久,顶多四、五个月,那票龙族老祖宗就会叫了,到时上面的人不想收回也得收回。”   杨阳不置可否,尽管她不是北城人,但在拍卖会和提拉的经历让她了解米利亚坦是个极端爱面子的男人,即使撑不下去,他也会死硬着不肯低头。   “那你回来时怎么办?我们有事在身,不能等你探完亲再送你回来。”基于道义,耶拉姆把话挑明。   “没关系,我那表哥会送我回来,他也是个厉害的冒险家。”   到此为止,生意算是谈妥了,只差人员。   “我们还有两个同伴,逛街去了,你可以等等吗?”杨阳略带抱歉地道。   “当然,何时出发,你们说一声就是,我不急。”   商人一脸好脾气的笑容,眼底却闪烁着诡谲的寒光。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冒险家猎人   金秋的阳光绚烂而温和,习习凉风吹来,阵阵送爽,空气中充满跳跃的色彩。肖恩和希莉丝并肩走在大街上,前者穿着米白色的丝绸长衣,精工制做的黑牛皮靴,抱着大大小小的礼品包;后者一脸轻松地把玩他的辫子。   “接下来去哪儿?”   “不去哪儿,随便逛逛。”愉悦的心情在少女唇边化开笑涟,“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没事,我们多玩会儿。”肖恩不无担心地瞅着她:“你不累吗?刚刚在旅馆,你不是很困的样子?”   “你啊。”希莉丝轻轻拉了拉他的耳朵,“跟我出来,你一点也不高兴吗?”   “没有啊,很高兴。”   “这就是了,因为高兴,我一点也不累。而且后天才出发,真吃不消,明天好好补个眠就行了。”   “也对。”肖恩点头赞同,突然想起一事,“啊,不能吃饭的话,我是不是连觉也不能睡了?唉,这样和幽灵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待在杨阳的身体里。”   希莉丝眉梢上扬:“你这家伙,脑袋里只有吃和睡吗?”   记起先前的教训,肖恩连忙赔笑道:“没有、没有,我很高兴这个样子。”   “哼!”   希莉丝真的很奇怪耶,好像很希望我是实体,为什么呢?肖恩偷瞄身旁的同伴,对她的心态感到难以理解。   这一瞄,他才发现少女不知何时换下了那身佣兵服,穿上一件非常漂亮的连衣裙,连靴子也换成了时髦的平底鞋。和身着戎装的时候比起来,就像另一个人似的。明媚的阳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晕,更衬得那双蔚蓝如晴空的眸子清澈闪亮;一头波浪卷发无拘无束地披散在背上,走动间,宛如真正的火焰般鲜艳奔放;娟秀的轮廓因日照镀上浅浅的金色,柔雅而娇媚。   一种莫名的悸动,由心底漾起。   “怎么了?”察觉他的视线,希莉丝奇怪地问道。   “没…没什么。”察觉自己的失礼,肖恩别开眼,诧异胸口的异样。吸了一口气平息躁动的心火,他忍不住问出困扰许久的问题:“希莉丝,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懦弱的人?”   “啊?”红发少女一呆,“没有啊。”   “可是我…我不想回忆以前的事,你不觉得这是种逃避、懦弱的行为吗?连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希莉丝微微一笑,伸了个懒腰。   “老实说,换作其他人,我一定会认为这是懦弱的行为,但你就不同了。”   “为什么?”肖恩不解地瞅着她。   “因为你是个非常、非常坚强的人,连你都接受不了的回忆,我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回想起来。”   希莉丝凝视他琥珀色的双眸,神情肃穆,一如她坚定的语调,“那种回忆,丢掉也罢。”   “是吗?”肖恩展颜,感到一股暖流回荡在心里。   “是啊,而且你恢复记忆的话,搞不好会把我们忘了哩!小说里不是经常有那种把丧失记忆期间发生的事统统忘光的情节吗?”   肖恩大吃一惊:“真的吗!?”希莉丝眼珠一转,重重点头:“真的啊。”   “那怎么办?我答应了维烈和埃洛尔长老要想起来啊!”肖恩急得团团转。   看他这么为难,希莉丝于心不忍,犹豫道:“嗯……不过那种情况是因人而异的,也许你不会吧。”可恶!为什么他要露出那种苦瓜脸,害她骗不下去。   肖恩松了口长气,误以为她懊恼的表情是担忧,安慰道:“别担心,希莉丝,我绝不会忘记你们的。”   “嗯。”希莉丝无精打采地应了声。   算了,来日方长,慢慢说服他好了,横竖维烈不在这儿,精灵长老更不在,那种陈旧的记忆要想起来干嘛?他又这么单纯,搞定是迟早的事,当务之急是别的问题。   “肖恩,阳说怨气能实体化,那除了负面感情,还有什么能作为能量?白魔法行吗?”   “不行,白魔法是生命女神的力量,而亡灵的力量之源是止息之君,正好和她冲突。”   “这样啊。”希莉丝抑不住失望的神色,随即又振作起来,“那别的魔法行不行呢?”   肖恩沉吟道:“嗯……应该不行吧。止息之君和生命女神的力量是更本质的能量级别,和元素神的力量同源不同质,很难融和。”   希莉丝听得云里雾里,末了只明白一件事:别的魔法也没用。   “那……”   “什么?”   “没什么。”红发少女摆摆手,咽下到嘴边的话,与其用负面情感维持实体,她宁愿青年变回幽灵,憎恨之类的感情不适合他。   “希莉丝,这里是另一个冒险家之都吗?好多冒险家。”肖恩打量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里面十个有三个携带武器或者穿着法师袍,“而且水平比提拉高多了。”   “因为再过去就是西城伊斯法,全大陆最危险的地方,对自己实力有信心的同行都会去那儿搏一把。”   “对了,你们去西边到底是干嘛啊?杨阳只说要去那儿找一样东西。”   希莉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秘密,回去再告诉你。”说话间,瞥见一男一女手牵着手,言笑晏晏地走过,涌起羡慕之情,情不自禁地勾住同伴的手臂。   “呃!”肖恩被她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绷紧身体。感到他的不自在,希莉丝满脸通红,十分尴尬,想放手又舍不得,只好改变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对…对了,肖恩,你知道冒险家猎人吗?”   “冒险家猎人?”青年果然上当,“不知道,是专门猎捕异族的冒险家吗?”   “不是不是,是专门猎捕冒险家的人。”   肖恩大奇:“猎捕冒险家?为什么?”   希莉丝暗暗松了口气,笑道:“为了钱呗!水平高的冒险家几乎个个是富翁,当然会有人眼红。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没有实际见过。听说里面有不少真的好手,但也有很多是靠卑鄙手段谋夺财物。”   “原来是这种猎人,我还以为狩猎人又死灰复燃了。”   希莉丝被勾起好奇心:“狩猎人是什么?”肖恩双眉紧蹙,神情有一丝厌恶:“是一批说是逮捕危害人类的异族,其实是用异族的器官做药,或者卖给权力者当奴隶的混蛋。四强国参与的人类大统一战争里(注:仅次于降魔战争的有名战役,也叫异族大屠杀),亚利安族的最后传人罗里兰塔以一己之身对抗狩猎人大军,最后被囚身亡。他的妻子,翼人族公主莉拉也在战后不知所踪。之后,大陆上就再也没有狩猎人了。”   “亚利安族?阳他们三个的师父好像就有亚利安族的血统。”   “真的吗!?”   “还没证实,我是觉得可能性不大。”   两个人谈谈走走,不知不觉来到市中心,喷水池广场传来吟游诗人的歌声,希莉丝拖着肖恩走过去,听的人很多,他们挤不进去,只好待在外围。那个吟游诗人唱得很不错,听声线应该是个女性,歌的内容是最常见的大黑暗时代的英雄故事,肖恩一听就入迷了。   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希莉丝瞄了眼周围听得聚精会神的人们,深吸一口气,唤道:“肖恩。”   “嗯?”棕发青年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我——我——”鼓起勇气,希莉丝调整了一下呼吸,道,“我喜……”   “希莉丝,她歌里有几个人名我好像听过!”   “……”刚要吐露的告白被某个不识情趣的笨蛋拦腰截断,红发少女沮丧得差点当场哭给他看。   “嗯…嗯。”她垂头丧气地道,“她唱的是英雄王的歌,里面的人连同英雄王科尔修斯在内都是东方学舍的成员,你当然听过,搞不好还是他们的学弟呢。”   “哦。”肖恩恍然大悟,发现同伴的异样,“你怎么了,希莉丝?是不是不舒服?眼睛红红的!”   “是不舒服。”   “要紧吗?我扶你去那边的长椅坐坐。”   红发少女瞅瞅不远处的雅致长椅,再看看旁边一棵树叶泛黄的高大梧桐木,满意地点点头:“好!”很好!很适合告白!   然而,她才挨到凳子,连Pose都没摆好,棕发青年就把礼品包塞给她,跑去买饮料了。当少女再接再厉准备一接过饮料就表白心意,他又跑回来要钱,把难得的好气氛破坏得七零八落。   “不用了。”   “咦?”   “不用买了,我不渴。”无力感在希莉丝娟丽的脸上挥开浓重的阴影。   “……”把她的反应看成生气,肖恩愧疚地咬了咬唇,“希莉丝,我是不是很笨?”   笨!笨死了!笨得无药可救!虽然心里举双手赞同,却连一个字也舍不得说出来伤心上人的心,而且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怎么看怎么好笑。希莉丝感到心里的闷火一下子消散开来,忍不住噗嗤一笑:“没有啦,只是有点呆而已。”   看出对方是在取笑自己,肖恩如释重负,也回以明朗的笑容。   风儿送来吟游诗人的歌声,也带来亘古的传说,梧桐叶片在空中打转,跳着圆舞曲。在一片略带萧瑟的秋景中,过去与现在接轨,一切都模糊了,只剩下似曾相识的场景,似曾耳闻的人名,似曾经历的往事……   「肖恩师父。」   坐在长椅上的女孩留着黑色波浪长发,面带促狭的笑意,用调侃的语气道,「那个吟游诗人在唱你呢。」   “肖恩!”   幻境骤然消失,眼前依旧是少女和长椅,只是少女是站在长椅前,而且披散的卷发是宛如火焰的亮红色,而非乌木般的漆黑,“你在发什么呆?”   “啊……”肖恩眨眨眼,这才真正清醒过来,正想告诉对方刚才发生的事,脑中鲜明的景象却朦胧起来,就像被浓雾罩住似的,看不清楚,忍不住敲敲头,“怎么回事!?”   “肖恩!”见他神色有点不对,希莉丝关怀地踮起脚。   “刚刚我想起一些,可是一眨眼,又模糊了。”肖恩懊恼地道。   “是吗?”少女的声音透出一丝紧张。   “嗯,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和你一样头发卷卷的,五官…五官想不起来了,她叫我师父。”   听到最后,希莉丝松了口长气:是徒弟就好!但未免青年想起更多,比如情人之类,拖着他就跑路:“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希莉丝,衣服……”肖恩刚转过头,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孩飞快地从树后窜出,抢了礼品包就跑。   “站住!小贼!”跟着回首的希莉丝一个180度急转追过去,却被同伴抓住手:“算了。”   “你……啊!”眼睁睁看着偷盗者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希莉丝气得直跺脚。   “我早就发现那孩子跟在我们后头,他抢衣服八成是想替弟弟妹妹做新衣,就给他吧,反正还有一套。”肖恩指指身上那件。希莉丝转过身,狠狠瞪视他:“这么说,你是故意用我送你的衣服去做人情?”   “这个……”肖恩从她的脸色意识到不妙。   “大笨蛋!我再不理你了!”   “希莉丝~~~~”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中止的复仇   旅馆里,老板搓着手问菲亚斯:“这位客人,要订房吗?”   “一间单人房,要最大、最干净的。”   “是是,请随我来。”老板比了个手势。菲亚斯大摇大摆地起身,跟着他走向楼梯。   见他有地方住,杨阳三人疲倦地回房休息,德伦也借准备事宜为由离开旅馆。   这就是最大最干净的房间?菲亚斯环顾室内,皱起眉头。   凭心而论,这间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客房无论摆设还是舒适度都能挤身一流之列,可惜在住惯总统套房花园别墅的菲亚斯看来,仍是寒酸肮脏得可以。别说躺在那张梨木制的大床上睡觉了,他连沙发也不想坐。   “菲亚斯大人,入境随俗,您就甭挑了。”   一看主人的脸色,波比就猜出他的不情愿。   “波比。”菲亚斯一脸哀怨地瞅着它,“不会连你也要我睡在这种房间吧?我最宝贝的头发会起虱子吔!”   “才一个晚上,不会的。”   “不要!”菲亚斯一口否决。波比叹了口气:“那您想怎么样?把寝宫搬过来?先旨声明,这么做维烈大人……不,萨克大人一定会发现的。”那位血龙王,可不是好脾气的魔界宰相,被全魔界的人踩在头顶。   说来也怪,维烈分明拥有摩苏当中最强的异能,却胆小怕事,好像个天生的窝囊废,和前任宰相的个性完全不同。   菲亚斯浮起狡黠的微笑:“不会的,我花一秒钟搞定,他就算察觉到了也来不及定位。”   “好吧好吧,随您。”   波比无奈,主人都铁了心了,他这个小侍从还能说什么?都怪维烈大人,把所有的上级魔族宠得无法无天,害他这种专门服侍的中级魔族整天忙得陀螺也似——收烂摊子。   使用了艾斯嘉的空间转位道具,菲亚斯满意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卧室,将外袍挂在精雕细镂的长衣架上,朝柔软的鹅绒寝床走去。与此同时,隔壁房间里,一只放在桌上的行李包发出灿烂的红光……   ******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过。   “希莉丝,别生气了好不好?”   “……”   听到背后不断传来的哀求,红发少女硬起心肠不作理会。她可以原谅他的迟钝,原谅他的恋童,原谅他的滥好心,却绝对无法原谅他把她特地为他买的衣服随便送人的行为!   “我会去打工,买几件一模一样的回来。”   希莉丝深吸一口气,才没当场抓狂,徐徐转身,她用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眼光注视棕发青年,一字一字道,“你——以为我是心疼那几件衣服?”   “不是的!”肖恩急切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那些衣服代表你关心我的好意,送给那个孩子,是因为里面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我想应该没关系……”   这还像人话。希莉丝神色顿霁,随即又疑惑地侧过头:“那你干嘛还要买相同的回来?”   青年微微红了脸,有点忸怩地道:“那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我…我想留着做纪念。”   少女心里的乌烟瘴气刹时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呵呵,这就不用了,你有一件了嘛,倒是有钱的话,买几件漂亮的衣服送我。”也留作纪念。   “好。”肖恩想也不想地答应。   恢复好心情的希莉丝牵起他的手,笑道:“走吧,我们再去找找有什么地方好玩。”   话尾重叠着一声毫无预兆的巨响。两人愕然回头,看见远处一栋屋宇迸出冲天的火花,从里面飞出两个身影,一蓝一红,在空中激烈绞斗。确切的说,是红光追逐着蓝影,后者一直在仓皇躲避。   “那是什么?”惊诧的叫声此起彼伏,一些胆大的市民撒腿就往事发处狂奔,冒险家们更是争先恐后。   “是菲亚斯!”肖恩一眼就辨认出,冲口道,“另一个是火凤凰!”   “火凤凰?”希莉丝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大变,“会不会是小姆!?”闻言,肖恩也变了脸色,几句咒语一念,将两人转移到旅馆门口。   “阳、昭霆、耶拉姆!”   旅馆周围已围了一大群人,都在指指点点看热闹,其中有三个人特别显眼,因为穿着单衣,黑发少女的浏海甚至还淌着水珠。听见叫声,三人同时转过头。   “这是怎么回事?”后来的两人指着天空。   “不知道。”杨阳苦笑道,“我洗澡洗到一半,听到轰的一声,跑出来一看,就是这个样子了。”   昭霆咬牙道:“我还要倒霉!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吵醒!”   “现在的问题不是讨论谁更倒霉,而是小姆为什么要攻击菲亚斯先生。”耶拉姆冷静地把话题带回正轨。   杨阳叹道:“你忘了吗,他对灵兽一族做了什么。”说实话,火凤凰杀红眼,撕了菲亚斯也不过分。   昭霆等人瞪圆眼:“对哦……!”   “喂——”菲亚斯放声大喊,“你是这只疯鸟的主人吧?快叫它停下!我的衣服都被它烧坏了!”杨阳充耳不闻,还双手圈嘴,为宠物声源:“加油,小姆!打倒他!”   但下一秒,她却跳起来,对肖恩喊道:“快阻止她!”   “啊?”棕发青年一时接受不了如此激烈的转变。   “扎姆卡特曾说小姆起码得休养三个月,现在还没到时间,也就是说,她是在勉强自己战斗!”杨阳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再不阻止她,也许她会有生命危险!”   肖恩二话不说捏了个手印,无数藤蔓喷出地表,将火凤凰绑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由绿转白,由白转黄,最终形成一个石卵似的球体,缓缓落下,不偏不移地落在黑发少女的臂弯里。   “谢了,肖恩!”抱着犹带余温的石卵,杨阳安抚地拍了拍,低声道,“小姆,我不阻止你报仇,但要等到你身体养好。”不知是否听见了她的话,凤凰蛋渐渐冷却下来,恢复原本黯淡的颜色。   菲亚斯才松了口气,就垮下脸。刚才菲尼克斯第一时间啄坏了他身上的空间转移道具,很快他就会被驱逐回魔界,再也过不来。   “完了,全完了,我的名号,我的计划……”他就那么哭起来,看得下头的观众心疼不已,恨不得飞上天将美人搂入怀,好好疼惜一番。杨阳却看得毛骨悚然:这帮魔族说哭就哭,难道是没长大的小毛孩吗?   菲亚斯想起一件事,操纵手环降落下来,泪水迷蒙的眼睛瞪着再度陷入休眠的小姆。   “停止那种眼光。”杨阳没好气地道,菲亚斯搞的好像是她们对不起他一样,难道他忘了自己杀光火凤凰一族吗?   菲亚斯还真忘了,他杀的生多了,当年还帮着维烈沉没了被禁咒和魔界的武器破坏了地基的索雷斯大陆,当下伸手到颈后,解下一串有机水晶制作的链子,道:“他日遇见维烈,如果他是另一个人格,帮我美言几句,千万别让他来追杀我。”复活归复活,但一想到自己美美的身体会被血龙王烧成焦炭,他就发毛。   果然扎姆卡特有威严。杨阳等人不意外,从和维烈的相处,他们也发觉他太好欺负。   这是…贿赂吗?杨阳又看着手中如同主人般华丽璀璨的首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半晌才道:“我会说。”但效果肯定没有,扎姆卡特只会亲自来追杀他。   黑发少女第一次发现魔族的智商似乎欠费。   “那我走了,以后我会再来玩的。”菲亚斯遗憾地叹了口长气,抓住波比,发动手环的瞬移功能。   他尝试过拖延,但是这个世界的空间好像有规则,只能通过以前的次元通道长期进来,他尝过一次,整个人被压缩成肉饼又被吸进空间裂缝的感觉太痛苦了。他也和伍菲她们试图突破次元通道的封印,可是那一次,那个封印次元通道的男人——深渊之主的部下,把他们碾成血粉丢回魔界。那次教训刻骨铭心,使菲亚斯安分了近千年。   水之幽鬼裹着烧焦的斗篷,狼狈地回到了魔界。   如果维烈和那个通缉犯龙分开就好了,他们可以集体通过维烈的空间包来到这个世界,再次把这里变成血的乐园。 第二百三十六章 月夜   杨阳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眨了好几下,才想起睡前的情景。   送走水之幽鬼菲亚斯后,他们被想知道美人来历的仰慕者和要求赔偿的旅馆老板缠了一个下午,最后是德伦把他们偷渡到自己的下塌处,才逃离了那团混乱。   一到新旅馆,除了肖恩,每个人都躺下了。   发觉了无睡意,杨阳坐起来,穿衣下床。精灵之靴踩在地上悄无声息,所以没惊动睡在另两张床上的昭霆和希莉丝。   她缓缓推开门,皎洁的月光立刻洒进室内,看来今晚是个晴朗的夜。   四下静悄悄的,杨阳往走廊一瞄,顿时怔在当地。一抹孤影坐在窗台上,熟悉的面容却挂着她不熟悉的神情,琥珀色的眸子定定望着窗外,倒映着一轮新月。   亡灵的守护神,银心月。   凝视着那月亮的亡灵,眼中却没有崇敬和安心,只有迷惘和凄清。   千年的寂寞,是什么滋味?   杨阳的眼眶突然湿了,那一刻,她看到棕发青年的内心,看到她无法想象的世界,看到她无法体会的情绪。   忘掉一切,就真的得到解脱了吗?还是,掉进一个更深的囚笼?   轻不可闻的叹息逸出青年的双唇,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雷霆般贯穿少女的耳膜。   “肖恩。”她情不自禁地低唤,因为看不下去,那样深的寂寞,那样深的悲哀,不是才十七岁的她承受得了的。   “!”棕发青年震了震,投来目光的同时,千年的岁月从他俊朗的脸上褪去——那年轻时就死去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与平日殊无二致的爽朗笑容,“杨阳,起来上厕所啊?”   “才不是呢!”黑发少女皱皱鼻子,大步走去,走得近了,她才发现青年的眉梢残留着一丝余哀,证明她刚刚看见的不是幻觉。   浓浓的酸楚在她心底泛开来,为眼前的人那几近逞强的坚强。   不知为何,杨阳再一次想起了神官,那一夜听到的心声。   “肖恩,你会不会觉得你很不幸?”杨阳侧过身,背负双手,眺望窗外。高悬的月轮让她想起无名氏神官灿烂的银发,和比银发更灿烂的笑靥。   肖恩看了她一眼,深深一笑:“不会。”   “为什么?”虽然不知道具体经过,但从维烈和银龙王那里,杨阳知道这个朋友是死于非命,而且死前遭遇惨变。   “一,我不觉得我很不幸;二,我讨厌自我怜悯。”肖恩没有跟着她把视线调回外面,把玩垂在胸前的长辫,“杨阳,你究竟是问我,还是问另一个人?”   黑发少女颤了颤,低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   “是吗?那你的直觉真的很准。”杨阳苦笑,“是的,我是在担心我师父。他跟你很像,不是外貌,是其他地方。他也是成天笑嘻嘻的,把心事都藏在心里。如果不是他说出来,我根本不知道他有那样的心结。”   肖恩好奇地问道:“你的师父?”   “是的,他是桑陶宛领地的神官。我很挂念他,临走前,我答应他写信,他说会一直等着,可是我不会魔法快递……”   “我会啊。”肖恩高兴地指着自己,“你要寄什么,都让我送好了,只要告诉我他的空间地址。”杨阳内心雀跃,随即又患得患失起来:“可是我答应了调查他的身世,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不知道写什么……写了还会让他失望……”   “怎么会,如果他像我,徒弟给‘我’写信,我开心都来不及,才不管信里说了什么,只会一遍遍地看。”   “嗯。”杨阳的心情轻松起来,当初,她也十分害怕,但仔细想想,如果神官真的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总也不会害他。   见她展颜,肖恩放心下来,转向窗外,看了一会儿,无意中道:“看今晚的月色,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是吗?我看不懂。”杨阳由衷地笑了,“不过我相信你的眼光,就明天上路好了。”   肖恩苦笑道:“我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懂得看天象,你还是别太信任我得好。”   杨阳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动,终是咽下无用的安慰,化为一声叹息。   “怎么了?”肖恩反而诧异地看着她。   “肖恩,你是我宿命的另一半,我们的朋友,我想帮助你,可是我却一点也不了解你、帮不了你。”   “……”琥珀色的双眸流动着感动和温暖。   “不关你的事,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换句话说,我失去了自己,你当然不了解。”肖恩举起右手,凝视手背,在月光的照射下,那只手更加朦胧虚幻,“在镜子里,我常常想,为什么我是透明的,我是不是真的存在,若真的存在,为什么连名字也想不起来。”   “……”   “虽然我讨厌维烈有时叫我出去,问我是不是想起来了,但那么长的时间,如果不是他偶尔叫我,喊我的名字,我一定会被那些想法逼疯。”肖恩苦涩地牵牵嘴角,“虽然我不喜欢维烈,不喜欢他说的一些话。”   为什么肖恩还是讨厌维烈呢?他们不是朋友吗?杨阳不解。   肖恩垂下手,笑着回望她:“所以你出现时,我真的好开心。你是第二个看得到我的人,还不是用精灵之眼,是真正用目光看到我的人。也是托你的福,我才能认识希莉丝、昭霆、耶拉姆,还有欧米、哥布林市长、埃洛尔长老,巴巴拉、诺瓦他们。”   杨阳稍稍好受了些,但还是不释然:“可是,我只不过把身体借给你,你帮了我们那么多……”肖恩翻了个白眼:“得了!在我看来,光是用你身体吃的第一顿饭,就足够抵消我对你们的一切所谓帮助了。”   “贪吃鬼!”杨阳笑骂,这才真正释怀。   一道冷风从窗口灌入,杨阳打了个哆嗦。肖恩见状,脱下外衣丢给她。杨阳接过后,没有马上穿上,反而好奇地打量:“咦,很漂亮嘛,是希莉丝买给你的?”   “嗯!”   “给你买这种名贵衣服真是糟蹋了,一点也不晓得爱惜。”杨阳一边检视长衣一边摇头。   “我很爱惜的!”肖恩叫冤。杨阳睨了他一眼,不作声,举起衣服,让他看上面一摊脏灰。   “啊~~~怎么会这样!?”   “当然会这样,这窗台这么脏。”杨阳翻了个面,手指疾点几个地方,“看,还有这里、这里、这里……你搞什么东西,把好好一件衣服撕成这样。”   肖恩的脸色阵红阵青,一把抢过衣服:“给我!我来补!”   “哪来的针线?何况,你会补吗?”   “当然!”肖恩斩钉截铁地道,跳下窗台就去找针线,杨阳连忙抓住他:“喂喂,别吵别人睡觉,要补也早上补。”肖恩犹豫片刻,无奈地转回来,哭丧着脸盯着那些破洞:   要被希莉丝骂死了!   看到他的表情,杨阳在心里对红发少女报喜:   你的恋情有望哦,希莉丝。 第二百三十七章 魔法禁区   次日上午,一行人聚在德伦房里,讨论今后的行程。   “登山工具已经买好了,我们从索美维山脉的次峰上去,走半天山路就到了。”   商人指着地图宣布路线。希莉丝举起手:“我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们要爬山?”因为昨天逛了半天街,她和肖恩都不知道封境的事。   杨阳对两人解释了原委。希莉丝皱起眉头:“封境管封境,我们又不受影响,冒险家公会是独立于各城之外的机构,王室也不能任意干涉,何况城主。”   是这样吗?杨阳、昭霆和耶拉姆面面相觑。他们三个虽是冒险家,却对冒险家的特权一无所知。肖恩连连点头:“没错。至于德伦先生的问题也很好解决,我帮他伪造个冒险家徽章就是。”   “不行。”回过神的黑发少女和商人异口同声,余人都是一怔。   “为什么不行?”   “上面早就想到这个可能,所以查得很严,已经有好几个人被逮到下狱了。”德伦神色凝重地道。肖恩浮起自信之情:“我的魔法才不会被拆穿!”   “就算这样也不行。”杨阳道,“西南边境是块魔法禁区,虽然可以瞒过这头,但另一边的坎陪拉(注:西城的边境都市)是在禁区内,一到那儿就穿帮了。”希莉丝拍拍头:“对了,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昭霆奇道:“魔法禁区是什么?”   耶拉姆解释道:“就是无法使用魔法的区域。”   肖恩补充说明:“通常分为两种,人为的和自然的。人为的就是禁魔区域;自然的是玛那精灵为了调节浓度,暂时停止活动造成的现象。”   “哦。”有听没懂,还是死小鬼说的简单。   希莉丝问道:“那索美维禁区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我只知道它是世界上最大最强的魔法禁区。”   杨阳答道:“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定论,但人为的说法占了大多数,可能性也比较高。因为索美维禁区是在大黑暗时代之前形成的,若是自然的,早该恢复了。而且,它引起争论的还不止这一点。据说在索美维禁区形成之前,西方是全大陆最富庶的地区,坐落着有「粮仓」美誉的肯尼亚斯帝国。那里风景如画,四季如春,鱼米果蔬产量无一不丰。可是禁区出现后,一夕间绿地变沙漠,农田变荒原,成为大陆最贫瘠的地区。后世的历史学家和学者都对这个现象感到不可理解,斥为无稽之谈。由于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所有的历史记录都残缺不全,无法确切地证明,这个传说就更加被视为无根据的谣传,甚至西城人民为了鼓励自己编造出来的幻想故事。”   “不是幻想。”   “咦?”杨阳一愕。余人也睁大眼,惊讶地看着发话人。肖恩重复道:“不是幻想,肯尼亚斯帝国是真的存在。”   愣了一秒钟,杨阳跳起来,黑眸写满“兴奋”二字,一叠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有肯尼亚斯帝国?那不是谣传,西城真的曾经是大陆最富饶的地区?”   “嗯,虽然我没亲眼看过,因为我出生时,肯尼亚斯帝国已经不存在了。”肖恩露出回忆的眸光,“正如杨阳所说,它的土地在一夕之间荒芜。当时很多人认为是肯尼亚斯的敌国奥兰托国搞的鬼,之前也确实有该国在研究禁忌魔法的传闻。可是没等调查开始,扎姆卡特就把奥兰托国毁了。”   “扎姆卡特干嘛毁那个奥什么国?”昭霆奇道。希莉丝一个激灵:“莫非——”   杨阳颔首肯定:“嗯,害死月祭司的就是奥兰托国人,好像他自己也是。”   昭霆张口结舌,德伦一脸茫然。耶拉姆问道:“这两件事有关联吗?”杨阳两手一摊:“不知道,就连肯尼亚斯帝国,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真的存在。”   “不过,真没想到西城曾经很富饶。”希莉丝余悸未平,“看它现在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它曾是个‘风景如画、四季如春、鱼米果蔬产量无一不丰’的国度。”   肖恩皱眉道:“它现在还是那么荒芜吗?”   “荒芜得不得了!”   “怎么会……我是记得那里的情况很糟糕,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再强大的魔法也该失效了,莫非…那是个诅咒?”青年自言自语,惹来一堆困惑的视线。昭霆第一个问道:“你说什么?”   “我在想,西边怎么会到今天还是那个样子。照道理,任何魔法都有时效,而时效最长也不会超过段数的百倍,即一百三十年,所以除非补施,或者借用强大的法器锁定,不然那个使土地贫瘠的诅咒是不可能维持这么久的。”   商人和棕发少女听得云里雾里,学过魔法的三人倒是都听懂了。   “这么说,如果是第二种,把法器拿走,西城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杨阳呼吸不稳:一城的命运啊,可能就要被他们改变了!希莉丝和耶拉姆也相继变色,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   德伦喃喃自语:“惊人的情报,这回发了。”他说得极轻,余人都没听见。   肖恩沉吟道:“没这么简单。像这种高段法术,解咒必须十分小心,出了纰漏,下场比施咒还惨烈,因为它通常影响了法则。最糟的结果,是诅咒扩散,连累更多人。”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杨阳期待地道:“话虽如此,肖恩你一定能办到吧?”他可是萨桑之子,魔法的天才!   她很想知道肖恩和梦里的席恩比起来,谁更强。   “嗯…我也不确定啦,得实际调察过才能下结论。”事关重大,一向自信满满的棕发青年也采取了谨慎态度。   “没错,而且这件事,最好先征询贝姆特城主的同意再说。”耶拉姆投赞成票。昭霆嗤鼻:“多此一举!他肯定答应!有谁会放着肥沃的土地不要,要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   杨阳笑道:“是啊,所以如果行的话,肖恩你就直接把禁区打破吧,省得被当作救世主。”肖恩连连点头。   希莉丝一手支颊,用遗憾的口吻道:“不过这么一来,宝藏的传闻就是假的了。”杨阳四人朝她投以不解的目光:“宝藏?”   “嗯,索美维山脉的宝藏,那可是很有名的传闻。”希莉丝兴致勃勃地道,“据说里面有一座古代国王的陵墓,珍藏着大批价值连.城的陪葬品,以诺的冒险家一大半就是冲着这些宝藏而来。”   “宝藏啊……”昭霆眼中浮现憧憬的光点。耶拉姆正暗叫不妙,杨阳就斩钉截铁地道:“无稽之谈!”   “咦?”众人一愣。   “从古至今,艾斯嘉大陆没有一个国家有陪葬的习俗,只有一些未开化的民族和外大陆的国家有。因为古世历的人们相信生者的财富归生命女神,死者相反,所以无论生前多么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人,死了一律穿最朴素的衣裳进棺材。虽然创世历以后最高神祇变成了贺加斯,这个风俗却没有变。”杨阳滔滔不绝地道,随即想起棕发青年是大黑暗时代的人,不知道协调神和混乱神,若问的话一定会引起德伦的怀疑,急忙把话题带开:“是谁散布这个不实的传闻的?”   希莉丝摊了摊手:“老老早就开始传了,天晓得是谁传出来的。”德伦笑道:“宝藏之类的妄言,世间流传得多了,哪一一追究得了,还是商量正事吧。”余人点了点头。   总共十二道视线又回到地图上。肖恩看了会儿,面露困惑,指着上头的一点:“奇怪,这不是森林么,为什么不从这里走,而要爬山呢?”   “因为这是食肉森林。”杨阳叹了口气,她是在座体力最差的,不由得引起共鸣,“里头全是可怕的食肉植物,短短几分钟就足以将一个大男人啃得连骨头也不剩,根本没法通过。”   “这种害人森林,干嘛不烧了它?”   对哦!四个少年少女呆然,大叹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来。德伦却摇摇头:“烧不掉。不,别说烧了,连火都生不起来,那个森林最邪门的地方就是这个。”   “是吗?”肖恩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而在他沉思之际,其他人已经把出发时间定好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越境   当日,也即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6日午后,冒险小队离开北城的边境都市以诺,往索美维山脉进发。   以诺依山而建,南傍有「食肉森林」别称的索美维森林,有着要塞的地理优势。可惜西北两城从不打仗,千年来就一直保持着边境集市的性质。这次红龙骑士团插手西南两城的战争,反而让它体现出关塞的价值来。虽然,以西城的战力,突破以诺薄薄的城墙是轻而易举的事。   艾斯嘉大陆有“一高二长三峻”,形容的是三座山:被誉为世界最高峰的诺瑞姆林峰;海拔高横幅也广的红石山脉;以及险峻高耸,绵延数百里的索美维山。后者既占据了“高、长、峻”三字,可见其山势之壮观。   爬山不能骑马,杨阳五人就取消了在以诺购马的原计划。不过话说回来,好马还是应该在西城买。   为了避免弄脏衣服,也为了方便行动,肖恩换回赭色长衣和适合走山路的高帮皮靴。其他人也尽量减轻负重,而所谓减轻负重的方法就是把泰半行李扔给力气最大又不会疲倦的幽灵。沦为免费劳力的棕发青年在咕哝了一通后,还是认命地把东西捆在背上。   因为曾经在埃特拉首府米尔菲见识过世界最高峰诺瑞姆林峰直插天际的宏伟雄姿,所以走出以诺,望见屹立在地平线尽头的巍峨山脉时,四个少年少女没有很震撼。但随着距离的拉近,遮天蔽日的压迫感越来越大,当走了一段狭窄的山路后,更升华为影响心跳的紧张与疲惫。   特雷希小道是第四代北城城主特雷希·欧斯达广募工匠所辟,之后,人们再不用辛苦地翻山,可以直接穿过山岭去西城,但也因此荒废了山道的整修,给杨阳等人此刻的行进带来麻烦。   近乎笔直的山崖上,六人贴着粗糙的岩壁缓缓前移,这么走不仅是出于安全上的考量,也是因为风的关系。充满山风特有的凛冽感的冰冷气流不断拍击着众人的身体,令他们浑身发抖的同时举步维艰。   “好大的风啊!”昭霆忍不住抱怨。   “拐过前面的弯,就会小一些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德伦安慰。本来肖恩自愿打头阵,被他以向导的名义拒绝了,改为殿后。   杨阳往下瞄了眼,顿时一阵晕旋。她们身处的峭壁就在食肉森林上面,所以脚下一片绿色。尽管已是深秋时节,树木却没有一丝枯萎的迹象,甚至比一般的常绿树还生机盎然。青翠的色彩反射着阳光,仿佛每棵树上都长着琉璃叶,美得灿烂夺目,放眼望去就像一座水晶森林。   肖恩也低下头盯着那片树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难怪烧不着。”走在他前头的希莉丝奇道:“什么?”   “这座森林把水气全锁住了,所以点不着火。”肖恩皱起眉头,“我愈来愈怀疑是奥兰托国搞的鬼,只有人类做得出这种事情。”   “也难说吧,也许是别的种族,比如精灵族。他们不是喜欢住在森林里,很可能为了使树木长得更好做出这种事。”希莉丝试着为人类平反。   “不可能!精灵是最了解平衡重要性的种族,绝不会为了给树木水喝而使用破坏自然平衡的法术!”肖恩一口否决。希莉丝无言以对。   这时,前头响起昭霆的惊呼:“哇塞——”肖恩和希莉丝异口同声:“出什么事了!?”   “太棒了!”这是杨阳的回答,两人面面相觑,当他们也转过拐角时,才明白两个少女失态的原因。   一望无际的苍凉大地。没有任何的障碍物,也没有任何生机的大地。单调的灰色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寸草不生,成就一幅纯粹也凄凉的景致,震撼人心。   连那里的天空也是一种独特的清澈的蓝,棉絮般的云朵疏疏懒懒地飘着。几只苍鹰舒展双翅,悠然盘旋于这青天白云之下,令观者的心灵为之一空。   吹来的风儿带着西方大地特有的辽阔和空旷的味道,众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感到胸怀一畅,好像整个人和那片荒莽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完全没变……”   棕发青年的双眼浮起属于过去的情潮,一幕似曾相识的景象在他脑中徘徊。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站在悬崖上,眺望那片灰色的荒原。   “别发呆了,我们必须在天黑前下山。”褐发少年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肖恩无意识地松了口气,自从那日答应了精灵长老后,他就时常努力回忆过去,可每当快要想起什么时,他又情不自禁地退缩。   也许我真的是个懦弱的人。青年有点沮丧。   一行人重新出发,脚步轻快了许多,目的地就在眼前,自然涌出一身力气。然而没走多久,德伦就喊道:“前面没路了!”   “坏得厉害吗?”耶拉姆镇定地问道。一路走来山道愈来愈狭窄破旧,众人早有心理准备,反而觉得商人太大惊小怪。   德伦苦着脸回答:“很厉害,起码有两三丈,我们还是直接到上头去比较容易。”说着,他一指上方,那里有个像是平台的凸起,以此为踏板可以攀上更高的山道。   耶拉姆估算了一下,绑紧救命索,从包里取出登山钉,谨慎地钉在适当的位置,朝平台爬去,德伦紧跟其后,接下来是昭霆和杨阳。   希莉丝也往上爬后,肖恩终于看到了那个迫使他们不得不抄捷径的断层,如德伦所说,山道断成两截,距离少说五米长。即使是他,不借助助跑也跳不过去。但是观察了一下缺口,他皱起眉头,黑色的预感如冰水渗透心脏。   “耶拉姆,抓住德伦!”   褐发少年立刻反应过来,还是慢了半拍,商人的手像蛇一样灵巧地伸出,扣住棕发少女的双腕,同时将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住她纤细的颈项:“别动!”   这声威胁成功定住已爬上平台的耶拉姆和杨阳,肖恩和希莉丝却不吃他那一套,不约而同地抽出腰间的短剑,但随即看出无论打掉匕首还是射穿德伦的脑袋都会令人质受到伤害,不得不收了回去。   “把武器统统丢到山下去!”德伦再度大吼。   “去你的!”昭霆狠狠踩住他的脚背,还碾了两下。德伦却像没感觉到痛般一动不动,沉声道:“安份点,不然我砍了你两条手。”棕发少女被他话中的肃杀之意吓得打了个哆嗦。   “昭霆!不要动!”杨阳紧张地喊,看出商人是认真的。   “还不快把武器丢了!”   耶拉姆头一个解下短剑丢下山;杨阳也快手快脚地卸下弓箭抛了出去;肖恩却迟疑了一下,因为德伦的目的摆明了是杀人劫财,如果解除武装,他们就会像待宰的羔羊般任其鱼肉,可是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不丢。   转瞬想了七八个主意,却没有一个能在不使用魔法的前提下打破僵局,肖恩正焦急,感到腰间一紧,抬头一看,原来是希莉丝在拉扯救命索,眼中透出深意。   默契在眼光交汇的刹那达成,肖恩用故意的动作将短剑抬高,吸引德伦的目光;希莉丝一手抓着救命索,一手拔出登山钉,冷不防投出手中的临时武器。   德伦冷笑一声,显然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招,不慌不忙地转了个位置,让攻击落空,却不知红发少女瞄准的本来就不是他。   登山钉没入商人身后的山壁,附着其上的剑气令并不锋利的钉头深深凿进坚硬的岩石,撕开一个大口子,岩石碎屑从中喷射而出,爆发的巨响令他忍不住瞄了眼,没有错过这千分之一秒的机会,肖恩顺势丢出短剑,正中德伦拿着凶器的右手。   就在这时,变生肘腋。   一把短斧从崖顶投下,锋面倒映着阳光,反射出腥红的颜色,随着尖利的呼啸,不偏不倚地割断救命索,身在半空的红发少女无处借力,直直往下坠去。   “希莉丝!”   肖恩急忙伸出手,及时抓住她的柔荑,然而下一秒,那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却穿透了他的手掌。   “!!!”   琥珀色的眸子映出大睁的蔚蓝眼眸,其中没有他的身影。   眼睁睁看着少女跌落悬崖,青年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将颤抖的双手举到面前,就如千年里无数次端详过的那样,是半透明的。   「……也许那份能量用完了,你就会变回幽灵。」   杨阳的话语一字字在心头响起,令他从头冷到脚。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 第二百三十九章 禁区解除   平台上的四人呆若木鸡,杨阳三人瞪着吞没同伴的食肉森林,德伦盯着空无一人的山道。   “怎么回事?他……”   他充满惊愕的低喃唤回了三人的神智,耶拉姆立刻抖出腰际的长鞭,缠住昭霆的腰部,将她拉到危险距离之外。   然而,正当他想顺势拿下德伦时,一只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过来,钩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拉,将他整个人掼在山壁上,溅出一排血痕。   “耶拉姆!”   杨阳和昭霆齐声惊呼,抢到少年身前。德伦啧啧连声,仰首道:“下手轻点嘛,人家还是小孩子。”   “扮什么好人,你这个最该下地狱的家伙。”伴随唾弃的话语,两个男子溜着绳索下到平台。一个体格壮硕,腰间佩着一排短斧;另一个身材瘦削,肩上扛着染血的钩索。   昭霆朝后者投以痛恨的目光,一把拔出无刃,朝他胸膛捅去。瘦削男子轻松闪过,劈手夺下大剑,放在掌心端详。   德伦从后掩上,扣住少女的双腕,柔声道:“嘘、嘘,安静点,小姑娘。”说着,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咧嘴一笑:“你刚刚那脚踩得我很痛呐。”   “你……!”杨阳和耶拉姆同时变色。   “你这混蛋!”昭霆大怒,有生以来,她头一次受到这样的污辱。德伦加重手劲,令她忍不住发出痛哼:“呜!”   “真是的,我不是叫你乖一点吗?”德伦继续用那种轻柔如毒蛇嘶嘶声的口吻道,“我的手被那小子射穿一个洞,很难控制力道,你再这么挣扎,难保我不会一不小心,折断你的手骨。”   昭霆痛得冷汗涔涔落下,硬是咬紧牙关,不让示弱的呻.吟逸出双唇。   “放开她!人渣!”   杨阳瞪视眼前面目可憎的人,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笑容和气的好好商人。耶拉姆扶着山壁想站起来,一把短斧砍进他肩膀上方的岩石里,顿住他的身体。   “乖乖坐着比较好。”壮硕男子淡淡地道,“我不像那一位,喜欢施虐,但也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们乖一点,我就保证留你们一个全尸。”   这些家伙,果然想杀人劫财!杨阳的心沉了下去。   “话说回来,那个绑辫子的小子到哪去了?”瘦削男子问道,令三个少年少女眼中冒出希望的火花。   “这就要问……”德伦没有把话说完,两眼睁得铜铃般大,同时惊呆的还有壮硕男子和杨阳三人。   瘦削男子的头飞了出去,带起一条血线,行凶者一脸平静地站在他后面,右手拿着一把黑色的巨型镰刀。就是这把刀砍了瘦削男子的脑袋,可是暗元素构成的锋面上没有沾上一滴血。   虽然失去了头,尸体还是笔直站立着,棕发青年拨到一边,与此同时,那颗头颅掉下来,落在他脚边,发出噗嗤一声。   被这恐怖的声响刺激,众人终于回过神,德伦和壮硕男子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没让他们再退下一步,肖恩无声无息地冲上前,一刀将后者钉死在岩壁上。   “呀!”不止德伦吓得心胆俱裂,杨阳三人也是目瞪口呆,震惊同伴利索狠辣的杀人手段。   “你…你别过来!”德伦手忙脚乱地抽出匕首,抵住昭霆的脖子,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退后!不,把刀放……”他蓦地闭上嘴,眼睛死死瞪着青年手里的武器,脸色青白交错。   “黑色的镰刀——你是「提拉的英雄」!”   “英雄?”肖恩苦笑了一下,自出现在平台上,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语气充满自嘲,“我倒不知道自己也被冠了那种名号。”   也?杨阳眨眨眼。   “啊——”   一团黑色火焰突然出现,包住德伦持刀的手,瞬间将其连皮带骨烧得一干二净。他踉踉跄跄后退,惨叫着甩动手臂,想把还在往上蔓延的黑火甩掉,因而没注意脚下,一个踏空,摔下平台。   凄厉的哀嚎响彻群山,久久不绝。   杨阳和昭霆呆呆看着他掉落的地方,直到听不见惨叫才反应过来。   肖恩根本没看掉下山的德伦,径自走到耶拉姆面前蹲下,将手虚按在他的伤口上方,低声念诵咒语:“水之精灵温蒂妮,请聆听我的呼唤,借汝之力,完成我的心愿——治愈。”   水蓝色的波动从他的掌心涌出,罩住少年的肩头。不一会儿,伤口就渐渐缩小,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肖恩,你可以施法了!?”看到这一幕,杨阳惊讶地喊,随即想起青年的镰刀就是由暗元素汇聚而成。他既然能召唤武器,自然就能施法。   “我把禁区打破了。”肖恩收回手,关怀地问道,“好了,觉得怎样?”   “可以。”耶拉姆试着动动手,还有点疼,但是比刚才撕裂身体的痛楚好多了。   “抱歉,我对治疗魔法不是很拿手。”看出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一丝不适,肖恩很是内疚,“要是能使用光系咒文就好了。”   “对了,肖恩,你不是变回幽灵了吗?怎么又有实体了?”危机一解除,昭霆的好奇心就冒了出来。   棕发青年没有回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去找希莉丝吧。”   希莉丝……杨阳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到相同的黯然。刚刚因为冲击太大,情势又危急,他们都没真正意识到同伴的死亡,现在才尝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还…还找得到她吗?”昭霆颤声道。   “不知道,因为禁区解开的关系,这附近的磁场全乱了,我没办法使用寻人的法术,只能下去找。”肖恩起身,环视三人,问道,“准备好了吗?我要施法了。”   “肖恩!”杨阳三人不约而同地高喊,带着掩不住的惊恐。   “总要面对的。”   青年的回应更像是针对自己。   *******   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一道青色的风卷拔地而起,刮得周围的草叶沙沙作响。不一会儿,风声止息,气流的中心出现四个身影。   “哇——”   棕发少女尖叫出声,余人也变了脸色。   距离他们不远处,一大堆奇形怪状的藤蔓聚在一起,不断蠕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活像一群争食的蟒蛇。   它们包围中的赫然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胸膛被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所剩无几的内脏,头部也被咬掉一半,白色的脑浆混着红色的血液缓缓流出,衬着鲜绿的草地,说不出的奇诡。   没想到一下来就看到这么刺激的场景,众人都猝不及防,若非他们个个是见惯血腥的人,早就吐出来了。   “希莉丝……希莉丝……”昭霆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具尸体。   “不是希莉丝。”耶拉姆镇定否决。   肖恩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是德伦。”   三个少年少女无言,虽然商人害死红发少女在先,伤害他们在后,但人都死了,尸体还落得这样的下场,再大的仇恨也烟消云散。   杨阳一个激灵,紧张地喊道:“肖恩,快布防御结界!”   “不用,它们不敢靠近。”说完,青年就往前走去。果然,那些可怕的食肉植物一见他靠近就飞快收起藤蔓,像怕被他碰到似的。   “杨阳,你觉不觉得肖恩有点奇怪?”望着同伴的背影,耶拉姆低声问道。   “嗯。”杨阳颔首赞同,她也有类似的感觉,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会不会是恢复记忆了?跟上大步走远的棕发青年,杨阳偷瞄他,顿时眼神一凝。   从肖恩身上,散发出一股似曾相识的冰冷气息。   煞气。   在锡维拉看见的,怨灵们所特有的阴邪煞气。   难道……!杨阳情不自禁地捂住嘴,感到一股寒气从心底窜起,眼角瞥见被青年踩过的草地都由绿变黄,萎靡不堪,更是从怀疑转为确信——只有怨灵能吸收活物的生气!   怎么会这样!?是因为希莉丝的死起了憎恨吗?可是那三个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黑发少女心乱如麻。   “杨阳!”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她的臂膀,及时止住她前倾的身子,“你怎么不看路啊!”   “啊。”杨阳这才意识到被树根绊了一跤,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与平日殊无二致的清澈眸子,“……谢谢。”   “小心点。”叮嘱了一声,肖恩才放脱手。   就算变成怨灵,他的本质也不会改变吧。杨阳由衷松了口气,回以微笑:“嗯。”   “阳!白骨!”   走在最前面的昭霆又叫起来,这回余人倒没受到惊吓,毕竟白骨比起尸体不像尸体,骨头不像骨头的玩意儿好多了。   但是看清棕发少女所说的“白骨”后,众人还是吃了一惊,因为白骨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横七竖八地散落在一大片空地上,像铺了一层地毯。   “是那些食肉树丢垃圾的地方吗?”耶拉姆从人类的习惯推测。杨阳不以为然:“我不认为它们懂得所谓的用餐礼仪。”   “好可怜。”昭霆同情地看着一地骨骸,突然咽了口口水,扫视众人,战战兢兢地问道,“你…你们说里面会不会有希莉丝?”杨阳和耶拉姆打了个突。   “不会。”肖恩斩钉截铁地道,让三人恢复了点血色,“看这些骨头,最早也死了一两天了,绝不会有希莉丝。”   “你看的出?”三人大奇。   “嗯。”   昭霆追问:“你怎么会看这种东西?难道你当过医生?”杨阳心道:医生也不见得有这种本领吧,肉眼看出骨龄。   肖恩淡淡地道:“我是从血腥味推断的,你们也闻过,刚刚那具尸体味道有多重。而这些,除了这里几具(他指着其中一堆颜色比较新的白骨),其他几乎没什么味道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就奇怪光凭骨头怎么能推测死亡时间,尸体还好说说。   杨阳沉吟道:“可是这些是什么人呢?食肉森林恶名昭彰,照理不会有人进来送死啊。”   “是冒险家。”   “什么!”   “希莉丝告诉我,有一种叫冒险家猎人的人,专门打劫冒险家,这些人身上完全没有衣服、行李之类的东西,就算食肉树把衣服吃了,也不该碰行李,所以一定是被什么人拿走了。而没有人会在食肉森林里抢劫,显然这些人是在上面遇害,再丢到这里。你们看,这些骨头也都是碎的。最后,有不明人士散布索美维山脉有宝藏的不实传闻,引冒险家来寻,正好对上。”肖恩有条不紊地分析。   杨阳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昭霆才道:“我们碰上的三个莫非也是——”   肖恩点点头:“虽然骗的手法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从袭击地点看,散布谣言的八成也是他们,只是看我们不贪财,才换成欺骗。”   “他妈的!”昭霆狠狠咒骂。杨阳和耶拉姆心有余悸,惊诧世上竟有这样一群人,险些就阴沟里翻船。   肖恩收起镰刀,合上眼,双手做出祈祷的手势,启唇唱出一串清亮的歌声。   澄静的音符回荡在空气中,刹那间,散落于地的白骨升起阵阵黑雾,随着歌声的扩散,化作直冲天际的洁净光芒。   “走吧。”   当银光看不见后,肖恩垂下手,对身后张口结舌的四人道,见他们呆呆不动,又催促了一声。三个少年少女这才回过神,昭霆结结巴巴地道:“刚才——刚才——”   “普通的超度而已,有这么好惊讶的吗?”   “我知道是超度,但……”   杨阳打断:“肖恩,你是圣职者?”棕发青年歪着头想了想,道:“不算,只是学过。”   昭霆和耶拉姆面面相觑,意会这句话的意思,杨阳轻蹙双眉。   他果然恢复记忆了。   “快走吧,还要找希莉丝呢。”   “哦。”   四人走了一会儿,看见前方的树丛透出微光。肖恩眼睛一亮:“是防止物理攻击的结界!”还没说完就大步跑过去。余人一愣后,也欣喜若狂地跟上:会使用魔法的只有活人,而活人就有可能是希莉丝!   树丛后是一块点缀着雏菊的青草地,一个身穿雪白祭司长袍的年轻人手持法杖蹲在中间,检视面前的人。而那个躺着的人,正是他们找了半天的同伴。   “希莉丝!”肖恩头一个冲过去,抱起红发少女,确认她仍有呼吸后,整个人松弛下来,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   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生前他就尝得够了,如果死了还要来一回,他一定受不住!   见同伴无恙,杨阳三人打量起那个已经站起来的年轻人,他是个二十后半的青年,乌黑的长发整整齐齐地在脑后扎成一束,一丝不乱,看起来像个家教良好的世家子弟。白皙俊逸的脸庞和唇畔温文的浅笑也加深了这个印象,就是一双罕见的青眸有点妖异的感觉。   然而,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杨阳心里油然泛起一股熟悉感,因为他眼里的神采,像极了她见过的一个人。   那隐而不宣的霸气,那深沉复杂的思绪,那锐利敏捷的智慧,汇聚成一种特殊的气质——   王气。   这个青年,是条蛟龙,沉睡的蛟龙。   没想到在这样的地方遇见这样一个人物,杨阳暗暗赞叹,问道:“请问,是你救了希莉丝吗?”其实看这阵仗,就知道一定是他救的,不然希莉丝焉有命在,问一声只是出于礼貌。   那青年挑了挑眉,显得有些意外的样子,随即低声念诵几个像是咒语的古怪单字。杨阳、耶拉姆和肖恩一怔,因为他说的竟然是古代语!   但是当青年再度开口时,吐出的却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抱歉,可以重复一遍你刚才说的话吗?”   他的声音优雅轻柔,充满了韵律感,让人听了舒服至极。   “呃,我是说,是你救了希莉丝——我们的同伴吗?”杨阳有点诧异地复述。青年还没回答,肖恩先一步道:“你不是这个时空的人!”   “啊?”杨阳三人这一惊非同小可。   肖恩定定注视黑发青年:“你刚才用的是方言术(注:一种让对方听懂自己说的话的法术),而且你用的语言,是纯正的古代语,即使现在还在使用古代语的两座外大陆的人民,也发不出你这样的发音,所以你一定不是现代人。”   什么?三个少年少女回过头,用呆滞的目光瞧着那个“不是现代人”的青年。肖恩续道:“你也不是幽灵,不是异族,你到底是什么?”   “不是幽灵,不是异族,当然就是人类了,还用问吗?”青年依然那样优雅地说话,只是语速放慢了些,增添了一抹慵懒,令闻者更为醺然,肖恩却听出他隐藏在平静语调下的一丝不悦,脸一红:“抱歉,我没有恶意,我只是好奇。”隔了那么久,终于听到同样说古代语的同胞,令他心中难以克制的激动。   而且他听出月的口音有着古代法师特有的节奏感,只有学舍最优秀的老师,有这样优美的发音。   青年端详他,玩味地挑起唇角:“你是白袍法师?”   肖恩毫不迟疑地点头。   果然。杨阳不意外,东方学舍是白袍法师的出身地,对立阵营是暗月法师公会的黑袍,不过在更早之前,黑袍、白袍和中立的红袍,都隶属大陆法师议会。   不知道这一位是来自哪个年代。黑发少女兴奋极了。   “我是黑袍,大陆法师议会首席之一。”身穿祭司长袍的年轻人用理所当然的态度道,口吻谦逊,却包含强大的自信,“我的名字是月·奥兰托。”   “什么!?”   半分钟后,昭霆的尖叫才划破云宵,“你是月祭司!!!?”   余人也震惊得僵在当地,活像三根木桩——她们都听过这个名字!   月还是那副波澜不兴的优雅模样:“啊,看来你们都认识我的恋人,不错,他叫扎姆卡特,是条非常可爱的红龙。” 第二百四十章 月·奥兰托   回过神后,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你是男的!?”   “你姓奥兰托!?”   “你不是死了吗!?”   月涵养极佳,唾沫淋头也笑容不变,嗓音也是那么的淡雅柔和:“嗯,请一个个说好吗?这样我听不清楚。”指着肖恩:“你先来。”摆明了偏袒法师同行。   “啊。”棕发青年愣了下才道,“我…我一直以为你是女的。”   “我是男的,你为什么认为我是女的?萨克没有昭告天下我的性别吗?他一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条同性恋龙,免得再有母龙和人类女子来烦他。”月温温地道。   他很了解扎姆卡特嘛,不愧是情侣。杨阳三人感叹。   肖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大概我漏听了。”月点点头:“我想也是,好,接下来是这一位。”他转向黑发少女,看出她是法师学徒。   杨阳恭敬地道:“我问的是,‘你姓奥兰托’?”   “咦,后世的历史学家没有帮我翻案吗?我还以为我的身世很容易就查出来了。”月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罢了,没查出来也好,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对了,我也有个问题想请教,今年是黑暗历几年?”   “黑暗历?今年是创世历1037年。”   肖恩插口:“我是大陆历的人,大陆历到我入学是486年。”   “哦,法师议会有意改新年号,正让各国投票同意改为‘大陆历’,看来是成功了。”月微微一笑,对这种时光拼图般的信息核对很感兴趣。   杨阳更是激动,由于魔族的破坏,魔导国连本像样的年代志都没有,历史学家把千年前的时代统称为“古世历”,也只有大黑暗时代比较清楚,但有学者研究,大黑暗时代只是魔族和艾斯嘉矛盾激突的时段,可能只有几十年,大概是魔界公主玛格蕾特死后。如今证实了,肖恩所在的年代包括大黑暗时代,足足历时四百多年,月来自更早以前的黑暗历,传说中魔族来到这个世界的年代。   不过黑暗历和大陆历之间还隔着圣光历,只有短短五十年左右。   月理性地推测:“这么长久的时间,想必奥兰托国也不存在了吧?”   四人一齐点头,差点脱口而出:“就是你情人毁掉的!”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古早以前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现世?还不是幽灵。   肖恩第一个按捺不住好奇心:“你是用时空魔法来到这个时代的吧,那怎么不知道确切年份?这样你怎么定位?”   “说到这件事,就要问你了。”   “我?”肖恩指着自己的鼻子。月点点头:“禁区是你打破的?”   “嗯。”   “你他妈的是白痴吗?”   寂静。良久,四人才从失神状态恢复过来,看向发话人。非常温柔的表情,就和他刚才的语气一样温柔。   错觉,一定是错觉。三个少年少女自我安慰:不可能有这样的反差,世上绝没有人能用那样的语气说脏话。   “亏你也是个法师,还是个实力不亚于我的法师,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超过十段的魔法解起来一定要小心谨慎,你却像拍皮球一样一下子拍得粉碎,又不是那些蠢得跟猪猡没两样的战士,你是脑袋浸水了还是头壳坏掉了?做出这样不瞻前顾后的事。”   是…是真的,他真的在骂人,用那种轻柔到像讲情话的口吻骂人,而且骂得很毒。   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杨阳三人呆住了。肖恩发呆的含意却略有不同:“原来是你把反噬化解的。”(注:当禁区封印之类的法术解开时,力量会一下子向外发散,所以必须事先布下缓冲结界,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果然是白袍阵营的白痴法师,连解开大型法术应该预备的步骤都不懂。该不会你所处的年代,白袍大法师们变成了一群只会育婴喂奶的白衣天使?他们已经在倡导生育法师光荣的口号,主张生孩子比学魔法更重要。”月依然用那种优雅怡人的口吻讽刺人。   杨阳听出赤果果的鄙视,看来如魔法界的传闻,黑袍白袍果然关系不好。不过到大黑暗时代所在的大陆历已经势如水火,互为死敌。月所在的年代好像还停留在看不顺眼,挖苦嘲讽的程度,幸好幸好。   “别说我的老师,是我自己没学好,我没学到高等魔法,都是跳级后随便翻书,东拼西凑学的。”肖恩惭愧得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我好像十七岁就离开学舍了……”杨阳的心脏漏跳一拍:离开东方学舍?   她想起精灵长老埃洛尔的故事,一个年轻学员带走了精灵王和魔界公主的遗孤……应该没有那么巧吧。   月挑了挑眉,略略缓和语气:   “原来只是个学徒,本事倒不错,还能用禁咒。不过时间紧急,我没办法化解那么大的冲击,所以把它封了起来,容器就是你怀里的女孩子。”   肖恩惊怒交集,可是没法指责对方,毕竟是他自己一时冲动,打破了魔法禁区,如果这个大型法术破裂,诅咒扩散开来,恐怕半个北城和西城都会被卷进来,葬送无数人。   “肖恩,怎么回事?”杨阳三人听得不安。   “他把禁区发散出来的力量全部封在希莉丝体内。”肖恩咬了咬牙,又是愤怒又是自责,“假以时日,封印破裂了,这股力量就会撕碎希莉丝的身体!但是把封印移出来也没用,因为移出来的瞬间,希莉丝的身体同样会承受不住而四分五裂!而且魔力会消蚀体力,从现在起,希莉丝会越来越衰弱,最后虚脱而死!”   杨阳三人骇得脸色发青。   月悠悠地道:“你们也不用太悲观,像她这种情况,有两个解决方法。一是用生命系的法器(注:这种法器通常可以融入体内,就不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容纳魔力,化解反噬;二是把封印移到你体内,再用起死回生的咒文将她复活。”   “那种咒文谁会啊!你会吗?”   “我不会。”   “那你还说!法器呢?别告诉我法器你也没有!”   “是没有。”   “……你这混蛋!”肖恩大怒,丢出一枚火球,当然准头偏了。月不屑一顾:“果然是大脑少根筋的白痴法师,已经是不得不靠怨气活着的可怜存在了,还不晓得省点力气。”   他的话提醒了杨阳一件事:对了!肖恩现在是只有靠负面情感维持实体的怨灵,一旦负面情感没了,就会变回幽灵,那他是……故意激怒肖恩的吗?   月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确定起来,因为那种措辞,怎么听怎么像习惯使然。即,他本来就是个让人肝火大动的家伙。   “算了,看你可怜,就告诉你吧。那种法器我放了一个在西边的失落神殿,待会儿画张地图给你,免得你迷路到东边去。”   “你……”   “也不用担心这女孩会撑不到半路嗝毙,这里到失落神殿只需十多天步程,用魔法更只要三天就到了,而这女孩起码还能挺半个月。当然,如果她碰巧来个月事之类,就难说了。”   “¥&※◎+……”   这家伙,是不是对越喜欢的人越爱整啊?看着这一幕,杨阳不禁怀疑。明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装得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在听说血龙王的恋情时,她曾幻想过月的性格。因为扎姆卡特是强势型的,按照耽美文学的一贯套路,他的恋人应该是弱势的一方。就算不像女人,至少也该温文尔雅。岂料月的外表是够温文了,骨子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能用阴损毒辣形容。   还有他那骗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和声音,无形中主导全场的手腕,真正强势的一方无庸置疑是他。   可怜的扎姆卡特,我能想象你的恋爱生活。杨阳在心里为友人哀悼。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昭霆也忍不住叫起来,“把希莉丝害这么惨不说,还欺负肖恩!”   对嘛对嘛。棕发青年猛点头,碍于扎姆卡特的面子他没法真的砍人,又感觉对方是黑袍的前辈,而自己是个可怜的学徒,只能忍气吞声,早憋得一肚子气,现在终于有人出来仗义执言了。   可惜这个正义之士水平和他差不多,才一回合就被月踢回一边去纳凉:“我害她?是我救了她吧,要不这女孩早没命了。而且,从头到尾都是你这位目无尊长的同伴在骂我、吼我、用火球丢我,我何时欺负过他?”   “唔~~~”没有他唇枪舌剑的本事,棕发少女只好饮恨。   叹了口气,杨阳开口道:“月先生,容我插一句,请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个时代?”她自认嘴上功夫也比不上这位仁兄,只好另辟蹊径,打听感兴趣的历史知识,她还有很多话想问。   月指着肖恩回答:“因为考虑到很可能会有这种没脑子的笨蛋不分青红皂白打破禁区,当初设的时候,我就开了个时空门(注:利用时间隧道衔接过去与未来的门扉,是最高段的时间魔法,只有十二段以上的法师能使用),出事时可以及时赶来补救,果然派上用场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柔和,但咬字很清晰,所以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然而,从听见到理解却花了很长时间,尤其是那句“当初设的时候”。   “禁区是你设的?”   “没错。”   “……”   换句话说从头至尾就是这家伙搞出来的事情,他却摆出局外人的姿态,在这里指手划脚。   这回肖恩真的气得七窍生烟,昭霆吼道:“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胡说八道。”月淡淡挥了挥手,“我只是设了一个魔法禁区,什么叫‘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们自己的麻烦应该由你们自己解决,不要随便把罪名推给别人。”他竟然还反咬一口,丝毫没有心虚、后悔的表现。   这个人品性真是有够恶劣。见惯各色人种的黑发少女此刻也不由得哑然——难道这就是黑袍的作风?   棕发少女和褐发少年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扎姆卡特怎么会爱上这种人?”   棕发青年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作羞耻?”黑发祭司瞟了他一眼:“我知道,倒是你肯定不知道思考两字怎么写。”   肖恩决定再不理睬这个混蛋!   杨阳干咳一声,心中也有气,忍不住道:“月先生,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如果你不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设的禁区,西方一千多年来荒芜不堪,为少得可怜的粮食自家里打得头破血流,更有无数人因为抢不到粮食饿死——你是为了造成这种结果,才设禁区的吗?”   月眼底闪过晦涩的情绪,快得她差点捕捉不住。   杨阳心一动。   也许他不是无情,只是装作无情。   “不错。”月坦承,“肯尼亚斯是侵略我国的敌国,打击敌方的后勤是我提交的战略选项,也是陛下的目的,我只是按照他的旨意行事。”   听到前半句,杨阳等人无话可说,虽然月的手段太激烈,但两国交战,月身为奥兰托国人,帮助自己国家胜利无可厚非。   “不过,你说一千多年?法术时间由陛下决定,难道我答应他了?”月对此也有意外,再三忍耐,还是情不自禁地自问。   “你为什么答应他做这种事?”   月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这是我欠他的。”   杨阳怔了怔,想起一事,冲口道:“等等!你姓奥兰托,莫非你是桑·布莱克·奥兰托的——”   “我是他哥哥。”   “……!”杨阳倒吸一口凉气。   昭霆询问友人:“桑·布莱克·奥兰托是谁?”杨阳还沉浸在突来的冲击中,心不在焉地道:“奥兰托国的末代国王。”   “布兰是末代国王!?为什么?他虽然有点心术不正,但是个有能力的人。”月第一次收起笑容,露出诧异之情。杨阳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因为他杀了你,扎姆卡特就杀了他。”   “杀了我……是吗……”   月脸上的表情很奇异,不像意外,倒更接近叹息。众人同情地瞅着他,不管眼前的人有多么恶劣,被亲弟弟所杀,遭遇委实可怜。   昭霆灵机一动,比手划脚地道:“对了!你已经知道你弟弟要害你了,就可以事先防范了!”   “历史是无法改变的。”月淡淡地道,随即,一缕关心渗入他始终柔和的嗓音,“萨克怎么样?一个人吗?”   “嗯。”   月合上眼,眉心划过痛苦的波纹,低声道:“布莱克,你太狠了。”看到他的神情,余人更是同情,耶拉姆道:“你去见见扎姆卡特吧,他现在应该在中城的西境。”   “我只能再待十分钟(注:虽然时间魔法不存在时效,但时间隧道有时限,如果不在消失前赶回,施法者就会身死魂散)。”说这句话时,月的神色已恢复了常态,“你们认识萨克?帮我个忙。”   “传话吗?”杨阳温言道。月点点头:“告诉他,收敛点脾气,不然总有一天被人类的屠龙者干掉。”   “呃……”没料到他要传的是这样的话,杨阳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原以为,以月的性格虽然不会要心上人移情别恋,但一定会来句“我永远爱你,不要伤心”之类的肉麻话。   昭霆也十分错愕:“你不说句我爱你吗?”   月睨视她,眼中射出尖锐的嘲讽,程度之强烈,令他柔和的嗓音也有点变调:“爱?人类哪配说爱这个字眼,这个字是专属于龙的,连神也不配说!”   昭霆听得云里雾里。杨阳心里浮起了悟和感叹。   这是个愤世嫉俗的男人啊。   耶拉姆皱眉道:“这么说,你不爱扎姆卡特?”月缓和了语气:“是。”   “太过份了!”昭霆跳起来,愤慨得满脸通红,“扎姆卡特是那么爱你!一直到今天都没忘了你!甚至为了你跑去向维烈单挑,想自杀去陪你,你却说不爱他!你还是人不是!?简直狼心狗肺……”   杨阳捂住友人的嘴,深深望进黑发青年情思翻涌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月,对你而言,扎姆卡特是什么?”   月回她深邃的一瞥,抬起头,仰望清澈的蓝天。直直洒落的阳光净化了他略带妖异的青瞳,焕发出澄静的光彩。   “他是我唯一的光。”   语气充满无限的眷恋与深情,即使迟钝如肖恩、昭霆,也听出他对血龙王到底是什么感觉。   “很好!”杨阳击了下掌,“我就把这句话带给他!”月噗嗤一笑:“他大概听不懂吧,那家伙就只会挖空心思要我说爱他。”   杨阳坚定地道:“不,他会懂的。”月凝视她,眼中闪过一道异彩。   “好吧。”他举起法杖,“时间也不多了,念在你们帮我传话的份上,我就直接送你们到失落神殿,不用道谢,后会有期。”说着,他的嘴角浮起一个微妙的笑。不知为何,看到这个笑容,肖恩的背上一阵恶寒。   这家伙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他刚想拒绝,月已念完了咒语,法杖杖头的宝石发出灿烂的绿光,一道龙卷风包围住五人,随着风声呼呼,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最后完全看不见。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下来,视野也恢复了清朗。   五人面前是无垠的沙海。   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层层叠叠宛如波浪的金色沙海,充满了不羁的美,和空旷的寂寥,这是一幕壮观的风景,但杨阳四人看在眼里,只觉心寒。   “这是什么地方?”昭霆呆呆地问道。耶拉姆面无表情地回答:“沙漠。”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沙漠!问题是我们怎么会跑到沙漠来!那家伙不是应该送我们到那个失什么的神殿吗!”   “他果然没安好心!”想起临走前月那个诡异的微笑,肖恩跳起来。被他一提醒,杨阳脸色大变。   她怎么没想到!以月那种个性,哪能忍受被人看到软弱的一面!再比照他将整个西方化作荒漠的狠劲,杀人灭口当然是小菜一碟……   “那个恶魔祭司!!!”   ******   【后记】   杨阳的第二任老师出场了,也是引导她走上人生顶峰的老师,不过现在和冒险小队不合,哈哈。月也看不上这些上蹿下跳的白袍学徒和更加差劲的菜鸟冒险家。   月是黑袍法师,他穿祭司袍另有原因,后文会有。他和扎姆卡特的事迹,在预定写的番外《红月传奇》。其实我已经暗示了,他还会出场。   黑袍的作风就是自私自利,就算做好事也是不择手段,还会造成严重的后遗症,引发当事人的怒气,不自我辩解还一副讨揍的德行,潜台词“有种来打我啊”,这些是黑袍共有的风范,后文会出现的一位黑袍也是如此,暂时不剧透。   也是因此,杨阳她们都没意识到,月是希莉丝的救命恩人。   月设计肯尼亚斯帝国,站在奥兰托国长皇子的立场,也没有错,当时奥兰托国遭到侵略,当然是违反人道的,应该谴责。不过后来是历史变故,才使得诅咒恶化,不然不会持续那么久。   月也没要主角们死,是杨阳和肖恩误会了,他还让冒险小队传话呢。   本文定位是奇幻史诗,体现历史厚重感的年代会随着正文的发展、相关人物的登场慢慢揭开,不过这里给有兴趣的读者简单介绍:月所在的黑暗历之前是魔法文明最辉煌的魔导历,繁华仅次于最早的神代。但是因为一场人为的灾难,法师地位一落千丈,惨遭迫害。就在这个时候,异界的魔族侵略,酿成第四天灾。   也就是说,魔族是在艾斯嘉世界最弱的时候入侵成功,如果是魔导历,随便哪个大法师都能把他们捏成小饼饼。   由于魔族的肆虐,法师地位重新提高,得到平反。但是经历了多次灭法运动,法师人数还是一落千丈。大陆法师议会的白袍法师因此提倡生育优先,扩大种群,人多力量大。黑袍对此不以为然,认为实力才是硬道理,学习和光复魔法最重要,尽快恢复到魔导历的水平,主张内部竞争,甚至提出了徒弟打败老师才能出师的规定,后来演变成大陆历黑袍必须杀师出道的传统。   两个阵营越来越冲突,在月身处的黑暗历后期已经初露矛头,到肖恩所在的大陆历正式分裂,演变成两个对立的敌对阵营,红袍调和不果,反被驱逐。法师们没有把打倒侵略者作为第一要务,反而自家里斗得火热。白袍越来越软弱,放纵后代,宠溺学生,不思进取;而黑袍陷入了持续的内耗和内部打压,也阻碍了后备力量的发展,只除了极少数特例。   这种种阵营和思想的分歧非常关键,因为对人物的性格和机遇都有深刻影响,也间接影响到千年后的世界和杨阳这些主角。不过他们要到全文中期,肖恩的记忆解开,才有深刻的体悟。   暂时,还是跟着冒险小队慢慢旅行吧。 第二百四十一章 死亡沙漠天神之叹   创世历1028年·南城梅迪·上界王宫——   「公主,面纱!你忘了戴面纱了!」   「啰嗦!那种气闷的东西,我才不戴!」   「不戴面纱,你不能出去啊……公主!」   小小的身影像子弹般发射到室外,眨眼消失在花园里。直过了半分钟,一个手拿蓝色面纱的女官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在原地徘徊片刻,哭丧着脸喊道:「公主!公主啊!」   当然,没有人回应。   「真讨厌,自己喜欢戴面纱就戴好了,干嘛强迫别人也戴。」被女官唤作公主,留着一头火红色卷发的女孩蹦蹦跳跳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天空色的眸子灵动有神,不时四下张望,想找到能引起自己兴趣的事物。   突然,她看到一个人,那是个坐在凉亭里悠闲品茗的青年,不到二十的年纪,穿着洁白的军服,淡金色的短发下,有一张超凡脱俗的俊颜。   「哎呀。」对方也发现她了,颇为意外地眨眨眼,「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不戴面纱的梅迪女性呢。小妹妹,你应该还没结婚吧?」(注:梅迪的风俗是未婚女子一律遮面)   好…好美的男人哦!女孩看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不知不觉走过去,凑近端详,由衷赞叹:「你好漂亮!」   「谢谢。」青年对她率直的态度很有好感,拍拍身旁的石椅示意她坐下,拿起一只空杯汲满,连同桌上的果点一起推到她面前,一连串动作流畅而优美。   女孩道谢却没有喝,指着另一只杯子:「我要那杯!」   青年微微一怔,没有说什么,把自己的茶递给她。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女孩一边喝茶一边思忖。青年上下打量她,冰蓝色的双眼浮起兴味。   「你是希莉丝公主吧?」   「嗯。」女孩毫不惊讶,她长得像母亲,只要看过南城城主的人都瞧得出她的身分,「你呢?」   「罗兰。」   这回希莉丝切切实实吃了一惊:「就是那位伊维尔伦的英雄,打败兽人和蛮族联军的罗兰将军吗!?」   「英雄?公主太抬举我了。」罗兰对她的赞美表示谦虚。希莉丝跳起来,兴奋得满脸通红:「不不!你是英雄!我听说你的事迹时,发誓要做个像你一样厉害的将军呢!」   「哦,公主想当军人吗?不过行军打仗是很辛苦的事,你还是专心学习白魔法,得到高阶祭司们的认同,当上城主。」罗兰真诚地道。   希莉丝骄傲地挺起胸膛,这也是她从小刻苦的目标,而且她还有自己的打算:「也是,我打听过,只要当上城主,王室就会封赏大将军的职位,还比将军高一级。」   虽然是童言童语,罗兰却听出这小孩做事非常有功利心,而且小小年纪就有勃勃野心。   对罗兰的鼓励很有好感,希莉丝又端详他的容颜,觉得他比父亲,宫里的任何男性都好看。   「罗兰将军,兽人和蛮族可怕吗?」希莉丝想起了父亲提到的故事。   「不可怕。」罗兰的目光朦胧了一下,仿佛又看到那个充斥着嘶吼、杀伐、血腥、恶臭、污泥,刀光剑影、法术光芒和生死绞力的战场,「他们是可以了解战胜的敌人。相比之下,魔兽反而更可怕,因为它们毫无理性,只会繁殖,无法沟通,难以根除。」   「啊,我听过那种吓人的怪物,不过上界没有,梅迪的魔兽也是全国最少的。」希莉丝自豪地道。罗兰摇了摇头,「十年大魔潮,对哪个城都是一样的。」   见希莉丝面露不安,罗兰微微一笑,抚摸她火红的卷发,「别担心,正是为了保护像你这样的孩子,我们军人才会出征。」他想起牺牲的东城孩童们。   和那些死在魔兽嘴里,亲人用尽全力保护都没能守护住的孩子比起来,眼前高居上界,天生尊贵,金枝玉叶的公主多么幸运。   希莉丝被对方亲昵的动作扰乱了心跳,这就是父亲说的心动么?   「罗兰将军,你愿意成为我的丈夫吗?」   刚好喝了一口茶的金发青年差点喷将出来。   「不,感谢公主错爱,但我心有所属。」已经被亲妹妹看上的罗兰婉拒。   「可是我觉得我们很合适。」希莉丝坚持。眼前的男人怎么看怎么出色,如果能成为她的,该是多么棒的事!   金发青年失笑,看着这个人小鬼大的公主,那双蔚蓝色的眼眸燃烧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火焰——   野心的火焰。   「希莉丝公主,你适合没有权力欲的男人。」   罗兰淡淡地道,顿了顿,他眼中浮起一抹怀念、一抹黯然,「我曾经有个好朋友就是为了我,送了性命。所以,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男人喜欢上你,对他而言只是不幸吧。不但得放弃理想和自由;还得跟着你踏进血腥的战场和肮脏的政治圈,最后说不定连命也得搭上。所以,为了他好,到时你还是放他走吧……」   ******   金发青年的声音逐渐模糊,意识从过去的景象剥离,缓缓上升,最终回到现实。   “希莉丝!”   棕发青年狂喜的面容出现在尚不明晰的视野里,“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肖恩……?”   红发少女面露困惑,跌落悬崖的最后一幕还停留在她的脑海里:他不是变回幽灵了,怎么她还看得见?莫非……   她抬手想触摸对方,不料手臂软麻,只举到一半就垂落下来。   见状,肖恩眼神一黯,随即绽开比平时更爽朗的笑容:“你刚醒来,所以身子有点虚,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去帮你端饭。”说着,将她落在地上的手塞回毛毯。   即使隔着衣物,也能感到传递来的体温低得骇人。   冷的?这么说他没有回到阳的身体里,那怎么……希莉丝被搞糊涂了。   肖恩正要起身,被一只手牢牢拽住衣角:“我不会死了吧?”   “啊?”青年错愕地低下头,对上一张写满紧张的娟丽脸蛋:“不然,我怎么碰得到你?”   希莉丝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她掉落的不是一般的悬崖,而是位于魔法禁区的悬崖。那时,连用两次风翔也无法飞起,她真是怕极了,刹那间万念俱灰,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呜!她才十八岁,还有许多理想没实现,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虽然因此碰得到肖恩是很好啦。   棕发青年轻笑出声,伸指在她的额角弹了一下:“别胡思乱想了,你活得好好的呢,将来也会好好地活下去。”说到最后一句,他眼中充满决心。   “希莉丝醒了吗?”   随着熟悉的中性嗓音,黑发少女端着一碗哈克(注:用肉干、乳酪和蔬菜煮成的浓汤,旅途的常用食物)走进帐子,身后跟着棕发少女。见红发少女睁着眼,两人都喜出望外。   “阳,昭霆。”希莉丝也笑开颜,想要坐起来。可一撑竟然撑不起来,只觉全身上下无处不“软”,活像一团面糊,“……我睡了很久吗,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是失过血?”   余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肖恩默默上前接过碗;昭霆走到希莉丝后面扶起她;杨阳则坐到她前面,神色沉重而肃穆。   “希莉丝,有件不幸的事要告诉你,希望你静静听完。”   红发少女泰半的注意力集中在棕发青年递来的汤勺上,虽然不高兴他将自己当风瘫病人看待,但还是舍不得这样的温柔,红着脸咽下汤汁。   但是,她没有喝第二口,因为下一秒,她就被黑发少女的话吸引过去。   “这么说……”   听完叙述,希莉丝只觉喉咙干得可怕,一股寒气从胸口扩散到四肢百骸,险些脱口而出“我现在是半残之人?”。   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激动,她绽开与平日殊无二致的灿烂笑靥:“只要找到失落神殿,我就得救了?”   “呃……没错。”杨阳和昭霆愣愣地道,诧异她的反应。肖恩放松了表情,眉心却残留着一丝忧虑。   “真是走运啊。虽然那个月的做法是有点过份,不过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希莉丝用快活的语气道。杨阳和昭霆想想也对,释怀了对黑袍青年的心结。   “没错。”肖恩揉了揉她的浏海,笑道,“只要有命在,就有希望。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在封印破裂前找到失落神殿的。”   回望他坚定中蕴含温柔的琥珀色眸子,希莉丝这才真正平静下来,情不自禁地漾开笑容,感到从所未有的安心和满足。   “好了,现在该告诉我,为什么你又有实体了。”希莉丝指着肖恩的鼻子,“还有,耶拉姆小哥呢?”   “我在这里。”褐发少年掀帘走进,一向冷凝的面容有一丝关怀,“希莉丝,还好么?”   “好得很!”为表无碍,希莉丝抢过汤碗大口进食,在欣慰还有力气喂饱自己之余,又惋惜不能继续享受心上人的服侍。   昭霆问道:“你和那个商人谈好了?”   “嗯,他答应给我们四匹骆驼,五袋水,三包干粮,还有最重要的——地图。”耶拉姆将总共八个袋子放在角落,拿着一份卷起的羊皮纸坐到杨阳身旁。   希莉丝一怔。昭霆皱眉道:“只换了这么点东西?你可是给了他一条水晶项链……”   “够好了!”杨阳斥道,“水晶项链算什么,在这种地方,水和食物才是最宝贵的!何况那条项链是菲亚斯的,我们一点损失也没有。”   “嗯,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竟然能弄到食物和水,还有最重要的地图。”肖恩心有余悸地道,“在被那个混蛋扔到这个鬼地方时,我还以为我们完了——竟然没把装粮食的袋子一并传送过来,简直是蓄意谋杀嘛!”   他是想杀人灭口。杨阳叹息。不过调整了对月的看法后,她心里也有奇怪,月既然要他们向扎姆卡特传话,就不会致他们于死地,那为什么会少了一部分行李?   杨阳隐约感觉自己漏想了什么。   “等等,我插个嘴。”希莉丝举起手,“为什么会有骆驼?难道这里是——”   “死亡沙漠。” 第二百四十二章 赶路   死亡沙漠也称「天神之叹」,魔法界传说,这里有着神奇的奥古诺石碑群,书写着惊世骇俗的魔法文明,还有一支曾经被创世神放逐的罪民居住在这里。   天神之叹位于艾斯嘉大陆的西北角,毗邻大海。外围环绕着比罗克山脉,挡住了大量由海洋飘过来的水气,使干旱成为这块大地唯一的气候特征。但是除了世代居住在此的沙灵族,没人能证实这些说法,找到那些石碑群,看到海那边的光景。   一年四季,死亡沙漠的气温都在37摄氏度以上,降水量不到500CC。可想而知,除了异族,没有人类能在这样的地方生存,甚至越过沙漠,确认文明古迹和比罗克山脉的存在。这里唯一出现的人类是行脚商人,而杨阳他们就好运地碰上一个。   希莉丝张大嘴:“怎么会跑到死亡沙漠来?”顿了顿,她反应过来:“因为失落神殿在这儿?”   “如果不在这儿,我就找那个混蛋算账。”肖恩咬牙切齿地道。不知为何,希莉丝感觉帐内一下子冷下来。   对了,为什么我完全不觉得热?这里不是沙漠吗?她纳闷。   耶拉姆面无表情地道:“在这里,我向那个商人确认过了,所以你可以停止释放煞气。”杨阳附和:“没错,不然帐子恐怕会结冰。”肖恩满脸通红地点点头,随着他的动作,温度又回升上去。   “别在意,你这样很好,可以当免费空调用。”昭霆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是发自心底的赞扬。但肖恩一点也不高兴,他已经从黑发少女口中得知空调是什么东西。   希莉丝困惑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余人对视一眼,肖恩主动解释:“我变成怨灵了。”   “什么!!!”   “没事的,虽然变成怨灵,我的本质还是生灵,晒到太阳也不会完蛋。”肖恩安慰,却丝毫无法缓解希莉丝心中的惊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即使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拥有实体,也不愿他变成怨灵啊!   那样的存在……   锡维拉的下场在红发少女脑中一闪而过,她紧紧抓住青年的衣领,厉声道:“是不是因为我?”   肖恩别开眼,底气不足地道:“不是。”   “该死的你骗鬼啊!”希莉丝用力摇晃他,“快给我变回幽灵!不然我杀了你!把你扁成猪头!”   她…她抓狂了。杨阳三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要!”肖恩挣开她的钳制,“没化解你体内的封印,我绝不变回去!禁区是我打破的,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你……”希莉丝抡起拳头,被扑上来的杨阳一把握住:“冷静点,希莉丝,肖恩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   “他还有命吗!?”希莉丝狠狠甩开她的手,放声大喊。   一层晶莹的泪雾涌上她的眼,模糊了视界,也震撼了心扉。   她没有为自己变成废人哭,却为他变成怨灵哭?   曾几何时,他在她的心目中变得如此重要?   红发少女使劲擦拭眼睛,不让自己软弱的一面呈现在同伴面前。   “希莉丝……”看到这样的情景,再不明白对方的心意,就是白痴了,可惜肖恩真的是个感情白痴,误以为她伤心是为杨阳轻易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别哭了,你会好的,我保证。”   “……你这个傻瓜!”好不容易憋回去的泪水又扑簌簌掉下来,不过这回是被气哭的。   “是是,我是傻瓜。”肖恩大度地不以为意,拉下袖子帮她拭脸,然后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拍打背部顺气,“算了,还是哭吧,哭一哭会比较舒服。放心,我遮住了,没人看见。”   希莉丝一口气转不过来,加上身体孱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察觉异样的肖恩一怔:“咦,这么快就睡着了?”   她是被你气晕的。杨阳三人在心里纠正,朝昏厥的同伴致以同情的目光。   “体力的消耗比预计的快,得赶快找到失落神殿才行。”将红发少女小心地扶回地铺躺好,肖恩忧心忡忡地道。   “哈哈哈……”杨阳三人只能以干笑回应。肖恩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希莉丝都变成这样了,你们还笑得出来?”   “……”三人决定把事实真相说出来,以免他们也被他气晕!   “嘘!”肖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到外面去说。”   明明是很体贴、很敏锐的人,为什么偏偏察觉不出希莉丝的心意呢?昭霆和耶拉姆从啼笑皆非转为诧异,杨阳却有些懂了。   因为他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不算在镜子里的一千多年,肖恩也已经三十三岁了,差不多比希莉丝大一倍,把她定义为后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何况,他又是个相信生孩子要去甘蓝菜田的白痴。   一出帐子,沙尘伴随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亮晃晃的光芒刺得眼睛也睁不开来。但是棕发青年一出来,杨阳三人就感到四周变成一个恒温区,好像连头顶的阳光也不怎么刺眼了。   真是好用的空调!这回连杨阳也忍不住感叹。   不远处,一个做游牧民族打扮的壮年男子正把行李放到骆驼背上。头巾半掩着脸孔,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当瞥见四人时,从头巾下传出的声音也是中气十足的:“这么快就出来了?那个红头发的小姑娘还好么?”   “不怎么好,不过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肖恩蹙眉道。本来与人寒暄,向来是杨阳出马,但自从德伦的事件后,她就对陌生人有了一定的戒心,尤其是商人,所以对壮年男子的问话,反常地回以沉默。   “吉人自有天相,那个小姑娘面色红润,绝不是短命之人,别担心!”   “谢谢你。”肖恩绽开笑容,愁容略消。   肖恩他……不会因为被人骗,而对人设防么?凝视青年的侧脸,杨阳有些困惑。   “西麦先生,你要走了么?”昭霆指着那包行李。西麦笑道:“是啊,我可不是能悠闲地待在一个地方的人。对了,刚才忘了说,你们要去失落神殿的话,最好先得到沙灵族的同意。”   “为什么?”   “因为失落神殿是沙灵族的圣庙。而且门口有两个守护者,如果没有钥匙,就无法通过,钥匙是在沙灵族手上。”   肖恩诚恳地道:“谢谢你的提醒。”耶拉姆问道:“那沙灵族的聚居地在哪里?”   “哈哈,这就难说了,死亡沙漠没有永恒的绿洲,所以他们得经常迁移。不过上次见到他们是在上个月,应该还没走吧——你看一下地图,我有标出来,在一个黑色叉叉的地方。”西麦走上前,接过少年手上的羊皮纸展开,很快找到标记,“看。”   “很远呐!”比量了一下距离,杨阳皱起眉头。余人也面露忧色。   “是挺远的,不过他们讨生活也不容易。事实上,也只有沙灵族能在这个鬼地方活下去了。”西麦的表情因为包着头巾看不见,但是听语气,明显对沙灵们十分钦佩。   他看着肖恩等人的目光同样如此,伊斯法人崇尚弱肉强食,崇拜强者,否则见到在沙漠里茫然失措的冒险小队时,他就不是和气地谈生意,而是亮出袍子下面的弯刀——沙漠商人随时可以摇身一变为沙盗,或者干脆叫来一群沙漠盗贼。   而这笔生意也让西麦很满意,虽然看不出那串项链的材质,但他相信能卖个好价钱。   “最后告诫你们一句,一定要小心沙暴!任你武艺盖世也好,魔法超群也好,一旦遇上沙暴,不马上藏到沙里当驼鸟,只有变成一摊烂肉的下场,切记切记。”西麦把地图还给耶拉姆,挥挥手,跳上骆驼,头也不回地去了,一言一行都洋溢着豪迈的气质。   “好爽快的人,西城的人都像他那样吗?”目送商人的背影,肖恩眼中射出憧憬的光芒,他最喜欢爽快的人了。   “当然不是!”昭霆断然否定。   “怎么说?”   “死小鬼也是西城人,你看他爽快吗?”   “……”   耶拉姆冷冷地道:“我之所以变得这么不爽快,一半是神官大人,另一半是你造成的。”   昭霆勃然大怒:“胡说八道!”杨阳按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不,昭霆,耶拉姆说的没错。”要不是他们这些毫无经济观念的人,他不会小小年纪就变成奸商一个。   “阳,连你也帮他!”   “我不是在帮他,而是在指出事实。”   “好了,别说闲话了,商量正事。”耶拉姆插口,他其实并不介意自己的性格,只是听棕发少女那么像是责备地说来,有点不舒服。   “嗯。沙灵族的住处实在太远,还是直接去失落神殿,我有自信打倒那两个什么守护者。”肖恩盯着地图,用坚定的语气道。   杨阳突然想起一事,冲口道:“对了,肖恩,你干嘛不用次元门?直接就可以到了!”昭霆和耶拉姆一呆,齐声道:“对哦!”   棕发青年的神色黯淡下来:“我无法使用次元门。”   “啊!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是怨灵,只能用自身的感情能量推动魔法,次元门超出了我的能量负荷。”肖恩叹了口气,“而且希莉丝的情况也不适合用魔法。那个混蛋说她起码能撑半个月,可是看她刚才的样子,只怕连十天也未必撑得到。我倒不觉得月撒谎,问题可能是出在他用的传送术上,与希莉丝体内的魔力起了共鸣,冲弱了封印。所以,虽然我还能使用移动术,也不能用,只能老老实实地走到失落神殿去。”   余人面面相觑,为事态的棘手头痛不已。   半晌,耶拉姆第一个挣脱沉重的气氛,铿锵有力地道:“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叫醒希莉丝,我们这就上路!” 第二百四十三章 沙暴   红发少女坚持自己行走,不要别人搀扶。好不容易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帐篷,爬上骆驼,她已经累塌了。   该死!我真的变成废人了!埋首坐骑温暖的后颈,她忍不住沮丧。   这时,身下几不可查地一晃,紧接着一个冰冷的胸膛贴上她的背部,驱散了天气带来的躁热。   “可怕的不是变成残废,而是变成残废后没人照顾。”肖恩拍拍她的后脑勺,“接受他人的帮助也不是可耻的事,更不用说是朋友的帮助。”   “……”希莉丝娟丽的脸庞浮起羞愧的红晕,同时也有一丝懊恼。   为什么他能看透她每一个细微的心理活动,却就是对她的心意一无所觉呢?   肖恩一手环住希莉丝的腰扶她坐正,一手拉起她的斗篷兜帽,同时轻踢坐骑的侧腹。骆驼立刻站起来(注:骆驼和马不同,是跪下来等人骑上去),不疾不徐地往前走。杨阳三人还花了番功夫才掌握住平衡,驾着各自的骆驼跟上去。剩下那只则背着行李。   “把面巾戴上,不然沙子会跑进嘴巴里。”   希莉丝依言戴起面巾,突然噗嗤一笑:“我想起来了,小时候为了抗议老妈硬逼我戴面纱,我曾经绝食三天,差点饿死呢。”   “为什么?”肖恩奇道。   “因为我城的规定是女性必须戴面纱,除非结婚了,而我从小就讨厌戴这气闷的玩意儿。”希莉丝大方地靠在他的怀里,闭上眼回忆,“所以我就绝食,我老妈拿我没办法,只好由着我。”   “你真绝食了三天啊!?”一旁的昭霆听得目瞪口呆,满心佩服。骑在她左首的杨阳掩嘴笑道:“我记得你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为了抗议你妈妈逼你穿吊带衫,结果不到半天就放弃了,在看到唯叔叔做的藕饼的那一刻。”昭霆恼羞成怒地吼道:“罗嗦!”   “要她绝食,不如杀了她比较痛快。”耶拉姆凉凉吐槽。   “你们俩联手欺负我——”   “哈哈哈……”杨阳、肖恩和希莉丝一齐放声大笑,愉快的笑声久久回荡在青天下,洗涤了空气,也驱散了红发少女内心的阴云。   沙漠旅行是很枯燥的事,但五人谈谈说说,倒也不无聊,当天就在这样的气氛中度过了。   翌日,黎明未到,一行人就拔营出发,连吃饭也是在骆驼上解决。要不是睡觉时间不能少,肖恩真想日夜赶路。   “昭霆,你少喝点,这点水本来就撑不了多久,你再这么喝,三天大概就光了!”   看到友人咕嘟咕嘟往嘴里灌水,杨阳厉声教训。昭霆垂下手,委屈地道:“我渴嘛!”   “渴不会忍一忍啊!”   “阳好过份……”   “让她喝吧,再过去不远有个水井。”看到棕发少女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耶拉姆于心不忍。昭霆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西麦给的地图上有标。”   杨阳不以为然:“万一他骗了我们呢?或者水井干了,还是小心点比较好。”耶拉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有道理:“也对。”转头对昭霆道:“你先忍忍,等找到水井再喝。”   “……是。”昭霆哭丧着脸答应。希莉丝开口道:“你要实在渴得受不了,我分给你。”   “不用!”余人齐声大叫。   “没关系啦,我一点也不渴。”希莉丝拍拍身后的人,“有他在,一路上我半滴汗也没流,当然就不渴。”   “对了!肖恩,靠过来一点!”昭霆吆喝不够,还身体力行地把骆驼往青年身边拉。肖恩额冒青筋:“你把我当什么了?”   “免费空调。”说着,杨阳也驱策坐骑靠近,接着是耶拉姆。   “……”肖恩只能大叹自己交友不慎。   走了大约两个钟头,终于到了少年说的水井,可是众人四下张望,连一滴像是水的东西也没找着。杨阳皱起眉头:“他果然骗人。”   “不。”肖恩小心地扶希莉丝靠在驼峰上,才跳回地面,走前几步,蹲下身,捧起一把沙子,“有水井,只是枯掉了。”   “没错,有点湿。”耶拉姆也下地走到他身边,搓了搓他手中的黄沙。昭霆大声道:“那怎么办?总不见得要我把水挤出来!”   “你挤也挤不出来。”肖恩起身,食指在胸前划了个复杂的图案,一粒粒仿佛水晶的圆珠从沙中透出,浮到半空,凝聚成一个成人巴掌大小,透明晶莹的球体,反射着阳光,说不出的绮丽。余人看得舌挢不下。   “只有这点了。”肖恩不甚满意地打量那个水球,对拿着水袋的昭霆道,“把塞子拔掉,”棕发少女刚拔掉木塞,水球就像有生命似的化成一条银练,飞进袋里不见了。   “哇——”昭霆这才回过神,惊叹出声,“好棒的魔法!”杨阳也满脸叹服:“你怎么弄的?”   “最简单的御水术。”肖恩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几个助跑跳回坐骑背上。   最简单?我连听都没听到过。杨阳心道,看向队伍里水系魔法最好的人,后者摇摇头,表示他也没学过。   古魔法果然远胜现代魔法,等空下来,我一定要向肖恩讨教。杨阳暗暗打定主意。   自从肖恩进入她的身体,她又没梦见席恩了。不过她最近发现,宿命的另一半也是个魔法的宝库啊,就来自一千年前魔法更加繁盛的大陆历。   死亡沙漠确实不负其名,这天杨阳等人一共路过两个应该有水的地方,全部干涸了,即使肖恩用了操水术,也只攒得半袋的量。带着一点不安,四个少年少女沉入梦乡。和前晚一样,棕发青年单独负起守夜的任务。   第三天,不安上升为淡淡的恐惧,因为希莉丝竟然无法行走!   虽然她表现得和平常一样,但在将她抱上骆驼的过程中,肖恩清晰地感到怀中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月·奥兰托,你不要被我碰到!   青年一边诅咒一边坐到她后面,甩动缰绳前进。在这样的气氛中,连最活泼的棕发少女也失了笑闹的兴致,整个上午就在沉默中消逝了。   午间,昭霆突然指着前方的一点,大声道:“绿洲!”   远远的,一座翠意盎然的小绿洲若隐若现,仔细看,树影环绕间竟然还有个水池,波光粼粼的湖面让人垂涎不已。   “不会是海市蜃楼吧?”杨阳忍着兴奋,提出保险的看法。   “的确是。”拥有看透幻象能力的怨灵肯定,如一盆冷水浇熄众人的期待。杨阳有气无力地道:“肖恩,你只要把你的冷气功能发挥在吹风上头就行了。”青年朝她投以困惑的视线,黑发少女一阵愧疚,庆幸他没听懂自个儿的讽刺。   “肖恩,你不会在被骗后,对陌生人起防心吗?”不想自己变得更讨厌,杨阳鼓足勇气问出这几天盘旋在心头的疑问。   “咦?”肖恩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德伦?”杨阳点点头。   “干嘛提那个死有余辜的奸贼!”昭霆嫌恶地皱皱鼻子。希莉丝插口:“对了,后来怎么样?德伦呢?”   “死了。”肖恩淡淡地道。希莉丝骤然回首:“你杀的?”   “没有,他自己掉下悬崖的。”   希莉丝松了口长气,因为她学的是神圣魔法和白魔法,所以对亡者比较了解,知道怨灵一旦见血,就很难克制杀戮的本能。   耶拉姆重拾先前的话题:“提防陌生人是最基本的自保手段,无需被人骗就该有。”   “可我看肖恩没啊。”杨阳奇道。   “因为他是个天真的笨蛋。”耶拉姆不屑地冷哼,睨了昭霆一眼,“这个也是。”   “你皮痒啊!”   肖恩苦笑道:“耶拉姆说得没错。不过,我并不是不气那些骗我的人,只是不想把这样的心情带入到和其他人的交涉中,久而久之,就变成这样了。”   “我正是想做到这一点!”杨阳冲口道。   “想做到这一点,没一定的人生历练是不行的。”希莉丝温言道,“你还是保持原样。这种心情没什么好可耻的,反而是轻信经常使自己和同伴陷入危险,只要掌握住分寸就行。”   杨阳点点头,很想问“那分寸又该如何掌握”,怕引起刁难的误解,硬生生咽了回去。   看出她的心思,肖恩微笑道:“这个也是靠历练的,别急,慢慢来。”   “嗯。”杨阳这才展颜,内心的大石一落地,她憋了好几天的怀疑就冒了出来,“肖恩,你恢复记忆了吧?”   “什么!”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齐声惊呼。肖恩震了震,拽着缰绳的手无意识地握紧。   “真的吗,肖恩?”希莉丝转过身。   “……嗯。”肖恩垂下头,浏海便盖住了眉眼,“不是很多,只是一部分。”   “说给我们听听嘛!你怎么这么见外,吭都不吭一声!”昭霆不满地道。   杨阳看出青年的反常,但她认为让他说出来比较好,加上对历史的求知欲难以抑制,就加入逼供的行列:“一部分也可以,说来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一些在学舍求学的经历。”   “就是这个!”杨阳兴奋地道,“这个最重要了!你有没有想起英雄王他们是第几届的学员?你是他们的学弟还是学长?或者是同学?”   “英雄王……”肖恩低低重复了一遍。杨阳讶道:“就是英雄王科尔修斯啊!他在降魔战争前就被封号了,你不应该不知道。他和他的妻子爱蜜莉都是东方学舍毕业的,你认识吗?”   黑色的阴影瞬间笼罩青年的双眼,挥洒出浓浓的血腥色彩,和深切的仇恨。   “认识。”   森冷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最深处。这回连昭霆也察觉不对劲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回荡在众人之间,半晌,耶拉姆问道:“你恨他?”   恨意缓缓消褪,琥珀色的眸子回复原本的清澈,肖恩脸上浮起近乎心痛的哀伤:“有一点。”   没人敢问为什么。杨阳干咳一声,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肖恩,我不该打听你的私事。”   “没关系。”肖恩回她一个包容的笑,“我只是暂时还没整理好心情,等整理好了,就告诉你们。”   “不用不用不用……”杨阳和昭霆一起摇头,惶恐极了。   “真的没事啦,毕竟那都过去了。而且我想起的不全是讨厌的事,也有许多快乐的回忆,比如我姐姐!我终于想起她的名字了,她叫洁西卡。”   洁西卡!杨阳的心脏漏跳一拍:圣贤者的义姐也叫洁西卡,是巧合吗?   耶拉姆露出罕见的柔和神色:“她是个好姐姐?”肖恩重重点头:“嗯!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姐姐!不管我闯多大的祸,都会帮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收拾掉;还保护我不受家里一帮老头子骚扰,由我做喜欢的事。”   ……这就是他对好的定义吗?   希莉丝叹道:“你没变成任性鬼真是万幸。”肖恩一怔,正想发问,皱起眉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余人面面相觑,凝神聆听,过了会儿,果然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奇异的呼呼声。   “在那!”最眼尖的昭霆首先发现声源,手指正前方。   余人转过头,看见一条衔接天地的灰线,将视界割成两半。肖恩脸色遽变,甩开缰绳跳到那头无人骑的骆驼上,把行李一骨脑扯下来,精准地抛到每个人手上:“抱紧!”   说时迟那时快,余人刚抱住他丢来的东西,耳旁就风声大作,沙尘漫天狂舞,灰线也接近到可以肉眼看清的距离,原来那根本不是什么线,而是道巨大的龙卷!   “天哪……”杨阳和昭霆倒抽一口凉气。   “没时间喊天了!”耶拉姆反应也不慢,跳下坐骑,一手一个将她们拉下地,打算躲到骆驼底下,然而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风,眨眼间风卷已欺到了面前。   肖恩甩手在三人身上罩了个防御结界,扑向想要从骆驼背上下来,却力不从心跌倒在地的希莉丝,将一瞬间能想到的防护咒语统统施加给她。   下一秒,他感到身子一轻,整个人被卷起,一股巨大的冲击席卷全身,令他的意识逐渐模糊,终于完全沉入黑暗。   但是,他的双臂仍牢牢抱着同样不省人事的红发少女。 第二百四十四章 过去   大陆历489年·圣域·东方学舍——   「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白发苍苍的老者捧着本子点名,「……怎么,又没来吗?」   讲台下的学生动作一致地摇头,随即交头接耳:   「这种课,他来不来还不都一样。」   「不过,这样明目张胆地跷课还是太嚣张了吧?」   「有什么关系,他背景那么硬。」   ……   装作没听见底下的窃窃私语,白袍法师提起羽毛笔在肖恩·普多尔卡雷这个名字旁边打了个叉,如果往前瞄一眼,可以发现这一行全部都是叉叉。   距离校舍楼百米远处,有一座黑杨树林,午休时学生们最喜欢来这里,或吃饭或聊天。但现在是上课时间,林里就显得冷清多了。不过,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   「以连接万物的自然之心,呼唤远方的信息,显示我朋友的身影!」   暗绿色的叶片毫无反应,有着棕色短发的少年发出懊恼的啧舌声,「还是没用吗?」   叹了口气,他开始翻从图书馆带出来的占卜书,待看到最后一页写着「树叶寻人法」几个大字时,又是一阵气呕。   「维烈啊维烈,你究竟跑哪儿去了?」   神情担忧而落寞,与他明朗的长相十分不配。   过了一会儿,他琥珀色的双眼突然浮现更多的微光,紧紧盯着手里的书籍。不断有火花闪烁明灭,仿佛这本书变成了烫手山芋,又是希望的火炬,哪怕烧痛手指,把他整个人都烧成痛苦的灰烬,都舍不得放手。   他紧紧捏着书籍的边角和叶子,无意识地颤抖着,神经质地扭绞,当回过神,发觉那枚用来占卜的树叶已经被他捏坏了,只好扔掉,又拔了一片黑杨树叶,攥在掌心。   很快,他又松开手,再握紧,反复多次,怎么也无法下定决心。   如果连这个也找不到,就彻底没希望了……   最后,他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气,飞快地念出咒语,那树叶发出几星微光,很快黯淡下去。   他猛地丢下了叶子,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叶片的轮廓浮现出青黑的痕迹,仿佛霉斑一般的印记,吞噬着微弱的光芒,最后完全熄灭。   如果肖恩此刻就学会了死灵魔法,认真读过书里的每一个字,就会知道这不是施法失败,而是血脉连接有了反应,却被死亡的力量阻隔。   因为他寻找的另一个人,此时被关在死亡结界隔绝的高塔里。   “没事,反正我没看完图书馆的占卜书,说不定这本的法术过时了,不准。”肖恩喃喃自语。   蓦地,他全身一震,右手一撑树枝改为半跪,小心翼翼地往下头窥视。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走进树林,火焰般的红发,湛蓝的眼眸,英俊的脸庞罩着沉稳的表情。阳光好像被吸引过去似的聚拢在他四周,使他看起来就如光神般闪闪发亮。   棕发少年松了口长气,挥手道:「卡修,卡修,我在这里。」   红发少年抬起头,绽开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肖恩,你果然又逃课了。」   「嘘!嘘!」肖恩把食指竖在唇前,「别站在林子口跟我说话,会被看见的!万一被贝姬逮到,今天中午我又要没饭吃了,她好凶的!」   「你啊,都十二岁了还这么孩子气,都怪洁西卡姐姐把你宠坏了。」科尔修斯为友人幼稚的口吻叹息,大步走过去,「下来吧,我不喜欢仰着头和人说话。」他的语气温和,却自然透出一股威严。   肖恩依言跳下来,落在他面前,好奇地问道:「你怎么这个时间在外头,不会也跷课吧?」   「怎么可能,我可是好学生。」科尔修斯翘起下巴。   「是是。」肖恩撇撇嘴,做出赶人的手势,「那么,好学生先生,请吧,别跟我这差学生在一起,免得辱没了你。」   科尔修斯放声大笑,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揉乱他的棕发:「臭小子,抬杠的水平愈来愈高了!走,去后山!咱哥俩好久没打一架了,今天好好较量一次!」   「我要把你打得连艾咪也认不出。」   「他奶奶的,我才要揍得你连贝姬也找不到!」   「你是王子,居然说脏话!」   「谁规定王子不能说脏话?」   两个少年边吵嘴边走远,活泼的脚步声宛如最自然的华尔兹,无比和谐,也无比欢快。夏日的阳光射过叶缝,为他们烙下金色的足迹。   学舍后头的小山坡上,传出激烈的兵刃撞击声,光能量凝聚的幻剑和锋锐的真剑在半空不断交锋,双方势均力敌。近百回合时,棕发少年一个横切拨开对方刺来的长剑,接着翻转手腕,由左往右斜削,红发少年及时格挡,不料友人这下是虚招,光剑转手来到他的脖颈前方。   科尔修斯弃剑投降,屡战屡败让他有点泄气:「‘萨桑之子’难道连武技也天生高人一等?」   「才不是!」肖恩本来笑眯眯的,此刻脸蛋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跟那东西无关!武技也好,魔法也好,全是我自个儿苦练出来的!你也当我是什么天才!?」   「肖恩……」科尔修斯浮起歉疚之色,虽然这个朋友性格爽朗大度,但老是被人以萨桑之子、天才之类名词囊括一切成就,圣人也会发火,所以他才不爱上课,「抱歉。」   「不,是我不对,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肖恩坐了下来,神情恢复了平静。   科尔修斯捡回长剑,在他身边坐下。一阵和风吹来,覆盖山坡的青草荡出一圈圈涟漪,好似波浪般摇曳着悠然醉人的温馨。陶醉于眼前的景致,肖恩露出开怀的笑容。科尔修斯却神思不属,仿佛有心事。   「肖恩,马上就成人礼了(注:大黑暗时代,由于魔族的压力,导致征兵年龄持续降低,人口剧烈减少,规定男性十二岁成年,女子十五岁),你想好选什么职业了吗?」   「没有,我喜欢打架,也喜欢魔法,也许会成为魔武战士吧。」肖恩心不在焉地道。科尔修斯神色一紧:「那你不就非加入特卫队不可了吗?」(注:大黑暗时代,为了对抗魔族,所有的国家结为一个联盟,主干国是四强国,首脑为各个大国的国王和东方学舍的神子神女,特卫队就是为了保护这些人而成立,成员清一色是东方学舍的菁英。)   「才不要!要我成天跟着那帮老头子,光想就恶心!」   「可是,魔武战士都会被编进特卫队的。」   「我管他!」肖恩蛮横地道。   「哦。」科尔修斯绷紧的脸色刹时放松下来,犹豫了一下,他试探地问道,「那…肖恩,你愿意来我的国家吗?」   「好啊。」   没想到友人答应得这么爽快,科尔修斯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喂,我的意思不是到我的国家来玩,而是成为我国的保护者,我的护卫!」   「我知道啊。」肖恩回他一脸困惑,「我早就想当卡修的护卫了,你老是为你国家的事伤脑筋,有我帮你,你就会轻松点了。」科尔修斯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谢谢你!肖恩!」   「朋友之间,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   「嘿嘿……」科尔修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然而转念一想,他又踌躇起来。肖恩是众神预言的救世主,东方学舍的宝,更是联盟第一世家珂曼家的心头肉,即使他铁了心要帮他,两家也不会答应,弄到僵了,肖恩不会被怎么样,他却有百分之两百的可能被偷偷作掉。而且,基于朋友的义气,他也得把话跟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子挑明:「我国只是联盟里最不起眼的成员国之一,我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王子,但你不同,以你的本领,每个大国都会抢着要,你跟着我……」   「卡修会出人头地的。」肖恩打断。   「啊?」   肖恩定定注视友人,一字一字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因为卡修有志气,也有本事。」   红发少年内心充满了感动,他出生于一个不起眼的小国,空有满腔抱负,却苦于无权无势,无法一展身手,有时候真的很怨,而现在,他最要好的朋友竟然坚定地说他会出人头地,还主动要帮他,无疑给他打了记强心剂。   「肖恩,我只对你说。」   「嗯?」听出友人话里的严肃,肖恩把流连在草坪上的视线收回来。   科尔修斯站起身,眺望远方,从这个角度,圣山脚下的风景可以一览无遗。   「从小,父王就对我说,要出人头地,要学成本事,赶走盘踞在我国的魔族,让民众安居乐业。我一直记着父王的教诲,但不知从何时起,我不想再把目光局限在一个国家。」   凛然不可侵犯的王者霸气从红发少年周身散发出来,令肖恩的呼吸为之一窒。   「我要把这个世界上的魔族统统赶走!不止我的国家,我要让别的国家的人民也能安居乐业!」   铿锵有力的誓言沿着山坡传播开去,久久不绝。   ******   为什么……连那样光辉耀眼的人,那样善良无私的人,也会被权力腐蚀?   棕发青年缓缓睁开眼,一眼看到的是被沙尘遮蔽的秋阳,和梦中那绚烂的夏日截然不同。   微微一动,撕裂般的痛楚猛然爆发,这股疼痛刺激了他脑中的某根神经,好像在什么时候,他也经历过这种凌迟般的痛苦。   肖恩硬是坐起来,却不是检视自个儿的情况,而是查看怀中人。幸好,红发少女只是晕倒,并无外伤,都是托得他设的结界之福。接着,他四下张望,露出懊恼之色:“唉!失散了。”   附近没有杨阳三人的身影,肯定是被卷到别的地方去了。不过,他那时有一视同仁地施加防护罩,性命应当无虞。   最后,肖恩才打量自己,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他的身体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深有浅,共同的特征是没有血渗出——在成为幽灵的一刻,肖恩就丧失流血的资格了,但疼痛是免不了的,这是成为怨灵的代价——有实体,就得承受实体的反应。而且,他最严重的伤还不是这些,而是沙暴狂肆的自然力造成的内部损害,因为他现在是由能量汇聚而成的怨灵。   “幸好没穿希莉丝买给我的那件。”   肖恩松了口长气,用魔法粗粗治疗了一下,顺便把割得破破烂烂的赭色长衣还原。他的衣服也是由能量汇聚而成,所以只要补充点能量,就能恢复原样。   将希莉丝平放在地上,解开结界,肖恩轻拍她的脸颊,唤道,“醒醒,希莉丝,醒醒。”昏睡会使她的体力消耗得更快,他虽不忍也只能叫醒她。   红发少女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来,初时焦距有些涣散,过了一会儿转为清明:“沙暴!”   “没事了。”肖恩安抚,“杨阳他们也平安无事,不过失散了。”希莉丝不解地眨了眨眼:“既然失散了,怎么确定他们平安无事?”   “因为我设了结界,你不也平安无事?”肖恩注意到她的声音略为沙哑,关怀地问道,“要不要喝点水?”   “嗯。”   除了不用进食的幽灵,每个人身上都携带着水袋,但是肖恩往希莉丝怀里看去,顿时变了脸色。   当时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把行李抛给每个人,却没办法做到均分,所以希莉丝抱着的是装杂物的袋子,食物没拿到!   这下惨了!肖恩用力拉扯刘海,懊恼得差点哀哀叫。且不说食物,只有一袋水,喝完以后,在这样干燥的环境里,一天恐怕就撑不住了,何况希莉丝目前身体虚弱。   一看他的表情,希莉丝就会意:“食物不在我们这里?”   “……”肖恩用沉默代替回答,拼命开动脑筋。   “算了,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边和阳他们会合,一边找水吧。”希莉丝吃力地撑坐起来。   肖恩不放弃,他现在无法使用次元门,但是和宿命的另一半有微淼的感应,而且身为萨桑之子,他对元素的感知力非凡。虽然在沙漠中,自然元素稀少,依然有着风的玛娜精灵和稀少的水精灵。   “没关系,沙漠中也有生物,食物不成问题。”肖恩鼓起信心,对红发少女道,“别担心,希莉丝,先喝水。”   希莉丝只浅浅抿了一口,就关上瓶塞。   “多喝点没关系,我刚才感应到了,从这里往西走不到两天就有个小绿洲。”肖恩笑道,“而且我计算了距离,杨阳他们也掉在沙灵族的住处附近,我们的运气真的很好。”   希莉丝愣了愣,听出他的言下之意:“你该不会想——”   “嗯,我们先去失落神殿吧。”   “可是……”希莉丝左右为难,既窃喜可以和心上人单独相处,又担心同伴们,“万一他们遇上危险……”   “没事的,在西麦告诫我们要当心沙暴时,我就料到八成会有这一天,所以留了一小半的元神在杨阳身上,危急时‘他’就会出来帮忙。”肖恩拍拍胸膛,一副天塌下来有他担待的模样。   希莉丝听得瞠目结舌:“你用的该不会是灵魂切割术?”(注:高段死灵魔法,顾名思义能够切割灵魂,分裂出来的灵魂拥有和本体一样的思想、性格和感情,只是力量弱很多,通常被用来保护至亲至爱之人,因为法术难度很高,危险性也大)   “哎呀,你知道啊?”   “哎呀你个头!”希莉丝当场歇斯底里,“那样危险的法术,你竟然敢随便乱用!且不说弄得不好就魂飞魄散,万一那部分的元神被消灭了,你受到的可不是一般的伤害!”   肖恩被她吼得心惊又委屈:“可是不这么做,我不能放心啊。我只有一个人,要保护你又保护他们,当然只能把自己拆成两半。其实我是很想亲自保护杨阳她们,可是你的身体恶化得太快,情况刻不容缓,除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吗?再说……”   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解释,希莉丝的眼神逐渐软化,轻轻叹息了一声,她一把揪住对方的前襟拉近,定定凝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   “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好吗?我知道你重视我们、愿意为我们做任何事,但你也要爱护自己、珍惜自己啊!不然你有个三长两短,要我们怎么办?”   “呃?”肖恩惊讶地回望她,那双蔚蓝色的眸子里承载着一种他曾经在某个人眼中看过,那时却没有明白的情感,他下意识地结巴起来,“我…我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乱来了,我保证!”   希莉丝这才满意颔首,掏出手帕擦拭他的面颊:“瞧你,满身的沙子。”   感到突如其来的温暖,肖恩心跳加速,这一回,他看得更清楚,对方眼中的柔情充满关怀与怜惜,像极了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他的青梅竹马。   贝尔妲。   小时候的她,蹦来蹦去像只小辣椒,没片刻安宁,老是把他当沙包揍;长大的她,温柔端方、成熟稳重,令他惊艳、陌生,暗叹女大十八变。   所以,他生疏地叫了声“贝尔妲”。她微微一笑,款款走上前,狠狠拧他的耳朵。   那一刻他明白:她根本就没变!高兴溢满胸膛,他情不自禁地抱住她,欢声道:「好久不见!贝姬!」   可是卡修变了。   她劝他不要进宫,不要信卡修,他没有听。   因为他相信卡修不会背叛他。   事实证明他错了。岁月没有改变贝姬,却改变了卡修。   燃烧的宫殿,手持弓箭的禁卫军,怀中逐渐冷却的身躯……还有那双充满深情的眼,眷恋不舍的笑容,轻拂他脸颊的手指,滑落眼角的泪滴。   突然间,明白了她的心意。   “希莉丝……”   “嗯?”擦干净脸,红发少女还解开青年的长发悉心整理,随口应了声。   “……没什么。你快点,我们该走了。”肖恩咽下到嘴边的话,催促道。   “哦。”希莉丝快手快脚地帮他编好辫子,背起行李和水袋,大方地趴在他的背上。反而是肖恩不自在地僵了僵,随即摇头赶走心头的怀疑,迈开大步。   不可能的!我比希莉丝大那么多岁,又不是活人,她不可能对我有好感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沙灵族   连绵不尽的沙海宛如永恒不变的炼狱,火辣辣的艳阳将空气中的水份蒸发得一干二净,让身处其中的人感觉好像要烧起来似的。一阵风吹过,没带来半点凉意,只有摆脱不了的燥热与沙尘。极目望去,竟连寻常沙漠常有的仙人掌也没有,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很荒凉,是吧?”   “席娜。”   杨阳转过身,望着迎面走来的沙灵族女子。健美婀娜的身材,细致光泽的小麦色肌肤,深邃的五官,飞扬的神情,构成西城女性特有的野性魅力。低胸束腰短袍,深黄色的兽皮靴,左腰悬挂的宽刃刀和肩后的弓箭长矛更将她的气质衬托得英气逼人。   “感应到你的同伴了吗?”   “没有,距离太远了。”杨阳不无失落地垂下法杖,这根等级十段的法杖是无名氏神官从圣域带出来的法宝之一,也是临行前送给她的礼物,可以支持光·炎·风三系魔法的施放。   席娜热心地道:“要不要我帮忙?”杨阳摇头:“不用,谢谢,我大概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其实就算不感应也知道肖恩和希莉丝一定是往失落神殿去了,算算时间,红发少女顶多还能撑七天,而从这里到失落神殿就要五六天,棕发青年根本无暇来找他们。   “你打算追上去吗?这可不行哟,你另两位同伴还在我们手上。”席娜闭上一眼,调皮地笑道。杨阳也笑了,不过是苦笑。   正如肖恩感应的,他们三个掉在沙灵族的住处附近,但之后的发展就不如他想象的那么幸运。因为那个地方恰好是沙虫(注:一种生活在沙漠里的怪物,嗜肉)的巢穴!这种怪物皮坚肉硬,连琵琊的雷也无法击穿,而且力大无穷,经过半天的撕扯,竟然将挡下沙暴的结界也打破了。千钧一发之刻,由席娜率领,出来猎食的沙灵族战士及时赶到救了他们,代价是——做奴隶。   「奴隶!?」昭霆喊声如雷。   「没错,你该不会以为我们的力气是白出的?天下没白吃的午餐,我们救了你们,你们就要付出相应的回报。」席娜的态度落落大方,让人完全无法生出恶感,「不做奴隶也行,留下你们怀里的东西。」   杨阳三人低下头看所谓“怀里的东西”,再面面相觑,心想不说别的,把粮食和水袋交出去,他们还有活路吗?   依然是棕发少女河东狮吼:「开什么玩笑!我们把食物和水给你,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啊!」   「稍安毋躁,昭霆。」杨阳捂住友人的嘴巴,她倒没有生气,虽然对方的条件很苛刻,却算不上无理,毕竟他们是欠了人家一条命。而且三天旅行下来,她已经深刻体验到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人们,有多么不容易,绝没有当慈善家的余裕。   「请问怎么称呼?」她询问为首的高挑女郎。   「席娜。」女郎咧开一个爽朗的灿笑。   「你好,席娜小姐,请问贵族的奴隶需要做些什么事?」   「所有的活!包括做猎食的诱饵!非常时期,还要充当货品,卖给人口贩子。」   杨阳三人的脸色刹时变得无比难看。席娜扑哧一笑:「看你们的样子就知道是不愿意了,不过我族的惯例就是如此,不愿意就打败我,用自己的力量赢取自由。」   「一言为定!」昭霆拔出无刃,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冒失地冲上去。刚才沙灵族的战士只花了几分钟就全歼沙虫,厉害程度让人印象深刻,席娜身为他们的头领,肯定有惊人技业,所以她先让琵琊抢攻。   几道雷霆对准一个定点打下,却只劈中席娜的残影,真人已一个箭步冲到昭霆面前,伸手往她领口抓去。雷兽见情势不妙,射出两发闪电球,同时跃起咬向席娜的脖子,却反过来被掐住颈项。席娜侧首避过棕发少女刺来的一剑,抓住她的领子往下一掼。   砰!昭霆整个人埋进沙地里,摔得七昏八素、眼冒金星。   「昭霆!」杨阳和耶拉姆急忙抢上前,见她无恙,松了口长气。   「你资质不错,可惜锻炼太少,还不成气候。」席娜看了眼掌中奋力挣扎的琵琊,微微一笑,「连带雷兽的水准也降低。」   「放开阿旺!」昭霆吐掉嘴里的沙子,放声大喊。   「阿旺?是它的名字吗?真不错。」席娜赞美,把琵琊抛还给她。   和她的身手比起来,她的审美观真是烂得可以。杨阳和耶拉姆哑然。   「好,接下来谁上?」   杨阳和耶拉姆面面相觑。对方轻轻松松就将昭霆和琵琊撂倒,换成他们下场恐怕更惨。   看出两人的犹豫,席娜大方地道:「你们也可以一起上。」   「你说的。」耶拉姆冷冷地道,对杨阳使了个眼色。虽然自从认识希莉丝、维烈、肖恩这些强悍的伙伴后,他们协同作战的机会就少了很多,但在西芙利村培养出来的默契毕竟不会消失。   杨阳心中快速计算,她有从梦境的席恩那里学来的新魔法,其中挖掘术和活化绳索两个法术可用,但是耶拉姆不知道,难以配合。而且,挖掘术对沙地的效果未知,临时从行李中拿出绳索也来不及,还是用她最熟练的元素魔法。   杨阳解下腰间的法杖,飞快念诵咒语:「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化作坚固的枷锁,禁锢住我的敌人——风之锁!」   青色的风卷将席娜的双臂束缚住的刹那,耶拉姆闪身扑上,挥鞭直击她的天灵盖,速度之快,到了劈下才发出破空声的地步,然而,还是没有席娜快。   沙灵族的女战士往后一跃,躲过那快愈闪电的一鞭,同时踢出右脚,飞扬的黄沙遮蔽了少年的视线,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接下来的攻势,但席娜也没能趁隙反击,因为黑发少女及时发动了光系魔法:「影缚!」   席娜的动作出现了半秒的停顿,但是对耶拉姆和杨阳已经足够了。宛如蛟龙般灵动的黑鞭立刻袭向席娜周身要害,法杖顶部镶嵌的宝石也再度发出光芒:   「防护魔法效果·风刃乱舞!」   数十道透明的风刃从耶拉姆身旁掠过,射向席娜,范围之广,封死了她所有的退路。   「好家伙!」席娜吹了声口哨,一个前空翻高高跃起,避开所有的风刃和少年的长鞭,这招正中杨阳下怀,法杖疾点,一条火龙咆哮而出:「炎龙破!」   席娜挣开风索,食指一划,一道蓝白色的光弧迎向炎龙:「雷牙暴!」   轰的一声,龙首崩碎,雷牙咬处,龙身也很快被吞噬殆尽,就在闪电的余波击中杨阳的前一刻,席娜手臂一挥,雷牙转头飞向正要赶过来的耶拉姆,瞬间将他电得浑身软麻,动弹不得。   杨阳也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喘息。她连续使用了几个中级魔法,精神力透支,加上神经高度紧张,累得差点没晕过去。   「你们俩比那个丫头好些,不过也不怎么样,倒是配合相当好。」席娜绽开赞赏的笑容。   三个少年少女苦笑,他们的本领确实不怎么样,但在外面,好歹也称得上中上,横行天下不敢说,至少过关斩将没问题,可是在这个女子面前,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席娜挥挥手,一个沙灵族战士拿出三只金属环。   「呐,戴上吧,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我族的奴隶了。」   杨阳三人脸上变色,看那环的大小,显然是套在脖子上,如果要受这种污辱,他们宁愿死了算了!   『我来吧。』   一个熟悉的清亮嗓音在杨阳脑中响起,吓了她一大跳:「你……!」   「臭女人,你把我们当什么了!」昭霆破口大骂,眼角瞥见友人一跃而起,一边活动手脚,一边用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活泼口吻道:「打败你,就不用戴那劳什子玩意儿了吧?」   「什么!」席娜一怔,没料到她还有挑战的勇气,「算了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可不一定。」   青色的光翼在少女背后展开,同时成形的还有一把金色的长.枪:「九天雷殛!」   「肖恩!」   昭霆和耶拉姆的大喊湮没在陡然爆发的轰鸣中,九条雷电形成的巨龙从天空俯冲而下,将席娜轰个正着。但沙尘散尽后,出现的身影却毫发无伤,只是左手多了只刻有奇异图案的短杖。   防御法器么?肖恩没有给敌人丝毫的喘息时间,长.枪平挥,发动第二波攻势:「封器·电网!」   呈格子状的金色电光刹时包围住席娜,她试图化解,却没有用。   魔杖失效了!怎么会!难道是她刚才的咒语——   席娜只惊愕了一瞬就镇定下来,心念电转:这女孩的魔法有古怪,不能让她再有机会抢攻!   主意一定,她立刻施放斗气震碎电网,朝对方冲去。肖恩早有预备,三道沙墙冲天而起。   轰!席娜才打破第一道墙就发觉不对,连忙射出一发火球,借着反冲力高高跃起。果然,崩塌的沙墙化作数十根石牙,险些就刺中她的脚底板。   守中藏攻!有一手!席娜忍不住赞叹了声,被对手的强劲激起前所未有的斗志,银白的斗气波呈放射状涌出,宛如从天而降的流星雨,袭向对方。   肖恩背上的双翼一振,看似要往天空闪躲。席娜掏出一只酷似铁手套的武器戴在右手,闪电般飞向他,却不料青年压根没有躲避的打算,而是借用风翼施放魔法:「裂空阵!」   无数漩涡状的小风卷出现在空中,将斗气波吸收得一干二净,风涡影响所及,席娜身子摇晃,差点坠落。但只一忽儿,她就摸清风卷的流向,履险如夷地继续飞来,灵敏的战斗直觉令肖恩也不禁暗暗赞了声好。   激烈的金戈交鸣声连成一气,铁手套凌厉而绵密的攻击被长.枪一丝不漏地挡下,棕发青年高超的枪术令旁观的沙灵族战士大为震撼,但他们的惊讶程度还远远比不上席娜,因为一股剧烈的冲击从右手传递至她的全身。   不好!我上当了!席娜这才发现对方的武器不是实体,而是雷元素汇聚而成的电枪。然而,已经迟了,肖恩将空出的右手举到她胸前,结了个手印:「震!」   只听得砰一声闷响,席娜整个人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重重摔在地上。   「族长!」沙灵族战士纷纷惊呼,跑向倒地的头领。   『你下这么重的手干嘛!』杨阳看的不舍。肖恩以枪驻地,调整散乱的呼吸:(放心,这一击只够她麻个半分钟。)   事实上,他伤得比对方更重。考虑到黑发少女的体能,他刻意用魔法来战斗,没想到还是被逼得不得不使用武器,这个叫席娜的女人可真够厉害。   『是吗?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希莉丝呢?』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希莉丝没事。)肖恩刚才感应到本体被红发少女骂得臭头,不敢说出实情,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躲回身体里。   「哎……喂!」杨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挤出了精神世界。   「阳,怎么回事啊?肖恩怎么会——」一见风翼和雷枪消失,昭霆就明白换人了,忙不迭地问道。   「不知道,他不肯说。」杨阳跌坐回地面,揉捏酸痛的左臂。耶拉姆关心地望着她:「你还好吧?」希莉丝不在,没人能用治疗魔法了。   「还好,这次他不是折腾得很厉害。」   三人说话间,席娜已恢复意识,在族人的簇拥下走近。见状,杨阳想要起身,无奈腰酸腿软,实在爬不起来,只好歉然一笑:「失礼了,族长。」   「没关系,你叫我席娜就行。」年轻的女族长用兴味的目光打量她,「你的性格和战斗方式相差真大。」   「哈哈,这……」杨阳苦笑。   「别在意,我是在夸奖你。你是我见过最强的战士,魔法和武技都很棒。有生以来,我还是头一回打得这么过瘾。」席娜真诚地笑道,脸上毫无败者的阴影。杨阳不禁也回以微笑:「哪里。那么,席娜,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他们两个不行。」   「哎?」杨阳三人呆住了。席娜也浮起困惑之情:「我不是说得很清楚,打败我就不用做奴隶,你赢了,所以你可以走;他们俩输了,当然必须留下来。」   「……」   就这样,虽然托棕发青年的福赢得了胜利,却只换来黑发少女一个人的自由。   杨阳从惨痛的回忆中回到现实,暗暗叹息,幸好在她的恳求下,耶拉姆和昭霆不用戴着项圈做沙灵族的奴隶,但是活还是要干的。   席娜问道:“阳,我们马上要去猎食,你去不去?”   “呃,我不去了,抱歉。”开玩笑!她还不想死!   “真可惜,好想再见识一次你华丽的身手。”席娜非常失望。肖恩大为振奋:『让我出来!我让她见识!』   (你闭嘴!你随便把自己拆成两半的帐我还没同你算呢!)杨阳喷火。   棕发青年立刻噤声化作缩头乌龟一只。   “那族里麻烦你多担待了,我们大概会去好几天。”   杨阳大奇:“好几天?为什么?”席娜耸耸肩:“食物越来越难找了呗,受荒年影响,沙漠的水源干涸了许多。水少了,生物当然多不起来。”   “席娜,你们为什么不出去呢?虽然外面的情形也很糟,正是荒年,但比起这里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再说,以你们的本领,到哪儿都会有人抢着要。”   沙灵族族长眉间闪过一丝深深的痛意:“因为我们的圣庙在这里。”   “咦?”杨阳一怔,如果说是因为信仰不能离开死亡沙漠,为什么席娜的表情好像带有痛恨? 第二百四十六章 约定   两只巨大的前爪从沙里钻出,接着是两颗眼球,四下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但是,它还没机会让身体也爬出地面,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就一拳轰碎了它的颅骨。   “沙蝎啊。”棕发青年以不甚满意的眼光扫视猎物,“也罢,虽然要煮很长时间,但肉的味道还可以。”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肖恩感到脑子一晕,一股陌生的渴望从心底窜起,不知不觉弯下腰,抓住沙蝎的一只前爪,就要使劲。   “嗯……”   趴在他背上的希莉丝往旁边一滑,发出不舒服的梦呓。肖恩刹时回过神,将她挪回原位。   “奇怪,我应该没有食欲了啊。”无法理解自己的失常,肖恩发了会儿呆,想不明白,只好暂且压下困惑,把尸体拖出沙子。   沙漠的夜格外晴朗,满天星子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棕发青年让红发少女躺在他身边,手肘撑着膝盖抵住下颌,注视被火焰包裹的尸首。明亮的火光照映在他脸上,却温暖不了他的皮肤。   当年,贝姬的尸体是不是也是这样被火烧成灰烬?   心脏绞痛,肖恩情不自禁地闭上眼。   “权力,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卡修?”   记忆中,红发少年的笑容就像朝阳般璀璨。长大后的他,也是不变的光芒四射。而维持那光芒的,就是名为野心的火焰。可是在内里,是不是也有些珍贵的事物,被那火焰悄悄地吞噬了?   「肖恩,你还不明白吗?你对王家的威胁!卡修是英雄王,可是他的名头还没战神的你响亮,只要你一句话,民众甚至愿意推翻他!你的影响力这么大,卡修怎么会让你活着!」   「我又不会叫人推翻卡修。」   「你这个笨蛋!现在问题不是你怎么想,而是卡修怎么想!」   「我是什么样的人卡修最清楚,他不会怀疑我的。」   「你错了,他会怀疑你的。」贝尔妲牵起一抹悲哀的笑容,「卡修已经变了,只是你没发觉。」   我是真的没发觉吗?肖恩睁开眼,审视自己的心灵。当日,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见到高高在上、肃容正坐的儿时好友,那份油然升起的生疏感,真的只是因为阔别了十六年?   「而且,卡修已经有了孩子,如果他没有孩子,问题还不大。」   「这跟罗莎米亚又有什么关系?」   「防患于未然啊!卡修是克威特家族的第一代国王,当然会想要让这份基业永远传承下去。他虽然不及你名头响,好歹还压得住你,但罗莎米亚就不行了。卡修一死,局势必定倒向你这边。为了永绝后患,现在杀了你是最好的办法。」   「我只比卡修小四个月,他死了,我也差不多了。」   「那你六个弟子呢?他们一个比一个出色,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比罗莎米亚亮眼。何况他们都在降魔战争立下大功,获颁的土地加起来足足占了半块大陆,你能保证他们不会起异心?」   「鲁西克有点危险……」   「这不就得了!」   「……好吧,我现在就去叫他们签保证书。」   「肖恩啊。」贝尔妲抚额长叹,表情有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好笑和爱怜,「你怎么还这么天真呢?都三十三岁的人了。看来跟你说再多也没用,总之今晚的宴会不要去,马上收拾行李,带着帕尔他们躲得远远的!」   “贝姬,你会恨我么?”   恨我没有听你的话?恨我害死了你?   恨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你的心意?   「肖恩,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回来找帕尔他们,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   「我做不到!」   「喂,你这家伙,不知道拒绝将死之人的要求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吗?」   贝尔妲又好气又好笑,胸口的利箭和箭头的剧毒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笑容,「答应我吧。我用一条命换你的,不是为了看到你被仇恨弄脏。而且你斗不过卡修。你是很强,但你太天真,只要稍微用点心机就能摆平你。相信我,帕尔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比你聪明多了。我也…希望你……」   劈啪!火星的爆响将青年的神智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来,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查看烤肉的情形,松了口气:“幸好没有烧焦。”   然后,他低下头。   红发少女呼吸轻浅,睡容安详,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他已拉开数次,她还是缠上来,也不怕着凉。   肖恩小心地将她的手塞回毛毯,突然怔了怔,好像这个动作,他以前常常做。   「肖恩师父!」   甜甜的,充满依恋的童音,宛如永恒的天籁,在他脑中回响。   “弟子啊……”他低喃,深深苦笑,“我一定是个坏师父。”   因为他一个也想不起来,除了贝尔妲提到的两个,但也只是名字而已。   而且他不愿去想。   想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个活了千年以上的幽灵,所有他生前认识的人,除了维烈,想必都已不在这世上。即使想起来,也是徒增心酸和寂寞。还不如保持目前的心境,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虽然还是打算遵照精灵长老的嘱咐,去圣域翻阅圣修士保管的历史,但是肖恩不打算再回忆了,回忆也等到杨阳她们结束旅程,回到原来的世界。   “这点耽误应该不要紧吧……”肖恩喃喃自语,难以言喻的不安,不知为何,想起来的记忆当中,最让他痛苦难当的反而不是背叛的朋友,死去的青梅竹马,而是在黑杨树上,年幼的他用占卜却失败的一刻,那刻骨铭心的心情,几乎要疯狂、绝望、憎恨全世界的心情,虽然他连自己要找寻谁也不知道。   这时,肖恩瞥见希莉丝皱起眉头,似乎睡得很不安稳,正要施展宁神的法术,那双蔚蓝色的眸子已张了开来。   “肖恩……”   “怎么了,做噩梦了?”肖恩柔声道。   “嗯…不算吧,只是这几天一直做。”希莉丝耙了耙浏海,瞅着对方的眼神有一丝异样,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明白,转头瞧着火里的巨大黑影,“这是什么怪物?”   “沙蝎。你醒得正好,刚好烧熟。”肖恩把火头熄灭,切下一块肉递给她,接着将剩余的也割下串起包好,塞进背包,留作备用粮食。   希莉丝食不知味地吃完烤肉,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肖恩撒了个小谎,其实对方睡了差不多有一天,但睡觉不同于昏迷,对保存体力有帮助,所以他采取鼓励态度,“你再睡会儿吧。”   “不要,我睡不着。”希莉丝眼珠一转,拖长语尾,“除非——你哄我!”   “啊!?”   “就是床头故事啦,摇篮曲啦。”   “我不擅长讲故事。”肖恩为难地搔搔头,“唱歌倒还可以。”   “好!那就唱歌!”希莉丝本来只是开玩笑,见他答应,喜出望外。肖恩把包放在地上,坐回她身边,笑道:“你已经是大人了,想必不喜欢听儿歌。”   “没的事。小时候,爸爸总是代替忙得没空管我的老妈讲床头故事给我听,哄我睡觉,还有唱儿歌。”红发少女眼中浮起水光,“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爸爸去世后,再没有人为我做这些事。”   “是吗?”肖恩抚摸她的秀发,眼神温柔而爱怜,“那我就唱首儿歌吧,不过……”他干咳两声,“是真的很幼稚的儿歌,你不许笑哦。”希莉丝噗嗤一笑,收起感伤的心情:“嗯!”   棕发青年调整了一下呼吸,启唇唱道:   “小木偶你从哪里来?从南边的森林来,   森林深处树木多,造桥筑屋列成排;   小泥偶你从哪里来?从西边的田地来,   田地里面小麦多,农人收割笑开怀;   小布偶你从哪里来?从东边的牧场来,   牧场草地绵羊多,编成毛衣和手袋;   小糖偶你从哪里来?从北边的小镇来,   小镇街上店铺多,糕饼糖果有得卖……” (来自小说《精界转生》)   红发少女差点笑出声,但是在欢乐之余,却有股比刚才更想哭的冲动,涌上鼻端。   ******   被星月染成银色的沙地上,棕发青年背着睡着的同伴疾步走着,不时抬头看一眼,纠正方向。   “肖恩。”   “嗯?”肖恩吓了一跳,“又做噩梦了?”   “是啊,我梦见一个人,他对我说了句很讨厌的话。”希莉丝沉默片刻,冲口道,“肖恩,我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吗?”   棕发青年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肖恩?”   “啊…啊,没事,我绊了一跤。”肖恩眼底浮起苦涩,“你有没有野心我不知道,不过你是个坚强的女孩这点我倒可以打包票。”   “是吗?”希莉丝笑了,却不是平常那种开朗的笑容,“我本来也这么认为,可是现在不确定了。自从知道变成废人后,我就好害怕,成天胡思乱想,想万一来不及怎么办,我不想死……肖恩,我很懦弱么?”   “傻瓜!这哪叫懦弱,是人之常情!”   希莉丝嘻嘻一笑:“难得你骂我傻瓜哩,一直都是我骂你。”肖恩也忍俊不禁,随即收起笑意,问道:“为什么说你有野心?”语气是压抑的平静。   “其实我不觉得自己有野心。我既不想统一大陆,也不想建个美男子后宫(肖恩噎了一声),我只想做个好城主而已。”希莉丝一字一字道,带着坚毅和自信,“我是公主,本来就有责任为我城谋福祉,我也有能力把梅迪城建设得更好。这是理想,不是什么野心!”   “嗯。”肖恩暗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的确不算野心,野心是……伤害他人才能实现的愿望。”   希莉丝天空色的眸子射出仇恨的火光。   “可是梅迪城的旧制度,粉碎了我的理想!”   “呃?”   “我城不是世袭制,是由十二名高阶祭司挑选每一代城主。高阶祭司们教的主要科目是神学和白魔法,不看重我的政军成绩!我落选了,但我一点也不沮丧,我不相信凭神学和魔法就能治理好一个城市,我只恨——恨她们用那么愚蠢的标准衡量我的能力,判定我的价值!更可恨的是我母亲也认为我只有成为政治婚姻道具的用处!所以我逃离了上界,背井离乡、到处飘泊,想找出未来的方向。后来我想明白了,只要我是梅迪城的公主,是希莉丝·冯·休拜卡,我就实现不了梦想。所以我舍弃了姓氏,成为一个流浪佣兵,学习战场之道。我要加入军籍,用武力夺得城主之位。不这么做,我战胜不了梅迪城的旧制度,那愚蠢也顽固的制度!当然,到那时,我势必铲除高阶祭司们,被她们看中的下任城主蕾雪,甚至是……我的母亲。”   肖恩没有说话,只觉遍体冰凉。   “但是我不会后悔,我一定要成为城主!”   “……”   红发少女的眼神柔和下来,褪去冷酷和坚定,代之以一抹患得患失。   “到时,肖恩……你愿意陪着我么?”   罗兰的话语,现在她已经理解,也明白他的建议是正确的,可是——   她不想放他走。   在他为她唱儿歌的那一刹那,她就下定决心——不放他走。即使他会痛苦、会受伤、会憎恨她,她也绝不放他走。   这样温柔的男人,错过,她会后悔一辈子。   可是,她留不住他,不管是健康还是虚弱,只能期待他的垂怜。希莉丝讨厌这样,却无可奈何。   棕发青年久久不语。   那灿烂的夏日,绿意盎然的山坡,宛如光神的少年,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历史又要重演了么?   「肖恩,对不起。」   依然光辉耀眼一如天神的红发青年站在廊上,拉开长弓,将冰冷的箭头对着他……   从环住肩膀的双臂,传来清晰的颤抖,驱散了记忆,一股极为温暖柔软的情感,填满胸腔。   这个坚强独立的少女,也有脆弱寂寞的一面么?   “我会陪在你身边。”   阴影之卷 第二百四十七章 弗雷德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灿烂却不刺眼,和风吹进半敞的玻璃门,送来莺莺鸟语和阵阵花香,但屋内的两人都无暇他顾,忙着进行一种私密的行为。   “吉西安大人,不…不可以……”   “为什么?”   俊雅青年一边熟练地将女子繁琐的腰带解开,一边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动感官,女子顿时意乱情迷,连话也说不清楚:“我是来…是来签……”一言未毕,红唇就被堵住。   “这种时候,不要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吉西安抽走她手中的文件,用浮空术送到桌上,同时用另一只手探索情人的娇躯,技巧之高让人叹为观止。   女子再也无法反抗,羞涩地闭上眼。青年则一边将腰带抛到床下,一边离开她的唇瓣,往下探去……   眼看就要进入脖子以下,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亲密:   “到此为止!”   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一脚踹开大门,气势汹汹地冲进室内,发号施令:“我有事吩咐你,立刻叫这女人滚蛋!”   “殿下。”宫廷法师长笑得很和蔼,眼睛却射出凶光,额角更有青筋跳动,“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男人在办这种事时,是·不·可·以·打·扰·的?”   “没有!”诺因非常理直气壮。   “见鬼的没有!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该死的臭小子!”吉西安大吼,随即注意到女子惊讶的目光,连忙收起怒色,变脸之快让人叹为观止,“宝贝,你先回去,改天我再联络你。”他温柔地扶起情人,在她颊上一吻。   “嗯。”女子回以迷醉的神情,但瞟见一旁的黑发青年,打了个哆嗦,匆匆穿好衣服走人。   “她不是财务部的官员吗?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窝边草了?”认出她的服饰,诺因有点诧异。   “就从上个月起。”吉西安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拜这个主子所赐,他已经被弄得内分泌失调了。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碰身边的女人的。”   “因为我的其他女人全病倒了。”   “被你感染啦?”   “你才被感染了!”吉西安丢出一只枕头,“她们得的是感冒!真是的,怎么会那么巧,一起病倒。最邪门的是连我新勾搭上的也喷嚏连连,把什么情趣都吹飞了。”   诺因若有所悟:“一定是你的狂热拥护者干的,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吉西安抱着枕头呻.吟:“我也想过,可是有哪个种族能让人生病的?下毒也算了。”   看见他这么凄惨的模样,诺因还是没有半点同情,反而开心得要飞上天了:“这样最好!你就不会整天在外面胡天胡地,可以安安份份待在我身边。”   “……”吉西安强忍着不发出禁咒魔法轰烂他。   “好了好了,赶快把你伟大的吩咐说出来,我还急着找人消火呢。”当了一个多月太监,他已经快内出血了。   “上个月我定的一批书因为山崩堵在半路,而我手头的书又看完了。”   “所以——”吉西安浮起不祥的预感。   “所以我要亲自去接,这里就交给你了。”   “见鬼!为什么不交给雷瑟克?”   “前天我问老妖婆讨来一帮新兵,他正忙着训练。”   吉西安咆哮:“我也很忙啊!”诺因侧目:“是啊,忙着跟女人胡搞。”   “你有资格说我吗?现在要把整个要塞扔下,为了几本书跑出去的人是谁啊?”   “我可是先把管理权转交给你,再出去的哦。”诺因理直气壮,“总之,我已经在要塞待了整整半个月,再不出去走走要发霉了!这次我要做一次短期旅行!”他非常坚持。   吉西安听出言下之意,心中无奈,只有极少数诺因的亲朋好友知道,他真正的梦想是当冒险家。   可是职责所在,也是吉西安和雷瑟克的阻拦,诺因能出去的机会少之又少,而他的身份也不允许他冒险。不过,诺因往外跑不是贪玩,除了翘班过书瘾,也是去看看民间的情况,做些实事。   前两年荒年最厉害的时段,他和出海的商人打交道,从外大陆引进一种豆子,耐旱又好种,吃起来是不怎么样,但至少荒年里,家家户户都饿不到肚子。   堂堂王储,却愿意放下身段,和田里的农夫交流。在王立学院和主君同寝室的雷瑟克和吉西安还知道,诺因天生喜欢植物,一直对木精灵和德鲁伊魔法深为着迷。虽然没能找到德鲁伊的法术传承和种植技术,只通过冒险家和探险者的寻觅找到了侏儒的一些工具书,暗地里制作魔封器,想要控制自己奇差无比的魔控力,但诺因抽空看完了所有找得到的农书,总结经验,让手下传播知识,提升民间的农业和林业。   还有他在所谓“秘密基地”捣鼓的东西,早就被吉西安和雷瑟克跟踪看破。   虽然主君偷偷布置的“冒险小屋”,那个像精灵小屋一样精巧的树屋幼稚得不行,让宫廷法师长暗暗发笑,但是看过里面的布置,他就笑不出来了。里面都是黑发王储的珍藏,手写的魔法笔记堆满了整整十五个书架,制作的魔封器、侏儒的机械制品,私下研究的魔阵和炼金术物品都充满创意,还有难办的公文、未来的军事计划、艰深的古代语魔法书、航海日记、帆船模型、用来施法的袖珍试验田等等,居然还有几本优美的诗集,吉西安不止一次怀疑主君是不是有精灵血统,虽然对宫里的戏剧、歌剧、音乐剧等表演装出不屑一顾的态度,但是心情不好不也会写抒情诗么。   “你闷的话,就去你的秘密小屋研究魔法,我们保证不打扰你。”一时想得入神,吉西安不小心说漏嘴——诺因一直不知道他和雷瑟克发现了他的小秘密!   诺因清秀的脸庞浮起可疑的红晕:“不许冒犯我的小屋,那是我的宝藏!”   可恶!待会儿他就去把树屋的魔锁换掉,换成他新想的炼金法阵,吉西安休想再进去!   “好好,那都是你的嫁妆行不行。”吉西安哄道。   “哼,如果能够找到和我志趣相投的爱书人和旅法师,我就把我的冒险小屋和书籍收藏全送她!”诺因反而心情好起来,叉着腰,得意洋洋地宣布。   可惜他的梦中情人还不知道在大陆的哪个沙漠,缺乏恋爱神经的王储殿下也不在意,一心一意要给自己增添新存货,拿回订阅的书本,最主要的,过一过冒险的瘾。   “就这样了,我不在期间,你就是这儿的头,不但要把本职工作做好,还要包办我平常做的所有事——就这样,再见。”   诺因挥了挥手,兴冲冲地奔了出去。   我也要罢工!   瞪着主君的背影,宫廷法师长在心里发誓。   ******   返回身体的瞬间,魔界宰相感到不对劲。   眼前一片漆黑,他定了定神,还是看不见,刚抬手想确认额饰,一个柔和的女声传入耳中:“啊,你醒啦?别乱动,你的精灵之眼碎掉了,我们已经帮你送去修理,请暂时在这里安心休养。”   果然。维烈垂下手,转向声源:“这里是——”   “这里是市中心疗养院。你在城门口昏倒,被守卫送过来。”女护士惊讶他与外貌相符的温润嗓音,在这个充斥着老人的咳嗽,小孩的哭嚷,难民的吁叹,伤兵的呻.吟的疗养院,简直是天籁,情不自禁地想和他多攀谈几句,“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应该是太累才会昏倒,要不要喝碗蛋粥补充点营养?”   “好的,麻烦你了。”维烈坐起来,把意识投影到镇魂镜「审判」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所以他的确饿了。   女护士正要转身,一个小男孩扑进她的怀里:“妃梨姐姐,陪我玩!”   “亚克,你的烧才刚退,不可以乱跑。”妃梨用责备中带着关怀的语气道,“而且姐姐现在没空,要照顾这位大哥哥。”她手指维烈。   亚克探头一瞧,眼睛发亮:“那好!我就跟这个哥哥玩!”   “别闹了,人家可是病人!”   “没关系。”维烈好脾气地道,“我一个人也满无聊的,就让他陪陪我吧。还有,妃梨小姐,你再不快点抢救蛋粥,这里就要烧起来了。”   “啊啊啊~~糟糕!”妃梨也闻到一股浓烈的糊味,惨叫着冲向厨房。   “你叫亚克?”维烈闭着眼问道。   “嗯!哥哥呢?”小男孩爬上红发青年的床铺,跳上跳下玩耍。   “维烈。”魔界宰相似乎习惯了这种小孩子的恶作剧,没有动怒,只是放慢语速,免得咬到舌头,“亚克,为什么这里只有妃梨小姐一个护士?”   “不是只有妃梨姐姐一个人,本来还有好~多人。可是前天从东边的邦多尔郡来了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叔叔,说那里突然出现好多魔兽,有好多人受伤,大家就去帮忙了。妃梨姐姐和蒂拉姐姐留下来看家。刚刚蒂拉姐姐出去采购,所以只剩下妃梨姐姐。”亚克详细地解释。   突然出现许多魔兽?我没有感到啊,维烈奇怪地追问:“亚克,那些魔兽长什么样子?”   “嗯~不知道耶。”   “你帮我问问,好么?”   维烈知道艾斯嘉有一种叫“黑咒术师”的法师私下研究魔兽,想要发现魔核的秘密,减少魔潮。他一向见一个杀一个,维烈心底杀意翻涌:魔兽是他发明、控制的,这些人怎么可以染指……   亚克爽快颔首:“好!那边有个从邦多尔郡来的哥哥,我帮你去问问。”   维烈绽开一贯的温和笑容,宛如面具般的笑容:“谢谢你。”   在亚克帮忙询问的空挡,维烈百无聊赖地回忆,突然想起来:邦多尔郡……好像不是新地名,有点印象——对了,千年前,那附近是月精灵居住的紫月森林,他用毒气和珂曼家学来的魔法杀光了。北边还有个森林,迷雾森林……   他全身一震:是帕西尔提斯!   “维烈哥哥、维烈哥哥……”   “!”魔界宰相一惊回神,立刻下意识地露出温柔欲滴的神情,“亚克?”   男孩有点害怕地看着他,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个看起来和蔼可亲的男人刚才面目狰狞:“你不舒服么?我去叫妃梨姐姐过来!”   “不用了,亚克,我没事。”维烈摆手,道,“你问过了吗?”   “嗯!那个哥哥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魔兽,甚至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魔兽,因为它们是土变成的,还有山、树,突然都变成好可怕好可怕的怪物,到处袭击人,还杀得血淋淋的……”亚克吓得发抖。   没错了,这种赐予无机物生命的力量,只有帕西斯拥有。   亚克纳闷,“维烈哥哥,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维烈微微一笑:“因为我看不见。”他戴的精灵之眼,还是灭族的精灵发明的魔道具,为族里的老人和人类的盲人提供方便,戴着精灵之眼总是给他诡异的快感。   “咦!那不是很不方便吗!像帕姆的奶奶一样,到哪儿都要人搀扶。”   “不会。这个大哥哥是魔法师,可以用魔法道具让自己看见东西。”妃梨回答了亚克的问题,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肉粥递给维烈,“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哪的话,我才是给你添麻烦了。”说着谦逊的话,维烈接过碗,摸出少女的手指有些红肿粗糙,心一动,正想说什么,被亚克打断:“哇——维烈哥哥,你是魔法师啊?”   “我不是法师,只是稍微研究过……”   “您真是太谦虚了!能够使用魔道具的魔法师,绝非泛泛之辈!”女护士夸奖。   “哪里,不过我没有考法师等级,我更喜欢弹琴打发日子。”维烈摸到了调羹,因为看不见,为难地顿住。妃梨舀起一勺蛋粥,轻声道:“小心烫”,送到他嘴边。维烈愣了愣,张口咽下。   “弹琴?”亚克好奇地问。   “嗯,我是个吟游诗人。”   亚克十分兴奋:“就是知道好多好多英雄故事,再编成歌的流浪艺人吗?”维烈为他直白的理解忍俊不禁:“是啊,你没有听过吗?”   “没有。”   妃梨叹道:“最近时局越来越乱,吟游诗人也少了,所以小孩子们基本上没见过。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您待会儿演奏一曲好吗?我会付钱的。”   “好的,不过不用付钱。”想到她细致的照顾,维烈心一软,语声温和地道。但是将汤勺放进空碗,妃梨想起他看不见,面红耳赤:“抱歉!我忘了你——”   “没关系,我也可以不看琴弹,请把我的包拿来好吗?”这一千年,维烈伪装成吟游诗人,在这个世界游荡,弹了无数遍琴,自信可以盲弹。   女护士感激地道谢,先将空碗拿去厨房,再找出青年的背包还给他。   在男孩和疗养院其他病人期待的注目下,维烈掏出一把优雅的竖琴,调试了几个音,唱起一首古诗。这是从一个朋友那里学来,亚利安族的魔曲。   嘈杂的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回荡着悦耳动听的竖琴声。   ******   从收留部分幸存者的收容所出来时,吉西安的心情十分不好。   “可恶!殿下那家伙,路上应该也看见这些人了吧,竟然还不回来!”   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算了,他回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魔封剑没有治疗能力,诺因魔控力不好,当初测出来,除了五大元素还是暗能量亲和。   但宫廷法师长知道,得知魔兽肆虐,主君一定会回来的,带着「王室之剑」的杀气神情。   只不过他的冒险又要无疾而终了。   微微一叹,吉西安恢复平静的表情,朝自己的商会走去。他下午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所以想趁中午听取报告。   “吉西安大人,出来巡视啊?”   一路走来,行人纷纷向他打招呼。年轻的女性更是热情,不是送秋波就是上前勾搭。忍着不耐,吉西安保持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一一将她们打发掉。   蓦地,一缕清和的琴音远远传来,平息了他躁动的心火。   吟游诗人吗?真是少见。吉西安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却没有看见以为的街头卖艺,而是一大群围在建筑物外头的市民。   疗养院?不错的创意,改天和雷瑟克商量组织个专门的剧团,或者就请这个人好了。吉西安一边走近一边思忖。   随着距离的拉近,琴音愈来愈清晰。当意识到时,他已挤进了人群。吉西安愣了愣,惊讶自己竟然像中邪一样,和别人争抢席位。换作平日的他,决不会做出这样失态的行为。但是,那歌声莫名的熟悉,他总觉得好像听过。   幸好周围人已经认出他的身份,面带诧异地让出通道。   终于挤到最里面,吉西安还来不及喘口气,就为那个被人群包围住的白衣身影瞪大双眼。   “维烈!!!”   因为正好是在歌曲间断喊出的声音,所以格外响亮。包括歌手在内,人人转向发言者。当然,红发青年看不见,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不认识我了吗?是我啊!”吉西安大步走上前,前所未有的喜悦在他脸上绽开灿烂而毫无保留的笑意,“维烈!没想到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终于听出认识的声音,魔界宰相唤出一个名字:   “弗雷德。” 第二百四十八章 长辈   “怎么样?看得见吗?”   宫廷法师长小心地将一只奇特的饰物戴在红发青年的额头上。它用象牙打造而成,在雪白的翅膀中间镶嵌着一块罕见的金色琉璃。   “嗯。”维烈定定看了对方一会儿,露出由衷的笑意,“弗雷德,你长大了。”   “废话!都过了十四年了!我要是女的,小孩也生了一大堆了!”吉西安为自己不谨慎的说话方式大吃一惊,刚才见面时也是。在这个人面前,心防都变得不存在,连应有的抵触也不见分毫。   “你似乎过得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红发青年伸出手,轻轻抚摸法师长白金色的微曲发丝。宛如慈父长兄的动作,由看似和对方差不多大的他来做,本来十分怪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吉西安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反而沉浸在陌生的安心感中,再次不假思索地道:“说什么放心,你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啊啊——这种像小孩子撒娇的话,真的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   青年在心里哀嚎。   维烈腼腆一笑:“抱歉,其实我偷偷看过你,也想和你见面,可是想到出现的话你会难过,就——”   吉西安一怔:“难过?”   “你不想想起那三年的事吧?我的存在只会勾起你的回忆,我当然不能出现了。”维烈面露哀伤:“对不起,弗雷德,因为我的疏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我也没有吃很多苦……”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关怀,还是以言辞直接表达出来,吉西安脸上发热,讷讷道,“开始是有点苦,后来就好了。”   “天呐!吉西安大人脸红了!”   “完了完了!殿下怎么还不回来?他再不回来,他的大房就要被人抢走了!”   “说了不是大房!是男方嘛!”   “对哦!我忘了!”……   从两人身处的房间外面传来小声而焦急的交谈声,法师长差点没气爆。   “你们——”   探头进来的女性们非但没被他的怒容吓到,反而义正词严地劝说起来:“吉西安大人,虽然这位先生的确是很帅很温柔,但你也不能因此变心啊!殿下会伤心的。”   “就是啊!殿下那个人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可重视得你紧!”   “他要是知道你在他离开期间移情别恋,一定会气得把整座要塞掀飞的!”   “三思啊!吉西安大人!”   和上次一样,无法再忍耐下去的法师长使用移动术将自己和搞不清楚状况的红发青年一起带离了充斥着同人女和八婆的疗养院。   ******   正午的阳光晒在青石板拼成的路面上,反射出明亮的光泽。正在选购商品的人们为突然出现在市集里的两人发出惊讶的呼声,造成骚动的人却一句话也不交待,拉着同行者往前走去,满肚子的火气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弗雷德,她们……”   “不要理她们!”   维烈被吉西安大得出奇的嗓门吓了一跳,随即,绽开意会的笑容:“不是的,我是说,听她们形容,你和诺因殿下相处得不错?”   “一点也不好!那家伙总是丢给我一堆工作,自己跷跑出去玩!”吉西安喷火,突觉身后的人踉跄了一下,忙回过头,“你怎么了?不舒服?”   “……不。”运动白痴气喘吁吁地笑道,“只是…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哦。”法师长立刻放慢速度。   “弗雷德,那边有个摊子,我们去坐会儿如何?我想听你说说这些年的经历。”维烈手指不远处一个露天食肆。自从毕业后,吉西安就再没来过这种平民化的地方吃东西,心里有点排斥,但还是二话不说走了过去。   两杯饮料很快端了上来。吉西安盯着面前的杯子,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姜糖水?”   维烈啜了口苹果茶,微笑道:“猜的。”   猜得可真准。吉西安暗暗咕哝,他一直小心不让人知道自己喜欢喝这样的怪东西,以免被嘲笑,没想到眼前的人一下子就蒙对。   “再点些吃的吧,弗雷德。你早饭没吃,现在一定饿坏了。”   “你怎么知道?”又来了。   “因为,你肚子一饿,脾气就很差。”   为什么我有股错觉,我在这个人眼里是透明的?吉西安抱着疑惑的心情招来服务生,接过菜单递给对方,当听到红发青年报的菜十个有六个是自己喜欢的,更是不解。就他记忆所及,在七岁碰面以前,他从未见过对方。虽然婴儿时期不可能有记忆,但婴儿的他也没发展出这些喜好。   “怎么了?”   “没什么。”吉西安拿起餐具,把这一切解释为纯粹的巧合。   维烈静静地和他一起吃,一边发问,吉西安也一一回答。初时是一问一答,渐渐变成一个人说。年轻的法师长不知不觉倒出至今为止的所有经历,夹杂着对某人翘班的怒骂,说完后,他感到说不出的畅快。   “辛苦你了,弗雷德。”维烈把他的牢骚当了真,歉然道,“让也是任性鬼的你服侍殿下,的确是我的失策。不过听起来你也挺喜欢殿下,总算没有错到底。”   闻言,正猛灌第三杯姜糖水的青年差点将嘴里的液体吐出来。   “谁喜欢那家伙!”   “是,请原谅我的失言。”维烈也不跟他辩,反正事实摆在眼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吉西安注意到一个疑点:“你说,是你让我服侍殿下的?”   “嗯,送你进王立学院,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你认识殿下?”   维烈摩挲茶杯,浮起悠远的笑意:“我认识他的父母。”吉西安一手支颌,仔细端详他:“你也说认识我父亲。真奇怪,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你几岁了?”   “那个……”维烈尴尬地搪塞,“四…四十五。”这个岁数差不多吧?   “完全看不出来!你怎么保养的?”   “这个……祖传秘方,恕不外传。”魔界宰相越说越小声。本想逼问的法师长看到他老实的样子,倒不忍心起来,“不能说就不能说,有什么关系,瞧你紧张的。”   “嗯。”维烈松了口气,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弗雷德,近来你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怪事?”   “嗯,比如钱多了,恋人出意外之类。”   吉西安的眼神瞬间转为锐利:“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   “是,你说的两样都有发生,而且不止一次。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吗?”尽管用的是疑问句,吉西安的语气可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维烈点点头:“对不起,是我的一个朋友,她对你很有好感,才做出这些事,我会叫她停止。”   “不用全部停止,叫她别再陷害我的情人就行,钱方面继续。”   红发青年脸上滴汗,好半晌才挤出个是字。法师长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偷到我的钱包的?我对自己的警觉心很有自信,她居然能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进去,实在不可思议。还有,她是用什么法子让我的情人生病的?世上没有一种法术能让人感冒啊。”   维烈不知怎么回答,也心下奇怪。照道理,对方早就应该觉醒,即使十四年前出于安全考量又对他下了封印,如今也几乎失效了,怎么会一点迹象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禁试探道:“弗雷德,你真的不记得吗?”   吉西安全身一震。   先前一直不纠正对方,是因为他的本名就是弗雷德,“吉西安·凯曼”是他更改身份后的化名。可是此刻,听红发青年这么缓缓道来,身体深处好像有某个不知名的物体被推动了一下,悄然苏醒。   这种感觉,曾经有过,在他用风刃杀死亲生母亲的那一刹那。而且更深刻、更激烈。仿佛有种除了力量以外的东西,即将破壳而出。   “弗雷德……”   “不要叫我弗雷德!叫我吉西安!”   魔界宰相僵住,脸上闪过难以名状的表情。见状,回过神的宫廷法师长油然升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愧疚之情,正要开口,对方已先一步出声:   “好的,‘吉西安’。”   维烈温和地道,语气安抚。吉西安情不自禁地镇定下来,但还是生出自己也不明白的内疚之情:“对不起,维烈,我……”   “没关系,我理解的。”维烈绽开包容的笑,奇异地抚平了他内心的躁动,“不管弗雷德也好,吉西安也好,都是你自己,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嗯。”   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吉西安喝了口饮料,笑道:“好了,都变成我一个人在说了,也谈谈你的事吧。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预定,就留在米亚古如何?让我照顾你们。当年你帮了我,现在轮到我报恩了。”说这句话时,他清晰地感到:以往那个精明、冷静,玩世不恭的他,真正的他,又回来了。   看到这样的吉西安,维烈感到有些陌生,挤出笑容:“照顾什么的就不用了,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伍菲……我的朋友也是,不劳你费心了。”   法师长正要劝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吉西安!?”他转过头,看见他的老搭档大步走近,满脸惊愕:“你居然也会在这种地方吃饭,吹什么风啊!”   “干嘛,你能在这里吃我就不能吗?”法师长没好气地回嘴。   “行行,反正又是舍命陪美人,对吧。”军务长看向对座的红发青年,敛去暧昧的笑意,换上疑惑之情。他一把拉过友人,低声道:“喂,他是男的吧?”   “废话!”   “你什么时候改变口味了?”   吉西安气得七窍生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维烈噗嗤一声,大笑起来。   “维烈……”吉西安一脸丢脸地回过头。雷瑟克也自觉失礼,呐呐道:“抱歉。”   “哈哈哈……没关系。”维烈好容易止住笑,站起身,露出友善的神情,“我叫维烈,是吉西安父亲的朋友,也就是他的长辈,请多指教。”他终于明白,弗雷德选择当“吉西安”的原因。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迟早有一天,弗雷德会回归他们当中,回到摩耶。   殿下也是。   “请…请多指教。”这回军务长惭愧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法师长幸灾乐祸地瞅着他,压根没有为友人解围的打算。   还是魔界宰相体谅小辈,温言道:“你就是雷瑟克吧?我听吉西安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他很喜欢你和殿下呢。”   “维烈!!”   “看,他就是这么不坦率,给你和殿下添麻烦了。”装作没听见青年的大吼,维烈依旧和蔼地笑着。看到这一幕,雷瑟克才相信眼前的人的确是友人的长辈,又是惊讶又是好奇:“请问——恕我冒昧,请问您今年几岁?”   维烈尴尬不语。逮到报仇机会的吉西安凉凉地道:   “四十五。”   “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改天我一定要把外貌变老点!魔界宰相在心里发誓。 第二百四十九章 钟情   雷瑟克一用完午饭就返回军营,吉西安却把原本要在下午处理的事务搁在一边,一直待到傍晚,因为他有个预感:他前脚走,这位虽说是他的长辈,感觉却更像朋友的恩人后脚就会离开,而且再也不出现。   因此,当红发青年婉拒了他的邀请,坚持住在疗养院后,法师长诚恳地道:“维烈,答应我,要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声,不要不辞而别,好吗?”   魔界宰相默然半晌,绽开温柔的笑靥:“好的。”   吉西安这才放心,挥手告别。维烈却没有回下榻处,隐身跟在他后面。   一栋外表普通的民居里,兼任情报部长的吉西安坐在办公桌后浏览部下整理好的各路文件,神情专注。一杯符合他身份的爵士红茶放在他的左手边,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我们派去迷雾森林的探子都有去无回,看来魔兽从那里出来的传言不是无的放矢。”见上司浏览得差不多了,副部长理查德开口点评。   “嗯。”吉西安放下最后一份文件,双眉紧蹙,“那个鬼森林从以前起就是我们心里的一块毒瘤,干脆用魔法挑了它,永绝后患。”   “不需要再查证一下吗?”   “查得出来吗?”吉西安扯了扯嘴角,理查德也露出苦笑。他们派去的探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回不来,那再派多少人也一样。   “可是,这样一来,禁咒魔法也未必派得上用场。而且目前正处于高敏感时期,一旦我城的法师力量降低,立刻会引来各方觊觎。”   “我知道,所以我会跟殿下和雷瑟克好好合计合计。万不得已,就只好拜托元帅从中周旋,让陛下把魔导光炮借给我们了。”   “魔导光炮!”听到这个名词,连拥有强韧神经的高级官员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拥有「恶魔兵器」别称的可怕武器。创世历319年出土,被当代国王秘藏于宫廷深处。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只有震撼人心的强大烙印在历史里。曾有三炮铲平十五万叛军的惊人记录。   换作其他人,一定会认为将魔导光炮用来扫荡区区一座森林是小题大做的行为,吉西安和理查德却不这么想。情报员有情报员的嗅觉——迷雾森林的危险性,绝对远在魔导光炮之上!   “不过,元帅能说动得了陛下吗?”   “这是元帅要头痛的事。”毫不犹豫地将皮球踢给上界的拉克西丝,吉西安啜了口红茶,慢条斯理地道,“怎么防止西城趁虚而入,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您已经有办法了吧?”比起筹思设计,理查德更擅长察言观色,这也是副手必备的能力之一。   “是有几个草案。最简单的,让西城没空理我们。”   “在西南两城之间播下火种吗?”   “嗯,你反应很快,但我不认为青龙骑士会被几颗火种挑毛。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烧起最大的火,还是选择容易暴走的比较好。”吉西安俊雅的脸上浮现出尖锐的表情,平时笑意盎然的眸子也褪去了嬉玩之色,一字一字道,“埃特拉从以前到现在因为龙享尽了清福,偶尔也该放放血才是,不然太不公平了。”   理查德立刻意会上司口中“容易暴走”的人是谁,在振奋中感到少许不安。   “红龙骑士团应当能给予西城重创,可是道格拉斯团长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很有可能将我城卷入战火。”   “哼,他得意不了多久。贝姆特城主会任他踩吗?一定会把血魔叫回来。到时两个魔头对决,有得瞧了。”吉西安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笑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他查出血魔的特征和维烈颇为相似。   不可能!那么温柔的男人!几乎在同时,他就否决了这个疑点。   “阁下?”   “没事。”吉西安拉回神游的思绪,拿起一旁的财务报表审批,嘴上也不闲着,“理查德,梅莲可还没有动作吗?”   “是。”   “愚蠢的女人!虽然料到她不会采纳殿下的意见,但是连挑衅行动也不做,真是蠢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算了,本来就没指望她——红龙骑士那边交给你。他自己请愿最好,没有就撺掇两句。防范工作我来做,必须考虑到血魔赶不回来的情况。万一被自己放的火烧死,那可变成足以遗臭万年的笑柄了。”   理查德颔首领命,末了问道:“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记得要你们找到殿下。”   “请原谅,阁下,殿下甩脱追踪的能力一流,只要他往森林一钻,我们的探子就追不上了。”理查德无奈地道。   这点吉西安也很纳闷,上次率领军队前往灰水河支援南城,途中要经过青蓝山脉南边的紫月森林。那是传说中月精灵的领土,也是有名的诅咒之地。精灵的怨念至今徘徊不休,进去的人都会失去性命。虽然是抵达战场最快的路,但军官们都建议绕路,唯独诺因力排众议。奇怪的是,那个被诅咒的精灵的森林真的没有伤害他们,在那个恐怖阴暗的森林里,还出现了一条光辉的路径,仿佛洒落着点点星光的鹅卵石小径,还有一头雪白的牡鹿在前方领路,那情景宛如神话中的景象,士兵们感动得无法言喻。因为传说中,白色雄鹿是王者的象征,那条闪闪发光的小路更是如同神迹。   诺因却嗤之以鼻地说牡鹿是月精灵的密友,被他们惊动了过来看看而已,至于鹅卵石小径,是他以前冒险来过,发现了这条秘密小路,可以安全通过。但吉西安知道没那么简单,因为他感到了,那是被精灵的魔法祝福的道路,常人是找不到的,法师也不行。   不怪士兵们激动哽咽,那个在黑暗中开辟前路的背影,也让吉西安想到传说中的王者,消失的精灵王奥佛瑞特,一生都无法忘记。   而且吉西安自己和派去跟踪的情报部成员早就发现,诺因在森林里的穿行速度异常快速,那种优雅轻灵的脚步,和人类截然不同。   吉西安想起来,他只在两个人身上看到这种独特的走路方式,诺因和东城城主罗兰。   只是罗兰的步履有种舞蹈般的韵律,大概被上流社会嘲笑的舞娘之子真有其事,但是那种优美是表面再高贵的贵族也无法模仿。诺因也是。只是相比罗兰,诺因的脚步更加轻盈,他的体重加上魔封剑才是寻常男人的一半——这是诺因的密友保守的小秘密之一。   不止一次,吉西安觉得主君的血统非常神秘,就像他吸引部下跟随的气质一样。   “我担心他越来越心野,他总是想往外跑。”吉西安咬牙切齿。   “但是我们不能把殿下绑起来。”理查德心想当年为了打消侄子那个当冒险家的梦想,拉克西丝抽断了十多根元帅杖,还是没用。   “干脆把米亚古拿下,自立为王吧!”吉西安突然一掌拍在桌上,发出惊人之语,口气还很认真。理查德却丝毫没被吓到,断然道:“没有用的。”   “……”   “我明白阁下想让殿下的王者意识觉醒的良苦用心,但您这么做,殿下非但不会勃然大怒,只怕还兴高采烈,当众宣布你是他正式委任的城主,逍遥去也,然后每个月来光顾一次城里的图书馆。”   沮丧到极点的法师长,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副会长同情地道:“其实阁下也不用太悲观,殿下这种性格固然有害处,但也不是不好,至少他不会嫉妒有才能的部下。倘若他有野心,您和雷瑟克大人会是第一个被贬职甚至肃清的人。”   没错,他很清楚,所以他不要那小子很有野心,只要有“一点点”野心就够了。   吉西安在心里叹气。他是个相当注重物质的人,也贪求俗世的荣耀。但是在遇见黑发王储的一刻,他知道自己成不了王。不是实力不如,而是气质不对。   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在黑暗中看到曙光般吸引人的特质,坚定不移的意志,接近旁若无人的果断作风——这些构成王的必要因素,他一样没有。   因此,他对拥有这些天赋,却不珍惜利用的主君,感到非常气愤。   虽然如理查德所言,诺因如果野心勃勃,像他这种才干卓绝的近侍会有危险。可是一点野心也没有,在如今的乱世,一样会有危险!   “罗兰城主也很有野心,他也没有砍了他的心腹。”维持头朝下的姿势,吉西安咕哝道。   “因为罗兰城主的才干超过他的部下,而且能制约住自己的野心。”理查德语重心长地道,“阁下,像罗兰城主那样完美的上司是极少的,殿下真的很好,你不要不知足。”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不过发点牢骚,又不会投奔到东城那边去。”吉西安直起腰,拨了拨弄乱的刘海,“像我刚才那些话,就只能在这儿说。要是在伊维尔伦,即使罗兰城主不说什么,其他人也会跳脚。”   理查德笑了。   将冷掉的红茶推到一边,吉西安皱起眉头:“好了,商量正事。殿下那家伙,不在这里也能妨碍我的工作。”   今天的阁下似乎特别孩子气。带着点诧异,理查德汇报道:“新调查到的情报全在刚才给您的文件里了,只有一个消息,因为还没有证实,所以没写。”   感到奇妙的预感,吉西安神色一凝,“找到了…吗?”   “是。有人看到长得很像的少女在塞维堡街头出现,可惜无法进入核心地带,不然就可以确定了。”   吉西安及时克制住没流露出喜色,但还是禁不住微微发抖。理查德朝他投以琢磨的目光。虽然寻找南城救世主是诺因的指示,但他以二十年的情报经验打赌:里面绝对有内情!否则,每当他报告没找到时,上司眼中那份失望是怎么回事?   “下去吧。”吉西安心不在焉地道。理查德默默一躬,退出房间。   听见关门声,吉西安才如梦初醒,震惊刚才的反应。   在没找到前他可以用殿下的任务解释内心的焦虑,而此刻,他又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满腔的喜悦?   “难道这就是雷瑟克说的喜欢……不——不会的!!!” 第二百五十章 归来   跟着法师长来到凯曼商会的总部,红发青年没有进入主屋,停下脚步,他佩戴的精灵之眼可以看到魔法效果,这里布满了魔法陷阱。   他使用空间弯曲术,直接来到后院。这里种植着枫树,有着铁线莲构成的花墙,郁郁葱葱的花丛下种着花生和大豆,是情报部官员的成果。为了应对荒年,米亚古要塞的每个角落都开辟出田地。不过这里的植物已经被踩坏了一部分,因为里面隐藏了一个充气式帐篷,来自魔界。   维烈也没在意那些被压坏的粮食,踩着干脆的花生壳和空豆荚走过去,打开手环的隔音功能,轻声道:“伍菲,你在吗?”   窸窣声响,粉色头发的小占卜师从花丛里探出头,双目一亮:   “维烈哥哥!”   雷之幽鬼扑进魔界宰相怀里,撒娇地磨蹭,“你终于来找我啦?我一个人好无聊!”   维烈将她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这些日子,受苦了吗?”   “没有。”雷之幽鬼得意洋洋地道,“这种落后星球的人能拿我怎么样?”反正她的帐篷里什么都有,等于把魔界的房间搬过来。   维烈轻责:“你不应该把昆姆带到这里,它的力量太大,引人注目。”   伍菲被训得噘起嘴:“人家舍不得小昆嘛!而且除了叫小昆袭击商船,我也没做什么事。我还占卜赚钱哩!”她根本不把杀人劫财当回事,信誓旦旦地道,“我把赚来的钱偷偷给弗雷德哥哥,还有让纠缠他的坏女人们生点病,我本来想用你发明的生物病毒毒死她们,都是怕你生气……维烈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和那条臭龙分开?都是因为他管着我们,你才不让我们再大开杀戒!”   见她不开心了,魔界宰相只好沉默:我能和他分开早分开了……   不过,自从他和血龙王合体,摩耶的人对他尊敬了许多,变成了看他的脸色过日子。   “好吧,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准备一下,我送你回摩耶。”维烈的语气温柔,完全纵容。伍菲脸露喜色:“弗雷德哥哥也一起吗?”   “不,他留在这儿。”   “那我也不回去!”伍菲跳起来,激动地道。   维烈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缓缓道:“伍菲,弗雷德还有任务,他要照料两位殿下。你先别急,他迟早会回摩耶的,虽然他现在留恋人界的生活,但他终归是我们当中的一员。”   “可是弗雷德哥哥爱上一个女人。”   “什么!!!”维烈这一惊非同小可。且不说拥有无尽寿命的魔族喜欢上人类会有什么后果,光是一向眼里心里只有钱的风之幽鬼开窍,就足以列为魔界七大不可思议之首。   “伍菲,你确定吗,弗雷德真的动情了?”   “嗯!”伍菲重重点头,神情既伤心又怨怼,“虽然他自己没发觉,但我确定。他独处时发呆的样子,犯相思病的模样,明明就是喜欢!”   维烈一手按唇,脸色阴晴不定:“真是没想到……这可怎么办才好?”伍菲拉住他的袖管,连连摇晃:“还用想嘛,当然是趁弗雷德哥哥还没爱上前赶快带他走!维烈哥哥你自己也说过,爱上这里的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没错,可是……”维烈犹豫,风之幽鬼的脾气也不是好应付的。伍菲拉扯他的袖子,气恼地威胁:“维烈哥哥,你不答应我,我就去把那个女人杀了,我不知道那女人是谁,我就一个个杀过去!”   说归说,伍菲其实不敢放肆。   因为来到米亚古要塞的第一夜,她就尝试过用异能杀人,但是当她手中刚刚放出电火花,从城主府后方的小树林冲出无数灰绿色的藤蔓,阴寒如同冰冷的游丝,钻入她体内,痛得她翻滚了半个晚上,让她尝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伍菲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吓坏了。   那个夜晚,身在冒险小屋的诺因也很奇怪,因为他在紫月森林得到的树种起了异变,也是因此发现这是被污染的森林之心,里面有着临死不甘的精灵的怨念。   悲哀的是,精灵是协调神的宠儿,是爱与美的结晶,所有的种族中,唯独精灵不会堕落成恶灵。但是月精灵死得太凄厉,整个紫月森林都是被维烈用生物武器和偷学的黑暗德鲁伊法术腐化,连带自然环境都受到了污染,诺因从白色雄鹿那里得到这颗月桂种子后,放在他的秘密基地里面慢慢研究。   就是这个树种感应到魔族的蠢动,自动做出了反击。讽刺的是,精灵生前不愿意学习被认为邪恶的死灵魔法,大部分精灵也没有变成亡灵,而灵体和死灵魔法其实最克制魔族。仅仅是怨灵碎片小小的反弹,雷之幽鬼携带的高科技武器根本无用武之地。   尝过苦头后,伍菲就不敢在诺因的地盘作乱了,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迹,不过这不妨碍她威胁从小宠她,对她言听计从的魔界宰相。   “好吧,我答应你,等弗雷德的魔核启动,我会把他在艾斯嘉的记忆删除。”维烈妥协。   “一言为定!”伍菲转怒为喜,抱住他亲了一口。   ******   在睡梦中感到身体被轻轻摇晃,妃梨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似曾相识的清俊容颜,苍白的肤色在昏暗的视野里显得很清晰:“……维烈先生?”   “对不起,打扰你的好梦,妃梨小姐。”红发青年的声音温润如丝,让还不是很清醒的少女又渴睡起来,“因为我要走了,所以来跟你打声招呼。”   “你要走了!?”惊讶之情将睡意一扫而空,妃梨一骨碌爬起。   “是的,多谢你的关照,这是昨天的饭钱,请收下。还有亚克那边,帮我道个别。”   看着手中的银币,妃梨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表情:“这里是疗养院,照顾病人是应当的,你不用给钱!”   维烈没有介意她的语气,微微一笑:“那么,就作为我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吧。还有——”他掏出一只小罐子,递给对方,“罐子里是清凉膏,对消肿很有效。为了我的蛋粥,害你烫伤,真是不好意思。”   妃梨呆呆接过,心中感动又不舍,望着他,眼泪扑簌簌落下:“你要去哪里?”   看出她眼中的情意,维烈温柔地道,“我没有固定行程,一向是哪儿有古迹往哪儿跑,不过我答应了几个朋友要去为他们送行,现在大概还在北城。”   “是吗?”听到一个确切地点,妃梨稍稍好受了些。   “那么,我走了。”   轻轻抱了抱她,魔界宰相起身离去。   ******   走出疗养院,维烈一眼就看到等在路旁,全身沐浴在淡蓝色暮气里的同伴:“让你久等了,伍菲。”   玩发了兴的雷之幽鬼坚持要跟他旅行一段时间再走,不擅强迫人的魔界宰相劝说无用,只好由她去。   “那个人类女人喜欢你。”   没有看迎面走来的青年,伍菲窃笑道,“维烈哥哥,你看得上她吗?”   换做魔界的其他人,她不会说这个话题,因为在摩耶的人们看来,这里的人都是低等动物,落后的原住民。不过维烈哥哥嘛,他是复制人,档次和那个小护士差不多。   维烈一愕,露出意外的表情:“我可不会犯玛格的错误,和这里的女子交往。你们不也老是嚷嚷,艾斯嘉的生物都是低等动物,瞧不上吗?”   伍菲隐藏了内心的想法,笑嘻嘻地道:“有什么关系,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维烈神色一僵,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对妃梨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没的事,我只爱玛格。”   “是是。”伍菲心想玛格蕾特也是个疯子,居然爱上精灵王,虽然精灵长得非常漂亮。   但是看魔界宰相长久孤孤单单,伍菲心中也觉可怜,五大幽鬼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包括已故的魔王艾尔拉斯也是,于是劝道:“她挺漂亮,不比玛格差,你可以玩玩,不对胃再走人,反正不差这么点时间。”   红发青年深深苦笑:“你们因为玛格爱上奥佛瑞特,就认为她不好。”   “不是吗!要不是看在艾尔的面子上,我们才不会为她报仇!那种见异思迁的女人,还把自己的肚子都搞大了……”   “别说了,伍菲!”维烈脸色一变,温润的嗓音透出罕见的严厉。伍菲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已故的公主是魔界宰相的逆鳞,因为他们是未婚夫妻,玛格蕾特是订婚前夜逃走,这对维烈的面子是抹不开的伤害,也让摩苏们暗暗嘲笑他连自己的未婚妻都管不住。   他后来那么狂怒,未尝没有这个因素。   不过,玛格蕾特对精灵王奥佛瑞特隐瞒了自己的魔族出身,当然也隐瞒了自己有未婚夫。   “玛格是最好的,是奥佛瑞特抢走她,罪孽在那个该死的精灵王。”   伍菲耸耸肩:“好吧,反正你也把精灵都杀光了。”维烈缓和神色,重新露出温柔和悦的神情,牵起她的小手,朝城门走去。   ******   晨曦女神缓缓将夜的薄纱收拢,空气随之消退了透明的郁蓝,阳光毫不吝惜地洒在青石板路面上,为有些沁凉的天气增添了一抹暖意。   街道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楼的主妇停下为盆栽浇灌的手,惊讶地看着来人。宫廷法师长一反平日的优雅形象,神色匆匆地跑在大街上,连魔法也忘了用,等到达目的地北门时,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人…人呢?”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露出愧疚之色,硬着头皮答道:“启禀大人,他们……走了。”   “走了!?我不是叫你们拦着他的!”   “对不起,我们本来拦住他们了,可是一晃眼,那位红发的先生和他身边的小女孩就不见了,追出去也找不到人。”   吉西安定了定神,想起红发青年会魔法,这些普通的守卫是拦不住他,归根究底是他防范措施做得不彻底,怪不得他人。   为什么……不是说好不会不辞而别的吗?   陷入沮丧之情的法师长,连守卫提到一个雌性生物也没注意到。就在这时,头顶响起一声熟悉的清亮大喝:“闪开闪开!”   砰!因为一时想得太过专注,加上下坠物体速度太快,吉西安被压个正着,整个人直挺挺地扑倒在地,吃了一嘴泥,更凄惨的是从撞击处传来的剧痛:“我…我的腰……”   “咦!吉西安,是你!”大剌剌坐在伤员背上的正是多日未归的魔导国王储,他一脸好意外地瞅着身下的人,“你大清早杵在这里干嘛?”   “你这个混小子……”法师长全身发抖,两手紧握成拳,蓦地爆发出一声怒吼,“还不快从我背上滚下来!!!”   “等等,我先把这个解开。”诺因拉扯系在肩上的两根粗绳,过程中不免移来移去,压得吉西安又是一阵呻.吟。终于,黑发青年解开了绳子,将一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放在地上,一跃而起。按着腰部哼哼爬起的吉西安瞥眼间,愣住了:“这是什么?”   被诺因放在地上的是一只两米高,造型奇特的物事。由一大一小两片薄膜合成,以坚硬的金属串联,膜的材质既像纸也像绢,十分柔韧。   “风筝。”   “少唬人了!哪有这么大的风筝!”   “是风筝啊。”诺因蹲下身检查巨型风筝,“我在路上认识一个老工匠,他正在研究能把人带上天的风筝,我听着有趣,就和他一起做了这个出来。”   “难怪你这么晚回来……可你没事做这玩意儿干嘛?”   诺因没有说话,只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吉西安震了震,刹时想通他的打算。   攻城器械!这是最好的攻城器械!   受制于资质,只有少部分人能够成为法师,所以,理所当然,一般的士兵都不会用飞行术。但是,有了这个风筝,就可以轻易地从高地进入城池。   绝啊!忍不住欢欣鼓舞的法师长牵动了伤处,苦着脸弯下腰。见状,黑发青年良心发现地问道:“你还好吧?”   “好个屁!你倒试着被压压看!”   “行了行了,医疗费拿去。”诺因用不耐烦的语气将一只包裹丢给他,“路上宰了几个通缉犯,可惜没碰上黑榜首位的血魔。”   “!”   吉西安接过沉甸甸的布包,里面当然是满满的金银币。   “以为这些就可以收买我吗!说好12号回来,今天已经是16号了!赔我加班费!”虽然心里感动,但吉西安是打死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你烦不烦啊!只不过多留守几天就像个女人一样叫嚣个没完!”   诺因同样不老实地吼回去,两个人在争吵声中大步离去,见怪不怪的守卫对着他们的背影会心微笑。   “有魔兽?”诺因一边走一边问,淡紫色的眼眸凌厉如剑,“受害者多少?”   “很多。”吉西安叹息了一声,“有两个郡的百姓受害,两千多人丧生,轻重伤超过五千。是否魔兽不确定,从目击者和生还者的口述,是没见过的品种。”因为事态严峻,他才日夜盼望主君快点归来。   “哼。”诺因神情肃杀,“不管是魔兽还是新出现的敌人,一旦查清楚,一律格杀勿论!”   ********   【后记】   吉西安不是风之幽鬼,原因后文会说。   魔族的黑手一直在扰动,但反抗的力量也在积蓄。 第二百五十一章 阴影中的拨弦之手   深沉的夜,茂密的树林丝光不透,淡白的雾气宛如挥之不去的梦魇,终年累月笼罩着整座森林。   一头奇特的生物静静走在通往密林深处的小道上,仿佛月光结晶般的白金色鬃毛;好像闪耀着清净之水的湖色眼睛;优美、修长、又有强韧力量的肢体;还有最吸引人的,头顶银白色的长角,正是传说中的独角兽。   浓雾深处间或响起凄厉的兽嚎,为黑暗的环境更添几抹阴森。但是独角兽毫无畏惧地走着,隐藏在树丛后面的野兽也不敢袭击它。虽然仍很年幼,独角兽已经有了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在它挚爱的人的教导下。   而现在,它就是为了见他,专程去找能够实现它这个愿望的人。   四下渐渐安静下来,蛰伏的野兽也不见踪影,因为这里是树林的核心,造成「迷雾森林」变成有去无回的魔域的元凶,真正的禁区。   独角兽穿过外围的无形结界,停下脚步。   咫尺之隔,却是另一个人间。   光滑宁静的湖面绸缎般浸润在缥缈如烟的透明雾气里;偶尔惊起的涟漪掀动水晶色的波光,如夜幕抖落的星星无声地破碎;华贵的冷月盛放在黑天鹅绒的托盘上,像放大的少女悲伤的泪滴;湖心伫立的斑驳古迹在薄纱的月光帷幔上绽放出千年的寂寞……   虽然曾经住过五年,独角兽还是禁不住为眼前的景致深深陶醉。   “哎呀,这不是小莫吗?今天是吹什么风,竟然会来我这儿。”   随着清越动听的嗓音,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古迹上,银色的长发有如清冽的瀑布直披散到脚下,秀丽的容颜空灵而皎洁。   他缓缓落下,羽毛般轻盈,宛如亘古以前的一束光。   莫西菲斯走前几步,来到湖边,吐出清亮的人语:“我要离开这里,把结界打开。”   “连声招呼也不打,真是让人伤心。在罗兰面前那么乖巧可爱,对我就这么疾言厉色。小小年纪,搞差别待遇是不好的哟。”   快活的语气,与银发青年无邪的笑靥十分搭配。斜睨着独角兽的双眸澄碧如祖母绿,却冷冽如万年寒潭,迷离又如冬日清晨的浓雾,美得让人沉醉。   “你还不是老趁罗兰不在欺负我!”   “因为你长得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啊,不能怪我。我还没有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也没有把你的毛扒下来做暖暖的棉大衣,更没有挖出你的心脏掐爆,你见识过,我是怎样对待进入森林的傻瓜们的,这才叫‘欺负’哟。”银发青年轻快地笑了。   “……”独角兽强忍着反胃感,朝眼前的人投以厌恶的目光。   “你再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会控制不住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哦。”   莫西菲斯打了个寒颤,让它心惊的不是银发青年威胁的话语,而是他在说这样的言语时,笑容依然那么天真无邪,眼神也纯洁一如稚子,毫无波动。   “放心,你是罗兰的小宝贝,即使我再生气,也不会动你一根小指头,何况我现在心情很好。”银发青年拨动怀里的竖琴,几近透明的琴弦发出丁冬、丁冬的清澈音符。   无数七彩的光球由水面冉冉升起,那是受到音乐召唤的湖之精灵;生长在湖畔,本已凋零的花朵一齐盛开;秋风卷过,洁白的花瓣四散开来,宛如闪亮的冰晶;接着,共鸣的花海也亮了起来,点点橘光伴随晶莹的花瓣翩翩起舞。那一瞬间,被光粒碎瓣洒了满身的银发青年就好像创世神的再现,莫西菲斯却皱起眉头。   “你身上有血腥味!”   “哎呀,还是被你发现啦,我还以为我已经洗得很干净了,独角兽真是敏感的生物。”   “怎么会!最近进来的人都被我送……啊!”   “呵呵,果然是你。坏孩子,居然剥夺老人的乐趣。”银发青年没有生气,笑呵呵地道,“所以我在追出去的路上顺手屠了十来个村庄泄愤,因为杀得太爽了,不但怒气不翼而飞,还快乐得不得了——小莫,你要感谢那些死者哟。不然,即使看在罗兰的面子上,我也要惩罚你。”   莫西菲斯惊得呆了,好半晌才跳起来。   “你不是不能出森林吗!?”   “哈!我随便说说你也信!”   “……”   “其实是活化了山石和树木做傀儡,再用感应法术连接,效果和我亲手杀差不多。”银发青年眯起眼回忆,祖母绿色的眸荡漾着发自心底的愉悦,突然话锋一转,“你啊,连我杀这么点人的血味也受不了,还想去罗兰身边。他可是杀了更多人哟,当心熏死你。”   “罗兰和你不一样!”   “是不一样,但对你是一样的。你是独角兽,不管对方是真心喜欢杀人也好,还是不得不杀人也好,只要沾上血腥,你一概忍受不了。罗兰正是因为看透这一点,才把你留在这里。那孩子真是可怜啊,为你好所做的决定,居然得不到谅解,成天啼哭不休,害我也没好觉睡,不过现在总算开窍了——你想让我帮你压制天性,对吧?”   莫西菲斯沉默片刻,点点头。   这个人,正常时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然而为什么,他有的时候会表现出那种让人胆寒的残忍?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恶徒啊,小莫。”看透独角兽心里的疑问,银发青年用歌唱般的语调道,“我的良心是有,可惜只有一点点,而且全被有限的几个人分光了,剩下的当然只有残忍。”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连动物也虐杀,可你只杀人类,你是想报复什么?”   “你今天真的很反常啊,居然会问这种以前绝对不会注意到的问题,一夕间长大了吗?嗯嗯,真是好事情,罗兰会很高兴的。”   “不要顾左言他!”莫西菲斯大喊,这就是他宁愿待在黑暗的森林里也不愿来这个美丽的地方的另一个原因——眼前的人总是把它当白痴糊弄。   银发青年露出讨好的笑容:“你要原谅我啊,小莫。我是个老人了,记性不好,连带就容易走神,说着说着就拐到别的话题上。你如果多接触几个老人,就会明白这是老人的通病。啊,不过不包括那帮花痴神哦,他们是老妖怪,不是老人……”   莫西菲斯强忍将对方絮絮叨叨的嘴巴用胶布贴住的冲动,等着这波疲劳轰炸过去。   也许是玩够了,银发青年收起笑意,换上嘉许的神情:“果然有进步。不过,你真的有觉悟了吗?我接下来要用的,是改变你体质的神术。你已经是最后一只独角兽了,再不保重自己,会被地下的祖先们骂哟。”   “我既然来找你,就代表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呵,我是恶鬼吗,瞧你说的。”   “恶鬼也没你可怕!”   银发青年弹起哀凄的音乐以表他的伤心,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沮丧也找不到,反而开心得像个讨到糖果的孩子。   “真不懂得尊老敬贤,即使是事实,也不可以说出来啊。算了,大度的我,不跟你做口舌之争。嗯,我第一次用生命系的神术,怎么用来着……”   独角兽眼中射出凶光。讨到便宜的银发青年笑嘻嘻地道:“哎呀,不要露出这种眼神,只因为我两句话就舍弃善良的本性,变成嗜血的野兽,我可是会被死去的独角兽们骂的。虽然被骂也不会少块肉,却会影响我在冥界的声誉。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好几个朋友和红粉知己在那儿。我丢脸,他们也不光彩……”   莫西菲斯决定不再说话,以免被对方逮到机会唠叨。   察觉他的意图,银发青年摇摇头:“刚刚还很有耐心的,怎么这会儿又不耐烦起来?寂寞的不止你一个人,小莫。自从罗兰走后,我也是成天只能弹琴打发时间,积了一肚子的话没处说,很郁闷啊。难得你来了,高兴之余就多说了几句。”   听了这席话,独角兽心一软,不管他多么讨厌眼前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同是孤单的生物。   “好吧,闲话就说到这里。你准备好,我要施法了。”   莫西菲斯振作精神,绷紧了身体。银发青年抬起右臂,没有念诵咒文,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掌心涌出,随即,食指在虚空描绘出复杂的图纹,一颗青黑的能量球飞射而出,和金光一起将独角兽包裹在里面。   激烈的劈啪声响起,围绕着能量球,无数像是电花的游丝闪动着刺眼的光芒。   几秒过后,能量球消失,外表看来毫无变化的莫西菲斯一脸困惑地站在原地。   “怎么一点也不痛?”   “因为我把痛转移到了我身上啊。”银发青年依旧愉快地笑着,脸色却明显比刚才苍白,“还能用死灵魔法,真是开心。”   “你……!”莫西菲斯瞪大眼。   “不要用那种感动的眼神望着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哎呀,好像不是感动,是怀疑的眼色……我真的受伤了,小莫。”银发青年大大叹了口气,“我说过,我的良心不多,但还是有的。咱们好歹也相处不少年了,我为你分担一些痛苦,是人之常情,你怎么这样呢!”   莫西菲斯仍然不信任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小小声道:“谢谢。”   “不客气,其实那个神术我是第一次用,作为降低危险性的措施——哈哈哈。”   “……”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心!   “代我向罗兰问好。”看出对方去意高涨,银发青年也不挽留,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再见,小莫。”   “再见,帕西尔提斯。”   说完道别语,独角兽用力蹬了蹬地面,腾身而起,飞向高空。   “连头也不回一次,真是无情的孩子。还那么生疏地叫我全名,说过叫帕尔或帕西斯就好了。”目送逐渐融入夜色的美丽生物,帕西斯不满地嘀咕。   ******   【后记】   这个就是第二个BOSS了,一看就不是好人吧,哈哈,他的名字前面出现过,长相是最大的提示,银发碧眼。   不过这个BOSS和维烈一样,将来会加入杨阳的冒险小队,女主的阵营真是藏污纳垢啊。 第二百五十二章 征粮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9日,杨阳一行人在树镇欢度收获祭的当天,东城伊维尔伦也举办了为期一周的盛大庆典。   放眼全国,这里是唯一真正感受得到节日气氛的地方。南城正遭侵略者和红龙骑士团的蹂.躏;北城和西城闹得不可开交;中城的东境受困于旱灾;西境魔兽辈起;惟独东城在高架水路的庇荫下获得了丰收,人人笑逐颜开,欢歌曼舞,庆贺佳节。   然而,三天后,一份来自王室的税单,彻底冻结了喜悦,将人们从天堂打入地狱。   “搞什么!六百万石粮食,他是想把城库搬空吗?”   “那个贪得无厌的国王!平时东榨西榨不够,这会儿还——”   “听说他在首都会议上就威逼过大人了,是米利亚坦城主帮忙,才逃过一劫。”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分明要我们活不下去嘛!”   “混帐东西,这还是人吗?我们绝对不交!”   “对!跟大人说去!”   …… ……   大街小巷到处可听见诸如此类的言语,民怨滔滔,朝东城城主在下界的行宫涌去。   “好一招以攻为守。”   城主办公室内,罗兰手肘搁在桌上,十指交握,撑着下巴,注视面前一张摊开的黄纸,这张纸就是点起人民怒火的税单。   大神官法利恩侍立在他身侧,神情凝重。   “拉克西丝这招确实狠,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刚才他们收到宰相罗姆席德的通讯,得知这份税单出自元帅拉克西丝的撺掇。她趁着税务部长报告粮食歉收的话头,建议由东城担负交税的“伟大任务”,好彰显王室的“宽宏大量”,陛下的“贤明仁德”。   被捧得飘飘然的亚拉里特当场答应,罗姆席德劝阻无效。谁叫在他的唆使下,国王和贵族早就对城主们专横惯了。   “作茧自缚吗?有趣。”罗兰呵呵笑起来,往后靠在椅背上,脸上是被挑起了斗志的昂然,充满自信与霸气。   拉克西丝犀利地看透了他的野心和为人。罗兰是属于谋定而后动的典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冒然行动。而他不动,就得乖乖交税,达到她削弱东城城力的目的。即使反过来,主动权也是掌握在拉克西丝手上。   “目前时机未成熟,和卡萨兰军正面为敌,虽然不至于输,但……”   “损失必大!”罗兰替心腹说完,冰蓝色的双眼冷光流转,“而且拉克西丝肯定布下了陷阱,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   大神官眉头蹙得更紧,陷入苦思中。金发城主却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迪尔在罗姆席德身边,对吧?”   “是。”法利恩愣了一下才回答,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上朝时间到了。”   “知道了。”罗兰站起身,拍了拍心腹的肩膀,笑道,“走吧,听听大家怎么说。别愁眉苦脸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华丽的正殿里,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热闹程度不亚于市井。走道左边是穿着青色衣裳的文官,以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为首;右侧是身着深蓝制服的将领,位列最前的是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   听见侍卫的通报,殿内刹时安静下来,人人挺直背脊,头低45度角,恭候主君的驾临。除了一个人,站在文官行列末端,留着茶色披肩长发的少女,墨绿色的眼眸和刚跨入正殿的罗兰对个正着。   两天前,冰宿在一片反对声中走进官吏考试的考场,出来时声浪已息。因为在她进考场的一刻,东方的天空出现象征吉祥的彩云,甚至有人声称看见了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身影。就这样,不必散播“神谕”,只用一个幻术就搞定一切的罗兰却丝毫不感到高兴。当他批阅着道道全对的考卷时,更是呕到极点,恨不得昧着良心把勾勾全改成叉叉,填个零分上去,断送茶发少女的官途。不过,在他的挑剔下,冰宿终究没有拿到最高分,成绩一般般,被授予「普吏」的头衔(注:就是还没分配岗位,正式上任的官员)。   当然,区区一个散官是没有参与早朝的资格的。但因为她救世主的身份,得以站在这个议事堂内。   “街上的情形怎么样?”东城城主一坐下就切入正题。   国务尚书克莱德尔出列汇报:“禀大人,乱成一团,大批人堵在前广场,请求您拒绝首都的无礼要求。”   罗兰一笑:“你们怎么说?”   “当然是拒绝!”大叫的是司库官纳希瓦,“如果照税单上说的交,城库会搬空三分之二!到时别说军饷,只怕连冬天也撑不过!”   “哦,拒绝?那拒绝之后呢?与首都正面为敌吗?”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也不是害怕这样的发展,毕竟伊维尔伦的军备早就远远超过卡萨兰,但不得不考虑在政治和经济上会造成的影响。而且将近一半陆军在金色死神的带领下镇守绝境长城分不出身来,另两位将军统率的海军也驻扎摩斯海峡监视兽人族,真打起来,他们未必稳赢。所以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出声肯定。   站在罗兰身侧的法利恩以和缓的语气发言:“大人,我们可以试着和首都协商,不必这么急着下结论。”   “对!无论如何,六百万石粮食实在太多了,首都应该也知道我们负担不了,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一帮稳健派的老臣立马附和,军方的多数人却表示不赞同,艾德娜朗声道:“税单上明明白白敲着玉玺,怎么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个……可以请求分期付款嘛。”一名老臣狼狈地道。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答应这么不合情理的要求?眼下是九个荒年最艰苦的时期,首都却发出这种税单,分明是要把我们逼入绝境!”一位将官激愤地道。   “没错,即使在富足的年代里,也从来没有哪个城被要求交这么多粮食,这是存心压榨的行为,万万不能接受!”受同仇敌忾的情绪催化,以往总是和武官对立的文官们,也站出不少赞同者,言论登时倒向拒绝一方。   听了一阵骂言,罗兰懒懒地道:“那么假设拒绝,众卿可有与首都决裂的心理准备?”   沉默持续了约莫半分钟,克莱德尔踏前一步,坚定地道:“回大人,有!从这件事看,陛下显然已经对我城有见疑之心,即便今日我们忍了,迟早他还会相逼。而且,那时我们也没有反抗之力了,不如趁实力完好,奋力一搏。”   有了国务尚书做榜样,其他人顾虑顿消,打开话匣子,气氛陡然热闹起来,还出现不少针对首都可能动向的对策。罗兰听得还算满意,总算他的臣子们不是只会叫嚣。   眼光看向始终不发一语,站在殿角的茶发少女,罗兰抱着非善意的目的,问道:“冰宿,你有什么想法吗?”话音刚落,所有官员的视线都集中在新同僚身上。   其实法师议政的传统历来已久,中城和东城都有法师参政,宫廷法师长吉西安是王储诺因的左膀右臂,大神官法利恩是罗兰的副手,北之贤者赛雷尔也是北城城主米利亚坦的心腹,而圣贤者传说是史上最强法师,他的后代冰宿也学习魔法,进入政场并无不妥。而且五城之中,由于罗兰大量任用异族,唯才是举,鼓励全民教育,女性参军和工作,东城伊维尔伦的性别观念最为平等。看到冰宿站在这里,群臣也没有什么排斥的感觉。   不过,罗兰还是不希望冰宿爬到太高的位置。即使他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也清楚要摘取至尊之冠,战争是必然的途径。到时,武官不用说,高级的文官幕僚和近侍也势必陪同他上战场。这是光想象就令他难以忍受的情景。所以他不但在成绩上刻意压分,还特地给冰宿出风头的机会,想让其他臣子留下坏印象,今后替他排挤、打压她。   原谅我,冰宿。罗兰在心里告歉。   茶发少女不慌不忙地踏出一步,迎视满室目光。   “城主客气了,我在政务上的见解,远远不及在座的诸位前辈,因此对城主的期许,很遗憾无以回报,不过我刚才认真听取了各位的意见,觉得都非常有见地,尤其是克莱德尔大人。中城此举,摆明了是将我城视作和西城一样的内贼而不再是忠心的臣子,这本身是毫无道理的臆测,我城根本没有过任何反叛的行为;而且看税目,中城是来势汹汹,我们若退一步,他们会进一百步,那么无论在行动上还是心理上,我们都不可以后退,诸位将领和同辈同僚的分析委实透彻;而几位前辈同僚的顾虑也相当切实,中城应该知道我们拿不出这么多粮食,那么一定做好了我们拿不出的准备,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调集好军队,等着我们进攻。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整兵,迎击中城,最好把主导权抢回来。”   她娓娓道来,清脆悦耳,条理分明,完全符合中庸之道,却并非废话;抒发自己的看法之余,也捧了在场每个人;让人感受到她的能力,又不至于心存忌惮,堪称完美。   罗兰眼底闪过赞叹的光芒,赞的是她的才华,叹的也是她的才华。   “大人,救世主小姐的话,深得我等之心,请将防卫中城的重责大任交予属下,属下必不辱命!”   跪下请示的是艾德娜的副官,红之军团副团长拉夏尔,身高两米,是个仪表堂堂的巨汉,嗓门也是符合外表的粗豪,中气十足。   罗兰微笑道:“不用这么急,情报部的消息还没出来,这个任务的关键是敌情的搜集。一旦开战,这里除了你没人能胜任这个位子,艾德娜是我的随侍武官,到时就看你表现了。”   “是!”巨汉激动地埋首行礼。茶发少女却投来疑惑的一瞥,听出金发青年纯粹在敷衍,压根没有派拉夏尔上阵的意思。   难道他另有打算?也对,硬碰硬不是他的作风。不过……   国务尚书也听出主君的言下之意,不过他以为罗兰是担心勇猛有余智慧却不足的拉夏尔对付不了拉克西丝,于是建议道:“天气转凉,北地已是冰雪之季,蛮族的攻势应当会减缓,不如让伊芙将军带一部分精锐回来,取胜的机会也大些,如何?”   “不妥!”拉夏尔大声反驳,“蛮人耐寒,起码得等到下个月才能完全放心,而且伊芙将军是所有北地将兵的主心骨,他一走,军情必定不稳!”   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怕自己的功劳被抢。不少文官暗暗撇嘴。   罗兰倒是不以为意,相较表面不动声色,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人,他还是比较喜欢拉夏尔这种心思一目了然的人,这也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城府甚深的人。   “嗯,拉夏尔说的有道理;况且这里距离绝境长城有万里之遥,往来不易,还是由伊芙负责防守任务——法利恩,你出去宣布大家的讨论成果,和大神殿一起安抚民众;艾德娜,你协助宪兵部长恢复街上的秩序。”   大神官和随侍武官应了一声,并肩离开大厅。   “那么此事就到此为止,接下来交给情报部,其他还有什么事?”   本来节日期间不用上朝,拜突发事件所赐,众臣才齐聚一堂。因此政务寥寥,不多时,罗兰宣布退朝,起身朝大门走去。   “冰宿,你随我来。”   走到门边,他转过头,对正和众臣笑脸寒暄的茶发少女道。后者向僚友们点头为礼,跟在他后面。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分配   一关上办公室的门,冰宿就卸下恭谨的外衣,劈头道:“你是故意的!”   “什么?”罗兰装傻。   “故意不让我和大家搞好关系。”   罗兰端出万人迷的浅笑,柔声道:“你误会了,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分配的事,和你同一批的考生都已经上任了。”   冰宿以一声冷哼表达对他拙劣谎言的轻蔑。   装作没听见,罗兰走到桌后坐下,找出她的考卷,刻意用公式化的口吻道:“看你的成绩,无论分到哪儿相信都会有番不错的作为,不过你自己想以哪个职位为目标?”   “内阁书记首长。”冰宿斩钉截铁地道。   书记虽然不是很高的职位,却是最有发展前途的职位,升到二等书记可以成为罗兰的近侍;三等相当于秘书官;若到了四等,就是内阁书记首长,地位之高仅次于国务尚书。   金发青年没有意外,正要说话,响起敲门声,大神官和随侍武官一前一后走进来。   “冰宿,你太棒了!头一次上朝就表现得那么好!”艾德娜竖起大拇指,神情既高兴又钦佩。法利恩却脸含责怪,对罗兰道:“大人,你怎么不让冰宿小姐和大家多聊一会儿?新官上任,打好人际关系最重要了。”   冰宿又哼了声。   “怎么了,他欺负你?”从她的语气中领悟到不悦的讯息,艾德娜立即朝主君投去两道杀人死光,火力之强,几乎令罗兰的身体冒出青烟。   “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虽然这几天你因为冰宿小姐忙着备考没空理你寂寞得要命,也不能这么急躁啊。”法利恩往另一个方向理解,同时揭主君的疮疤。   罗兰满脸通红,无意识地将手里的考卷揉成一团。冰宿也心跳加速,但比起羞涩,她更多的是惊讶:“不会吧,你几岁了,还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   “冰宿!!”   法利恩绽开圣洁的笑容:“冰宿小姐,你真是犀利,一眼就看出大人‘没·谈·过·恋·爱’,你可是他的初恋情人。”大人啊大人,平时受尽你的调侃,今日终于轮到我反击了,这就叫十年风水轮流转。   艾德娜也落井下石:“再告诉你件趣事,在和美洛达公主结婚时,他还是标准的童子鸡一只。二十岁的大男人耶!当时团里每个人都怀疑他是同性恋,为了掩饰才结婚的。”   “……”罗兰全身发抖,强忍将这两个家伙丢出房间的冲动。   “我也是头一次谈恋爱。”见心上人实在困窘得不行了,冰宿不忍地解围。   “冰宿小姐,你没谈过恋爱是很正常的事,你才十七岁。”法利恩特别强调“十七”两个字。艾德娜心有灵犀地接口:“是啊,老实说,要不是你自愿,大人真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你们两个够了没啊!”   罗兰终于忍不住咆哮,法利恩和艾德娜不约而同地吐吐舌,闭上嘴巴。   喘了会儿粗气,罗兰才想起有比大吼大叫更聪明的应对,就是把话题转到公事上去:“你们认为中城会采取什么战术?”   可怜的大人,谈恋爱果然令他的智力退化了,竟然用这么生硬的方法扭转颓势,看来今后还有得好捉弄他。法利恩和艾德娜暗暗摇头。   也许智商同样降低了,冰宿答道:“我对中城的情况不了解,不过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你是不是不打算正面迎战卡萨兰军?”   “必要的防范措施我会做的,你放心。”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罗兰微笑。冰宿松了口气。   “别谈这些扫兴的事啦!冰宿,我带你上街大采购,好好庆祝你当官!”艾德娜兴高采烈地道,蓦地击了下掌,“对了!干脆把我秘书官的职务给你,你一定能做好的!”   “嗯,不过以你的资质,当侍卫也不错,顶多十年就可以升上侍卫总长,保护大人了。”法利恩也诚挚地建议。   “谢谢,我个人是比较希望成为书记,就看罗兰同不同意。”   被三人注目的金发青年沉吟片刻,道:   “你去财务部吧。”   法利恩和艾德娜露出诧异的表情,冰宿默默点了点头。   ******   “原来是这样。”   晚间的魔法课上,大神官从学生口中得知主君行为失常的原因,叹了口气,“大人的顾虑,还真像他的为人。”   “我早就有觉悟了,用得着他多事!”   “不能这么说,你们俩是恋人啊。”   冰宿搁下羽毛笔,疑惑地皱眉:“恋人就可以任意干涉对方的事,甚至不让对方走自己想走的路吗?”   “不然怎么叫恋人呢?”法利恩笑道,“大人现在是全世界最有资格干涉你的人。同样的,你也可以以爱为名,要求他做你想要他做的事。不过,你的立场比大人薄弱太多,恐怕指使不动他。”   “我就在气他这一点。”冰宿咬牙切齿,“胜之不武,卑鄙!”   “呵呵,不用生气,冰宿小姐,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一定会协助你,把局面扳回来的。”法利恩笑得像个慈悲为怀的圣人。   不愧是兄弟,都是脸上开花,肚里搞鬼。冰宿侧目。   法利恩突然收起笑意,用一种凝重的口吻道:“冰宿小姐,大人是很有野心的。”   “我知道。”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冰宿也回以严肃的神情。   “这就好。”观察了她一阵,大神官徐徐绽开一个灿烂华美,却让人感到莫名寒意的笑容,“若是冰宿小姐不明白,或是明白了却没觉悟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这家伙……饶是以冰宿的冷静,也被那双暗褐色的眼眸射出的凌厉杀气震慑了数秒,手心出汗。   果然是罗兰手上最脏的棋子。   “我曾经差点害死过大人。”   “!”冰宿从恐惧中惊醒,瞪大眼注视对方。法利恩一手支颊,偏头打量窗外几株开得正艳的夹竹桃,眼底也浮起如那大红的花朵般阴柔的毒素:“我那时还没接手如今的工作,天真得很,觉得孤家寡人的大人好可怜,又成天被艾德娜那种凶婆娘欺负,就暗地里找可以让他放松心情的女性。本来艾露贝尔最适合,可惜她心里有人了,我只好另外找,最后我选了个看上去最文静柔弱的女子,献给大人。”   “大人虽然不喜欢她,但碍于我的请求,还是收了她当侍女。结果头一天上班,那个女人就行刺大人,原来她是旧王室的余党。”   “……”   褐发青年冷笑出声:“我亲手把她投进魔兽笼里,看着她被撕裂,啃尽,同时也是埋葬我的天真。从这件事我得到教训:表象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尤其是女人的表象。我又没大人那么犀利的眼光,看不出美丽皮相下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干脆把女人分为大人的敌人或工具省事。当然,艾德娜她们例外。”   “你的观点太极端了。”冰宿直言不讳地评价。对自己和他人定位太狭窄,所以法利恩只能是罗兰最信赖的心腹,而非能够辅助治国理政的宰相,在臣子的眼界和能力上,比克莱德尔也有所不如。   “是吗。”法利恩思忖了一下,“我认为大人身为王者,是天纵奇才,没有比大人更优秀的人。但是作为上位者,他还是太温柔了——他没办法把民众视为踏脚石,对身边亲近的人更是狠不下心。大人缺少的,由我来弥补。”   自从罗兰连朵琳都不忍心杀害,法利恩就明白了兄长的缺点。   这一点冰宿也没办法反驳,这可以说是霸主的致命伤。法利恩调回视线,靠向椅背,直视对方的双眼,诚恳地道,“冰宿小姐,大人是真心爱你的,所以我希望您珍惜他的心意。”   法利恩不反对主君的新恋情,甚至非常支持,因为冰宿是圣贤者的后代,身份、地位和影响力远超朵琳,很可能还有祖先的天赋,比如死灵魔法,头脑聪明,潜力出众。尤其看到中西两城救世主对魔界宰相助纣为虐,南城的救世主失踪,北城的救世主天真幼稚,对比之下,他对冰宿更是寄予厚望。   冰宿满面飞红,轻轻咳了咳:“我不认为他爱我,我是这么无趣的女人。”   “真是的,你怎么这么没自信呢?如果不是你而是夫人被大人看上,那么即使会被大卸八块,我也会杀了她。因为她只会拖大人的后腿而已,像那次下毒,或者像那个被我投入兽笼的女人,被人利用谋害大人。所以,我真的很庆幸是你,冰宿小姐。”   茶发少女已经连耳根也通通红,举起手示意打住。   “够了,我明白了,你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她会爆血管。   “是。”法利恩恭敬应声,上扬的唇角却泄露了不良的居心。冰宿看得一阵恼火。   改天一定要和罗兰一起撮合这个臭小子和艾德娜,然后狠狠糗回来!   尚不知大难临头的大神官摊开面前的书本,用施恩的口气道:“好吧,闲话就说到这里,我们继续上课。今后你学习的时间会少很多,必须珍惜每分每秒。”   “对了,怎么又变成你教我?艾露贝尔呢?”前些日子罗兰突然指定魔导团团长代课,冰宿还以为是针对艾德娜的武技课所做的安排,可是现在她霜恸还没用顺手,为什么就换人了?   “因为我已经准备好贤者考试的内容,就等主考官宣布日期。”   冰宿愣了愣:“你要考贤者?”法利恩也很诧异:“大人没跟你说?”   经他提醒,冰宿才想起金发青年曾说过此事,但那时她正惊讶他态度的幡然改变,压根没听进去。   “他说过,我忘了——你有把握吗?”   “必胜。”   被逗笑的东城救世主难得轻快地道:“那我就叫艾德娜暂缓庆祝,等你考完了,办个两人份的宴席。”褐发青年也绽开笑靥:“真是的,大人那么多好地方你不学,怎么就学了他的吝啬呢?”   “因为我现在是财务部的官员,怪他吧。”   “哈哈哈……”   窗外,金红的夕阳正沉入地平线,辉映着妖艳的花朵,竟也反射出柔和的光彩。 第二百五十四章 见面   “救世主小姐,埃特拉的邱玲小姐来访。”   听见侍女的通报,趁午休时间整理帐本的冰宿皱了皱眉:“告诉她现在我没空,让她去茶厅。”   岂料侍女并未退下,依旧低着头汇报:“邱玲小姐说,她今天不是来找您聊天的,是借图书馆一用。”   “图书馆?”冰宿一怔,终于停笔转过头,“有说借什么书吗?”   “没有。”   冰宿沉吟,北城埃特拉的藏书虽不及伊维尔伦丰富,也算相当齐全,何况邱玲的老师还是知识之神的神子,北之贤者赛雷尔,学富五车,知识渊博。如果是查阅资料,只要问赛雷尔就行,根本不用专程来这里找书,除非找异族的书籍或禁.书……   尽管被挑起了好奇心,但半途而废不是冰宿的作风,她还是打消了亲身一探的念头,挥手道:“带她去吧。”   上完班,冰宿才夹着帐本朝图书馆走去。穿过树木疏朗的庭院,一座占地宽广的方形建筑完整地出现在视野里,长长的石阶上人来人往,大多穿着官服,也有一些侍从侍女。与其他四城不同,伊维尔伦的教育是全民普及的。   甫进门,一股混杂着人气的书卷味道就扑面而来。大厅的两侧是排列整齐的长桌,中间是二十排书架,高度直达天花板。冰宿没有询问管理员,径直走向内室,这座图书馆她来过很多次,大致的架构心里有数。总共六个书室里,只有一间存放着特殊人员才能阅读的珍贵书籍,邱玲应该就在那里。   一路上,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朝冰宿点头为礼,她也回以礼貌的笑容。   走廊有侍卫把守,当然他们什么也没说就放行了。推开书室的门,厚重的尘味扑鼻而来,冰宿差点打了个喷嚏。轻蹙了下眉,她走进室内,扫视了一圈,没看到半个人影,正要一个书架一个书架找,左首响起脚步声,一个脑袋探出来:“冰宿!”   茶发少女还来不及开口,扎着两根马尾的少女就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漾开喜悦的笑容:“你下班啦?”   “嗯。”冰宿目光下移,见对方两手空空,不禁问道,“你在这儿看什么书?”   “呃,魔法方面的书啦。”邱玲尴尬一笑,搔了搔头。没有忽略她微小的停顿,冰宿眯起眼:“这里的书可是不能借出去的。”   “我知道,我只是看看。”   “看看也不行,这里随便哪本魔法书都有十段以上,连我都看不懂,别说你了。”冰宿的神情逐渐凝重,审视对方的小脸,“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抵抗不了她的魄力,邱玲别开眼,踌躇半晌,道:“冰宿,你听过红龙骑士团长这个人吗?”   “听过,怎么了?”   “……他是个变态。”   冰宿猛然一震,冲口道:“他欺负你!?”嗓门之大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邱玲更被骇退半步,摆手道:“没有、没有,他是威胁过我,没有实际——”冰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心恼怒,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想学可以偷偷结果他的魔法?”   “不是啦。”邱玲哭笑不得,“就算在异世界,我们也不能随便杀人啊,我大伯可是警察局长。我是想学保护史丁老师的魔法。”   “赛雷尔·史丁?他哪用得着你保护。”   尽管早已习惯对方的冷言冷语,邱玲还是被刺得心汩汩流血,苦笑道:“我知道史丁老师很强,但我还是想保护他,尽我的力量。”   “用召唤术?”冰宿知道这个同学是真正的天才,召唤系的天赋极高,相比之下,她和轩风在元素方面的资质都不高,不过冰宿也不气馁,她真心喜欢魔法这门知识,有兴趣把它作为一门学问钻研到底。   邱玲认真摇头:“星界的召唤兽有召唤时限,就算我算好时间错开,但是皮皮它们的战斗力不强,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   “所以你想学强大的魔法?”冰宿越听越有不祥的预感,“邱玲,你是不是喜欢上赛雷尔了?”   “我也不知道。”邱玲脸一红,“史丁老师好像只把我当学生,是那个坏人在我面前要杀了□□老师。”   红龙骑士道格拉斯居然如此凶残,连堂堂北之贤者都敢当着他人的面行凶,冰宿也惊诧。   “别闹了!这可不是你能插手的争端!赛雷尔先生是十一段的法师,他能保护自己。”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史丁老师出危险,他那么照顾我。而且,冰宿不也有这样的心情?”邱玲微笑,一向清澈的眸此刻竟然深不见底。冰宿一窒,沉默下来。   邱玲上前一步,执起她的手,诚恳地道:“冰宿,虽然对不起朵琳姐姐,我还是决定站在你这边。只是,不要破坏罗兰城主和朵琳姐姐,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冰宿当然不会说出真相,只点头敷衍了事。   “太好了,我真担心你想不开。”邱玲松了口长气。   冰宿重拾先前的话题:“你想用什么法子保护赛雷尔·史丁?别告诉我你想学超过你能力范围的法术。”   “不会的,我会小心行事。”   果然!“小心有什么用,量力才对!一旦发动超过能力限度的魔法,不管多么小心,都有可能爆体而亡!如果是召唤术,你有可能被卷入星界,那里的环境可不适合人类生存!”   邱玲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想了想,道:“冰宿,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想召唤一只守护兽,送给史丁老师。”   “你……”冰宿火冒三丈:她以为自己是哈利波特吗?   “对不起,冰宿,不试一试,我是绝不会放弃的。”邱玲下定决心,跑出了图书室。   老天!她真当自己是小说主角了?冰宿目瞪口呆,回过神后,她踩着重重的脚步来到邱玲刚才查阅的书架前,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浏览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一只优美修长的大手按在她点着书名的指尖上方,同时一个熟悉的悠扬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什么时候对召唤术感兴趣了?”   “你——”冰宿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真的很像鬼!”   “喂。”   被恋人评价为鬼怪的东城城主苦笑,随即蹙起眉,关怀地问道:“怎么了?你心情不好?”   “还不是因为邱玲那个笨蛋!”   “邱玲小姐?她怎么了?”   冰宿气咻咻地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罗兰听罢,笑得站不稳,斜倚在书架上。   “哈哈哈……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邱玲小姐是直线思考的人,做出这个决定完全不奇怪。”   “我看她根本疯了!”   “不能这么说,如果她仰慕赛雷尔,就会冲动。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我一样理智,何况恋爱中的男女。”罗兰揉揉她的秀发,眼神是近乎宠溺的包容,“我会叫人看着邱玲小姐,你放心。”冰宿脸颊泛红,低声道:“谢谢。”   “跟我还客气。今天怎么样?工作多吗?”   “还好。”   “那,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吃晚饭?”金发青年期待地道,茶发少女瞥了他一眼:“你做我就陪。”   “当然是我做了!食材和烹具都买好了!”罗兰雀跃不已,一派“家庭主夫”的架势,“你想吃什么?”   “随便。”   “喂喂,你这样要我怎么做?”   “我想不出,只好随便,反正只要是你做的,一定好吃。”   罗兰开心得差点飞上天,以往战场上的胜利,或者政治上的成就,都没有茶发少女这样一句浅浅的赞扬令他感觉欣喜。   “对了,冰宿,我介绍我的亲人给你认识。”   茶发少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突然出现的黑发青年吓了一跳。对方也一脸惊讶地瞅着金发青年:“罗兰……”   “没事,她就是我喜欢的女孩,叫冰宿。”   “咦!就是她啊!”黑龙王好奇地打量茶发少女,半晌才想起自我介绍,“啊,我是罗兰的义父,全名是巴哈姆斯,你叫我暮就行了。”   “你是龙族吧?”冰宿没听过三首龙的大名,只从瞳仁看出他的种族。巴哈姆斯点点头。   “是他的义父?”少女扫视青年,“你认识的异族可真多。”   “这个是自己粘上来的。”   “喂喂,罗兰……”对义子的调侃,巴哈姆斯露出伤心的表情。罗兰轻轻一笑,巴哈姆斯金色的纵长瞳孔微微收缩,只有他知道,他当年是被封印在福斯家族的传家宝「龙眠」之中,被罗兰的母亲亲手刺进儿子的背心,解开了那个残忍的血之封印。而如今,罗兰已经能笑着说起这件事了。   他的小义子,越来越坚强,如今还有了心爱的女孩。   “啊!”巴哈姆斯突然弹了下手指,念出简单的咒文,“以黑龙王之名,无序的空间打开。”   话音刚落,伴随强大的违和感,空间豁然爆开,金银财宝喷涌而出,压在三人头顶,转瞬将他们埋住。   三秒钟后,一道蓝光射出,将珠宝四散弹飞。   “暮!!!”   金发青年的怒吼震撼了整间书室。   “对不起对不起。”黑龙王满身狼狈地从一堆金币上爬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有这么多,很多年没数了……”   “你没事拿这些玩意儿出来干嘛!?”   “因为麦先说……”   “行了!你先回去!”见恋人被砸得晕头转向,罗兰恼怒。   虽然委屈,巴哈姆斯还是回到了青年的影子里。如果他来得及把下半句“人类的公公见了媳妇要送见面礼”说出来,想必罗兰就不会赶人,而是傻笑着邀请他这个“公公”参加烛光晚宴了吧,运气实在不好。   “冰宿,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只是砸了个大包。”冰宿放下按着后脑勺的手,摇头甩去晕旋感,想起巴哈姆斯之前的咒语,讶道,“堂堂黑龙王怎么会成为你的义父?”   “他被封印在「龙眠」…一把剑里,恰巧被我得到。”罗兰摸了摸她的伤处。   不痛了?冰宿一怔,意会他用了治疗术,看来罗兰确实拥有创世神的神力。   “抱歉,他总是丢三落四的,但心地不坏,不像历史书上说的,是一条邪恶而凶残的龙。”罗兰自觉刚才说得太过分,决定今晚做夜宵大餐,安慰义父受创的心灵。   “你还有别的亲人吗?”冰宿明知故问。   “有。”罗兰一笑,环住她的腰,“我还有个弟弟,一个独角兽义子,一位师父,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冰宿的心情一阵激荡,罗兰这席话等于将自己的心摊在她面前,叫她如何不感动?   “我师父脾气很古怪,也很邪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免得被吓到。不过你是我选择的伴侣,他一定会欢迎你的。至于莫西菲斯,就是我刚刚说的独角兽,他开始时会有点怕生,但熟悉后,就会很腻着你了。我的弟弟……”罗兰顿了顿,“叫法利恩·罗塞。”   “我知道。”   “咦?”   “那天——”冰宿红着脸垂下头,“我在花园里偷听。”   罗兰愣了会儿,笑着拉近她:“好家伙!我真的被你骗过去了!”   “我的演技不错吧?”冰宿也绽开笑容。   “有一手!”罗兰不吝赞赏。   本来坐在钱堆上谈恋爱是非常没有浪漫情调的行为,但两人谁也不在乎。   “对了,冰宿,这给你。”罗兰蓦地松开手臂,将一样小小的物事放在对方的掌心。那是个钥匙形状的挂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像木雕一般色泽沉厚,却又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光芒。   茶发少女低头端详:“这是什么?钥匙?”   “护身符。”   “我没感觉到魔力啊。”在冰宿的认知里,护身符就等同魔道具。罗兰微笑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的,据他说,是非常强大的魔法道具。”   “哦。”冰宿将钥匙挂在颈上,道,“肚子饿死了,去吃饭吧。”   “好。”   过了一会儿。   “你在干嘛?”   “当然是把这些搬到城库去了。暮那家伙,以前团里资金紧缺时就不见他拿钱出来。”   ******   次日清晨,金发青年正在整理早朝需要的资料,听见黑龙王喜悦的喊声:『罗兰!快看外面!』   (暮?)   罗兰诧异抬首,不及询问,房门就被推开,一个侍卫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叫道:“大人,您快来!”   宫殿前面的广场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当中空出的地方静立着一头模样似马、额头长角的奇特生物。   在场没有人见过它,却都知道它的身份。如此圣洁的气质,高贵的仪态,还有最具标志性的角——都符合传说中独角兽的形象。他们只想不通:为什么传说中十分讨厌人类的独角兽会来到充斥着人类的东城王宫?   一看到被人群包围的雪白身影,刚踏出大门的罗兰倒抽一口凉气。见状,跟在他左右的法利恩和艾德娜大为惊讶。   “罗兰。”   轻柔而颤抖的呼唤从独角兽口中逸出。鼎沸的人声刹时止息,人人的目光集中在金发青年身上。   “你、你……”罗兰好容易克制住动摇的心情,冲口道,“回去!”   “我才刚来,你就赶我回去,太无情了吧。”莫西菲斯的态度自始至终十分平静。罗兰脸色发白:“你根本不能待在这里!”   独角兽缓步上前,顺应他的动作,前面的人潮朝两旁退去。   “莫西菲斯!”罗兰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雪白的圣兽径直来到他面前,湖色眼眸清澄平静:“我已经走到了这么近的距离,你还不明白吗?”   罗兰全身剧震,恍然大悟:“你——”   “是的。”   “笨蛋!”罗兰第一次气得失控,“师父居然会答应你这种事!不,你居然要求他做这种事!你忘了?你已经是世上最后一只独角兽了!?”   “我只知道,我无法不来见你。”莫西菲斯凝视他,一字一字道。   传递而来的思念之情化解了距离感,罗兰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在迷雾森林度过的日日夜夜,独角兽成长的每个片断。从他两个手掌就可以捧住;到必须双臂抱着走;再到和他的腰齐平;然后是分别时,已经到他的胸口,却还稚嫩一如婴儿的纯洁圣兽……   “傻瓜。”   叹息了一声,罗兰紧紧抱住莫西菲斯。 第二百五十五章 真红火焰   东城城主与独角兽见面的隔天,位于中城卡萨兰北方边境的西芙利村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事故。   红瓦白墙的屋舍一角迸出火光,村民赶紧围了过来,确认屋主的安危。好在银发圣职者咳嗽着从墙壁的破洞钻出,手里捧着一盘黑乎乎的玩意儿,看来是还没去见协调神。   “神官,料理白痴就不要随便往厨房里钻!”   闻讯赶来的警备队长一把拎起友人的领口暴吼,神官捂住耳朵抗议:“可是我总要吃饭的啊!”   “你把工资给娜塔,他们两口子会养活你。”艾瑞克劈头盖脸教训。   神官讷讷道:“没有了……已经空了……存款不知放哪儿了,以前是耶拉姆管。”没想到这个友人已经倾家荡产,警备队长呆呆看向酒馆老板娘,娜塔叹了口气:“他还赊账了半个月,还不是喝酒没个节制。”   她的丈夫布克和气地道:“神官老弟,我说过了,一天三餐你来吃个饭还是可以的。”西芙利村谁都知道无名氏神官除了魔法武艺高杆,其他一事无成。   “唉,你索性从村头吃到村尾,每家给你管饭。”艾瑞克认命地叹气,村民齐声赞同。反正自从万能管家耶拉姆走的那一天,他们就有这个觉悟了。   “才不要。”神官坚持最后的尊严,不吃酒以外的白食,“看本天才做的蛋糕!”说着高举那盘造型可疑的焦黑东西,可惜,嫌弃的眼光是他唯一得到的回应。   “你就别糟蹋那点可怜的面粉了!”艾瑞克看都不屑看一眼。神官顿时不服气地揪住他:“它样子不太好看是烤箱的问题,不是本天才的错!我吃过了,雷奇也实验过——不信你尝!”说着,动用武力强迫友人吃下。   别说,那“蛋糕”竟然还能入口,虽然颜色和气味十分诡异。   神官还不舍得全部给艾瑞克,津津有味吃掉了剩下的部分。担心他吃坏肚子,艾瑞克拖他到酒馆“跳舞的麦酒桶”,请客做东。大家笑嘻嘻地跟了过去。   “你就让我们安生几天,不要今天把厨房炸了,明天又把书房屋顶开个洞。”   “啰嗦,这是为了试验美味和魔法必须付出的代价。”神官一点不以为愧,迫不及待地催促,“快快,倒酒!”   警备队长给开心的友人倒了一杯白兰地,说起记挂于心的问题:“你以后怎么办?还是快还俗讨个老婆,不然等不到耶拉姆他们回来,你就一命呜呼了。”   听到“老婆”二字,神官差点喷酒,在艾瑞克诧异的目光中,他有些脸红地转着杯子:“有人会要……咳咳,是本天才看不上那些庸脂俗粉。”   “你怎么?别村哪家的姑娘跟你告白了?”自家村里的女孩对无名氏神官这人知根知底,哪怕他长得再帅,但那迷糊的个性、嗜酒的癖好、懒散的习性和家事无能也让人敬而远之,加上圣职者的身份——得了,还是找个俗世的好男人吧。   神官不敢说雪露特的事,突然一震,放下酒杯站起来:“艾里,今天几号?”   “26号,干嘛?”   神官急忙跑出酒馆,连酒瓶也来不及拿。艾瑞克等人莫名其妙地目送他。   从神殿找出一只金属盒,银发青年朝走出酒馆的友人打了声招呼:“艾里,我出去一下!有事用这个叫我!”说着,抛给他一块传讯水晶,飞也似的奔出村子。   “哎……”警备队长愣愣地瞧着他的背影眨眼不见,突然视野一花,定睛一看,原来是条蓝影,跳跃着追向远去的人。   雷奇?它也没事吗?也对,有那种主子,没点本事哪能活到今天。   ******   覆盖着红石山脉的桦树林已脱落了大半,显得十分萧瑟。踩着一地枯叶,神官爬上半山腰,四下看了看,唤道:“雪儿!雪儿!”   没等他叫第三声,身披灰袍的东城密探就静静出现,用意外的目光打量他。   “雪儿!”神官高高兴兴地走向她。   “今天怎么主动来找我?你不是最近能躲开我就躲开吗?”   “呃,那个……”神官尴尬停步,秀丽的脸庞涨得通红,“抱歉。”   雪露特打鼻腔哼出不悦。她至今都不明白神官是什么意思,明明应该对她有情,甚至愿意为她顶罪,扛起烧毁圣域的罪责,但是自从那些小鬼离开后,就一直暧昧着,不肯明确表态。   想不明白原因,雪露特心里有难言的不安,但是因为沉重的负罪感,她也不想逼迫青梅竹马,本来她还不抱希望能够和神官不成为死敌。   能保持如今的关系,已经很好了……   “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雪露特和颜道。   神官满脸欢喜,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递出金属盒:“生日快乐!”   紫发少女呆了半晌,才红着脸接过礼物,感到心里甜丝丝的。   “打开看看,是我亲手做的!”见她捧着不动,神官焦急起来,催促道。   “不会是恶作剧吧?”雪露特怀疑地盯着盒子,想起以前每逢生日,银发青年都送胡椒炸弹之类的东西给她。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我觉得还幼稚得很。雪露特睨了他一眼,打开盒盖。   深红色的绒布上,一只秘银制的手环摆放着。环身被刻成葡萄枝的形状,缀以碎钻般的红色镶石,图案逼真,仿佛真正的植物,可见雕刻者的手艺和用心。   “这是……真红火焰!”   雪露特瞪视那几颗红宝石,倒抽一口凉气。   没料到是这样的反应,神官愣了愣:“咦,你认识啊?”   “索莱顿!这是哪找来的?”   “煌丹的湖……喂!你去哪里?”   目送转身匆匆忙忙跑走的青梅竹马,神官满心失落,沮丧地自言自语:“真是的,好歹也夸一句嘛,做了好几天的……”   ******   遥远的迷雾森林里,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镜子,观察这一幕。   “哎呀呀,我还没控制他,他就把东西给她了,罗兰的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呢。”   帕西斯跷着二朗腿坐在湖心的古迹上,白皙修长的食指轻挥,和他有着相同容姿的青年就从镜面上隐去,换成紫发女郎的身影。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属于少年的嗓音:   “你又想控制他?”   “啊,小雷!”银发青年转过头,露出看到故人的欢喜之情。   小雷——人形的雷奇态度是和他相反的冷漠,淡黄的眸子写着不悦:“虽然是你用炼金术创造的分.身,但他已经是个独立的个体了,你不要老是控制他行不行。”   “嘁!他是我的分.身,我不控制他控制谁?何况当初创造他本来就是为了附体。要不是罗兰解开迷雾森林的禁锢,他早就是我的身体了。”帕西斯嗤之以鼻。雷奇抿嘴不语,神情敢怒而不敢言。   “好啦,反正如今不需要他,看在你的面子,我也少控制他。”摆摆手,帕西斯回过头,秀丽的脸上绽开孩子般快活的笑容,“小雷,帮我泡茶,我要欣赏美人,有杯茶在手会更有气氛。”   雷奇瞥了镜子一眼,诧异地挑眉:“你说的美人,就是指她?”   “对啊!长得很像罗莎米亚吧?”   “你竟然还记得被你杀掉的妻子。”雷奇轻嘲。   “要忘了她可不容易呢,滋味那么棒的女人。”帕西斯依然纯洁地笑着,斜睨宠物的碧眸却渗入一丝邪气,“小雷,你在怪我?”   “我不怪你,该怪你的是你自己。”   “哈!就因为她死在我面前?”帕西斯随手一挥,悬浮在他身前的水晶镜就碎成千万片,猖狂的笑意宛如黑暗的羽翼,在那张秀丽皎洁的面容上挥洒开来,“告诉你!就算她再惨一万倍,我也不会有任何愧疚!因为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有罪的是她父亲,不是她!”雷奇的嗓门也大起来。   “这就是她的罪。”帕西斯声音一沉,却轻易镇住雷奇的气势。   良久,蓝发少年才挣脱主人的杀气,叹了口气。   “要是知道你用这种方式为他复仇,肖恩先生一定会哭死的。”   “哎呀,我又不会让他知道。”帕西斯笑起来,非常清澈也非常愉快的笑声,与他干净的长相十分般配,让人无法想象藏在这个皮相下的是怎样一个灵魂。   雷奇困惑地注视他:“为什么明明邪恶到骨子里的你,能笑得如此善良无邪?”   “这就是功力了。”帕西斯抬头挺胸,一副跩样,“为了不让肖恩师父发现我和菲莉西亚的本性,我俩一直在钻研笑容的技术;为了悄悄干掉在暗地里搞鬼想陷害他的人,这也是必要的手段,所以即使心里打着杀人放火的主意,我们照样能笑得比圣母还慈祥。”   “原来如此,受教了。”雷奇一边想着如果肖恩知道这些事实绝对会撞墙,一边无力地道。   “不用客气,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帕西斯视“邪恶”一词为赞美。   “你喜欢杨阳小姐吗?”   “小雷,你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帕西斯惊讶地睁大眼,“哪怕我的分.身也不喜欢她啊,哦,师徒之情大概有,他倒是对雪露特有意思……”   雷奇瞠目结舌:“你…你不喜欢她!?那个时候你怎么容许你的分.身抱她?”   “温香软玉投怀,哪个男人会推拒?”   “……”   “我还觉得那家伙太没用,既然有美女投怀送抱,换作是我,早就把她压倒在地,对她xxx了。”帕西斯想入非非,随即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摇头否决,“不行,干不下去,那么像维烈的脸……太可怕了,幸好那家伙动作慢。”   雷奇揉搓太阳穴,一字一字道:“我必须纠正你一个观念错误,杨阳小姐不会愿意被你的分.身xxx,她是个保守的女孩。”   “管她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无关。”帕西斯兴趣缺缺地道,弹了下手指,碎掉的镜子从湖面陆续飞出,拼成原样,随着清朗的咒语,平滑的镜面浮现出国王后宫的景象,“比起那种没有料的小女孩,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些,小雷……”   “你的分.身在叫我了,我得回去!”   “……茶。”   一阵寒风吹过,衬得银发青年形单影只的身子更为凄凉。   “小雷——你太过分了!分.身叫你回你就回,我叫你做事就当耳边风,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耶!吃里扒外!”   愤怒的大喊久久回荡在森林上空,惊飞栖鸟无数。   ******   【后记】   这就是歹竹出好笋的反义词。   注:罗莎米亚是英雄王科尔修斯的女儿,在二百四十六章出现名字。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光复王   清澈的水面波光潋滟,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无数碎钻。倒映其中的湖心古迹微微晃动,仿佛海市蜃楼般虚幻不真。岸边的白花轻轻摇曳,抖落一连串晶莹的露珠。   然而这样美丽的景致,被一个碎碎念的声音破坏了。   “可恶,小雷那家伙,真是太过分了,居然敢给我跷跑,我都没计较他24年的旷职了,害我还得自己弄吃的……啊!找到了,茶叶!”   拿着好不容易找出的茶叶罐,银发青年兴高采烈地钻出存放杂物的木柜,刚出来,只听得一声轰隆巨响,爆炸的余波将他的脸孔熏得焦黑。   “哇——我的蛋糕!”   视野中的烤箱在一团火光中四分五裂,帕西斯连忙爬向碎片和碎片中一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乎乎玩意儿,因为地上堆满了他为了找茶叶和砂糖随手翻出来的存货。   “奇怪,我完全是照着记忆做的啊,怎么会这样?对了!一定是烤箱的问题。”毫不犹豫地撵起一撮“蛋糕”放进嘴里,帕西斯露出得意的表情,“果然,我这个天才是决不会失败的……哎呀?”   正要再尝一块,他感到背后传来强劲的魔力波动,不及回头,就被一声怒吼吓得差点跳起来:“师父!”   “罗…罗兰?”帕西斯转过头,呆呆瞅着突然出现的徒弟。   东城城主盯着他手里的东西,一字一字道:“你在干什么?”   “啊,我在吃……”   “果然是在吃。”罗兰抚额,随即深吸一口气,用不亚于刚才的音量吼道,“我不是告诉你很多遍不能随便捡地上的垃圾吃!!”   帕西斯被他吼得眼冒金星。   “真是的,我一不在,就故态重萌。这些年没我在一旁管着,一定天天捡脏东西吃,吃得脸也变成脏东西,黑得跟什么似的!搞不好肚子里更凄惨,已经长虫了……”   “等…等等。”帕西斯终于回过神,慌忙打断对方的数落,“这个不是垃圾,是我做的,是蛋糕!至于脸是被烟熏的!”   “我知道,开个玩笑。”   “……”   罗兰偏首:“报复你不经我同意就对莫西菲斯施那种法术。”帕西斯默默将蛋糕的残渣扔回地上,起身冲到他面前:“你这个臭小子!难得回来一趟,一见面就戏弄师父吗?”   “啊,看到师父依然健朗开怀,比什么都好。”金发城主这句话十足真诚,在对视间,一切的世故和风霜都从他年轻俊美的脸上褪去,露出诚挚的笑意,单膝跪下,恭敬地道,“我回来了,师父。”   诧异他郑重的态度,银发青年怔了怔,随即浮起有别于平日的笑容,俯身搭住徒弟的肩膀。   “欢迎回来,我真是快认不出你了,罗兰。”   ******   东边的古迹有个朝南的平台,清理完储藏室,罗兰就在那里摆上桌子,将做好的苹果派、脆仁松饼、草莓蛋糕、葡萄梨子馅饼和巧克力布丁一一放好,然后开始泡茶。   “嗯,还是罗兰做的最好。”   细细每样都品尝了一点,帕西斯衷心赞美。   “你分.身的大徒弟也很会做菜,也许比我做的还好吃。”罗兰将泡好的香草茶递给他。   “啊,我知道。”沉浸在清幽的茶香里,帕西斯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我没吃过,我的吃相比那家伙好看,替换的话会引起怀疑,我也不想把傀儡术用在那么无聊的地方。”   “时常从地上捡东西吃的人,似乎没资格说这种话把?”   “不是吃,是研究、研究!我捡的都是药草,为了测试用途才吃的!”   “那也不必用吃的……”罗兰想起过去帕西斯的行为,一头黑线。   “用吃的省事嘛,反正我不会死。”帕西斯挥挥手,岔开话题,“对了,今天怎么想到来看我?就为了小莫的事?”   “这件事就足够我跑一趟了。”罗兰加重语气,“师父,你明知道莫西菲斯已经是最后一头独角兽了,为什么还给他施加那种改变体质的法术?”   “我提醒过它,是它坚持——”   “他坚持,你也可以坚持啊!他又没法强迫你!”   帕西斯咋了咋舌:“你说得轻松,你哪知道我的处境!自从你走后,那小子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哭,淹得湖都涨了一倍!到第三年,它不哭了,却开始用身体撞结界,幸好我发现得早!我不得不把它拴在身边,天天对它洗脑子,没想到那小子非但听不进去还嫌我唠叨,趁我不注意咬断绳子跑进森林躲起来。它混得倒是不错,但我知道它从没忘了你。白天除了捕食,它所有的时间都在外头的迷宫结界里转悠,想找到路出去;晚上就到你们常常玩的那块空地上睡觉,边睡边哭,看的我也不忍心。这次它来求我,代表它真的忍不下去了,要是我不答应,它肯定会跳进湖里淹死,化成幽灵去找你——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罗兰默然,眼底掠过复杂的情潮,有心疼也有后悔,半晌叹了口长气。   “那么,你也不用改变他的体质吧?只要压制住天性就行了。”   “你舍得?压制天性可是很痛的,还不是一会儿,是一直痛。”   “……”   见徒弟神色郁郁,帕西斯笑着摆手:“安啦,我的法术是有时限的,到时它就会变回来了。”罗兰如释重负,随即露出怀疑的表情:“时限是多久?别告诉我超过莫西菲斯的寿命。”   “……没超过,你真的很不可爱耶!被我玩一下会死啊!”帕西斯愤愤地道。罗兰若无其事地啜了口月桂茶:“和你一样,我喜欢玩别人却不喜欢被玩。”   “真是的。”帕西斯挫败地嘟囔,起身想拿放在另一边的果酱瓶,不料头发被椅脚压住,差点扑倒,幸好及时撑住桌沿。见状,罗兰放下茶杯,讶道:“你的头发又长得这么长了?”   “是啊!烦死了!”帕西斯将自己长及地面的银发拔出椅子底下。   “坐着,我帮你剪。”罗兰将果酱瓶放到他面前,起身快步离去。他不知道这奇怪的现象是怎么回事,但每次头发变长,师父的心情都会极其不好。   当罗兰回来,意外看到银发青年出神地遥望湖面。   “师父?”   帕西斯一震,思绪从过去回到现实。罗兰担心地注视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帕西斯淡淡一笑,视线下移,皱起眉头,“喂,那不是修树枝的剪刀吗?你要用那玩意儿帮我剪头发?”   “放心,我洗干净了。”说着,罗兰就咔嚓咔嚓剪起来。不及阻止的帕西斯只好耸耸肩,继续吃喝:“小莫什么时候到你那儿的?”   “昨天早上。”   “那你怎么今天才来骂我?”   “因为我们一直聊到早上,而且隔段时间兴师问罪效果比较好。”罗兰嘴上回答,手里也不闲着,标准的一心两用。   “喂喂,你再没大没小,当心待会儿我揍你!”   “用武力威胁是最下等的做法。”   “我又不是你的政敌,懒得跟你玩虚与委蛇那一套。”帕西斯拿起茶壶汲满空杯,“对了,最近大陆的形势怎么样?”   罗兰一愣,没料到印象中十足似个世外隐者的师父会提出这样一个问题。他知道帕西斯擅长政治权谋,以前在迷雾森林,他情不自禁吐露与贵族和东城王室的仇恨。帕西斯教了他不少颠覆朝政的手段和阴狠的谋略,其中有些不择手段,造成了罗兰刻骨铭心的伤痕,这也是他长期不回森林的一个心结。但是过去,帕西斯从未表现出对外界的关心,所以他以为师父是一位神秘的隐士。   于是,罗兰介绍了几句,作为试探。帕西斯低低一笑:“罗兰,你大概不知道光复王吧。”   年轻的伊维尔伦城主摇头,他不知道,坐在他面前的人,在一千多年前身处政治急流的中心,翻弄权术,和另一些人一起引发了史称“倾国之乱”,波及艾斯嘉大陆全境,颠覆了整个英雄王朝的大战争。   “这么说,德修普家族现在的国王叫亚拉里特,他的妹妹拉克西丝是元帅……喂,你在干嘛?”帕西斯突然感到后头的动静有点不对,抬手一摸,脸色顿时沉下来。   “啊,抱歉,条件反射,哈哈哈。”罗兰干笑,在他掌中的,赫然是一条已经完工的长辫,还是宫廷发式。   幼年在流浪剧团的经历,让金发青年养成看到长发就编的习惯。   “算了,就这样吧,挺好看的。”拍拍对方的肩膀,罗兰坐回原位,毫不在意地喝了口变冷的茶水润嗓,“师父打算出世吗?”   “啊,就在近期。”   帕西斯侧过首,眺望远方的蓝天,白皙秀丽的脸庞散发出狂狷的霸气,宛如出鞘的宝剑,“闷了那么久,是该活动活动了。”   这锋芒一闪即隐,低下头时,他已恢复了纯稚的微笑:“放心,我会站在你这边。”   “那种事,我才不担心。”罗兰蹙眉。   “哎呀?”帕西斯诧异,他并不认为罗兰撒谎,虽然心机深沉,这个徒弟却从不对他耍花枪,“那你当初干嘛要我保证决不与你为敌?”   “因为和师父作战的话,是很痛苦的事,我希望尽量避免。”罗兰垂眸,无意识地握紧茶杯,“但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我明白了,有些事是无论如何避免不了的,就像……师父的身世,我不想令您为难。”   帕西斯呆了一会儿,轻笑出声。   “傻孩子,你以为已经一把年纪的我,还会在意血缘这种东西吗?”   “不在意吗?”罗兰喃喃道,浮起有所触动的神情,“被亲人背叛也被亲人效忠的我,无法对这感情下一个定义,我也没有活过超越人类寿命的岁月,体会不了你的心境,可是师父,现今世上除了德修普王家,再无其他联系你的纽带存在,你真的能够不在意吗?”   “谁说没有其他纽带?你不就是?”   “我只认识了你二十年,德修普王家起码有一百年以上吧?”   “要比认识的时间,你的祖先远胜初代神官王。”   罗兰睁大眼,半晌才反应过来:“鲁西克城主么?”帕西斯微笑,用怀念的语气道:“是啊,我们是好朋友。”   “……”现任东城城主心念电转:初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性情多疑,称得上他朋友的,只有北南西三城的开城城主和初代圣巫女,也是他的师兄姐,他们同为圣贤者的弟子,而帕西斯当然不会是其中一员,那为何——   摇头甩去满脑子的思虑,罗兰按捺好奇心,道:“总之,我不想让师父为难,无论你将来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不会干涉。”   “罗兰,你真不像个野心家。”帕西斯咋舌,“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竭力说服我或干脆铲除我。”   “若你我立场互换,师父会这么做吗?”罗兰眼神一凝。   “毫不犹豫。”   “那我比不上师父。”   帕西斯将最后一块蛋糕扫进肚子,靠向椅背,交叠起双腿。   “错,我比不上你。”   “?”   没有回答徒弟眼中的疑问,银发青年将目光投向平台下的碧湖。此刻四下无风,水面平静有如天神遗落人间的明镜,他的内心却波涛汹涌,脑中浮现的,也是那天沸腾的湖水,漫天的豪雨,还有抱着昏迷的金发少年,湿淋淋上岸的黑发龙王愤怒的面容。   「你不配做罗兰的师父!」   他无言以对,视野的角落,一只握拳的手缓缓打开,露出一枚小小的钥匙,金属的光芒刺痛他的眼睛,耳边不住回响金发少年入水前的话语:   「如果连自己的师父也不相信,世上还有什么能相信?」   “起码我不会对想害我的人说出这样的话。”   “啊?”罗兰愕然,比着自己,“师父,你在对我说话?”帕西斯转过头,笑了:“没,我在自言自语。”   “自言自语是老化的征兆哦。”   “……你这小子!”   虽然常常自称老人,帕西斯心里却是不服老的,何况他还有张年轻貌美的面皮。   “再去做点心吧,没吃的聊天也不起劲。”   “你的胃是什么东西做的啊?”咕哝归咕哝,罗兰还是拿起围裙乖乖走路。   偷笑摆了徒弟一道,帕西斯感到心情是难得的轻松舒畅,不禁伸了个懒腰。   “好吧,看看肖恩师父的情形,打发打发时间。”   弹了下手指,唤出水晶镜。影像浮现的同时,笑意爬上帕西斯的唇角,然而下一秒,他的脸色变了。   “那家伙搞什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第二百五十七章 沙之精灵   横臂抹去额上的冷汗,棕发青年停下脚步,拉回有些模糊的意识。他虽是生灵,终究也是亡者,在太阳下每走一步都是酷刑,被生者视为万物之源的阳光却像毒火一样烧灼他的身体,夺去他的能量。   一道纤影由远飞近,如瀑的秀发带起燥热的尘风。那是个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身穿金色的长裙,五官仿佛夏日的艳阳般精巧夺目。   “肖恩!”她未到声先至,嗓音是与外表相符的清脆明亮,“看到了看到了,失落神殿!就在从这边过去大约一天的地方!”说着,手指右后方。   肖恩喜出望外,一边奔过去一边感激地道:“谢谢你,莉瑞尔!”   “嗨,客气啥,你是千年来唯一能看到我、跟我对话的人类,身为朋友,探路这样区区的小事算什么。”莉瑞尔挺起胸膛,表情和动作都十分豪迈。她的双足一直没有着地,身躯也有点透明,显然并非人类。   每个魔法师都知道,魔法是通过大气中一种叫作「玛那精灵」的物质来实现。与传统的精灵不同,它没有形体,也没有智慧,唯一拥有的就是力量。但其实,玛那精灵是有智慧的,只是比其他智性种族低得多,而且随着「进化」,它们的智慧会愈来愈高,甚至不亚于人类。这时,他们就和一般的玛那精灵正式区分了开来,成为「元素精灵」,有了形体和性别。   不过,进化是相当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必须待在和属性相契的自然环境里,一刻不停地吸收同属性的能量,还得吸收千年以上,所以很少有玛那精灵能够坚持到底。   而莉瑞尔,就是一个沙之精灵。   “我也很高兴能认识莉瑞尔呢。”肖恩真诚地笑道。希莉丝自两天前就陷入了昏睡,他心焦之余,也不免寂寞。莉瑞尔的出现,等于凭空掉下一个话友,叫他怎么不欣喜万分?   而且虽然丧失了记忆,他总觉得,他曾经也有元素精灵。   “肖恩——”   沙性不拘,沙之精灵当然也不知道人类女子的矜持为何物,扑上来就是一个拥抱,吓了肖恩一大跳:“哇!离我远点!别靠近我!”   这么说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出于恐慌。身为怨灵的肖恩,和大自然的一切生命冲突。他走过的地面青草会枯萎,鲜花会凋零,纯能量体的玛那精灵受害更是严重,只消一靠近就被中和,若非莉瑞尔是元素精灵,在抱住他的瞬间就呜呼哀哉了。   “没关系,顶多重头修过。抱着你的感觉好舒服,凉凉的。”   “莉瑞尔!”   棕发青年的声音透出罕见的严厉,沙之精灵这才松开手,浮到半空,深深注视他。   “肖恩,为什么你这样的人,会变成怨灵?”   尽管外表像个少女,莉瑞尔的年纪实际上已经超过三千岁了,在元素精灵当中也算元老辈,即使天性豪放不羁,该认真看待的事还是认真看待。怨灵的负之能量连荒凉的死亡沙漠也接纳不了,所以当初她是刻意出现在肖恩面前,打算视情况毁灭或者驱逐他,但是经过两天的相处,她发现这个人类和她以往见过的怨灵截然不同。   肖恩愣了愣,诧异她态度的突然转变。   “为什么……”他瞥了眼靠着自己肩头熟睡的少女娟丽的脸庞,“开始是因为憎恨,后来是因为她。”   “果然,从你的魂波,我完全感觉不出阴暗的情感。”莉瑞尔点点头,降低高度,恢复明朗的笑靥,“好吧!我们快去失落神殿,救醒这女孩,你就可以变回生灵了。”   “对不起。”肖恩恍然大悟,深深低下头,为因他而亡的玛那精灵向眼前的元素精灵道歉。   莉瑞尔摇摇头:“这是那些小家伙的劫数,你不用内疚。”   肖恩心知肚明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但事到如今,他说再多也枉然。赶快把希莉丝治好,恢复幽灵状态才是最好的谢罪方法。   “好,走吧!”他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主意一定,就身体力行,半晌想起一事,转头问道,“莉瑞尔,以前有没有人进过失落神殿?”   “有,有两个。”莉瑞尔回忆道,“一个是红发男人,穿着白衣服,他看不见我们,不像法师,却用空间转移进去。失落神殿的守卫发现他了,说他有时空神贝里卡斯的祝福,大概是神使,有要事进入神圣之地,就没有拦阻他,也让他平安离开了。”   维烈!肖恩一怔:他还真能跑,挖宝挖到这儿来了。   可是时空神的祝福是怎么回事?贝里卡斯据传是命运之神,难道他真正的神职是时间和空间?而非命运?   莉瑞尔心下不安,那时她发现,那个男人身上有数不清的元素精灵攻击的痕迹,许多强大得都超过她的力量,如果不是神明的护佑,那个男人早就被撕碎无数遍了。可是他好像自己不知道,用奇怪的能力溜进失落神殿,其实如果不是两位守卫看在时空神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光是失落神殿的神力就会惩戒他,以前就有亵渎的盗墓贼当场被变成了一只沙蝎子,钻进了沙子里面。   失落神殿,是两位主神之一,混乱神兰修斯的神庙。   “另一个比他早得多,在还有许多高段法师的黑暗历,应该是非常强大的法师,我感到他的力量让人畏惧。他也看见我了,很感兴趣地和我交谈了一会儿。”   “他是不是穿着祭司袍,青色的眼睛,黑发在脑后扎成一束?”   “对对,没错,你认识他?”   “希莉丝会变成这样都是他害的!”肖恩喷火,然后踩踩踩,碾碾碾,把脚下的沙子当某人的脸泄愤。莉瑞尔呆望他孩子气的动作。   发泄完,青年的神情缓和下来:“不过总算他没骗我。”顿了顿,他又皱起眉头:“莉瑞尔,他有没有拿什么东西进去?”不是他疑神疑鬼,实在是那个黑袍太奸诈了。   “东西?有啊,不过我没看清。啊,还有件怪事,他是从正门走进去,进去时,守护者没有攻击他,反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   “是不是他拿着钥匙?问沙灵族借了……”   “没有,他没有拿,何况有钥匙也进不去,钥匙只是代表沙灵族有朝圣的资格,可以在外头做些打扫工作罢了。”   “这样啊,那真的满奇怪的。”肖恩搔搔头,露出好奇之色,“对了,失落神殿到底是干嘛用的?守护者又是什么人?”   “失落神殿是众神的遗址之一,守护者……”   语尾湮没在突如其来的异响中,两人转过头,只见十几个沙包迅速逼近,眨眼工夫就来到不远处,豁然爆开,从中探出沙虫巨大而丑陋的脑袋。   莉瑞尔脸色遽变,急忙看向同行者,却见他毫不犹豫地掉转过身,撒腿狂奔。   “!”莉瑞尔张口结舌,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去,“你不杀它们么?”   “我包里有吃的了。”   原来如此,他没见过血。莉瑞尔松了口气,瞄了眼背后紧追不舍的怪物们,又有点担心,“可是沙虫跑得很快,你恐怕会被追上。”   “哼!我的脚力如果是天下第二,没人敢自称天下第一!”放出自信的狂语,怨灵以令人叹为观止的速度朝目的地疾奔,宛如掠过沙漠的一道流星,连飞翔的沙灵也得用尽全力才跟得上他。   然而,沙虫们脚程不及,却有耐力,从中午追到半夜,仍是锲而不舍。   “该死!这帮家伙韧性真强!”回头扫了一眼,肖恩狠狠咋舌。   “解决它们吧,肖恩,前面就是失落神殿,不解决它们你会被前后夹攻。”   莉瑞尔话音刚落,一座石柱围着的建筑物就跃入肖恩的视野。他微微蹙眉,感到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胸口隐隐作痛,显然即将面对的敌人强度惊人。   不得已,他停步转身,一手托住红发少女,一手握住凭空出现的黑色巨型镰刀,腾身而起,迎战追击者。   见状,沙之精灵大惊失色:“不行!不能用武器!”   凄厉的破风声掩盖她的呼喊,利刃划开暗夜,斩入为首的沙虫身体。   一刀两断!   喷溅的鲜血染红青年清澈的双眸。   黑暗兜头罩下。   ******   杨阳猛然睁眼。   莫名的惊悸紧抓着她的心脏,瞪视帐顶,她回想醒来的原由,是噩梦?抑或……   『我的本体出事了!』脑中响起的焦急喊声回答了她的困惑,杨阳一骨碌爬起,满脸惊骇:(怎么回事,肖恩?)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的联系中断了,但是他肯定出事了……对了!我怎么忘了!怨灵不能见血!啊啊啊——完蛋了!』棕发青年已经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   “冷静点!”杨阳叱喝,但从她用声音而不是思波喊,可以看出她也冷静不到哪去,“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听完后,她更是骇得面无人色:“那…那现在怎么样?”   『正在蹂.躏那票瘟神。』肖恩叙述感应结果,越看脸色越灰败,『可恶!竟然这么不经打……杨阳。』他的语气突然转为凝重。   “你想……不行!”   『没别的办法了!』   “不行!不行!!不行!!!”   『即使本体死了,我还活着!但希莉丝死了就完了!』   “你骗鬼啊!”杨阳的怒火终于冲破理智的关口,“我早就看过书了,本体一死,魔法制造的分.身也会跟着完蛋!”   ……可恶,她没事看那么多书干嘛!肖恩低咒,眼见另一边的情形刻不容缓,无暇再劝,强行霸占身体,充耳不闻宿主的大骂,专注吟唱咒文。然而,才念了两个字,一波冲击从天而降,将他的意识击得片片飞散。   昏迷的前一刻,他听见一个似曾相识的清越嗓音:   “你这个笨蛋。”   ******   帕西斯神色不愉地瞪着水晶镜。   “笨蛋分裂了也还是笨蛋!哪像本天才!”   信手一挥,影像变幻。他皱起眉头,伸出玉石般光泽白皙的手掌,纤长的食指优美地动作:“包容万物之负者,为光所弃者,请聆听我的祈愿,开放你的怀抱,赐予汝之使徒安宁的沉眠……”   伴随咒文的完成,一颗漆黑的光球逐渐成形,悬浮在指尖前端。   波!下一秒,黑球破裂。帕西斯懊恼地咋舌:“啧!连镇魂魔法也没法用了!只好试试……”   声音像被风吹灭的烛火消散在空气里,过了片刻,颤抖从垂落的手臂蔓延至全身,摇曳的视线掠过湖面、对岸的花草与树木,最后定在高悬夜空的圆月上。   “金轮月……”   脱口而出的低喃包含着深不见底的仇恨,瘫软的双膝碰到冰冷的石板,流泻而下的银发以惊人的速度飙长,越过裂痕斑斑的古迹,垂至湖面。更不可思议的,水中的月亮好像有生命一样爬上他的头发,在那头璀璨的银丝中渗入金黄的颜色。   帕西斯握紧双拳,冷汗涔涔落下,神色仿佛正忍受极大的痛楚。勉力抬头,看了眼镜中人,他一咬牙,用愤恨的语气喊道:   “够了!我让你出来!让我救他!”   话音刚落,外表的异变刹时停止,没有错过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双手合十,射出一道白光,没入镜面。   与此同时,青年倒了下去,披散的银发在极短的时间里被金色完全覆盖,宛如日阳般的金色。 第二百五十八章 失落神殿   希莉丝被一阵剧烈的撞击震醒。   难以言喻的震痛从撞击的部位扩散开来,她想呻.吟,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耳畔有诡异的幻听,肺腑仿佛有刀剑搅动,奄奄一息中神智居然格外清醒,逼她承受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再也无法忍耐,希莉丝用尽全身的力气撑开沉重的眼皮。有好一会儿,眼前什么都是模糊的。渐渐的,一个熟悉的身影清晰起来。安心感涌上,红发少女感到折磨得她苦不堪言的痛楚也为之一缓,然而等看得仔细,她瞪大眼,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   棕发青年游走于一大群沙虫之间,镰刀挥舞,纵横披靡,腾挪如行云流水,迅疾如风的身姿威猛无匹,令人几乎脱口称赞他完美的身手,可是往他旁边一瞄,没有几个人能不吐出来。   沙虫坚硬如铁的表皮被一片片割下,直削到血肉全无,只剩一副骨架;四肢被硬生生扯断,刺入躯体,穿透骨骼和内脏;头盖骨被徒手打裂,内脏在褚色的鞋底下爆散飞溅……眼前的活地狱显然让怨灵很是享受,琥珀色的眼眸闪着残忍的血色光芒,嘴角噙着冷残的笑意。   沙虫惊惧地想远离这个嗜血的战神,却总是走不到几步就被追回,拉出肠子,甩在同伴身上,化为一摊碎肉。落下的滂沱血雨,将大片黄沙染成诡异的红色。   这是……这是……希莉丝脑中一团混乱,怀疑自己是产生了临死的幻觉,还是掉入了一个荒唐的梦境。   “肖恩!住手!”   陌生的嗓音拉回她的神智,希莉丝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金色衣裙的漂亮女孩浮在半空,用焦急的眼神注视杀得兴起的青年。   感觉到她的视线,莉瑞尔低下头,满脸惊讶:“你……”   身为元素精灵的她,不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惟有感应力强大的法师,或者心念单纯的人才行。而她确定红发少女两者都不属于,那为何——   蓦地,她全身剧震,想起一件被自己遗忘的事:   还有一种人看得见!   ——将死之人!   “肖恩!”她急忙转身,“快带这女孩去失落神殿!再迟就来不及了!”   正在凌虐最后一头沙虫的人闻言一震,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挣扎,但很快就被腥残彻底吞没,一脚踹开魔兽支离破碎的死体,朝这边冲过来。   “不行吗?”莉瑞尔咬牙,捏了个手诀,青年脚下的流沙陡然陷落。不等他提气拔起,那些沙子仿佛有生命般攀上他的双腿,牢牢裹住,同时四下掀起沙浪,将他整个人埋在下面。   轰!!!   莉瑞尔刚松了口气,地面就发出巨响,黄沙爆散,犹如千万只利剑刺向天空。漫天沙尘中,棕发青年跃出大坑,阴冷的目光落在尚未回过神的沙灵身上。   “幻惑之光!”   希莉丝已经想通这一连串的异常,虽然还不知道莉瑞尔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她想让肖恩恢复的心情和自己一样,所以她暂且把疑问放一边,不顾身体的伤损,使出强光术。   但是她没料到一件事:幽灵是没有视神经的!而强光术的力量也不足以让怨灵退却,反而刺激了他的好战意识,刀刃一闪,就往她头顶劈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从斜刺里窜出,挡在希莉丝面前。   黑色的刀尖深深刺进裹着金色布料的胸膛,沙之精灵发出痛苦的呐喊,感到全身的能量被没入体内的冰冷异物飞快吸走,眼看就要见底……   一股暖流陡然灌进她的肢体,宛如干旱的田地突然涌出一道清泉,填满空泛的细胞,刚刚萎缩下去的形象重新丰满,甚至比原先更清晰。   这个力量……这个力量是……莉瑞尔震惊至极。   “莉……”   棕发青年的动作静止了,神情从狂暴转为茫然,一如他怔怔的低语。不知为何,沙之精灵觉得他不是在呼唤自己,这才发现身体好像有点奇怪:手足和身高都拉长了,金色的衣裙变成仿佛月光结晶的初白色,而脸……她惊讶地看着青年的瞳仁,一张清秀标致一如瓷娃娃的脸也惊讶地回望她。   啪!镰刀落地,化为轻烟消失。肖恩双目一闭,往前倒去。莉瑞尔反射性地搂住他,顿觉一阵刺痛,视野中映出手指缩短的景象,显然变形术解除了。她连忙将青年放回平地,以免更多能量被中和。   “唉,真可惜,我很喜欢那个长相。”   凝视变回原样的双手,沙灵惋惜地道,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劫后余生。   ******   “莉瑞尔,你真的没有受伤?”   “真的啦真的啦!”沙之精灵第N遍重申,用力拍打胸.脯,“你看我的样子,哪里像受伤?你还是快救这个女孩子吧,她的情形很不妙!”   红发少女在用完强光术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此刻连呼吸也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一丝,死亡的阴影在她脸上烙下深刻的痕迹。   肖恩无言地注视她,双唇紧抿,眼中交织着自责和心疼。他对刚才的暴走完全没有记忆,但看希莉丝还有那些沙虫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惹的祸绝对不小!   “莉瑞尔,可以借我一点力量吗?”   “当然可以。”莉瑞尔困惑地望着他,“可是你要干嘛?我是没有治疗能力的。”   “不是,是我自己用。”   沙之精灵大吃一惊,冲口道:“你疯啦!你会被中和的!我和你的力量属性冲突!”棕发青年冷静地道:“不会,我知道将相反属性的力量融合的方法,我需要一个不会出乱子的身体。这个样子,别说救希莉丝了,搞不好她会被我亲手杀掉。而且和守护者打时,也一定会见血,我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可是…可是这样,能量用完后,你会消失啊!”   “拜托你了,莉瑞尔。”   “……”沙之精灵沉默半晌,叹了口长气,双手平举,凝神将自己的能量聚集到掌心。只见一颗金色的光球缓缓成形,越涨越大,在涨到篮球大小时停止了变化。   “这点够了吗?”   “太多了啦!”肖恩瞪着她,死命摇头。莉瑞尔不由分说地把光球推到他面前:“拿着吧!这本来就是你的。”   “咦?”   “没、没什么,总之你拿着就是!”虽然很想询问那股力量的来源,但如果问的话就非得说出对方刺伤自己的事,莉瑞尔只得按捺好奇。至少可以肯定那个神秘人是冲着肖恩才救她,所以她说的没有错。   见对方还是有点迟疑,莉瑞尔劝道:“守护者可是很难对付的,你不多储备点力量,绝对打不过它们。时间也不多了,别再犹豫了。”肖恩这才接过光球。   随着咒语,光球逐渐化为金色的光粉融入肌肤,肖恩的身体晃了两晃,险些摔倒,勉强稳住,用最快的速度平衡体内的两股力量。   半分钟后,他睁开眼,对关怀地看着自己的沙灵抚慰一笑:“没事了。那我去了,希莉丝……”   “我会照顾!放心吧!”   肖恩点点头,朝不远处的神殿跑去。   奔得近了,肖恩才注意到,脚下的沙子变了。尽管还是黄色,却毫无杂质,干净得就好像砂金一样。珍珠石和玫瑰色石材建造的神殿美轮美奂,在金轮月下绽放出如梦似幻的光辉,巍峨高耸的大门前耸立着两尊怪异的石像,像是龙与狮鹫杂交的形象。   棕发青年等了一会儿,没看到半个人影,带着疑惑和更多的小心,走上台阶。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他耳中,竟是从大门左侧的石像嘴里发出的:“回去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肖恩吓了一跳:“乖乖!石像会说话!”他惊讶得太早了,因为右边的石像也开口了:“迷途者,回去该回去的地方。”   “你们就是‘守护者’?”   “我们是众神遗址的看守者,世人如何称呼,我们并不清楚。”两座石像异口同声,语气无比庄严,“快回去吧,迷途者,这里不是你能踏足的地方。”   “抱歉,我无意冒犯你们的工作领域,不过我的同伴快死了,需要里面的一样法器救命,请允许我进去拿好吗?我不会碰其他东西。或者,你们当中的哪位帮我拿一下,拜托了!”   感于对方的肃穆,肖恩也回以礼貌的态度,但惦记危在旦夕的红发少女,说到后来,音调仍是提高了。   “神圣之地,不容世人踏足。”   “吾辈役者,也无权进入。”   “那就冒犯了!”肖恩双眉一耸,大步上前。右石像睁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双眼,身躯闪动,朝他扑来。肖恩早有准备,一个后空翻躲过他的扑击,不料右石像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计,只差一点就抓破他的前胸。   “爆炎!”   在落地的前一刻青年就展开反击,十来颗深红色的火球袭向两头石像,却在击中的前一刻,被一道雪白的光幕结结实实地挡住,炸开同数的火花。   “结界?这就不能用那个战术了。”肖恩颇为遗憾地咋舌。本来对付石像,最好的方法是先用火烤,再用水浇。他却没想到会说话的“石像”已经超过石像一词的范畴了。   爆炸掀起的烟尘散去后,左右石像齐声道:“给汝最后一次机会,离开此地!否则,杀无赦!”   “不!”   右石像眼中杀机一闪:“吾乃看守者·牙,将赐予罪人天罚。”   “放马过来!啰嗦什么!”肖恩飞身扑上,“你不过来我过来!”右手锁链甩出,瞄准对方的颈项;左手射出长.枪,直取另一只石像的心窝。   锵锵两声,攻击被同样的结界挡下,左石像冷冷地道:“吾乃看守者·封,将赐予罪人惩戒。”   这两个家伙是不是傀儡啊?说话一板一眼的。肖恩皱眉,同时松了口气:是傀儡就好办!不管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没有思考能力的傀儡都不是人类的对手,何况他已经初步了解对方的作战模式。   看守者·牙——攻击型。   看守者·封——防御型。   看似珠联壁合,天衣无缝,在他眼里,却比一道土墙还不堪一击。   牙再度扑上,肖恩一边闪避,一边往后退去。这正是他希望的:近身战中,封就很难及时为同伴张开防护罩。他打算先解决拥有强大攻击力的牙,再来对付活像老乌龟的封。   肖恩出拳,激烈的爆音连成一气,刚猛的硬拳与坚硬的石像在半空正面冲突,棕发青年的周身流转着金色的波动,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耀眼,这是武者最强的圣斗气。   可是神址的看守者竟然承受了圣斗气惊天憾地的攻势,身上只裂开几丝细缝,硬度可见一斑。看出力气和速度讨不到便宜,肖恩改变战术,抓住对手咬来的利牙,翻身——贯!   砰!牙重重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细沙飞扬。本来光是贯的劲道不足以产生这么大的效果,肖恩还在翻身过程中狠狠踢了脚它的肚子,借助反作用力飞跃至空中,俯冲而下。   泛着金光的拳头仿佛雨点,集中一点攻击的力道加上降落的加速度,即使牙的硬度也吃不住这样的重击,一声钝响,头颅爆裂,露出乳白状的物事。   没有放过这个优势,肖恩再次抓住对手的后腿,提了起来,漫天扬舞的沙尘使封看不清同伴的情况,肖恩一边回旋,一边以不间断的连环蹴踢踢在牙的心脏中心,放手时,牙以直线的轨迹飞出,重重撞在珍珠石廊柱上,激起大片灰尘。   “啊啊啊——不能撞塌神殿!”肖恩惨叫着扑过来抢救,这时委顿在地的牙张开嘴,吐出一枚闪烁的光珠。肖恩侧头躲过,只听得一声霹雳巨响,他用眼角余光一瞄,银白色的条光在沙漠上铲出深深的痕迹,击中远处一座沙丘,顷刻间灰飞烟灭,威力着实惊人。   但再大的力量,打不中还是没用,肖恩并不惧怕,闪开牙明显变慢的攻势,膝盖抬起,正中对方的重要部位。牙闷哼一声,滚倒在台阶上。   “咦!会痛啊?抱歉……等等!你不是石像吗?”同为男性而感同身受的肖恩忘了追击,停下来点头哈腰,然后愣住。   这时,终于逮到机会的封朝他吐出一连串光珠,肖恩及时反应过来,快速念出咒语:   “绞浪旋!”   青色的风卷拔地而起,裹住青年的身体,将射向他的光珠旋转开来。意外平复后他的嘴角浮现笑意,那是惊喜的情绪。   本来要是封只会防守,这一仗还有得好打,这下事情就好办多了!   将右手掌心对着天际,肖恩连续发动强力的攻击咒文:“星牙之闪灭!天雷降临!”   数以百计的光弹朝牙袭去,炸裂的闪光让人完全无法逼视。天空聚集起深厚的云层,灼目的落雷伴随光弹的攻势直直劈落,可惜在牙周围升起的雪白光幕将两者尽数挡下。   看也不看自己的攻击成果,肖恩径直冲向神殿大门,速度远胜刚才。脑中深刻着看守者责任的封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背影吐出大丛光珠,却不料正中对手下怀。   “镜盾!”深蓝的防御壁将封的攻击悉数弹回自身,没有牙的敏捷的它吃个正着,连翻数个跟头掉进同伴先前砸出的沙坑里,一时爬不起来。而牙也早在先前的近身战中丧失了泰半的战斗力。成功制造出最佳状况,获得充裕时间的肖恩发动一击必杀的咒文:   “散落于世界各个角落,奉我为王的十二精灵,召来!借予我森罗万象之力,还予我日月星光之辉,创出无尽毁灭之界——乙太风暴!”   各色光球开始在青年身周围绕,汇聚成绚丽的闪光之流;逐渐压低的铅云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暴风雨的前奏;炸雷在狭小的空间里流窜,化作狂暴的漩涡巨浪;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吐出,所有的能量被压缩成团,悬浮在青年高举的手臂上方,灿烂的光芒仿佛夜空突然多了一颗启明星。   下一秒,挟带难以估计之力的晓星爆发开来,狂啸的光波倾泄而下,飓风吹起青年的浏海,露出额心的十二芒星和左右两个金色的符文。看见这一幕,牙和封瞪大眼。   “耶罗耶!”   “神之子!”   神殿看守者一齐跪下,“请原谅……”   没能说出后面的话,炽白的光之洪水同时吞没了它们。 第二百五十九章 神祇   纯白美丽的花朵静静舒展着娇嫩的花瓣,延伸到无垠的彼方,微风卷过,无数晶莹翩翩起舞,成就一幅如诗如画的景致。   花海的中央伫立着一座像是宫殿的建筑物,毫无杂色的纯白,干净,却也寂寞。   蓦地,这白色的世界多了个身影,金色的长发给单调的景色增添了一抹绚丽,五官是超越凡世的精致典雅,修长优美的身子罩着雪白的长袍,领口和袖管刺绣着金线图案,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圣洁高贵。   「贺加斯!」   几乎在男子出现的同时,宫殿里奔出一个人。与他截然相反的漆黑长袍,华美的银线织边。宛如夜色的黑发下,狭长微挑的凤目也是夜空的颜色,容貌清逸绝伦。他一头扑进白衣男子怀里,欢声道:「你来看我啦?」   「嗯。」白衣男子的音质华丽明亮,语调却没有情绪起伏,仿佛不沾染人间气息的水晶。但从他轻拍黑衣男子后脑勺的动作,还是能感觉出深深的温柔:「很无聊吗?」   「什么是无聊?」   「就是……」白衣男子沉吟半晌,吐出一句,「你不用知道。」   「贺加斯!」黑衣男子往后跳开一步,露出不满之情,「你又来了!老是‘你不用知道’、‘你不用知道’,到底什么我才能知道?」   「你什么都不用知道!」白衣男子斩钉截铁地道。黑衣男子一窒,良久,六神无主地道:「可是——可是——」他肚子里有一大堆不满,却受限于贫乏的词汇,完全表达不出。   看见他委屈的样子,白衣男子神色微微软化,轻轻环住他的肩膀。   「相信我,兰修斯,我是为你好。你的宿命比我还沉重,什么都不知道对你才是最好的。」   「贺加斯……」黑衣男子惊讶得张口结舌。眼前的人虽是他的孪生兄长,性格却是和他相反的内敛,平常连个笑容也极少给他,别说拥抱了。   「嗯!」   黑衣男子本是小孩子心性,就算不管他一会儿也会消气,何况被哥哥抱着哄?当下开心地笑起来,只差没粘条狗尾巴在后头甩啊甩。   顺滑清亮的发丝拖曳到地上,手指穿过时如抚冰丝,被上好锦缎包裹的身子偎依在他怀中,渗着淡淡的凉意。贺加斯合上眼,感到一股暖流缓缓涌出,抚平了漫长岁月的孤独和痛苦。   没事的,只要有这个人在,我就能撑下去,撑到万物都归于虚无的那天。   「兰修斯,我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黑衣男子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他。白衣男子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只将一样柔软的物事放在他的掌心。   那是朵随处可见,平凡无奇的粉红小花。   「哇——」黑衣男子发出巨大的惊叹声,如视珍宝地捧着,颤抖得差点拿不住,「这是什么?好漂亮!」   「花。」   「咦?那天堂是什么?」黑衣男子用脚尖点点身边的纯白花朵。   「也是花。」白衣男子的双眼在刹那写满无尽的苍凉,和无尽的忧伤,「这是人界的花。」   「哪个人界?」   「艾斯罗威亚。」白衣男子顿了顿,道,「你做好准备,最近可能需要毁灭这个世界。」   「哦。」黑衣男子随口应了声,仿佛对方要他做的不过是今晚多烧一个菜,满心满眼,只围着小花打转,「贺加斯,这花是有人种的吗?像我种天堂一样?」   这回白衣男子停顿了甚久,才低声道:「有人。」   「谁?」   「基西莉亚,基西莉亚·赛普路斯。」   「好像是个女孩子啊。」   「嗯。」白衣男子轻叹,脸上闪过奇妙的波动,「她是个好女孩。可惜,她的哥哥触犯了禁忌。」   「咦!那她不是会很难过吗?」   「为什么这么说?」白衣男子眼神一凝。黑衣男子慌乱地道:「因为她的哥哥要死了,触犯禁忌的下场只有死,不是你说的?可是‘哥哥’怎么能死?比如你,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难过很难过,那个基西莉亚也一样吧?」   白衣男子敛去表情,声音也变得仿佛石膏般冷硬:「我们是神,他们是人类,我们拥有的情感他们一概没有。」   「这样啊。」黑衣男子信以为真,如释重负地拍拍胸口。   「何况,即使我们不终结他,基连·赛普路斯也命不久矣。他高傲自负,目下无尘,惹了无数的敌人,优希亚率领的解放军马上就会打到帝都,欧斯麦肯王室视他为不知感恩的叛臣,温菲格集团早就想除掉他,真.理.教.会和他以为是靠山的军部勾连——他脚下的基石早已千疮百孔,追求的事物就要在人心的贪婪和狂妄中毁灭。」   创世神背转过身,眺望蓝天的彼岸,「人类的欲望没有止境,他们的世界却不是没有限度。文明总是如此,一次次走向末路。时间的尽头是虚无,进步的尽头是破灭。即使我们不出手,艾斯罗威亚的历史,又能维持几天?」   转过头,贺加斯注视显然一头雾水的弟弟,露出浅浅的笑意。那笑容很清寂,很疲惫:「抱歉,激动了。」   「不……」混乱神摇摇头,「只是,我听不懂,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什么也不用懂,什么也不用明白。」贺加斯踏前一步,捧起他的脸庞,喃喃道,「兰修斯,你只要快乐单纯地过日子就行了,一切的裁决就交给我。」   ******   回过神的刹那,棕发青年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肖恩!肖恩!你怎么了?没事吧?”   “莉瑞尔……”   听见沙之精灵的呼唤,肖恩才想起前因后果。打倒看守者后,他带着希莉丝冲进神殿,一眼就看见摆在祭坛上的法器。因为希莉丝体内的封印之力太过庞大,花了半天才全部转移走,不过光是装得下他就庆幸不已了。   当肖恩把法器放回祭坛上时,发觉镶嵌在四角的夜明珠有一颗不太对劲,刚想挖出来研究一下,一大堆影像就灌入脑中。   “这颗珠子有什么不对吗?”莉瑞尔想起对方是碰了夜明珠才变成呆呆的样子。   “嗯,这是回忆珠。”古代魔法界通常用这种法器存放知识,也叫作奥布水晶球,最初是来自众神赐予的一种记忆水晶。   拿着黯淡下来的晶莹球体,肖恩脸上满是疑惑之情。众神.的.名讳他全知道,就是没听过“贺加斯”和“兰修斯”两个名字(注:肖恩是大黑暗时代的人,不知道协调神和混乱神.的大名。至于混乱神.的.名字为什么是兰修斯而不是优希亚,后文会交代)。还有赛普路斯这个姓……那个基西莉亚和基连很有可能是维烈的亲戚,那还是把这个带去给维烈吧。   想到这里,他有点纳闷:为什么维烈没发现回忆珠?随即恍然大悟:红发青年虽酷爱挖宝,但只对古董和法器感兴趣,扎姆卡特是龙族,只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而回忆珠不是夜明珠,不会放出璀璨的光芒,所以没注意到回忆珠的特殊。   莉瑞尔惊叹:“咦!回忆珠?里面有记录?让我摸一下!”说着,将手覆上青年手中的宝珠,“……怎么什么都没有?”   “对魔力不足的人不起反应。”   “讨厌~~偏心!”   肖恩轻笑,将回忆珠塞进口袋。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件宝物会成为后来神战的一个宝贵证物。   走下台阶,他端详红发少女,欣慰她略略泛起血色的脸颊,问道:“莉瑞尔,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啊?”莉瑞尔一怔。   “如果你没有别的预定的话,跟我们一起旅行好吗?”肖恩转过头,诚恳地笑道,“我不想和你分别,我喜欢你。”   沙之精灵沉默半晌,微微笑了。   “肖恩,你以后千万不要对人类女孩子说这种话。”   “咦?”   “喜欢这个词,是神圣的,只能对希望共度一生的人说。”莉瑞尔倾前,食指点在对方唇上,“吻也是,只能献给真正喜欢的人。”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莉瑞尔啊。”肖恩不解地搔搔头,“而且我姐姐说,喜欢有很多种,不止恋人间一种喜欢。”   “哎呀呀,原来还没开窍啊。”莉瑞尔一手抚额,唇畔漾开笑意,“真是的,即使在还使用同步魔法的千年前,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类。”   “啊,我是……”肖恩正想说自己是一千年前的人,被对方打断:“肖恩,我不能跟你们一起旅行。”   “耶!?”   莉瑞尔侧过身,仰望刻画着众神图案的天顶:“我是个沙之精灵,最接近‘负’的元素精灵,我在的地方会慢慢贫瘠化,最终变成沙漠。虽然因为我现在力量所剩无几,影响会弱很多,但有心人还是看得出。”   “这好办!我帮你张个防护罩就是!”肖恩拍打胸口,压根没听出对方话中的深意。莉瑞尔一笑,干脆挑明:“肖恩,我们元素精灵,是很珍贵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我所指的‘珍贵’,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珍贵’。和一千年前比起来,现在大气中的魔素稀薄了很多,连带玛那精灵的数量也大为锐减,更别说我们元素精灵。你说在这种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   肖恩蹙眉,阴郁的眼神仿佛触及某个不快的回忆:“捕捉?”   “嗯。”莉瑞尔点头,愤怒地道,“我们本来是很亲近人类的!过去,还使用同步魔法时,能够召唤我们的只有元素使,他们视我们元素精灵是最亲密的友伴,会跟我们聊天,一起并肩作战。但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强制咒文一念,我们就得乖乖听话,谁还管你心里怎么想?上阵送死派第一个,回来也叫你做牛做马,或者用些古怪的花招强行提升我们的力量。自从八百年前被召唤过一次后,我就发誓,再也不离开死亡沙漠!再也不回应任何一个人类的召唤!”   “……”   “啊,我不是说肖恩不好。”瞥见青年愧疚的神情,莉瑞尔捧起他的脸,绽开真挚的笑靥,“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类,所以我才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肖恩本想说“我会保护你”,想到自己没多久就会消失,缩了回去。   莉瑞尔环住他的肩膀:“你不会消失的,你这样的人,如果会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那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肖恩淡淡一笑,笑容中有着些微的讥嘲:“莉瑞尔,我认识很多不该死却死了的人。”   这回换沙之精灵无言,松开手臂。   “所以我从来不信神,我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同伴。”琥珀色的眸子期盼地凝视她,“和我一起走,莉瑞尔。我不能让希莉丝她们目睹我消失的样子,但我毕竟是个普通人,不可能不畏惧死亡,我希望有个朋友为我送行。”   “……不。”   良久,莉瑞尔才一字一字道:“因为你会活着回来看我,所以我不用为你送行——我坚信。”   “好吧好吧。”看出说服不了对方,肖恩叹了口长气,俯身抱起红发少女,走进画好的传送法阵,回首笑道,“虽然还是不相信奇迹会出现,但我会努力活久点,争取回来看你一次。”   目送青年的背影,沙之精灵涌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   ******   天色微光,夜晚的寒气消散得一干二净,炙热的光波开始倾洒大地,使偌大的沙海呈现出蒸笼的趋势。   失落神殿前出现一个身影。长及地面,让人联想到春日暖阳的金发随风轻冉,却没有沾上一粒风中的沙尘。他的容貌是笔墨难以描绘的俊美,人世以外的绝色。单单站在那里,不言不语,荒凉的沙漠就因他的存在变成华丽的画卷。   唯一的缺憾是,男子嫩草色的眸没有任何表情,绝俊的脸庞也没有一丝一毫可称之为「情绪」的波动,只有在瞥见牙和封的遗体时,眼底才漾开极浅极浅,浅得几乎看不出的涟漪。   “辛苦你们了。”   华丽的嗓音因同时逸出的叹息微微黯淡。他缓步走向大门,脚下的黄沙随着他的动作变作绿地,飞快铺展开来,生命的气息笼罩了方圆百里的空间。   进入大厅,金发男子停下脚步,环视四周,耳畔仿佛又听见了那怀念的声音:   「贺加斯!」   虽然这里只是兰修斯的一个小行宫,诸神真正的宫殿和使徒都在神界,而他和兰修斯的家在沉眠之地。   “那个东西,应该还在这里。”对被某人洗劫一空的其他宝物毫不在意,男子径直朝前走去。然而看清祭坛,他那连瞧见部下尸体也没变化的脸色刹时变了,而且变得很难看。   没有!?   抚摸缺口,贺加斯一时六神无主。他本想用回忆珠唤醒兰修斯的记忆,他们现在都被席恩封印在人间,权能大减,兰修斯若是恢复记忆,就能回归神位。   “啊!”   一声惊呼扬起。贺加斯转过头,视野中却没有映出半个人影。   来人正是莉瑞尔,她越想越担心,终于还是决定追上去,不料撞见一个陌生人。   打量眼前的男子,她震惊的不是他的美貌,而是从他身上传来的神力——和拯救了她的力量一模一样!   “你是……”   “你是已死的生命。”   贺加斯用恍然大悟的语气道,举起右臂,莉瑞尔顿觉一股巨力拉扯,能量迅速流失。   “为……!”   下意识地明白对方在做什么,莉瑞尔却已无力问出困惑,当看见一颗光球飞出体外时,她竟意外地平静下来。   呵,难怪会有不好的预感,原来有危险的是我不是肖恩啊。留下一个欣悦的笑,沙之精灵的形影逐渐模糊,最终变成黄沙崩散开来。   “魂归魂,土归土。已死的生命,不应留恋现世。”俯视沙堆,贺加斯吐出不带感情的低语,瞥了眼手中的光球,他微一蹙眉,“不对。”   昨晚“他”送出的力量,决不止这么点。   略一沉吟,贺加斯的目光落在神殿中央的法阵上,这时,他全身一震,脑中响起充满愤怒的喊声:   『天下人你可以全部杀光,只有他你一根寒毛也别想碰!』   “……你还是这么无药可救,帕西尔提斯。”   合上眼,创世神修长的身子化作点点金光,缓缓消失在空气里。   *******   注:回忆珠的一段是讲述魔族的起源,文中提到的基连和基西莉亚是维烈的父亲和姑姑,优希亚是艾尔拉斯(魔王)的父亲,和正文没多大干系,受不了问号的读者可以自动屏蔽,反正后文会完整讲述魔界的来历。   关于创世神和帕西斯的关系,牵涉到最大的谜题,有兴趣的读者可以重新看看《神迹石的传说》一章,具体要等待女主解谜。 第二百六十章 相遇   休伦托是位于死亡沙漠边缘的小镇,因来往的行脚商人而建造。镇里真正的住户不过几十家,剩下的全是旅馆酒店。   “老板!再来四碗烧鸡肉!”   “是。”服务生挂着抽筋的笑容退下,没等他走到柜台后,那催命般的叫声又响了起来:“红烧乳猪也没了,来两份!啊,还有肉排和面包!”   “……”   除了忙得陀螺也似的服务生,每个人都呆呆看着碗盘以光速清空、叠高,埋住那个吃得全身上下没处干净的男人。   终于,最后一只碗放回桌面,随着一声满足的叹息,余人也舒了口长气。   “你吃饱了吗?”   红发少女柔声问道,挥手示意服务生端走“碟山”。棕发青年一脸幸福地点头:“嗯~~”   “那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你可以吃东西?”   被口腹之欲冲昏头的某人刹时冻住。   由于怨灵的负力和沙灵的正力在咒语的作用下达成平衡,他现在的身体和普通人没两样,只是能量用完的一刻,他会彻底消失在世上,当然这件事绝对绝对不能让希莉丝知道。   “呃,嗯……”肖恩万般懊恼地瞪视收走最后一只盘子的服务生,如果有东西挡着,他就可以比较自在,不会被对方炯炯的目光逼得汗如雨下、坐如针毡,“这个……对了!因为我太想吃太想吃了,就不知不觉吃起来,哈哈。”   希莉丝瞅着对座的人,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你的撒谎技术比三岁娃儿还不如。   “呐,别问了啦,快喝汤,我特地叫老板娘炖的。你身体刚复原,不能吃油腻和固体的食物,喝这种补汤最好了。”肖恩殷勤地将热汤舀在小碗里递给对方,一来是为了转移话题,二来是真的关心少女的身子。   “谢谢。”接过小碗,温暖的不止手,还有整颗心,但希莉丝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从青年的态度,还有某些行为,她就能断定:他隐瞒的事情绝对非同小可!   不过,心上人的好意,也是无法拒绝的,希莉丝红着脸喝汤。   这时,老板战战兢兢地上前,小声问道:“抱歉,两位,可以付帐了吗?”棕发青年刚才表现出的食量太过惊人,虽然他怎么看也不像个吃霸王餐的人,但老板夫妇还是不能放心。   “啊,你等会儿。”肖恩把包放在桌上,翻找起来,心想:若是找不出钱,就把回忆珠典当了。   “拿去,不用找了。”希莉丝从腰包里取出一枚金币,放在桌上。老板欢天喜地之余,也感到不好意思:“这…太多了,如果包括房钱的话……”   “包括包括!”肖恩插口,“我们今晚住下来,给我们一间两个床位的上房。要朝南的,还要有暖炉。”   原来是夫妻啊。打两人走进店就一直在猜测他们关系的众人恍然大悟。谁叫这对男女外形亮眼,不引起注目也难。   希莉丝干咳一声,道:“两间,一间照他说的。”   未婚夫妻——众人修改。   “希莉丝!”肖恩蹙眉。希莉丝微微一笑:“没事的,我会自己照顾自己。”她清楚眼前的人决不可能对自己有歪念,倒是她垂涎他到必须用隔离的方法抑制心猿意马的地步。   是夫妻,只是女方拉不下脸承认。再次修改的众人开始在脑中构绘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红发的小姐是某某国的公主(问为什么是公主?看那气质就知道!),棕发的年轻人是保护她的侍卫(问为什么是侍卫?看那吃相就知道!)。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缔结了深厚的情谊,却碍于地位的差距,无法结合,终于在某天私奔,来到这个荒凉的小镇,打算在沙漠隐居,避开追兵的纠缠。   同样这么想的老板无视棕发青年的叫唤,收起金币返回柜台——公主的命令当然高于侍卫,何况公主还是金主。   “服务态度真差。”抱怨了一句,肖恩转向少女,劝道,“希莉丝,还是和我睡一间吧,你现在连拿个杯子都吃力,万一半夜起来喝水或上厕所,有我在比较方便。”   “行了行了,我能照顾自己。”希莉丝不快地道,她很感动他的关怀,却讨厌他的口吻,像对待一个孩子。   肖恩有点受伤。瞥见他的表情,希莉丝软和语气:“要是有需要,我会叫你的。”唉,她就是拿他可怜兮兮的样子没辙。   一见少女喝完汤,肖恩就催她上楼休息。希莉丝不愿:“刚吃好就睡会胖的。”肖恩啼笑皆非:“你还在乎这个?你知不知道你瘦了多少?”   “我瘦了!?瘦得厉害吗?”希莉丝尖叫。女生爱俏,何况在心上人面前?若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样,别说扎他的眼了,自己想象也难堪。   “还好。”   “快上楼,我要睡了。”对方说“还好”,事实肯定糟糕百倍,希莉丝立马站起,往楼梯走去。肖恩高高兴兴地跟在后面,他刚刚突然想到:既然能吃饭,也一定能睡觉了。除去吃饭和洗澡,睡觉是他最怀念的人生乐事。   点燃暖炉,铺好床铺,棕发青年又叮嘱了好几声,才不放心地走出房外。关门的前一刻,红发少女突然叫住他:“肖恩。”   “嗯?”   希莉丝环住他的颈项,踮脚吻住他的唇。久久,她松开双臂,推了呆若木鸡的某人一把:“晚安。”砰地关上门。   晚安?还睡得着吗?   ******   次日,两人离开小镇,往南走去。   “为什么不留在休伦托等阳他们?你不是说你的分.身正带着她们过来?”   “她们要到还早,干脆我们先去矿山,叫那个矮人铸剑。”说话时,肖恩的眼睛看着旁边。   希莉丝皱眉:又来了。打她顶着黑眼圈从房间里出来,撞见呆呆杵在门口,显然站了一夜的青年,他就再没正视过她。   本来表白时,希莉丝有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可是他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算什么意思?   “肖恩,那个吻,不是给同伴也不是给朋友,是给我钟情的对象的。”   棕发青年身体一僵。   “要是你不喜欢我,就明白说出来!”红发少女擦去情不自禁涌出的泪水。   不喜欢吗?肖恩苦笑:要是不喜欢就好了。   希莉丝对他的心意,他早就隐隐约约有所察觉,只是……他来日无多了啊!接受她的感情,却又在不久的将来将她抛下,岂不是比拒绝更残忍?那么……   停!   棕发青年猛地闭眼:自欺欺人的行为,只会使情况更恶化。又不是下一刻马上就死,想那么多干嘛,还浪费时间。   珍惜希莉丝的心意,珍惜最后的时光,珍惜自己的愿望。   ——好!就这么决定!   能够承认所有的事实,是肖恩的优点之一。既然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又没有解决方法的话,干脆什么都不想,把烦恼丢给未来,免得现在也不痛快。   “希莉丝,我也喜欢你。”   心里的乌烟瘴气一消,肖恩立刻转过头,开心地道。   “……啊?”   因为对方迟迟不做声而越来越绝望的希莉丝听见这句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牵起她的手,肖恩再次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喜欢她不许他吃零食的霸道;喜欢她把降温布放在他额上的体贴;喜欢她第一个发现他没有换洗衣服的细心;喜欢她平时被成熟掩盖的娇气;喜欢她穿着连衣裙时漂亮的模样;喜欢她说“那种回忆,丢掉也罢”时的体贴神情;喜欢她无畏死亡的坚强微笑;喜欢她得知他变成怨灵时心疼的哭喊;喜欢她为他拭脸时温柔的眼波;喜欢她要他讲故事时撒娇的语气……那么多的喜欢,构成了一个独一无二的「喜欢」。   看见对方的眼神,希莉丝放心了。   那是真正的,爱恋的眼神。   绽开无比欢欣的笑靥,红发少女收拢十指。   ******   当晚,肖恩和希莉丝在野外扎营。受地理条件所限,西城伊斯法的村镇都集中在中部地带,所以一连几天看不见人烟也不奇怪。   被柴薪爆出的声响惊醒,棕发青年揉揉眼,打了个哈欠。他在营地周围设了警戒魔法,不怕有魔兽或野兽闯进来。   红发少女躺在他身旁,好梦正酣。此刻黎明未到,正是最好睡的时刻。添了两根木柴,肖恩将桶里的水倒进铜壶,煮起咖啡来,准备做顿丰盛的早餐。   蓦地,他脸色微变。几乎在同时,希莉丝一跃而起:“五匹马,往这边过来了!”   “不,六匹,前面一匹马的腿被布包住了。”肖恩纠正,不慌不忙地把刚敲好鸡蛋和培根的煎锅拿下火堆。   话音刚落,南边的地平线尽头就出现一骑孤影,依稀可看出马上人是个少女。不一会儿,五骑人影陆续映入视野。其中一人吆喝了数声后,端起十字弓,将一只短驽射进前面的马臀。   一声哀鸣,马抬起前肢,将那少女颠了下去!千钧一发之刻,肖恩及时赶到,抄起她的身子。   “没事的,没事的。”一手夹着少女,肖恩一手抱住马颈,安抚道,“马上就不痛了,静下来!”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那马竟真的站定在原地。   “希莉丝,快来!”   “你拔吧。”刚好赶到的红发少女断然道,肖恩一把拔出短驽,血喷出的瞬间,白光从希莉丝掌心射出,只半秒钟便治愈了伤口。   这一磨蹭,那五个骑士已奔到近处,一句话也不交代,三人拉弓,两人提刀,就往肖恩和希莉丝招呼过来,显然是亡命之徒。   肖恩放下少女,迎向五人,暗能量凝成的黑色镰刀在手中飞快成形。   “肖恩!你不能见血!”瞥见这一幕,希莉丝紧张地喊道。   “……”棕发青年连忙收起镰刀。其实他已不是怨灵,见血并不会有事,但如果瞧见他杀了人还保持清醒,红发少女再猜不出真相才怪。   “空间之神贝里卡斯,请聆听我的祈愿,将我眼前的形体,转移至未知的彼方——瞬间传送!”   二十只马蹄铁下浮现出灰色的法阵,薄纱般的光芒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罩子。随着一阵强大的违和感,光消失了,五名骑士和他们的坐骑也不见了踪影。   风波平息后,两人将那个少女带回营地。   “喏!咖啡,镇定一下。”肖恩将浓香四溢的液体倒进木杯,递给对方。   “谢谢。”少女吐出清脆而不失柔和的嗓音。刚才没看清,眼下借着火光和初萌的天色,只见她约莫十七八岁年纪,黑亮的长发扎成马尾,五官有一种古典仕女的秀美端庄,黑宝石似的眼睛让人想起杨阳,俏皮动人。   “你这个莽撞的家伙,冒冒失失就抖出武器,要不是我提醒,你现在又发疯了!”希莉丝余怒未休地拉扯青年的辫子。   “痛痛痛!”   “哼!”希莉丝又拉了两下,才松开手,朝少女绽开友善的笑容,“我叫希莉丝·佛罗伦兹,他是我的情人,肖恩·普多尔卡雷,你呢?”   少女没有马上回答,打量了两人一会儿,才露出信任的微笑。   “我叫柳轩风。”   ******   主要人物开始渐渐聚集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接近   『啊!!!』   听到脑中骤然响起的大喊,杨阳险些从骆驼背上摔下来。   (你干嘛?)她没好气地叱责,(不好好待在身体里反省,鬼吼什么?)   三天前,棕发青年霸占她的身体自裁,却不知何故晕了过去,她也不省人事。   醒来时,帐外一片兵荒马乱,原来是沙灵族的族长席娜感应到失落神殿遭人踢馆,正打算前往一探。杨阳急忙拖着昭霆和耶拉姆要跟去,席娜坚决不肯,说这是沙灵族的家务事。   无奈之下,杨阳只好抖出那个“闯入者”的真实身份。她已经做好让寄宿者带着自己一帮人杀出重围的心理准备,不料沙灵们听罢,非但没露出敌意,还兴奋得不得了,二话不说带着他们走路。甚至在失落神殿没堵着人后,不甘心地继续追。   所以现在,杨阳身旁不止有两个同伴,还有以席娜为首的十来位沙灵族战士。   肖恩压根没听见宿主的回话,整个意识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冲击中:『柳轩风——我的本体和希莉丝遇上南城的救世主了!』   “什么!!!”   这回轮到杨阳鬼吼,吓得骑在她左右的昭霆和耶拉姆差点滑落地面。   ******   “柳轩风!!!?”   肖恩和希莉丝同时跳起来。轩风料到他们的反应,没有惊讶,但听见后面的话,她就无法平静以对了:   “你就是我城的救世主?”   “你就是杨阳和昭霆的朋友?”   扑!轩风把嘴里的咖啡吐出来,一把揪住棕发青年的衣领,边咳边问:“你刚刚…咳咳!刚刚说……咳、杨阳和昭霆!?”   “是啊!”肖恩满脸惊喜地握住她的手,“太好了!杨阳和昭霆一定会开心死的!她们一直在担心你呢!”   “小阳和小霆……不是在地球吗?”轩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们也被召唤来了,做那个什么救世主的。”   “救世主!她们就是中西两城的救世主?”   “嗯……哎呀!”   “你们俩冷静点!”希莉丝用力拉扯青年的辫子,吃痛的肖恩捂住后脑勺,放脱了轩风的手,而这正是希莉丝的目的。   “抱歉,失态了。”轩风犀利地看出其中的关节,大方一笑,坐回原位,扫视两人,“请问你们和小阳和小霆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同伴!一起旅行的同伴!不过暂时失散了。”肖恩击了下掌,补充道,“啊,我还是杨阳宿命的另一半哦!”言下颇为自豪。   “宿命的另一半?”   “就是主人和召唤兽那种关系。”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种说法,希莉丝?”   轩风轻笑,感觉眼前的男女好有趣,尤其是男的。   “我有说错吗?”希莉丝哼了声,摆手要青年闭嘴,注视对方,肃然道,“请容我再次自我介绍,我原是梅迪的公主,希莉丝·冯·休拜卡。”   “什么!”轩风大吃一惊。希莉丝站起来,单膝跪下。   “谨代表我的母亲,向你致歉。”   “你知道?”轩风恢复镇定,褪去慌乱之情,用复杂的眼神端详面前的人。希莉丝撇了撇嘴:“身为女儿,老妈的为人多少还是清楚的。”   抬起头,她迎视少女的目光,镇定地道:“我为她诬陷你的行为致以十二分的歉意。不过,从大局来看,她的选择并没有错,所以我只能私下向你道个歉。”   “言重了。令堂的苦衷我明白,也能体谅。而且我这人是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痛那型的,只要未来别再发生类似的事,我就不会放在心上。当然,是指我还活着的情况。”轩风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听出对方的看法以及有可能衍生出的行动,一边打哈哈,一边飞快开动脑筋思考对策。   一道精光闪过红发少女蔚蓝色的眸子,那是赏识的笑意。   “哪里,你是阳和昭霆的朋友,我是决不会对你出手的。何况,造成梅迪今日局面的非你之过。”   感受到话中的真诚,轩风稍稍松了口气。   一旁的肖恩听得云里雾里,但弥漫的火药味他闻出来了,当下双眉微蹙:“希莉丝,你对轩风小姐有敌意吗?”   “没有。”面对情人,希莉丝满腔的冷酷算计登时化为一泓春水,唇畔也漾开发自心底的笑痕,“相反,我很欣赏她呢。”   “欣赏?”肖恩眉皱得更深了,怎么也想不出轩风的表现有哪里值得欣赏。   “你不懂的啦!”希莉丝拍拍他的后脑勺,“做饭吧,我饿了。”   “哦。”肖恩把刚刚拿下来的煎锅放回火上,然后翻找食材,“这点好像不够我们三个吃,不如我去打只野猪回来?”希莉丝瞪眼:“是你想吃野猪吧!不许去!暴饮暴食有害健康!”   呜呜~~肖恩哀怨至极,有气无力地对轩风道:“你等会儿,我马上做好。”   “不用在意,我不挑食的。”轩风掩嘴笑道,“还有,叫我轩风就行了,肖恩先生。”   “好!那你也叫我肖恩!”   “嗯。”   见两人气氛融洽,希莉丝有点不是滋味,但她终究是一城的公主,肚量比寻常女子大的多。而且她知道轩风是在刻意拉近和棕发青年的距离,作为将来的靠山。   正如肖恩察觉的,希莉丝对轩风有敌意,不,应该说杀意。既然确定轩风是被西城所掳,那贝姆特的目的就很好揣摩了——将轩风做为政治上的打击工具,最近南城的谣言也证实了这个猜测。如此一来,最好的方法是铲除轩风,以绝后患。然而,轩风是杨阳和昭霆的好友,就算可以偷偷干掉她而不被任何人怀疑,良心上总是过不去。   我还是不够狠啊。红发少女感慨。   “希莉丝,咖啡。”一杯香醇的饮料递到她面前,“先垫垫饥,我马上做你的份。”   “谢谢。”轩风感激地接过盛着煎蛋和培根的盘子,瞅着棕发青年的双眼满是赞扬:真是个好男人啊!长的帅,武艺高强,又会做饭。但是才吃了一口,她就冻住了。   “很好吃吧?”误会了她的反应,肖恩得意地竖起食指,“这可不是普通的煎蛋和培根,是我加了特别佐料的超营养煎蛋和超营养培根哦!”   “啊……”轩风捂住嘴,用尽全身的力气咽下嘴里的东西,铁青着脸挤出微笑,“是挺特别的。”特别得她想吐,想翻白眼,想一拳揍飞他自我感觉良好的表情。   “是吧是吧!”肖恩开心得像得到师长夸奖的孩子,火速做好第二份递给情人,“喏!希莉丝!”   红发少女却已从轩风的表现和他中途加进的调味料看出不对,但又不忍心拒绝,只好舀起小小一勺,战战兢兢地抿了一点,然后,也化为石膏像一座。   “好!接下来是我的!”肖恩兴冲冲地架起大锅,将剩余的食材一骨脑倒进去,再放入大把五颜六色的粉末,慢慢搅拌。随着他的动作,阵阵中人欲呕的气味飘散开来。   “你在做什么!”希莉丝和轩风异口同声,因为捏着鼻子,两人的发音有点怪。   “做汤啊。”   “快倒掉!”希莉丝大吼。轩风已经连话也说不出来,闪得远远的拼命呼吸新鲜空气。   肖恩睁大眼:“为什么?这可是用各种珍稀草药做的……”没等他说完,希莉丝已跳起来,扯下佩剑,对准汤锅就是一个再见全垒打。   “……极品料理。”   “什么极品料理!分明是毒.药!”喘了一会儿粗气,希莉丝招手要轩风回来,瞪视还呆呆看着远处的情人,怒道,“你都没有嗅觉吗?那种难闻到极点的东西你也喝得下?”   肖恩这才转过头,一脸茫然:“我觉得没什么啊。野外料理,只要确保营养足够就行了嘛。”   不但是厨艺白痴还是残障人士?走回营地的轩风哑然,心中完美的帅哥形象顿时缺了一角。   想到恋人是幽灵,可能真的闻不出,希莉丝叹了口气,拉拉他的辫子:“坐着,我去打猎。”语毕,往左近一座小树林走去。   “真的很难吃?”   见轩风端起盘子却迟迟不动,肖恩用心碎的语气问,脸上的神情更是只能用“凄然”形容。   “呃——”轩风尴尬地盯着盘里满有卖相的食物。她本想咬牙吃一点,毕竟对方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一想到刚才的味道,无论如何也鼓不起勇气。   “没关系,不好吃就别勉强。”肖恩拿回盘子,绽开爽朗的灿笑,“我因为流浪惯了,不管什么都吃,味觉可能不知不觉被破坏了。”   “原来如此。”轩风不禁也回以微笑,对眼前的人好感大增。她还是头一次看见笑起来这么坦率稚气的男子,相比这样珍贵的笑容,不会做饭和味觉障碍根本不值一提。   “对了!我跟你讲杨阳和昭霆的事!我和她们是在奎拉图森林认识的,希莉丝还要早,在……”   轩风只听得目瞪口呆,尽管棕发青年叙述的只是两个失业救世主冒险经历的一部分,但是对没见过世面的南城救世主而言,已经够刺激了。而魔界宰相、血龙王、水之幽鬼、月祭司这些人,更是让她只有咋舌的份。   当希莉丝拎着四只野兔和一袋树果回来时,肖恩刚好讲到死亡沙漠一段,瞥见她手里的猎物,皱眉道:“这么点不够吃啦。”   “是给我和轩风吃的,你没份。”   “啊!!”   “开玩笑,两只给你——别说两只还不够。”瞪了青年一眼以示警告,希莉丝转向轩风,“先旨声明,我厨艺不好,虽然肯定比他高。”轩风笑道:“那我来做吧,不是自夸,我料理可是一把手。”   “太好了!”   轩风的手非常灵活,四只野兔片刻就被她清理完毕。淋上一些“正常”的调味料和盐巴,明亮的火苗将串在树枝上的兔肉烤得金黄喷香,让另两人还没吃就垂涎三尺。   “好好吃哦!”享用着自己的一份,棕发青年发出感动的叹息。两个少女面面相觑,心道:分的出好吃,却分不出难吃,真是怪胎。   吃饱喝足后,轩风只觉倦意涌上,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最后的印象是棕发青年将毛毯盖在她身上,接着,她在一片昏暗中看见一双眼,一双森冷而残酷的眼。   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的眼睛。 第二百六十二章 逃出生天   随着振翅声,苍鹰落在抬高的手臂上。   “还是没找到吗……?”   注视饲鹰的灰眸,从期待转为失望。   “首领。”   听见背后响起的呼唤,西城城主立刻收起阴郁的神情,转过身来,随即发现自己做了多余的事,因为来者只有比他更担心那个人的安危。   铁甲佣兵团长脸色铁青:“刚刚,莫那他们的尸体找到了。”   “……”   “死状奇惨——肯定是休得斯那个混帐和他的部下干的!”   贝姆特轻叹了口气:“在那些女孩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就能确定了。”   “首领……”凯渥鲁夫咽了口口水,“你说轩风她会不会——”   “暂时应该还不会。”背转过身,年轻的城主用剔除了感情的语调道,“休得斯以为轩风是我的女人,在还没折磨够以前,他是不会让她死的。”   凯渥鲁夫咬牙切齿,半晌,颓然垂下肩膀:“对不起,首领,都是我的疏忽。”   “不关你的事,是我的错,我太小看休得斯。”   为了完成包围网,他和凯渥鲁夫日前相继离开塞维堡,却不料死亡佣兵团趁虚而入,架走了在塞维堡附近的村庄参加收获祭的轩风和同行的其他女孩,奉命保护她们的一支小队全灭,尸体不知去向。   三天后,除了轩风,受尽凌.辱的女孩们的裸尸被陆续送回,震动西城上下。   “首领,恕我直言,休得斯也许不会杀轩风,但是……”   “我知道!”贝姆特打断,带着一丝激动,“你也知道,我不会答应!”   休得斯的目的无非是用轩风做人质,逼贝姆特退兵,毕竟以死亡佣兵团的兵力,决非翔鹰战团的对手。   蓦地,青年感到胸口一热,探手入怀,掏出一根项链,前端的坠饰发出明亮的白光,一个清脆的女性嗓音清晰地传入他脑中:『贝迪,听的见吗?』   (伊莉娜姐姐!)贝姆特差点喊出声。   『很好,就这样,用想法谈话,你身边有人吧?』   有着稚嫩外表的西城间谍依旧一副笑呵呵的口气,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她从容不迫的笑靥,『我从克劳德那儿得知事情经过了,轩风交给我,你尽管放手干,狠狠打休得斯那小子一顿屁股。』   宛如拨云见日,贝姆特顿时舒展眉宇:(是!)   『好啦,我去救人了,一完事,我就跟你联络。』   “嗯。”握紧坠饰,贝姆特长长吐了口气。   “首领?”   “没事了。”贝姆特转过头,笑道,“轩风不会有事了。”凯渥鲁夫一怔:“啊?”   没有回答,贝姆特压抑欣喜之情,挥手道:“传令下去,全体整队,按照原计划围剿。”   虽然满腹困惑,铁甲佣兵团长还是依令退下。   放下胸中的一块大石,西城城主终于能够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几乎是立即,察觉一个疑点:   死亡佣兵团长是如何断定轩风在塞维堡的?   劫持行动做得天衣无缝,尽管仍无法摆脱嫌疑,但东城同样有绑架的动机。所以,若不是确定轩风不在东城,休得斯绝无可能作出如此大胆的行为。   “我真是昏了头了,居然这么晚才发现。”贝姆特拍拍后脑勺,苦笑了一下。苦笑自己的失常,苦笑不知不觉间,那个少女在他心里占据了那么大的位置。   ******   这是个清醒的梦,明知道是梦,却无法醒来。   扭绞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听着越来越微弱的凄厉惨叫,她心如刀割,却又无能为力。   轩风由衷后悔没有学习攻击魔法,学的都是南城传授的白魔法,和一点日常生活的元素魔法。   那些女孩痛苦的嘶喊化为黑色的梦魇之爪,夜夜紧抓住她,取代了过去的火刑架和尸骨累累的血河,让她无法安眠。   相比之下,被丢弃在她四周的男人们的尸体,倒没什么可怕。   无边无际的黑暗突然动了一下,随着开门声,一个年约三十上下的男子拿着烛台出现,一头灰白长发,面容俊美到邪异,嘴角勾起意外的浅笑,「哟,还没发疯?不愧是那小子看中的女人,够坚强。」   少女没有应声,只朝他投以痛恨的目光。   对方走上前,解开了她的绳索,将一只托盘放在她面前:「吃吧。」   饿着肚子没法逃跑也没法思考,轩风毫不犹豫地拿起碗吃起来。看见她的举动,白发青年又是一哂。   「你不怕里面有加料?」   「要我的命,用匕首更方便;要我的身体,强.奸也比下药更激起男人的征服欲。」轩风的口气很冲,对绑架她又凌.辱她朋友们的匪类,她自然摆不出好脸色。   「分析得不错,那小子果然有眼光。」   轩风心中的怀疑化为肯定,一扒完饭,她就细细打量他,问道:「你是谁?」   「休得斯。」   死亡佣兵团长!轩风瞪大眼,脑中乱成一团:死亡佣兵团不是正在西城各地流窜?为此贝姆特还亲自带兵去围堵,那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他上当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顿时涨满了担忧,几乎要脱口询问西城城主的情况,好容易忍住,硬将注意力调回先前的疑问上:「你和贝姆特是什么关系?」   如果是单纯的仇家,休得斯不会对她什么也不做,也不会用那种像是认可的口吻对她说话。而这,也许会成为她唯一的生机。   死亡佣兵团长笑了,是一种欣赏和感兴趣的笑容。   「我是他表哥。」   轩风这一惊非同小可,端详对方俊美得近乎妖邪的面容,她找不出一丝和贝姆特相似的地方。   「他长得像父亲。」看出她的怀疑,休得斯主动解释。   「哦。」轩风恍然大悟,随即皱起眉,「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与贝姆特为敌?」   「我从来没把他视作敌人。」   轩风的眉蹙得更深,要不是听凯渥鲁夫说过不少死亡佣兵团的事迹,她一定会被他坚定的语气瞒混过去。   死亡佣兵团长席地而坐:「我虽然和他争夺城主之位,但是我不想杀了他,我希望他归顺我,可惜贝姆特也是这么想,我们才会互相争斗。」   「你认为贝姆特和你是同类?」轩风对西城城主的印象很好,贝姆特是个坦荡、实诚的男人,也有爱民之心,但是她想起那天青年奇怪的言语,他沉重的背影,还有灰水河的累累血尸,那些代表占领地人民血泪的税单。   西城的侵略军在南城的领土上,就没有像死亡佣兵团一样烧杀掳掠吗?   「他和我是同类。」休得斯嗤笑,「只是他对部下和那些死老百姓还讲什么仁义,骗得那么多人追随,真可笑,他根本不可能忘记当年的事。」   「等等。」轩风定了定神,一字一字道,「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尽管直觉告诉她,再听下去会有危险,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   休得斯换了个坐姿,侧对放在地上的烛台。轩风这才注意到他的左袖是空的,同一边脸颊也有道疤痕。   「我和他的家人都被上代城主所杀,而且是在我们眼前。可想而知,我和他受到多大的打击。」   难以言喻的痛楚从少女的胸口蔓延开来,使她的呼吸也停止了数秒,惊怒的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出口:   「他为什么这么做!?」   青年撇了撇嘴:「为了钱。我们两家都是商贾,自然引起有心人的贪念。之前全是因为防范措施做得好,才屡屡逃过劫难。但那一次,那家伙不知用什么方法买通了我家的厨娘,在侍卫的饭里下毒,几乎没费吹灰之力就夺得全部家产。那小子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好像是领民贪图他家的矿山,被煽动起来造反。」   轩风咬紧下唇。   「我被那家伙一刀砍在心口,可以说这条命是捡来的。伤养好后,我听说瓦托鲁帝家也被灭了,全家无一活口,就决定一块儿算帐。没想到两年后,传出那小子宰了城主的消息,真让我惊讶极了。」   说到这里,休得斯顿了顿,双眼浮起阴郁的薄雾:「老实说,当时我很恨那小子。我吃尽苦头、学习武艺,就是为了报仇,却被他抢先。不过也因为贝姆特是我的表弟,是和我有相同处境的人,我才可以原谅他。」   他又看向轩风:「那小子很有眼光,你是个好女人,要不要从此跟着我?我给你几天时间好好考虑。」   对自己被卷入这对表兄弟的争端,沦为阶下囚,还被另一个更加恶棍的强盗头子看上,轩风只觉倒霉没有荣幸,可是就算她澄清她不是“大姐头”,休得斯也不会相信。   而且也是因为休得斯以为她是贝姆特的女人,她才能暂时保住性命。   但是轩风完全不认为这是长久之策。   果然,过了两天,她就听到消息:翔鹰战团非但没有撤军,反而加快了包围的速度。   得知这个消息时,轩风有些沮丧,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实际听到,还是免不了失望。   现实果然没有英雄救美。   针对贝姆特的行动,休得斯也采取了对策,就是诱饵作战。让一部分人吸引翔鹰战团的注意,剩下的全力突围。而人质无论在哪边都不适合,所以休得斯拨出一小队人马带她往北边躲藏。   「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你答应的话,我就带你上战场,见那小子。」   「免了。」   「好吧,将来还有机会。倒是现在,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不对我说声保重吗?」   没有答腔,少女将脸撇向一边。   休得斯哈哈一笑,弯腰在她唇上亲了亲,然后飞身上马,挥手道:「你的祝福我收到了!我会告诉那小子,期待他发疯吧。」   这个混蛋!轩风气急败坏,这个蜻蜓点水的吻没让她多反感,只是恶心。   但很快,她发现情况不妙。不知有意无意,休得斯没有交代部下不准染指她。所以一路上,负责看守她的佣兵眼神越来越猥亵,全是顾虑上司临走前的一吻,才没下手。然而,轩风心知肚明:这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想自杀,也不想被一群野兽压在地上轮.奸,那只有逃!   下定决心,她开始挖掘身上可以作为武器的工具,结论是:只有身体。   于是她对送来晚餐的佣兵微笑,笑得他两眼发直、色心大动,托盘一放就冲上来。   被压倒的瞬间,她紧张得快要窒息,幸亏牢室昏暗,对方才没看出她的破绽。而她急促的呼吸,可以解释为情动,佣兵并没有怀疑。   她叫他把门关上,因为她不想和一帮人做那档子事,他照做了。   她叫他解开绳索,因为做起来不尽兴,他也答应了,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   然后她勾住他,化解他的戒心,慢慢摸到后腰,一把抽出佩剑,捅进他的背心。   拔出长剑时,轩风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咬破嘴唇才没有发出啜泣声。深吸几口气压下满心的悲怆,她将敞开的衣服扣好。   因为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门口没有人守卫,佣兵们对绑住她的绳子很有信心。蹑手蹑脚地爬出窗子,她溜进马房,撕下裙角,包住一匹马的腿,骑上去。   没有迟疑,轩风砍断栅栏,让所有的马一拥而出。即使包着腿,屋里的佣兵还是能从地面的震动察觉不对,而且尸体不久也会被发现,干脆用混淆的法子,赌它一赌!   不幸的是,她赌输了。   跑了大半夜,她听见身后响起叫骂和马蹄声。   那一刻,少女只觉万念俱灰。   四周不见五指的黑,一如她的心境。   这时,一簇火焰闯入她的视界。   明亮的、橘色的火焰。   下一秒,火焰变成白光,撕裂黑暗,吞没了她。 第二百六十三章 时间隧道   “醒了吗?”   伴随似曾相识的嗓音,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浮现在白光里,带着宛如阳光的灿笑,“正好吃饭时间呢。”   “肖恩……先生?”   做了太多噩梦,少女一时回不过神,良久才认出眼前的人。棕发青年摇摇食指:“不是说好我不叫你小姐,你也不叫我先生。”他明朗的声线宛如梦中的火光,驱走残留的惊怖,使轩风的心渐渐宁定。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   “……”轩风张大嘴。肖恩笑起来:“别在意,别在意,我们不急的。而且你很多天没好好睡了吧?是该补个眠。”话音刚落,一只手抓住他的长辫,狠狠扯了扯:“你也该补个眠!”   轩风这才注意到自己紧紧握着青年的手,恍然大悟,连忙松开,道了声歉。   “没关系——希莉丝,你不要老是拉我辫子啦,很痛耶。”   红发少女无视情人的抗议,又敲了他一记:“少罗嗦!快睡觉,早饭我来做。”   “我来做吧。”轩风一骨碌爬起来,抢过她手里的汤勺,眼角瞥见袖管露出的肌肤光洁如新,怔了怔。她明明记得,在逃出那个囚笼时,双腕是红肿的。   “啊,是我帮你治好的,因为再不治可能就要感染破伤风了。”肖恩指着自己,“还有大拇指上的伤。你是头一次用剑吧?只有头一次用剑的人会割破那里。”   轩风的身体僵住了。   “别在意,看你腕上的伤就知道你杀的不会是好人,用不着耿耿于怀。”希莉丝温言道。   “我……”轩风只能挤出一个字,喉咙就干得说不下去了。   “果然是第一次杀人,不愧是阳和昭霆的朋友。”希莉丝叹了口气,“想开点吧,如今的世道,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再想想,你不杀,周围的人就要代你动手,你是情愿自己脏还是他们脏?何况,只要杀的是坏人,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头一次杀人时,就没怎么样,问心无愧就是了。”   “那你比我坚强,我头一次杀人,吐得一塌糊涂,整整三天没有食欲,虽然他是个恶贯满盈的强盗。”肖恩苦笑。轩风全身一震,冲口道:“我也是!虽然他是个绑架又强.奸女人的混蛋,可是——”   肖恩揉揉她的发梢:“杀人的滋味是不好受,不用刻意遗忘或压抑。顺其自然,它自会痊愈,因为你没有违背良心。”   “嗯。”轩风凝视他的双眼,情不自禁地笑了。红发少女的安慰固然令她好受不少,但棕发青年的话语才是真正解开了她的心结。   “好吧!我来做饭!肖恩你吃完就去睡吧!”   “我不用补眠的。”   “……对哦。”两个少女这才想起,也是肖恩的表现太实体化了,让她们忘了他其实是怨灵。   轩风转向篝火,愣在当地:“这是什么?”   “魔兽。”   “可以吃吗?”   “最好吃了!”肖恩和希莉丝异口同声。轩风信是信了,却没动。肖恩看透她的为难之处,道:“我来帮你弄,是要做汤还是煎肉肠?”   “你喜欢哪种?”   “都要!”   “那我两样都做吧。”轩风笑着瞅了眼叹息连连的红发少女,对棕发青年道,“精华切成块,骨头的部分做汤,剩下的我加在面粉里,做肉沫馅饼。”   “哇——”   “轩风!”   享受了丰足而美味的一餐后,三人开始讨论未来的去向。   “我们是不是留在这儿等小阳她们?”   “我也赞成在这里等。接下来的路程非常危险,到处是魔兽和盗匪,即使有你的分.身保护,也不能完全放心。”希莉丝望着情人。   肖恩俯视地图,琥珀色的眼眸浮起下定决心的光芒:“先去矿山吧。”   “……”   “杨阳他们那儿不但有我的分.身,还有十六个沙灵族战士,安全是肯定没问题的。他们现在才走到沙漠的一半左右,要汇合也早,与其傻等,不如办正事。”   今天早上他计算了一下,体内的力量最多再能支撑三天,而此去最近的市镇就需要两天。回休伦托是要不了一天时间,但休伦托没有冒险家公会,无法雇佣保镖。昨晚那五个男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万一同伙在他消失后来寻仇,两个少女就危险了,必须留好后路。   见他说得在情在理,轩风和希莉丝只好答应,收拾行李,拔营出发。   一路上,轩风都向肖恩讨教魔法,这次教训刻骨铭心,她不想再落得毫无自保能力的地步。   肖恩也很乐意授徒,教了不少轩风适性最高的风系咒文,包括攻击魔法,但是因为没有适合的工具,没法检测轩风有没有其他派系魔法的天赋,心下遗憾。   走了半天,视野渐渐开阔,再无树林之类的障碍物。天际万里无云,地上寸草不生,触目尽是灰色的砂石。狂风卷过,只刮起一层石屑,打了几个滚就纷纷落下。淡淡的雾霭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好荒凉啊。”轩风感叹。之前她虽然走过,但那时一来是晚上,二来在逃亡中,自然无心欣赏风景。   “奇怪。”希莉丝皱眉,转向情人,“你不是把禁区打破了,那为什么还是这么荒凉?”   “因为……”   “因为他没有真正打破禁区。”   轻雅柔和的嗓音从头顶洒落,两个少女一呆,棕发青年的眼中则冒出火花。   这个声音,打死他也不会忘记——   月·奥兰托!!!   然而,抬头的刹那,他的怒气咻地瘪下来。因为浮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个不满二十公分的月,拿着牙签大小的法杖,一脸老气横秋地瞅着他。   “呀~~~好可爱!”轩风和希莉丝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宛如看见蜂蜜的熊一样扑上去。仗着身法敏捷,希莉丝抢先抓住月,搂进怀里磨蹭,看得轩风羡慕不已。   “好可爱!好可爱!这是什么呀?”   “让我抱抱啦!”说话的同时,轩风已经忍不住拿起月的小手搓揉,“好软哦!”   “喂,你们……”   “啊~~~还会说话!太可爱了~~~”   “听我说完!”   虽然黑发祭司竭力抗议,但他那连骂人也像在说情话的声音,根本起不了威慑作用。   肖恩目瞪口呆地瞧着这一幕,半晌才想到把可怜的月从两个少女的魔爪下拯救出来。   “你还好吧?”   看着趴在掌心喘息的黑发青年,肖恩感到由衷的同情,先前的怒气不翼而飞。月的模样实在太凄惨了,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长发全乱了,领子滑到肩下,雪白的祭司长袍上到处是褶皱和手印。   “你说呢?”月反问,狠狠瞪视他,手指轩风和希莉丝,“既然是你的女人,就该管管好啊!对着陌生男人又是抱又是吻,成何体统?”   棕发青年还没回答,两个少女就好奇地问道:“肖恩,你认识他啊?他到底是什么?”   “他不是‘什么’,是人。”肖恩也好奇地瞅着月,“对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为了萨克。”月调息完毕,将领子拉回正常位置,起身抚平皱得一塌糊涂的长袍。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轩风和希莉丝的眼睛再度放光:“真是…真是……太可爱了。”   月打了个寒颤,举起法杖横在胸前,一字一字道:“警告你们,别再靠近我,不然我杀人了。”   轩风和希莉丝只当耳边风,无论语气多严厉,内容多耸动,配上那样轻柔似春风的嗓音,也没了魄力。但是肖恩知道月是认真的,黑袍杀人不眨眼,连忙赶在四只爪子伸出来前将他转了个方向:“别闹了!他是扎姆卡特的情人,月·奥兰托!”   “咦——”两个少女大吃一惊。希莉丝的热情登时冷却一半,毕竟她在鬼门关晃了一圈,月要负绝大部分责任。轩风却一蹦三尺高,兴奋得满脸通红:“他就是血龙王的情人!?”   “嗯。”肖恩点点头。月诧异地瞥了她一眼。身为禁忌之恋的主角,他自然看尽世人的白眼,像棕发青年这样不带丝毫鄙视的已属罕有,可兴奋的,他还从来没见过。   “说到萨克,我有个问题,他真的还活着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肖恩和希莉丝面面相觑。轩风还是用热切的目光注视月。在地球她就是耽美小说的狂热fans,现在见到活生生的同性恋,岂有不兴奋的道理?   “这件事说来话长,你见到扎姆卡特就明白了,我们跟你说也说不清。”希莉丝干咳。肖恩安慰道:“你别担心,他活得好好的。”   “嗯……”月细细审视两人的表情,确定可信后,颔首道,“好吧,那我什么时候能和他见面?”   “具体时间不清楚,不过他说办完事会和我们会合,你跟我们一块儿走一定能见到他。”   “嗯。”   “等等!”肖恩突然叫起来,“你不能和我们一道走!时间隧道有时限!”   “哼,那条讨厌的隧道已经没用了。”月嗤之以鼻。肖恩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你把身体丢了!?”   “什么什么?”轩风和希莉丝一齐发问。   月俊逸的脸庞掠过讶色:“哟!大脑少根筋的白痴法师,反应倒满快的。”   “你这么做,以后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最重要的,你再也不能施法!除了组成你新身体的那个元素!”肖恩由衷为他惋惜,任何法师都明白,失去施法能力,水平大为降级,是什么滋味。   听到最后两句,黑袍冷定的眸略为松动,涌动着激荡的情绪,似惆怅也似留恋,深刻至极。他闭上眼,良久,才吐出低沉的声音,“没什么,简单的二分法。萨克需要我,我也放不下他。”   “肖恩,肖恩。”两个少女再也忍耐不住,一人一边拉扯棕发青年的袖管。   “轩风知道古代魔法理论吗?”肖恩不答反问。少女点点头。赛雷尔传授过她,说起来,古代魔法比现代魔法种类丰富得多,也博大精深多了。   “那你应该知道使用魔法除了技巧和天赋之外,还需要一个最关键最基本的条件——媒介,也就是身体。所以亡者是无法使用魔法的,除非变成怨灵,或借用实体。从怨灵的例子,我们可以知道,媒介不一定要物质体,纯能量体也可以。只是纯能量体无法使用其他属性的魔法——月现在的身体就是能量体。”   “为什么?”   “为了逃避时效和法则。他是用时间魔法开辟出时间隧道来这个时空,时间隧道有时限,和所有的法术一样,不及时返回,施法者就会消失。所以他把媒介——身体抛弃,故意让法术中断,时间隧道就无法对他产生后续作用。这么做还有个好处。非该时空的生物长期逗留该时空是违反法则的,而换个身体就不会有影响。可以说一举两得。”   轩风和希莉丝听得舌挢不下。月摇摇食指:“漏了一样。我没抛弃身体,而是送回过去我死亡的一刻,这样就顺应了历史,不会被那帮讨厌的神明发现。”   肖恩瞪着他:“没漏!是你漏了!你的灵魂在这里,过去的冥王会没发现你作弊!?待会儿恐怕就会跳出来,揪着你的耳朵回冥界!”   “啧,刚夸你反应快,这会儿脑筋又转不过弯来了。”月啐了一声,“你有没有想过,萨克这一千多年来为什么孤家寡人?”   “……”不止肖恩一脸茫然,另两人也丈二摸不着头脑。   “想不出来吗?那再给你个提示:他为什么不去冥界,把我的灵魂要回来?”   “啊——”肖恩茅塞顿开,全身剧震,“你!你……!”   “没错,我本来应该连灵魂一块儿灭亡的。”月垂下眼,“在听到布莱克是杀我的人时,我就料到了。以那小子的狠劲,绝对会斩草除根,连点渣也不留给我。”   “可他是你弟弟,为什么……”   “肖恩,帝王家,即使父子也没得情面讲的。”回答的是希莉丝,娟丽的脸蛋仿佛罩着一层寒霜。   肖恩抿唇不语,眉间划过痛苦的波纹。反而是当事人一副轻松的样子:“嗯哼,你说的不错,不过布莱克那么做的最大原因是他恨我。”   “为什么?因为他也喜欢血龙王吗?”轩风兴致勃勃地问道。余人以无言的神情望着她。   “你想象力很丰富,可惜错了。”月语气淡然,显然不想就这个话题深谈下去。肖恩适时插嘴:“你是用风元素做身体吧?”   “嗯。”   “那你以后只能使用风魔法?”轩风想起之前青年的解释,随口一问,“你本来是几段的魔法师?”   “十三段。”   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尤其是肖恩,他知道十三段是什么水平,最高的神级!   历史上,月是神级候补,因为他没有发明十三段魔法,能够称为真正的神级。但是一位十三段大法师,所有阵营景仰的前辈放弃他如此高的成就来到现世,只为了和爱人长相厮守,实在……   希莉丝蔚蓝色的眸子闪着复杂的光芒:“可惜吗?”   “当然可惜。”   “后悔吗?”   “不后悔。”   黑袍冷静又决绝地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 天杖   震撼平息下来后,肖恩询问:“在欢迎你加入前,我有个问题问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把我们送去失落神殿,唯独漏了装粮食的袋子?”这是他的心结。   月双眉微蹙:“我不知道什么粮食不粮食,当时在你们附近的物品我全送过去了。若有漏,问题肯定是出在你们自己身上。”   “怎么……啊!!!”棕发青年抱头大喊,想起变回幽灵的刹那,原本由他背的行李掉在山道上,后来也忘了取回,里面正是粮食和水。   “……对不起。”肖恩垂头丧气,愧疚得差点跪下来磕头。   “嗯哼。”月当仁不让地接受他的致歉,还附加两句教训,“今后指责别人前,先好好想想!不要总是像头莽牛似的,太丢我们法师的脸了!”黑袍大法师对莽撞的白袍学徒看不顺眼,在黑暗历,黑袍白袍还同属一个阵营,就是大陆法师议会,可以训斥后辈。   “是……”肖恩被他训得抬不起头来,希莉丝看得不忍,骂道:“你够了没啊!要不是你设了那种禁区,会有这些事吗!”   月微微一颤。索美维禁区是他心里最深的阴影,也是永远偿还不了的罪孽,被这么正面一刺,自然痛苦难当。但高傲的自尊不容黑袍表露悔意,反而摆出满不在乎的表情:“给敌国的民众苦头吃,是我身为奥兰托国皇子的义务。”   这回希莉丝没有吼回去,刚刚纯粹是替肖恩打抱不平,不是真的生气,而且月说的话她很认同。   生怕她和月争执起来,轩风急忙插口:“过去的事就算了!请问,怎么才能真正解开禁区?”   肖恩击了下掌,满脸好奇:“对了!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器把水气锁在食肉森林里的?竟然连我也解不开,只能打破外围的魔法禁制。”   “不是锁是解。”月回忆般缓缓道,“我先对索美维平原——也就是你们现在说的食肉森林设下吸收自然力的法术,然后在西方中心释放大量的负能量,被驱逐的玛那精灵就自动聚集在索美维平原,再施加封印。”   “为什么绕这样一个圈子呢?直接封不是更方便?”   “因为我用的那个法器只能解不能封。”月撇了撇唇,神色有一丝厌恶。希莉丝问道:“是什么法器?”   “天杖。”   肖恩全身剧震,脑中陡然灌进大量的画面——   苍黄的烟雾直窜天际,在夕阳的照射下呈现不祥的蜡黄色,宛如死者的皮肤。焦黑的尸体堆积在被火焰燎烧过的大地上,微风吹过,就碎裂开来,化为分不清是血肉还是衣服破片的灰烬。   一个模糊的人影飘浮在地平线尽头,未到声先至:   「联军是没有人才了吗?」   温润的嗓音,因弥漫的杀意而尖锐;清俊的唇瓣,因露骨的嘲讽而扭曲。六颗晶红的球体悬浮在半空,围绕着单薄的躯体;漆黑的长袍绣着金色的魔纹,与他抱在怀里的书籍封皮一模一样;右手握着一根白色的长杖,顶端嵌着一颗发出刺目光芒的能源晶体。   雾散了,露出来人还带着稚气的脸庞。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眼睛,脸上充满狰狞的狂气。空虚的目光仿佛随时可能断裂的蛛丝,扫视人群,蓦地动摇了一下。   「肖恩……」他喃喃道,「你是肖恩?」   “天杖?没听过。”   红发少女的声音拉回棕发青年的神智,带着不解。照道理,能够将整个西方化作荒漠的法器应该大大有名。   月冷冷地道:“你没听过是当然的,它是众神的秘密武器。”   “众神!?”希莉丝和轩风大吃一惊。   “我也无法说得很清楚。”月摆摆手,转向肖恩,“总之单凭你一人的力量绝无可能打破,加上我倒可以试试。”轩风高兴地道:“真的吗?”   她干嘛这么热心?希莉丝纳闷地瞅了她一眼。   肖恩敲敲脑袋,暂时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和记忆,问道:“你在哪里设的?”   “一个无名山谷,不过位置我记得。”   “那我把地图拿出来。”肖恩卸下背上的行囊,拉开所有的袋子翻找,半天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羊皮纸。   月挑高双眉,对看得摇头叹息的两个少女道:“你们居然让他保管地图?不怕某天和粮袋一样失踪吗?”   呜!丢三落四的魔法战士更加无地自容。   用行李压住纸角,肖恩、轩风和希莉丝席地而坐,月则浮在地图上方,细细端详,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嗯……这文字怎么这么奇怪,地形也变了好多。”   “没问题吧?”三人越听越不放心。   “绝对没问题。”月头也不抬地回答,态度充满浑然天成的自信。不多时,他就指着一点,用确定的口吻道:“找到了!”   “我看看……啊!就在矿山附近嘛,太好了!正好顺路!不过,这是哪儿啊?”同样不认得中文的肖恩盯着目标旁边的标注发愁。两个少女齐声道:   “西城首府赫拉特。”   ******   赫拉特位于西城的中部地带,之前必须穿越荒无人迹的「灰漠」,盘踞着许多高山怪物的「遗忘溪谷」,神秘莫测的「无限回廊」和大片雨林。保守估计要十来天步程。所以肖恩一开始就放弃了到那里的希望,只瞄准最近的市镇。   “月,你可以用移动术直接送我们到赫拉特吗?”肖恩想想还是不放心。此去西城首府途经数个危险区域,单凭月一人,恐怕保护不了两个少女,而且他现在只能使用一种魔法。   坐在他肩头的月回他一个白眼:“你自己为何不用?”   “我……”因为他施法的话,掏尽体内的力量也不够送他们离开灰漠,别说赫拉特了。   希莉丝插口道:“明知故问!肖恩现在是怨灵,只能用情感推动魔法,这样的距离对他太勉强了!”   “我也必须节省能量,不然我何必变成这么小的模样。”   “咦!”两个少女一怔。轩风冲口道:“意思是,你可以变大咯?”月点点头。   肖恩皱眉道:“但是,你可以补充能量啊。身为纯元素体的你,可以自由吸收空气里的风元素。”他就不同了,由于两种力量达成平衡,再多吸一点点力量平衡都会崩溃,立刻就玩完,所以只能一天天拖下去。   “吸收的时候会很痛,我不喜欢。”   “……”   “你太娇贵了!”希莉丝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月的小脸蛋数落。月耸耸肩:“没必要的事就要尽量避免,身体也是法师的本钱。”   “没错。”肖恩情不自禁地赞同。   “哟,大脑少根筋的白痴法师,原来也有这样的概念啊。”   “你不要老是叫我白痴法师!”   “话说回来。”轩风笑道,“肖恩你到底是法师还是战士?你救我时,我看到你变出一把镰刀,可是又念咒语。”   “啊。”肖恩一脸为难地拍打后脑勺,显然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我应该两者都算吧,都有钻研过。”月凉凉地道:“原来是四不像。”   “你这家伙,存心跟我作对是吧!”   好像真的特别针对肖恩呢。看着黑袍两句话就把白袍学徒堵得闷掉,两个少女深有同感。   经过三天的跋涉,视野终于不再是一望无际的灰土,南方的地平线出现一排绵延的绿意,衬着蓝得发亮的天空,分外美丽。那就是西城第一大河迪诺河的发源地「遗忘溪谷」。在肯尼亚斯帝国时期,这里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翠谷,如今却成为支撑整个西城的水源。山脚下,就是他们此行的中点站绿风镇。   当天晚上,肖恩就感到了来自身体每个角落的疲乏感,仿佛有无形的黑洞吞噬构成他存在的基础,央求月代自己守夜,躺到了毛毯里面。   千年来,身为镜子里面的一缕幽灵,失去生者的五感和生理需求,浑浑噩噩,不知日月,他本以为认识了这些冒险小队的同伴,重新作为一个“人类”而活,感受到吹拂过皮肤的自然气息,重新召唤那些调皮的魔法元素,品尝到食物的美味,体验到睡床的温暖,已经心满意足,不会对死亡有任何遗憾和恐惧,因为他是个逃避自己过去的懦夫,每当想要想起失去的记忆,他总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如果回想起来,他就要被迫做一件他宁愿死一万遍,灵魂泯灭,也不愿意做的事情。   那份沉重的愧疚和痛苦,压得他无法超生。   所以,就这么安心休息吧……反正都一千年了,即使我生前有在意的人,我的亲人,我的朋友,我的徒弟,他们也都不在人世了,可能也不在冥界,进入了新的轮回,我就此消失,也没有人会在乎。   彻底消失在世上,连灵魂也消散,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就这么一无所知地归于虚无……   可是在我生前,真的没有遗憾留下吗……   想到这里,肖恩突然感到刻骨铭心的痛楚和不甘,仿佛他曾经无数次痛彻心扉,为一个失落的存在辗转反侧,日夜难眠,至今依旧耿耿于怀。在逐渐加深的黑暗中,他依稀听见一个冰冷的男声,属于亡者的声音,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和他相同的声线:   『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死。』   肖恩迷迷糊糊感到灵魂以肉眼可见的实感凝实起来,伴随而起的,还有零星的记忆,阴冷的力量流入他的心田和四肢百骸,这样的感觉,好像断裂的纽带重新衔接,很久很久以前就被人为斩断的羁绊,他怀念至今的……他想要死死抓着那个声音,再听到那个声音,可是一股浓重的睡意席卷了他,卷土重来的还有冥王的记忆封印,把他封入无边的绝望,肖恩无意识地呢喃,声声哽咽:   “席恩,别离开我……”   另一头,恢复原本形态的月是风元素体,耳目灵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席恩?   但是此刻的他顾不得多想,继续召唤天杖,如果能够召唤出来,他就能自己解开西方的沙化。月已经调查清楚,在千年前的大陆历末年,史称大黑暗时代的时期,艾斯嘉世界因为元素枯竭发生了连绵的自然灾难,使得本来会消散的诅咒更加恶化。而且不知为何,如今这个世界的法则处于扭曲的状态,加重了法术效果,西方简直民不聊生。   在奥兰托国还存在的时候,他打击意图侵略的敌国没有错,但既然连他的国家都化为历史的尘埃,就不该再延续这个魔法,结束当年他犯下的愚蠢罪行……   没料到,就在这时,周围一下子暗下来,这不是自然的黑夜,随之降低的还有温度,就像突然掉进了冰窖,这是深入骨髓的阴冷,镇压万魂的力量,来自冥界庞大到恐怖的压迫感。   出现的身影威严如神降,正是在沼泽都市锡维拉和杨阳等人有一面之缘的冥王普鲁托。   这一次冥王穿的是一件正式的华贵长袍,黑孔雀和魇鸦的羽毛编织的袍子闪烁着五彩的光泽,从上到下装饰着奢华的贵金属和宝石,露出脖子上面的面容,肤色苍白晶莹如死者含在口中的玉石,嘴唇如同处女的颈间血般鲜红欲滴,五官有一种残忍的华美,眉眼乌黑,嘴角带着缱绻慵懒的笑意,一出现,他就吐出惊讶的声音:   “月!?”   月也是措手不及,千算万算、抛弃所有、费尽心血,才在这个时空安定下来,却连爱人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催命的死神撞见!但随即,他就镇定下来。   “怎么会劳动冥王的大驾?”月冷笑。   普鲁托认出他后,似乎对眼前逃脱冥界轮回的灵魂并不惊怒,反而感兴趣地打量这个从前有过渊源的祭司——在他的印象里,月是一位圣职者,被他的国家送入神殿清修的长皇子,所以态度颇为优容:“因为上次神圣器选人后,我和秦蒂丝把它收回,封印在神界,你触动了天杖的封印,我当然有感觉了。”   他瞥了眼肖恩,棕发青年安安静静地裹在毛毯里面,似乎睡着了,普鲁托随手送出安眠之力,本就安睡的轩风和希莉丝睡得更熟,肖恩也不再说梦话了。   月很清楚这是敲打,这下他真正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而在失去十三段法术的实力后,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傲气十足,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天才,魔法界的天之骄子,被奥兰托国用举国之力培育,成为大陆法师议会的首席之一;后来还被时空系的神级法师,「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选中,秘密加入了跨越时空的反神组织,加盟为叛逆法师的一员。   现在,他只是个被故国抛弃,也抛弃了自己时代的丧家之犬,为了孤独千年的爱人来到一个魔法衰弱之年的废物而已,脆弱的风元素体。   如果罗比安前辈知道我因为所谓的“爱情”,抛下他的期许和叛逆法师传承万年的任务,来到这个时空,弄到这般狼狈无力的地步,还连目的都没有达到,就被神明发现,一定不认我这个没用的叛逆法师了。月心中苦笑,但黑袍的他傲骨天生,哪怕死亡也不能剥夺他的从容,身为法师的冷静也很快发生作用,他开始分析普路托刚刚那个举动的意义,并立即得出结论:   “你认识肖恩?”   普鲁托玩味一笑:“肖恩和你一样,是我们预言的救世主,天杖选中的第二位神子。”   月睁大眼:“原来如此……难怪那天我说「天杖」时,他的表情有点古怪。”语毕,他送出一道清风,吹起棕发青年的浏海,看清额心的图案,又是震惊又是羡慕,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嗬!还是萨桑之子!你们这次选的人可真罕见!也对,骑马都选良驹,何况堂堂神之使者,得配得上你们的高贵身份嘛。”   普鲁托耸了耸肩:“你误会了,当年选中你的是神圣器「天杖」,父神的力量碎片之一,我们无所谓这个世界如何,反正贺加斯大人也舍弃这个世界了。”   月这一惊非同小可,在他七岁时,召唤了一个风精灵,测试出魔法的绝世天赋,也被大陆法师议会青眼有加,荣誉和桂冠齐聚一身。十岁时,诸神向神殿发出一个不知所谓的预言,说他是什么惑乱之星,会带来灾难,害得整个宫廷把他当成祸乱国家的妖星,要处死他,他的母亲在这场混乱中丧生,风精灵也为了保护他死去。后来风暴平息后,即使有大陆法师议会的力保,他也被迫进入生命神殿,披上羞辱的祭司袍,差点不能学习魔法,恨透了诸神。   后来冥神普路托和生命女神秦蒂丝还厚颜无耻地一改之前的嘴脸,要他继承天杖,成为耶罗耶,所谓的神子。他以为天杖是得到诸神的授意才选择他,不择手段也要解除屈辱的神子身份,所以他刻意用天杖来达成目的,把敌国肯尼亚斯变成了沙地。   那时天杖一直在央求他不要这么做,把魔族赶走,尽到神子的责任。他置若罔闻,执意犯下了滔天大罪。   他本以为神圣器是诸神的秘密武器,没想到是混沌神的碎片,拥有自我意志的神器,也是出于好意才选择他为契约者,真心想要让他消灭魔族。   月心底沉甸甸的,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傲慢带来的恶果,他只是来到这个时空几天,就看到了魔兽肆虐的场景,远比他所在的黑暗历猖獗。作为法师,来到陌生的环境,首要也是获取知识,了解情况。虽然相关的记录少得可怜,他还是从神殿找到了古代语的书籍,读到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一个大陆沉没,精灵灭族,各族伤亡惨重。   尽管黑袍不管他人的死活,但是因为自己的任性和短视,使得这个世界长期遭受侵略者的袭击,处于混乱和灾祸之中,却是他的愚蠢。   创世神贺加斯舍弃这个世界,月并不意外,身为叛逆法师,他知道一个不为大众所知的秘密,现在从普路托口中确认,更加鄙视。   月眯起眼:“我本来以为你们还没抛弃这个世界,原来还是老样子。赶走肆虐这个世界的魔族本来不是神的义务吗?你们非但什么都不管,还要神圣器代劳赶走家门口的疯狗?”   “哎呀,神圣器选等于我们选,而且预言是我们下达的,我们也是关心艾斯嘉的。”冥王好声好气地道。   曾经的神之子冷笑,也不和眼前的神明辩解,他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知道诸神对这个世界的态度,也算一个收获,虽然他已经丧失叛逆法师的资格,但是会传给其他还留在本来时空的叛逆法师们。   “听说大陆历末期出了个英雄王和一个圣贤者,这小子是哪一个?”   “都不是。”没再被指责,冥王松了口气,“月,肖恩和你一样,不愿继承神圣器,我和秦蒂丝下达预言后,居然逃走了十多年,后来才被东方学舍抓回来,接受我们的任务。”   月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看那边的萨桑之子,对于当年的选择,他内心是有愧的,结果天杖又选中的神之子,还是个和他一样自私任性的家伙。   神圣器有两件,分别是天杖和世界之钥,传说世界之钥选择的第一位契约者是第一代叛逆法师的领袖,是神族隐瞒的丑闻,不知道后来还有没有再选择神子。   “那后来封印魔族的是谁?”   “呃,这你就不要问了。”普路托挥手告别,“总之你好自为之,别被贺加斯大人发现。我们可以对你睁只眼闭只眼,贺加斯大人却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   贺加斯?月心中在意,为什么远在神眠之地的创世神有可能发现他?   难道……如今这位最高的神祇在这个世界? 第二百六十五章 遗忘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1月)15日,西城伊斯法北部最大的市镇绿风镇迎进几位客人,开启了被后世誉为「丰饶之风」的事件序幕。   “你到底把自己的生命当作什么!你明知道我的心意,你也回应我了,还想寻死,是想让我守活寡吗!”   “不……”   “不你个头!你分明就这意思!”   旅馆的一间房间里,充斥着红发少女的咆哮,震得门板瑟瑟发抖。   虽然能量用尽,灵魂消散的危机莫名解除了,肖恩醒来一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天晚上,冥王的神力对亡灵的他格外有效,接下来两天都昏迷不醒,同伴们发现不对,月检查后的结果把希莉丝气得半死。   此刻她破口大骂刚刚醒来的情人,门外行人闻风丧胆,纷纷走避。可怜身为矛头所指的棕发青年无处可逃,只有洗耳恭听的份。   “好了好了。”   月开口打断,尽管因为三头身打了个折扣,还是轻松压过希莉丝的气势,“你气出够了,他也知错了。”   希莉丝瞪视情人,对方用小白兔的眼神瞅着她。   “总之!下不为例!”   “呼——”肖恩趴在桌子上,舒了口长气。   啪!一样东西从他的领口滑出,敲在桌腿上。肖恩直起腰,看清是一条皮绳串起的项链,挂着一颗质地像鹅卵石的石子。乌黑的表面,晶莹玉润,十分漂亮。   “这是什么?”肖恩诧异,他身上以前从来没有这个东西。   “定幻石,月给你的。”轩风解答。   “定幻石!?这就是可以赋予灵体假身的定幻石?”肖恩捞起项坠,好奇地打量片刻,转向月,“你有这样的法器,为什么不拿来塑造身体?比纯能量体方便多了。”   月眯眼,他本以为对方会说“你有这样的法器,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从这些天的相处,他已经了解这个莽撞的青年性情纯真,心地善良,简直是典型的白袍法师,不过这种人性的光辉还是让黑袍刺了下眼睛。   “因为用起来很麻烦,得先吸收一定程度的自然元素,才能塑造出假身。”   “哦。”肖恩恍然大悟。轩风插口道:“肖恩,你好厉害,竟然认识神。”   “神?”   “冥王啊!”   “咦!难道是冥王救了我,不是月?”   “我不是死灵法师,没法救你,也不是冥王救你。”月还有点在意“席恩”这个名字,不过从希莉丝口中,他得知肖恩丧失记忆,问了本人也没用。   他毫不客气地居功:“不过是我把你背来这儿。”   “你背我?”肖恩一愣,他还记得对方的怕痛宣言,当下万分感动,“谢谢!”   “嗯哼。”月得意洋洋,每次捉弄眼前的人,都让他想起那头死要面子的龙王,还有他被自己挤兑得只好低头的模样,那份快.感真是无法言喻。   不过肖恩太好骗了,逗起来不如萨克有劲。月略微感到遗憾。   这时,响起敲门声,他连忙躲到肖恩身后。不等他藏好,门就打开,走进一个身材魁梧的妇人。如果不看她胸前雄伟的山峰,百分之九十的人会断定她是男性。   月僵了僵,打他走进这个市镇,除了孩童,看见的都是这种体格的人。而当年的肯尼亚斯帝国,男性俊逸斯文,女性柔美可人,改变岂是一个“大”字形容得?   这一刻,月真的感到很抱歉。   “老板娘。”轩风和希莉丝打了声招呼。   “小俩口吵完啦?佛罗伦兹小姐嗓门挺大的,整栋旅馆都听得到。”老板娘笑着瞥了眼肖恩,“亏你男朋友忍得下来。这么大的肚量,即使犯点错也饶了吧。”   红发少女满脸通红,棕发青年报以感激的眼神。   “咦,月先生不在么?”   “呃…他出去了。”   “哦,真可惜,本想请他和我当家的一块儿上山。”老板娘对黑发祭司印象深刻,有力气背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男人从休伦托一路走来这里的法师可不多见,何况月的外表非常文质彬彬。她却不知道月用羽毛飘浮术减轻了肖恩的体重,压根没费力,也没走多少路。   一块儿上山?肖恩和轩风歪着头,不解其意。希莉丝却点了点头:“我会转告他的。”   “谢谢,你们也可以一起来。佛罗伦兹小姐和这位——”   “我叫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   “嗯,肖恩先生看起来都是有本事的人,也可以跟我们一道上山。”老板娘摆摆手,“准备好了就下楼,尽量快一点。”   “好的。”   “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门一关上,肖恩就迫不及待地问。希莉丝先瞪了他一眼,才答道:“西城的旅馆一般都包宿不包吃,要吃东西自己打,最多帮你烹饪一下。”   “这样不是很不方便吗?”轩风惊讶。   “没什么不方便的,来这里的都是身手高明的冒险家,区区猎食自然不在话下。碰上运气好,旅馆也要打猎,还可以跟他们结队,会省很多力气,西城的男性几乎个个是战士。”   “哦。”肖恩三人恍然大悟。   指着房门,月有些结巴地问道:“现在西方的人都这么…这么魁梧吗?”   “不,这个镇的人比较特别,因为他们是「圣湖守护者」。”   “圣湖守护者?”   “遗忘溪谷有个大湖,是迪诺河的源头。迪诺河是西城第一大河,也是最重要的水源,所以那个湖就被称作「圣湖」,保护它的人们叫「圣湖守护者」。因为谷里有很多觊觎圣湖的怪物,像地精啦、食人魔啦、巨魔啦,必须有专人保护。”   “好厉害!”肖恩衷心佩服。   “好了,老板娘一定等急了,我们下去吧。”希莉丝勾住情人的手臂,笑得甜蜜,“圣湖的景色可是很美的哦,打完猎我们一块儿去看看吧。”肖恩一脸受宠若惊,没有回话。   轩风欲言又止。瞥见她的表情,肖恩奇道:“怎么了?”   “老板娘没有叫我去,而且我去了只会拖累你们……”   “不用担心,只要不给其他人添麻烦就行了。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嗯!”轩风绽开释然的笑容。希莉丝倒是没有生气,因为原本就有月一只电灯泡,再加一只也无所谓了。   ******   打完猎,肖恩一行托老板夫妇带回旅馆,在红发少女的带领下往溪谷深处走去。   虽是秋末,阳光却很温暖,地上铺满柔软的针叶,眼前一片蓊郁的绿意。两侧的山壁崎岖高耸,不时会冒出一些高山怪物毛茸茸的脑袋。月为了练习风魔法把它们当靶子,轩风看得目不转睛,暗中学习。月心想这倒是有黑袍学徒的风范,不过他暂时还没有在这个时空收徒的心思,曾经的黑袍大法师眼光奇高。   一条条山涧从树根窜出,清澈透明,淡淡的湿雾环绕在粗壮的树干之间。景色和灰漠相比,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希莉丝,这里为什么叫‘遗忘’溪谷?”看了半天,找不出半个和“遗忘”挂钩的物事,肖恩不解地问道。闻言,轩风和月也心生好奇。   “我以前来这里的时候,也问了向导。”希莉丝一笑,高兴情人有和自己相同的疑问,“他说:「为了忘记悲伤」。”   “忘记悲伤?”三人重复。   “到前面你们就知道了。”   穿过一条幽静的林径,再进入一个山洞,不多时,视野豁然开朗。里面是一座环形峡谷,碧绿的草地上耸立着上万座石碑,整齐地排成列,延伸向远方。每一块碑都没有提字,干净而澄白。   被这个景象震慑,肖恩三人呆立原地。   希莉丝走上前,深深弯下腰,神情庄严肃穆。   “这是千年来为了保护圣湖而牺牲的人们的墓碑。”行完礼,她转过身,说出让黑发祭司脸色微变的答案。   “这么多……”轩风喃喃道。肖恩扫视碑群,轻叹:“千年……代价很大啊。”   “近年已经少得多了。最初,圣湖附近的居民几乎灭顶,后来才慢慢恢复元气。听那位向导说那段黑暗岁月的故事,我也忍不住落泪。”希莉丝露出伤感的神情,其中也有敬佩,“不过人类真是伟大的生物。即使原先再弱小,也能通过不懈的努力抓住奇迹。”   “嗯。”肖恩和轩风一齐点头。月默然,良久才道:“为什么没有名字?”   “这就是‘遗忘’的含义了——遗忘悲伤,遗忘牺牲,为了勇敢地活下去,无惧地活下去。”   肖恩一震,脸上刹时褪去血色。见状,希莉丝笑着摆摆手:“是那个向导说的,我不是很赞同。我认为遗忘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   “是啊,遗忘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肖恩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可是对无法超越悲伤,又想活下去的人而言,却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啊。”   “肖恩?”   “没什么。”棕发青年微微一笑,却毫无笑意,只有掩不住的沧桑与疲惫,“我们去里边看湖吧。”   “你怎么知道圣湖在里边?”红发少女装作不在意,暗暗伸出手牵住他。   “我感到水精灵的波动。”   “啧!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希莉丝咋了咋舌,朝轩风和月比了个手势,“走吧!”拉着青年迈开大步。石碑的尽头是一片高大茂密的针叶树林,显然圣湖就在后面。   月刻意走在最后,进入密林前,回首望了一眼。   他不后悔。   以当时奥兰托国的处境,他的立场,那么做是唯一的出路。但正如他曾经感慨的:大义之下必有牺牲者,而牺牲者必是民众。   「人类的王真可怜,常常面临大义和小义的抉择,不像龙族的王只要最强就行了。」   红发的龙王笑着说,和发色一样鲜红的双眸漾着尖锐的嘲讽,神情却是温柔而包容的。   过去迷失时,总有那个既单纯又睿智的龙王为他指引方向,而此时此刻,他只有自己去维持心中那簇微弱的火苗。   轻轻一叹,大法师转身离开。   ******   北城边境都市以诺——   “维烈哥哥,我们到了耶!”   “嗯。”魔界宰相上下打量城壁,有些意外,“看起来,菲亚斯没有破坏这里。”   雷之幽鬼一脸“你太多虑了”的表情拍拍他:“安啦,维烈哥哥,菲亚斯哥哥知道你新订的规矩,一定不会违反的。”   维烈对此不以为然,他一路听人说到沼泽都市的大惨剧,那可能就是菲亚斯干的。   两人走进城,拉了个路人打听。维烈刚说到“请问最近有没有一个留着蓝色长发……”就被对方打断:“你认识那个蓝发美人!?告诉我!她是谁?”   伍菲不悦地耸起眉毛。维烈温和地笑道,“我不认识他,我是听说他在这里,才——”   “这样啊。”路人失望地挥挥手,“你来迟一步,她已经走了。”   “请问他去哪了?”   “我要知道就好了!那几个冒险家就是不肯告诉我们……”路人絮絮叨叨地将那日的情景叙述了一通。魔界宰相也从他的话里得知大概的经过,意外菲亚斯竟然和杨阳他们碰上了。   “维烈哥哥!你对人类太宽大了!”当路人前脚走,后脚伍菲用摩耶语道,“我们可是高等生物,怎能任由这些蝼蚁大呼小叫!”   看着眼前走动的人类们,维烈突然心生感慨,“我们原本也是你口中的蝼蚁。”   “那是我出生以前的事情了吧。”伍菲皱皱鼻子,随即高傲地昂起头,“优希亚陛下和基连叔叔为我们装上万能的核装置,得到永生,我们再也不是那弱小的生命了。”   维烈神情一黯。   “怎么了,维烈哥哥?”   “没什么。”维烈摇摇头,岔开话题,“既然菲亚斯没闯祸,我们就直接追下去,和杨阳她们会合吧。”   看清他指的方向,雷之幽鬼眼睛一亮:“我们要爬山么?太好了!我还从来没爬过山呢!”   “这个……”运动白痴为难地注视远方巍峨高耸的山脉,半晌,用商量的口吻道,“伍菲,我们……走捷径好不好?”   外界闻之色变的食肉森林里,却有两个人像在自家庭院散步般悠闲地穿越,罩着高阶魔族的防御罩。   “维烈哥哥,这里的磁场好奇怪。”伍菲低头看着终端手环上乱转的箭头。   “嗯,这里本来有个魔法禁区,被打破了。”维烈猜出原因,他研究过这个世界的魔法,“能够打破这个禁区的,只有肖恩,但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难道,发生了什么事?”   维烈停下脚步,从空间包掏出一只仿佛绿宝石、红宝石和黄宝石打造的花型首饰,巧夺天工,精致美丽如大自然的结晶。   当拿出那个首饰的瞬间,维烈清俊温文的脸庞扭曲起来,情不自禁地勾起一抹诡谲血腥的笑意,连伍菲看到,都心生寒意,倒退了两步。   维烈瞧着手里的战利品,嘴角扭动的笑痕扩大。这是他杀掉一整个森林的木精灵,从一座木质祭坛抢夺的法器,似乎能用来读取森林的记忆,是木精灵教族里的孩子沟通自然,听取树木心声的神奇物品。   他握着杀光精灵后,窃取的宝物,放到附近一棵大树上面。   可是维烈不知道,如果他使用精灵法器的地点不是扭曲的食肉森林,而是任何其他树林,森林会感到法器上精灵的记忆和血泪,垂下的枝蔓会扭断魔界宰相的脖子,荆棘会撕碎他的双腿,庞大的自然气息会冲破他脆弱的皮囊,包括魔核——即使人类的历史被破坏,遗失了记录,森林、大地、湖泊和自然万物依然记得这个用卑劣手段毒害精灵一族的魔界宰相。   不过因为不知道,维烈也没有真正深入了解魔法这门学识,他好整以暇地安上了法器,顺利读到了食肉森林的记忆。   伍菲难得瑟缩地等在一边,不敢吱声。然而等了一会儿,莫名的不安袭上心头,与此同时,一股狂乱的气息从红发青年周身散发出来,化为猛烈的巨浪,将她小小的身体掀起,抛飞到远处。   “维烈哥哥!?”   雷之幽鬼惊骇地瞪大眼,视野中映出发带从中断裂,弹射开来的情景。   “月——”   混合着哭音的呼唤,响彻林间。   ******   “怎么了?”   察觉肩上的人动了动,肖恩关怀地问道。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我……”   困惑的低语消散在风里,转过头的黑袍法师停顿了数秒后,带着自嘲的笑容回首,“没事,大概是我的错觉,走吧。”   *******   【后记】   魔族是科技世界的遗民,自称摩苏,被艾斯嘉人谐音为了魔族,其实他们是普通人,只是超能力者,所以魔族本来不会魔法。   千年前,维烈在学语言期间偷窃了这个世界一部分的知识后,开始尝试着学习法术。但是魔法当然不容易学,他没有大部分派系的资质,人也懒散麻木,所以硬碰硬他未必是精灵的对手,精灵族也有许多优秀的射手,法师,德鲁伊等等,所以他是借用魔界武器,先毁灭精灵王庭所在的第四大陆索雷斯,淹死精灵大部分的战斗力,然后各个击破,一一消灭其他大陆的精灵聚集地,用放毒,火烧,偷学的魔法等等。他自身拥有的是空间异能,但异能都不好控制,所以是学习了空间魔法一下子牛起来,还有和扎姆卡特合体以后,能够使用龙族的强大法力和红龙最擅长的火焰魔法。   另外,维烈背后还有别的势力撑腰,所以千年来横行无阻,长久处于无敌好运的状态。但是当然,运气不是永远的。   维烈的本性其实是不坏的,他当初来到人界,一开始初衷也是好的,可以说是魔族里面唯一还有慈悲心的人(现在偶尔也会冒出来一点),但是杨阳她们没有发现,沉没一个大陆,慢慢杀光一个种族的老弱妇孺,习惯了使用卑鄙的手段复仇,沉迷于屠杀,长久唯我独尊目空一切,还有千年来继续放养魔兽,坐视自己发明的怪物吃掉无数人的男人,怎么可能还是好人。那也不是一时冲动犯下的罪行,在漫长的屠杀中,维烈的心态早就不正常了。而如果他有忏悔之意,就会像月那样收拾自己造的烂摊子,对这个世界的人道歉和弥补,可是维烈都没有。   月是守序邪恶,黑袍都是。 第二百六十六章 破碎的记忆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4日·休伦托·清泉旅馆——   “什么!!没有洗澡!!?”   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大喊,呆若木鸡。   服务生反而比她们还奇怪:“本城的所有旅馆都是不提供澡堂服务的,两位是第一次来吧。”   “怎么会这样~~”昭霆哀嚎。杨阳抱住脑袋:“亏旅馆的名字叫‘清泉’……”   “难怪你们这么卖力赶路,原来是想洗澡啊。”一旁的沙灵族族长做恍然大悟状,“早说嘛,现在就不用失望了。”   你还说风凉话!两个少女一致用怨怼中夹着迁怒的眼神瞪着她。   耶拉姆对服务生道:“三间包房加一间三人房,然后搬两个大点的木桶到三人房去。”(注:包房可塞六个人)   “咦?”不止服务生,余人也茫然不解。但基于对客人的服从,服务生很快回过神,去准备了。   “你要他搬空桶做什么?”昭霆质问,“难道你还能变出水来?”   “嗯,我可以用凝水术,向肖恩学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承认,“这里的空气比死亡沙漠稍微湿润一点,两桶的份我应该填得满,不过水要你们自己温。”   “没问题!”杨阳兴奋得满脸通红,她从席恩那里学到了魔法计俩,可以加热。   听到这里,席娜等妖灵族战士也投来期盼的目光。   “我最多只能装三桶,你们自己分吧。”   半个时辰后,三只蒸气腾腾的木桶出现在客房里。   “啊~~我活过来了。”虽然每个桶只有半桶水,但是加热过的水温宛如天堂,浸泡在里面,昭霆还是满足地吁叹,俏丽的脸蛋泛起陶醉的红晕。   “嗯哼。”杨阳懒洋洋地发声,发自心底地感谢席恩和肖恩贡献了魔法,但当她看见褪下最后一件衣物的席娜,整个人顿时冻住。   那是副完美高挑的身段——细长优雅的颈项,弧度丰满的胸部,纤柔的腰肢和修长的双腿,小麦色的肌肤透出健康的光泽。为了避免弄湿长发,沙灵族长盘起高髻,更进一步衬托出成熟女性独有的性感与风韵。   “怎么样?要不要我教你丰胸的秘诀?”注意到她的凝视,席娜眨眨眼。   “不…不用了。”酷似男孩的黑发少女慌忙拒绝,困窘地红了脸。虽然不在意身材,看到这样窈窕的体态,还是会自卑。   “哦?我还以为人类的女性都很介意身材的呢。”席娜轻巧地跃入澡盆,没溅出半点水花,然而下一秒,她的眉头就皱起来,“嗯~~好奇怪的感觉。”   “呃?”   “讨厌,很不舒服。”席娜毫不犹豫地起身,带着一丝遗憾,“沙灵族果然只适合沙浴,我出去了,你们慢慢洗。”   两个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穿衣离去,半晌没有作声。   “竟然觉得不舒服,怪胎。”昭霆首先打破沉默。   “大概是不习惯吧,毕竟生活在那样的沙漠,一年也未必能洗上一次澡。”杨阳推测。   “嘿,她不洗最好,我可以多洗会儿。”昭霆将席娜的澡盆拉近,突然想起一事,转向友人,“阳,肖恩还没醒吧?”   本体的衰弱和昏迷也影响了分裂出去的意识体,这些天杨阳发现,宿命的另一半在体内睡着了,怎么也唤不醒。   “嗯。”杨阳的神情满是担忧。   昭霆也担心,但还是安慰道:“别担心啦,他不会有事的,肖恩那么强,看起来就是一副死不了的模样。”   “可是已经两天了!”杨阳不觉提高嗓门,情不自禁地捶打木桶的边缘。见状,昭霆冲口道:“阳,你该不会喜欢上肖恩了?”   “啊?”杨阳愕然,随即意会友人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你想到哪去了,我对肖恩没有那种感觉!”   “哦。”昭霆松了口气,她刚刚担心友人会和希莉丝发展成三角恋。   而且在西芙利村的最后一段日子,她发现,神官看着杨阳的眼神有变化,而杨阳似乎也对师长有好感,离别的时候,彼此都那么依依难舍。   “不过我和肖恩是特别亲近,毕竟他是我宿命的另一半,他又丧失记忆,我希望帮助他。”被友人点醒,黑发少女审视自己的想法,“而且他很像神官,我总是忍不住关心他。可是和神官的感觉又有点不同,对肖恩我是希望支持他,鼓励他,给予他面对过去的勇气。对神官,我更多是仰慕和信任,虽然我知道他也有心事,但是比肖恩好多了。”   昭霆听得瞠目结舌:“你说肖恩和神官先生很像,倒真的……”   “嗯。”   “好奇怪,怎么会那么像呢?笑起来的样子,性格,还有喜欢小孩的地方……”第一次发觉,昭霆忍不住惊呼。   杨阳翻了个白眼:“你现在才发现,我早就在纳闷了。要不是他们俩长的完全不像,我真怀疑肖恩就是神官的双胞胎兄弟。”   “就是?”   “没什么,说错了。”杨阳装作若无其事,爬出澡盆,“我洗好了,你慢慢泡吧。不过别太过火,耶拉姆还要洗。”   “什么!!要他洗我们用过的水?才不要!”   “给你十分钟,我去叫耶拉姆。”   “阳——”   充耳不闻友人的抗议,杨阳径自穿好衣服走出房间,下楼途中,听见脑中一个熟悉的明朗声线:『杨阳。』   (肖恩!)杨阳喜出望外,(你醒了?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肖恩搔搔头,杨阳几乎能想象他困惑的模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昏过去了。』   (肖恩,你不记得了吗?你昏倒的时候,我好像看到很多影像,是不是你的记忆?)   『嗯…我也有点印象,但是很模糊,差不多忘了。你记得吗?太好了,跟我说说。』   杨阳回想片刻,叹息摇头:(不行,我没有看清楚,你回头慢慢想吧。对了,肖恩,要不要洗澡?水是我用过的,如果……)   『我要洗!』   就知道这家伙不会在意。杨阳轻笑。   ******   记忆的尽头是一座悬崖。   他撑起瘫软的双臂,一点一点往那边挪去。被山风吹得冰冷的液体不断滚出眼眶,落进嘴里,黄连一般苦。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丝毫感受不到摩擦产生的痛楚。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抓住光秃秃的岩石,他勉力探出头,俯视崖底。   「席……」   一只粗壮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将他小小的身子抱起,接着是欢喜中带着炫耀的喊声:「找到了!命运之子!」   …………   华丽的大厅内,一群穿着各色长袍的老者居高临下坐在半圆形的长桌后。下首站着十来个年龄、打扮各异的男女,看起来都非常高贵。   「这就是命运之子?」   发出怀疑叫声的是个身穿红色袍子的妇女,长长的马脸一副做作的吃惊表情,「巴迪,你应该将他洗洗干净再带进来,他实在太脏了!」   「是啊,这个样子,连治疗也没法进行。」坐在她右首的白衣女子附和,神色不见慈和,只有掩不住的嫌恶。   「很抱歉。」抱着他的大汉尴尬地道。   中央的老者摆摆手,示意安静,定定注视他:「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   众人等了会儿,不见回应,红袍妇女再度发出高亢的尖叫:「不会吧!不但是个小邋遢鬼还是个哑巴!」   「你闭嘴,拉多娜。」老者严厉地道,朝他弹弹手指,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袭来,他不由自主地启唇,吐出微弱的气声。这回,不止余人,连那老者也变了脸色。   「大贤者,看来他真的是不能说话。」   「不可能,命运之子绝对是健全的,除非——」老者又弹了下手指,透明的凉风吹起他的浏海,露出额心的图案。   「……没错,十二芒星,是命运之子。」疑惑之色爬上每个人的脸,老者摸了摸下巴,对大汉下令:「抱他到后面的房间,巴迪,我要检查一下。」   大汉正要迈步,突然大声惨叫,一团黑影从角落窜出,扑上他的面门。   他跌落地面,还没感到痛楚,就觉得怀里多了什么,软软的,毛毛的,很温暖。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外形像松鼠的小动物,灵巧的身躯后长着粗大蓬松的尾巴,绿色的毛皮和火红色的双眼却表明了它异类的身份。   臂间的温暖立刻传到心里,他情不自禁地抱住这个小生物,而“松鼠”也亲热地舔舐他沾满尘土的小脸。   「纳亚!」(注:高级精兽,能御使风·火两种元素)   众人脸色大变,纷纷站起。一个反应快的叫道:「莫里瑞,快把你的召唤兽收回去!」   「不用紧张,你们看哈比不是和我们的命运之子玩得挺愉快的。」随着悠闲的话语,一个中年男子从角落的阴影里走出来,神情吊儿郎当。见众人仍然是严阵以待的样子,他叹了口气:「好吧,哈比,回来。」   名叫哈比的召唤兽叫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男孩的怀抱。   「哎呀呀,你这见异思迁的小东西。」中年男子摇摇头,弯腰提起它的脖子,放到肩上。   「啊……」他低呼,声音虽小,却没逃过众人的耳朵,一只只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中年男子浮起疼惜之情,蹲下身,轻揉他深棕色的短发:「没事了,孩子。」   温暖的大掌仿佛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撕裂身心的悲哀化作晶莹的泪滴落下。   「你叫什么名字?」   「肖恩。」他哽咽道,「我叫肖恩。」   「好名字,姓呢?」   「……没有。」   「嗯嗯,那我给你取一个。对了!刚好有人嫌我们家的姓太长太难记,要撤换,就把这个姓氏给你吧——‘普多尔卡雷’,肖恩·普多尔卡雷,哈!挺威风的!」   「莫里瑞!」他开心,旁边可有人不高兴了,「你竟然嫌弃大贤者的恩赐!」   中年男子懒懒地道:「我没有嫌弃啊,我不是乖乖地接受了?给这孩子冠姓是为了纪念故姓,难道不忘本也有错?」   那人欲待追击,老者挥手打断,迎视中年男子挑衅的视线,一字一字道:「珂曼家主,您应该清楚,即使是您,也无权决定命运之子的归宿。」   「我明白,我明白,大贤者。」中年男子举起双手,「但你也看到了,这孩子有召唤师的素质。」   「他没有。萨桑之子任何魔法都学的会,惟独学不会召唤术。」   「可是他是命运之子啊!命运之子应该什么都学得会!」   「这个……」   「就算学不会好了,我们家族是联盟第一世家,要什么样的老师没有?包管把他培育为天下无敌、震烁宇内、盖世无双、魔武双修的高高手。」中年男子拍胸保证。   众人面面相觑,都拿这个厚脸皮的家伙没办法。   「最重要的。」中年男子的神情柔和下来,指着紧紧抓住他袖管的男孩,「这孩子愿意跟我走,各位。」   …………   明亮的长廊上,他一手抱着哈比,一手被中年男子牵着,走向庭院。   「小洁?」   「嗯,我叫小洁,你要叫姐姐。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心肝,我可以叫小洁,你不可以,会被她打。小洁耍小姐脾气时可是很吓人的,虽然你现在也是少爷了,但还是比她矮上一截。唉唉,小洁,我的小心肝,温柔一点就完美了。」   「我要叫姐姐是吗?」他准确地抓住重点。   「聪明的孩子。」中年男子绽开赞赏的笑容,随即皱起眉,「啊,不行,把哈比给我,不能带着哈比。」   「为什么?」   「小洁会扒了它的皮。」中年男子蹲下身,一边左右张望一边把不断抗议的哈比塞进领子里,「她讨厌一切进入她视野的非人类生物,因为她是全家唯一没有召唤兽的人。唉,小洁是个好孩子,只是太世故,这些小家伙才不肯亲近她,她也不喜欢它们。就连我,带一只召唤兽去见她都会被凶,那个声音……」   「爸爸。」   「对,就像这样——哇!!!」   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倒在地,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小…小洁。」   「爸爸,我说了很多遍,不要让我看见这种东西。」女孩瞥了眼父亲领口露出一半的尾巴。   「噢,小洁,心肝,小云雀。」中年男子狼狈地爬起来,「听我说,我可以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那全是废话。」女孩的声音冷得像格陵兰的万年冰雪,斜睨男孩的眼神也不带丝毫暖意,「这就是伊薇特姑姑说的肖恩吗?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尽管对方是这样的态度,男孩依旧用崇拜的目光凝视她。   好威风的姐姐啊!   女孩一袭贴身设计的骑士装,剪得短短的栗发略为蜷曲,脸蛋不漂亮,却颇有英气,看起来就像个货真价实的贵族公子。而她冷彻高傲的神情,让他想起一个人。   「嗯?怎么不说话?傻了吗?」   「姐姐!」他扑过去将她搂了个满怀,紧紧地,怕再次失去,下意识寻找填补内心空缺的事物,怀念的温暖填满胸腔,只是没有记忆中那人清苦的药香。   淡淡的药皂清香袭上鼻端,女孩不由自主地红了脸,冰眸融化,涌上不知所措和更多的惊喜,良久才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但几乎在挣扎的刹那,她就后悔了。   「姐姐!」没有在意她的推拒,他牵起她的手,笑容灿烂,「我们去玩!」   「呃…嗯。」   …………   热闹的市集里,男孩和女孩一人拿着一块起司蛋糕,边吃边走。   「要是被伊薇特姑姑看到我们这个样子,一定会昏倒。」女孩叹了口气。   「伊薇特姑姑最罗嗦了。」男孩皱皱鼻子,指着一个小摊,「姐姐,那边有卖可丽饼,我们去买!」   「什么!你已经吃完了?什么速度啊!」   「这点蛋糕哪够吃啊。」   还没跑到摊子前面,男孩就挥手道:「伯母,我要两个可丽饼,一个巧克力味,一个草莓味。」   「肖恩少爷,你又来了啊——啊!小姐也在,稀客稀客。好,等会儿,马上烤给你们。」   「我喜欢巧克力。」女孩蹙眉,不高兴弟弟弄错自己的喜好。   「我知道,所以我拿草莓,我喜欢草莓。」男孩对正将锅子放到火上的胖大婶道,「伯母,巧克力的少一点,我姐姐饭量很小。」   「好好。」   两人兴致勃勃地看着胖大婶和面,突然听见一阵喧哗:「打架了!打架了!」   「吵什么!」女孩立刻走过去。男孩因为舍不得可丽饼,慢了半拍。   「是小姐!」   听见喝声的人都散了开来,但还是有不少人兴奋地挥着拳头,叫嚣着狠狠打,给他好看之类。看出事情不简单,女孩拉了个人询问:「怎么回事?到底在打谁?」   「外乡人!克罗泽他们逮住一个外乡人!」   「为什么要打外乡人?」男孩不解。   「肖恩少爷,你不懂,这年头哪还有单身旅人,肯定是间谍!别的家族派来的!」   「蠢货!哪有一看就认得出是外乡人的间谍,快叫他们停手!」女孩柳眉倒竖。   「呃……」   「快!」   嫌那人动作慢,男孩先一步钻进人群,挤到前头,喊住一帮打得起劲的男人。那个外乡人穿着普通的白色旅行装,此刻却变成了灰色,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蜷缩的人体上,遮住了面容。   「姐姐!是女孩子!」   「什么!这帮该死的家伙!」   女孩一边大骂一边奔近。男孩扶起黑发少女,拂开她脸上的发丝,关怀地问道:「你没事吧,大姐姐?」   细长微翘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   梦境到此为止。   ******   棕发青年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略显老旧的木制天花板。怔了一会儿,他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张床铺上,而床铺是安放在一间常见的旅店房间中。   坐起身,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梳子和皮筋。   辫子很快就打好了,破碎的记忆却没办法重组。   自从那次灵魂即将消散而昏迷,醒来后,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救了他,可是脑海中涌现出一些零星的过去,虽然都是片断。   对杨阳说的并不是谎话,他的分.身是忘了那些影像,因为这部分记忆带来的冲击太大,只是一小半元神的他无法承受。而他撑是撑下来了,却也只记得一点零头而已。   翻身下床,肖恩的目光落在一只篮子上。   那是个很普通的篮子,不普通的是篮子里的人。黑发祭司侧躺在厚厚的绒布上,盖着一条手帕睡得正香。本来风元素体的他没有□□的需要,然而不服输的法师想出让玛那精灵停止活动的方法,解决了睡眠问题。这无疑是自掘坟墓,两个少女立刻问旅馆老板娘讨来篮子和绒布,开始搭建“娃娃的睡床”。月当然死命反抗,但怎么强得过两个疯狂的女人?肖恩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带离女孩们的房间,以免他半夜被吃掉。   不过,此刻看月的睡相,肖恩倒有点理解轩风和希莉丝的心情。小小的,仿佛洋娃娃的三头身躺在篮子里的模样,真是……算了,不想了,再想下去要犯罪了。   打开一扇落地窗,棕发青年走到露台上,怔忡地注视无尽的黑暗。   失而复得的记忆中有许多怀念温暖的部分,有姐姐洁西卡,有义父莫里瑞,有原来是童年认识的朋友维烈,可是在拾起这些宝贵的碎片后,他的意识最终都集中在记忆断裂的最初,那份失落的过去——在他被珂曼世家收养以前,他是谁?   记忆的最深处,那座悬崖,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他最重要的东西就遗落在那道黑暗无底的深渊之下?   肖恩突然觉得窒息,无法形容的窒息,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颈项。   重要到,就好像是他自己遗失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交汇的道路(上)   “肖恩,怎么没精神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希莉丝惊讶地发现情人食欲不振。   西城食物紧缺,菜色稀少,旅馆里提供的是粗陋的杂菜汤和黑麦面包,但是因为绿风镇养了奶牛,有牛奶,希莉丝点了四杯,芳香四溢,还有肖恩打猎做的野猪腿和腌兔肉,在当地可以算是丰盛的一餐,可是肖恩却食不下咽。   轩风也很担心,棕发青年最大的魅力就是那爽朗活泼的个性和明亮如阳光的笑靥了。   “嗯……没什么。”肖恩没精打采地拨弄着盘子里的腌兔肉,“昨晚做了一些噩梦。”虽然其中也有好梦,但他还是耿耿于怀那个悬崖的情景,后来毫无睡意。   “只不过是无聊的梦而已,有必要像个白痴一样在意吗?”   “小月月。”轩风叹息,“我不止一次想说你,你那张可爱得让人想狠狠咬一口的小脸蛋,实在不适合老是说这些挖苦的话。”   不发一语,黑发祭司马上变回原样。   “啊~~~不要~~~”   两个少女发出凄厉的哀嚎。月刚刚感到一丝快意,就听见肖恩明显带有报复嫌疑的提醒:“没用的,今晚你还是会被塞进篮子里。”因为昨晚也是这样。   “少罗嗦!”月咬牙切齿,果然轩风和希莉丝已经从打击中回过神:“算了,晚上变回来就行。”   “……”   看到月和两个少女的互动,肖恩的心情开朗了些,吃起黑面包,突然想起一事:“我们在这里等杨阳他们吧。”   “杨阳……是那个黑头发的女孩么?”月立刻回忆起一双漆黑如子夜的眼眸。轩风想也不想地赞同:“好啊。”   希莉丝奇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   “因为我不放心……她们还落在后面。”肖恩迟来地想到自己的昏迷也影响了分体,万一再出事怎么办?即使有沙灵族战士,也不能放心。   “阳他们走到哪儿了?”希莉丝问道。   “应该还在灰漠吧,前天我的分.身说他们到了休伦托。”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月用冷淡的语气插口,眼底却燃烧着焦虑的暗火,“光阴宝贵。待在一个地方什么也不做,对我而言是难以忍受的行为。”   “可是我想早点见小阳他们。”数天的相处让轩风摸出和月斗嘴的窍门,就是摆出更任性的态度,一口气压死他。希莉丝附和:“嗯,反正到了矿山,也是要等阳他们,干脆在这里汇合算了。”   “听月的吧。”   黑袍的措辞虽然完美,肖恩还是看透了他隐藏的真意——早点解开禁区,还西城丰饶的土地。   轩风和希莉丝露出惊讶的表情,月的眼神却包含着怀疑的因子。见状,肖恩补充了一句:“我也不喜欢待在一个地方发霉。”   自尊心高的人,无法忍受自己的心思被看穿,如果是善意的心思,反弹就更加激烈。   不知为何,肖恩就是明白这些别扭的家伙的性格和反应。   果然,月眼中的怀疑慢慢褪去,恢复原本的冷定。   棕发青年暗暗好笑。   ******   路上,肖恩瞅了个空,向轩风说明原委。   “原来如此,小月月也太不坦白了。”   “抱歉,让你多等。”   “傻瓜。”少女用肘关节捅捅青年的胸膛,笑靥如花,“小阳她们迟早会追上来,我才不介意这么点时间。”   “是吗。”肖恩松了口气,也绽开笑容,“不介意就好。”他们俩的亲热状引起希莉丝的不悦,刻意提高嗓门:“小心!前面就是无限回廊了!”   “无限回廊?”月优美地侧了侧颈项。   “一个非常大的遗迹,天晓得是什么年代的建筑,因为风化变得好像一座迷宫似的,不带地图和磁针进去肯定迷路,而且有很多怪物盘踞,还有陷阱机关,总之是很麻烦的地方。”说着,希莉丝从腰包里掏出四只铜制的小徽章,递了三个给余人,“以防万一,带着这个。”   “这是什么?”   “我问维烈讨来的,「共鸣之章」,可以互相联系的道具。”   “对哦,万一迷路需要。”肖恩立刻把徽章别在胸口。月却不以为然:“何必这么麻烦,用飞的过去不就行了。”   “不行!里面有个人面鹰的巢,最喜欢抓飞来飞去的东西吃。用移动术也不行,遗迹里到处是障碍物,风系魔法根本没办法发挥。”   “讨厌的地方。”以风元素做身体的某人明快地下了结论。   轩风对希莉丝道:“磁针有吗?每人分一个吧。地图也拿出来看一下比较好。”   “磁针只有一个,地图没有——别担心,我记住了,最安全的地图莫过于脑子里的地图,不是吗?”指指太阳穴,红发少女自信地笑了。   地面从平坦的沙土逐渐转为铺满碎石的缓坡,随着时间的流逝,银白的满月爬上夜空,将山顶的遗迹拉出巨大而参差不齐的影子。冰冷的气流在断垣残壁间穿梭,发出尖锐的呼啸。透过深沉的黑暗,仿佛可以看见魔兽闪亮的獠牙。   “我说……”瞅着眼前像贴着“阴森”标签的残破建筑,轩风咽了口口水,“我们还是明天再过去吧?”   “嗯。”希莉丝的表情同样有一丝畏缩。   “是洛桑啊。”月喃喃道。   “咦?”   “肯尼亚斯帝国的首都。”黑发祭司走上前,抚摸一根倾斜的廊柱,青色的双眼朦胧起来,“这种回廊式走道,是他们最出名的建筑风格。”   经过岁月洗礼的遗迹完全褪去了往昔的繁华,但仔细观察,还是能从少数保有原貌的废墟看出一点美丽的痕迹,过往的记忆如泉涌出——以深蓝的天空为背景,气势磅礴的宏伟宫殿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高耸的尖顶,优美的塔楼,缀有金银花纹的立柱和拱门,镶着珍珠的楼梯扶手和奇兽雕塑,茶晶和翠玉是最常见的装饰,每走一步都不禁惊叹这样的豪奢,衣着华贵的侍者穿过一道又一道美伦美奂的回廊,来到他面前,恭身道:「使者大人,这边请……」   肖恩悄悄靠近情人,正想问她“你晚上认得路吗?”,突然震了震。几乎在同时,余人也感到电流般奔窜过全身的能量波。   “退后!”受到波动的影响,肖恩的警告迟了半拍。最靠近的月被一股莫名的吸力拉进遗迹。紧接着,迸射而出的绿光吞没了余人的身影。   ******   刺痛视网膜的光芒毫无应有的暖意,反而沁寒得像深冬的雪花,无法抗拒的力量使轩风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栽倒,下一秒,一只大手托住她的腰,吓得她尖叫出声。   “别怕,是我。”熟悉的清亮嗓音抚平了慌乱,轩风才冒出的鸡皮疙瘩马上缩了回去:“肖恩?”   “嗯。”棕发青年轻轻扶正少女,让她稳稳落地,同时环顾四周,“我们似乎被某个麻烦的家伙盯上了。”   “麻烦的家伙?”   “刚刚的光有冥界的气息。不过话说回来,这种破烂地方,没几个鬼才叫怪事。”   轩风揉揉眼,讶道:“希莉丝和小月月呢?”肖恩不无担心地道:“失散了。用徽章联络也没回应,可能距离太远了。”   “他们不会有事吧?”忧虑的色彩也染上轩风明粲的黑眸。   “只要不碰上大家伙就肯定不会有事。”敏锐的直觉捕捉到微弱的声响,青年立即抱起少女跳向一旁,与此同时,数道黑影扑向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明亮的月光不受阻碍地洒入无顶的房间,照亮袭击者暗红色的毛皮和短小精悍的身子。   “赤狐!”   一击不中,名为赤狐的魔兽立刻展开第二波攻势。金色的雷光从青年指尖射出,在半空形成绵密的电网,裹住魔兽。只听得劈啪连声,六具焦黑的尸体掉下地,勾动食欲的气味顿时飘散开来。   “啊啊,太幸运了,这可是仅次火蜥蜴的顶级食材,今晚的夜宵有着落了。”肖恩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将烤得喷香的魔兽收起。   “我觉得比起夜宵,赶快找到希莉丝和小月月更重要。”轩风一阵无力,但在无力之外又感到一丝好笑。   跟这个人在一起,好像遇上任何事都不会害怕。看着青年一脸心痛地放下“夜宵”,少女的唇角微微扬起。   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门,遗迹荒凉破败的景象跃入眼帘。蛛网与枯藤爬满每个角落,厚厚的尘灰已经变成坚硬的土地,倒塌的墙壁和倾圮的殿柱将视野切割得支离破碎。在这样的环境里,别说认路了,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怎么办?”轩风六神无主。肖恩仰头看了会儿天空,拉起她的手朝左前方走去:“往这边!”   “呃?”   “南面。”   轩风恍然大悟,原来是分辨星象,随即想起一个问题,正要出言提醒,见青年变出一把漆黑的镰刀,将挡路的花坛一分为二:“……”   虽然是个笨办法,却相当简捷。   “轩风,试着用徽章叫叫希莉丝和月。不用出声,在心里叫就行。”   “嗯。”轩风按住胸前的共鸣之章,默默呼唤失散的同伴,半晌惊喜地道,“希莉丝联系上了!她说她没事,要我们快点!”   肖恩明显松了口气,问道:“月呢?”   “没有回音。”   “这家伙!就不能稍微合群一点!”   轩风脸露困惑:“什么意思?小月月是故意不回应的吗?”肖恩没答话,水平挥动镰刀,激射而出的黑色气刃将偷袭的魔兽拦腰斩断,并照亮更多趁着夜色悄悄靠近的异形。他咋了咋舌:“糟糕!应该把赤狐的味道盖住再走。”   飘荡在空气中的香味,引来大批贪婪的食客。   头一次瞧见这样的阵仗,轩风情不自禁地紧张,肖恩松开手,一把抱起她扛在左肩上,低声道:“忍住!”轩风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就觉身子一轻,视野急遽变幻,接着狠狠一震,原来是青年踩在一头魔兽背上,借助反冲力再次跃起,几个起落就逃出包围圈,落在远处。   回到地面时,轩风险些吐出来。肖恩收起暗镰,将空出的右手贴住她的背,一圈圈涟漪般的蓝光从掌底涌现,轩风登时觉得胸腹间舒服不少。   “好些了吗?”肖恩歉然道,“对不起,因为在遗迹里打斗可能会引起坍方。”   “没关系。”这是轩风的真心话,她并非搞不清状况的女人,而且在对方的治疗下,呕吐感几乎消失了。   “那我们继续走吧,要不要我背你?”   “不用,我能走。”轩风说着滑下地,忽然皱了皱眉,“什么味道?”   “咦?”在嗅觉方面十分迟钝的肖恩茫然,但很快,四只外形像蛆虫,头顶长着巨大触须的怪物闯入他的视野,同时一股浓重的尸腐臭气扑面而来。   老天!好臭!轩风捂住鼻子,憋气憋得脸色苍白:虽然还比不上肖恩的极品料理。   “冰墓!”敌人的动作非常慢,使青年有充裕的时间施法,无数银白色的冰晶应声浮现,包住四头怪物,顷刻间将它们冻成四座冰雕。   “老实说,这些雕像实在不怎么美丽。”打量保持张牙舞爪姿态的怪物们,轩风评价。   “没办法,我不想劈开它们,食腐虫的血很粘。”肖恩苦笑,心里还有点毛毛的。踢爆冰雕,他执起同伴的手往前走,半途转了个方向。   “肖恩?”   “差点忘了,食腐虫附近肯定有尸体,必须超度。”   果然不一会儿,几具被啃得只剩骨骸的尸体跃入两人的眼帘。因为在灰水河一役看多了死人,轩风没有大惊小怪。然而,肖恩环顾片刻,皱起眉:“奇怪。”   “怎么?”   “没有灵魂。”   轩风睁大眼:“你看得到灵魂吗?”肖恩也惊讶地瞅着她:“当然,我也是幽灵啊。”少女这才想起,讪讪一笑,寻思道:“会不会是升天,不,去冥界了?”   “嗯……一般在这种情况下死的人,是不太可能自己想开的。”肖恩搔搔头,一脸不可思议,随即转为释然,“算了,他自己想开最好,我们走吧。”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交汇的道路(中)   正如肖恩所料,月是故意不回应,因为他听出轩风并不需要帮助,就乐得一个人闲晃。   虽然无法使用隐形术(注:隐形术是光系魔法),但他巧妙地用风铠掩盖了自己的气息,所以一路走来没碰上半头魔兽。也因此,当遭遇到突如其来的攻击时,他着实吓了一跳。   呼啸的拳风撕裂大气,青色的护圈发出激烈的爆音迸散开来,月登登登连退数步,还没站稳就布下三道风元素屏障,看向偷袭者。   那是个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有着土黄色的表皮和无机质的双眼。   土傀儡!黑袍眼底闪过诧异,紧接着被警惕取代。由土元素凝聚而成的傀儡和魔兽不同,不会自主行动,所以周围一定有操纵它的法师。然而当他把意识扩散出去后,却没发现半个人影。   奇怪……对了!是肯尼亚斯帝国的巨人兵!   一想出答案,月就拟好战术。淡淡的青光从他的掌心射出,形成一个车轮大小的涡轮,带起影响运动轨迹的旋风,将土傀儡威猛的劲拳荡了开去,同时一道风卷凭空浮现,贯穿土傀儡的胸膛。   往后跳开让敌人倒地,月蹲下来细细检视,俊逸的脸庞浮起赞叹。   真是完美的兵器,若非我知道动力部的位置,这仗还有的好打。   正要起身,他布下的屏障突然起了微微的波澜,环顾间却没发现异样。   换作肖恩,这一刻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几发火球招呼过去,但月是典型的法师,决不会冒然攻击,他还是冷静地观察着,并低声念诵使敌人显形的魔法。   变生肘腋。话音刚落,黑发青年脚下的土地突然变得像烂泥一样松软,两只泥土凝成的手闪电般伸出,抓住他的双足。   “土刺!”   月暗叫糟糕,土刺是地系攻击魔法,对付「泥鬼」这种会循地术的魔兽本来最有效,可问题是:他现在只能用风系魔法!   习惯是可怕的力量,尤其在危急时刻,等月想改变法术,已经太迟了。   泥浆仿佛活化的绳索一圈圈缠住他的身体,直攀到颈项处。月脸色一白,尽管纯能量体不会窒息而亡,还是有实体的反应,风元素又特别敏感,当下被勒得好不难受。而且土克风,若非风铠护体,他早就四分五裂了。但即使如此,也撑不了多久,为今之计,只有打乱敌人的阵脚,然后一举脱困!   竭力忽视痛楚,月放出两发风刃,泥鬼无声无息地吃下,没有丝毫动摇。它很清楚这个人类在做强弩之末的挣扎,只要它不退让,风铠马上就会碎裂,里面的人体也会成为它丰盛的大餐。   眼看这场拉锯战即将以黑发祭司的败亡收场,两个声音相继响起:   “小月月!”   “地脉冲击!”   泥鬼发出刺耳的尖叫,松开束缚,在地上打滚。月踉跄数步,被一只大手及时抓住,才没跌倒。   “你这家伙,叫我们一声会死吗!”   棕发青年一边大骂一边挥动镰刀将泥鬼钉死在地。少女关怀地搭住同伴另一只胳膊,问道:“小月月,没事吧?”   “没事。”月的眼神很阴郁,心情是加倍的阴郁。在来到这个时空之前,他是大陆上数一数二的法师,如今却被一头低级魔兽搞得这么狼狈,岂能不郁闷?   “可是你看起来不像没事的样子啊。”轩风眼中射出期待的光芒,“变小吧!我抱着你走!”   “……”   雪上加霜就是指这种情况。   肖恩同情地道:“我来背你吧,我们还要快点找到希莉丝,她好像也遇上麻烦了。”月甩开他的手:“不用。”   “小月月,别倔了,让我或肖恩抱你,多舒服啊。”轩风不死心地劝诱。   “……”黑袍咬牙切齿,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别再把我当公仔!我是人!是人!!”   “谁叫你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晴天霹雳,月整个人沉入懊悔的泥潭,踏着虚浮的脚步离开。目送他摇晃的背影,肖恩不忍地对轩风咬耳朵:“你说得太过分了。”   “至少他不沮丧了不是吗?”轩风眨眨眼,慧黠一笑。肖恩一愣后,也绽开会心的笑容。   穿过数条回廊,三人听到奇异的轰鸣,像是某种沉重的东西踩在地上发出的声响,连忙跑过去,只见红发少女正和一只金光闪闪的巨人对峙,而且情形不妙。   肖恩一个箭步冲上前,高举暗镰朝金色巨人的手臂劈下。   铿!以往总是无坚不摧的刀锋这次却被轻易弹开,连道浅痕也没留下。肖恩变招迅速,一击不果,翻转镰刀疾点巨人的侧腹,仗着角度和力气,将它逼退半步,然后趁隙拉着希莉丝退回两个同伴身边。   “那是金魔人,刀枪不入,抗魔力也很强。”月报出敌人的身份。   “金子!难怪!”希莉丝哀嚎,心疼地抚摸裂痕斑斑的武器。她的穿甲剑连钢板也穿得透,但对金块就无能为力了。轩风感叹:“全部是金子吗?好阔气的怪物。”   “那打败它,我们就发财了。”肖恩振奋地道。月泼冷水:“别白费劲了,刚刚你也领教过,这家伙有多硬。而且我们也不是非打败它不可,换条路走就行。”   “不行!”希莉丝否决,“它后面是传送门!只有通过传送门才能出去!”余人看看金魔人身后,果然伫立着一栋破旧的建筑物。   “那就用这招。”肖恩立刻想出办法,左手在胸前结出复杂的手势,“凝重的大地精灵,请聆听我的呼唤,融化您的身躯,包围我的敌人——砂泉法阵!”   随着咒文的咏唱,淡金色的花纹铺展开来,范围内的土地在法术的挤压下碎裂,尘埃飞扬,流沙仿佛沸腾的泉水翻腾不休,环绕住金魔人,将它带下地。但是沉到腰部的位置时,突然停了。   “你干嘛中止法术?”月微微蹙眉。   “你不想发财了?”肖恩的掌心射出炽白的光芒,化为一把六尺来长的火焰剑,就在这时,夜风传来一个焦急的喊声:“小心后面!”   肖恩反射性地一让,只觉耳际一凉,好像有什么东西高速飞过,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打有记忆以来,他从没被敌人欺近到这样的距离还不自知,何况定幻石塑造的假身和他生前的体质一模一样。   “小阳!”   轩风认出声音的主人,放声大叫。   来人正是杨阳,身后跟着昭霆、耶拉姆和以席娜为首的沙灵族战士。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团三层楼高的果冻状怪物,刚刚的攻击就来自于它。   “轩风!”昭霆兴高采烈地奔向同班同学,完全没将“果冻”放在眼里。   “别过来!”   『别过去!』   肖恩和杨阳体内的分.身一齐大喊,耶拉姆反应奇快,立即拉住昭霆。希莉丝不解地道:“干嘛?不过是只大得离谱的史莱姆罢了。”   “不是史莱姆!”肖恩神情紧张,一霎不霎地注视敌人的动静,“虽然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但它绝对不是史莱姆!”   “是阴魂。”月开口道。   肖恩和杨阳倒抽一口凉气,余人一脸茫然。   “混沌晶壁!”毫不犹豫地,黑发少女和棕发青年念出最强的防御咒文,两道透明的灰色障壁拔地而起,将两队人马护在里面。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那只叫阴魂的怪物就吐出几十颗人头大的圆球,打在结界壁上,发出噗噗的闷响。   肖恩咋了咋舌:“竟然是阴魂,这下麻烦了!”   昭霆奇道:“阴魂是什么玩意?”杨阳一边维持法术一边复述从书里看来的知识:“阴魂,也称‘亡灵史莱姆’,古代炼金术师的失败产物,不但吞噬生命,连亡者也食用,是仇视一切的存在,六系魔法全免,物理攻击无效。”   “好厉害……比上次那头怪鱼厉害么?”   “比昆姆难缠多了!至少昆姆能用内部破坏的方法消灭,阴魂却连实体也没有!”杨阳压根不认为能够被一件法器轻易消灭的“最强魔兽”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只是碍于维烈的面子不说而已。   “没有实体?那是不是亡灵的一种?可以超度吗?”希莉丝问道。   回答的是月:“可以是可以,但起码要三个大神官级别的圣职者才办得到,因为阴魂是复数怨灵的集合体。”   “三个?行了!我一个,加上你,希莉丝,正好!”肖恩喜出望外。月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他:“你眼睛脱窗了吗?我哪里像圣职者?”   “你不是祭司吗!?你身上穿的也是祭司袍!”   “我喜欢招摇撞骗。”黑袍理直气壮。   “这种事情不要说得这么得意!”肖恩抓狂道,随即脸色一变。阴魂久攻不下,开始大肆发威。这回众人看得真切,它喷出的根本不是什么球,而是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   “哇——”轩风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尖叫,她们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问题是这些人头太恶心了。不仅烂糊糊的,还像活的一样,互相撕咬。   黑发少女额上落下豆大的汗珠,发动混沌晶壁对她的魔法水平来说本就勉强,再经过这样狠狠的冲撞,更是吃不消。棕发青年见状,连忙通知另一边的本体。   “杨阳,再撑会儿!”   肖恩跃出结界。希莉丝一抓没抓住,急得直跳脚:“你这混蛋!又要乱来了!”   “我不会乱来的。”给了恋人一个沉稳的笑容,肖恩把注意力调回敌人身上,惊险地避开如雨的人头群,看得余人心惊肉跳,尤其是知道阴魂可怕的杨阳和月。   “!”百密一疏,一颗飞头擦过青年的肩膀,剧烈的痛楚伴随阴寒的游丝从伤处扩散开来。他强忍着没表现出,继续闪避攻击,一点一点靠近阴魂。本来若混沌晶壁能像盾牌一样带着,他就不用这么费劲,可惜混沌魔法一概无法移动。   “次元之刃!”   瞅准一个空隙,肖恩右手白芒一闪,全身也爆出万千光华,紧接着,所有的光芒汇聚成一把形状奇异的长刀斜劈而下,所过之处空间歪斜,阴魂庞大的躯体无声无息地一分为二。然而下一秒,黑色的潮水从切面喷涌而出,扑向身在半空的棕发青年。   众人纷纷惊呼,红发少女吓得脸色惨白。当事人却没露出半分惧色,琥珀色的眸子反而浮起狂喜。   如果又快要死掉,我就可以又听见那个声音了。   这种狂喜宛如沙漠中的人终于看见甘霖,黑暗中的人终于看见曙光。   这一幕,清清楚楚落入黑发少女眼中。   然而因为武者的本能,在千钧一发之刻,肖恩还是着地一滚,躲过了被怨灵撕吞入腹的命运。更幸运的是,阴魂的临死反扑是朝着无人的方向,所以没有一个人成为替死鬼。   “肖恩!没事吧?”希莉丝第一个跑过去。   “啊……没事。”肖恩一脸惊魂未定地爬起来,表情真实得让杨阳怀疑刚才看见的纯属幻觉。   月扫视被夷为平地的遗迹,冷冷地道:“真是笨蛋,只顾逞威,要不是运气好,我们就被你害死了。”   自知理亏的肖恩低下头,满心愧疚,拼命压下心底那种莫名的冲动。   “没关系啦,谁想到那个恶心的家伙会来那一手。”昭霆安慰。耶拉姆叹息:“有点脑筋的都想得到。”   “死小鬼你欠扁!”   “小霆完全没变呢。”轩风轻笑,双眼流动着怀念的水光,“小阳也是。”杨阳和昭霆如梦初醒,紧紧抱住她,欢声道:“轩风!”   经过大半年的时光,三名来自地球的穿越者终于在西城伊斯法相逢了。   ******   红发少女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稀稀落落的雨点模糊了她的视界,也占据了她的听觉。   这里是西城中部的市镇,距离他们的目的地矿山还有两天的路程。   哗哗的雨落声突然渗入笃笃的声响,希莉丝一怔,飞快地跑去开门。   “阳!”   看到站在外头的人,她十分诧异。   一进旅馆,三个救世主就躲进客房,细说各自的经历,聊得晚饭也忘了吃,现在还没到半夜,黑发少女怎么就退席了?   杨阳先往房里看了看,才道:“肖恩不在你这吗?”她体内的分.身已经被宿命的另一半收了回去,没法打听。   “他和席娜她们出去喝酒了,连月和耶拉姆小哥也被拖过去。”   “难怪我一个人也找不到。”杨阳笑了笑,“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希莉丝侧过身。   清澈的雨水在法术的加热下变成沸水,注入两只盛着茶叶的陶瓷杯。随着袅袅升起的白雾,一股浓香飘散开来。杨阳深深嗅闻,浮起满足的神情。   “这样的天气,待在温暖的房间里,品尝美味的红茶,真是至极的享受。”   “是啊。”希莉丝由衷附和,原本想问的问题在轻松的氛围下烟消云散。虽然和肖恩缔结了爱情,眼前的人依然有着让她依恋的特质,比如这份安适、这份恬淡,就是心中怀藏着野望的流浪佣兵一生无法体会的情绪。   杨阳坐在椅上,啜了口红茶,笑道:“话说回来,我们好久没这么坐在一起喝茶聊天了,最后一次记得是在去锡维拉的半路上。”   “嗯,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希莉丝天空色的眸子荡漾着回忆的波纹,攸地击了下掌,“对了!干脆把昭霆和轩风也拉来吧!我们一起开个女孩的茶会!”   “哈哈,改天吧,今天我有事想跟你谈。”   “咦?”   “是有关肖恩的。”   希莉丝脸上的惬意立刻被关怀和好奇取代:“肖恩?什么事?”杨阳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选择了看似无关的询问:“希莉丝,我们认识肖恩也不少时间了,你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傻瓜!”红发少女不假思索地道,“常常让我气得想掐死他的傻瓜!”   “的确,他经常做出让人生气的蠢事。”杨阳忍俊不禁,随即皱起眉,“可是我最近发现,他有求死的冲动。”   希莉丝睁大眼。杨阳握紧茶杯,用明显经过压抑的口吻道:“在无限回廊,阴魂反击的那一刻,我看到他露出高兴的神色,就好像……”   “肖恩不是这么懦弱的人!!!”希莉丝跳起来,用变调的声音喊道。   “没错。”杨阳迎视她激烈的目光,“所以,那是潜意识的。”   “……”   “他潜意识想死。”   黑发少女的话语宛如一道闪电,贯穿红发少女的全身。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交汇的道路(下)   当余音沉淀下来后,希莉丝才恢复说话的能力:“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可能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样的自己。”   杨阳轻轻一叹,“记忆封印归封印,并不是消失,他的潜意识还记得,所以潜意识想杀了自己。”   窒人的寒气笼罩整个房间,红发少女脸上交织着震惊和恍然,全身不住发抖。   “我……无法想象。”她颤声道。原以为只是逃避,没想到他竟然被逼到这种地步!   那究竟是怎样的过去?   “我也无法想象。”杨阳苦笑,朝她投以柔和的视线,“但我们必须接受,尤其是你,希莉丝,因为你是肖恩的伴侣,你的支持会比任何人都有效——别担心,肖恩身边有我们在,不管他的心伤多深,一定会慢慢痊愈的。”   “嗯。”希莉丝的神情略微开朗了些,绽开感激的笑容。   又开导了会儿,杨阳起身离去,走出房门时感到肚子有点饿,就摸索着下楼,心想别人不说,耶拉姆绝对会留下晚饭。果然一张桌子上摆着三份餐点,还冒着热气,显然施了保温的法术,旁边还有张纸。   “原来,留了字条啊。”杨阳拿起纸,借着漂浮在桌上的光球看清纸面,僵了僵。   上面,是以古代语书写的短信。   从龙飞凤舞的笔迹,可以断定出自棕发青年之手,而且以黑发祭司的性格,也不可能留言。全文使用了大量的修辞和繁复的动词,让只是粗识古代语的中城救世主头痛不已,不得不从房里拿来字典,坐下翻了一刻钟,才勉强搞懂——   我们出去喝酒,门别锁,或者把窗子开着。   “……”   和充满韵味,精致到几近华丽的文风相比,内容简直令人气结。   杨阳一手按额,轻轻笑起来。   ******   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的气息格外清爽,蓝蓝的天空像最上乘的锦缎,秋阳高悬,散发出明亮的光芒。   “耶拉姆,月,给。”   “嗯。”   褐发少年和黑发青年铁青着脸接过醒酒茶,他们俩都是没碰过酒的人,昨晚强灌下几瓶烈酒,自然受不住。耶拉姆还好,月早上回来时连人形也无力维持,奄奄一息地躺在棕发青年怀里,让少女们的心当场碎成一地。   “你真是的!拉不会喝酒的人喝酒!”杨阳和希莉丝齐声呵斥罪魁祸首。   “热闹嘛。”肖恩委屈地扁扁嘴,事实上他并没有强迫,只说“是男人就喝!”,而没有男人能忍受这样的挑衅,于是两人卯起来狂干。   席娜开口道:“不要责怪族长,是我建议的。”其他沙灵族战士一致点头,摆出捍卫的架势。   “……席娜,我说了很多遍不要叫我族长。”   “可是你打败了守护者。”   “我不是当族长的料啊!”   “没关系,族里的事暂时由我处理,等你熟悉了,再正式接手。”   “……”   肖恩捂着头烦恼。在无限回廊看见席娜等人时,他还以为会被分尸,毕竟他砸了人家的神庙,却没想到:沙灵们追上来的目的是为了封他做族长!因为沙灵族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谁闯进失落神殿,谁就是老大!   昭霆奇道:“你们干嘛一定要肖恩当头?失落神殿不是你们的神庙吗?”   “说是神庙,其实是束缚。”席娜咬牙,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我们一开始并不是自愿待在沙漠里,是某个神强迫我们,代代看守失落神殿,杀死所有的闯入者。除非有人突破我们和守护者的双重防线。”   “咦!可是月和维烈都进去过啊!”肖恩道。   “什么!”   “我是偷溜进去的。”黑袍对同伴求救的目光视若无睹,悠哉悠哉地道。沙灵们的神情立刻从惊佩转为鄙夷,再度崇拜地注视棕发青年。   “月!!”   杨阳问道:“席娜,是哪个神强迫你们?”   “不知道,我们不像人类这么会记录。连那座该死的神殿的名字,也是一个行脚商人告诉我奶奶,我奶奶再告诉我的。”   “是贺加斯。”   众人诧异地看向发言者,月线条优美的唇弯起嘲讽的弧度,“失落神殿是兰修斯的行宫,你们沙灵族的祖先是德尼亚人,被兰修斯灭得七七八八。创世神脸皮厚到无以复加,即使这样,还强迫你们这些后代帮他老弟看房子。”   杨阳等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前因后果,德尼亚人是什么?灭族又是怎么回事?   沙灵族交头接耳,他们的确不信仰创世神,还痛恨他,几乎立刻相信了月的话,更加仇恨为全族打上枷锁的诸神。   贺加斯?兰修斯?这两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肖恩纳闷。   希莉丝露出疑惑之情:“等等,月,你记错了吧,众神里没有叫兰修斯的。”杨阳和耶拉姆附和。月一怔:“你们知道协调神,却不知道混乱神?”   “混乱神.的.名.字是优希亚!”三人异口同声。   “优希亚?那是谁?”   大眼瞪小眼。半晌,月首先打破沉默,用笃定的口吻道:“总之,协调神.的.名字绝对是贺加斯,混乱神.的.名.字绝对是兰修斯,错的绝对是你们。”   这个人……众人不约而同地握紧拳头。   月不再说话,俊逸的脸庞浮起疲倦。余人见状,只好吞下怒气,另找话题。不知过了多久,杨阳偶一抬头,瞥见对座的人,顿时移不开眼去。法师端着茶杯闭目养神,几缕阳光从他左首的窗户照进来,衬托得他的白袍更为圣洁,但真正吸引她的是他周身隐隐散发的气势,和东城城主一样,浑然天成的气势。   没有被任何人承认的必要,也没有自我主张的必要——这个人就是王。   难怪他弟弟想除掉他。杨阳暗暗叹息,突然睁大眼,视线掠过月的肩膀,定在他后面。   旅馆的大门被一脚踹破,随之出现的男子身材高挑,白色的风衣脏污不堪,又是血又是泥,还撕破了好几处,背后的袋子也是。他扶着门框,大口喘气,鲜红的长发凌乱而潮湿,半数垂过肩,遮住了清俊的面容,看起来十分狼狈。   “那个……”杨阳咽了口口水,轻唤,“月。”   青色的双眸睁开,有点不耐烦地瞅着她,随即转为错愕,因为一只手抓住他的臂膀,将他整个人拉起,揽进怀里。   “月!月!月!月!……”   血龙王紧紧抱住情人,吐出泣不成声的断音。连日来的惊讶、怀疑、困惑、焦急和害怕烟消云散,狂喜之情宛如奔腾的巨浪,一波波拍打他的心房。但是在喜悦下依然有一丝不安,促使他越抱越紧,全身抖得如风中落叶,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他又再次回到那绝望而痛苦的日子。   “……萨克?”   听见那朝思夜想的轻柔嗓音,红发青年的颤抖才慢慢平静下来,像终于安心了一般,略略放松手劲,让黑发青年得以抚上他的面容。   “真的是你!”月低呼,陌生的五官无法遮住透肤而出的熟悉感,刻骨的相思也无法掩去眉间狂狷的霸气,“你怎么……”   一言未毕,腰间的双臂陡然失去力量,怀中的身躯也瘫软下来。   “萨克!”   “扎姆卡特!”   看得屏息静气的杨阳等人脸色大变,纷纷跳起来奔向晕倒的同伴。 第二百七十章 团聚   “他没有外伤,内伤也不严重,昏迷的主因是体力透支。”   希莉丝为床上的人掖好被子,转身说出诊断结果。闻言,月一直绷得死紧的身体略微放松,余人也如释重负。   “体力透支?什么人能让他体力透支?”杨阳摸着下巴,困惑不解,突然感到袖管被拉扯。她转过头,对上轩风惊疑不定的神情。   “他……是血龙王?”手指红发青年。   “对啊。”   “可是——”   “啊,确切的说是血龙王和魔界宰相的融合体。”杨阳补充,换来两双错愕的视线。   “魔界宰相!?”轩风和月异口同声。   杨阳简要叙述原因。听罢,月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表象,颤抖地扶着床沿,脸色死白。   轩风呆呆地道:“这么说,是魔界宰相和杨老师长的一模一样?”   “巧合啦!巧合!”杨阳下意识不愿相信两人有何关系。   “月……”   血龙王梦呓,双眉不安地蹙起。黑袍立刻弯下腰,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看到这一幕,余人不约而同地红了脸,不用一个眼色或手势,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终于苦尽甘来的恋人。   “太好了。”门关上后,肖恩首先开口,打心底为两人高兴。杨阳却叹了口气:“是啊,很好,不过我希望月能克制点,别亲扎姆卡特,不然维烈太可怜了。”   “没错。”希莉丝重重点头。昭霆和耶拉姆一脸心有戚戚焉。   “有什么关系,恋人间亲个嘴正常得很,上床也不奇怪。”轩风说出太过开放的话。除了肖恩,每个人都呛了一记。   “唯一的遗憾是,血龙王竟然长的和杨老师一样!唉,本来我多期待他们见面!期待得日也思夜也想,结果变成这样!”轩风握紧双拳,懊恼得几乎要撞墙,但转瞬又振作起来,“算了!重要的不是外貌,是火热的心!而且杨老师的外在条件也很棒,虽然跟月不是很配,但也不会难看——好,继续追踪!争取将他俩的事迹写成最畅销的耽美杂志!”   希莉丝和耶拉姆听得目瞪口呆。席娜悄悄靠近杨阳和昭霆,指着太阳穴,低声道:“你们的朋友,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哈哈哈……”两人干笑,也只能干笑。   ******   杨阳的担心其实没必要,月对亲吻一张陌生的面孔完全没兴趣,何况还是个魔族的脸。   他也没这心情,脑中不断回荡着黑发少女刚才的话语,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笨蛋,笨蛋。”   越想越气,月忍不住低咒。虽然从没后悔过,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庆幸,庆幸当初做了那个决定,不然,这个笨蛋还不知道会把自己搞成什么德性!   想到这里,怒火顿时冲破理智的闸门,月一把扣住情人的双肩,用力摇晃。   “我操!哪个混蛋?”被粗暴地摇醒的血龙王发出含糊不清的咒骂。黑袍没好气地道:“是你老子!”   轻柔的嗓音效果却比冰水还好,扎姆卡特刹时清醒,伸手要将情人搂入怀。   月迅速拿下他的精灵之眼。   “月!?”   “何必这么着急。”退后两步以免被抓住,月绽开明艳的笑容。可惜扎姆卡特看不见,否则就不会说出火上浇油的话:“别闹了,我知道你很生气……”   “你知道?你知道我想撕烂你这张脸皮,把你拖出来狠狠蹂.躏三天三夜?”   “呃——”终于意识到情人光火的程度,扎姆卡特露出畏缩的表情。   与此同时,躲在门外偷听的三人中的一个兴奋地挥舞拳头:“果然!他是「女王受」!”   “女王受?那种将「攻君」压倒在床,一切采取主动的「受君」?”另一人脑中立即生成影像,还是以魔界宰相为模特的影像,赶紧挥掉。   “对!他决不是那种怯怯懦懦,噙着眼泪要攻君住手、不要过来的纯·受·君。”   “真…真的吗?”杨阳和昭霆瞠目结舌,她们是不反对BL啦,只是想到那么强势的扎姆卡特是被动的一方,就觉得奇怪。   “听!攻君说话了!”轩风马上找到最有力证据。   “月,我不是自愿和维烈融合,你别再气了好不好?”   “和他单挑是自愿的吧?”   “那是因为……”扎姆卡特及时咽下到嘴边的解释,换成好言劝慰,“月,过去的事别计较了。我活着,你活着,就够了。”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说是为了我!为什么老是顾虑我!你不是龙王吗?脾气最暴躁的血龙王!你应该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想怎样就怎样!”法师冷静的面具全碎,将精灵之眼丢还给对方。   扎姆卡特没有捡起掉在怀里的额饰,愣了一会儿,微笑起来。   “你一点都没变啊。”   “当然!在你已经过了一千五百多年,在我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月的表情沉寂下来,甚至隐隐流露出一抹凄然,“为什么那么做?你是龙王啊,最高傲的血龙王,怎么可以——”   “你也不会对我以外的人大吼大叫啊,月。”   “……”   “我没有刻意收敛脾气,而是对你,我发不出脾气。”扎姆卡特搭着床头柜坐起来,“过来点好吗?这该死的身体不听使唤。”   他虚弱的模样令月心一紧,急忙上前搀扶,却被反过来扣住臂膀。   “你……!”   “难得能骗到你。”血龙王从委靡不振一转为神采飞扬,笑得很坏。   “信不信我今晚让你下不了床!”黑发青年瞪眼,抵住他的胸膛,使力推拒。   “这是我要对你说的话。”扎姆卡特毫不在意,满足地拥紧他,深深叹息,“你还活着,太好了。”   月震了震,眼神柔和下来,不再挣扎,静静偎依着对方,感受那千年不变的深情。   门外,三个同人女捂着通红的脸颊,面面相觑。   “你说,他们现在在干嘛?”昭霆吞了口唾沫。   “还能干嘛,当然是□□做的事。”轩风嗤之以鼻。   “不会吧!白天耶!最多接吻吧!”杨阳非常惊讶。   “你刚才也听见了,以那两个人的开放程度,会介意白天还是晚上吗?”   “……”对不起,维烈,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爱莫能助。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忍着点吧。   昭霆棕色的眼珠射出憧憬的光辉:“不过,他们之间的感情真深刻,尤其扎姆卡特。”   “是啊,他是最棒的攻君,绝对会成为经典。”轩风双手合十,眼中同样星光闪耀,“小阳,将来你主笔,我负责编剧和排版,出一本专门写他们俩的小说。”   “嗯!”   “我呢?我呢?”   “你发传单。”   “太过分了!歧视嘛!”   “安啦,就算发传单,也包你赚得翻过来。这么炫的主角,这么感人的戏码,不红才有鬼!”   “什么生意这么好赚?让我也插一脚如何?”   从天而降的轻柔嗓音将三人冻成冰棍,还是蹲在地上,样子十分难看的冰棍。   *******   当月和扎姆卡特下楼时,肖恩正在修补破掉的旅馆大门。   “啊,扎姆卡特,你醒了?”   “嗯,你在干嘛?当义工?真是吃饱饭没事做。”   “……我在补你捅的漏子。”   “胡说八道,我碰都没碰过那扇门。”血龙王压根忘了不久前踹破一扇大门的事实。棕发青年拿着榔头抖抖抖,好容易才没丢到他脸上。   “那扇门是你踢坏的。”走在他身后的杨阳声如蚊呐,之所以小声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脱力的缘故。刚刚被逮到后,扎姆卡特手下留情,只赏给每人一个爆栗。月却结结实实教训了她们一顿,又是打嗝术又是挠痒术,差点没折腾死她们,欠缺这方面经验的轩风现在还瘫在走廊上起不来。   “你说什么?”扎姆卡特转过头。杨阳叹了口气:“没什么。”   帮忙情人钉门板的希莉丝递来关怀的询问:“扎姆卡特,没事了吧?”   “没事了没事了。”   “要不要叫点吃的?”耶拉姆坐在窗边的位置擦拭短剑,照例以淡淡的语调问道,“或者先洗个澡?”   “先吃饭!我饿死了!”扎姆卡特拉着月坐到他对面,一叠声道,“我要吃豆沙包、枫糖汁盖浇饭、蜂蜜蛋糕、南瓜汤、蜜酱猪肋排、烤奶油玉米棒和冰激凌苹果派!”   “去对服务生讲,别对我讲。”   “……”   半分钟后,众人呆呆地看着桌上堆成小山的碗碟。   “扎姆卡特,你…也挺能吃的嘛。”杨阳惊讶得舌头打结。奇怪,以前怎么没见维烈表现出这样一面?   “废话!我是龙!”   “可是,你应该只剩下一半食量。”   月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和魔界宰相融合,不止外貌,竟连嗜好和食量也改变了吗?扎姆卡特将最后一块蛋糕扫进肚子:“确切的说是十分之一,那家伙的食量实在太小了。”   十分之一?这是十分之一?除了月,每个人都失神了片刻。回过神后,肖恩一脸叹服:“你比我还强。”   管队伍财务的耶拉姆嘴角微微抽搐,斩钉截铁地道:“自己付帐。”   “什么!不是你请客!”血龙王也不是好相与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请客?”   “你明明问我要不要叫点吃的,休想赖帐!”   “那是……”   “行了,我付帐。”月打断两人没营养的争吵,把餐巾丢给情人,“擦擦嘴,然后去洗澡。”   “没水啊。”   “我去帮你放水。”耶拉姆不计前嫌,起身离席。昭霆戳了戳血龙王:“扎姆卡特,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扎姆卡特干咳一声:“我知道月还活着急了点,直接破开空间,引起时空乱流,掉到了水元素界,期间受了点重伤,没事。”   果然是他自己搞的。众人心道。杨阳好奇地问道:“水元素界?那是什么地方?”   “始源之海深处的纯元素界,总共有七个,水元素界,火元素界,风元素界,土元素界,雷元素界和光能量界、暗能量界,由七位元素之王统御,他们是比元素神更强大的存在。”扎姆卡特解答,“以后你可以问月,他是非常强大的法师,知识渊博,比我更适合教人。”   “哦。”杨阳朝另一位同伴投以热切的目光,随即想起一事:“对了,扎姆卡特,维烈找到他要找的人了吗?”   “找到了。”扎姆卡特不屑地嗤鼻。   “那!你应该能和我们一起旅行了?”   “嗯。”血龙王正中下怀,转向情人,“月,如何?”黑袍点点头。杨阳和昭霆齐声欢呼,肖恩和希莉丝也脸露喜色。   ******   一吃完饭,杨阳就向月讨教魔法,她从轩风那里得知月是十三段法师,最高的神级,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月微微拢紧眉心,虽然从不后悔为了爱人放弃半生的心血和十三段的魔法成就,变成如今这样,但听到杨阳说到“魔法”两字,仍然是揪心的痛楚。何况他来到这个时空,等于和过去的学生们生离死别,当下回忆翻涌,态度不禁冷淡下来:   “我不收徒。”   杨阳讪讪下不了台,扎姆卡特看不下去,劝道:“你稍微指点两句吧,反正杨阳也不是要拜师。”   “好吧。”月调整心情,平静地问道,“你是法师学徒,有拜过老师吗?”   “有的。”想起神官,杨阳就忍俊不禁,“他是个乌龙法师,施法老是出错,还喜欢乱用魔法。”   不过杨阳自信自己六段的法术水平实打实,只要是她学过的魔法,出错率都非常低。尤其是梦里看席恩练习过的元素魔法,她从中学会了元素共鸣的技巧,还有许多方法和窍门;又在赛雷尔的指导下,学会相关的理论知识,一直勤勤恳恳地练习,虽然她只是个中级法师,也不会像师父那样疏漏百出。   可是看到她轻松的笑容,月顿时就没好气——这种把用错魔法当有趣的态度首先就不端正!   “法师施法怎么可能出现错误。”月冷笑,“你当是术士吗?”   “术士?”   见如今的学徒竟然连这种基本常识都失落了,月脸上闪过郁色,但是他也不耐烦教这些基本功,过去能入他法眼,进入他的法师塔深造的学徒,都是经过精挑细选,天资优异的年轻人。而且基础课程都是魔像和其他法师授课,他不负责教,曾经的大法师非常繁忙,有的是高深的研究要做。   顺带一提,魔像非常昂贵,奥兰托是小国,本来也没有魔像,由于月是大陆法师议会重点培养的法师,才得到雄厚的资源倾斜。   “术士分成血脉术士和异能术士。”肖恩插口道,“很多异族都有天赋力量,比如木精灵的植物亲和,人鱼的魅惑之歌,光妖精的次元穿梭等等,所以有异族血统的人类也继承了天赋力量,统称为「血脉术士」。他们不适合学习魔法,因为血统会干扰法术效果,出现偏差和错误。还有一种比较少见的「异能术士」,和法师的原理比较接近,是脑波异常的人类,拥有念动力、心灵感应之类有限的能力。根据东方学舍的推测,魔族都是异能术士。”   听到他的解释,杨阳恍然大悟,一边认真记录。见她如此好学,月也缓和了脸色,但他看出杨阳资质不高,连这么点知识量都要记笔记,可见记性很差,而法师的门槛是智力。   “可是神官先生是十段法师,不是术士。”昭霆不解。   月露出不屑之色:“十段?这个年代的魔法公会给他放了多少水,在我的时代,胆敢乱用魔法,对魔法不尊重的杂鱼,连议会的门都不配进。”耶拉姆大怒。   “只要完美、准确地施法就可以排除一切错误,法术是严密的逻辑过程,在施放以前,一个真正的法师就知道会否成功,成功的几率多少。如果失败,一,这个法师连自己释放的法术都没搞清楚;二,他毫无逻辑思维能力,蠢得像个地精,我怀疑他脑子有问题,本事有水分。所以结论,这肯定是个血脉术士,或者,圣职者?”月没漏听“神官”二字,被诸神宠爱的圣职者有强大的神恩,能模仿法术效果,水平嘛,就是这样了。   杨阳和昭霆点头,耶拉姆脸色不善,只想叫杨阳别理会月,好好当神官的弟子,别朝三暮四。   他没想到有这个向十三段法师求教的机会,对杨阳是多么宝贵的机遇。   月嗤之以鼻,再也不肯说一个字了。   杨阳觉得月太毒舌,虽然神官乱用魔法的毛病是很不好,但神官毕竟是她的恩师,心里不太舒服。昭霆更不服气,为师父说话:“神官先生可厉害了,赛因先生说他有十一段水平。”虽然赛因先生更厉害,她也更加崇拜北之贤者的为人。   “如果他是个优秀的法师,我可以无视他圣职者的部分,可他是个不称职的法师,连称职的老师都不算,我不需要对他表示任何尊敬。”月不再理会她们,起身离去。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杨阳别提多沮丧了——她还没请教魔法耶!   扎姆卡特解释:“月对魔法付出的心血非常人能想象,因此在法术上的要求极高,否则也不会年纪轻轻成为十三段的神级候补,要成为他的学徒压力很大,你也别太在意。”   听到这里,杨阳理解了月苛刻的态度,神官那样毛躁的法师和不尊重魔法的态度,在这样的月看来是不像样。而且十三段法师在地球相当于世界顶尖科学家了,看不上她这种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学生再正常不过,她想跻身那样高端的圈子简直是异想天开,是自己太心急了。   杨阳想到自己只是个中级法师,还是好好打基本功,等哪一天她能成为高级法师,再来尝试这个敲门砖。   肖恩不忍,也是爱惜杨阳对魔法的热爱:“如果不嫌弃的话,我来教你。”   杨阳喜出望外:“太好了,那肖恩,以后就多多指教了。”   ******   【后记】   哈哈哈,目前月看不上未来的弟子之一(对,之一,月还会收别的徒弟,暂时保密),杨阳还需要更多的表现。其实主角的冒险小队真的是菜鸟,各有缺点,看似周全的耶拉姆也有目光短浅的毛病,只是还没酿成苦果。更别说杨阳她们的实力了,全凭主角光环和各路保护伞才能畅通无阻,化险为夷。   不过这里月是误会了杨阳,加上失去魔法水平心情不好,后面会改观的。   关于圣职者和法师的敌意,由来已久,关乎本文最重要的背景,比黑袍和白袍严重多了。但是到了月后面的大陆历,肖恩身处的年代,尤其是大黑暗时代,黑袍和白袍是势不两立的敌人。   肖恩是萨桑之子,萨桑之子是魔法界的天之骄子,天生的法师,资质好得没话说,连月都羡慕。但是肖恩离开白袍阵地东方学舍的时间太早,逃课多,基础没打好。但是他有自学的习惯,教目前的杨阳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况还有梦里的席恩呢。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分流   午饭后,一行人离开下榻的旅馆,往南前进。可能是下过雨的关系,地平线尽头的天空有些朦胧,仿佛蔚蓝的画布上晕开的水彩,紧挨着一条深灰色的岩棱峰。那就是他们第一个目的地:矿山。   道路两旁,望去都是农地,有金色的油菜花,宽软的南瓜田和碧绿的豌豆园,被迪诺河的支流分成数千个小单位。偶尔一阵风吹散弥漫的稻谷清香,捎来不远处山楂林甜润的气息。   “没想到西城也有这样的景色。”   三个救世主又是高兴又是惊讶,标准乡下土包子的沙灵们更是看得目不转睛。   “当然,迪诺河三角洲可是很富裕的。”希莉丝耸了耸肩膀,肖恩垂涎地盯着一头在田边蹦跳的小鹿:“太好了,今晚就吃鹿肉南瓜汤吧!”   “我不要鹿肉,要纯的南瓜汤,最好再配点南瓜饼。”某只酷爱甜食的龙搭话。   “南瓜是别人的。”耶拉姆面无表情地提醒。同样负责炊事的轩风也一脸不赞同:“不许吃那么可爱的小鹿。”   “喂!难得可以吃顿像样的吔!”肖恩抗议,“至于南瓜,我们讨两只不就行了?他们不会这么小气的。”希莉丝摇头:“很遗憾,就是这么小气,西城的人决不会把食物分人。”杨阳讶道:“那旅馆怎么还卖食物?”   “所以是‘卖’,而且只有极少数旅馆包吃。”   月温温地道:“烦死了,随便摘两只不就得了。”扎姆卡特立马行动:“好主意!”   “等等!这是偷盗!”杨阳和肖恩一抱腰,一钳臂,拉住他前扑的身子。   “两只南瓜算什么。”劣迹无数的盗宝者嗤鼻。一旁的恶魔祭司连理也懒得理会,弹弹手指,送出一道劲风,掀起一整田的南瓜,堆在脚边。   “月……”   “那边的小偷,站住!”远远地,传来南瓜主人愤怒的喊声。   “交给你们了。”毫无愧意地一扯情人,月念出移动术的咒文,把烂摊子丢给瞠目结舌的余人。   ******   “我真不敢相信,你们俩都没基本的道德观念吗!?”   好容易摆脱南瓜主人的纠缠,追上等在树荫下的两人,杨阳首先发难。余人的脸色也不好看。   “不要拿人类的道德衡量龙!”   “在路边摘两个南瓜也犯法?”   扎姆卡特和月异口同声,连不屑一顾的口吻也如出一辙。余人气结,正要喷火,瞥见两人手里的东西,一齐愣住:“你们在干嘛?”   “吃南瓜。”月还好,扎姆卡特清俊的脸庞明明白白写着恶心两字,“真是太难吃了,是不是还没熟?”   “笨蛋!冷南瓜怎么会好吃!”轩风笑骂,余人的表情也从气急败坏转为啼笑皆非。   这两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是强大无匹的龙王,难怪都不讲道理——他们根本就不懂道理!   “这些应该够了吧?”捡出十几只堆成一堆,肖恩将剩下的打包背在肩上,“我去还给主人。”希莉丝劝阻:“别去了,你会被打死的。”西城人民对偷食贼的刑法可不是一般的残酷。   “安啦,这种小场面还难不倒我。”说着,不给情人再劝的机会,肖恩朝来时的方向飞奔过去。   “别担心,希莉丝,肖恩不会有事的。”杨阳安慰。月不以为然:“几个村民是奈何不了他,问题是那个白痴很有可能站着挺人家打。”扎姆卡特把啃了一半的南瓜随手一扔:“不是很有可能,是百分之百。”   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杨阳和希莉丝侧目。   两个同性恋的预言并未命中,约莫一刻钟后,棕发青年毫发无伤的身影出现在小路尽头。   “嗨!看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他秀出一个小麻布包,“当当当!”   “这是什么?”余人好奇地凑过来。   “嘿嘿,是会让食物变得更好吃的神奇秘药。”肖恩小心翼翼地拉开袋口,希莉丝和轩风同时想起那锅“极品料理”和五颜六色的草药粉,凄厉惨叫:“不要——”   “咦?”肖恩捧着袋子傻在当地,余人却已闻到从袋里散发出来的清香。   “是胡椒啊。”耶拉姆第一个辨别出香味的来源,露出罕见的诧异之情,“你竟然能弄到,这玩意儿在别的地方可比黄金还贵。”肖恩笑容灿烂:“是拖查大叔——那个南瓜田的主人送我的。”   “不会掺了毒吧?”月怀疑地打量布袋。无事献殷勤已是非奸即盗,讨好小偷的同伙岂不是更可疑?   “才不会!”肖恩瞪了他一眼,“我帮他把南瓜种回去,施了增肥术,又帮他挑水,修屋顶,他很感谢我,就送了我一袋胡椒。”   “原来是工资啊。”   “本来他是想留我吃饭的,我说同伴在外头等,他才改送我香料;还有隔壁的比尔家,在井边聊天的叔伯姨婶也叫我去做客——那个村的小孩真的好~可爱,要不是急着赶路,真想陪他们玩两天!”   哎呀呀,这种混吃骗喝的功夫,已经比昭霆还厉害了。杨阳感叹。   考虑到人数和某些人的胃口,耶拉姆和轩风整整煮了三大锅南瓜鹿肉汤。切碎的南瓜加上洋葱片、芹菜粒和鹿肉块,熬成浓浓的汤汁,香甜可口。   想到冷南瓜的味道,接过陶碗的月有点犹豫,但才喝了一口,他就震住了。   “怎么样,小月月?”轩风期待地问。   “嗯……还可以。”说着言不由衷的答案,手的动作却泄露了真实的想法,月又舀了一匙塞进嘴里。扎姆卡特不满地道:“你为什么叫他小月月?”   “呵呵,这就要问你的情人咯。”   “月?”   “没事。”黑袍尴尬地撇过头,宁死也不说出,自己曾被两个少女当娃娃抱在怀里,以及捏手捏足,被迫睡在篮子里的血泪史。   但是他暧昧的态度,令血龙王妒火大炽,双眉一挑,就要暴走。   “别误会,扎姆卡特,轩风对谁都喜欢加个小字。”看出他脸上的怒意,杨阳连忙安抚。   “是吗?”虽然明知她是在说谎,扎姆卡特还是缓下颜色。注意到他的异常,月的瞳仁微微收缩。   气氛很微妙呐。仗着同人女的直觉,轩风嗅出风里的醋味,偷偷翘起唇角。肖恩也感觉到了,奇道:“你们在生什么气?好好一顿饭也吃得不安生。”   “就是!眉来眼去的,莫名其妙!”昭霆附和,递出空碗,“死小鬼,再盛一碗给我。”   “……”耶拉姆怔怔接过陶碗,神思不属地舀汤,目光在昭霆和肖恩之间游移。   奇怪,以前没发觉,这两人不但个性像,外貌……也有些神似呢。   ******   “你们回去吧。”   吃完饭,肖恩借说悄悄话的名义将席娜等人叫到树后,低声宣布。   “族长!你说什么?”沙灵们满脸惊愕。   “翻过山就是迪诺河的上游,空气会越来越湿润,你们会很不适应,现在就有人水土不服了不是?”肖恩扫视队伍里几张面色不好的脸孔,温言道,“回去吧。一路上你们的难受我都看在眼里,别再勉强自己。”   席娜急道:“族长,请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一定能够适应的!”   “适应是慢慢来的过程,你们从小住在沙漠,突然跑到外面,还三天两头换地方,怎么可能适应得了?”   “可是我们不想离开您!”这是真心话,尽管相处不过几天,沙灵们已经对这位年轻的族长滋生出相当浓厚的情谊。   “我也不想啊,但我更不想你们生病。乖,快回去。我保证,等杨阳她们的事一了,就带土产去看你们。”肖恩不觉用上哄孩子的口吻,而沙灵们也很受用,互视片刻,终于点头了。   “好吧,请族长保重。”   “嗯。”   “那我们跟他们道别,尤其是希莉丝小姐。”说到下半句,沙灵们的语气渗入敬意,因为红发少女算是他们的族长夫人。   肖恩略一沉吟,摇摇头:“不用了,就这么走吧,我会转告他们。”   “是。”   目送沙灵迅速远去的背影,青年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怅然。   刚刚的话只是次要原因,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的是希莉丝这些天刻意亲近沙灵们的行为。   轻轻叹了口气,肖恩以苦笑的神情,深深凝视一片绿意中闪烁的火红色长发。   他甘愿做她的剑,她的盾,却不能坐视其他人成为她野心的工具啊。 第二百七十二章 发现   “咦,席娜她们呢?”   见棕发青年一个人回来,余人怔了怔。   “我叫他们回去了。”肖恩将赶人的理由复述了一遍。   杨阳也看出沙灵们的状态,没有诧异,只道:“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肖恩早料到她有此一问,道:“有人不舒服,我就叫他们先走了。”   “不舒服可以叫我看,何必叫他们走呢?”希莉丝皱眉,脸含责怪。肖恩搔搔头:“抱歉,我忘了。”   “算了算了,人都走了。”   “是啊,赶快上路吧。”轩风一边打圆场一边努力把整理好的行囊往马背上推,“肖恩!过来帮我一下!”   “哦。”   就这样,成员指数锐减为八人的小队继续赶路。越往南行,地势越高,道路渐渐崎岖,两侧倒是十分平坦,被四季常绿的灌木丛点缀的农田延伸向远方。蓦地,肖恩拉了拉恋人的袖子。   “什么事?”希莉丝有点不耐烦地转过头,对上一张泛红的脸庞。自认识对方以来,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羞怩的神态,就好像……要对她做不轨的事,心跳顿时加快,连带舌头也打起结来:“怎…怎么了?”   “希莉丝,那边有个甘蓝菜田。”   “……”   “如果你还没准备好,就算了,虽然我实在很想要个孩子。”   杨阳、昭霆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抹抹脸。轩风、扎姆卡特和月则是茫然不解,心道:生孩子和甘蓝菜田有何关系?难道他想在田里办那档子事?   希莉丝调息半晌,按住恋人的双肩,语重心长地道:“肖恩,即使我们一起去甘蓝菜田,播下种子,虔诚祈祷,十个月后,也不会有孩子从我肚子里长出来。”   轩风三人的嘴巴刹时张成“O”字形。   “不会的!只要我们真心祈祷,绝对会有孩子!”   “绝对不会!你什么时候才会开窍啊!”红发少女忍无可忍地大吼。黑发祭司手指一头雾水的棕发青年,对情人道:“这家伙,其实只有三岁吧?”血龙王一脸凝重地点头。   当晚露营轮到昭霆守夜,等同伴们都睡着后,她见月还坐在树下冥想,靠了过去:   “月,你能不能教我魔法?”   从轩风口中得知这个同伴的魔法实力后,她就满心钦佩,虽然杨阳上次吃了闭门羹,昭霆还是不愿死心,顶着压力上前询问。   来自黑暗历的大法师一愣:“你不是战士吗?对了,杨阳和耶拉姆都会魔法,你和她们是同一个师父所教,那个神官没教你魔法吗?你的资质如何?”   说着,法师从空间法杖拿出测试水晶球,给棕发少女测试。看到结果后,月神色僵硬,深青的眼眸闪动着震惊,纤长的手指微微抖动,如果扎姆卡特看到,会知道这是情人动了杀机的表示,而能让法师失去冷静,可见他有多么狂怒。   昭霆郁郁寡欢地把当日的情景说了:   “神官先生要我把学魔法的机会让给阳,他说我资质太杂,不适合学魔法,让我学武,将来和阳搭档正好,我觉得他说的很对。可是我一直好想学魔法,阳的笔记我都看懂了,可是她没带法术书,我想学更多的魔法。”   “我教你。”月冷冷地道,内心充斥着杀人的欲望。   昭霆如此资质!她的老师竟敢埋没她!   月差点当场问清楚无名氏神官的下落,用黑袍的法术,让他尝尝法师的厉害。   在探索世界和真理的法师看来,圣职者就是一帮跪在众神脚下乞怜的奴仆,从来不用自己的脑子思考,依靠神明的打赏度日,就和靠着血脉力量混日子的术士一样。   亏那个神官自己也是个法师——神官既然去考十段法师证明,也算法师了——他过关的魔法都是用神恩发动的吧!   果然是冒牌的乌龙法师。真正的法师都明白魔法的魅力,越是资质高的魔法幼苗,对魔法越是热爱,这是与生俱来的追求,流淌在他们的骨血里,是他们的灵魂烙印。可是无名氏神官随随便便扼杀了昭霆的天赋,还扯谎欺骗她。   在月出生的黑暗历,还有之前法师地位更高的魔导历,这种故意废掉优秀的魔法苗子,还是稀世天才的行为,会被大陆法师议会处以极刑。   可是这个时代,一个只有异能了得的魔族在地上行走,法师整体水准一落千丈,异族凋零,教廷座大,区区一个圣职者就能将堂堂一位真正的魔法天才欺凌至此,这孩子还懵懂不知。   月真想大开杀戒,推翻这个世道,重建魔法的辉煌。但他也明白,这已经不是他的时代了,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他又失去了从前十三段的实力,无法实践他的心愿,不禁深感颓然,但还是强打精神,抚摸棕发少女的小脑袋:“昭霆,你不需要那样的师父,今后我会指导你。”   昭霆十分感激,但还是认真地道:“月,你稍微教教我就行了,我很尊敬神官先生的,不想改投你门下。”   那种骗子,哪配做你的老师。月心下冷笑,但他喜欢昭霆不忘本的深情厚谊和单纯天性,温言道:“好吧,昭霆,你以后想学什么魔法,都可以私下向我讨教。”因为神官对杨阳的偏爱,月恼怒下不想教她,耶拉姆更别说,他看出褐发少年才是对魔法不感兴趣的纯战士。   昭霆大喜过望,连连道谢。   之后每天晚上,昭霆都孜孜不倦地向同伴请教,还主动请缨每晚守夜,和月的关系有目共睹地好起来。   相反,月对杨阳和耶拉姆的态度冷淡下来,这还是确定了他们不知道师父玩的把戏,真的以为昭霆资质不高,否则他这口气可能会出在两人头上。   杨阳虽然有所察觉,但以为这个朋友是脾气使然,没有在意,她也忙着向肖恩求教魔法。   而且昨晚,她终于又梦见席恩了。   杨阳由此确定,最近之所以又无法入梦,可能是因为肖恩的一半灵魂在她体内的关系。   这个梦很短,距离上次的梦境过了不知多少年,席恩似乎又长大了一些,而且终于和那四个风雪精灵——丝诺、雪拉、蒂法和伊萝团聚了。   杨阳也为他高兴,元素精灵在空中翩然起舞,笑语如歌,皑皑飘扬的雪花和冰晶如花坠落,细雨飘落,淅淅沥沥,温热的雨水让人想哭。   可是,这次杨阳确认了,席恩是穿着黑袍,心一沉。   他凝视着元素精灵的视线还是那么温柔与眷恋,专注和挚爱,仿佛看着一生一世的恋人,生命中剩下的全部和失而复得的珍宝。   不知为何,杨阳感到哀伤,难以形容的哀伤,还有仇恨,愤怒,困惑,迷惘,强烈的嫉妒和不甘,充斥在年轻法师的胸腔之中。   杨阳不明白为什么,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多月不见,席恩就好像陌生了许多。   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仿佛不良于行一样站在树下,靠着树干,看向远方,目光仿若实质般凝聚着心口的感情,却找不到焦点,仿佛迷路的孩子。杨阳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在想着什么,为什么如此悲伤和愤怒,迷茫和嫉恨,在这段代表过去,不能挽回的时光中,她只能依稀体会到曾经的黑袍学徒的情绪。   「席恩!席恩!」   当元素精灵们呼唤,席恩回过神,嘴角牵起微弱的笑意,仿佛对世间万物最后的温暖,他抬起手,杨阳奇怪地发现这双手纤细柔软得像少女,肤色细腻洁白中透出淡淡的金色,像是传说中日精灵的肤色,还戴着一副看起来异常沉重的银手铐,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她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像是血肉被剥离的痛楚,幸好经过上次梦境的拷打,她对疼痛的忍耐力提高了许多,这股痛感的时间也不长,再一眨眼,杨阳发觉席恩好像长高了一些,黑袍下的躯体虽然依旧纤细瘦弱,体格却有了变化,一头灿烂的金发变成了原本的棕色。   刚才是变形术吗?黑发少女震惊,变形系已经失传了,就在圣域被烧掉的书籍里面(雪露特简直罪大恶极),不过黑袍阵营也有传承。   那双纤细美丽的小手变成了记忆中蜜色的手掌,比童年大了一些,还是那么病弱消瘦,饱受摧残,布满了陈年的伤疤和旧伤,一双令人心疼的手。   魔法之王扬手接住纷纷扬扬的雪花,看着手心层层叠叠的花朵图案。   「席恩,小心感冒。」   一个青绿色长发,气质温柔的风精灵嘱咐,杨阳认出她是席恩后来认识的元素精灵之一,名叫妮可。   「只是手,没关系的。」   杨阳理解,席恩的身体极差,别说淋雨淋雪了,普通的着凉他都经受不起,发烧到整夜整夜咳嗽,难以入眠。   席恩伸出手,感受雪花的曼妙形状,凝视风与雪的元素精灵共舞——从肖恩那里,杨阳知道了玛娜精灵的进化形态就是元素精灵,他还遇到一个砂之精灵。   下一秒,杨阳感到了席恩施法,一别数年,他居然成为了如此强大的法师。   那是从魔法之王手中绽放的奇迹。   仿佛一条沉睡的巨龙拔地而起,无数霜白的晶流旋转聚集,伴随着玛娜精灵的舞动和歌唱,又像是一条巧夺天工的项链,反射出阳光的瑰丽色彩,雪花和冰柱绽开片片花丛,白茫茫的雪墙似奔雷、似闪电,携带着气浪的呼啸和松涛的鸣动、大地的沉厚滚动,席卷了天与地。   霜雪的结晶如同清冷辉煌的瀑布,一直延伸到天穹之顶,变幻莫测地铺展开来,如同极光和彩虹般瑰丽万千,与茫茫云海衔接,比最高峰诺瑞姆林峰更雄伟壮阔,曲折蜿蜒到云海的尽头。   那一刻,杨阳深深感到了魔法的魅力。   那是一条霜花瀑布。   真美啊。   第二天醒来,杨阳依然打心底感叹魔法的奇迹和宏伟,她原本只是想成为魔法师,不负赛雷尔的期望,珍惜表妹昭霆没能获得的机会,还有对神秘力量的好奇。可是亲眼目睹梦里那位黑袍缔造的神奇,天工造物都无法比拟的壮丽和美妙,才真正震撼了心扉,那样的美丽能够虏获任何人。   不知道有一天,我也能成为那样的法师吗?   *******   【后记】   月发现了昭霆的魔法资质,在五个女主角当中,昭霆的资质是最好的,天之骄子。虽然杨阳她们也有特别的天赋,但还是比不上昭霆,这和她的身世有关,具体后文会揭开。   目前月是比较颓的心态,虽然他不后悔选择爱情,但是一个最高等级的法师抛弃这么高的成就,几乎变成一个废物,也不能释怀,所以很长时间都很丧,后面才会因为某个人,重新振作起来。   昭霆其实是因祸得福,太顺风顺水的天才容易自满,走过这样的弯路,她后来万分珍惜学魔法的机会,尤其静得下心阅读。   但是在昭霆的事情上,神官还是有责任,不过他最严重的罪行是渎职(镇魂石),和对圣域的义父朋友的忘恩负义,轻易放过杀人凶手的青梅竹马,还深情款款不计前嫌。对矮人也不讲义气,任由朋友的家园被侵占,只要为了雪露特,他一向如此。   话说这是杨阳第二次看到席恩变身了,这位是本文第一换装大佬,小号无数,后文还会继续变装。 第二百七十三章 矿山   数日后,冒险小队进入山区,阶梯状的山壁取代了青黄色的缓坡,有些山壁甚至寸草不生,显然过去是露天矿床,开挖殆尽后被弃置。绕过几个山坳,纵横交错的障壁仿佛戏台的布幕缓缓阖上,迪诺河及其支流隐没在背后;前方的视野豁然开朗,看形状像是座山谷。   此刻已近黄昏,秋阳色泽桔黄,显得分外柔软。一行大雁清鸣,从棉絮般的云层里钻出,翅膀染上绯红色的晨曦,气氛恬静而宁适。杨阳一行不觉沉浸在这样的景致中,疏忽了警戒,因而当听见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时,都吓了一跳。   “请止步。”   一道身影从树上跃下,落地无声,姿态仿佛一头大豹,毫无多余的肢体动作。暗色调的金发,端正却不出众的五官,就和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内敛到近乎无形,“这里过去就是矿区,很危险,没有什么事的话,请绕道走。”   “我们就是去矿山找人的!”昭霆冲口道。   “哦?”金发男子由侧身转为正对他们,打量的目光不着痕迹,就连看到三个穿越者时,那一闪即逝的喜色也藏得极好,“你们要找谁?”   “佛利特。”   “是他啊,随我来。”   “你是向导吗?”   “嗯。”   走了会儿,杨阳想起还没互通名姓,便道:“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楠。”   金发男子回首,微微一笑。   *******   东城的间谍们是在索美维山脉追丢杨阳一行的。   当时,肖恩用移动术将自己和杨阳三人转移至山下后,楠和同僚枫虽然马上追了下去,却因禁区解开引起的元素乱流无法定位。在这期间,杨阳等人已结束和月的谈话,被送去死亡沙漠了。   找不到目标,两人只好回伊维尔伦负荆请罪,罗兰的答复是——   「堵得着,既往不咎;堵不着,提头来见。」   非常冷酷的处置,楠和枫却听得感激涕零,因为主君已经把解决方案告诉他们。于是两人立刻赶往西城中部的矿山,守株待兔了大半个月,果然,猎物出现了,还附带同样遍寻不获的血魔和南城救世主。   只是,那个黑头发的青年是谁?楠一边带路一边纳闷。   杨阳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禁诧异,她本以为自我介绍完,向导会询问他们的名字。看来是不多话的人——她下了个粗浅的结论。   肖恩、希莉丝和耶拉姆的感受就深刻得多。无论是隐藏形迹的功夫,还是举手投足的矫健,在在都说明眼前的人是个身手高明的练家子。不过矮人矿坑的守卫理应有这点本事,他们也不奇怪。   楠突然停下脚步,道:“请稍等。”然后举起右臂,低念咒文。渐渐地,掌心前方浮现出耀目的银光,一圈圈向外扩散,众人眼中的景象如同一张焚烧的画纸慢慢消融。原本平坦的山谷被道路切成了几大块,路旁是大大小小的帐篷,木材和石料堆得小山般高,忙碌的工人在其间来来去去。   “楠哥哥!”   一个娇小的身影如乳燕投林,扑进密探怀里,吓了他一大跳:“夏侬!你怎么来了?”   “哥哥来视察工地,我当然要保护他。”夏侬挂在他身上,越过他的肩膀打量杨阳等人,当看见红发青年时,眼眸陡然大张,“是你!”   “嗯?”血龙王一怔。余人惊讶地瞅着他:“你们认识?”   “不认识。”   “什么不认识!半年前,雷南郡!我、你、哥哥、哥哥的小舅、还有哥哥小舅的部下,在妓院里,你忘了?”夏侬生气地鼓起腮帮,认为红发青年是在藐视自己。   “妓院……”众人呆呆重复。   “啊——你是坐在那个男人身边的小鬼。”扎姆卡特击了下掌,接着仿佛想起什么,慌忙转向情人,“月,不是的!我不是去妓院胡搞,是去谈生意!”   “我明白,大家都是男人,需要纾解,不用解释了。”月非常的心平气和,心平气和到法杖深深刺进地面。   “不是的——”   是多心吗?这两个人的对话好像情侣?楠和夏侬困惑互视。   夏侬蹦蹦跳跳地领着一干人朝工地一角走去,期间扎姆卡特还在试图让月听进自己的话,楠从而确定这两人是情侣没错。   一顶红色的帐篷跃入众人的视野,旁边围着一圈人。其中一个商人打扮的青年格外显眼,因为其他人不是打赤膊就是穿着汗湿的短衣。   “哥哥!”夏侬挥手打招呼。   希顿商会长没有听见,依然指着手里的图纸和周围人聊得热火朝天。夏侬双眉一竖,登登登跑过去,“轻轻”推了他一把:“哥,我叫你……”   最后一个“呢”字被惨叫盖住,希顿踉跄前冲,连同对面的人一起跌进帐子,摔得好不狼狈。   杨阳等人看得张口结舌。楠习惯了这种场面,及时撑住差点散架的帐篷。夏侬惊呼,连忙跑到希顿身边蹲下,手忙脚乱地道:“对不起,哥!我不是有意的!你还好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会长,没事吧?”余人也纷纷慰安。   “没事,倒是图格晕了。”希顿从倒霉的肉垫上爬起来,训斥妹妹,“臭丫头!跟你说过多少次,动手前先说一声!你当你老哥是铁人,吃得消你的力道?”   “我叫过了嘛。”被兄长罕见的怒容吓到,夏侬瑟缩了一下。   听到这儿,杨阳等人才明白那一跌不是希顿太脆弱,而是夏侬力气太大的缘故,又是惊诧又是不解。唯一例外的是扎姆卡特,一照面他就感到夏侬身上的同族气息。   “希顿先生,有客。”楠朝刚站稳的商会长使了个眼色。   “啊,失礼了。”希顿将凌乱的衣裳抚平,以热情的神情面对杨阳等人,“我叫沙曼达·希顿,是这个工地的负责人,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来找人。”耶拉姆淡淡道出来意。   “他们找佛利特。”楠补充,对杨阳等人道,“我下去叫他上来,大概需要半个钟头,你们可以四处逛逛。”   “为什么我们不能下去?”扎姆卡特不满地道。希顿的目光刹时定在他脸上,失声道:“维烈!”刚才虽有端详过,却因气质的不同没有认出来。   “我不是维烈。”   “咦?”不止希顿,夏侬和楠也露出错愕之色。   懒得解释,血龙王朝矿坑的方向迈开大步,被一只手揪住长发,险些扭到脖子:“呜!”   “给我安分点!这是铁矿山,不是宝石洞,没你喜欢的东西!”清楚他肚里在打什么鬼主意的杨阳叱喝。   竟敢对血魔大小声。希顿三人目瞪口呆,当看见红发青年只是扳开她的手,咕哝了几句,更是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楠,你去吧,我会招待他们。”希顿不愧是一介大商会长,立刻恢复了镇定。楠点点头,转身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扎姆卡特仍显得有些愤然。   见状,希顿开导:“楠不让你们下去不是小气,而是为你们的安全着想。矿坑里很危险,又黑,还常常有毒气冒出,不熟悉的人进去很容易出事。”   “毒气!?那——”   “放心,矮人个个是采矿的能手,怎会被区区毒气吓阻?来,我们四处走走,打发打发时间。”   “会长,给。”一人捡起掉在地上的图纸。   “噢!谢谢!”希顿用力拍打额头,感激地接过,展开检视有无损坏。昭霆眼尖地瞄到上面绘着一把长剑,旁边密密麻麻都是注解,似乎是张设计图。   希顿很快卷起图纸,重新扎好,笑道:“好,走吧。”   一行人跟着他巡视工地,闲聊中,杨阳等人意外发现希顿不若一般商贾健谈,相反,他用辞相当谨慎,像有什么顾虑似的。初时不懂,后来看到一个工人因为说错话被夏侬一拳揍飞,才恍然大悟。   有这样的妹妹,真可怜。   沿路的工匠只要不忙,都上前问好,看得出希顿是个平易近人的会长。但是杨阳等人环顾间,没瞧见半个矮人,不禁奇怪。昭霆第一个发问:“希顿先生,为什么都没矮人啊?”   “他们都在下面,雷姆利亚铁的采掘比预期的难,我们暂时还无法胜任,只能麻烦他们。”希顿手指前头的工坊,“不过那里有几位大师,专门指导我们炼铁的事宜。”   远远的,一股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不绝于耳。巨大的鼓风炉旁,赫然是六道熟悉的身影。矮小的个子,健壮的身材,脏兮兮的胡须,不是佛利特的同伴是谁?   师兄妹三人高兴地迎上去,故人相见,自然免不了寒暄一番。余人插不进嘴,只好四下张望,于是看到一幕让人惊讶的情景:“他们在用魔法生火!?”   八名穿着法师袍的男子站在炉旁,念诵咒语,一副施法的模样。希莉丝掩嘴道:“这太奢侈了吧!”希顿摇首:“不是奢侈,自然的火达不到必要的温度,所以才拜托火系法师。”   “哼!”扎姆卡特面带不屑地瞅着炉里的火焰。希顿知道他是在嫌弃法师们的成果,并不生气——说到纵火,谁能比得上血魔?   晃了一圈,众人回帐篷休息。希顿命人抬进一头烤全羊,直接取用,充当晚饭。   用餐的气氛很热络,豪迈的吃法打开了主客之间的隔阂,只是肖恩和扎姆卡特表现出的胃口让年轻的商会长有点僵硬。正聊得起劲,一个腰粗膀阔的汉子走进来,将一把还冒着热气的成剑递给希顿,然后弹了一下。极为清亮的声音贯穿每个人的耳膜,震撼心扉。   “矮人打造的武器无一不是精品,可惜数量实在有限。”抚摸澄澈如冰的剑身,希顿忍不住慨叹。   受这句话触动,杨阳脑中灵感一现,道:“希顿先生,我有个主意。”   一室的目光射向她。杨阳不自在地干咳两声,脸泛红晕,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刚刚看了,主要的工序都是由矮人来完成,其他人只负责打杂和生火,这样效率当然不高。我建议分工合作,可以用流水线的方法提高产量,缩短工期。”   “流水线?”   “就是分组,一批人选料,一批人熔炼,一批人提纯……这样轮流配合,最后完工,制作速度会加快,质量也不会差。当然每个工序的人都要专精自己的部分,不过专精比全精容易多了,也好培养……”   还没说完,希顿就高声打断:“好主意!真是太好了!杨阳小姐,你真是天才!”   “呃…没这么夸张啦。”杨阳不好意思,她说的是地球的常识,到异世界却被当成是了不起的创意。   “奥图,你来完善这个计划。”希顿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这时,外面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大嗓门,“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酒鬼神官的三个弟子!”   “佛利特!”杨阳三人相继站起,连不苛言笑的褐发少年也浮现出欢容。   矮人探头进来,看见帐子中央的烤全羊,先是大喜,而后愤怒:“搞什么!都没了!也不等等我!”   “谁叫你来得太晚。”昭霆扮了个鬼脸。杨阳笑着执起他的手:“好啦,别气,我们在山下买了好酒,待会一块儿喝。”佛利特吞了口口水,嘴上却不肯妥协:“肚子饿得咕咕叫,怎么还有心情喝酒!”   楠打圆场:“我再叫人帮您烤一头。”   “多烤点,我还没吃饱。”肖恩和扎姆卡特异口同声,催着密探往外跑。余人一边叹息一边跟上去。   “会长,那个女孩——”名叫奥图的男子弯下身子。   明了他意思的希顿举起手,示意打住。顿了顿,他默默展开一直拿在手里的图纸。   上面是一把单锋剑的设计图,由东城救世主亲手所绘,据说是地球某个国家的精锐兵器。当时,见识了她种种新奇的发明,听了她对图纸的讲解后,他以为今生不会再惊讶,可是……   异世界的智慧,实在是取之不尽的财富。如果这个少女也被拉拢,罗兰怕是天下无敌了吧?   那贝迪怎么办?还有胜算吗?   “……不要把刚才的事说出去。”   踌躇良久,希顿沉声一叹,对心腹和妹妹下令。 第二百七十四章 信   “那个酒鬼神官怎么没跟你们一道来?”   风卷残云地歼掉半只羊和三大瓶酒,佛利特才舒了口长气,问出兜在心里的问题。   听到银发圣职者的名字,杨阳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胸口满是暖意和离情:“神官当然不能和我们一块儿旅行,他要保护村子。”   “也对。”佛利特再接再厉地撕下一大片羊肉,“但他就放心你们三个出来?”   “喂!别瞧不起人啊!我们三个怎么了?我们也是很厉害的!”   “他不放心,所以塞了很多道具给我们。”   “我想也是。”矮人自动过滤棕发少女的抗议。褐发少年接口:“这半年你们就一直在这里挖矿?”   “是啊。唉,少了那酒鬼,日子还真有点无聊。以前闷的时候可以找他打架拼酒,现在大家都水平相当,喝起来没意思。”   “那我和你比。”肖恩兴致勃勃地插嘴,佛利特斜着眼看他:“你?”   杨阳笑道:“肖恩可是很强的哦,别瞧不起他。”希莉丝附和:“没错!保证灌醉你!”其实她并不清楚情人的酒量,树镇那次肖恩是借着杨阳的身体才喝赢诺瓦,但她无法容忍对方用轻蔑的眼神看待心上人。   佛利特将信将疑,问道:“那你最少可以喝几桶?”入门测试,达不到标准免谈。   肖恩回忆道:“三桶……吧。”他说的是古代的容器,一桶抵得上如今的十桶。   “去去!等喝到五桶再来找我!”   “哇——你好厉害。”肖恩没有受到打击,反而由衷钦佩对方的酒量。佛利特刚翘起鼻子,月温温地道:“他已经超标了,他说的三桶等于你说的三十桶。”佛利特大吃一惊:“什么!好,跟俺来!”说着,一把拉起棕发青年,就要跑路。   “哎……”   扎姆卡特不甘示弱:“三十桶有什么了不起,三百桶我也喝得下!矮冬瓜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   “什么!你这臭龙,以为闭着眼睛我就看不出来吗!?当心我剁了你的龙爪下酒!”   “我才要揪下你的脑袋当球踢,死矮子!”血龙王撩着袖管站起。   眼看一场大战即将如火如荼地展开,余人急忙上前阻止。   不愧是夙敌啊,两句话就开打。和肖恩一起拽住红发青年,杨阳暗暗感叹。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沉稳的声音插了进来,令气氛瞬间降温:“佛利特先生,天色不早了,需要我为你的朋友们准备帐篷吗?”   “咳嗯,咳,不用了。”佛利特回过神,带着不自在的表情挥挥手,“我招待他们去我的住处,你走吧。”   “是。”楠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佛利特,你讨厌楠先生?”发现友人对向导的态度有异,杨阳奇道。   “不是讨厌,那小子怪怪的。”   “怪怪的?”余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佛利特烦恼地抓抓胡子:“我也说不清楚……”矮人天生拥有看穿表象和善恶的能力,就是这能力使他一眼看出扎姆卡特的真实身份,可是人类无法如此简单地区分,所以他才会迷惑。   ——在他眼中的密探,是好人,又不是好人。   连他自己也弄不懂了,如何向他人说明?   ******   佛利特所说的住处位于盆地的另一头,紧邻着工地。本来矮人们习惯住在地下,但矿山不比红石山脉,是西城城主的属地,不能随意建造家园,他们只得在地上搭了临时住处。   沿着矿山转了个弯,奇妙的景象映入众人的视野。只见许多形状不一的屋子堆砌成“一栋”建筑,是坚硬的花岗岩筑成,错落有致的平台和阶梯连接着上下屋宇,造型别致又奇特。   “哇啊~~你们也太懒了吧!”这是昭霆的第一感想。佛利特瞪起眼睛:“什么懒!这是艺术!建筑的艺术!”   “的确,很漂亮。”杨阳评价。这不是恭维,而是发自心底的赞美。看似杂乱的建筑,总体看来却极为美观和谐,不愧是矮人的作品。佛利特转怒为喜,摸着胡须呵呵直笑。   “不过,太小了吧。”希莉丝仔细观察了一下每栋屋子,皱起眉头。   “放心,有适合你们住的房子,在后面。”   “有洗澡的地方吗?”轩风问出少女们最关心的问题。   “哈哈哈,就知道你们会这么问——当然有,而且是大澡堂!冷水热水随你们选!”   “哇——”   “……你为什么叫得这么起劲?”佛利特疑惑地打量欢呼的其中一人。肖恩高兴地道:“洗澡是件快乐的事,不是吗?”   “才怪。”扎姆卡特铁青着脸嘟囔,深受火精灵眷顾的他,对一切与水有关的行为排斥。月以无比温柔的口吻道:“看你的样子,这些年又把我的嘱咐丢到脑后了——总共洗了几次?五次有没有?”   “当然!五次肯定有!”   “是吗?我不相信,待会儿不泡足三个钟头别想走。”   “呜呜~~月~~”   果然,被克得死死的。杨阳等人一致摇头。佛利特则是诧异这个人类竟能让一条龙乖乖服从。   沿着以矮人的腿长搭建的楼梯,一行人辛苦地爬上一个很大的院子,从落地窗进入房间里面。正如佛利特所言,家具都是人类用的,没有不便之处,空间也很宽敞。   放好行李,四个少女就直奔走廊尽头的浴室。扎姆卡特也在情人的押解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隔壁。肖恩和耶拉姆为了摆脱矮人的邀酒,慢了将近十分钟。   擅长技术的矮人建造了可以容纳好几个人的大浴池,还有水龙头,通过管道从别的房间输热水过来。杨阳和昭霆已经好久没看到这样现代化的设备,着实感动了一番。轩风和希莉丝因为在南城的王宫里洗惯了大理石浴池,一点不稀罕。   “希莉丝,你皮肤好白,真好,我也想有这么白的肌肤。”帮忙红发少女把沐浴露涂到背上时,轩风艳羡地道。   南城梅迪虽然地处热带,却因人种的关系,城民都非常白皙,尤其是女性。   希莉丝展颜,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还是要谦逊两句:“白是白,肤质比不上你。我一直在外头跑,毛孔都变大了。”   “可是你的胸部比我大啊。”轩风很不平衡,瞄向稍远处的两人,“是我们这儿最大……小霆!你的胸部何时变那么大了!?”她震惊地喊。   “啊?”昭霆一呆。轩风扑上来,一手抓住她的胸,一手抓住自己的,比了比,脸色刹时灰败到极处,喃喃道,“难以置信,难以置信,你吃什么长的?发育畸形嘛!”   “你才畸形!”昭霆一边哇哇大叫一边逃离她的魔爪,被轩风逮回来,严词逼问:“告诉我,你吃什么激素?”   “我没有!”   “骗人!”   “好了好了。”杨阳打断,带着一丝叹息,“这里身材最差的就是我,别比了。”轩风充耳不闻,惊喜地道:“对了!小阳!你一直和她在一起,你一定知道,她吃什么长成这样?”   “她除了吃饭还能吃什么?食物是她唯一的激素。”   “唔~~”轩风一脸失望,在心里犹豫到底是冒着变胖的危险尝试“食物丰胸法”,还是另寻高招。希莉丝好心地建议:“阳,多揉揉,揉揉就会变大了。”   “哈哈哈。”不知该怎么回应的杨阳只有干笑。   轩风的双眼突然射出邪恶的光芒,小声道:“你们,谁会透视魔法?”   “我会。”杨阳刚举起手,惊觉她的用意,瞪大眼:“你想……!”   “呼呼呼,没错,四个美男子就在隔壁,你们不想欣赏那美丽的风景吗?”轩风挑唆,神态和语气都像极了《圣经》里引诱夏娃犯罪的蛇。   “你你……太……”杨阳语无伦次;希莉丝捧着通红的脸颊想入非非;昭霆大叫“不要——”,底气却明显不足。   “哎呀,看嘛,又不是偷腥,只是饱一下眼福,不会怎么样的。”轩风抱着友人的手臂撒娇,同时不忘拉拢另两个已经心动的人,“难得有这样好的机会,错过以后可能就没有了。希莉丝你也想看吧,肖恩的裸体?昭霆呢,可以看看‘死小鬼’身上有没有什么隐疾,将来好用来威胁;小阳你比对扎姆卡特和杨老师是不是连身体的某个部位都一模一样;我呢,就拿剩下那个好了。”说着说着,口水差点流了下来。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本来就不是很坚定的三人很快就动摇了。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在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羞意和期待。最后,轩风、希莉丝和昭霆齐声道:“阳(小阳)。”   “那个……好吧。”一半迫于群众压力,一半自己也有那么点意思,杨阳合起手准备施法。   就在这时,响起敲门声,接着是熟悉的清亮嗓音:“杨阳,听得见吗?我们洗好了。佛利特要我转告你们,不要洗太久,这里的水有很多矿物质,稍微泡泡是很好,泡久了却会难受——那我走咯!”   “……”   四人面面相觑,良久,一起叹了口长气。   ******   深夜,杨阳推开落地窗,走到连接客厅的平台上。   宽广的地面被月光照得雪白,闪闪发亮,看起来就如真正的纯银一般。赞叹了一会儿,她才小心翼翼地踏上去,手里捧着一封信。   托宿命的另一半的福,她终于联系上身在西芙利村的师长,两人开始通信,对于收到的第一封信,杨阳满心雀跃,一时舍不得打开。   深吸一口气,她才慢慢拆开魔法快递的信封,和本人一样秀丽柔软的笔迹映入眼帘:   许久不见,甚是思念。   杨阳心中怦然,一股前所未有的涟漪在心底荡开。   不知是否她多心,她总觉得神官这句甚是思念,夹杂着别样的意味。   自从知道维烈和魔界公主玛格蕾特的爱情,又亲眼目睹月和扎姆卡特的深情不悔,杨阳心底一直憧憬着那样的恋爱,也希望邂逅一生一世的爱人。   此刻读到神官的信,看到这样一句话,她的心跳顿时失速,起了异样的情愫。   她手指颤抖,手中的信纸突然滚烫,险些不好意思读下去,定了定神才继续看。   阳,你好吗?没想到你没有找赛因帮忙,还是把信寄到了,真厉害,还找到了你宿命的另一半。   这句熟悉口吻的话语让杨阳心定了些,微笑着往下看信:   昭霆和耶拉姆好不好?如果他们在你身边,暂时不要让他们看信,有些话不方便让耶拉姆知道。我么……经济状况不太好。总之,有艾里和娜塔两口子接济,饿是不会饿死的。至于酒钱,拜托回来时帮我在耶拉姆面前多美言几句,还清赊账,拜托了!   杨阳轻笑出声,一点也不意外,脑中深刻地浮现出师长开朗的笑颜和贪杯的模样,心情也变得轻松,目光下移,怔了怔:   至于我的身世,你不要有包袱,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跟你说那么多,这些心事,我一直藏在心里,赛因和老头都不理解我,跟你聊过以后好多了。回头想想,无父无母也没什么,像我这样的天才,丢掉我是他们的损失。   看到这样的话,杨阳更是心疼,一股浓浓的怜惜之情又泛了上来。   希望是他的真心话吧……唉。   话虽如此,杨阳还是希望能在旅途中遇到神官可能的双胞胎兄弟,为他找到他的亲人。因为除了耶拉姆,她和昭霆迟早要回地球。   黑发少女内心暖暖的酸楚,想起离开西芙利村的那一天,也有这样的心情。放心不下,难以割舍。   耶拉姆有没有长高一点?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应该窜得蛮高了吧?昨天我和艾里在后山钓鱼,我想起捡到他的情景,他是被我钓上来的!哈哈,那个时候的耶拉姆超级不可爱,脏话一箩筐不说,还老跟我对着干,十足的不良少年,现在总算好了。你劝他不要老是和昭霆打架,对女孩子要谦让。   抱歉,神官,我无能为力,他们俩打是亲骂是爱。杨阳无动于衷,但是看到下一段,她心一震:   你呢?有没有肠胃不舒服?不要吃太油腻的食物,不要空腹喝牛奶,旅途辛苦,你就不要跑步了。多备草药,各种都要。虽然你队伍里有一位白魔法师,但是旅居各地容易水土不服,注意调理,你的体质又不好。现在你们在西城,那里天气恶劣又干旱,我记得你和昭霆说,清洁对女孩子而言比性命还重要,临走前特地关照耶拉姆,要确保你们有澡洗……   杨阳突然觉得手里的信又变得发烫,吐纳也没办法消除脸上的红晕。   这时,她身后响起一个爽朗的男声,吓得她差点跳起来:   “杨阳。”   “在看信呐?”棕发青年拿着一小坛酒出来,显然是来找酒搭子,借着客厅透出的光看到她的表情,奇道:“怎么脸红了?”   杨阳更加忸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看师父的信有这么奇怪的反应,仓促间折起信纸,平平放进胸前的口袋,下意识地按了按,像要抚平莫名其妙的羞赧。   肖恩感兴趣地笑道:“和师父聊什么?”杨阳恢复欢快的神情:“我跟他写了旅行的经过,神官也说了他的事,还没看到下面,信里一大半都在担心我们,关心我们的饮食、健康、还有耶拉姆的身高……”   “他一定是个好师父吧。”棕发青年的笑容有一缕杨阳看不懂的惆怅,但这个问题不需要丝毫迟疑:“嗯。”   “……”   察觉了一点异样,杨阳观察宿命的另一半的表情:“肖恩?”   “没什么。”棕发青年笑着提起酒坛,“我请你喝酒,你师父会不会揍我?”杨阳噗嗤笑出来:“怎么可能,我喝酒就是他教的——走!我们喝个痛快!”   拉着他,两人并肩走进室内。   *******   【后记】   有人看出神官是故意撩拨少女心吗。   所以神官是杨阳的初恋,没办法,年轻时往往会碰上几个人渣,真命天子在后面,总会雨过天晴。   如果肖恩知道杨阳拿他和这样的神官比,一定心情复杂,他可是个真正的好师父,至少不欺骗未成年少女。   神官确实对三个徒弟有感情,也关心他们,但没有真正为杨阳她们考虑,否则他接到杨阳的信,知道他们一路的艰难险阻,多次遇上差点身亡的意外,就干脆让杨阳和昭霆回王室和西城去了,至少生命有保障,或者请以前的冒险伙伴帮忙照应,可是他没有,一来,他是通缉犯,被中西两城抓住会上绞刑架,关键是担心自己绑架圣贤者的后代,破坏仪式会引起元帅拉克西丝的不满,降低对他的评价,下意识不愿这么做,哪怕三个徒弟旅行中会遭遇各种危险;他和以前的冒险伙伴又闹得不开心,加上自觉混得不怎么样,不好意思被朋友知道。   所以神官是个非常敏感自卑的人,只是被外在的开朗掩盖,他的自大是因为天才和从小被圣域的大家宠溺长大,可是孤儿的心结一直都在,还有和诺因的对比,对诺因的嫉妒,造成了根深蒂固的心理阴影。作为师父还好,一旦变成对象就糟糕了,需要女方小心翼翼呵护他的自尊心,受不得挫折和否定。他心心念念始终是自己的心结,只是对杨阳说得大方而已,顾虑男人和师父的面子。他其实很懂得如何激发别人的同情。   他也没反省自己教的本领根本不够,认为徒弟们有强力保镖就足够了。本来就是,半年的学习,速成班能有多能耐,昭霆还是放养,全让耶拉姆教,还是耶拉姆勤勤恳恳教武艺。   现在有的读者可能也猜出来了,神官之所以那么天才,是因为帕西斯。   寒流之卷 第二百七十五章 贤者考试(一)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6日·东城伊维尔伦·水神殿总殿。   雪白华美的建筑错落有致地排列,呈浪花的形态包围着中央清一色用蓝色云母搭建的王城。镀银的栏杆与外围的市街隔离开来,内圈是美观实用的蔷薇花墙。每一寸地面都铺着漂亮的绿色植被,点缀着争奇斗艳、无视自然规律怒放的各色花朵,这是水神庇佑下的奇迹。还有雅致的阶梯和回廊,优美的湖泊和小桥,雕刻得栩栩如生的众神塑像,缀有精美浮雕的石壁,镶嵌着彩绘玻璃窗的穹顶,一切呈现出水神殿特有的柔美和高雅。   午祷结束后,大神官离开礼拜堂,一路受到信徒的敬拜。   端整的长辫垂在脑后,额前戴着象征水神神子的头环,举手投足,充满了仿佛祈祷诗般的韵律。   法利恩保持完美的神子仪态,即使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也没有卸下,仿佛已经融进血肉,化为生命的一部分,但是眼中的神情从属于神仆的谦卑变成了组织领头人的冷厉。   隐身的密探显出身形,汇报道:   “哈梅尔商会的牵头人查出来了,按照您的吩咐,把他的头送到他主子的床头。”   将腋下的经文放在书桌上,法利恩·罗塞眼中浮起薄讽的光芒:“博尔盖德会长的智略之泉似乎也干涸了,不但把算盘打到大人身上,还妄图控制我城的教坛。”   “他应该是开始急了。”女性的密探低声说出自己的见解。   “嗯哼,穆伦那胖子色归色,做生意的本事倒不错。也许可以考虑把他的灵魂招回来,送去财务部。”暗影部队有不少死灵法师。   密探苦笑道:“拉斯帝涅部长只怕不敢收这么个别致的部下。”   法利恩笑了,清雅而圣洁的笑容,宛如映着晨辉绽放的百合。   “呵呵,没关系,冰宿小姐会很乐意收下的。”罗兰也会很乐意她收下,这样就可以早点结束工作,陪他吃晚饭。   尽管金发青年都是秘密下厨,但焉能瞒过法利恩、艾德娜这些近臣?他们甚至要魔导团团长用水族的法器「止像球」录下主君围围裙的拙样,引为笑料。   自从大人和冰宿小姐在一起后,日子过得真是惬意啊。大神官不禁感叹。   “说到救世主小姐,最近科比奥神官长跟她走得很近。”   “哦?那个老匹夫想干什么?”法利恩的眼神变得煞有戒心,语气也褪去了一贯的温和。   在遇到罗兰之前,正如法利恩自己所言,他完全没有表情。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以科比奥神官长为首的神殿上层。顽固而守旧的圣职者们,将“堕落的神女所生的肮脏孩子”连同照顾他的侍女一起关在地牢里。那个侍女是行将就朽的老妇,所以法利恩刚学会说话,就撒手人寰,之后他度过了五年暗无天日的生活。若非上届城主马修忍无可忍地求助兼任左权机神官的拉克西丝,直接对水神殿施压,法利恩恐怕会被关到死为止。   即使如此,走出地牢的神眷之子已丧失了情绪表达能力,上届城主和国务尚书心痛不已。但城主私生子的苦难并未到此结束,水神殿的掌权者们依旧视他为耻辱的象征,漠视其他神学生私底下的排挤行为,更有甚者,如科比奥之流,还以师长的名义变相地加入虐待的行列,安排不合宜的课程,并在学生理所当然完不成时,施以残酷的体罚。   罗兰当上城主后,一脚将科比奥从大神官的位子上踢下来,让弟弟取而代之。从这个举动,人人都看出新任城主对新任大神官是什么看法。曾经参与暴行的人们都栗栗危惧,但是罗兰并未展开进一步的报复——他无意剥夺弟弟的权利。   和兄长不同,法利恩对复仇行为并不热衷,当然他也不可能对欺负过自己的人有好感,平常言行就颇为冷淡。于是某些人担心之余,渐渐有了动作。   听到“老匹夫”三字,密探暗暗叹息。如果说世上有天生的神职人员,法利恩就是活生生的典范。他的嗓音圆润而充满了抑扬顿挫,每个听过的人都会感叹这是天生用来布道的声音。当他穿上以金银线装饰的洁白圣服,在祭坛前唱赞美歌时,连毫无虔诚心的军官眼里也聚满感动的泪水,更别说台下灵魂也为之陶然的贵妇人们了。   因此,当这样的嗓子迸出粗言的时候,打击绝非一个“大”字形容得。   “梅。”法利恩呼唤部下,“虽然冰宿小姐不会上当,最近你还是注意一下。必要时,把那个老匹夫做掉算了。”梅压抑二重打击,简短回答:“是。”   “其他还有什么事?”   “埃特拉的邱玲小姐前天回去后,一直关在北之贤者的施法大厅里面不知道干什么。因为有结界,派去的探子无法潜入。”   “啊,让她去吧。”法利恩对邱玲的安危很想置之不理,尽管保护她是罗兰的指示,但他暗暗觉得北城救世主对自家救世主的影响力是很危险的因素,最好早早死了干净。   可是,罗兰的旨意是必须遵循的。法利恩还是吩咐事后调查一下。   领命后,梅用郑重的口吻道:“阁下,椿已经找到「真红火焰」。”   “哦?”大神官双目一亮,“真是个好消息,在哪儿找到的?”   “一座湖里。”   湖里?难怪找不着。法利恩皱眉,却听得部下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不是她找到的,是无名氏神官告诉她,才……”   法利恩默然片刻,慢条斯理地道:“梅,你跟椿说,如果她能拉拢她的心上人,就不用老是耍这种花招。”   “不,阁下,这次是真的!”梅急声道。   “哦?”法利恩沉吟了一下,道,“好吧,我会记住的。”   “谢阁下。”梅代僚友致谢,然后深鞠一躬,“那我告退了。”   “等等,梅,今天楠和枫怎么还没来汇报?你帮我问问。”   梅张了张口,脸上神色变幻,好一会儿才道:“他们直接向大人报告了。”法利恩眯起眼,瞪视她:“直·接·向·大·人·报·告?”   “是……”   “怎么回事?是行迹暴露了还是跟丢了?”   “跟丢了。”梅小声回答,十分理解僚友的行为。老的暗影成员都知道,虽然法利恩表面看来弱不经风,魄力也远远及不上罗兰,冷酷程度却尤有过之。不仅手段狠辣,对待部下也严厉到接近严苛,决不给第二次机会。反而是罗兰恩威并施、统御有度。所以聪明人捅了漏子后,都不上报,而是越级向上司的上司讨饶。   可是今后,保命的招数再无使用的可能。梅在心里抹泪,果然听见法利恩一字一字道:“大人日理万机,他们竟敢拿这种小事去烦他!这次只好算了,大人一定已经宽恕他们,但今后,再有同类事情发生,无论大人会不会怪罪,我都要把他调进敢死队!”   “……遵命。”   命令部下退下,法利恩拿起桌上几份准备好的神殿报纸,准备带去王宫。罗兰有阅读古代语报刊和古代人物传记的习惯,法利恩甚至觉得主君的古代语学得比现代语好,这很奇怪,因为古代语被视为上流阶级的专用文字,民间没有传授的途径。   外人以为是水神神子的法利恩私下教导,只有法利恩自己知道不是,在他们相遇时,罗兰就会古代语了,还会一些古魔法。   其实罗兰在迷雾森林学艺时,帕西斯教他的语言就是古代语,不知道外面的语系已经改变,中文是罗兰后来攒了钱,在一座偏僻的小神殿学习的。他一手精湛漂亮的古代语文字和相关的渊博知识在往上爬的过程中帮了许多忙,还有人猜测他是贵族的私生子。   但是罗兰的生母身份卑微,是一个舞娘。因为当年上代东城城主马修当众问他母亲是谁,人人都以为是羞辱,使得当时战功彪炳、红得发紫的罗兰将军声名大损,走到哪里都被指指点点。如果不是已故公主美洛达爱他入骨,以死相逼,婚姻定然不成。   当上城主后,这些流言蛮语才被罗兰慢慢平息。即使如此,中城卡萨兰的贵族也对他轻蔑非常,王室有意和当时势力庞大的六大郡主掀下这个平民城主。罗兰不得已搭上前宰相谢尔达的人脉,又采取了一系列阴谋诡计和血腥屠杀,才坐稳位子。   而在他优秀的统治者才干展露,为东城伊维尔伦上下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民众也认可并由衷敬爱这位平民出生的城主,但早期的艰难险阻只有罗兰自己和身边的旧部下明白。   对于刁难和轻视兄长的王室和贵族,法利恩远比罗兰更深恶痛绝。   对弟弟拿来的报纸和古代语书籍,罗兰很高兴,他是平民出身,一直非常注重后天学习。   有时候他十分羡慕诺因,有一位那么优秀的元帅从小培养,文韬武略无一不会,还有王家的历史、政治、天文、地理、诗书、礼仪等等深厚的底蕴熏陶,又在王立学院读书;米利亚坦和梅莲可不用说了,继位之前就是王子公主,受到高等教育;连贝姆特也是商贾出身,曾经的第一商会瓦托鲁帝家族,当然有家庭教师。   他到十岁认识了师父,才有幸学会了识字和算术,之前大字不识,不过义母和姐妹们待他亲厚,在民间扩宽了视野,而且因为和黑龙王邂逅,他认得龙语,也够幸运了。   “三天后就贤者考试了,法利恩,有把握吗?”罗兰温言询问,并非施压,他完全相信弟弟的能力。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深深鞠了一躬,大神官抬起头。 第二百七十六章 贤者考试(二)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9日·中城首府里那·魔法师公会。   象征七大元素的七座高塔直插云霄,塔尖能看到神秘的魔法能量不住流转,这里是艾斯嘉大陆最高阶的法师研习的地方,也是管理整个魔法界的中枢。宽广的校场上,时常可见穿着各色袍子的法师来来往往,或讨论玛那的真谛,或精进彼此的技艺。   但今天,校场上空无一人,研究室和图书馆也空空荡荡,人群都集中到公会的前院,排成整整齐齐的七列。   虽然四大公会明面上是独立于王室之外的机构,但由于种种客观原因,还是和权利中心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今天来的客人又无一不是地位尊崇的贵宾,所以平日自视甚高的法师们也放下身段,出外等候。   魔法师公会由五位首席法师掌权,轮流担任会长。   今年的会长是主修炎系的阿尔摩修,脾气跟他擅长的法术一样暴躁。瞥了眼主塔顶上的大钟,他不耐烦地摸摸下颚的短须,道:“他们还真爱摆架子,非要等到约定的时刻再来!”   “守时是贵族的美德。”一旁的首席哈肯提醒,他的脸形瘦长,表情严肃,不苛言笑,和大部分修习水系魔法的法师一样,连语气带恶意,也符合水系法师对炎系法师的一贯态度。   “来了。”特意站在他们当中的尼贝特开口道,制止了一场即将展开的舌战。他主修风系,能够最先感觉到风玛娜元素的波动。   就像证实他的话般,转移法阵亮起柔和的绿光,当光芒消失后,两个人影出现在法阵中央。   “赛雷尔·史丁拜见诸位首席。”   前一人恭身行礼,充满透明感的冰蓝色长发在胸前挽成一束,身穿朴素的绿色斜纹袍子,手持一人高的碧玉法杖。他身后的少女梳着两根羊角辫,小巧可爱的脸蛋上镶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她提起裙角行了个屈膝礼,神情有点紧张。   在场的法师不约而同地朝圣贤者的后代还了一礼,表示对她祖先的敬意,才招呼魔导国现在等级最高的法师——北之贤者赛雷尔。   “史丁老弟,你果然是来得最早的。”   阿尔摩修迎上前,笑着拍打对方的肩膀。他今年四十八岁,是五位首席里最年轻的,称呼三十二岁的赛雷尔“老弟”并不为过。   北之贤者也微笑回应:“阿尔摩修前辈还是这么精神。”   “他是老来疯。”主修雷系魔法,首席法师中唯一的女性康妮热情地道,“史丁,要加油哦,我们都站在你这边。”   赛雷尔微微皱眉,他临时接到通知,从主考官变成试炼人,当时他就有所怀疑,眼见众人的态度,似乎真的要为难他的考试对象。   “诸位前辈,请恕我直言,试炼的项目,并不符合规定。”   阿尔摩修摆摆手:“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岂能一直按照规定行事。”尼贝特附和:“而且贤者考试的规定太老了,我们做些适当的修正,并不为过。”   “老师,你这话,只要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的。”   一个带笑的男声响起,众人转过头,只见一人从围墙后头转出来,俊雅的脸庞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法杖别在腰间,服饰是米黄色的文官服。   “吉西安法师长。”赛雷尔首先打了个招呼。   “你这个贫嘴的小子,长辈讲话插什么嘴!”尼贝特压下看到爱徒的欣喜之情,板起脸教训。康妮直截了当地道:“尼贝特你是太假,这次试炼就是为了给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子一个教训。”   她对罗兰和法利恩最无好感,当年罗兰从一介贫民爬到城主之位,还来做魔法检测,想要成为高贵的法师,她略施小计就让他声名狼藉,如今法利恩才二十一岁就敢挑战十一级的贤者之位,简直反了天了。   “还是康妮小姐坦白。”吉西安笑嘻嘻地道,拍拍赛雷尔的肩,“听见没?你任重而道远。”语气掩不住一股讽刺意味。   蓝发青年轻叹了口气:“诸位……”   叭叭叭!语尾淹没在嘹亮的喇叭声中,一列全副武装,盔甲裎亮的士兵走进前院,分站左右,最后两个抖开一条红毯。接着是手拿花篮的侍女,不断将篮里的花瓣洒出。当整条红毯都被鲜花覆盖,一个窈窕的身影昂首阔步走进,乌发结辫,军服笔挺,趾高气扬的神态宛如君临天下的女王,身后还跟着一个像是侍从的绿发青年。   “元帅。”见了这样的阵仗,在场只有吉西安还能开口说话。   “嗯?还没来?”拉克西丝环顾一圈,皱起眉头。比较了解她的人立刻会意她是想抢东城一行人的风头,真是一如传言的嚣张性格。   “把毯子收起来。”向参谋长比了个手势,魔导国大元帅睨视宫廷法师长,“你主子呢?”   “殿下不高兴来。” 吉西安很清楚,主君是不想浪费时间看既定的结果。   不过,诺因对魔法比拼还是很感兴趣的,是吉西安讨价还价,要主君留守,自己出来放风。   “不成体统,不成体统。”最注重规矩的哈肯连连摇头,“如此盛事,诺因殿下竟然不亲临,何况他还收到请柬。”   “盛事?”吉西安好笑地瞅着他,一指外头,“有这样冷清的盛事吗?”   法师们都老脸一红,他们临时决定赛雷尔从主考官变成试炼人,就是为了让法利恩知难而退。但是堂堂东城大神官若在公众场合挑战失败,他主子罗兰面上会不好看。所以他们把贤者考试定为私下举行,到时也不至于闹得太僵,也呈上了致歉的礼物。   “吉西安!”尼贝特呵斥徒弟。阿尔摩修摸了摸胡子,干咳道:“二十岁出头就有胆子挑战贤者之位,想必也有觉悟了,我们息事宁人已经是很给他面子。”   而且因为无名氏神官,他们对圣职者挑战法师之位总是心存疑虑,除非做到像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那样,对魔法付出不亚于对神明的虔诚和热爱。   笨蛋!拉克西丝白眼一翻,拉过吉西安说悄悄话:“你看法利恩·罗塞有几分胜算?”   “如无意外,十分。”吉西安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像在魔法公会闭门造车的高级法师们,各城法师团的魔法精英对彼此的能耐都十分清楚。   “和我想的一样——你呢?什么时候向赛雷尔挑战?”   “我还不行,起码要再过三年。”吉西安实话实说,对于魔法,他不会自吹自擂。事实上,他的资质并不比法利恩和赛雷尔差,只是他是正统的法师,没有从神明那儿借来的力量,起步点低。   “三年啊……”拉克西丝咬着大拇指,神色有一丝焦虑。吉西安见状安慰:“放心,殿下很快就会赶超我,其实他的纯魔力早就比我高了。”(注:纯魔力指聚集魔法元素的速度、强度,无关技巧,完全取决于天资)   黑发元帅又翻了个白眼:“凭他那爆烂的魔控力?算了吧!”   魔导国王储在学生时代做属性测试时,曾被老师们惊为天人。因为他不但对水火风雷地五种元素和暗系能量都有适性,而且适性高得前所未见。连魔法公会的首席法师们也被惊动了,争相跑到王立学院指导诺因魔法。   但在学院连毁六次后,他们意识到诺因是聚集魔力的天才,施放魔力的蠢材,毫无魔控力可言,纷纷放弃教导。不然,在诺因学会施法前,他们就先被炸死了。巨额的修理费也是原因之一。   吉西安忍俊不禁,正要告诉拉克西丝主君一直以来的努力,敏锐的听力捕捉到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守在门口的士兵也在同时跑来报告东城的人马到了。   两辆马车相继停在公会外面的草坪上,从第一辆车上下来的正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他像往常一样穿着黑缎长袍,头戴蓝宝石额冠,不疾不徐地走下阶梯。然后转过身,小心地扶妻子下车。   东城城妃朵琳·欧斯达身穿粉色衣裙,肩披厚厚的貂皮斗篷,秀美的面容略显苍白。一接触到外面的空气,她就轻咳了两声,更增添了几分病美人的味道,男性都看得目不转睛。   罗兰轻声道:“叫你不要跟来。”朵琳怯怯一笑:“我没事的,今天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出席?我丢脸不打紧,要是你被取笑,就不好了。”罗兰微微一笑,心中慰贴,为她拢了拢披肩。   这幅画面看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十足夫妻情深,个个拉长耳朵偷听,但是当另一辆车的门打开,不约而同地,转过眼去。   大神官的风姿如同圣洁的百合,容貌和主君不相上下,额前的神子头环和缀有靛蓝水纹的白袍散发出高贵的气息,顿时,各异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各位,抱歉,我们来迟了。”   罗兰悠扬醇厚的嗓音驱散了静默,拉克西丝笑道:“无妨,一定是尊夫人贵体欠恙,半路耽搁了。”朵琳脸一红。   “在这里看到元帅,真是意外之喜。”罗兰瞳仁微微收缩,走上前执起拉克西丝的手,笑容可掬地一吻。   “哪儿的话,虽然最近中西两城的关系略有龃龉,但我们俩的交情可不会因此受到影响。”拉克西丝也绽开灿烂的笑靥,语气更是真诚无比,“你说是吗,罗兰城主?”   “当然,元帅,能够得到您的保证,实在令我安心不少。这些时日我一直在担心,下次见面,会不会在战场上,幸好我们的‘友谊’还是那么坚固。”   “是啊,可见现实在人情面前,也要退避三舍。不过你我各有立场,希望将来我们还能这么和睦的牵手。”拉克西丝注视被对方温柔托着的右手,知道罗兰真正想做的是捏碎她的手骨。   罗兰也心知肚明对方恨不得抽手,拔出佩剑捅他个透心凉。想到那样的情景,以及讽刺的事实,他不禁笑得更深:“一定会的,只要您请陛下高抬贵手。”   这只老狐狸好像变坦率点了?拉克西丝诧异地瞄他一眼,随口道:“陛下圣断,非我等所能左右。”   “元帅说笑了,此事就因元帅而起,我早有耳闻。何况陛下和元帅兄妹之情甚笃,如何不能左右?”   “呵呵,当初我也是糊涂了,忘了贵城已经上缴贡粮,加上民生告危,情急莫怪。如今圣旨已下,我也难以挽回。”   “不怪,在下只遗憾。”   两人都不掩饰敌意,对话也句句带刺。国王逼东城交粮的事人尽皆知,如果这个时候还和和气气,只会予人虚伪的印象,干脆显得浅薄好让人小瞧,又可以一吐长久以来的怨气,一举两得。   不过眼下,也不适合无休止地攻歼下去,罗兰和拉克西丝不约而同地打住,开始招呼其他人。   “诸位首席,别来无恙。”   罗兰朝魔法师公会的掌权者们行了个晚辈的礼节,朵琳也提起裙角。阿尔摩修等人纷纷还礼,露出满意的神色。原因无他,另一个地位同样崇高但也是晚辈的人直到现在还当他们透明人似的,知会也不过来知会一声。但拉克西丝也有她的道理——应付蠢人对象,亚拉里特一个就够她受了。   “法利恩大神官,祝你旗开得胜。”   “得您祝福,在下心定不少。”   褐发青年挂着谦和的笑容鞠了一躬。黑发元帅颔首微笑,肚里暗骂: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部下,不但口气如出一辙,笑脸也一样碍眼!   赛雷尔主动上前,笑道:“手下留情,罗塞。”法师们吃惊地看着他,以为这是客气话。   “取笑了,贤者大人,这是在下要说的话。”法利恩正色道,语出肺腑。   “别互相推崇了,待会儿就能见真章。”吉西安插口,不然两人会谦虚个没完没了。   “不错,结果会证明一切。这里风大,再待下去夫人要受凉了。”一直没出声的洛夫丁沉稳地道。他的为人就如同他的袍色,踏实、厚道。要说罗兰最尊敬的首席,就只有这位主修地系的法师,尤其佩服他不近权贵、公正高洁的人品。   闻言,阿尔摩修开口道:“好好,那我们就进去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贤者考试(三)   阿尔摩修将众人引到内院,这里有一栋非常大的建筑物,本是给魔法师们切磋技艺用的,现在开辟出来作为试炼的场地。阿尔摩修转头道:“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这就开始?”   法利恩沉着地点头,赛雷尔却道:“等一下,阿尔摩修大佬,罗塞远来辛苦,还是让他先休息一下吧。而且试炼之前,也有别的考核项目。”   真是高贵的品质。罗兰和法利恩不约而同地冒出相同的想法,只是一个感叹,一个是讽刺。   “是啊,大神官阁下和我们一道来,是应该很累了。”朵琳附和,随即意识到一个女人家在这种大庭广众插口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满脸通红地捂住嘴。   赛雷尔和邱玲惊讶地看着她,他们都很清楚这位公主循规蹈矩的性格,不是会随便发言的人。   看来大人说的没错,他的确很宠公主。北之贤者瞄了金发青年一眼。   几位法师微感不悦,当然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尼贝特哈哈一笑:“确实是我们疏忽了。那么,两位,就去偏厅坐一会儿吧。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叫我们一声。”   康妮瞪大眼,暗暗焦急,心想你这不是故意给史丁放水的机会么!尼贝特却知道眼下不能再做得太过分,以免惹罗兰不高兴。而且赛雷尔生性温和,却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不会跟对手互通讯息。   再说,他们为难法利恩,主要也是因为他圣职者的身份,对他本人和罗兰没有歧见。对于东城城主罗兰更是颇有好感,他可以说是五位城主中,除了中城城主诺因,对法师最为支持的城主,可惜罗兰本人测出来资质极低。   “多谢诸位的关怀,但学生迟到在先,不想再耽误大家时间,就先口试好了。”法利恩有礼地发表意见。他受过首席法师的指导,口称学生,并无不对。   见他如此自信,首席法师们都多了几分兴味,阿尔摩修第一个道:“好,好,既然罗塞这么有信心,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来。”说着,当先走进建筑物对面的房子。   推门进去是个布置好的大厅,上方一张半圆形的桌子,后面摆着五张雕刻精致的高背靠椅,中央是一个用金属架托着的水晶球,两旁各有一排椅子。吉西安挑了挑眉,说出客人共同的感想:“这到底是审讯室,还是考场啊?”   法师们都露出尴尬之色,尼贝特更是恨不得把徒弟的嘴贴上胶布。当事人倒不在乎,若是会被这种小阵仗吓到,他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罗兰和煦一笑,驱散了凝滞的氛围:“那么各位开始吧,我和内人到里面坐坐。”   “罗兰城主不旁听吗?”感到意外的首席法师齐声问道。   “我们外行人,旁听也没什么意思。”罗兰轻轻环住妻子的肩膀,“而且内人身体不适,我想找个光线好点的地方让她休息一下。”   “那我来带路吧,我对这里还是满熟的。”拉克西丝笑道。罗兰欠了欠身:“有劳元帅。”   ******   “尊夫人是心脏方面的毛病吗?”   走在漆黑的长廊上,拉克西丝看似随意地与身后的人攀谈,顺手抚摸旁边一座青铜雕像。   “不,她是天生身体虚弱,好好调养就没事。”罗兰不但要注意自己,还要帮朵琳留心脚下,因此答得有点心不在焉。突然,他脸色一变,抱起妻子朝拉克西丝的方向靠去,后者却先一步跳起,几个后空翻落在数米开外。与此同时,罗兰脚下的地板蓦地消失,一排利箭从天花板激射而出,青铜雕像也口喷火焰挥舞双臂杀来。   白光一闪,遮蔽了拉克西丝和克鲁索的视线,再一闪,响起一叠乱七八糟的声响,这次两人看得真切,罗兰已突破天罗地网,一手抱着朵琳,一手持剑,毫发无伤地站在洞边。   “玩笑开得太过分了,元帅。”罗兰的语气难得有一丝恼怒,原因就是他怀里吓得昏过去的朵琳。   “你没事吧!?”拉克西丝适时地表现出惊魂未定的模样,随后用关切的口吻发问。   “我没事,我妻子有事!”这个是不折不扣的控诉。   “抱歉,我没发现那个雕像有机关……”   闻声赶来的法师们证实了拉克西丝的解释,那的确是新安置的陷阱,但罗兰并不相信。拉克西丝身兼魔研院(注:研究魔法相关物品的专门机构)院长一职,若不能在半秒内看出那个机关的用途,简直是笑话!   然而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他也不好兴师问罪,这样做也没什么意义。最重要的,对方试探他的目的同样没有达成——这在罗兰察觉有变的刹那就想到了。   瞥见妻子苍白的面容,他开始思考另一个可能性——拉克西丝也许察觉了他对北城图谋不轨,想要干脆铲除朵琳,釜底抽薪,也让他和米利亚坦翁婿交恶。   “非常对不起,三位,我们这就把这条通道的陷阱拆除。”法师们惶恐的致歉打断了罗兰的思路。   “没关系,我们就进这个房间,不用麻烦了。”拉克西丝指了指附近的一扇房门,径自走了过去,其中一个法师瞄了眼朵琳:“那么,至少叫位白魔法师……”   “我就是最好的白魔法师。”拉克西丝摆摆手,她是光神的神女。   基于刚刚想到的可能,罗兰可不放心让拉克西丝诊治朵琳,情愿得罪她,对那法师道:“还是请医师和白魔法师来看看,我带了生命泉水,不一定有用。”   生命泉水来自生命之泉,只有妖精族栖居的沉星森林有,和妖精的眼泪一样,是疗伤圣药,据说甚至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是!是!”有机会看到传说中的生命泉水,法师们高兴坏了。   拉克西丝隐晦地看了罗兰一眼——这老狐狸准备真周到。   当看到罗兰拿出的小水晶瓶,拉克西丝更惊讶,用一整瓶救老婆,他也真舍得。   不过,罗兰当然是稀释了生命泉水随身携带,精打细算的他认为没必要用原装货。半年前,伊维尔伦和兽人在摩斯海峡的战争造成了大量伤兵,罗兰向友人妮兰迪娅求助,由于荒年的影响,生命之泉也进入了枯水期,妖精女王能送来的也只有一小瓶。罗兰用来救助垂死的伤患,以及在白魔法师们体力透支时,充当营养补充剂。真要拿生命泉水医治所有的大毛小病,叫作暴殄天物。   果然很快,昏睡的东城城妃幽幽醒转,神色好了许多。来的法师非常兴奋——生命泉水太罕见了,他恳求东城城主能不能给他一滴研究?得到许可,欢天喜地地离去,很快在魔法公会引起了轰动。   医师确定病人已无大碍,罗兰亲手泡了杯安神茶,朵琳喝了以后就平静地睡下。   没兴趣看他们夫妻恩爱,拉克西丝命克鲁索摆开棋盘,用指尖敲打桌沿,无声地下战贴。   “元帅真是准备充分。”罗兰一笑,离开沙发,坐到她对面,接过参谋长递来的玫瑰红茶,道了声谢。   “兴趣罢了。”拉克西丝一手支颊,斜睨对座的人,“你这个样子就顺眼多了。”罗兰褪下了恭谨的外衣,大大方方地翘着二郎腿,挂着会被古板的臣子评为“有损君威”的轻松微笑。   罗兰但笑不语,他是谨慎之人,即使眼前的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愿表现得太出格。   拉克西丝明白他的心思,并不相逼,拿起一枚白子,放在天元的位置。   当克鲁索冲第三壶茶时,两人正准备下第四局,成绩是三和,真应了一句话——王见王,死棋。   “啊,我上当了。”罗兰拿着一枚黑子思忖半晌,浅笑着吐了口气。不见他有什么挫败之情,捞起四枚被围困的黑子放入棋盘,然后盯着周围的白子思量。   “承让。”拉克西丝也抓起一把白子,放进棋盘。   “我不明白。虽然元帅占了上风,付出的代价却不值得——你失去了这块区域和比我多的棋子。”罗兰这么说并不是不服气,是真的询问。   “无失何来得?我要的就是这块地。”拉克西丝翡翠绿的眸子灼灼生辉。   “失四方,保中央,就算是稳固王权了吗?”   “在无法夺回四方的情况下,我只好保中央啊。”拉克西丝笑语嫣然,换了个慵懒的坐姿,“而在我的努力下,罗兰城主也只是形式上拥有四方。”   罗兰俯视棋盘,冰蓝色的双眼浮起厌恶:“两败俱伤,我可不喜欢这个局面。”   “我也是,可惜由不得我们,你我棋力在一个水准。”拉克西丝意有所指。   “如果元帅不是这么穷追猛打,你我还是有和局的可能的。”罗兰同样话里有话,笑着放下黑子。这招显然在拉克西丝意料之中,她很快拿出一颗白子,重重放下,动作带着一丝凶狠:“这世上有很多事,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有些事还是刻意促成,当事人却叫受害人投降,未免太无耻了。”   罗兰眉峰一扬,头一次露出明显的怒意。   “这种情况是有很多,可事实往往是,当事人自称受害人,更加无耻。”   “你——”听到这样的挑衅,拉克西丝拍案而起:“你想说你才是受害人吗,罗兰城主?”   “……没有,这只是棋局的比方罢了。”罗兰已经在懊悔涵养不够,冷静下来,“这局我认输。”起身去照顾受到惊动的妻子,结束了这场一开始就不该展开的舌战。   拉克西丝也调整好情绪,心下生出几分疑惑。   “发生了什么事?在外面就听见元帅的大吼。”随着优雅的男声,吉西安推门走进,身后跟着一帮人。几位首席嘴角含笑,心道果然是年轻人,当面吵得不够,到里头还要吵。   朵琳已经醒来,罗兰应道:“一点小摩擦,考试结果如何?”   “恭喜,罗塞过关了,表现不错。”洛夫丁真诚地祝贺,语气却不热切。因为法利恩的表现真的只是“不错”,远远达不到出众。以他目前的水平,洛夫丁不认为能够通过试炼。他不知道,法利恩是为了避免他们提出更多刁钻的问题而藏私。   “那太好了——法利恩,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多谢大人关怀,但时候也不早了,我想立刻进行下一轮考核,如果贤者大人不介意的话。”大神官先朝主君行了一礼,然后眼望主考官。北之贤者谦和一笑:“我没意见。”   阿尔摩修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进试炼场吧。规定刚才都说了,我再重复一遍:除了黑咒术和死灵魔法,所有的法术都可以使用,以六小时为限,罗塞胜出就获颁贤者称号。平局的话,由我们五个共同裁决。”   ******   踏进试炼场的瞬间,镶嵌在门上的魔力水晶发出耀眼的蓝光。看到这个异像,每个人都停下脚步,罗兰等不懂魔法的人脸露困惑,法师们神色凝重。   “你带了什么魔道具?”康妮质问引起这个异像的人,横眉竖目的样子只差没在额头写上“竟敢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作弊”。   “是这个。”法利恩镇定地拿下头环,露出额心水蓝色的神子印记,“这是场公平的试炼,我不想借用神明的力量,所以戴上这个禁锢环。”   这回,首席法师们对他大大改观,他们之所以有所顾忌,主因就是不满法利恩以神子身份来考核,还是考贤者那么高的段位。法利恩主动禁用神力,不论他的真实水平如何,首先就态度端正,抱着诚心,不像无名氏神官那种鱼目混珠的人。   刚刚还火冒三丈的法师顿时满怀愧疚,连康妮也尴尬地红了脸。但随即,她的眉毛怀疑地拧了起来,眼珠转了转,伸出双手:“不用了,史丁也是艾尔菲瑞特(注:知识之神)的神眷之子,他没有戴禁锢环,为了公平,你也不用戴了。”   她说得漂亮,心里却在想:天知道那是不是真的神术禁锢环,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好检查,还是拿过来保险。万一他使用了水神的力量,也可以趁机做文章。以史丁的实力,平手绝没有问题,这样比试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罗兰和法利恩是何等样人,一听就听出她的心思。罗兰还没什么,只是慨叹这个女人忒也小气。法利恩眼底却闪过杀机,打定主意要将康妮给宰了!   冷静!冷静!法利恩暗暗调息,竭力压抑高涨的杀意。但他毕竟年轻气盛,又不像罗兰那样,对女性有着深刻的了解和包容,火气一点没降下来。   突然,一道让万物宁静的神力涌入体内,刹时平息了怒火。法利恩愣了愣,环顾片刻,没找到神力的来源。   “罗塞?”见他迟迟不交出禁锢环,康妮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催促了一声。   “啊,抱歉。”法利恩收回视线,将头环递给她,“就麻烦您保管了,康妮前辈。”面对刚才还想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他竟兴不起丝毫杀意,心道:是神术,会是谁呢?   “走吧,罗塞。”北之贤者一指大门。   “好。”大神官疑惑地看了看他,跟了上去。   法利恩那小子,修养还不够呐。注视弟弟的背影,罗兰无奈一笑。 第二百七十八章 贤者考试(完)   口试大厅里,五位首席法师借助远见水晶球投射出考场的情景,罗兰等人也兴致勃勃地观看着。   “开始了。”不知谁喊了声,每个人的眼神都专注起来。   按照试炼的规则,赛雷尔先出手,十来颗火球朝法利恩呼啸飞去。尽管是平平无奇的招式,但只用隐蔽的手势就放出十几个火球也只有高明的法师才能办到。而且越是看似普通的招式,越是能试探出对手的底子。   攻击,还是防御;攻击方式如何,防守方式如何……这些都能作为判断的依据。法师的对决并不像一般人想的那么死板,你一来我一招,其中的凶险远胜战士间的打斗。   “风刃。”法利恩不需要和赛雷尔一样出其不意,大方地念出简短的咒语,一枚闪着青光的镰刀状气刃应声射出,砸飞了第一个火球,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顷刻间,火球大军就化为四散的火星消失了。   “哦。”赛雷尔和尼贝特同声赞叹,只是赞叹的内容截然不同。尼贝特赞的是法利恩使用风刃的技巧相当娴熟,要知道击中高速移动的火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还是一群时间差在0.1秒内的火球。北之贤者赞的是东城大神官的战斗方式,对付火球,最常见的方法是水壁之类的防御性法术,但这并不是好办法,因为防御就代表失去了主动权,二来也好破解,只要催加火球就行。   “酸弹·连射。”   法利恩毫不给对手喘息之机,立马施放第二个法术——采取守势不符合他的性格。   酸弹是水系初级魔法,杀伤力不大,但是带有腐蚀性,被打中可不是好玩的。赛雷尔不得已张开一道防壁,这正是法利恩想要的,攻守不能同时进行。所以一放出酸弹,他就用空着的左手在虚空划出光的文字,准备施放一个比较大的魔法。   施法有三种方式:念咒、手势和道具。其中手势又分两种:结印和划阵。划阵就是法利恩现在做的,单手就可以完成。结印正相反,速度较快,却必须双手施展,而且只限于五段以下的魔法。当然,三种方法也可以组合运用。   划完最后一个符文,悬浮在空中的魔法图案发出耀眼的白光,从中飞出几道银芒,汇聚成两头身形巨大,有着锐利爪牙的野兽。   雪狼!看清出现在场中的生物,赛雷尔微感头痛,这种由冰元素凝聚而成的家伙可攻可守,很难解决,有它们守护,法利恩施起法来就方便多了。   经过两个回合的较量,北之贤者确定对方是个有相当实战经验的人。这让他有点意外,毕竟以大神官的身份,不该有必须亲自上场的机会。但是赛雷尔也不担心,他的经验更加丰富。(注:少年时,神官和赛雷尔曾搭档冒险。)   “荆棘之狱!”   深绿色的藤蔓无声无息地从两头雪狼脚边冒出,转瞬将它们捆得严严实实。虽然传统的法子是用火焰柱,但实战中,常常要好几道或非常粗的火焰柱才烧得着敏捷的雪狼,还不如大面积的荆棘之狱实用。   雪狼这么快就丧失行动力,着实让法利恩吃了一惊,不过他已经准备好了两个攻击魔法,此刻就一股脑地投放出去。他没有防守,因为雪狼困住归困住,并没有被解决,还可以使用两次冰冻吐息,抵挡攻击绰绰有余。   顾虑赛雷尔的防壁,他用的是破坏力较强的“爆炎”和“火之矛”,为保险起见,还附加了一个追踪魔法,这样对方移动也逃不了。   “幻惑之眼!”“风卷!”赛雷尔不慌不忙地还击。   糟!法利恩一听见咒语就知道不妙,对方早就料到他会对攻击魔法施加追踪术,不然不会用“幻惑之眼”这种针对性的法术。   果然,受到迷惑的火之矛和爆炎硬生生地停在空中,然后和着风卷化为汹涌的炎浪,以惊人的威势掉头冲过来。   “冰壁·双重!”   白茫茫的雾气化作两道厚厚的冰墙,堪堪挡住火龙,两头雪狼在同时消失不见。法利恩判断出一道障壁和仓促间聚起的冰元素绝对挡不住相当于复合魔法的爆炎龙卷,就紧急抽调雪狼的魔力组成两面墙,在千钧一发之刻逃过了烈焰焚身的下场,但反震力还是令他胸口发闷,不由得倒退一步。   他知道,这一回合,他败了。   “这两个年轻人真了不起。”尼贝特连连点头,五位首席中只有脑筋最灵活的他看出这场比试的精髓。康妮哼了一声:“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法术。”   尼贝特很想骂她两句,又怕漏看,只好算了。一旁的观众也看得津津有味,懂的看门道,不懂的看热闹。   火龙卷和冰壁相撞发出的烟雾完全遮蔽了场内场外的视线,法利恩和赛雷尔只好一齐停下手,等待浓雾散去。在这种魔法浓度很高的雾里,追踪术也无法锁定目标。   雾气终于散去后,赛雷尔笑道:“小心了。”   “彼此彼此。”法利恩回以微笑。   经过前几轮的较量,两人已大致摸出对方的战法,接下来就是实力的比拼,但这毕竟是试炼不是生死相搏,所以互相提个醒,免得闹出人命。   一时间,两人身边亮起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因为同时念咒的关系,双方都不知道对方念了什么防护咒语。万一法术没选好,就是出局的下场。   法利恩将法杖插回腰间,上一回合的吃亏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实战经验不及对方,中规中矩的打法一定会落败,因此他决定耍点小花招。   空出双手后,他可以用结印提高施法速度,但相应的,就不能通过法杖增幅魔力,这是鱼与熊掌不可皆得的道理。所以一直以来,提高速度还是增幅魔力就是法师两难的抉择。   “九天之圣灵,听从远古的盟约……”赛雷尔已经开始吟唱咒语,慢了半步,法利恩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请借予我你们的力量,以无形之躯蕴涵破坏之力——空雷裂破!”   “以天地诸元为名,召集四方之雷,诸界之电,在蓝色的火,白色的光中,扫尽一切障碍——雷电怒涛!”   在手势的帮助下,法利恩以不完整的咒文完成了两个高级元素魔法。   几乎在同一时刻,赛雷尔也完成了一个亚禁咒魔法:“……展开闪亮的双翼,创造至圣之结界——圣光之翼!”   随着最后四个字吐出,星星点点的光芒不断涌出,汇聚成光的漩涡,一圈圈缠绕上去,凝聚成一对合拢的雪白羽翼。   另一边,无数青白的雷火浮现在半空,像被什么吸引似的,化作电蛇纠结成一团,最后变成四个车轮大小,围绕着游丝的电球,颜色也从青白色转为紫红色。   “奇怪,这是什么魔法?”因为听不到声音,大厅里的众人只能靠影象判断,可是以五位首席的修为和见识,竟然看不出法利恩的法术,赛雷尔的倒是一目了然。   “是复合魔法,空雷裂破和雷电怒涛的组合技。”   吉西安沉吟道,他对复合魔法也颇有心得,所以稍微想了一下就有了答案。首席法师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惊讶。   “连复合魔法也能使用,不错。”这回哈肯和阿尔摩修也点头称许,唯有康妮依旧不服气:“虽然复合魔法相当于亚禁咒,但元素魔法的亚禁咒终究是赢不了能量魔法的亚禁咒的!”(注:能量指比元素更本源的力量,包括四种,光、暗、生、死)   正如她所言,四个紫红色雷球集中一点攻击也无法洞穿圣光之翼,反而被翅膀包住,缓缓消融,但在雷球的冲撞下,双翼的光芒也黯淡了许多。   “到此为止吧,罗塞的结界绝对挡不住圣光之翼的一击。”洛夫丁叹了口气,站起身,由衷为法利恩惋惜,除了康妮之外的几位首席表情也差不多,知道法利恩使用的是复合魔法时,他们就承认了他有挑战贤者之位的实力。   吉西安却眉头紧蹙,感觉漏想了某件事。   空雷裂破……空雷裂破……对了!他一个激灵,正要开口,瞥见水晶球闪了两下,影象迅速转暗,最后变成一片灰白。   “怎么回事!?”邱玲惊呼。   “玛那浓度过高,远见水晶球撑不住了。”法师们不意外,纷纷站起,“我们到外面去吧。”   与此同时,场内也异变陡生。见雷球被毁的法利恩合起双手准备再次施法,赛雷尔操纵光翼朝他袭去,忽然响起几下爆音。   仿佛什么东西爆炸的声响震耳欲聋,当场震闷了赛雷尔。而在隔音之墙保护下的法利恩完全没受影响,气定神闲地完成了魔法。   这就是他的计策,空雷裂破是一种将大量空气压缩在真空膜内的法术,而空气自然是无形的。他总共造出六个空雷裂破,四个灌注雷之力引开赛雷尔的注意,两个就埋伏在暗处,等圣光之翼冲过来时,正好撞上,爆发的空气波不但摧毁了力量所剩无几的圣光之翼,还发出震天的巨响。   当众人踏出大厅时,映入眼帘的是建筑物摇摇欲坠的模样。   “老天!”五位首席倒抽一口凉气,反射性地张开防御壁。这栋建筑是公会法师们研习的场所,被施加了相当牢固的结界,可现在却在摇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波冲击还没平复,另一波冲击又来,地面传来轰隆的沉闷巨响,六根石牙刺破屋顶伸向天空,砖块瓦片不断剥落,伴随着如雨的粉尘,构成一幅极具震撼力的景象。   “是「玛法之冠」!”康妮发出欣喜的叫声,原因无他,以地□□字命名的地系禁咒是赛雷尔的绝招。洛夫丁等人却露出疑惑之色,因为刚才的情势已是一面倒,按理赛雷尔不用再使这样激烈的魔法。   “错!是「大地之礼赞」!”吉西安毫不客气地纠正,“而且不是赛雷尔施的,应该是法利恩。”   “什么!”众人错愕地看着他。吉西安这才有空把空雷裂破的效果解释了一遍。   从逐渐稀薄的尘雾中露出来的小石牙证实了宫廷法师长的猜测,不同于「玛法之冠」,同级禁咒「大地之礼赞」较为温和,一般用于大面积包围敌人而非歼灭,蓝发青年被五六根石牙夹住的身影也打消了他们最后一丝怀疑。   用了禁咒,法利恩也脱力地扶着一颗石牙,不过他是神眷之子,体质超越常人,还有再战之力。   赛雷尔用法术挣脱了石牙的束缚,走上两步,坦然笑道:“我输了。”   法利恩站直身体,用平静的语调道:“不,我们平手。”   赛雷尔摇摇头:“如果是真正的魔法较量,我已经输了,你遏制了我的反击,而且能困住人而不伤人分毫,那样的微操作能力,胜利当之无愧是你的。”这话既是说给法利恩听,也是说给走近的首席法师们听。   罗兰扶着部下,询问地注视公会会长。略一踌躇,阿尔摩修就大声道:“我宣布,试炼通过!”   消息传开后,朵琳和远处的东城侍卫们都欢呼起来。   这一天,艾斯嘉大陆诞生了第二位贤者。 第二百七十九章 羽翼与旧伤(一)   贤者考试的第二天,伊维尔伦城主拿着国务尚书呈上的长长清单,看得脸色发白。   “克莱德尔,这个……”   “这是必要的,大人。”知道主君想说什么的克莱德尔叹了口气,一字一字道,“举城都在庆祝这件事,王宫怎能一点表示也没有?何况还要宴请其他四城的权贵,没这点东西怎么够?”   罗兰心里也明白,但瞄了眼清单,他还是挣扎着做最后的努力:“稍微减少一些可不可以?现在正是困难的时刻……”   “一个子也不能少。大人,您手上那张单子,已经是我们绞尽脑汁的成果了。”克莱德尔面无表情地驳回,硬着心肠漠视对方恳求的眼神。   事实上,罗兰并不是个吝啬的主君,对部下和民众都很大方,但他极为厌恶没有必要的铺张,直接后果就是典礼部成了全宫廷最闲的部门,一年只有几个大节需要操办一下。   “我有点后悔让法利恩去考贤者了。”罗兰咕哝,再次瞪视清单,“我敢担保,这些东西会剩下三分之二!”那些小鸟肚肠的家伙塞得进多少东西,偏偏要用几倍的食物招待!   “这也是没办法的。”   “可以让一个军团吃一星期,一家人吃十年的食物,却被他们一餐吃掉……”罗兰越看越舍不得。   “把剩下的食物偷偷转送给平民好了。”克莱德尔温言劝慰,为主君隐藏在市侩背后的颠沛过去心酸不已。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罗兰淡淡一笑,收敛了情绪波动,放下清单,“随你们的意思去办吧。”   “是!”   瞥了眼墙上的挂钟,再看看桌上的奏折,估算了一下时间,罗兰站起身:“我出去透透气,半个小时后就回来。”   “您多玩会儿没关系。”克莱德尔语出肺腑,对这位精励图治的主君,他只有一个期盼,就是他能多爱惜自己一点。   罗兰回他个白眼,抄起长衣架上的斗篷大步走出办公室。   一出宫殿,冰凉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才十一月,气候就跟冬天差不多。罗兰精神一振,思索上哪儿打发时间,首先跳进脑海的是冰宿明丽的容颜和纤长的身影,随即想起这会儿她多半在上班,他让独角兽莫西菲斯陪伴她,八成也在财务部,只好罢了。   一般休息时间他都是坐在凉亭看书,可今天走得急忘了带。   蓦地,罗兰脑中灵光一闪,脸上绽放出喜容。   对了!去看看那帮家伙!   在练武场找到自己新收的小弟们,痛痛快快打了一架,罗兰神清气爽地踱回来,然而一踏进办公室,他的好心情就飞了。   “大人,你怎么满头大汗!?”克莱德尔惊呼。   “啊…我稍微练了下剑。”罗兰撒了个小谎。克莱德尔叫得更大声:“你从练习场走回来?”   “是啊,怎么了?”   “卫兵,叫两个侍女过来侍候大人洗澡!”克莱德尔打开门,对守卫喊道,“还有叫厨房送碗补汤过来!”   “喂,不用这么大惊小怪吧。”罗兰一脸愕然。克莱德尔毫不妥协地直视他:“这种天气出汗却不马上洗掉的话,很快就会感冒的!何况大人你从练习场那么远走回来,说不定已经感冒了,当然要叫……”   “行了行了,我去洗澡。”罗兰逃难似的冲进里间,半晌探出头,补充道,“不许叫侍女进来!”   泡在热气腾腾的浴池里,金发青年有叹气的冲动。他并不讨厌国务尚书,毕竟他是真的关心他,但这份关心时常令他有无所适从的感觉,也无法将视他如子的克莱德尔当作“父亲”看待。因为在认识克莱德尔时,他已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不再是需要父亲的年纪,那个亲生父亲就更不用说了。而巴哈姆斯虽是他的义父,但是长期住在他的心灵世界,罗兰又不敢和精神受过分裂的巴哈姆斯深入交谈。   至今为止,让他产生崇拜之情,视为父辈憧憬的,只有一个人。   “改天再去看看师父吧。”   仰望装饰华丽的天花板,罗兰下了个让他重拾好心情的决定。   ******   经过一个星期的狂欢,东城的百姓终于从喜悦中走出来,回到各自的岗位,王宫也得以恢复正常的运作。   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后,罗兰不眠不休地处理着政务。法利恩等人虽然担心,也只好由他去,因为劝也没用。   到第三天,罗兰才完成积攒的工作,伸了个懒腰,接过心腹递上的解疲茶,一边浅啜,一边翻看一本地理志。   当罗兰看书时,一个侍卫敲门走进,恭身汇报:“大人,菲尔斯领主的亲戚呈上礼物。”   “照老规矩办。”法利恩出声道,对他打扰主君休息的行为非常不满。   侍卫正要退下,罗兰抬起头,冷冷地道:“菲尔斯领?就是那个发生骚动的领?”   “是…是的。”被主君愠怒的眼神瞧得心寒,侍卫结结巴巴地道。   “他们有什么要求?要尸体的话,我倒是可以还给他们。”   “不是,那位先生希望,由他继承老领主的位子。”   罗兰笑了笑,却是不带丝毫笑意的笑容。法利恩也掩不住嘲讽的表情,对侍卫道:“麦奇,这种事根本用不着请示大人,你们也处理过很多次了——礼物退回,人轰出去。”   “属下明白,只是典礼部长清点礼物时,技术部长正好在旁边,听到礼物里有一篮奥托姆果——据说是大黑暗时期的水果,非常好奇,硬要属下过来问可不可以留下几只让他种种看。”   “不管一只还几只,收了都是人情,叫典礼部长原封不动地退还。”   “等一下。”罗兰喊住侍卫,“真的是大黑暗时期?确定吗?现在没有了?”麦奇愣了一下,答道:“是的,所以那位先生才会呈上来。说是除了另两座大陆,现在已经见不到的珍果。因为他家世代栽种,才留了一棵下来,但也不是每年都结。”   罗兰沉吟片刻,道:“礼物留下,人带去客房。”   “大人!?”法利恩惊讶地看着他,且不说罗兰从不收取贿赂,为几只水果受贿,更是不可思议。   “放心,我会处理妥当。”罗兰摆摆手,继续看书,心里却在期待帕西斯收到这样礼物时的反应。   ******   六只淡绿色的果子放在竹篮里,在阳光的照耀下,宛如真正的翡翠般晶莹剔透。金发青年又包了些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拿起来准备上路。   “罗兰!”   一个声音定住他的脚步,罗兰转过头,诧异地看见巴哈姆斯出现在身后,神情紧张:“你要去你师父那儿?”   “对啊。”罗兰提提手里的纸袋和篮子,意思是:看这也明白吧。   “不要去。”   “什么?”罗兰错愕至极,不解地打量他,“喂,以前都是你催我回去,现在我主动要回去了,你反而劝阻?”   “那是因为……”黑龙王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讷讷良久找不到适当的措辞,只得绕回原点,“总之,不要去!”   “呐,暮。”以为他是吃醋,罗兰用一种哄劝的语气道,“师父是师父,你是你,我承认我比较敬重师父,但我更加喜欢你,所以没什么好计较的。你不想见他也没关系,待在这里等我。”   “罗兰!”   瞪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房间,巴哈姆斯满心焦急。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视界漂白了一瞬,当罗兰的双脚再度踏上平地时,映入眼帘的是波光粼粼的湖泊,他站在湖中央苍凉的古迹的最上层。   走出上次设下的传送法阵,罗兰低头先确认礼物有没有损伤,随即发觉气氛有点不对。   整栋建筑物静悄悄的,除了岸边树林里的兽嚎鸟叫,再无一丝声响。罗兰有些不安,尽管帕西斯不是时常弄出上次那样的爆炸,但他也不至于感觉不到他的气息。而且以帕西斯的修为,也不可能觉察不出他的到来,这会儿还不出来,不是恶作剧就是出事了。   “师父,别玩了!”自动排除出事的可能,罗兰放声大喊,“再不出来,我就回去了!”这招万试万灵,天不怕地不怕的帕西斯,只怕没人聊天。   没有回音,这下罗兰真的担心起来,往下张望,下面的平台,一个俯卧的身影跃入视野。   “师父!!”   水果滚了一地,罗兰急忙跳了下去,扶起帕西斯。触手冰冷,长长的银发结了一层霜,胸口甚至看不出起伏。看情形至少有两天他就这么躺在户外。罗兰情不自禁地咬了咬牙,一把抱起帕西斯,奔向里屋。 第二百八十章 羽翼与旧伤(二)   刺骨的寒冷包裹住他,久远的记忆一点一点复苏。   一双手从黑暗中伸出,雪白的、纤细的、属于女子的柔荑,握住他的手,缓缓摩擦,动作是那么小心、温柔,他看得目不转睛。渐渐的,手的知觉恢复了。   「暖和点了吗?」   细柔的女声和煦如阳,充满深挚的情感。他点点头,反过来摩擦对方的手。   「呵呵,妈妈不怕冷的。」女子抽回手,从脚边拿起一架小提琴,递给他,「来,拉拉这个,帕尔,不然手很快又冷了。」   他听话地接过,却不知道怎么拉这个陌生的乐器,只好抬起头,茫然失措地望着她。   女子重重拍打额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瞧妈妈笨的,来,帕尔,看妈妈怎么拉。」   她拿回小提琴,架在肩上,不一会儿,一首悠扬的曲子流泻出来。   他专注地听着,记忆每一个音符,每一段旋律。这对他不是什么难事,从小只要母亲教过一遍,不管乐器还是曲子他都能一学就会,而且演奏得更好听。   但心里,他并不喜欢这些,因为每次听完,母亲都会浮现出悲伤的笑容,眼睛虽闪耀着幸福的光辉,却透过他,看着远方。   他讨厌那种目光。   「帕尔,怎么了?」一曲拉完,女子注意到他明显心不在焉的表情,温柔地道,「是不是累了?那我们先不拉琴,读会儿书好不好?」   他本想点头,情感却背离理智,手自动伸出去拿那把提琴。   这就是他最讨厌自己的地方——明明厌恶夺去母亲目光的音乐,却总是禁不住它的诱惑。   女子一愕,随即轻笑起来。一头直披散到膝盖的暖绿色长发应和着微微荡漾,仿佛真正的波浪;和他相同的碧眸流动着欣喜的笑意,衬得绝俗的容颜更加夺目,整个人宛如错坠人世的春天女神。   「帕尔不愧是爸爸的孩子呢。」   他懊恼地捧着小提琴,拉也不是,扔也不是,只好丧气地垂着头。女子拍拍他的小脑袋,手指掠过那丝绸般的银发时,眼神蓦然深邃起来,增添了一抹爱恋,一抹伤感。   「帕尔也要成为杰出的乐师,继承爸爸的遗愿。」   我才没兴趣呢!他嘟起嘴。洞悉了他的心思,女子一指点在他噘起的小嘴上:「不可以瞧不起音乐,你爸爸都是用音乐保护我的。」   真的?他用眼神问。   「当然,罗兰…你爸爸是亚利安族的传人,伟大的‘魔曲师’,可以用音乐调动自然界的力量,产生奇迹。比如生火吧,你爸爸只要拉一首和火有关的曲子,啪!火就出来了。」   他的表情从怀疑转为惊叹,兴奋地注视怀里的乐器,恨不得现在就拉一首会变出火的曲子。   「不行哟,帕尔的水平还不能演奏魔曲。」见对方一脸失望,女子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以帕尔的资质,好好练习的话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嗯!他用力点头,第一次以迫不及待的心情准备演奏,但不管他怎么使劲,就是举不起小提琴。女子慌慌张张地拦住:「帕尔的臂力还不行的啦,来,放地上,一只手扶住,另一只手拉。」   尽管小提琴变成了大提琴,男孩还是拉得像模像样,美妙的旋律回荡在不大的斗室里,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砰!破旧的木门突然被踢开,打断了琴声,一个粗暴的声音和着风雪卷入,冻结了两人的心:   「莉拉·梅依,快给我滚出来!两位大爷都等你半个钟头了,你他妈的要不要做生意!」   那一刻,他只想像父亲一样用魔曲召唤出火焰,将这个人活活烧死。   ******   蜷缩在角落,他阴郁地瞪着不远处的小提琴,心情就和窗外的天空一样晦暗。   没有用。不管他怎么拉,还是连一点火星也迸不出来。他不怀疑母亲的话,只怨恨自己的无能。   母亲一直很小心不让他知道她在做什么,甚至不惜跪下求那些人不要在他面前做,但他还是知道了,邻居们争相把事实告诉他,女人们轻蔑地骂他母亲是个人尽可夫的妓.女;男人们挂着下流的笑绘声绘色地形容那些经过,希望这个才六岁的孩子也认为自己的母亲肮脏。   他不认为母亲肮脏,肮脏的是那些压着她的人。   扶着墙站起,他活动了一下手脚,走向门口——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他要出去捡些柴火,最好还有食物,带回给母亲。   一打开门,夹着雨点的雪花一股脑灌进来,令他呼吸一窒,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   与此同时,几个在附近堆雪人的小孩发现了他,齐声欢呼:   「哑巴!哑巴出来了!」   「丢他!这家伙傻愣愣的又不会说话,最好当靶子了!」   「干脆把他做成雪人吧,看是不是比这个更别致!」   恶意的嘲骂伴随雪块纷纷丢来,他一手护住头脸,一手吃力地关上门——他可以任他们打,但决不允许他和母亲的小屋受一点损伤。   正如这些孩子说的,他是个哑巴,不,他比哑巴更不如,哑巴还能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他却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据母亲说,他出生时并不是这样,是某一天突然失声。而没有一个医生愿意诊治他,只好拖到今天。   喘了会儿粗气,他撒腿就跑,那些孩子追了几步没追上,扯开嗓子叫骂:   「胆小鬼!窝囊废!」   「妓.女的小孩!」   「肮脏的杂种!」   一道火光掠过他的眼睛,双拳情不自禁地握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   没关系,我记住他们了,等有一天我能用魔曲,就把这些侮辱妈妈的家伙统统烧死!   一连跑过几条街,他才缓下脚步,慢慢走着。   映入眼帘的是灰色的天空,灰色的房顶,灰色的墙壁,灰色的街道和灰色的人们。一切都是灰色的,除了不断落下的雪花。   这是个灰色的年代,大黑暗时代最蒙昧昏聩的时期,一段疯狂历史的后续——史上最丑恶的战争,异族大屠杀。而他,就是那段历史的幸存者。   抱着一堆干柴,他辛苦地走在尚未结冰的雪地上,心情很糟,因为没有找到任何可以下锅的食材。这几天的天气实在糟透了,连最耐寒的冬菇也不见半只。爬上小镇东边的石桥,他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帕尔?」   乔伊爷爷。他低下头,认出了叫他的人。那是个坐在桥下的老乞丐,穿着破旧的棉衣,酒糟鼻红通通的,说话总是带着酒气,所以镇里的人都叫他“醉鬼乔伊”。   「果然是帕尔,快过来。」乔伊招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先看看天色,再绕到河边,沿着石阶走下去。乔伊咧开一口黄牙:「你还是这么漂亮,跟你妈妈一样,呐,这是我今天讨到的饼,分一半给你。」   男孩的坏心情不翼而飞,忍着对乞丐浓烈口气的厌恶,上前接过那半只饼,鞠了一躬,一溜烟朝家的方向跑去。   敲了敲门,他等母亲说“进来”,才慢慢推开门走进去。因为母亲工作完回来总会洗个澡,以免他闻到那些男人留下的味道。   「帕尔,回来了。」莉拉听到敲门声就知道是儿子,其他人从来不会礼貌地敲门。她从隔板后面走出来,用干布擦拭湿漉漉的长发,脸上带着由衷的喜悦:「快把柴火放下,洗手准备吃饭,今天妈妈买了熏肉,我们好好吃一顿。」   他更高兴了,放下干柴,把饼递给母亲。   「哎呀,这是哪来的?」   他比了个喝酒的姿势,再指指鼻子,意思是——“醉鬼乔伊”。   莉拉好笑地点点他的鼻尖:「你可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叫他什么醉鬼哦,要叫乔伊爷爷。」   我又叫不出来!他嘟起嘴,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一盘熏肉,一点青菜,半个饼和两碗糙米饭摆在桌上,构成简陋的一餐,相对而坐的两人脸上却都洋溢着欢笑。至少这个时刻,他们是幸福的。   ******   莉拉站在杂货铺前,不安地绞着手指。   帕尔越来越大,她没有自信再瞒住他,当务之急,是赶在真相拆穿前找个体面的工作,但这件事难如登天。   撕下门口的告示,她深吸一口气,毅然走进店铺。   柜台后的老板先是说了声“欢迎光临”,抬头见是她,立刻涎着一张笑脸迎上来:「哟,美人,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是不是……嘿嘿。」   闪开他揩油的手,莉拉递出告示,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道:「我来应聘这个工作。」   「什么!应聘?」老板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符合上面的条件,不是吗?我也会认真工作……」   「别傻了,美人,你哪配做这种正经工作。就算我破格录用你,我这间小店还会有人来?」   「我…我可以整理仓库。」   「去去!肮脏的妓.女,谁知道你会不会偷东西!你啊,只配被男人压在身下!」老板不由分说把莉拉赶出店,砰地关上门。   强忍满腔屈辱,莉拉擦了擦眼泪——她不会在人前哭,也不会对唯一的儿子抱怨,她只会半夜偷偷把头蒙在被子里啜泣,然后第二天早上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挂着精神的笑容道别,出门“做生意”。   重新做好心理建设,她转身准备去敲另一家店铺的门,这时,一声异响惊动了她。   「帕尔!!」   转过头,莉拉整个人僵住了。银发的男孩从巷子里走出来,以复杂的眼神望着她。   「你…你几时……」   他沉默地指着原先贴着告示的地方。莉拉脸色刷白,当看见儿子平静的神色,她一阵晕旋:「你早就知道?」   男孩不答,澄碧的眼眸深处燃起愤恨的暗火。   是的,他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母亲从事什么工作。   莉拉双手颤抖,挤出干涩的声音:「你……不会讨厌妈妈吧?」他的回答是紧紧的拥抱和猛烈的摇头——为什么讨厌她?错的是那些人!   「谢谢。」莉拉浮起欣慰的笑,轻拍儿子的背,「没事的,帕尔,只要有你在,妈妈不管什么苦都吃得了。」   温柔的安慰没能消融男孩的仇恨,反而增添了新的疑问:   是不是我,拖累了妈妈?   ******   他十岁那年,一个意外的访客降临了小镇。   那是个无星之夜,他早早就被哄睡,莉拉独自坐在窗边,包着一块橘子蛋糕。今天是帕尔的生日,她特地用省下的钱买了个大蛋糕,可是两个人吃不下这么多,所以她打算把剩下的打包,送给桥下的乞丐乔伊。四年前他送了半块饼给帕尔,他们还没报答呢。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贯穿了心房,那不是具体的声音,而是血液的呼唤。莉拉的呼吸急促起来,急急起身打开门。   洁白的雪地上单膝跪着一名女子,端丽的脸庞半垂着,一头火红色的卷发披散在肩头,身穿轻甲,但最吸引人的,是她背后一双和发色相同,巨大的羽翼。   「红羽……」   「公主。」红发女子抬起头,神情激动,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莉拉扶着门,好半晌才聚起说话的力气:「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同族。」说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您受苦了,公主。」   「我爸爸和哥哥呢?他们还好吧?」   「老族长已经去世了,族长…克里莫大人身体很好。」   「爸爸……」莉拉捂着心口,呜咽了一声。但十年的困苦生活锻炼了她的心志,她勉强镇定下来,挤出笑容:「转告哥哥,我很想他。还有,我已经有孩子了,今年十岁,叫帕西尔提斯。」   「孩子!?」红羽十分震惊。   「嘘——」莉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屋子。红羽忙降低音量:「是罗里兰塔大人的?」   「当然是他的了。」莉拉笑得开怀,随即注意到部下的神色有点奇怪,问道,「怎么了,红羽?」   「……公主,其实属下这次来,是带你一起走的。」   「什么!」这次轮到莉拉震惊,她睁大眼,一叠声道,「走?走去哪?」   「天上。大家都决定放弃这个绝望的人间,让天空之岛升空,成为名副其实的‘天空之岛’。」   「这种事…怎么……」   「可能的。」红羽加重语气,「长老们用生命的力量活化整座岛屿,再由族长主持仪式,只要三天就能到达合适的空域,永远摆脱人类这种丑恶的生物。」   莉拉心乱如麻,良久,才颤声道:「我哥哥,也要走么?」   「族长就是舍不得你,才叫我来接你的。」   「……」莉拉内心交战,半晌,下了决心,「红羽,带帕尔走吧。」羽族女子张口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只能带一个人,不是吗?所以先带帕尔走吧。有时间的话,再来接我好了。」   「别开玩笑了,公主!」红羽厉声道,「不说我带不动他,三天后岛就要升空了!而这里到天空之岛起码要两天半!」   「帕尔才十岁,不会很重的。至于我,赶不上就算了。」   「不行!族长不会同意的!而且那孩子有一半人类的血统,大家也不会接纳他!」   「他是罗兰的孩子!」莉拉的嗓门也大起来。   「没用……」   「为什么没用?他为异族做了多少事?要不是他,我们早完蛋了!现在你们却连他唯一的孩子也不接纳,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和人类有什么两样!」   「不是这个意思,公主。」红羽的语气极为疲惫,嘴角浮起苦笑,「为了杜绝人类的打扰,长老们设下了结界,即使那孩子只有一半人类的血统,也进不去。」   莉拉只觉天旋地转,紧靠着门板,才没有滑下地。   「而且,虽然他是罗里兰塔大人的孩子,也难保不会受到欺负。您知道,有些族人对人类的恨意,是不可化解的。」   「可怜的孩子……」莉拉喃喃道,仰首眺望远方,似乎要透过重重黑暗,看到那座此生无缘的小岛。红羽强压下不忍,劝道:「跟我走吧,公主,我很感激罗里兰塔大人,但这种情况,你留下也无济于事啊!而且族长有十多年没见到你了,你忍心抛弃他?」   「现在,是他抛弃我们母子啊……」   「你不要执迷不悟了,公主!我完全支持族长的决定!人类这种肮脏的生物,我们永远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即使罗里兰塔大人,也犯下过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化掉了你的翅膀!」   听到最后一句,躲在窗下的小身子震了震。   莉拉同样颤抖了一下,忆起当时那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成两半的痛楚,随即,她再次冷静下来。   「因为不这么做,我会死,那个时候我中了毒。」   「这……」红羽一窒。   「你走吧,我不会抛下帕尔。」   「公主!」红羽哀叫,在绝望的驱使下,她忘了礼仪,忘了罗里兰塔的恩情,指着小屋喊道,「你要为那个孩子抛弃我们?他…他只是个杂种啊!要不是他,你怎么会落到今天的地步!如果他的父亲是翼人,今天我们也可以一起走,他可以自己飞!」   「红羽……」   「不是吗!他是个杂种!他没有翅膀……」   「红羽!」   莉拉的声音带着澎湃的怒气,红羽不由自主地闭上嘴,为刚才的失言愧疚不已:「对不起。」   「帕尔是我的宝贝,也是罗兰留给我的礼物,不管你们怎么看他,不管世人怎么看他,他都是我最心爱的孩子。」   「……」   迎视部下求恳的眸子,莉拉坚定地道:   「你走吧,红羽。」   ******   他僵硬地躺在被子里,脑中翻来覆去回荡着两句话:   “他化掉了你的翅膀!”   “他没有翅膀!”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吹散了耳边的残响,莉拉走到床前,试探地问道:「帕尔?」他不答,闭目装睡。   莉拉松了口气,为他掖好被子,转身走向自己的床铺,没有注意到,枕头上一摊水痕逐渐扩大。   是我和爸爸,害了妈妈! 第二百八十一章 羽翼与旧伤(三)   优美的琴声在梁上缭绕,音质纯净,曲调华美。但是坐在桌旁的女子听了会儿,皱眉道:「帕尔,你是怎么回事?」   男孩放下肩上的小提琴,默默回望她。   「你根本没有用心拉,你最近都这样,是不是不舒服?」莉拉拉近他,眸子盛满了担忧。   他摇头。   「那是怎么了?有心事?」   这回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伸指在桌上写下一行字:我想学魔曲。   「你……!」莉拉脸色一变,端详儿子的神色,有些明白过来。她叹了口气,温和地抚摸他柔软的双颊,道:「帕尔,音乐不是用来杀人的。」   「……」   「怀抱着憎恨之心,也无法演奏出真正的音乐。你爸爸也有憎恨的人,但他的音乐还是充满了温暖的情感,所以妈妈才喜欢上他的。」   他垂下眼,敛去眸里的冷意和嘲讽。   那种化掉你翅膀的男人,哪里配得上你!   「不要再恨那些人了,好么?」莉拉柔声道。他恭顺点头,更加认真地拉起提琴,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用心”。   知道他根本没听进去的莉拉,在心底叹了口气。   ******   从这天起,莉拉发觉她越来越不了解儿子。   虽然他还是那么孝顺、那么乖巧,但他的笑容少了,常常一个人站着发怔,或者疯狂地练习曲子,看得出来,他依旧没摆脱学习魔曲的愿望。当她劝解时,他总是乖乖点头,转身依然如故。不管她怎么开导,也解不开他的心结。   「帕尔、帕尔。」   终于在一天,他的手指被断裂的琴弦划伤时,她忍不住哽咽,「为什么你要这么折磨自己呢?就算你把他们全杀了,又能得到什么?只会让你被仇恨弄脏!我不要你为我报复,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干干净净的……」   她只有这个儿子了,万一惹火镇上的人,杀了她们母子俩怎么办?   他为母亲拭泪,指着自己的喉咙,红了眼眶。   「啊!」莉拉捂住嘴,脸上交织着心疼和自责,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对不起、帕尔,妈妈不是故意逼你,你有什么心事,慢慢写给妈妈看,什么事都可以跟妈妈讲……」   成功让母亲软化,帕西斯依偎在母亲怀里,神情柔和,眼底的寒冰却没有丝毫融化。   那一年,他十岁,就已经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所以等母亲平静后,他没有片言只字提到父亲和真正的心结,只不痛不痒地写下:我讨厌那些欺负妈妈的人,所以想学魔曲,让他们不敢欺负你。   看着沉思中的莉拉,他祖母绿色的眼眸荡漾着深切的爱意和浓烈的恨意。   杀了那帮人,我是得不到什么,被仇恨弄脏也无所谓,但妈妈能够因此不再哭泣,这就够了。   ******   不管母亲再怎么善体人意,再怎么观察入微,面对那样的沉默,也不可能一一洞悉得出。何况男孩越是长大,越是善于用各种手段掩盖心思。   于是仇恨的毒芽就这么悄悄种下。   抑制着毒芽不使其茁壮的,是男孩对母亲始终不变的挚爱。   他的魔曲已经练得很熟,但他一直没用,因为他清楚:如果没把握一下子消灭全镇,仅仅杀掉一两个人的话,只会引来村民疯狂的报复,让他和母亲陷入绝境。   所以他忍耐着。   但是随着帕西斯渐渐长大,莉拉却越发担心儿子的喉咙,再这么拖下去,万一帕尔一辈子不能说话怎么办?   村里的医生是什么德性莉拉很清楚,所以她不花无谓的力气,盘算该上附近哪个城镇求医,不想动身当天,一对医师夫妇搬到了镇上。   听到消息,莉拉立刻把行李一放,拉着儿子直奔那对夫妇的下榻处,然后二话不说跪了下来。   「哎,哎,姑娘,你这是干嘛?」胡子花白的医师一看就是个老实人,手忙脚乱地道,「快起来!有话好说!」   「医师,你看了她的头发还不明白吗?她是异族啦。」旁边看热闹的村民七嘴八舌说明原委。生怕医师拒绝,莉拉急切地道:「我是替我儿子求医的,他有一半人类的血统!」   「你怎么不说他有一半你的血统?」   「妓.女的儿子也想治病,呸!」   「把她轰出去!人家开张第一天,别让她跪在这儿晦气!」   不等医师表态,村人合力将挣扎的莉拉拖出门,丢在雪地里。   纷纷扬扬的雪花不断落下,一个纤细美丽的女子跪在深夜的街上,执着地注视面前的医馆。   那是幕他一生难忘的景象。   「没事的,帕尔。」   记不清是第几次拉母亲的袖管,他的心早已痛到麻木,连眼泪也流不出来。误会了他僵硬的表情是冻的,莉拉心疼地拍拍他的小脸:「叫你回去你不听,冻着了吧。来,把围巾围上。」说着,就要取下脖子上的长围巾,他死命拽住,不让她拿下。   「帕尔,妈妈不冷的。」   他以激烈的肢体语言表达顽抗的决心,正拉扯间,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姑娘。」   「医……!」   「嘘——」年迈的医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借着手里的提灯看清莉拉的样子,叹了口气,「姑娘,你这是何苦。」   「医师,求求你!」莉拉拜下去。   「哎,快起来!我就是接你进去的——孩子,扶你妈妈起来。」   在医师和男孩的搀扶下,莉拉踉跄站起,三人并肩走向敞开的大门。   经过半天的整理,医馆已不复白天乱糟糟的模样。男孩好奇地打量柜台后一个个小箱子,篮里的干果,三脚架上的瓦罐和天花板垂下来的草捆。   「来,喝杯茶。」医师端来三杯热气腾腾的草药茶。   「谢谢。」莉拉感激地道。帕西斯面露困惑,除了母亲,他第一次感受到他人的善意。   见医师端详儿子,误会了他的意思的莉拉急忙解释:「医师,不是这孩子不懂礼貌,是他……」   「我知道,他不能说话是吧。」医师和蔼一笑,拉近他,「来,孩子,让我看看。」   「怎么样,医师?」   一看到医师放下手,莉拉立刻迫不及待地问。   「他的声带没有问题,那原因应该是出在精神上。」   「精神?」   「嗯,他是不是小时侯受过什么刺激?知道原因的话,就好对症下药了。」   「这个…我不知道。」莉拉捏紧裙摆,悲伤的目光定在手背上,「我生下这孩子后,生了场大病,刚巧战争爆发,我丈夫担心我,就拜托他的药师朋友送我到一个隐蔽的地方避难。一年后,他另一位剑士朋友带来了我丈夫的死讯和……这个孩子。」   「是吗……」医师也听得心情沉重。男孩握着母亲的手,担忧地审视她。   「有可能,他看到了他爸爸的死。」   莉拉哆嗦了一下,紧张地道:「我也是这么猜的,那…那该怎么办?是不是以后都没有复原的可能了?」医师沉吟片刻,摇摇头:「对于精神的疾病,最好的方法是对症下药,不行的话,只好冀望后天的调理了。我开几味药,虽然治不好他,但多少有点帮助。」   「真是太谢谢你了,医师!」   男孩趴在柜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老人从箱子里取出药,秤量,放进磨里碾碎。注意到他的目光,医师微笑道:「要试试吗,孩子?」   他点头。   「那我考考你,你按照顺序把我刚刚拿的箱子点出来。」   毫不迟疑地,男孩依次点出开过的箱子。   医师张口结舌,他刚才开了十几个箱子,而且动作飞快,别说一个从没接触过草药的孩子,就连资深的学徒也未必看一眼就记得住。   「这孩子,真了不起啊。」   「帕尔很聪明的。」莉拉浮起自豪的笑容。   将熬好的药递给男孩,医师对莉拉道:「好,下面是你,膝盖让我瞧瞧,应该冻伤了。」   帕西斯差点喷出嘴里的药汁,重重放下碗,一把抱住母亲,戒备地瞪着医师,只差没在额头写上“色老头”三字。   「帕尔……」莉拉满脸通红。这傻孩子!看病又不分性别!   「哈哈哈!」老人放声大笑,朝内室喊道,「玛琳,出来一下!」话音刚落,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妇笑吟吟地走出来。   「我都听到啦,就让老婆子看看吧——孩子,老婆子你总没话说咯?」   这次连帕西斯也红了脸,退到一边。   「不用,不用,两位。」莉拉笑着摆手,「我是翼人,比常人耐寒,那点雪冻不了我的。」   「哦,原来你是翼人啊。」医师摸了摸胡子。玛琳瞪了他一眼:「还磨蹭什么,老头子,刚刚看那孩子那么聪明,就该跟大姑娘说了。」医师老脸一红:「我…我是想跟你商量后,再——」   「我同意!你快说吧!」   「咳。」医师干咳一声,迎视母子俩困惑的视线,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明克,她是我妻子玛琳,这位小姐怎么称呼?」   「莉拉。」   「好的,莉拉小姐,我想收你儿子为徒,你看可以吗?」   莉拉惊讶至极,好半晌才回过神,眼里浮起欣喜的泪水。   「当然可以了!帕尔,还不快跪下,拜见师父!」   ******   从那以后,他经常到明克的医馆打工学习,只是都在晚上或清晨这种没人的时段,莉拉不希望村人发现医师夫妇和他们有来往。   他很喜欢摆弄药草,远胜拉琴,因为音乐总是一学就会,而医术就不同了,连他有时也搞不清楚药草的分类和用途。   踏着夕阳的余辉,他冒着风雪跑回家,抱着下午和玛琳一起做的香草饼。   突然,他停下脚步,打量蜷缩在街角的身影:乔伊爷爷?他什么时候从桥下搬来这儿了?   香草饼的香味钻进鼻端,他一瞬间想上前分一个给他,随即摇摇头,撒腿就跑。   分他一个妈妈就少一个,才不给他呢!   “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   母亲的教诲浮现在脑海里,绕进小巷的他停下来,转过身,朝巷口走去,这时,他听见一个清脆的童音:   「肖恩师父,这里有个奇怪的老伯。」   有人!他反射性地躲在墙后,探出头。从这个距离,他只能看到一个小身影蹲在乔伊面前,伸手要摸他。   「莉,不许打扰人家!」   清亮的大喝从街道尽头传来,随即出现的青年留着一头棕色的短发,明朗的五官溢满焦急之色。看清女孩的动作,他叫道:「啊!你还摸!我打你屁屁哦!」   「肖恩师父才舍不得打莉屁屁哩。」女孩挂着撒娇的笑容偎向青年,只蹭了两下,棕发青年就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蹲下来,一脸无奈地瞅着她:「我说小祖宗,你能不能收敛点?一路上被你这张脸欺骗的人已经成千上万了,我们总不能不工作,白吃白喝地上首都吧?」   「莉不想肖恩师父累着嘛。」   「那你就可以榨骗别人的财产?」   「只要肖恩师父吃饱穿暖,莉才不管其他人呢。」   「你这种歪思想,到底是怎么来的啊~~」肖恩一手按头,呻.吟不已。菲莉西亚顺势在他脸上亲了一记,环住他的颈项:「抱抱。」   「嗯?你不缠着人家了?」   「他看起来就没有东西让我榨骗。」   给了养女一个爆栗,肖恩抱着她走向乔伊,弯下腰:「老伯……」   「肖恩师父?」女孩不解地望着突然噤声的师父。   「……我本来想给他件衣服,看来好像不需要了。」青年苦笑,放下女孩,合掌祷告。菲莉西亚也一反刚才的嬉皮笑脸,跟着默念祷文。   乔伊爷爷死了!?帕西斯震了震,手不自觉地握紧。   「接下来去哪,肖恩师父?」   「贝特尔镇,西边的大城镇——莉,你要不要在街上稍微逛逛?」   「不要!我讨厌这个镇!感觉怪怪的!」   「那我们直接走吧,明晚应该能到梅格村休息。」肖恩抱起菲莉西亚,拐进另一条小巷。帕西斯最后看见的,是他被夕阳照得通红的背影。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他的人生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第二百八十二章 羽翼与旧伤(四)   碎裂的骨骸散落在地上,残留着血肉,散发出阵阵腥臭。看到这样的景象,在场每个人都全身发冷,腿脚打战。   「这…这是什么野兽干的?」一个村民颤声道。   「不是野兽。」另一个年纪大的村民否决,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是魔兽,野兽的手法没有这么细致。」   「魔兽!」   余人纷纷大叫,面露惊恐,有两个甚至快要昏倒了。   「怎么会!村子附近从来没出现过魔兽啊!」   「我的判断不会错的!」   「那怎么办?组织自卫队吗?仓促间,能聚集多少人?而且又没有魔法师!」   「还是逃吧,逃到附近的城镇去!我们这点人哪够魔兽塞牙缝!」   巨大的恐怖使众人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不断吵嚷尖叫,其中一个村民嘴唇蠕动片刻,突然喊道:「是那个女人!」   「什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余人还是立刻猜出他说的女人是谁。因为他们的心也在迫切寻找一个出气筒,而整个镇最适合做出气筒的就是那个“人”了。   「是她!一定是她!是她把魔兽引来,要摧毁我们!」   能够驱使魔兽的只有上级魔族,莉拉没有翅膀,只有一头绿发表明她的异族出生,村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种族,此刻说她是魔族,倒也不能说全是冤枉。可是莉拉在镇上住了近十年,受尽村人的欺辱,如果能反抗,早就反抗了,可见魔兽绝对不是她引来的。   惊慌的人们没想到这些,应该说他们根本不愿去想,他们只要有个发泄的对象就够了。   「杀了她!」   不知谁喊了声,点燃了狂躁的情绪。人人的眼睛变得通红,齐声叫嚣:「对!杀了她!杀了她魔兽就走了!」   ******   莉拉翻了个身,翼人的优异听力让她捕捉到空气里不寻常的动静。她揉揉眼爬起来,惊讶地看见原本应该一片漆黑的窗外隐隐闪动着一个红点。   「着火了!」   她低呼,推搡身旁的儿子,「帕尔,帕尔,快起来!」尽管看起来距离很远,以防万一,还是保持清醒比较好。   帕西斯好一会儿才醒过来,他一向浅眠,但今天是他十一岁的生日,明克夫妇特地邀请他们来家里聚餐,还拿出珍藏的好酒招待。从没尝过这奢侈品的他喝了几杯后,就不醒人事了,连怎么爬上床的也不记得,自然睡得特别沉。   「莉拉,帕尔,醒了吗?」明克和玛琳也被惊动了,敲着门问道。   「醒了。」莉拉连忙跑去开门。帕西斯则是望着窗外,因酒力而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他对小镇的地形远比母亲熟悉,很快判断出起火的位置。   「外面好像着火了,莉拉你赶快回去收拾一下,你们的房子是木头的,很容易起火,帕尔就留在这儿……」说到一半,玛琳不解地看着从床上跳下来,拉扯母亲袖子的男孩。   「帕尔?」莉拉同样困惑,然而对上儿子的脸,她立刻从他眼中领悟到悚然的讯息,打了个寒噤,「是…我们?」   帕西斯点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帕尔马上穿好衣服。」莉拉颤着手吩咐,转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医师夫妇,「请把后门打开,我们从那里出去。记住,有人问起,千万别说我们来过!」   「难道…着火的是你们的房子?」明克反应比较快,瞪大眼睛,「而且放火的是村人!?」莉拉笑得苦涩:「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房子不会无缘无故起火,只好做最坏的打算了。」   「这样的话,你们怎么能出去!」玛琳也恍悟过来,焦急地道,「万一被村人看见,你们就死定了!还是等风头过去,我们偷偷送你们走吧!」   「不行,今天帕尔来得早,路上可能被看见了,等火熄了,他们没看到尸体,一定会想到这里,我们现在走最好!」莉拉没有说出真正的目的,她想用自己和儿子做饵,引开村民的注意力,不然明克夫妇会成为他们的替代品,被愤怒的村人杀死。   罗兰,也许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莉拉在心里呼唤死去丈夫的小名,温柔地看了眼已经穿戴好等在一旁的帕西斯: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我们唯一的儿子的。   「也好,外面现在乱得很,你们应该逃得掉。」实心眼的夫妇俩毫不怀疑,玛琳快手快脚地包了些财物塞给莉拉,和丈夫一起送他们到后门。   一离开医馆,喧哗声就乘着夜风吹来,可以听出里面杀意的叫嚣。莉拉心中惧怕,鼓起勇气,拉着儿子跑进一条小巷,然后转了个方向,朝医馆的正面奔去。惊觉不对的帕西斯急忙拉住她。   「怎么了,帕尔?」莉拉明知故问。   帕西斯手指身后,连连跺脚。   「帕尔,明克夫妇对我们怎么样?」   「……」帕西斯眨眨眼,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几乎在同时,用力摇头。莉拉微微皱了皱眉:「帕尔,做人要知恩图报。」   可是对我而言,你更重要啊!帕西斯急得快要冒烟。他也很感激、喜欢明克夫妇,但要拿母亲的命来换,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这时,远方的声音大起来,夹杂着愤怒的咆吼,显然村民发现了。帕西斯将母亲往村外的方向拉,可惜他动作再快也快不过四散寻找的村民,何况还有莉拉跟他较劲。不一会儿,一个村民就发现了他们:「找到了!在这里!」   罢了,罢了,跟妈妈一起死,也不错。知道大势已去,帕西斯松开手。情急下,他的小提琴放在医馆没带出来,不然他会考虑用魔曲杀条血路冲出去。   一直不肯逃走的莉拉反而拉着他跑起来,她想把村民们都引到这儿来,以免混乱中有人去找明克夫妇的麻烦。   果然,越来越多的村民发现了他俩的踪迹,呼吁更多的人围堵。此刻正是夜与昼交接的时刻,群星俱隐,双月无光,一根根火把点起,在夜幕中摇曳着。   烧灼视网膜的火焰,映成暗红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攒动的人群,狂暴的大喊,摇晃的视野……帕西斯蓦然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有点恍惚,而没有注意到原本跑在前面的母亲放脱手,将他抱在怀里。   当他察觉时,两人已跌倒在地。   「射到了!我射到她了!」   兴奋的叫声冻结了他的血液,他挣扎着爬起,想查看母亲的伤势,却被强按下去,牢牢拥在臂弯里。   「帕尔,别出声。」莉拉低声道。神智因为剧痛而昏糊,忘了儿子不会说话。   帕尔,别出声……   母亲轻柔的告诫却化作雷霆在他耳边不住回响,瞬间,所有的景象都破碎了,他跌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不见也听不见。   「为什么,斯科特?」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浮现。清冷、悦耳,宛如九月穿过树梢的月光。黑暗潮水般退去,出现一个青年的脸庞,和声音一样冷漠皎洁,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蔚蓝色的双眼含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悲伤,俯视一个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的中年男子。   「哈哈…哈哈哈……」中年男子狂笑,感觉却更像是哭泣,他咳了好一会儿,笑声才渐渐小下去,「为什么?因为我是普雷尼亚帝国皇帝的私生子!他妈的……不闻不问了四十多年,现在才找上门来……咳咳咳!」   「我明白了。」银发青年镇定地道,一手按着腹部,指缝里流出暗红色的血液,「可是你为什么答应?他们给了你钱,还是地位?」   「他们绑架了薇安……」   「那我就不怪你了。」   「罗兰,你还是这么天真!」中年男子叫起来,双手激动地挥舞,「除了贝贝,我们都在害怕!害怕死亡!赢了斯坦地战争又怎么样?我们的对手是整个人类世界!后援军的异族又……」他突然噤声,因为友人怀里的婴儿哭了起来。   「轻点!你吓到了帕尔!」罗里兰塔瞪了他一眼,安抚左臂弯里的儿子,见一只手不够,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全然忘了腹部还在冒血的伤口。   斯科特苦笑,刚才那番话消耗了他所剩无几的力气,因此接下来的话有气无力:「投降吧……罗里兰塔。为了你、为了帕尔,还有…等在西那里的莉拉。他们疯了,全疯了。这个疯狂的年代,你是正确的又如何?不跟着疯,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宁愿清醒着去死。」罗里兰塔冷冷地道。   「果然……是你的回答。」最后苦笑了一下,药师闭上了眼睛。   「斯科特……」   魔曲师叹了口气,两行清澈的泪水沿着颊滚落。祈祷片刻,他抱着啼哭不止的儿子离开了充满血腥气的房子。   烧灼视网膜的火焰,映成暗红色的天空下成排的屋舍,攒动的人群……熟悉的景象一一掠过眼前,就连暴怒的叫喊,也殊无二致。   「罗里兰塔,你这人类的叛徒,还不滚出来!」   「这是谁?啊,是斯科特先生!」   「快追!他逃不远!混帐家伙,倒戈帮助异族不算,还谋害尊贵的皇子!」   …… ……   「吵死了。」躲在仓库的一角,罗里兰塔向来冷定的语调难得透出一丝不悦,原因是他怀里刚刚稍微平静下来,又被吓得大哭的儿子。他一边喃喃着无意义的话,一边拍打被襁褓包裹的小身子。从笨拙的动作,可以看出他是个没经验的爸爸。   「如果你妈妈在就好了。」   哄了半天没成果,罗里兰塔微一苦笑,侧耳聆听远方的动静。沉吟片刻,他一字一字道:「帕尔,别出声。」   话音刚落,哭声立止。蕴含魔力的声音封印了婴儿的声带。罗里兰塔轻轻将儿子藏在一堆木箱后面,露出不常笑的人特有的,青涩的笑容。   「虽然你可能不会记得,但还是希望你代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爸爸……   过去的记忆与现实的声音混合,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击着咽喉,扩散到四肢百骸,火烧似的疼。他痛苦地挣扎,试图摆脱这非人的折磨,却有一双手紧紧钳制住他,不让他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睁开眼睛时,视野一片洁白,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只有白茫茫的雪。他试着挣了挣,身体不听使唤,反而是声带响应了他的努力,发出一声细微的低吟。   他先是震惊,而后狂喜,连声道:「妈妈!妈妈!」一心想看到母亲惊喜的面容,完全遗忘了昏迷前的情景。   ******   莉拉没有听见。   当他精疲力尽地敲开雪,爬回地面,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支离破碎的身体,整个背部被铁犁、锄头、钉耙之类的农具撕得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头。两只手臂掉在旁边,是他爬出来时挣断的。尸体已经冻得比石头还硬,褪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之后的记忆完全不清楚,他只记得回过神时,母亲正对着他微笑。一丝笑意凝结在她完好的容颜上,平静、安详、充满了幸福。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今天,他依然不懂,为什么母亲能那样笑?在那样的情况下,能那样笑?   他没有哭,捧起一把雪,轻轻盖在母亲脸上,一直到整个身体都掩埋住。然后他站起来,走向医馆,去拿他的小提琴。   一路上没人拦他,人们看着他的眼神像看一个鬼怪。他来到医馆前,顿了顿,明克夫妇的尸体就躺在他脚边。   「啊,这样也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就可以没有顾忌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羽翼与旧伤(完)   寒冷的感觉消失了,伴随属于过去的悲哀一起沉淀,渗进了内心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取而代之的,是从伤口流出来,名为“痛楚”的鲜血,一波波压迫他的神经,不允许他再睡下去。   模糊的视野映出陌生的天花板,他怔了怔,吃力地转过头,打量四周,第一眼看到的是蹲在壁炉边,有着淡金色短发的黑衣青年。   “师父,你醒了?”   听到动静,罗兰欣喜地转过头,见帕西斯动了动,忙道,“啊,你还不能起来,也不能说话,等我把这锅姜汤熬好,你喝了就会暖和起来了。”   虽然不觉得冷,帕西斯还是顺从地躺在床上,回忆昏迷的原因。浮现在脑海里的是空荡荡的神殿,还原成沙子的沙之精灵,大厅中央的传送法阵——贺加斯眼中的景象。   哼……他自我解嘲:又活下来了。   “好了。”罗兰端着姜汤走过来,一手扶起师父。   温热的液体流进体内,帕西斯感到精神了些,推开徒弟的扶持,打量室内,问道:“这是哪儿?”声音有一丝沙哑。   “我的别墅。”罗兰淡淡地道,“本来我想把你带回宫里。”   帕西斯打了个寒噤,听出徒弟平静语气下的怒火。   “罗兰,我不是故意不通知你……”   “你想说你昏倒前都好好的?”   “就是这样,我发誓!”帕西斯板起脸,随即转为讨好的笑容,“呐,别生气了,我道歉还不行吗?”   罗兰盯着他看了会儿,叹道:“我发现你时,你已经起码躺了两天。”   “啊,那真是很凄惨。”   “身上还有很多伤口……”   “哦,这个没关系,是我为了保持清醒自己划的。”帕西斯满不在乎地道。   罗兰皱了皱眉,强忍追问的冲动。人都有隐私权,帕西斯自然有保留秘密的权利。   “好吧,不说这些,但是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住了。”   “喂喂,罗兰……”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有,每天会有仆役来打扫,你三天向我报一次平安。”虽然不刻意张扬,但罗兰拿出气势时,真没几人抵抗得了。帕西斯也只能小声反对:“我不喜欢外人……”   “他每天是固定时间来打扫,你不喜欢,避开就是。”   “我习惯把房间弄得很乱很乱,有时候还要实验魔法和药剂,她一个人忙得过来?”   “只要你不把房子炸了,他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就算真的炸了,他也会找工匠在三天内修好。”   “万一她来的时候我发作了怎么办?全身割得血淋淋的,她一个弱女子不吓死?”   “首先,‘他’是男的,让女人来侍候你太危险了;第二,他是一位非常镇定的总管,哪怕你当着他的面把头割下来,四肢乱抛,他也会一声不吭地把血擦干净,再帮你安回去。”   能想出的理由全被反驳光了,帕西斯挫败地垂下肩膀:“随便你!”他说得赌气,其实满窝心的,因为徒弟这番安排全是为他着想。   罗兰笑了笑,收起空碗,关怀地道:“饿不饿?我去煮点粥?”   “粥不用。”帕西斯吐吐舌头,“嘴巴里都是姜汤的味道,难受死了,有没有什么好喝的饮料?倒杯给我。”罗兰的表情变得有点怪异:“我熬了水果羹,不过……”   “水果羹?很好啊,舀一碗给我。”   “这…水果是上贡的礼物,据说是师父那个时代才有的珍果,我特地带来,可是看见你昏倒时,都摔烂了。”罗兰难得说话吞吐,“我只好做成水果羹,但刚才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   帕西斯面无表情地问道:“那水果叫什么名字?”   “奥托姆果。”   “哈哈哈!”帕西斯抱着肚子笑起来,“奥托姆果……那本来就是药果啊!去皮、榨汁吃的,你竟然拿它熬羹!”   罗兰窘得满脸通红,打定主意要将那个领主的亲戚贬成庶民!   帕西斯好一会儿才止住笑,道:“拿给我喝吧,是你的心意,可别糟蹋了。”   “是。”脸上残留着尴尬的红晕,罗兰转身离开。   淡绿色的浓稠液体装了满满一大碗,帕西斯喝着味道绝对不算好的水果羹,神情却甚是柔和。罗兰也不说话,忙着将真正的水果削块装盆。时间在两人身边静静地流淌,冲走污秽,将宁静的感觉洒满整个房间。   “罗兰。”   “嗯?”   “有没有什么需要师父帮忙的?”帕西斯摇着汤勺,认真地道,“比如暗杀、调查之类,我很擅长。啊,对了,我的分.身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是吧?我去杀了他。”   罗兰惊诧至极,不得不确认了一下:“你说的,是你那位分.身,桑陶宛领地的神官吗?”   “对啊,我还有别的分.身吗?”   “……”罗兰无言以对。虽然他早就知道,帕西斯是个极为偏激的人,但还是没料到他这么绝,连“自己”也不放过。就他观察,无名氏神官已经是个独立的人格,但终究是帕西斯分裂出去的,即使不当他是条生命,面对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应该也下不了手吧?   感情都有灰色地带,这样极端的爱恨和人格到底是怎么成形的?   想起师父在睡梦里说的话,罗兰忽然有些心疼,微笑道:“不用了,他也没给我造成什么大的麻烦。而且区区一个你的分.身,我还不至于对付不了。”   “真的吗?你可别跟我客气啊。”帕西斯压根不信,借着水晶镜,他对曾经发生在徒弟和分.身之间的事一清二楚,“我的分.身可不是好对付的。”   “放心,他比你好摆平多了。”   这是真心话,罗兰心想,无名氏神官优柔寡断,玩忽职守,因为和雪露特的交情,就罔顾教区首长的职责,任由矮人矿山那么重要的地点被占据。   罗兰本来还提防神官向拉克西丝告密,或者更加果断的做法,直接扣下雪露特作为人质和证人,把矿山的暗影成员一扫而空,这样就可以立下大功,获得拉克西丝的赏识,青云直上,可是神官全没想到,可见政治头脑为零。   他心下也奇怪那个圣职者怎么会是师父的分.身,帕西斯非常擅长政治权谋,心狠手辣。而那青年无论身负再高强的武艺和神术,以那样的性格,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倒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青年,雪露特和西芙利村的村民都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也是。”帕西斯拧眉,神色有浓重的厌恶。罗兰愣了愣:“怎么,你不喜欢他?”   “岂止不喜欢!”帕西斯连舀两勺水果羹塞进嘴里,像要抹去什么不快的回忆般狠狠咽下去,“他是我的分.身,本来性格应该和我一样,可是创造过程中出了点差错,让他变成这个样子。”   “出了什么差错?”   帕西斯白皙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咬着汤勺不回答,良久,才嗫嚅道:“我想起了我的师父,结果他就……变得跟我师父很像。”   “师父的师父啊,那我该叫师公了。”罗兰感觉非常的遥远,接着转为困惑,“等等,像师公的话,你该高兴才对,难道师父讨厌师公?”   “不是——”帕西斯大喊,激动得呼吸不稳。喘了会儿粗气,他平静下来,浮起阴郁的笑容:“我的脸,不配那样的灵魂。”   “……没有人是天生邪恶的。”沉默片刻,罗兰挤出苍白的安慰。   “却有自甘堕落的人。”帕西斯不屑冷哼,甩了甩手。被这句话触动,罗兰自嘲一笑:“确实,这般辩白,实在不适合我们。”   “得了,别我们我们,你才不是和我一类人。”   “什么,虽然不及师父的程度,我也绝对称不上好人吧。”   “好人?哈!”帕西斯发出狂肆的笑声,眉间是蔑视一切的讥讽,“罗兰,你也是做大事的人物,怎么会在乎世俗的规范?我早跟你说了,赢的,便是对的。有朝一日你统一了世界,就算你指着太阳说是月亮,星星说是土豆,也没人敢吭个不字!百姓全是无耻的墙头草,只要掌握了强权,拥有强大的力量,你就可以任意摆布他们,为所欲为!”   罗兰不赞成他的说法,但是也不否认有一定的道理,于是斟酌地道:“一半一半吧。”帕西斯瞅着他,轻轻笑起来:“你还坚持自己是坏蛋,分明是披着坏人外皮的好孩子嘛。”   “师父!我杀的人够多了。”罗兰摇了摇头。帕西斯嗤之以鼻:“你杀点蛮族兽人算什么,我当年宰的人才是海了去的。”言下透出一股嗜血和狂妄。   罗兰心脏漏跳一拍,上次帕西斯说漏嘴自己是光复王,他特别去查了史料,光复王是千年前,魔导国的开国国王。因为魔族的破坏,大黑暗时代的历史残缺不全,连德修普家族都不确认有没有这位君主,浓墨重彩的是光复王的孙子,建立王家千年基业的一代明君——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   他的祖父,光复王的生平都笼罩在迷雾中,包括他的妻子,初代王妃也没有任何记录。但是有野史和异族的口述,虽然德修普家族一直鼓吹是前王朝英雄王朝和平禅让,但当时发生了一场遍及艾斯嘉大陆的讨逆战争,造成了不下百万的尸山血海。   罗兰不愿相信师父是这样的人,无关帕西斯最喜欢鼓吹的理论——杀一人为罪,屠万人为王的说法,当时的历史背景,全民抵抗魔族,在索雷斯大陆沉没,精灵族、金龙族都灭族,人类在降魔战争伤亡惨重,可以说所有种族都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初代国王和他的师兄姐——四位开城城主这时候向领导三大陆联军的英雄王背后捅刀,阴谋篡位,那么无异于卑鄙小人,被口诛笔伐,背负千古骂名的民族罪人。难怪德修普王家自己都模糊处理,只大肆渲染光复王其他的品质,什么专情一人,年纪轻轻退隐之类,但这种品质对一个帝王来说,又不是什么美德。   不过这些史说都不能证实,而且帕西斯为什么能活千年?其中一定有内情。   银发青年继续用那种傲慢的口吻道:“我说了好坏都由强权者说了算。退一万步,就算你真是坏蛋,也是被我教坏的。”   罗兰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教坏就是变坏,而且他犯下的罪行罪大恶极。   “师父,我不是好人,你别再捧我了。你怎么也和暮一样,像个傻爸爸。”   “暮?”   “就是巴哈姆斯。”   帕西斯的瞳仁收缩了一下,用一种剔除了所有感情的语调道:“说到巴哈姆斯,他人呢?我怎么没感到他的气息?”   “我把他留在宫里了。”想起临走时义父的表情,罗兰有些在意,“师父,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让暮生气的事?我本来以为他是吃醋,现在想来好像不是那样。”   无法和徒弟对视,帕西斯别开眼,暗暗稳定心绪,毫无破绽地道:“那头龙笨笨的,看着就想欺负,我捉弄了他无数次,他就算气得想咬死我也不出奇。”   “你这恶劣的家伙。”罗兰骂了一声,严词告诫:“以后再欺负暮,我绝不饶你。”   “知道了。”帕西斯一手递出空碗,一手张开,“我喝完了,水果给我。”   “歇会儿吧,醒来嘴都没停过。”   “我饿死了!两碗水怎么够!”   罗兰无奈,只好把果盆递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师父,师姐怎么缩水了?是你干的吗?”帕西斯回他一脸茫然:“师姐?”   “伊莉娜啊。”   “伊莉娜?哈哈哈……伊莉娜!”帕西斯笑得前仰后合。看到他的反应,罗兰仿佛被一根大锤敲中,脑袋嗡嗡作响,像报废了似的一片空白,只回荡着两句话:我被骗了,又被骗了……   “她…她怎么跟你说的?”帕西斯捂住抽搐的嘴角,双肩不住颤抖,“说‘师弟,我是你师姐’?”   “……不是。”罗兰咬牙切齿。   “那是‘你本来应该叫我师母,看你可爱,退一步,叫我师姐就行了’?”   “师父!!!”   “哈哈哈……”把徒弟的不幸视为己身的快乐,帕西斯再度爆笑。罗兰握紧拳头,强忍揍飞他的冲动。   好半晌,笑声才渐渐小下去,帕西斯抬起通红的脸,唇畔的笑意变得冰冷:“小心点,那女人很厉害。”   “我知道她很厉害。”罗兰也冷静下来,“不过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认识师父?还有她的力量的确是——”   “哼哼,她是某人的凶器,针对我的凶器。”   “凶器?”罗兰皱眉。   “嗯。”帕西斯倚着枕头,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语气却极为郑重,“下次见到她,一脚踢她到天边纳凉,别跟她废话。这种女人太危险了,谈笑间能把你剥皮拆骨。”罗兰点头表示收到,心里却另有盘算,决定从伊莉娜那儿挖点帕西斯的情报。   银发青年察言观色,不确定徒弟是否真的听进自己的忠告,本想再劝两句,临时转念。   算了,反正伊莉娜不知道‘那件事’,让他接触也无所谓。   无意间瞥见墙上的挂历,帕西斯一怔:“今天11号了?”   “嗯。”   “我什么时候昏倒的?”   “具体时间不清楚,应该是7号。”   “这么说我昏迷了五天。”帕西斯喃喃道,转头端详徒弟,发现他的面色非常不好,眉头皱起来,“你一直照顾我?”   “嗯。”罗兰点头,身为城主,他不好长期离职,用密探的途径通知了部下,但是帕西斯千年来一直隐居,又来历神秘,他不方便透露他的身份,也不好交给别人照顾,就全部自己来。眼下师父醒了,不禁归心似箭。   帕西斯体贴地道:“那你回去休息吧。”   “你还不能下床,我……”罗兰还是不放心。   “我没事了。”帕西斯挥挥手,“也别叫人来服侍,我讨厌生人。倒是下次来,带点好玩的东西给我。”   “这里就有好玩的东西。”罗兰拉开床头柜,拿出几幅小画像,“给你,当代德修普家族所有主要人物的画像,看着解闷吧。”   “噢噢,罗兰,你真是孝顺的徒弟!”帕西斯欢喜地接过,然而才看第一张,他就僵住了,半晌,举起来,一字一字道,“请问,这是谁?”   “您的子孙之一,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陛下。”罗兰恭谨回答,肚子里笑得快抽筋。   “不可能!不可能!这胖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后代!一定是抱养的!”   “您认为,大臣们可能在有直系亲属的情况下,拥一个养子为国王?”   “那就是画家丑化他!总之他决不可能是这个样子!”帕西斯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与之相反,罗兰一派镇定:“很遗憾,帮王室作画的是以标榜写实主义出名的著名画家。不过听说亚拉里特陛下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只是胖了才变成这样吧。”末了终于良心发现,安慰了一句。   帕西斯眼中的火苗稍微弱下来,阴冷地道:“罗兰,你是故意的。”   罗兰佯装惊讶:“怎么会呢,明明是你说要好玩的东西,我才特地找出来。”他说的无辜,眼神却明白写着“我就是故意的!就是故意的!”。   “臭小子!”咻的一声,画像飞了过来。   “哈哈哈……”罗兰闪身避开,挥手走向玄关,“真的气不过,把它钉在门上,当靶子射好了——我走了,改天再来看你。”   “可恶。”帕西斯瞪视关上的房门,嫌恶地扫了眼掉在地上的“东西”,没兴致再看其他的画像。正想收起来,视线凝固在其中一张上。   画像里的青年留着乌黑的半长发,神情冷锐,淡紫色的眸子也射出凌厉的寒芒,清秀的娃娃脸予人稚嫩的印象。   幽幽的叹息逸出双唇,带着无尽的思念和哀伤。   “菲莉西亚……” 第二百八十四章 比剑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十月)18日·中城卡萨兰上界·宰相府。   富丽堂皇的建筑群占据了整个豪宅区十分之一的面积,用奢华也不足以形容它的排场。半年前,上任宰相谢尔达还在世的时候,这座宅邸也不过现在的一半大。而现任宰相逢迎拍马的功夫更上一层楼,得宠的程度就跟着攀升。每天上门巴结的人多到把门槛踩烂,财政部也不遗余力地拨款“修葺”宰相府。结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而,外界都不知道,看似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宰相府深处有一方不受污染的净地,茵绿的草坪没有铺设任何路面,自然地延伸到远方的小树林。云雀在枝头欢唱,将清脆的音符洒落在树下的圆桌上。晨光斜斜穿过树缝,为中央的果篮烙下斑驳的痕迹。混合着青草、树叶和露水的果香弥漫开去,说不出的清爽怡人。细看,摆放着新鲜瓜果的竹篮里有一团黑影,随着云雀的叫声微微变幻着浓淡。   “迪尔!”   一声怒吼陡然划破天际,吓得林子里的鸟儿四散飞去,黑影也颤动了一下,发出懒洋洋的声音:“干什么呀,依音?”   “你还敢问!”一个管事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走来,横眉怒目仍可看出原本的娇美动人,“你做了什么,你这个混帐妖精!”   “我是暗妖精,不是混帐妖精。”   黑影里的人坐起来,不,他只是样子像人,个头还不及成人的巴掌大。暗蓝色的长发因为不雅的睡姿乱七八糟,充满妖精独特的和谐美的小脸挂着惺忪的表情。他用一种看无机物的眼神,看着走近的女管事。   砰!依音两手重重拍在桌上,果篮弹跳了一下,猝不及防的迪尔被抛了出去,骨碌碌打了几个滚,头朝下趴在桌子边缘。   “你干什么呀!”同样的问话,这次暗妖精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怒意。   “你才干什么!我说过多少次不许再让我和罗姆席德做噩梦,你还……”原本气势十足的大吼,到了后面变成恐惧的呢喃。依音捧着铁青的脸,冷汗涔涔而下。她好不容易忘记的悲惨往事啊!就因为这家伙一一重现,害得她夜夜辗转呻.吟,睡不安生。   “因为这里只有你和他的梦比较特别。”听完她的控诉,迪尔无动于衷地掏掏耳朵,“不过我也开始无聊了,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敢情你还不满意?”依音的脸色由青转黑,眼里窜起熊熊怒焰。   “是啊,你尽是做密探时怎么被教练操练,他尽是当佣兵时怎么被同僚欺负。不愧是恋人,做的梦也这么像。”   “不是你让我们做的!”   “错。我只是勾起人心深处的回忆,让你正视最不堪的自己。”迪尔摇摇食指,“这是我们暗妖精给人类的礼物,偏你们不领情。”依音瞪着他,一字一字迸齿而发:“礼·物?”   “也有点玩笑的性质。”察觉她即将暴走,迪尔拍打翅膀飞起来,绽开恶作剧的笑容,“没办法,我们是本性不好的暗妖精,和专给人类美梦做的白妖精不同。”   “大人是要你和我一起保护罗姆席德,不是给我们罪受!”   “那个元帅暂时不会派刺客,我总得找点乐子。”   依音一怔:“怎么说?”迪尔鄙视地瞅着她:“你傻啊!上次那些人,已经是暗杀的最大人数了,被我一网打尽,她当然要斟酌斟酌,改用别的法子。不然,只是让部下白白送死。”   “用什么法子?”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吧。”只当没听见依音的大叫,迪尔悠悠飞上蓝天。   盘腿浮在高空,暗妖精思考该上哪儿打发时间。   这附近住的不是贵族就是富商,个个声色犬马、穷奢极欲。钻进梦里,看到的都是坐在钱堆上数钱,搂着美女逞欲,站在高处撒泼的景象,让他腻味透了。唯一两个例外也在他数次光顾后,失去了新鲜感。   “啊——”   越想越讨厌,迪尔忍不住放声大喊,“罗兰,我好无聊,好无聊啊!”   无聊的话,去找有聊的人——仿佛听见金发青年带笑的醇厚嗓音,暗妖精精神一振,选定一个方向,振翅飞去。   ******   远远的,一栋比宰相府还金碧辉煌的建筑跃入视野。大门到主屋间的空地上,一群人正争执着,守卫们呈半包围的阵势拦住一个披着猩红色斗篷的青年。迪尔眼睛一亮,自言自语:“不愧是罗兰最大的敌人的房子,这么快就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老妖婆,滚出来!老妖婆!”   魔导国王储用方圆十里都听得见的音量喊道,“再不滚出来,我拆了你这栋黄金屋!”   “殿下,殿下,稍安勿躁。”另一名守卫慌忙安抚,“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诺因怒道。   “臭小子,你吵什么吵。”   随着不悦的话语施施然出现的正是身着军装的拉克西丝,一头乌丝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编成精致的发辫,而是卷卷的披在背上,“谁让你滚回来的?”   置若罔闻,诺因厉声质问:“莉莉安娜呢?你把她藏哪儿去了?”   “哦呵呵呵!擅闯我的家宅,还敢对我大小声,看来你皮在痒了。”同样当作没听见,拉克西丝一手遮唇,嚣张地狂笑。在场的其他人都露出无力的神情:什么时候,元帅府成了“家宅”了?还有,这对姑侄真是好像啊……   “我问你莉莉安娜在哪里!”   “想知道,先把普露交出来!”   “普露是什么东西?”诺因是真的不知道,一脸困惑。拉克西丝险恶地眯起眼,缓缓道:“就是你从莉亚那儿抓走的侍女,我的部下!”   “……那个女人啊。”终于想起“普露”是谁,诺因也狠狠眯起眼,“正好!我正想跟你说,今后不准再派乱七八糟的人服侍我妹妹!”   “哼哼,我偏要插手,你能拿我怎么样?”嫣红的双唇弯起霸道的弧度,拉克西丝左手一挥,“来人,拿下他!可以用武器!”   训练有素的守卫立刻包围上来,并不因对方是尊贵的王储而手下留情。动作整齐划一,出手迅捷狠辣。   诺因秀眉一挑,不是很轻松地闪过第一轮进攻。   “姑姑……”从拉克西丝的右手边,响起小小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放心,他们伤不了他。”原本只是想给侄子一个下马威的拉克西丝,在看到诺因接下来的动作,深深蹙起线条优雅的眉毛。   黑发青年拔出魔封剑,一个横扫就削断守卫们用精钢锻冶的战戟。他不擅长肉搏,无法赤手空拳地制伏十来个手持兵刃的人,而且对方先亮出武器,他自然没有客气的道理。   “这样就拔出剑来,太毛糙了。”拉克西丝打定主意,解下腰间的元帅杖,喝道,“退开!”   命令被彻底执行,守卫齐刷刷让出条通道。诺因正打得兴起,哪容他们退缩,长剑绞住两柄没断的战戟。拉克西丝飞身扑上,元帅杖以雷霆之势砸在剑锋上,铿的一声,魔封剑险些脱手。   诺因倒退两步,强忍手腕的酸麻挡住接踵而来的攻击。虽然差点被打落佩剑,他的眼中却闪现兴奋的光芒,笑道:“我还在想怎么逼你出手呢,今天一定要打败你!”   拉克西丝冷哼:“打败我?再过一百年吧!”   元帅杖长约一尺半,宽度一寸,杖头的宝石就占了将近三分之一的长度,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打造的杖身和平衡用的杖底也镶满了碎钻,看似华丽累赘,在拉克西丝手中就变成了一把细剑,轻巧灵动,仿佛燕子般穿梭在诺因凶猛的剑势中,招招直指要害。格挡时,也发挥出应有的沉重,泰山压顶般纹丝不动,守得既稳且严。   他们二人的剑法师承一路,斗得丝丝入扣,旁观者都看得目不转睛。   “小子,有进步。”交锋了几十回合,拉克西丝攻势稍缓,嘉许一笑。诺因回以不耐烦的白眼:“你还想用那根破杖打到什么时候,快拔出剑来!”   “赞你一分,就进十分,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再次加回“臭”字,拉克西丝眼神一寒,“你要讨揍,我成全你!”   啪!杖首的宝石突然激射而出,诺因挥剑格开,与此同时,拉克西丝已抽出一柄雪亮晶莹的细剑,将中空的杖身插回腰间。   少了手杖的重量,拉克西丝的剑速快了不止一倍,如狂风骤雨的攻势让诺因喘不过气来,更可怕的是每一剑都蕴含强大的气劲,而非迷惑的虚招。密集的剑势交织成一张水泼不进的大网,压得诺因不住倒退。   尽管完全落了下乘,黑发青年的内心却充满了昂扬感,直视对手的眸子不再是平时孩子气的挑衅,而是纯然的认真。在他眼里,拉克西丝变成了一座高山,而他的愿望,就是把这座山推倒!   感到侄子的战意,拉克西丝也激发了兴致,剑气凌厉了数分。诺因咬牙苦撑,没有后退,以刺击为主的攻势一改为守势。如同山风再强劲也无法撼动高山,两座山相撞,却有可能撞倒其中的一座。   “糟糕。”   站在主屋门口的参谋长低声道。一旁的王女立刻紧张地询问:“怎么了,克鲁索?”   “阁下开始认真了,殿下会受伤。”绿发青年就事论事,“打到这份上,要手下留情也不容易。”莉莉安娜大急:“那你还不快叫他们住手!”   “勉强制止,只会出危险。阁下也是有分寸的人,马上就会收手了。”   克鲁索预料的没错,拉克西丝头脑发热了一阵,就渐渐冷静下来,抽剑后退,诺因正好采取守势,给了她方便。不料她刚退开半步,对方的长剑就随后跟上,总算她实力坚强,险险拨开刺向脑门的一剑,饶是如此,左颊也开了道血口。   诺因手一哆嗦,拉克西丝勃然大怒:   “臭小子!!!”   杖中剑如蛟龙出渊,挟带威猛的气势,正中魔封剑的剑颚。只听得一声脆响,中心的宝石裂开无数细缝,化作齑粉四散飞扬。诺因已经收回剑势,加上关心则乱,魔封剑脱手,拉克西丝抬起左足,狠狠踹上他的胸膛。   喀!中招处响起清脆的骨裂声,诺因倒飞了十来米,才重重摔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竟然爬不起来。   “哥哥!”莉莉安娜发出一声惊呼,从藏身的地方奔出来。在她之前,变成人形的雷奇已奔到主子身边,伸手要扶起他。   “咳咳……”她一碰,诺因就咳出了血,显然内腑受了重创。看到他的样子,雷奇慌忙缩回手,奔到近处的莉莉安娜更是泪如雨下。   “你下手太重了。”克鲁索走回上司身侧,出言责怪。守卫们看看脸色苍白的王储殿下,再看看元帅大人,目光里尽是谴责。   “只是断了三根肋骨,死不了!”拉克西丝一挺腰板,装出冷酷无情的模样。其实她心里也万分后悔,可是拉不下脸道歉,只好强充胖子。   “史列兰……”诺因担心地注视掉在远处的佩剑。莉莉安娜一怔:“什么?”不等诺因解释,一个机灵的守卫已经冲过去捡起长剑,珍重地放到他面前:“给,殿下。”   诺因连忙握住剑柄,几乎在同时,一个带着哭腔的空灵嗓音传入他脑海:『诺因!呜呜……』   (乖,我没事。)诺因松了口长气,但还是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你怎么样?)   『看不见了,我以为……』   “什么!!!”诺因气得差点没把剑柄捏碎。余人吓了一大跳,拉克西丝第一个反应过来:“魔封怎么了?”   “他看不见了!你这疯婆子,快重做一块宝石给他!”   拉克西丝本来内疚,听到“疯婆子”三字,眉毛又竖起来。   “我重做一块?应该是你重做一块给他吧!整件事全是你惹出来的!”   “我惹出来的?我叫你交出莉莉安娜,叫错了吗?分明是你窝藏了我妹妹!还有我只不过不小心划了你一剑,你却踢断了我起码两根肋骨!又…咳咳,害史列兰……咳咳咳!”原本气势十足的大吼,最后转为气急攻心的呛咳。   “哥,你别说了。”莉莉安娜心疼地抹去兄长嘴边的血迹。   “行了行了。”拉克西丝抿紧唇瓣,泄露了一丝掩不住的心疼,“我来想办法,你们抬他进去。”   “不用!我……”诺因还没说完,拉克西丝一记头槌敲晕了他。 第二百八十五章 兄妹   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山崖缝隙里的杂草,脚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踩在凸出的岩石上,银发的小女孩哭得全身颤抖,却始终没有停止往下爬。   「莉莉安娜!」   下面传来一个她熟悉的清亮童音。   「哥哥!」莉莉安娜欣喜若狂。   从悬崖下面爬上来的黑发男孩见状,紧张地大喊:「别放手!待在那里,等我过来!」   莉莉安娜听话地一动不动,等孪生兄长爬上来,兄妹俩相互帮助,爬回了悬崖上面。   一上来,诺因就劈头教训,吓得脸青唇白:「你为什么要爬下来,太危险了!」   莉莉安娜刚要回答,看清兄长的样子,呆呆地道:「哥哥头上好多血。」   「呃……」   诺因下意识擦了擦头,血干了,他全身不止头顶一处伤,衣衫破烂,到处是半干的新血。   可是他动作灵活,连一道划伤也没有,只有满身血迹证明了应该让常人粉身碎骨的伤势。   「对不起,对不起,哥哥,我不该要吃蜂蜜。」莉莉安娜痛哭流涕,「我看到你掉下去了,我好害怕,我怎么叫,你都不应我,后来,我一下子从头到脚好痛好痛,我怕哥哥死了,下去找你。」因为他们是双胞胎,从小,她受了什么伤,哥哥就能感觉到,反过来,诺因受伤了,她同样有感应。   所以她吓坏了,那一刻,失去兄长的恐惧战胜了摔落悬崖的害怕,不假思索地爬了下去。   诺因的神色异样,突然伸手抱住孪生妹妹:「我不会死的。」   莉莉安娜不解,哥哥颤抖得比她还厉害,仿佛无声地恐惧着什么。   *******   “哥哥!”   见兄长醒来,床边的莉莉安娜大喜过望。   诺因一边坐起来,一边揉着头上已经消肿的大包。   “可恶,偷袭不算数!”   他生龙活虎地咒骂突施暗算的姑姑。虽然他中气充沛,莉莉安娜还是担心:“哥,你快别骂了,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没事啦。”诺因大咧咧地一摆手,随即皱起眉头,抚摸胸口,“……难怪还疼,原来刺进肺里了。”   “那你还不快让我看!”莉莉安娜吓得脸色发白。诺因右手使劲,喀一声把肋骨扳回原位,满意颔首,“好了。”   “哥……”   “真的好了!不信你敲!”   “不是。”莉莉安娜局促地动了动,表情略微扭曲,“你能不能让魔封收回这种力量?怪怕人的。”这也是拉克西丝命令部下把诺因抬进元帅府的原因——断了三根肋骨的人马上活蹦乱跳,是会吓死人的。   “你以为这是魔封的力量?”诺因冷笑。莉莉安娜一怔:“不是吗?”从很小的时候起,诺因就有这种自我痊愈的能力,他周围的人都以为是魔封剑赐予的力量。传说魔封是魔王的剑,被圣贤者净化后,成为了王家的守护神。   突然,莉莉安娜心底浮起难言的不安,她依稀记得诺因四岁时好像摔下过悬崖,受了重伤,那是在遇到魔封以前了。可是那时她太小,记不清了。   “你说是就是吧。”眸光一闪,诺因转过头,不让妹妹看见自己的脸,却反而被她看见空荡荡的左耳:“哥哥,你的耳环呢?”   “早掉了,天晓得掉在哪儿。”诺因不是没找过,毕竟那是圣贤者的传承信物,可是把城主府翻得底朝天,也没找到,幸好里面的知识在他吸收掌握后就消失了。   “你怎么这么迷糊!那可是很重要的东西,万一被姑姑知道……”   “被我知道什么啊?”拉克西丝推门走进,正好听见最后一句。莉莉安娜慌忙站起,嗫嚅道:“没…没什么。”诺因可没她礼貌,伸出手,摆出索要的姿态:“宝石呢?”   “没有!”拉克西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粉末被风吹得一干二净,连成分也没法分析。问问魔封,它那块是什么石头?”   诺因的左手一直没离开过佩剑,而史列兰也听见了拉克西丝的问话,便道:『我不知道。』   (不许不知道!给我想,一定要想出来!)诺因恶狠狠地威胁,他对半身的脾气了若指掌,一个字——懒!他说不知道,通常就等于“不高兴想”。   『真的不知道!』史列兰急了,『我记得很清楚,是先有剑,再有我,所以剑是怎么造的,我完全没记忆!』   (……)诺因嘴角抽搐了两下,泄气地转向姑姑,“他说他不知道。”拉克西丝倒是不意外,根据侄子复述的只字片语,她就能大致归纳出魔封的性格,一个字——呆!   “好吧,把它给我,我给它试试别的魔晶石行不行。”   “你可不许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诺因严词警告,眼神充满了怀疑的意味。   “说得我好像是会对一把剑毛手毛脚的变态!”拉克西丝一把抢过魔封,顺便奉送一拳,就一阵风似的走了。诺因捂着头顶的大包,喃喃咒骂。   “姑姑还在生气呢,因为你划了她一剑。”   “我又不是故意的!”诺因心下也有歉疚,但嘴上还是不肯示弱。   “一会儿向姑姑道歉。”知道他的臭脾气,莉莉安娜劝道。   “我才不道歉!”诺因坚持,“大不了我让她打回来,她不是已经打回来了,一拳加一脚。”   对这个嘴硬的哥哥,莉莉安娜从来毫无办法,好在他还尊重拉克西丝,不像其他的女人,根本不当女人看。   “莉莉安娜,你为什么在这里?是老妖婆绑你来的?”   “才不是。”银发王女横了兄长一眼,“马上就收获祭了,总神殿忙得不可开交,我代替科孟多大人,来和姑姑商量事情。”   “那个老年痴呆还没死啊!”诺因咋舌,他对右权机神官的印象差到极点。还在王立学院就读时,每次他和吉西安、雷瑟克一起溜进总神殿看望莉莉安娜,总是运气不好被他逮住,然后被关进小房间面壁。而且科孟多是诺因名义上的父亲,已故王弟斯蒂沃和拉克西丝的导师,光这点就让诺因看他不爽。   “哥哥!你为什么老是这么没口德!”莉莉安娜忍不住训斥。   “因为他没本事让我付出敬意。”诺因哼了一声,跳下床,紧紧抱住妹妹。莉莉安娜绽开由衷的笑容,也回抱孪生兄长,感受相隔了半年的重逢。   良久,诺因才松开手,笑道:   “我们去外头吧,你泡壶茶给我,我好久没喝你亲手泡的茶了。”   “好。”   ******   深秋十月的天气,坐在庭园里喝茶,在下界是不可想象的事,但在四季温暖如春的上界,任何时候都可以搬张椅子到外头,享受特权带来的好处。   然而,常住下界的黑发王储坐了会儿,皱眉道:“好像有点冷啊?”   “还不是因为哥哥你。”莉莉安娜扔给他一个大白眼,“上次你用魔封打坏了结界,到现在还没修好呢。”   “有这回事吗?”诺因凝神回想,半晌摇摇头,“没印象。算了,这样的天气也不错,挺凉快。”莉莉安娜笑着颔首。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的体质都不太畏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相依为命的母亲死后,两人才能熬过几个严酷的冬季。   一把茶叶直接丢进名贵的紫砂茶壶,接着是滚烫的沸水,莉莉安娜盖上盖头,用力摇了几摇,一壶色香味俱全的茶就出炉了。诺因闻着壶嘴里逸出的气味,喜道:“不愧是莉莉安娜泡的茶,好香耶!”   远处望见这一幕的园丁落下一滴汗,悄悄地走了。   银发少女为兄长的赞美绽放笑靥,兴冲冲地倒了杯给他,同时问起另两位茶客:“哥,雷瑟克和吉西安怎么没来?”   “雷瑟克在帮我训练新兵。吉西安那小子烦死了,我故意不带他来。”诺因啜了口茶,轻扬的眉梢显示他对妹妹的茶艺非常满意。   “怎么回事?”   “他怪我前些天把要塞丢给他,回来没几天又跑出去。”   “那是你不对了。”莉莉安娜嗔道。诺因叫屈:“我有付他加班费!”   “付加班费也不行。吉西安自己的工作已经忙不过来了,你还给他添乱。”   “我在帮他打基础。”诺因一手持杯,向妹妹吐露没有对其他人说过的想法,“吉西安很有才干,做西境的统治者绰绰有余,但他被我误导了,以为成王一定要有什么‘王者之气’。事实上只要能力胜任就行,何况那家伙的亲和力远在我之上。所以我时常把工作丢给他,让他积蓄自己的势力。因为我的不负责,大家也会同情他,今后交接起来,就很方便了。”   莉莉安娜听得眉头紧蹙,问道:“哥哥,你的意思,是要吉西安做接班人?”   “对啊。”   “那…雷瑟克呢?”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诺因的心结,他抓了抓浓密的刘海:“我本来是想让雷瑟克继承我的位子,可后来想想,不行。”   “为什么不行?”莉莉安娜急切地问。   “雷瑟克会迁就吉西安,吉西安却不会迁就雷瑟克。”诺因的解释一针见血。莉莉安娜默然。   喝了口微凉的茶,魔导国王储露出困惑之情:“其实我不太理解野心这种东西,说是愿望嘛,好像又不太一样。”银发王女有些神思不属,随口一问:“哥哥有愿望吗?”   “当然!我想成为冒险家和旅法师,把你接回来,我们三个一起旅行!”   “那哥哥真的没野心呢。”莉莉安娜笑了,只是笑容多少有点无奈的意味。蓦地,她注意到兄长的语病:“三个?”   “对啊,我一个,你一个,魔封一个。”诺因掰手指头。   “雷瑟克和吉西安呢?”   “他们俩?等我把位子丢给吉西安,雷瑟克自然会在他身边辅佐他。”诺因在脑中描绘未来的情景,紫色的双眸闪闪发光,璀璨一如真正的紫水晶,“到时候,我带你们逛遍世界的每个角落,看尽各式各样的风土民情!”   莉莉安娜也不禁动容,遥想兄长构划的未来,整个人飞进了那五光十色、瑰丽变幻的景致,良久,才回过神,幽幽叹息:“可是,谈何容易……”   “是啊。”诺因收回憧憬的目光,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犀利,他也清楚,魔导国如今天灾人祸的情形,他也实在走不开,还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同僚,“不过,那一天一定会来的。在那之前,我要把所有妨碍的人除去。”   “例如?”   “哼,我提都不想提那两个混蛋的名字。”诺因仰首喝干红茶,动作火气十足。莉莉安娜会意,苦笑道:“要是能和平共处就好了。”   “哈!和平共处?你去跟那两个家伙说吧!贝姆特一定会把牙笑掉;罗兰那老狐狸大概会皮笑肉不笑地答应,然后转个身把盟约撕成碎片。”   “……那哥哥你呢?”   诺因不假思索地道:“有我没他们!有他们没我!”   就是这个,就是这份矜持。莉莉安娜暗暗叹气:贝姆特城主应该也是为此才不肯低头,罗兰城主……   “莉莉安娜,帮我倒满。”诺因递出空杯,从果盆里拿起一串葡萄,剥下一粒丢进嘴里,“你怎么会代科孟多来协商事情?他叫你来的?”莉莉安娜一时无法适应话题的转变,愣了一下才道:“不是,科孟多大人前段时间闹得很厉害,想重掌总神殿的大权,其他人拗不过,只好让他干事。可是科孟多大人年事已高,根本处理不了,我看不过去,就……”   冷冷的笑意浮现在青年的唇角。   “如我所料,那老头果真有点用处——莉莉安娜,继续帮他,把他的权利和人脉都抢到手。”   银发王女惊讶至极,结结巴巴地道:“哥…哥哥,你是要我插手吗?”明白妹妹的言下之意,黑发王储撇了撇嘴:“我是不想你管这些事,但非常时刻,只好妥协了。”   “我很高兴!”莉莉安娜和他一模一样的清秀脸蛋绽放出夺目的光辉,“我一定会办好的,哥哥!”   “嗯哼。”诺因无精打采地应了声,随即板起脸,“你只许管总神殿的事,其他不许管!我会派人监督你的!”   “是,是。”莉莉安娜掩嘴轻笑。   “对了,哥哥,你去跟伯父请过安了吗?”   “我看到他那张肥脸就恶心,请什么安!”   “不行,要去请安。”莉莉安娜肃然道,“还有,见到伯父,劝劝他,把斗技场关了。”诺因嘲讽一笑:“他会听我的吗?”   “你的权势不比以往,他应该会考虑考虑。再不行,施加点压力,也许能成功。无论如何,都要关闭斗技场。我去看过,那实在……”   诺因脸色一变,为的却不是斗技场:“你去看过!?谁让你看那种东西的?”莉莉安娜从血腥的回忆回过神,镇定地迎视他:“我自己,因为我不想一直当个温室里的公主。”   “今后不准去!你再这样,我真的要把你关起来了!”诺因拍案而起,气得大喊大叫。   “哥哥,先别管我的事。现在东境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我希望你帮助他们。”见兄长真的光火了,莉莉安娜理智地避其锋芒。   “我帮不了。”   “哥哥!”   诺因周身的狂怒气息收了起来,面无表情地坐回原位,用一种不是讥讽,却很接近讥讽的语调道:“莉莉安娜,你也是下界来的人,怎么不清楚‘百姓’这种生物。他们好逸恶劳、耽于现状,只要没被逼到绝境,就不会起来反抗。不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不会用自己的手打拼,一味期待救世主和圣人的领导,不愿担负责任。你看着好了!我现在登高一呼,他们是会蜂拥过来拥护我,但日后,只要我犯一点点错,他们就会拿今日的事指责我,抹杀我的功绩,甚至缅怀过去!因为他们还没尝到真正的苦头!所以要让他们恨、再恨、恨到不能恨的地步,将来才不会后悔,才会全身心地支持改革,支持新王朝,彻底遗忘过去!”   莉莉安娜无言以对,兄长说的是真理,虽然苛刻了点,但是真理,因此她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可是……”她悲从中来,“这样会死多少人啊!”   “没办法,不吸取教训,永远不会成长。”诺因不为所动。   “哥哥!”莉莉安娜怒吼,眼泪夺眶而出。她愤怒的不是眼前的兄长,是无可奈何的现实。   一看到妹妹梨花带雨的模样,诺因什么坚持都飞了,叹了口气,起身抹去她的泪水,柔声道:“别哭了,我会把这个卡萨兰拿到手。如果你希望,我也会做个好国王。”   “嗯。”   莉莉安娜将手叠在兄长温暖的手背上,感受着那海洋般深沉的亲情,慢慢抚平了悲伤。   “好了没?再哭我要生气了!”   “人家难得哭一次。”莉莉安娜噘起嘴。这个表情比刚才更有杀伤力,毕竟看自己的脸露出一副小女儿娇态是很恐怖的事:“因为我要走了啊!我买了傍晚的船票,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回去!”   莉莉安娜大吃一惊,满心不舍:“你要走了!?为什么不多住两天?”诺因丧气地坐回去:“我也想多陪你,可是吉西安威胁我,如果不赶回去主持明天的收获祭,他就要跟我绝交!”   莉莉安娜扑哧一笑:“那你快回去吧。”   诺因正要说话,左近响起一个让他血液沸腾的声音:“要滚了啊?正好,把你的小朋友拿去。”   “你……啊!”本想尖刻地顶回去,瞥见姑姑手上的佩剑,诺因跳起来,“你这疯婆子!我不是叫你不许动他!”   魔封漆黑的剑鞘上,刻上了秘银浇筑的美丽花纹;剑颚的部分被加宽,镶了颗新的月长石,两边也挖出凹槽,嵌了许多宝石进去,让人眼睛一亮,诺因却看得一阵阵发晕。   拉克西丝嘿嘿一笑:“技痒,技痒,我试验了一下炼金术。还有,它看得见了。”   “我杀了你!!!”   “殿下!”   “哥哥!”   克鲁索和莉莉安娜一左一右钳制住暴怒的青年。诺因喘了会儿粗气,一把夺过佩剑:“可恶。”   (史列兰!史列兰!)他用力摇晃半身,(还活着吗?回答我!)   『嗯……什么啊?』好半晌,剑里才传出明显是刚睡醒的人发出的惺忪声音。诺因默然,又不能对他发泄,只好狠狠瞪视姑姑:“算你好运!”   “我辛辛苦苦帮它增加性能,你不道声谢,还对我白眼?”   “跟你说过史列兰是人不是剑,你还随便在他身上刻花!我也拿把刀在你脸上刻我看你笑不笑得出!”   “臭小子!你不说我还忘了!”拉克西丝一把拔出杖中剑。莉莉安娜和克鲁索连忙扑上来。   “姑姑!”   “阁下!”   看着底下吵闹的一群人,半空中的暗妖精浮起找到宝的笑容:“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很有聊的人。”   *******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迪尔瞪着熟睡的青年,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跟着诺因来到米亚古要塞,他满心以为枯燥的日子终于到头了,没想到头一天晚上,就得出这样的结论。   暗妖精天生拥有窥视精神世界,揭开心伤,煽动欲念的力量。所以,不少暗妖精迷失在了人类编织的梦里,变成了痴呆或疯子。迪尔目前还没有这个倾向,他只是单纯喜欢看好戏罢了。   刚才他偷窥了一下,诺因童年和母亲、妹妹过着贫困的生活,颠沛流离,母亲病死后,和妹妹相依为命,身世凄惨。可是这些经历没有影响到他现在的情绪,也没有留下可以称之为“伤口”的痕迹。而欲望嘛,他根本没有欲望!至于那种和妹妹一起到处旅游,把姑姑打趴下的愿望挖出来,只会让诺因在梦里笑出声,太不符合迪尔「噩梦之眼」的称号了。   这个人完全没有迷惘吗?   情不自禁地靠近对方,迪尔感到一丝困惑和更多的异样。   就连罗兰那么坚定的人,有时也会对自己产生怀疑,甚至因此痛苦自责,他为什么没有?他手上的血不比罗兰少。难道,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那……还真是狂妄。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室内,衬得诺因白皙的肌肤更如透明一般。迪尔震了震,无意识地吐出一个专有名词:“精灵……”   月下的人类青年,活脱脱似那消失已久的森之种族。   他的五官并不绝美,但有一种人类决不可能有的协调感,每一部分都是那么精致,组合起来却无法用精致形容,俊秀又太刚硬,秀丽太柔软,勉强要找出个形容词,就只有“清秀”。   山的清。   水的秀。   与月共舞,和风同歌,是自然的美,属于自然的生物。   这是怎么回事?精灵,不是灭亡了吗? 第二百八十六章 乌龙   第二天一早,魔导国王储就被宫廷法师长一发“风吼破”震醒,恍恍惚惚地完成起床、穿衣、叠被、梳洗一系列程序。真正清醒后,他第一个反应是看挂钟。   “这么早叫我起来干嘛!”   充耳不闻,吉西安的脸色冷得可以掉下渣渣。三番两次被不负责任的主子硬塞职务以外的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元气大伤欲求不满,让他的积怨濒临爆发。   “老兄,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诺因凝神想了下,冲口道:“你代我主持就行了。”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心腹眼中射出强烈的杀气,不由咽了口口水。   “你是说,由我主持收获祭吗?”和蔼的声音,温柔得像自愿做祭品的纯洁少女,不知情的人听了绝对会感动,但诺因只觉寒气一阵阵往上冒。   “不、不……”他难得地结巴,深吸一口气,才重整颓势,“我要你主持。”虽然是命令的口吻,底气却明显不足。   吉西安笑得无比灿烂:“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看到他的神情,诺因终于意识到部下已经抓狂了,若不改口,他会死无葬身之地:“呃…我是说,你有空就主持吧。”   “我没空!”某人斩钉截铁地道。   “那……我来吧。”挣扎了数秒,诺因妥协了。   从头到尾作壁上观的迪尔摸了摸下巴,心道:和罗兰一样,被部下骑在头顶啊。   这是错误结论1。   ******   “为什么我要穿这种衣服!?”   被吉西安用踢的踢进更衣室,诺因指着侍女手上的衣服大叫。   那是套非常符合节日主题,也非常正式的服饰。编织出精美花草图案的森绿色衣裙,胸前缀着金色的麦穗图案,象征求雨的铃铛手环……从衣服到首饰一应俱全,但是……明显是一套女装。   另一个侍女飞快地堵住门,笑道:“因为您是主持人。”   “胡说八道!以前我也主持过收获祭,从来没穿这样!”   “今年的收获祭不同。”捧着衣服的侍女严肃地道,“神殿已经预言,因为即将来临的寒冬,明年的收成会极不理想,我们需要通过这样的形式,向丰收之神尼尔祈求保佑。”   “那随便找个人来穿!”诺因毫不妥协。   “不行!”众人异口同声。诺因这才发现这间小小的更衣室竟塞了三十来个侍女,还有六位祭司,也挂着道貌岸然的表情劝说:“必须由主持人,也就是殿下您穿这套衣服,才能表达我们的诚心。”   “不穿!不穿!决不穿!”诺因火了,他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大手一挥将衣服扫到地上,“要么,另找替死鬼穿这鬼东西;要么,我走!”   众人并不畏惧,互视一眼,问道:“真的不穿?”   “不穿!”   “那没办法了。”齐声叹息,聊表失望,守在门口的侍女作势要开门:“只好叫吉西安大人来穿了。”   诺因脸色一青。   他可没忘记法师长刚才的样子。叫他来穿这套衣服,叫他主持收获祭,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砰!魔导国王储合上已开到一半的门,以壮士断腕的眼神俯视地上的服饰,咬牙道:   “我穿。”   ******   看到一身绿,被侍女们推出更衣室的黑发美人,迪尔扶着脱臼的下巴,在脑中打入第二条错误结论——此人有女装癖。   PS:其女装的模样足以以假乱真,倾城倾国。   ******   “哈哈哈……”   前来迎接的军官笑倒在走廊上,领头的军务长也忍俊不禁:“殿…殿下,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为什么?”诺因投来杀气腾腾的一眼,“去问后面那帮女人!”   “哎呀,殿下,你有什么不满吗?”女孩们娇嗔,眼里闪着坏心的光芒。   “没、没有。”听出她们的言下之意,诺因只好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吞。   精兵团团长抱着肚子,辛苦地道:“没关系,这样很适合你。”以三名女队长为首的军官们颔首赞同,嘴角笑咧到耳根。   “沙里西恩,去把所有的厕所扫一遍!”   “啊?”   诺因阴恻恻地咧出一抹笑:“你有什么意见吗?”沙里西恩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   “很好。”诺因哼了声,越过他,朝走廊尽头走去。出完气,他的心情好了些。其他人以同情的目光扫视哭丧着脸留在原地的沙里西恩,尾随在后。   最爱护下属的军务长经过时,悄声道:“我会让殿下待在中区,你去下町玩就行。”精兵团团长感激得热泪盈眶,他们的主子一向是发完脾气就忘,当然不会在事后检查厕所。   主持台在城主府二楼的露台,一条长长的红毯直铺到玉石栏杆,两边各摆放着十把椅子。露台下的要塞居民已事先得到通知,看见女装的诺因,一点不惊讶,个个感动非常。   太可爱了!殿下!   见众人没喧哗,诺因松了口长气,也没计较不寻常的平静,在左侧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祭司们坐在他旁边,雷瑟克等人则在对面落座。   唯一没坐下的祭司长芙米走到台前,举起圣水瓶,朝台下众人倾洒祝福的圣水,然后开始冗长的致辞。诺因听得哈欠连连,习惯性地跷起二郎腿。自始至终盯着他不放的民众由衷感叹:殿下无论做什么动作都这么可爱呢。   祭司长总算结束了祷告和祝福,一名祭司推了推快要睡着的诺因:“殿下,该你发言了。”   “啊?”诺因揉揉眼,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到祭司长原先站的位置,环视屏息以待的民众,蓦地一挥手,朗声道,“收获祭——开始!”   “哦——”众人发出如雷贯耳的欢呼。   “……真是,这是祭典还是阅军啊。”祭司们又好气又好笑,很不满诺因破坏形象的行为。那套衣服可是她们绞尽脑汁让他穿上的。   连同几名军官在内,台上的女性互相使了个颜色,她们还有后续的计划。   ******   米亚古要塞是军镇,所以节日庆典都带着浓浓的武味。除了野外剧、篝火舞会、饮酒大赛之类传统的节目,还增加了赛马、骑射、弓箭、蹴踢等武艺较量。人们穿着崭新的衣裳,穿梭在比赛场和摊贩间,加油打气、笑语高歌,也不忘给值勤的士兵送去慰劳的果汁,欢乐的气氛弥漫在每个角落。   弓箭比赛第一名的诺因走出赛场——王储殿下的箭术是举世闻名的,仅次于东城城主。裁判给的礼物是稻穗宝宝,收获祭的吉祥物。   虽然不悦,诺因还是收下了那个很可爱的布娃娃,他是不喜欢这种东西,但莉莉安娜喜欢。   “恭喜,殿下。”雷瑟克笑道,不意外这个结果。奇怪的是诺因的弓箭技巧像是天生的,平时不怎么苦练,精力主要倾注在魔法和剑术上。   “嘿,我要拿到全胜奖。”   “实话告诉你吧,殿下。”雷瑟克叹了口气,“吉西安根本没准备全胜奖的奖品,因为他料到没人拿得到全胜。”   “这家伙……”诺因切齿了一阵,奇道,“对了,吉西安呢?”   “他说要趁空的时候处理商会的事。”   “难得他不来参加这种热闹的盛会。”   还不是因为你最近翘班多,他积累了一大堆事。雷瑟克心道,拍拍对方的肩:“魔法射手比赛马上就开始了,我们走吧。”   “好!我要再胜一场!”诺因振奋地撩起袖管。魔弓手比赛是用精灵长弓,他更加擅长。   轻轻松松赢得冠军,诺因咕咕哝哝地走下台:“居然是镀金的奖杯,吉西安那家伙也太吝啬了。   “体谅他吧,殿下,因为您的任性,凯曼商会连第二名的宝座都快保不住了。”   “哼。”诺因把小狼龙、奖杯和布娃娃往心腹怀里一塞,跑向马场,“走!我们比骑术!”   “等等,殿下!”雷瑟克慌慌张张地跟上去。   远远望见一个裙摆荡漾,黑发飘扬的少女跑过来,守卫正想说“女士谢绝参加”,幸好眼尖,及时收回。   “我要报名!”   “这个……”守卫为难地瞄了眼诺因的打扮。迟了半步,军务长追上来,朝守卫点头为礼,拉着他往回走,“你不能参加。”   “啊,为什么?”诺因一愣。雷瑟克指着他的长裙:“除非你会侧骑。”   侧骑谁都会,但侧骑还想拿第一,那是妄想。   气恼的红晕浮上诺因白皙清秀的脸蛋,他咆哮:“对了!现在可以换下这鬼东西了吧!”   “不行哟,殿下。”以祭司长为首的一干女性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成员还增加了三四倍,“您必须穿着这身衣服直到祭典结束,不然就是对神不敬。百姓对今年的收获祭充满希望,您要是连祈求丰收的衣裳都脱了,他们会怎么想?”   诺因狠狠瞪视她,背后升起冲天的怒焰。然而,对峙了几秒钟,他挫败地垂下肩膀。对神明他没有一毫克的敬意,却不能不顾虑自己的城民。   雷瑟克打圆场:“殿下,那边就是小吃街,我们先去填饱肚子吧。”   “嗯。”诺因无精打采地应了声,怏怏跟在他后面。   吃了凉糕、炒面、米饼、蛋塔和棉花糖,心满意足的卡萨兰城主将刚才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拿着两串烤鱿鱼吃得起劲。他身后,军务长手捧满怀的零食亦步亦趋,微微苦笑。   “真好吃。”   “收获祭的小吃一向是物超所值。”雷瑟克笑道。诺因将吃剩的棒子往垃圾桶一丢,指着前面的摊头道:“我去讨个袋子。”   “讨袋子干嘛?”   “把这些包起来呗。”诺因指指部下怀里的食物。雷瑟克很惊讶:“你不吃了?”   “嗯,嗯,带回去给那家伙吃。”诺因不自在地别过头,“这样你也能空出手吃点东西。”   雷瑟克笑了,以看着调皮弟弟的眼神目送主君的背影。把零食放进袋子后,他一手擦拭对方的嘴角:“这里沾到了。”   “呀~~~”   市集的一角响起压抑的尖叫,一半的偷窥者捧着通红的脸颊陶醉不已;另一半掐着彼此的脖子连连摇晃:“看到没?看到没?太棒了!”   “真是绝配啊。”被无上的美感包围的众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其实以诺因的身高,穿女装还是有点别扭,但那套衣服设计得极为巧妙,让他看来只觉纤细不觉高挑。加上和高大的雷瑟克站在一起,更显得娇小。   “和吉西安大人在一起可能就没这么好的效果了。”   “但不管怎样,吉西安大人也是大房,不可以亏待他。”   “没错,娜蒂,你带一批人去请吉西安大人,开始第三计划。”   在三个当事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同人女们的阴谋悄悄进行着。   ******   一座木材搭建的高台跃入眼帘,顶部稻谷形状的金质奖杯在星光和烛火的照耀下更加闪闪发光。诺因询问身旁的人:“那是抢稻子比赛的赛场?”   “嗯。”雷瑟克含笑点头。   “这我总可以参加了吧?”   军务长还没回答,簇拥在台下的选手已瞧见他们,挥手道:“殿下,雷瑟克大人,快来啊!”   “来了!”诺因拎起肩上的宠物丢给部下,兴冲冲地奔过去。不等他赶到,裁判就吹响哨子。他呸了一声,一个箭步窜进人群,按住一人的肩膀用力蹬地,身子腾空而起,牢牢攀住架子。一连串动作灵活得不可思议,周围的观众都轰然叫好。   “难以置信,他是猴子吗?”   正好在附近的精兵团干部悠梨·达尔西顿咋舌。依旧打扮得活像舞娘的尤菲米亚笑道:“那就是小猴子的亲戚了。”   “你叫谁小猴子!”   “哎呀,我还没指名道姓,某人就迫不及待地承认了。”   “你这花蝴蝶!”   “别吵了。”赶在两个僚友闹得不可开交之前,爱伦插口劝阻,手指高台,“看,殿下已经快到塔顶了。”这招果然有效,悠梨和尤菲米亚立刻停止互瞪,转向赛场。   诺因飞快地在木桩中间穿梭,其他人一来跟不上他;二来不敢抓他的裙子,被远远抛在了后面。见状,围观的人们叫得更加响亮。刚走进市集的一群人也纷纷呼喊,只是语气是惊惶而不是兴奋。   “他怎么去爬这东西!下面会被看到的!”   “哦,好可爱的女孩,身手很高明呢。”吉西安摸着下巴评价,因为距离的关系,他还没认出那个所谓“好可爱的女孩”是他主子。   女孩们吃吃笑起来:“吉西安大人,您再看仔细点。”   “嗯?”吉西安凝神打量,半晌,放声大喊:   “殿下!!!”   这声叫喊盖过了所有的喧哗,因此诺因听了个一清二楚,露出惊喜之情,探出身招手:“吉西安,你来啦!”   “他…他怎么穿成这样?”法师长扶着额头,只觉一阵晕旋。   “雷瑟克在那边,我们留了……”一言未毕,诺因感到脚踝一紧,低头一看,几个选手已爬到近处,一人抓住了他的靴子。   “嘿,速度倒快。”诺因两手抓着一根木桩,抬腿猛踢他的胸口。那人呼吸一窒,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摆脱了钳制,青年一个翻身跃上塔顶,握住奖杯:“成功!”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他踏足的木桩发出喀嚓的声音,诺因警觉地跳向一边,不料这里的木头也有问题,只听得啪啪连响,高台坍了一角,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坠下。   “殿下——”   众人一齐惊呼,下面的人不顾被砸成脑震荡的危险,扑向他坠落的地点,以自己的身体充当肉垫,但是他们英勇的行为只换来诺因一声“笨蛋”。   不过他确实有理由生气,掉下去的瞬间,他就抽出裙下的魔封剑,只要一挥,就可以借助反冲力恢复平衡,稳稳落地,眼下多了这票人肉垫子,叫他怎么挥得下去?   “风翔!”   “羽落术!”   糟!吉西安一听见主君的咒语就知道不妙,连忙收回法术,还是迟了一步。两股强风在半空相撞,卷得诺因翻了几个筋斗,一头撞上吉西安,两人跌成一团。更巧的是,嘴唇不偏不倚叠在一起!   石化。在场每个人都维持当时的姿势变成了化石。时间在沉默中流逝,不知过了多久——   “啊~~~”   女性们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欢欣鼓舞。虽然她们的本意是设计两人抱在一起就好,但事情发展成这样,只有更高兴没有不高兴。男性们忍着寒毛直竖的感觉面面相觑,当然他们的恶心远远比不上两个当事人。   诺因像根弹簧般蹦起,吉西安支起上身,然后同时别转过头——狂吐!   “你杵在那里干嘛!”   诺因先从反胃感中挣脱,吼声如雷。   “有没有搞错!是你撞过来的!”吉西安不甘示弱地吼回去,“还有,你施的什么法!那种高度用风翔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就飞得起来!”   “飞你个鬼!”   …… ……   看着吵得昏天黑地的两人,男性们是满腹同情,女性们是摇头叹息——刚刚的一幕多么美好啊!   唯一没回过神的是浮在半空的迪尔,整个意识停留在刚才的场面。   错误结论3——卡萨兰城主是同性恋。 第二百八十七章 前兆   因为前夜祭所受的打击,之后两天城主和法师长都卧病在床。军务长既要代替他们管理整个要塞,又要安抚两个闹别扭的家伙,忙得分.身乏术。   民间,女性们津津乐道那个巧合的接吻。看到的人固然额手称庆,喜不自禁;没看到的也口水流满地,抱着“意淫无罪”的信条尽情地幻想。男性们听在耳朵里,都是冷汗淋漓。虽然他们也常常看着诺因的美貌陷入恍惚的状态,或者私下抢购他的女装照片,但内心,他们都清楚这位不近女色的殿下和喜欢拈花惹草的法师长一样没有半点同性恋的倾向,两人被迫摆出这样一场乌龙,打击可想而知。   不过事实上,诺因的情况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除了第一天还时不时地干呕,虚脱地倒在床上,接下来他都是窝在被子里看书,雷瑟克一来就装出奄奄一息的模样怠工。   倒是吉西安真的病倒,连日来的疲劳引发高烧,昏迷了一晚才恢复意识。   “你刚醒,就不要看这些东西了。”   将带来的花搁在床头——因为整个房间只有这里还能放东西,雷瑟克叹着气坐下,劝说一清醒就翻阅情报的友人。   “那你去找个人代替我看啊。”吉西安嗤鼻,他总是梳理得整整齐齐的白金色短发有些凌乱,脸色苍白中泛着病态的红晕,眼神却依旧清亮。   “交给理查德,不行么?”   “理查德只能做到整理,判断还是要我亲自来。”兼任情报部长的青年说着又看起来,“你跟护士说一声,别给我喝那种加了料的药,我没空睡觉。”   “够了。”军务长抽走文件,忍无可忍地道,“这些我替你看,你要做的就是赶快把病养好!”   “哼,只要那小子肯多做点事,我的病马上就会好。”   雷瑟克迟疑了一下,问道:“吉西安,你…怨殿下吗?”   “我恨不得掐死他!”吉西安喷火。雷瑟克反而松了口气,如果友人真的生气,只会放在心里不会表现出来。   这时,医师敲门走进,宣布病人需要休息,军务长拿着文件退出了房间。   “什么!吉西安病了!?”   诺因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此刻是秋之月23日的上午,离法师长病倒已有三天。   “你书看完了没?”雷瑟克冷冷地道——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咳咳。”诺因干咳两声,把还剩一张的航海日记塞到枕头底下,质问道,“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今天才有空过来,至于她们为什么不通知你,我就不知道了。”雷瑟克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房里的两个侍女。后者有点惊慌,但还是口齿清楚地回答:“是殿下说的:‘不要让我听到有关吉西安的任何事情。’”   “……”   诺因气极:“笨蛋!这种话怎么能当真!”一言未毕,抓起架上的斗篷冲出房外。   门被踢开时,宫廷法师长正在喝药,因此不但把药吐在对面漂亮护士的脸上,还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归天。   “吉西安!”见状,诺因大惊失色,“你竟然病得这样重!”   “咳咳,如果你不选在…咳咳咳,那个时机点进来,我不至于……”   “别说了!医师呢?医师在哪儿?不,我现在就去叫祭司长,你千万要撑住!”诺因像只没头苍蝇般在房里转了两圈,才如梦初醒,扑向玄关,和刚走进来的军务长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雷瑟克扶住还想往外挤的主子,惊讶地看见他眼里有泪光,“出了什么事!?”   诺因紧紧抓着他,紫色的双眸焦距涣散:“吉西安咳得快死了。”   他没生过病,对疾病的恐怖却深有体会。相依为命的母亲缠绵病榻,最后染上肺炎,咳血而亡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所以看到好友咳嗽的样子,让他方寸大乱。   “你说谁要死了!”吉西安火大地道,同时用袖管帮惨遭池鱼之殃的护士擦脸,他体贴的行为立刻换来不计前嫌的深情凝视。   “谁……”诺因茫然重复,随即惊喜地转过头,“你没事!?”   吉西安本想讽刺回去,见他脸色惨白,忽而心软:“没事啦。”这臭小子,生病的几天不见踪影,他快好了却来摆这副死人脸。   诺因松了口长气。雷瑟克轻拍他:“放心,吉西安健康得很,死不了。”   “喂喂,这小子不知道,你可是看过我病得奄奄一息的样子。”   “对不起。”   “呃?”   众人诧异地看向声源,不敢肯定这句话出自此人之口。   抿了抿唇,诺因小声道:“对不起。”   不是幻听!吉西安瞪大眼,雷瑟克的表情也差不多。诺因有多嘴硬,他们俩都再清楚不过,即使错在他,也多半不会道歉,更何况是连续两次。   “算…算了。”当意识到时,吉西安的嘴巴已自动做出回应,“反正也快好了。”   诺因绽开灿烂的笑靥,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伸手探他体温:“好像不烫耶?”   “当然不烫,说了快好了。”   “嘿嘿。”   “别笑得像个白痴!”   他们这厢纯友谊的表现,看在护士眼里就变成另一种意思,挂着诡异的笑容溜出了病房。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8日·中城卡萨兰西境·米亚古要塞。   “小妖精,小妖精,吃饭了。”   城主府的厨房里,一个少女探出头,朝着窗外的大槐树喊道。不一会儿,一团黑影响应她的呼唤飞了下来,从里面传出虽然愤怒却依然动听的嗓音:“说了多少遍,我叫迪尔菲兰德,不是什么‘小妖精’!”   “你的名字太难念了嘛。”少女友好一笑,递上一盘切片的水果,“呐,刚摘下来的新鲜木瓜。”   迪尔双目一亮,不再计较称谓的问题,坐在盘子上,抱起木瓜大快朵颐。少女爱怜地抚摸他的长发,问道:“小妖精,你从哪里来的啊?”迪尔停下手,警戒地打量她,看到的却是一片坦然和纯粹的好奇。   “……沉沦沼泽。”(注:暗妖精之乡,正如「沉星森林」是白妖精的住处)   “听起来是很可怕的地方耶。”   “对人类而言是很可怕。”迪尔继续大啖,含糊地道。少女露出紧张之色:“那你别回去了,就住在这儿吧,我和大家都会照顾你的。”   迪尔不置可否,吃完最后一片木瓜,振翅飞起:“我走了,晚上我要吃番茄。”   “好。”少女也不挽留,在他身后挥手,“小妖精,千万别跑到西城那边去哦!那里有老鹰,会吃了你的!”   “我才不怕老鹰。”   飞翔在空中,迪尔嘀咕,正想着今天上哪儿玩,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迪尔菲兰德。”   “法利恩!?”迪尔左顾右盼,随即意识到是传讯术,镇定下来,“什么事?”   “立刻回罗姆席德身边,他有任务交代你。”说完,法术就切断了。   “……”   踌躇片刻,暗妖精决定依照大神官的嘱咐行事。临走前,他瞥了眼下方的要塞,心头泛起一波不舍的情绪。   ******   当东之贤者考试的结果传遍大陆,诺因也受邀参加了东城的庆祝宴会,然后满腹疑惑地返回老家。   “罗兰这个疯子,既然决定撕破脸,还浪费那么多酒菜干嘛?”   宴会结束时,国王以高压态度命令东城立刻缴上献粮并撤走边境的军队,遭到严词拒绝。   “你懂什么,这才是他聪明的地方。”吉西安翻了个白眼。雷瑟克解释:“受邀的并非陛下一行,罗兰城主当然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而且这么一来,舆论也会站在他这边。”   “出兵的借口吗。”   诺因只是排斥虚伪的人情往来,不是傻瓜,部下一点就想通,“我们名义已经不正了,老妖婆肯定会请缨,罗兰应该也会亲自出马吧。”   他的推断错了。   “拉夏尔!?你说他派拉夏尔?”   城主和军务长异口同声地大喊,传达消息的法师长也掩不住困惑的表情:“千真万确,所有的渠道都指向红炎军团。”   “这家伙在打什么鬼主意!”诺因抢过文件,仔细阅读,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雷瑟克也拿过去反复研究,半晌迸出一句:“他不是想投降吧?”   “投降?他付得起投降的代价吗?老妖婆可不是什么善心人士。”   吉西安沉吟道:“我再叫人去搜集相关的情报。”   “不用。”诺因咬着大拇指,心念电转,“我们这儿的情报再快也快不过老妖婆那儿,由她去伤脑筋吧。有什么阴谋也不打紧,把拉夏尔打垮就行。速度快的话,再多的阴谋也来不及实行。” 第二百八十八章 寒潮(一)   黑色的军靴重重踩在石板道上,溅起的雨滴打湿了雪白的长裤;浸饱了水的斗篷因为主人迅捷的步伐不断翻飞,露出鲜红的内侧;放在两旁的手神经质地握紧,指节泛白;贯穿雨幕的视线宛如实质。   “阁下……”总参谋长用尽全力才跟上来,但一瞥见上司僵硬一如大理石雕像的侧面,就收回到嘴边的话,默默伴在她身旁。   穿过吊桥,闯入城门,两名守卫拦住了年轻的元帅:“站住!这里是……王、王妹殿下!”   拉克西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守卫慌忙收起武器,恭身道:“请稍等,我们马上通报陛下。”   “不用了,我们自己进去就行。”抢上一步,克鲁索推开两个守卫。果然,拉克西丝扬起的手慢慢放下,一言不发地冲了进去。   “殿下!殿下!”守卫急得直叫,但拉克西丝和克鲁索已经去的远了。   站在大殿上,黑发元帅感到自己从未这么生气过。   她想杀了他!   杀了那个逼她撤军的男人!!   正在火头上,某人不怕死的声音响起来:“拉克西丝,你回来了?”   现任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在侍女的搀扶下走进,瘦了一圈的脸上满是喜色:“太好了,你没事,我这两天一直在担心你!”   “因为担心我,你叫我撤军?”拉克西丝沉声道,怒火在眼底翻滚,“你吃错药了?我又不是头一次出征!”   “可、可是我……”   “可是你做了个梦!?”   “你知道啊。”亚拉里特松了口气,在宝座上坐下,“不过,我不是做了‘一个’梦,是天天做。唉,我快疯了。”   “你是疯了!”拉克西丝嗓门陡然大了一倍,吓得亚拉里特差点滚下地,“就因为几个愚蠢的梦,你把我从前线叫回来!还把魔导光炮拿出来!!”   “那才不是愚蠢的梦,是很可怕的梦!”以往被妹妹一吼总是缩头缩脑的亚拉里特,一反常态地和她对吼。   诧异他的狂态,拉克西丝冷静了些:“那你叫我回来又能怎么样?把魔导光炮拿出来又能怎么样?就能不做噩梦了?”   “这…这,我梦见你死在战场上,当然要叫你回来确认一下。至于魔导光炮,是圣职者们建议的,他们说王家的守护神,应该能保佑我不受噩梦侵扰。”   一群白痴!怒火刹时升温,烧毁了理智。   “你他妈的看不出这是个陷阱!?”   “拉克西丝,你太不像话了!”亚拉里特终于板起脸,重拾兄长的威严,“女孩子家,怎么能说这种粗口,王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拉克西丝全当耳边风,用阴冷的口吻道:“那些圣职者是谁?你一一报出名字来。”   “阁下。”克鲁索插口,“那些圣职者未必是奸细,应当是为了推卸责任。”   被他一点,拉克西丝当即恍悟:无法解释主君连续做噩梦的原因,也无法解决,生怕遭受责罚的圣职者于是将一台武器推出来做替罪羊。   亚拉里特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拉克西丝瞥了他一眼,这一眼包含了许多情绪,其中最深刻的是失望。她拨了拨刘海,吐出疲惫的回应:“我很累了,王兄,想回去休息。”   “哦哦,你快去休息吧!这么大雨天赶路一定累坏了!要不要我派人送你?”   “不用。”   转过身,拉克西丝迈着与来时不同的沉重步伐离开了王宫。   ******   大雨倾盆,银丝仿佛欢快的精灵跳荡在建筑物、地面、花草树木和守卫的盔甲上,反射着火把和魔法光球的光,分外绮丽。一片暗蓝色的背景中,一道白影缓缓浮现。   “下雨了啊……”   澄碧的眸有些懊恼地瞅着淋湿的衣裳,“幸好我没有关节炎。”   “什么人?”一个守卫发出喝问,手持长戟冲过来,却没有刺下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像是贵族的青年,完全不是他想象中黑衣蒙面的刺客,一头银色的长发留至腰间,因为附着其上的水雾显得朦胧,五官秀丽出尘,妃色的嘴唇似笑非笑,在看到他的刹那,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倾国的笑靥。   守卫看傻了眼,因此死得糊里糊涂。   “虽然是老头子了,魅力还是不减当年。”帕西斯笑得自得,把玩手上的叶子。这是片刚摘下来的树叶,新鲜碧绿,边缘却沾着红丝。而倒下的守卫前额上,也渗出一模一样的液体。   “一出世就见血,不好的兆头。”丢掉树叶,银发青年露出了嗜血的笑容,一脚踩在死者的头颅上。   直到远处传来喧哗声,定住了他施虐的动作。   “哎呀,又发作了。”拨了拨头发,帕西斯瞥了眼已经被自己踩得不成人形的尸体,“算了,算你运气不好吧——刃雾。”   “在。”黑暗里响起清冷的回音。   “把这堆烂泥吃了,不要留下一点渣渣。”   “总是……”这次清冷的声音带了丝不满。另一个女声跟着响起:“主人,你没事吧?”   “没事,我还有一堆帐要算,这只是开胃菜。”摆摆手,帕西斯隐身朝骚动的方向走去。一路的景物不断触及他的记忆,使他不由得恍惚。   历代国王真是懒,全部保持原样,不知道老人很怀旧吗!   好容易拉回飘远的神智,帕西斯停步聆听,喧哗声没有了,便用心声问道:(小羽,刚才吵闹的是谁?)   『是当今国王的妹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   (王妹啊。)想起国王的尊容,帕西斯兴趣缺缺,(一定也是个肥婆吧。)   『不,是美人。』   (哟!那倒要看看。)   『主人,她已经走了。』   帕西斯再次停下脚步,失望地耸了耸肩,(算了,以后有机会再看,先给我找个地方休息。)说完,大步走远,而他原先站立的位置出现一只银白色的美丽小鸟,口吐清脆的人声:“黑耀,你守着主人,别让他淋到雨;刃雾,我们去整理主人以前的房间。”   打开门,淡淡的尘气混合熏香扑面而来,可以闻出这个房间有段时间没人使用,不过家具还是擦得很干净。一头冰蓝色的小兽正叼着靠垫往床上扔,一只银白色的小鸟用尖喙梳理窗帘的流苏。帕西斯轻声叹息:“行了,不用搞得这么正式,我还要回别墅的。”   “主人,这里比较舒服啊。”一颗黑球绕过他的肩膀,飞进房间,在空中左摇右摆。   “再舒服的地方,也比不上乖徒儿为我准备的地方。”   银发青年关上门,解下斗篷的环扣,随手一甩,月白色的短统皮靴也蹬掉,赤足走过柔软的地毯,将颀长的身子抛上床。   “没什么味道嘛,是不是有人睡过?”   “是,我打听过,这个房间十几年前是王妹的房间。”名叫“小羽”的白鸟报告。帕西斯笑了:“呵呵,我和那女人还满有缘的嘛。”   “你可别把爪子伸向自己的子孙。”刃雾严词告诫。   “我像是这么没道德的人吗?”   三只兽(?)面面相觑,对主子的厚颜无耻和毫无自觉甘拜下风。   “小黑,你回去吧。”帕西斯惬意地躺在一大堆靠垫上,屈起月色长袍下的双腿,“我身上的气息会让你不舒服。”   “不要!我要待在主人身边!还有,不要叫我小黑啦!”黑耀哇哇大叫。   “叫小黑多可爱,小羽不也乖乖任我叫?”   “那刃雾呢?你就不叫刃雾小名!”   “这是它做牛做马换来的。”帕西斯绽开狡黠的笑容,瞄了眼敢怒不敢言的刃雾,“也罢,你要留下,便留下吧。”最后四个字透出长长的落寞。   曾经,他是大陆响当当的亡灵法师,麾下仆从众多,可是自从体内住进一个瘟神,只剩几只妖兽还能驱使,其他的连召唤也召唤不出来。   黑耀欢呼着蹦来蹦去,活像颗真正的皮球;小羽给了它一翅膀,勒令安静;刃雾走到远离壁炉的角落,冷眼旁观两个同伴打闹。   帕西斯下床沏了壶茶,心道:还是罗兰好,有他在,我就不用亲自做这些事了。   “主人,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小羽飞到青年肩上,故意磨蹭他的颈子问道。光是待在房里就竭尽全力,根本无法靠近主人的黑耀看得咬牙切齿。   “去拿族谱。”帕西斯打了个响指,一只卷轴凭空出现,啪地掉在床上。   “哦,你要看孙子们的资料啊。”   “嗯。”帕西斯简短地应了声,坐回寝床。妖兽们立刻会意他不想受到打扰,个个噤若寒蝉。   卷轴很长,摊开来足以绕整个房间一圈。帕西斯一行行浏览过去,祖母绿色的眸子自始至终毫无波动,仿佛在他眼中,这些不过是陌生的人名,而事实也是如此。   千年前,他遭遇大变,被神圣器「世界之钥」囚禁在迷雾森林里,在找到一面固化了远视魔法的水晶镜以前,整日就是面对青空碧水,遗迹树林。那种情况下,没被逼疯就万幸了,哪有闲情惦记外头的子孙。近年来,禁锢的神器被罗兰拿走,他才能脱困。但那时,所有的亲情早已被漫长的岁月摧磨成灰烬,惟有两个他誓言用生命守护的人刻在心板上,没有松脱。   “无聊的东西。”这是帕西斯的感想,“还是看美人得好。”   ******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2日·卡萨兰上界·元帅府。   参谋长将装着茶具的小推车推进办公室时,上司正坐在桌后发呆。之所以认为是发呆而不是思考,是因为她脸上一片空白,毫无思绪激荡应有的表情,全身笼罩着压抑的氛围。   不寻常。克鲁索判断,他不是头一次看见拉克西丝发火,却是第一次看见她如此“闷烧”,以往她总是直截了当地把脾气发出来。隐隐地,参谋长感到一丝不安。   “进来干嘛不吭一声?”尽管神思不属,身为武人的拉克西丝还是察觉了部下的靠近。克鲁索暗暗松了口气,答道:“不打扰上司思考是下属的义务。”   “哼。”   “阁下,虽然这次整件事都弥漫着阴谋的气息,但我还是不明白,罗兰城主是怎么让陛下做噩梦的?”   “天晓得!也许他学会了巫术!”拉克西丝抢过茶杯,一口喝干,重重放回推车上,“也许他找到了一个诅咒师!”   诅咒师,应该是你吧。克鲁索心道。   “罢了,事已至此,追究原因也没用。”拉克西丝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很快恢复镇定,挥了挥手,“叫边境的军队回来,不用守了。”克鲁索微微皱眉:“不用守备吗?”   “嗯,从这次的事可以确定,罗兰·福斯是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倾全力的人。而且很快就冬天了,除了蛮族,没有一个士兵打得了仗。”   “阁下,其实你也不用太气恼。这次我们重挫红之军团,从战术上讲,已经是很大的成果了。”克鲁索终究不放心,温言劝道。   “战术?哼!这种面对面较量的胜利,有什么值得炫耀?何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红之军团受到重创,难道我们的损失就小了?我要的不是这种成果!”拉克西丝激动地反驳。   “但事到如今,除了拿这个安慰自己,别无他法。”   拉克西丝沉默下来,眼中跳荡着明暗不定的火光。克鲁索疑惑地看着她:“阁下?”   “没事。”拉克西丝伸了个懒腰,异样的神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轻佻,“把文件拿来,我要办公了。”   “是。”   拿起瓶子里的羽毛笔,发觉墨水早就干了,拉克西丝皱了皱眉,掏出钥匙打开桌子中央的抽屉,往里一瞅,顿时愣在当地。   审判……不见了?   ******   豆大的雨点不知不觉转为牛毛般的细雨,月亮也悄悄探出头,照得雨丝更加虚幻纤细,纷纷扬扬,为大地笼上轻柔的薄纱。银发青年坐在主屋的屋顶上,俯视整个元帅府。   “这个地方很不错,菲莉西亚。”   没有人回应,他也不在意,摩挲放在膝上的古朴手镜,继续自言自语,“看上去俗得很,不过仔细瞧瞧,还挺雅趣,至少比那个见鬼的「英雄王」的宫殿好多了。”   仿佛聊天般的低喃,渐渐掺进一丝苍凉。   “……我见到肖恩师父了,他还是老样子,做事瞻前不顾后,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维烈那不可靠的家伙,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呵呵,我现在坐在屋顶上,你还记得吗?以前安迪总是坐在屋顶上画画,我们就爬上来闹他。华尔特抢他的画笔,肖恩师父指着面包店的招牌要他画那个;玛丽喜欢跳上他的背,玩他的头发;鲁西克就吃醋,把她拖下来……”   “好奇怪,明明过了那么长时间,回首想来,却好像是昨天的事。我啊,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起你的样子……”   他忽然什么也说不下去,只能将镜子贴近心房。   冰冷的镜面温暖不了他的身体,但是至少他可以想象妻子的容颜,想象她靠着他,在他耳边轻唤他的名……   “我这样子一定很像傻瓜。”   良久,帕西斯才回过神,低低笑起来,“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的丑态,丈夫的面子都丢光了。”   抬起头,淅淅沥沥的雨点落入眼中,模糊了那双已然泛起水光的眸。   “今晚是银心月出来呢,本来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我却拉着你说了这么多话。”   捧起寄住着妻子魂体的手镜「审判」,帕西斯轻轻吻了下镜面,“晚安,菲莉西亚。”   *******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3日·中城西境·米亚古要塞。   “老妖婆还是被摆了一道。”   诺因看着报告,神色有一丝惋惜,“功亏一篑。”   “这下元帅怕要呕血了。”吉西安绽开事不关己的笑容,他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损人的怪癖发作。雷瑟克语出肺腑:“不过,这的确是漂亮的一仗。”   “漂亮有什么用!挖不到罗兰·福斯的老本还是没用!”诺因将报告一扔。   “至少打赢了红之军团。”   “赢拉夏尔那种莽夫有什么好得意!”   “喂喂,你们俩别吵了。”吉西安难得地劝架,拿出一叠文件,态度不同以往的郑重,“现在对我们而言,重要的不是那个,是这个。”   “这是什么?”诺因和雷瑟克投来疑惑的目光。吉西安言简意赅地道:“赈灾表。”   “赈灾表!?哪里发生灾难了吗?”诺因一把抢过文件,快速浏览,越看脸色越青。吉西安也神色凝重:“圣职者们预计,今年冬天的气温将造成起码十万人丧生,百万亩田地冻结,而且恐怕会持续到明年的六月。”   这回轮到军务长铁青了脸。   “老天爷疯了吗!”诺因拿着文件的手剧烈颤抖,不是骇惧,而是恨不得撕了它。看出他的心思,吉西安急忙提醒:“喂!这是我们连夜的辛苦成果,你可别拿它撒气!”   “你们已经做好准备了?”雷瑟克看向友人。   “只是尽力去做而已。”吉西安的表情极为苦涩,完全不复平日的吊儿郎当,“但是老实说,真的没有把握。现在唯一的安慰是北城肯定比我们更惨,谁叫它……”   “去叫所有人集合!”   诺因打断,一拳重重砸在办公桌上,清秀的脸庞满是坚毅的神色,“我要发表演讲,全西境的人都必须动员起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寒潮(二)   同一时刻·北城埃特拉·上界王宫。   “代理城主大人……”侍从小声呼唤,他真的不想打扰桌后的人,但是自从他奉神官长霍尔德之命送来一份文件,让赛雷尔过目后,他就化身为石像,再也不动了,算算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他不累,自己可站得累死了。   “啊。”赛雷尔回过神,然而迷茫的眼神仍没有聚焦,“麻烦叫博尔盖德会长过来。”   侍从如蒙大赦地恭了恭身,匆匆退出房间。   直到听见关门声,赛雷尔才真正清醒过来,水色的眸子定定注视桌上的文件,由深思转为坚定。   这是埃特拉史无前例的大灾难,我一定要振作!   哈梅尔商会长姗姗来迟,对此,北之贤者毫不意外。摆架子固然不是高明的手段,对平衡自身的心理状态却很有帮助。示意带路的侍从退下后,赛雷尔起身比了个手势:“请坐,博尔盖德会长。”   “您真是客气,代理城主大人。”博尔盖德态度恭敬,语气更恭敬到十分,只有念着最后几个字时,微微透出一股嘲讽。   赛雷尔挑了挑眉:“城主大人在宫里,请会长称呼我原来的职称。”   “哦,原来大人在宫里,我刚刚听侍从称呼您代理城主大人,还以为他出去了。”   蓝发青年暗暗苦笑,他心神不宁,竟然疏忽了这样的小节,这下事后又要辟谣了。以往他不用担心这类谗言,可是自从上次为红龙骑士团的事和主君起争执,米利亚坦的耳根就软了许多,令他不得不时刻提防小人中伤。   “会长说笑了,不管大人身在何处,他都是这埃特拉的城主。”不想跟眼前奸猾的商人老头多作口舌纠缠,赛雷尔立刻切入正题,“事实上,我请会长来,是有事相求。”   “哦?什么事啊?只要我帮得上忙,定当效力。”听到“求”字,博尔盖德优越感大盛,不过他还不至于冲昏头,言下留了三分余地。   “您一定帮得上忙。”赛雷尔抽出几张纸递到他手中。博尔盖德面无表情地看完,连手也不抖一下。这份涵养功夫,赛雷尔自愧不如,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真是不幸的消息。”博尔盖德慢吞吞地放下文件,慢吞吞地抬起头,堆起和蔼的笑容。“不过,书记官阁下,我们也不用太担心,毕竟这只是推测。”   “神官长的推测很准。”赛雷尔眼神一沉,“五年前,也是他预言将有九个荒年,我们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这一点我同样很感激,我也是靠他发了笔横财。”   “灾难财是很好赚,仅次于战争财。”赛雷尔漠然附和,小心地隐藏起嫌恶,因为现在还不能和对方撕破脸。   “您这样说就言重了。”博尔盖德搓着手谀笑。   赛雷尔投射出打量的视线。他不认为博尔盖德是这样一个鄙俗的老头,他贪婪,却有贪婪几倍以上的狡诈,那么摆出这张脸,是为了掩饰真实目的?   “博尔盖德会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赛雷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稳定心绪,“灾难当头,我希望您的商会到时不要哄抬粮价,协助举城上下度过这次难关。”   “请问,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大人的意思?”银狐眼底闪过恶意的光芒。   “我相信,这必然是大人的愿望。”赛雷尔避重就轻地回答,眼望对方,“当然,我们也不会一味要求贵商会付出,也会付出相应的报酬。”   “哦?”   “名誉。”   “名誉?”博尔盖德笑了,他笑得依然和蔼,语气却充满讽刺,“恕我直言,阁下,名誉对商人而言,一文不名。”赛雷尔以沉着的口吻道:“我知道商人重利,但名誉对商人也有无法取代的价值,尤其,对目前的贵商会而言。”   博尔盖德默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日前在拍卖会上的乱子,至今王室和贵族也没有停止对哈梅尔商会的刁难。   “好吧,我接受了。”   赛雷尔没有感到欣喜,明了这只是张空头支票,就像他付给对方的是看不见的报酬,博尔盖德也回报他相同的答复。   “博尔盖德会长,我算术还可以。”   “哦,这是当然的。书记官阁下不但算术精深,而且学富五车,不愧为知识之神的神子,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博尔盖德像不要钱似的扔出一堆恭维。   “不敢当。”赛雷尔淡淡地道,“所以,我算了一下:冻死、饿死的人可能会有五十万。”   博尔盖德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您再说一遍。”   “五十万!”铿锵有力。   “……”   埃特拉总共的人数才五百万不到,这样的损失,连银狐也不禁寒了心。他很想大吼一声“别开玩笑了!”,但是,虽然很不愿承认,他清楚赛雷尔是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   “这…真是可怕的数字。”   “是很可怕。”赛雷尔的眼神软化下来,漏出一丝惧意,眉间的忧虑更深,“博尔盖德会长,由于立场的不同,过去我们之间有很多不愉快,但此刻,我恳请你,放下成见,一起帮助埃特拉挺过这场灾难。”   “当然,当然。”这次博尔盖德回答得诚心诚意。   “谢谢,那我们即刻讨论具体的事宜吧。”赛雷尔丝毫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一来是事态的确紧急;二来是避免夜长梦多,早点敲定砖角。不同于名誉,信誉对商人而言,是真正的重要。   ******   直到深夜,两人才结束长谈,分道扬镳。赛雷尔却没有回到下榻处,朝主君的寝宫走去。   “阁下。”门口的守卫拦住他,一脸尴尬,“里面有客人。”   赛雷尔会意,俊颜微红,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进去多久了?”   “刚开始呢!”   “……”赛雷尔情不自禁地捂住头,他虽未经人事,拜经验丰富的主君所赐,也知道这种时刻是不能打扰的。   看到他烦恼的样子,守卫鼓起勇气:“阁下,需要我通报吗?”   “不,不用了。”赛雷尔恢复镇定,温和地道,“大人起来时,烦请跟他说一声,我有急事召集大家,逾越之罪请见谅。”   “遵命!”   被紧急传唤进宫的大臣们大半打着哈欠,神态委靡。然而当赛雷尔公布霍尔德神官长对于天气的推测,以及由此衍生的后果时,个个惊恐万状,睡意一扫而空,胆寒地面面相觑。   于是,在危机感的压迫下,会议进行得极为顺利。人人绞尽脑汁,出谋划策。加上赛雷尔出示了和博尔盖德协商的草案,原本分成两派的官员也第一次携起手来。当然,等灾难过去,他们无庸置疑地会再次一分为二,斗得你死我活。   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暖炉里的火焰渐渐冷却为冒着火星的灰烬,大臣们面带疲惫的神色鱼贯走出会议室,唯有赛雷尔还留在里面整理文件。   这时,一个侍从敲门走进:“阁下,大人请你一开完会就去向他报告。”   “好的,辛苦你了。”   米利亚坦就坐在会议室对面的沙龙等候,拿着一杯酒浅酌,和部下一样整晚没睡的他却显得精神饱满,不愧「情圣」之名。   赛雷尔一进房间就恭身行礼,向主君请罪。   “行了,这种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米利亚坦确实不在意,他爱面归爱面,却不是专.制的人。何况召集大臣在城主书记官的权限之内,赛雷尔并未逾职。   “谢大人。”   “我听说了,天灾的事。”米利亚坦叹了口气,一向潇洒的眉宇深深皱起,“真是祸不单行。你把会议经过跟我说一下吧。”赛雷尔应了声,将讨论的过程巨细无遗地汇报了一遍,并呈上文件。   米利亚坦一一过目,连连点头,浮起满意之色,随即被不悦取代:“这些家伙,只有这种时候才肯携手合作。”   赛雷尔微一苦笑。   “你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接下来就交给我好了。”体谅心腹的辛劳,米利亚坦温言道。   “不,大人,属下还有一事禀告。”赛雷尔挺直腰杆,以肃穆的口吻道,“由于西方边境被封锁的关系,最近商人们怨声载道,民众的反应也很强烈,因为市场上已经快半个月没出现羊肉和牛肉了,牛皮和羊皮也严重短缺。”   米利亚坦的脸色尴尬起来,挥手道:“这件事我也正在考虑,你别说了。”   “大人,我只是汇报情况。”赛雷尔缓和语气。上次的教训让他意识到主君已听不进直白的谏言,只能委婉劝解。   “毕竟,是西城先封了边境,我们封不封都无所谓,但现在情况真的很糟糕。且不说香料、铁器、马匹等货源断绝,最大的问题是「龙之息」。一头飞龙一餐要吃两头牛,三支龙骑士团加起来总共两百七十六只飞龙,算下来一餐要吃五百多头,还不包括零食的草料,这样下去埃特拉不出一个月就会被它们吃空。而且冬天马上要到了,龙族畏寒,为了补充热量,食量还会大大增加,胃口可能也会挑剔起来。要知道,它们并不是很喜欢牲畜,就算食用也要放入大量去腥的香料,原料主要来自西城伊斯法。再者,白星岛的商人和佣兵王关系很好,也开始针对我们施压。夏尔玛大陆近来兵连祸结,急需西城的武器和马匹。十年大魔潮在即,还有即将到来的寒潮,种种因素加起来,都不利于我们。”   “你有什么好主意?”沉默良久,米利亚坦开口道。他并非昏君,了解境内的情况,也听出心腹是在给自己台阶下,终于忍不住动摇。   赛雷尔同样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为今之计,只有向西城道歉。”   “什么!”米利亚坦跳起来,激动地大吼,“要我向西城道歉?决不!”   “大人,能屈能伸,方为君王本色,道歉也是不得已的。如果南城趁红龙骑士团前进时收回失地,现在我们就可以挟战果逼西城低头,可是……”   “你是在指责梅莲可吗?”   “属下没有这个意思。”赛雷尔深鞠一躬,恭谨的态度平息了米利亚坦的怒火,“这不是梅莲可城主的过错,只能怪西城动作太快。但是,因此失去了要挟的砝码也是不争的事实——大人!刚刚的文件您也看了,我们实在不能增加任何负担了!不得已向西城求和,不仅您,我也觉得难以忍受,可是埃特拉需要我们这么做!您身为埃特拉的城主,请忍一时之辱吧!”   米利亚坦在房里走来走去,委决不下。理智告诉他心腹的提议是正确的,感情却无论如何无法妥协。蓦地,他停下脚步,脸上绽放出喜色:“不!不用低头!叫巴曼出动青龙骑士团,把西城打得落花流水,到时就轮到贝姆特而不是我跪地求饶了!”   赛雷尔倒抽一口凉气,瞪圆了水色的眼睛:“大人,这、这不是侵略吗!?”   “西城不也侵略南城,有什么关系。”   “但他们从没侵略我们!而且一直恪守礼仪,这么做,民众一定会反对的!”情急之下,赛雷尔忘了斟酌字句,“再说,巴曼也不会同意!”米利亚坦神色一沉:“我是他主君,我要他从,他敢不从?”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赛雷尔,你的法子固然好,却太温吞了,还是我的办法好。我也不是真的要侵略西城,只要他们主动低头就行,哈哈。”想出一条“妙计”,米利亚坦十分得意。   赛雷尔不死心:“大人……”米利亚坦挥手打断:“行了行了,你怎么这么罗嗦,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忙了一天,也够累了,这就去睡吧。”语毕,大步走出沙龙。   听到关门声,僵立的身影摇晃了一下,颓然坐倒在椅上。   “唉。”他一手盖住脸,吐出懊恼的叹息,“我真是笨啊。”   “史丁大人。”沙哑的嗓音掠过耳膜,带起刮搔铁器般不悦的残响,赛雷尔却朝声音的主人报以微笑,感激地接过她手上的热茶:“谢谢你,露琪亚。”   蓝龙骑士沉默着,她有一肚子关怀的话想说,却苦于难听的嗓子,不敢倒出来。   “您…您别太操劳了。”末了,终是担心心上人,她轻轻挤出一句。   “好的。”蓝发青年笑得很灿烂,眉间的忧虑因为这一笑悉数消散,使他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露琪亚脸颊酡红,庆幸被面具遮住,对方看不见。   回忆起刚才的对话,她嘴唇一动,踌躇是否说出自己的感想。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赛雷尔鼓励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史丁大人,我…我认为……”露琪亚简化句子,以免对方的耳朵受到更大的伤害,“大人的想法并没有错。”   赛雷尔放下茶杯,苦笑道:“露琪亚,你极少出征,也不太关心琐事,所以不清楚,打一仗需要多少代价。巴曼支援东城那次,沿路建了十五个补给所,运费人力不计其数。如果照大人说的攻打西城,无论是从以诺,还是从凡尔加平原,距离都是到暗黑岛的十几倍!这是现在的我们绝对承受不起的。还有士气……你了解巴曼,主动侵略他城这种事,他宁可当场抹脖子也不会接受。主帅一死,士兵还有多少动力打仗?何况巴曼的部属差不多和他一个样。至于道格拉斯就不说了,我想大人也不敢再把他派出去。”   露琪亚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如果来得及跟大人说就好了,不过以他的个性——”   恐怕还是不会答应。心知肚明地,两人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那,该怎么办呢?”蓝龙骑士忧虑地道。年轻的贤者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窗外的青空,“事到如今,只有银龙王能够劝服大人了。” 第二百九十章 寒潮(三)   创世历1037年风之月15日·白银之谷。   银龙王麦先合上手里的书籍,皱着眉看向洞窟的入口。与此同时,一个清朗的嗓音跳跃着响起:“哎呀呀,千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嗜书如命。”   “帕、帕西尔提斯!!”   麦先瞪大双眼,震惊地喊出本以为永远没机会呼唤,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   帕西斯悠然走进,嘴角噙着笑,颀长优美的身子罩着一件华贵非常的王族服饰,澄碧的双眸宛如祖母绿,灿银的长发狂肆地披散在背上。   “你怎么离开迷雾森林了?”银龙王惊喜地道。   “干嘛,不高兴我离开?”   “怎么会。”麦先俊逸的脸庞浮起由衷的微笑,“你出来太好了。他要是知道,也一定会很开心。”帕西斯的绿眸同样被怀念之情溢满,笑道:“不请我喝一杯吗,老朋友?”   在上次招待杨阳一行的湖边,麦先重新摆上桌椅,这次还加了酒菜。一人一龙都没有马上寒暄,俯视一旁微波荡漾的水面,沉入各自的内心世界,整理着杂乱的思绪。   “安迪,是怎么死的?”   良久,帕西斯出声打破沉寂。   麦先眼神一黯,这是他最不愿触及的话题,但他也明白,对方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因为这个人是初代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的师弟。   “和史书上说的一样,病死的。”麦先苦涩地道,“你知道,自从降魔战争受了重伤后,他的身体就很不好,收到你的求助信的时候,他甚至无法下床,却还是硬撑着想去救你们……”   “真是的,逞什么强嘛。”帕西斯咕哝,只有紧抓着杯柄的手泄露了内心的感动和心痛。麦先苦笑道:“别说他,我也一样,几乎是走着去,赛普路斯宰相那一击可真够受的……但是,最后还是没赶上。”他隐瞒了安迪米拉尔死不瞑目一节,那样的痛苦,由他一个人承担就行了,没必要让帕西斯也尝到。   光复王也没有追问,拔开瓶栓,将白兰地倒进还剩一半的茶杯里,他仰头喝了一大口。   “华尔特呢?”杯子重重放回桌上,“我查过史书,上面说他失踪了,你知不知道——”   “失踪是好听的说法。”麦先抿唇,沉默片刻才道,“他一个人去了西方,寻找传说中的宝物「真实之眼」。他不相信那个人是你们的师父,就去找证据,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鲁西克带领人马疯了似的找,三年后,终于在一座遗迹下找到他的刀和行李,还有……骸骨。鲁西克在那儿站了半天,回过神后,又笑又骂,一个部下上去劝,被他一剑刺死,其他人也被一一射杀。然后他走到我面前,叫我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就一个人回去,对艾莉…华尔特的妻子说人还没找到,不过没关系,他会一直找下去。”   “可是当晚,艾莉还是自杀了,也许她感觉到了丈夫的死,留下三岁的儿子,被鲁西克接回去照顾。”   细小的异响回荡在空气里,琥珀色的液体泛开小小的涟漪,银发青年一手遮住脸,发出断续的笑声:“哈哈哈,看来,我们当中最好运的就是鲁西克了,活到八十二岁!”   虽然不忍心再刺激他,银龙王还是情不自禁地为首代东城城主辩白:“你既然看过史书,就应该知道,他后来变成什么样——那孩子再也不相信任何人。玛丽薇莎的事已经给了他很大的打击,华尔特又……被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我知道!我也是被留下来的人!”   帕西斯大喊,清澈的泪水随着他的动作四散飞溅,宛如断了线的珍珠。   “对不起。”   “没关系,谢谢你告诉我。”帕西斯用手背抹去眼泪,拿出四只酒杯放成一排,倒酒,默默地一饮而尽。麦先也一言不发地陪着他祭奠。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等喝完酒,麦先问道。   他只知道,四位开城城主的师父肖恩·普多尔卡雷,是众神预言能够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因为强大的光能量亲和,也被誉为「光之子」。八位神子神女指定珂曼世家收养,集万千荣宠于一身。可是十七岁那年,肖恩突然逃离东方学舍,收养了精灵王奥佛瑞特和魔界公主玛格蕾特的女儿菲莉西亚,引发东方学舍上下的震怒和追击——在民族立场上,肖恩无异于叛徒和逃兵。但因为是丑闻,又顾虑众神的预言,追兵只是想把他抓回去,没有杀死这位叛逆的救世主。   后来才得知,那个女孩竟然是精灵记载的「世界之相」,传说能在世界危急存亡之际,调和全世界的元素,遏制自然灾难。可能因此精灵王才把女儿托付给肖恩,东方学舍也因此原谅了当年逃跑的学徒。   但是麦先知道,安迪等人的倾向是不让师姐菲莉西亚去拯救世界,一直保护着她。不知为何,后来世界危机平安度过,鲁西克却说帕西斯和菲莉西亚都失踪了,两个孩子,一对双胞胎儿女也不知所踪。   “反正是个恶人冒充肖恩师父,欺骗我们,害得我妻离子散。”   帕西斯不打算说出详情,当年的那人——肖恩的双胞胎哥哥席恩,用他的身体,迫使协调神贺加斯降世,平息整个世界的灾难,然后将菲莉西亚绑上世界树,调节次元通道造成的元素衰竭。好像因为让神灵降世的十三段魔法消耗太大,被维烈偷袭,落到了地球——一个低魔世界。冥王给了维烈一个镇魂球,镇压席恩的灵魂,这个神器还有神罚。众神授意维烈把他带去魔界关押,直到今天,一千年。   而席恩就是民众真正感激的圣贤者——而非战神。因为和肖恩的交情,维烈更改了圣贤者传说,抹杀席恩的名字。   帕西斯心中回荡着解恨和愉悦,席恩的器灵——世界之钥曾说「你是国王,又是世界之相的丈夫,为什么不能帮助她挽救这个大陆,这个世界?如果不是顾虑菲莉西亚万一不想承担世界之相的责任,诅咒世界,世界会毁灭,席恩也不会牺牲你,拉下创世神」,还关着他不让他出去解救菲莉西亚。   可是他才不愿意当牺牲品!当年肖恩师父也背弃了众神的旨意,逃离圣域,虽然维烈说菲莉西亚愿意支撑世界树,但是五百年前,她的灵魂也逃离了世界树,所以他们师徒都不想管世界的死活,强迫他们的席恩,就是仇人!   所以那个该死的,冒充肖恩师父的罪人,活该被魔界宰相和诸神关起来折磨,初代国王狠狠一笑,笑得异常快意和阴狠。   最后一只酒杯放下的时刻,帕西斯收起内心的情绪波动,换上犀利的表情:“你没有把这些告诉肖恩师父吧?”   这件事不能让失去记忆的肖恩师父知道,否则他可能会心软,要求放出他的孪生兄弟。   至于这个决定有多残忍,帕西斯毫无自觉。当年圣贤者主持建立的六芒调节阵保护了三个大陆,挽救了包括他一家在内无数黎民百姓,他也选择性地忘得一干二净。   “呃?”麦先怔了怔,“没有,虽然我见过他。”   “千万别说。”   这时,远处传来振翅声,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见一头蓝龙飞进山谷,降落在附近的草坪上。   “无名氏,你怎么在这里!?”刚跳下来,北之贤者就泥塑木雕般愣在当地。   帕西斯的瞳仁微微收缩,绽开神似分.身的笑容:“我来找银龙王聊天呗,赛因。”麦先诧异地来回扫视两人,正要开口询问,脑中响起提醒:『不要透露我的事。』   “你看起来有正事和他谈,我就不打扰了,再见。”学着某酒鬼神官的样,将酒瓶统统抱在怀里,银发青年挥挥手,消失无踪。   “臭小子,溜得倒快!”赛雷尔啐了一声,对麦先致以最高的礼节,“打扰了,银龙王。”   “无须多礼,史丁,坐吧。”银龙王比了个手势,朝随后落地的蓝龙骑士点点头。   赛雷尔没问对方为什么会认识他的师弟,在他的印象里,神官一向这么神出鬼没、交友广阔,所以震惊过后,就不再放在心上,将来意源源本本说出。   听罢,麦先沉默半晌,道:“米利亚坦似乎变得很厉害。”   “很厉害…不至于。”赛雷尔苦涩地牵牵嘴角,“变,是有点。”   “史丁,别为他说好话了,侵略别人这种念头,换作从前的他,决不会有。”麦先直言不讳,他在北城地位超然,历代城主都是他看着长大,别说背后批评,就算当面指着鼻子大骂,也没人敢吭声。   “……”   “我不想干涉埃特拉的内政,不过这件事我会管的。”   “多谢!”赛雷尔如释重负,这才有心情问起翘跑的某人,“对了,我师弟没给您添麻烦吧?”   “……没。”麦先迟疑地回答,他素来冷面,纵使心里的疑问堆得像山那么高,也不会表现在脸上。赛雷尔就没有看出来,放心地笑了笑,起身行礼:“那么我告辞了,恭候银龙王大驾。”   目送两人一骑离去,麦先收回视线,仿佛自言自语地道:   “为什么史丁叫你师弟?”   “因为我的分.身是他的师弟。”   帕西斯的身影出现在赛雷尔刚才坐的位置,秀丽的脸庞挂着开朗的笑意,左手抛着一只空酒瓶。麦先困惑地侧了侧颈子:“分.身?”   “森林里的日子太无聊了,我就造了个身体丢在外头。”帕西斯没有说出创造无名氏神官是为了附身。   “原来如此。”麦先恍然大悟,“可是你为什么冒充他?”帕西斯咧了咧嘴:“拜托~~我要怎么跟他说我的身份?”   “……嗯。”麦先迟疑了一下,因为刚刚帕西斯还在谴责别人冒充他的肖恩师父,伪装起赛雷尔的师弟却堂而皇之。   “我也有问题问你。”帕西斯竖起食指,神色凝重,“现任埃特拉城主,是个色鬼?”麦先露出尴尬之色,憋了半天才轻轻颔首。   “天哪!性冷感的安迪竟然有个色鬼后代,简直比我的后代还惊爆!”帕西斯抱头呼喊。麦先干咳道:“这个…也是自然规律。”   沮丧地趴在桌上,帕西斯闷闷吐出一句:“还是鲁西克的后代最棒。”   “你的后代——那位元帅也不错。”麦先安慰。   “美人倒是真的。”帕西斯挺直背,抄起茶壶倒茶,一手懒洋洋地支着脸颊,“听说,你答应安迪守护这座城市?”   “是的。”   “有时限吗?”   “没有。”   “如果有人侵略,你怎么办?”一道锐光闪过祖母绿色的双眸。   “赶走。”麦先毫不犹豫。   帕西斯摇摇头,啜了口茶:“你搞错‘守护’的含义了。”麦先以深湛的目光凝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帕西尔提斯,但我珍视和平,凡是侵略,无论初衷如何,都是破坏和平的行为,我决不允许。”   “……随便你,反正也不一定要侵略才拿得下这里。”帕西斯小声道。   “你说什么?”   “我说,现任东城城主是我徒弟。”   麦先睁大眼。   “不过,和你一样,我也没兴趣干涉诸城的事。”帕西斯缓缓起身,朝太阳的方向昂起头,金色的晨光镀上他年轻的面庞。挺拔的站姿,高傲的神态,这一刻,他宛如一把锋锐的剑。   “但是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不要因为固执,阻挡了历史的进程,那可必死无疑。”   “我会的。”沉思片刻,麦先做出保证。   帕西斯满意地挥挥手,大步走向谷口。   *******   【后记】   肖恩养出的就是一群不负责任的徒弟,他自己也以身作则,所以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他自己活该,却连累无数人。不过肖恩当年逃离东方学舍,养育世界之相(对,他是为了世界养大菲莉西亚)不是他的初衷,真正的目的是寻找席恩——他失散的孪生哥哥。   所以肖恩知道真相后,帕西斯的得意日子就结束了。一旦席恩脱困,诸神和维烈的逍遥日子也会因此完结,清算总账。   不过需要补充一个设定:席恩并非好人,他是个黑袍,前文提到,还是地狱之主。只不过站在世界角度,没有人比他更伟大。 第二百九十一章 寒潮(完)   当中城和北城为寒潮焦头烂额之际,东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幸好今年的麦子已经收成了,不过明年春天的只好放弃,用种子做粮食。冬季持续到六月的话,稻谷的播种应该不会有问题……”   罗兰一边浏览各地的报告一边分析,艾德娜在旁边记录,法利恩问道:“大人,是否适当减少难民的配给?”罗兰想了想,点点头:“非常时期,也只有这样了。”   “不太妥当吧。”艾德娜搁下笔,皱起眉头,“你一向一视同仁,突然这么做,难民恐怕会抗议,甚至再起骚动!”法利恩冷冷地道:“抗议?他们凭什么抗议?接下来是攸关伊维尔伦存亡的艰困时期,那些外来者还想继续白吃白喝?”   “既然进了伊维尔伦,他们就是伊维尔伦的人。”   “理想主义!平等不过是喊给外人听的,真的到需要取舍的时候,当然是先顾自己人!”   “你……”   “喂喂。”罗兰忍不住提高嗓门,平常他不介意这两个部下吵架,但这种时刻,他可不想有噪音打扰他的思路。法利恩和艾德娜低头致歉:“对不起,大人。”   “艾德娜,这次法利恩说的对,再优待难民,民众的不满会爆发。”   红发侍卫噘起嘴,神情甚是不悦。见状,罗兰安慰道:“放心,我会做些怀柔工作。”   “嗯。”   看着这一幕,法利恩微微皱了皱眉。   “大人,老实说——”趁红发侍卫将文件送回情报部的空挡,东之贤者语重心长地道,“艾德娜确实是个很优秀的副官,但她太过感情用事,遇事不会曲线思考,又缺乏柔性政务的处理能力,干脆让她只负责护卫的工作,另外提拔一个书记。”   “我知道,我也在考虑,但是观察下来,二等书记里没个适合的。”东城城主轻声叹息。   “冰宿小姐如何?”   罗兰的眼神瞬间转为锐利:“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吧。”法利恩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的目光:“以属下之见,放着冰宿小姐那样的人才不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我也没闲置她。”   “您确定,财务部是可以让她发挥的地方吗?”   有点招架不住心腹的紧逼,罗兰干脆挑明:“别说了,我不会让冰宿进入内阁。”   法利恩沉默不语,眼里却没有失望,反而酝酿着若有所思的念头。   ******   早朝过后,东城城主和大神官一前一后往餐厅的方向走去。   “拉夏尔怎么还不回来?难道没接到我的口信?”   “大概…是不敢回来吧,或者没脸回来。”   “对手是拉克西丝,他会赢我才奇怪——叫他回来。”   “是。”   法利恩缓下脚步:“啊,是冰宿小姐呢。”罗兰也看见了不远处的茶发少女,她站在树荫下,和一个青年说悄悄话的样子,两颗头凑得都快碰到一起了!   “……”东之贤者偷瞄主君,果然,冻住了。   “救世主小姐,你看这个……”   “叫我冰宿,部长。”   “好好,冰宿,你看这个,怎么不动了?”   “我看看。”冰宿拿起计算器,试按了几个键,再端详片刻,问道,“你是不是把它浸到水了?”财务部长拉斯帝涅激烈摇头:“没有!我一直小心保管,没让它溅到一滴水!”   “那就是没电了。”   “没电了?”   “坏掉的意思。”   “不会吧~~~”拉斯帝涅发出一声哀号。冰宿凉凉地道:“也好,让你们重新体验自力更生的重要。”   “拜托你不要这样!”拉斯帝涅拉着她苦苦哀求,“你一定有办法对不对?冰宿,我知道你最行了!你是圣贤者的后代,是我们的希望,是智慧的象征……”   “行了行了。”冰宿嘴角抽搐了一下,满脸不堪忍受的表情,“我会想办法,这个先放我那儿。”   “冰宿,你真是天使!”拉斯帝涅一把抱住她,喜不自禁地叫道。   喀啦!石像碎裂,罗兰发出从牙齿缝里迸出来的声音:“法利恩。”   “在。”   “那个混蛋是谁?”   “……”大神官确定主君真的被妒火烧坏了脑子,不然不会认不出“那个混蛋”是他亲口任命,并且共事多年的部下。   “启禀大人,他叫拉斯帝涅,是现任财务部长。”   稍微清醒了些,再看另一边,还在抱!理智顿时飞到九霄云外——“立刻把冰宿调去我那边!”   “遵命。”   年轻的城主余怒未休地离去,因而没注意到,他的心腹和心上人互相比了个“V”的手势。   ******   回到办公室,罗兰静坐了会儿,沸腾的情绪渐渐冷静下来,这时,响起敲门声。   “请进。”   “罗兰!”化成人形的独角兽跑了进来,“太好了,你终于同意冰宿做书记了!这样我们三个就可以在一起了!”   “哈哈哈。”罗兰苦笑。冰宿白了他一眼:“都同意了,还摆出这副不得已的样子干嘛。”   “你还敢说,竟然和法利恩一起设计我。”   “你发现了啊。”冰宿并不意外,露出成胸在握的笑容,“那你打算怎样?解雇我吗?”罗兰狠狠瞪着她,没有说话。   虽然发现了两人的小花招,他也不能改变主意。拉斯帝涅的例子就在眼前,他根本无法坐视其他男人靠近冰宿。下回再碰上相同的情况,罗兰没有自信能够控制住不将那人宰了。   为什么对她,我的自制力就好像一个屁一样?罗兰百思不得其解。   “好了,过去的事别再斤斤计较。”冰宿潇洒地一扬手。   “你是得益者,当然可以这么说。”罗兰无奈地咧咧嘴,“明天就来我这儿报到吧。”   “好。”冰宿笑了笑,“那么今晚就一起吃饭吧,作为我升职的奖赏。”   罗兰真不知道该为这个甜头哭还是笑好。   ******   西城本土同样受到即将来临的严冬影响,但是今年,他们有了个取之不竭的粮仓,至少,占领区的两个佣兵团长是这么想的。   “农作物的损失相当严重,牲畜也是,不过相比之下好很多。”   “看来飞龙不喜欢吃牲畜的传言是真的了。”   营区内,两人相对苦笑。沉吟半晌,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问道:“如果不算南城的份,可以征收到预计的粮食吗?”   “应该可以。”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怔了怔,“不过……”   “没事的,我已派人散播流言,说红龙骑士团是梅莲可城主请来的,那些民众要恨也是恨她。”   朱烈斯点头赞同:“那么我让部下去征收,你就负责战线的防守。”   “好。”干脆利落地,两人三言两语分派完任务,一个跳上马跑向自己的驻地,一个疾步走向帅帐。   “团长。”守卫是月影佣兵团的人,上前汇报,“伊莉娜小姐来了,在里面。”   “哦?”克劳德眼睛一亮,掀起帐子走进去。   果然,曾经担任南城侍女的西城间谍正坐在椅子上喝水,见他进来,开口道:“久违,克劳德。”   “久违,伊莉娜小姐,您是一个人来的?”   “嗯哼,你不用担心,我会魔法,任何地方都可以来去自如。”伊莉娜换了个坐姿,将水杯放回几上。她无论外表、动作都像极了小女孩,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也不幼稚:“最近占领区的情形怎么样?”   “很平稳,托您的福。”克劳德的语气充满了钦佩,部下已经告诉他,重创红龙骑士道格拉斯,赶走红龙骑士团的就是眼前这个娃娃般可爱的少女。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但实力强大这一点,肯定没错。   伊莉娜笑了笑,又交换了一些近况,克劳德露出记挂的神色:“听说您前段日子去找柳小姐,不知找到了没?”主君与原南城救世主之间的“韵事”,他也略有耳闻,因此对轩风的下落很是关心。   “别说了!气死我了!”   “呃?”月影佣兵团长不解地看着发起脾气的卧底。   盘起腿,伊莉娜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回想起之前的遭遇。   从弟弟那儿接手了救回轩风的任务后,伊莉娜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正往北方撤退的休得斯一行,然而让她惊讶的,轩风并不在其中。   而死亡佣兵团长对于突然出现的陌生少女,也是十分诧异。当他看清对方的面目时,更是只能用震惊形容。   「伊莉娜……表姐?」   「正是我,小休休。」伊莉娜绽开灿烂的笑靥,打量呆住的青年,「你出落得真是标致,那道疤也很酷。」   花了两秒钟拉回神智的休得斯恢复冷漠的表情,挥手命令部下退开。   「难怪那小子没有堕落,原来你还活着。」   「耶!你不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吗?」   「你做事向来有你的道理。」休得斯镇定地道,他们是表亲,他很了解“伊莉娜·瓦托鲁帝”的为人。   察觉这一点,伊莉娜褪下小女孩的表象,嘉许地笑道:「那么,你猜猜看我来的目的。」   「为了那个少女吧,她不在这里。」   「看起来好像是。」伊莉娜眺望远方的队伍,「那么,轩风到底在哪里?」   「我让一部分人带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嗯。」伊莉娜点点头,当着他的面施起法来。休得斯也心平气和地看着她施法,他和贝姆特争夺城主之位,但仍然当彼此是血浓于水的亲人,眼前的少女也是。   但片刻后,伊莉娜气急败坏地揪住对方的领子,厉声逼问:「匕首呢?你是不是抢了她的匕首?」   「那种危险的东西,我当然要收起来了。」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的休得斯摊了摊手。   「那戒指呢?那不过是个普通的铜戒指,这种破烂你也要抢?」   「正因为破烂,才格外引人怀疑,那女孩怎么看也是个酷爱享受的人。」   「……」   「啊,还有件怪东西。」休得斯从怀里掏出一只粉盒,觑向脸色难看到极点的表姐,「放心,这是最后一样了,我留了衣服给她。」   那一刻,伊莉娜真的想宰了这个表弟!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法师,没有可供定位的物品,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人,也是不可能的事。伊莉娜烦恼地敲打扶手。见状,克劳德关怀地问道:“伊莉娜小姐,您没事吧?”   “没事。”伊莉娜跳下椅子,下了个决定,“我要出去一趟。贝迪问起,就说我没回来过。”   事到如今,只有去向帕西斯借水晶镜了。   ******   跳出次元门,伊莉娜的心情十分忐忑,既期待,又惶恐。为了压抑这波情潮,她闭上眼调整呼吸,再度睁开时,跃入视野的是空荡荡的湖面,刻骨铭心的失望涌上心头。   多么想再看他一眼,那个寂寞如莲,孤意似月的……神。干净,也出尘。像含着无限忧伤,也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轻轻叹息,伊莉娜收敛内心的躁动,吟唱浮空术的咒文,朝湖心的古迹飞去,但是没找到人。   奇怪……帕西斯不是被世界之钥关在迷雾森林吗,怎么能出去?   焦急下,伊莉娜使用光系魔法成像术,但她只是拥有协调神赐予的神力,没有系统学过魔法,发现成像术的范围太小,也不知道其他可供定位或者寻找定点的魔法,只好一次次换地方尝试,幸好神力充沛,用了十来次,终于找到了位置,看到倒在地上的帕西斯和将他接走的罗兰。   “帕西斯昏倒!?”   这世上竟然有人能伤害他?不,不可能,即使有,也一定非“他”莫属。那么,可能发生异常的事态了。想到这儿,伊莉娜心焦如焚,再次使用次元门。   这是栋非常朴素的二层楼建筑。附有烟囱的屋顶,砖式墙壁,不大的规模,完全看不出是一介城主的别墅。后门到外墙之间有个雅致的小花园,茵绿的草坪上搭着棚架,卷曲的藤蔓攀爬其上,将架子染成一片浓绿。银发青年就坐在棚下的凉椅上,悠闲地弹奏着竖琴。   优美到难以言喻的音符从透明的琴弦间流泻出来,让人陶醉其中,直到一曲终了,伊莉娜才回过神,对上帕西斯澄碧的眸。   “如果我想,你已经被我杀了好几次了。”帕西斯笑嘻嘻地道,表情与话的内容截然不符。   “会吗?”伊莉娜也回以甜甜的笑容,食指搭在颊上,动作十分可爱,“你舍得杀我这么独一无二,天真无邪的美人?”   “独一无二是真的,天真无邪是假的。”帕西斯毫不留情地道,手指桌上的茶具,“帮我泡壶茶,我就听听你的来意。”   伊莉娜优雅地微笑。上前为他泡了一壶无可挑剔,色香味俱全的好茶。   “我想借你的水晶镜。”   “这么性急,我还没喝呢。”   “哎呀,你不是说了,泡好茶就听我说,又不是喝完茶再听我说。”伊莉娜一指点在他唇上,笑得妩媚,“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很抱歉,我就是这么小气。”帕西斯扬了扬眉。   “讨厌~~~男士这个样子,是会不得女孩子缘的。”伊莉娜毫无失望的表现,只噘起嘴,状似撒娇。帕西斯全然无视,举杯就饮:“是吗,我以为我挺吃得开的。”   “你肯定没在那些女孩面前露出这一面。”   “正好相反,我愈是显得穷,她们愈是同情我,不是说女人都有母性么。”   “老兄啊,你把吝啬和扮穷当作一回事吗?”   “好了好了。”帕西斯轻笑,绅士地退让,“我说不过你,那种东西,你要便拿去吧。不过,告诉我你要找谁。”   “柳轩风。”目的达到,伊莉娜也不再演戏,坦率地抛出答案。   帕西斯眼底闪过激烈的嫌恶,伊莉娜捕捉到了,却不明其意。   “她啊。”再次好整以暇地拨起竖琴,帕西斯秀丽的脸庞笑意流淌,“我有点犹豫耶。”伊莉娜心一悸,明白自己的好奇被看穿了,佯装若无其事:“为什么呢?”   “我说她是我的私生女,你信不信?”   “不信。”伊莉娜不动如山,众所周知,五个救世主都是圣贤者的后代。   帕西斯瞟了她一眼,故意叹了一大口气:“没意思,跟你讲话一点意思也没有,都玩不起来。”   “难道罗兰就会被你玩得团团转?”   “他不同,玩不起来我也不生气。”   伊莉娜鼓起腮帮:“你偏心!”帕西斯低低笑起来,笑声却透着凉意:“我干嘛不偏心,你爱的又不是我。”   第一次,伊莉娜无言以对。   “可惜,你爱的他,永远不会回应你。”   “那也无所谓。”   不带感情成分的视线在女孩同样漠然的脸上溜了一圈,淡淡别开。随着一记清亮的弹指,一面半人高的镜子浮现在半空:“拿去吧。”   ******   回到迷雾森林,伊莉娜没有马上用水晶镜寻找轩风的下落,而是盯着镜面,幻想另一个身影。   轮廓从模糊到清晰只花了半秒不到的时间,因为这个身影对她而言实在太深刻。他站在湖上,卓然的姿态一如临水而开的百合,耀眼的金发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光,嫩绿的双眸无波无痕,是沉淀了一切的清澈。   脸颊贴着镜子,少女吐出饱含相思和崇敬的低喃:“贺加斯大人……”   良久,她才一点一滴地收回飘远的思绪,凝神念出咒语。这个法术是帕西斯教的,又是第一次使用,不小心可不行。   影象很快出现,但是出现的却不止一个身影。认出其中的几个人,伊莉娜惊呼:   “她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隐匿的真实之卷 第二百九十二章 视线   风之月21日,留宿矿山的一行人在尖叫声中迎来黎明。   “啊——”   “怎么了!?”耶拉姆和希莉丝拿着武器冲出房间,然后是睡一间房的扎姆卡特和月,最后是衣着最整齐的轩风。他们没有看向发出尖叫的人,而是呆呆看着让她发出尖叫的两个人。   连接各个房间的大厅里,肖恩和杨阳就大喇喇地躺在中间。说得确切点,是一个躺在地上,另一个躺在他身上,周围横七竖八地扔着十几只酒瓶。   红发少女的脸色立刻黑了一半,站在她身后的轩风“哎呀”一声,自言自语道:“好相配的画面啊。”让她的另一半脸也黑成锅底色。   扎姆卡特则是气得脸发白,冲上前揪起下面一人的衣领,用力摇晃:“起来!你这个混蛋,快给我起来!”暴怒的姿态活像撞见女儿和野男人睡在一起的父亲。   “呃…啊?”肖恩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勉强睁开眼睛,“维烈……扎姆卡特,什么事?”   “什么什么事!你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肖恩还没答话,月面带温柔的浅笑,插口道:“你这么紧张干嘛?”柔和得过分的嗓音却让扎姆卡特从头冷到脚,不觉松开手。   肖恩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板上,疼得眼冒金星。而另一位睡美人也被吵醒了:“嗯……”   “阳!阳!”引起这场骚动的罪魁祸首飙过来,上下检视表姐,“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扎姆卡特则跳起来冲到情人身侧,慌慌张张地道:“月,你不要误会!这里面是有原因的!”   “哦,原因。”   “是真的!你听我说!杨阳她……”后面的话连他自己也听不到,扎姆卡特回头朝不分青红皂白怒骂肖恩的昭霆吼道,“你给我安静点!”   “什么!你叫我安静?信不信我叫维烈出来殴你一顿!”   “好啊!你叫啊!我倒要看看是他先殴我,还是我先殴你!”   “无聊。”懒得再理这票莽人,耶拉姆把鞭子系回腰间,转身就走。轩风掩嘴直笑:“看衣服就知道根本没事,而且肖恩懂怎么生孩子吗?”闻言,濒临爆发的希莉丝也恢复了理智。另一头的昭霆和扎姆卡特却没听见,依旧吵得起劲。   “安静——”   受不了嘈杂的杨阳大喊,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大清早的,发什么疯。”啐了啐舌,黑发少女慢条斯理地爬起来,拍拍棕发青年的胸膛,“昨晚我和肖恩聊天加拼酒,不知不觉睡着了。”   “可是……”扎姆卡特和昭霆异口同声,被打断:“没什么好担心的!肖恩是我宿命的另一半,在月给他定幻石以前,我们都共用一个身体,睡在一起有什么关系。”   呃…也是。众人面面相觑。   一直搞不清楚状况的肖恩终于“恍然大悟”,绽开灿烂的笑靥:“对啊,睡在一起真的很暖和,今晚我们也一起裹着毛毯,互相取暖吧!”   “……”   连同杨阳在内,每个人都用“你已无药可救”的眼神瞅着他。   至少杨阳还知道正常情况下一男一女睡在一起不妥,可是这个人……很有默契地,人人背转过身,哈拉着离去。   “走,回房解释原因。”   “嗯。”砰,一扇门关了。   “啊!小便急死了!都怪这家伙!”蹬蹬蹬,又一扇门关了。   “腰好痛,轩风,帮我按摩一下好吗?”   “好啊。”   “我也帮你揉。”   “谢谢,希莉丝。”啪,最后一扇门关了,留下肖恩一个人站在大厅发愣。   “为什么!?”真诚的建议却换来无视,棕发青年又是不解又是伤心,一串轻笑从窗外传来,他转过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风声吗……”   ******   又过了两、三个小时,众人才陆续走出房间,聚到餐桌上。肖恩已经消气,快快活活地帮耶拉姆端早饭。   “佛利特呢?”杨阳奇道。肖恩从厨房里探出头:“他喝醉了,还在睡,我刚刚去叫他,叫不醒。”   杨阳站起身:“那我去叫他,不然我们把饭吃了,他一会儿出来看见,会气疯的。”昭霆叼着面包道:“你不会像叫我一样叫他起床吧?”   “我弓箭都没了,怎么射他。”   “原来小阳还是弓箭手啊。”轩风钦佩地道。扎姆卡特放下啃了一半的苹果:“对了,你的弓呢?”   “掉山崖下了。”杨阳说起这件事就一阵肉痛,那可是神官送给她的,还是精灵王托管的武器。幸好她的法杖因为当时在魔法禁区的关系,放在行李包里,没有遗失。   “那是「基里亚斯之弓」吧,能认主的精灵长弓,再召回来就是。”扎姆卡特也认得,他和已故精灵王是好友。   “说的容易。”杨阳叹了一大口气,打开佛利特的房门,“好了,我去叫人。”   见扎姆卡特一脸困惑,希莉丝解释道:“基里亚斯之弓还没认主,阳一路上试着召唤过很多次,都不成功。”   “应该是精神力不够吧。”月分析,他教养良好,人不到齐就不吃,不像一旁的情人,苹果啃得卡兹卡兹。   耶拉姆将最后一只锅子放在桌上,轩风一瞅里面,讶道:“这么早就吃肉!?”   “没办法,我们当中有几个大胃王。”   “你不想吃就不吃好啦。”仿佛印证“大胃王”三字,昭霆夹起最大的一块炖肉,刚要放进碗里,被扎姆卡特阻止,食物争夺战爆发。   “喂!不许糟蹋粮食!”肖恩用熟练的动作捞走岌岌可危的锅子,成为众矢之的,不得已满厅跑,昭霆和扎姆卡特追在后面大呼小叫,大抵是“站住”,“把肉放下”之类。   其他人采取无视态度,悠闲地开始动筷。   “你在干什么?”恰好开门的杨阳撞见这一幕,抓住准备绕第八圈的青梅竹马。   “他抢了我的肉!”昭霆控诉。   “我是为了不让你们把锅子弄洒了!”肖恩百忙中回道。   “原来如此。”杨阳换了只手拎起友人的耳朵,往席间拖去,“你给我乖乖坐好!”与此同时,月也伸出法杖,将路过的情人绊倒。   扑通!血龙王以一个优美的平沙落雁式掉在地上,捂着撞扁的鼻子眼泪汪汪:“月!很痛耶!”   “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那家伙使用身体时,我都吃不饱,所以才想尽量吃啊!”   “好了,肖恩也把锅子放桌上,我来分。”杨阳挥着筷子指挥,询问师兄,“一共几块肉?”   “32块。”褐发少年不假思索地报出答案。   “正好。”杨阳拿出四只大碗,各放了八块肉,端给三个饿死鬼和一个矮人,然后从肖恩碗里挑出一块给希莉丝,扎姆卡特碗里挑出一块给月,夹第三块时犹豫了一下,转向轩风:“你要吗?”   “不要,我在减肥。”轩风嫣然一笑。耶拉姆接口:“我也不要。”昭霆瞪了他一眼,抢回炖肉:“我还舍不得给你呢!”肖恩却从自己碗里夹出两块,放进少年碗里:“不行!你在长身体!”   耶拉姆一怔,心里泛起暖流。   “啊,我不用。”见青年目光射来,黑发少女连忙摆手,笑得温柔,“我肠胃不好。”   “这样啊。”肖恩坐回去,大快朵颐,吃到一半东张西望,微微皱眉。   奇怪,今天总觉得被人盯着,可是又没恶意,好像还……   “喂,你!”矮人不知何时坐到他旁边,把一只酒瓶重重放在桌上,“咱俩再来比!”   “不要吧~~~我头还在痛耶!”   佛利特恶狠狠地瞪大眼:“还在痛?我可是不省人事!脑袋瓜像有十条龙在里头闹腾,你有我厉害吗?”肖恩苦笑:“这个……”杨阳开口解围:“佛利特,别为难肖恩了,我们今天就要出发。而且,我有事请你帮忙。”   “哦,什么事?”佛利特热心地道。   “我想请你帮我铸一把剑。”   “铸剑没问题,不过你要说清楚什么式样,什么材料,多久需要。”   “时间方面,半年到一年。式样是大剑,和昭霆那把差不多,最好再大一点,还有重一点。材料我不懂,你挑好的用就是。”杨阳比手划脚地道。   矮人摸了摸胡子:“听起来像是双手剑,你到底要铸来给谁?你们当中好像没人能用这样的剑。”   “我!我能用!”肖恩举手,“虽然我不是很喜欢用大剑。”   “你?”佛利特怀疑地睨视他,但是有喝酒的前例在,他不敢再冒冒失失地挑衅。扎姆卡特不甘示弱地道:“我也可以举得起来!”   “是哦,靠力量手镯。”昭霆咧开嘲讽的笑。扎姆卡特立刻朝她丢出筷子,随即欲哭无泪地看着碗里的肉,在他采取行动前,月先一步警告:“不许用爪子抓。”   “……”这回扎姆卡特用哀怨的表情瞪着他。   杨阳默默递出筷子,对佛利特道:“我是要铸给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佛利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是他啊。”   “你认识贝姆特?”轩风冲口道。引来其他人诧异的注目——贝姆特?   “当然了,他是这座矿山的所有人,偶尔会过来巡视,我见过他几次。”   “他是所有人?那希顿会长呢?”杨阳和肖恩异口同声,看来宿命的另一半确实有默契存在。佛利特答道:“只是合伙人,不过矿山的事几乎都他管。”   “哦。”   耶拉姆总结道:“那么,佛利特,铸剑的事就拜托你了。”佛利特拍胸担保:“没问题!”   ******   当杨阳等人走后,矮人还头疼欲裂,把宿醉的脑袋浸在冷水里好一会儿,总算清醒过来,眼冒金星地想起昨天晚上泡澡时,看到肖恩的刘海下面有一黑一白两个六芒星交叠的图案。   萨桑之子。   矮人族有一个预言,遇到萨桑之子,要倾全族之力保护,所以他问棕发青年需不需要帮助,肖恩乐呵呵地道:“不用不用,我有同伴了。”   既然他不需要,佛利特也就算了,他在矿山还有工作。   不过祖先的这个预言到底是什么意思?萨桑之子极为稀少,他本来以为这辈子不会遇见一个,一直没有多想。   后来洗好澡,和肖恩拼酒时,杨阳那个历史爱好者请教他,说矮人活得比较长,也许知道千年前那个大黑暗时代,精灵王和魔界公主的爱情故事,女孩们激动连连地形容那段跨越种族的爱,说奥佛瑞特舍弃王位也要和玛格蕾特在一起,真是深情,真是浪漫。还有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他爱着玛格蕾特,才会报复精灵。   可惜佛利特那时已经醉得太厉害,不然他会说:精灵王奥佛瑞特是一位伟大的王者,他和矮人王烈战·纽一起封印了为祸大陆的死灵王,建立了白袍阵地东方学舍,阻止了人类发动的异族大屠杀,他调和各族的关系,功绩累累。   但是他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在不知情,不,是完全受骗上当的情况下爱上魔王的女儿,那个玛格蕾特,这不是什么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而是一场骗局。   还有她的青梅竹马,那个所谓深情的魔界宰相,沉没一个大陆,杀死无数人,灭绝整个精灵族、金龙族,坎德人也是在降魔战争灭族。   矮人不像人类会记录,但佛利特还是知道的,矮人族在那场惨烈的大战死去了至少二十万族人,元气大伤,至今没有恢复。而降魔战争正式爆发以前,魔界宰相整整十七年在三大陆追杀精灵,和其他魔族一起肆意屠杀,至少几十亿的种族在此期间死去,还有最后被东方学舍保下来的精灵幼童……都在可怕的病痛中丧生,那肯定是魔族的阴谋,因为艾斯嘉没有这种疾病,有法师研究,是专门针对精灵的瘟疫。而那时,魔族已经战败退出艾斯嘉世界,赛普路斯又一次背信弃义!第一次协约,明文规定了不允许双方潜入对方的阵营,违者格杀勿论,玛格蕾特隐瞒身份勾引了精灵王奥佛瑞特,死有余辜!   魔界宰相是为了爱情报复?   “让那个情圣滚去无底深渊吧!”佛利特咒骂,“如果人类都是这样,那世界真是倒了大霉!” 第二百九十三章 真实之眼   中午时分,杨阳一行人走到了半山腰。当然,两名东城密探——楠和枫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座绵延的山脉拥有所有矿山的特征,就是寸草不生、地势陡峭,一路走来连小溪也不见半条,偶有坚硬的灌木从岩缝里冒出来,粗糙的地表满是碎石,山路也断断续续的,一行人走得十分辛苦,因为昨晚收到师父的信,杨阳愉快地哼着歌,精神抖擞地打头阵。   “加油!已经看得到迪诺河了!只要再加把劲,我们就可以轻轻松松地走在平地上!”   手指处,是一条绕过山脚蜿蜒向远方的银练,两边延伸开去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和灰漠不同,这片平原分布着农田和村庄,迪诺河的支流仿佛玉带一般散落其中,在阳光下晶莹闪烁。接近中部的地方,一座都市临河而建,土黄色的城墙在这个距离也能感受到一股厚实感。那是西城中部最大的郡——霍威尔郡的主城卡伦。   “阳,你心情很好嘛。”希莉丝奇道。扎姆卡特转头提醒情人:“月,下面很滑,你小心点。”昭霆立刻担心地看向自己的魔法老师。   “你顾好你自己吧。”月这么说不是出于逞强,他的身体是风元素的凝结体,比常人轻盈许多,即使绊到也可以马上恢复平衡,反而是扎姆卡特一路上跌了无数跤,维烈的运动神经让他成为队伍里最笨拙的一个。   “我好得很!”   才说着,脚下一滑,踉跄前冲,一头撞上前面的昭霆和轩风,三个人一齐往下滚,越过一块凸出的岩石,翻下悬崖!直把上面的几人吓得魂飞魄散。   “羽落术!”   “变化植物!”   月和肖恩同时施法,只见三人下坠的速度一下子变慢,几棵生长在峭壁上的松树则是急速疯长,形成一大片坚固的绿荫,托住了三人。杨阳、希莉丝和耶拉姆松了口长气。   “哎哟!”“痛死了!”“啊呀!”   扎姆卡特被两个少女压在下面,差点背过气;昭霆被扎姆卡特撞倒头部着地,滚得晕头转向,没能及时施法;轩风的马尾被树枝勾住,都是满身狼狈。   “痛你个头!还不快从我肚子上滚下来!”   “什么!也不想想是谁害的!”   “你们俩别吵了啦,先帮我把头发拉好!”   “……真是的。”看着吵成一团的同伴,杨阳啼笑皆非地摇头。希莉丝询问两个法师:“有没有办法把他们弄上来?”   “办法有的是,但是我不想用。”月睨视情人,眼中射出杀气。目睹爱人翻出悬崖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差点停止跳动,所以现在他不想救人,只想把他从树盖上踹下去!   耶拉姆赞同:“让他们在那里冷却一下头脑也好。”杨阳指着已经快打起来的昭霆和扎姆卡特,道:“你确定,他们俩在一块儿能冷却头脑?”   “……”   肖恩弹了下响指:“不用让他们上来,我们下去就行。”   ******   一片巨大的树叶摇摇晃晃落下来,引得附近村庄的居民仰望指点。不一会儿,树叶平安落地,从上面跳下八个人。   “怎么样,我想的主意不错吧?”肖恩刚回头邀功,就被扎姆卡特掐住脖子:“有这么好的主意,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害他一路上苦头吃足,颜面丢尽!   “我…我没想到嘛……”   “放手啦!你可是戴着力量手镯!”希莉丝紧张地上前捍卫情人。   “我又没用力。”扎姆卡特嘀咕着松开手。杨阳正色道:“不管用没用力,你急躁的脾气是该改改。像这次,要不是肖恩和月的急智,你就完了!还连累昭霆和轩风!”   “啧。”血龙王一脸倔强地别过头,死要面子的他明知理亏也不肯承认。   月轻缓却有力地道:“萨克。”   “好啦好啦!”   ……真是死要面子的龙。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放心之余也有点无奈。轩风打圆场:“算了,扎姆卡特也不是故意的。”肖恩附和:“龙的平衡感很好,那样跌跤,应该是维烈的缘故。”   “就是!”扎姆卡特振振有辞地道。众人一致拿白眼瞪他,迫于群众压力,他一边摆手一边后退:“好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众人轻笑起来,小小的不快烟消云散。   耶拉姆眺望远方的道路:“因为从峭壁下来的关系,我们偏离了大道,必须加快脚程,不然今晚到不了卡伦。”希莉丝信心满满地道:“不用担心,现在是往来车辆最多的时刻,我们到附近的村子问问,有没有去卡伦的车子就行。”   三分钟后,一行人坐在干草车上,悠哉悠哉地往大路驶去。到目的地时,因为车主和肖恩聊得投机,还不收约定的钱。   “好大啊!”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轩风感叹。杨阳和昭霆也兴致勃勃地左顾右盼。打进入西城,她们还是头一次来到大都市。卡伦的建筑和北城一样,都是石筑,却没有埃特拉人喜欢的繁复装饰,注重坚固和实用,毫无多余的耗材,单独看是不精致,整体看来却有一股简约大方的美。   市集非常热闹,商品琳琅满目,有西城本土的香料、药草、骏马和武器;南城的茶叶、畜产品和水果干;北城的毛织品和酒;中城的枫糖和花精露;以及东城的海鲜和各种鱼骨做的首饰,令人目不暇接。农人们也忙着贩卖秋季最后的收获:旧谷、鸡蛋、马铃薯、米麦做的小吃等等。   “哇!你们看,这串贝壳项链好可爱!”   轩风拈起一条串着清一色粉红樱贝的项链啧啧赞叹,其他三个少女也凑过去,各自挑选看得上眼的商品。   “我比较喜欢这些头带,我早就想换根发带了。”昭霆爱不释手地抚摸系在架上的各色发带。希莉丝拿起一个个手镯试戴,最后挑中一只海蓝色的镯子,问轩风:“这个怎么样?”   “嗯,很适合你。”   杨阳的热情相对小很多,只在胸针的摊位前晃来晃去:“这些胸针倒是不错。”   对首饰完全没兴趣的四位男士,交换着“女人就是女人”的目光。   “真搞不懂这些叮叮当当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的。”扎姆卡特抱怨。廉价的饰品不发光,引不起龙的兴趣。   肖恩请示掌管财政的人:“干脆帮她们买回去吧,耶拉姆?”后者还没表态,月弹出一枚水晶币(注:货币中最昂贵的一种),道:“把这些打包,我们全要了。”   “哇~~~月!”轩风和希莉丝双手合十,感动地仰视慷慨的同伴。昭霆教训另外三个:“学学人家!”   耶拉姆面无表情,扎姆卡特呸了一声,肖恩苦笑。   杨阳却拿回水晶币,换成一枚金币,这还是史列兰给的。幸好小贩看不懂月给的钱,不打算收,欢天喜地地接受她的金币。   摊贩的首饰都不名贵,全部加起来,一个金币也绰绰有余。   “月,古代的水晶币都是储能水晶做的,现在极为珍贵,王家都不允许作为货币使用,是国家战略物资,你千万别拿来交易了。”杨阳满心舍不得,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才递还同伴,“这个能让法师实力大增,这么大的水晶币,能切割成两个法杖的魔力晶石,现在好多野法师都没有法杖,不是我师父传给我,我都没有法杖。”   月的心情简直能用震惊形容,他所在的黑暗历因为愚民制造的许多灭法运动,相比之前的魔导历一落千丈,尤其缺少材料,魔药系和炼金系最受打击。没想到千年后的艾斯嘉更惨,简直落魄,后辈们的条件如此艰苦,根据他的调查,还要用魔核那种东西做法杖的替代品,和乞丐没两样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魔导历末年,法师们的实验造成一条空间裂缝,被魔族挖通扩大成次元通道,造成了大陆历末年严重的元素流失,还有他不早点解决魔族的错。而且月已经测算出来,如今的魔力环境越来越糟糕,再过一段时间都要进入枯魔期。   “我知道了。”月点头,放下偏见,语气近乎谦卑,对杨阳也不再摆出高高在上的挑剔态度。   法师虽然高傲,也会虚心接受自己的错误和他人正确的意见。   “不介意的话,这个你就当做储能水晶收下吧。”   “太感谢了。”杨阳高兴地接受同伴的馈赠,放在自己的腰包里面。月忍不住指点了她放置材料小包的诀窍,虽然很多古代魔法已经失传了,但杨阳从梦里席恩那里学来一些初级法术,如睡眠术、幻音术、警戒术等等,所以她平时也收集沙粒、玫瑰花瓣、蜡、小铃铛、银线之类法术材料。   但是这些零散的知识,哪能和月系统的讲解相比,杨阳听得兴高采烈,吸收得如饥似渴,没注意表妹的眼睛也闪闪发光,专心旁听。这当然是月默许的,一路上他一直抽空传授昭霆,就等着把这个天资纵横的奇才笼络过来。就算昭霆不肯改投师门,将来他亲自打上门让神官放人,免得昭霆被那种三流法师耽误了。   虽然杨阳的资质无法与昭霆相比,这一刻月还是决定以后也把她视作学徒指点,因为杨阳对扎姆卡特有大恩,这也是血龙王对她另眼相看的原因,月已经问出来。   摊主打包完,月示意情人背起包裹。   “为什么要我背?”扎姆卡特抗议。余人齐声回答:“因为你力气最大!”   “……”   本来这是肖恩的活,同情地看了一眼,还是拿了过来,因为力量手镯只能增加单手的力气,其实不能提升体能。   找了家旅馆下榻,女孩们连澡也不洗了,就窝在房里挑选首饰,只有杨阳跟着男士们下楼。中途,肖恩想起一事,询问月:“对了,你哪来的钱?”   “我的法杖里有个储物空间。”   “哦。”   回到楼下的大厅,服务生很快递上菜单。扎姆卡特尽点甜食;肖恩仔细研究了半天,选了最价廉物美的套餐;于是耶拉姆跟他点的一样;月懒得在这种事上费脑筋,随便点了两个菜;杨阳本想照着昭霆三人的喜好点,眼角瞄见一个青年走进大门。   那是个相当普通的旅人,穿着也是旅人喜欢的连帽斗篷,唯一的特点是帽檐拉得很低,但还是看得出是张平凡的脸。   肖恩也瞥了他几眼,过去某个原因让他养成留心周围人的习惯,而这个人也给他一种奇妙的违和感,可是他放出杀气试探了一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多心了吗?他忖道。   那青年径自走到角落一张空桌前,背对着他们坐下。   奇怪,他的身材好像神官!杨阳盯着他直瞧。   “……客人!客人!”   “啊…啊。”杨阳回过神,慌忙道,“我点咖喱饭!”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去。   “你在看什么?”扎姆卡特奇道。杨阳笑道:“没什么啦。”应该是巧合,脸长得完全不像。   “我们在这里待几天?”肖恩问道。   耶拉姆板着脸道:“视情况而定。”扎姆卡特反问:“什么叫视情况而定?”耶拉拇指指上头,意思很明白。   “啊啊,确实,看她们的热乎劲,今明两天是别想走了。”杨阳苦笑了一下,话锋一转,“不过我们也很久没去公会了,趁这个机会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她想起在北城的报纸上看到的任务,只是消灭昆姆后,她们没有再回去雷南郡,直接从芬诺特镇乘船出发了。   应该也会有别的冒险家接任务,消灭魔兽吧。杨阳没怎么在意,这种感觉就像游戏中接任务,过去了也就算了,昆姆还算一个大型副本呢。   月接口:“公会?是冒险家公会吗?”   “是——对了,月,你和扎姆卡特去考个资格吧,这样将来会方便很多。”   月点点头,扎姆卡特指着自己:“我有资格!”   “哦,那你陪月去吧。”   “嗯。”   正聊着,服务生端来饭菜,两个大胃王立刻狼吞虎咽;杨阳和耶拉姆慢条斯理地开动;惟独月尝了几口后,就不再动筷。   “怎么了,月?不好吃?”杨阳第一个注意到。   “不是,只是不合胃口。”黑袍大法师淡淡地道。他出身皇家,宫廷料理讲究清淡,伊斯法的菜肴虽然不像埃特拉辣得要命,口味也是极重,因此他吃了一点就受不了。   “我的给你。”扎姆卡特殷勤地道,遭到拒绝:“我不喜欢甜食。”   “那帮你点些水果吧?”肖恩提议,“刚刚我看到有几种新奇的水果。”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端上来的水果确实新奇,一篮像放大版的坚果,一篮像蜷起的刺猬。不止月,杨阳等人也愣愣地瞧着。   看到他们的反应,服务生笑了:“客人没见过这两种水果是吧?”五人点头。   “这叫刺梨,这叫壳果,是伊斯法的特产。”   肖恩指着一颗“刺梨”,怯生生地问道:“这个怎么吃呢?”   “削皮就可以吃了,刺是软的,不扎人。壳果从中间掰。”服务生手把手示范。月看了一眼就看出巧劲,掰开一只壳果,轻咬露出来的果肉:“不错。”   “这个也很好!”肖恩飞快地削了只刺梨,边吃边评价。见状,杨阳、耶拉姆和扎姆卡特也好奇地各挑一只尝味道。   服务生绽开自豪的笑容,随即用担忧的口吻道:“请问,各位是冒险家吗?”众人点头。   “那么,你们最好不要参与多罗村遗迹的探险,会送命的。”   “遗迹?探险?”   “咦,各位还不知道吗?是这样的,半个月前,多罗村的农夫在开垦荒地的时候挖出一块石碑,冒险家公会派人调查后发现,下面有一片很大的遗迹。消息传开后,很多冒险家进去探险,都没出来过,所以冒险家公会已经决定封了出口。”   杨阳温和地笑道:“我们是有任务在身的冒险家,没空探险,也对挖宝没有兴趣。”遗迹探索虽然好,但肯定需要很长时间,听起来还危险。   “这就好。”服务生松了口气,随口道,“啊,说到宝,听说是有不少宝贝,虽然没人挖出来过,但是研究石碑的专家说,下面的遗迹是某个古代王国的遗址,收藏着数不尽的财宝和珍贵的魔法道具,其中最有名的一件叫「真实之眼」。”   听到最后几个字,坐在角落的人震了震。   杨阳、肖恩、月和耶拉姆颔首表示听过这样法器,随即,很有默契地转过头,看向某人。   果然,血龙王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如果他的双眼能睁开,一定迸射出十万瓦特的光芒。   “不行。”耶拉姆加重语气。肖恩劝道:“以后再去吧,杨阳她们的行程很赶。”正要跟着劝说的杨阳突然啊了一声,挥手要服务生离开,低声道:“我们去吧。”   “什么!”余人大吃一惊。   “真实之眼——我们需要这个宝物!《幻之录》上记载,真实之眼拥有看透一切幻象的能力,有了它,就可以找到龙眠了!”   众人恍然大悟。耶拉姆皱起眉:“可是……”往常和他一样慎重的黑发少女这次却显得轻率,轮流指着肖恩、扎姆卡特和月:“没事的啦!有他们三个在,再可怕的遗迹也难不倒我们的!”   “我同意!”扎姆卡特第一个投赞成票。想起服务生提到的魔法道具,月也有点心动:“嗯……先去调查看看,总没有问题。”他还有一个心意,挖出一个古代魔法宝藏,给如今的后辈们,也算聊表歉意。   “对!先去现场看看,如果可以,我们就进去!”肖恩的建议看似稳重,其实卤莽得很。四票对一票,耶拉姆只好答应。   于是一吃完饭,五人就直奔多罗村。   过了约莫半刻钟,角落的人将一枚银币放在桌上,吐出清越的嗓音:“老板,结帐。” 第二百九十四章 进入   回到旅馆,夜已深,杨阳拖着疲倦的身子打开房门,见三人还坐在床上摆弄首饰,不禁叹气:“拜托你们差不多一点,又不是从没打扮过的村姑。”   “谁叫你们去那个什么遗迹也不叫上我们。”昭霆生气地指控。轩风嘟起嘴:“我是很久没打扮了!”希莉丝笑着问道:“那里怎么样?”   “人很多,我们没进去挤,问了事务员就回来了。”杨阳脱下斗篷和护胸,用老牛拉犁的速度缓缓走向椅子,瘫坐下来,“是个很大的遗迹,难度超高,有进无回,目前能确认大概情形的,只有第一层。”   “听起来好危险呐,我们真的要去吗?”   “不是要不要去,而是一定要去。”   “为什么?”昭霆三人不解。她们只听服务生说同伴去了多罗村的遗迹现场,其中的内情统统不知。   杨阳正色道:“因为里面有个宝物「真实之眼」,有了它,就能找出以变化金属——「水玉」为材料的神器龙眠。”昭霆眼睛一亮,振奋地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冲进去把那个什么眼拿出来!”   “小霆,你冷静点,小阳刚刚不是说了那个遗迹很危险。”   “怕啥!有肖恩护航,有月的魔法,再危险的地方我们也能来去自如!”经过多日学习,棕发少女已经对大法师佩服得五体投地。   “嗯…也是。”轩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杨阳笑道:“这次倒不是靠肖恩和月,而是靠扎姆卡特,别忘了他是盗宝专家,只要跟紧他,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   “切!那条跩龙,我才不要当他的跟屁虫!”   “由不得你。”   “明天一早出发吗?”希莉丝问道。杨阳点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希莉丝也翘起唇角,重重拍打她的肩膀:“恭喜你!终于可以离家乡进一步了!”   “嘿嘿,谢谢。”杨阳回以腼腆的笑容。昭霆不满地道:“也恭喜我啦!”希莉丝还没答话,轩风击了下掌:“好!我们来好好庆祝一下吧!”   “哦——”   四个女孩的欢呼响彻房间。   ******   第二天清晨——   “宿醉!?”   四位男士目瞪口呆。杨阳扶着楼梯的把手,脸色青白地苦笑:“啊,说得确切点,是我和希莉丝宿醉,昭霆和轩风不省人事。”   “……”肖恩哑口无语。耶拉姆按摩太阳穴。扎姆卡特怒道:“你们在搞什么鬼!”   “抱歉…因为太高兴……”   “算了。”最冷静的月开口道,“叫服务生去买点醒酒药,让她们吃了上路。”   “不用,旅馆都有醒酒茶提供,我去叫柜台做。”说着,肖恩匆匆跑开。耶拉姆低声叹息:“那也要灌得进去。”   “我去叫醒她们!”扎姆卡特撩起袖管,动作透出浓浓的暴力气息。知道他要做什么,月不甚在意地提醒:“电压放低点。”   半分钟后,楼上传出惊人的惨叫。   “你这臭龙!居然电我们!”   昭霆口齿不清地咆哮。一旁,轩风被电得话也说不出来,全身不住痉挛,只差没口吐白沫。两人的惨状看得杨阳和希莉丝胆战心惊:“扎姆卡特,太过分了……”   “不做得过分点,她们哪会吸取教训!”血龙王露出罕见的严肃之色,厉声道,“听着!那个遗迹绝对非同寻常!如果你们是抱着这种轻慢的态度,就不要去!”   “知…知道了啦。”昭霆小声道。换作平常的她,决不会这么快服软,但扎姆卡特盛怒下释放了龙威,骇得她立马低头。轩风也垂头丧气地道:“对不起。”   “好了好了。”棕发青年明朗的声音响起,缓和了室内的气氛。耶拉姆打开门,让他进来。肖恩先将放了四碗醒酒茶的托盘递到昭霆和轩风的面前:“呐,加了糖的,不难喝,喝完就没事了。”   “呜呜~~肖恩~~”两人用感动的泪眼看他。杨阳和希莉丝也悄悄松了口气。   “你太宠她们了。”耶拉姆不以为然。肖恩笑道:“没关系啦,扎姆卡特教训过她们了。”正要把空碗端出去,他啊了一声,对黑发少女道:“杨阳,出来一下。”   “什么事?”关上房门,杨阳问道。   “帮我拿一下。”肖恩把托盘递给她,跑进自己的房间,不一会拿着一张弓和一袋箭走出来,“这是我花了一晚上做的,不好,但将就着可以用用。”   杨阳惊讶地睁大眼,打量那把弓。简洁的弓身没有任何花纹,确实颇为粗糙,却看得出是一刀一刀用心刻出来的。她胸口一热,诚挚地道:“谢谢。”   ******   吃过早饭后,一行人打点妥当,浩浩荡荡地离开旅馆。   “对了。”走到半路,扎姆卡特突然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竖琴,塞到轩风怀里。   “这是干什么?”不仅轩风愣住,昭霆和希莉丝也错愕不解。杨阳解释道:“我们昨天去了解过,非冒险家不得进入遗迹,肖恩和月已经考好资格,只剩下你,所以我们决定让你扮成吟游诗人,吟游诗人可以任意出入冒险场所。”   “这样啊。”轩风眼珠一转,绽开艳丽的笑容,“那么,是不是应该再帮我买一套适合的衣服呢?我这个打扮可不像吟游诗人。”   众人看着她的剑士服,无语。   放下一头秀发,身穿有刺绣图案的上衣,模仿百褶裙式样的长裙,肩披有流苏的毛织斗篷,足蹬尖头靴,轩风娉娉婷婷地走出换衣间,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怎么样?”   “好漂亮!”昭霆和希莉丝由衷赞美。其他人却都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根本是在找机会打扮吧!”扎姆卡特喷火。   “嗯哼,不行吗?”轩风略抬粉颈,吐气如兰,“男人要大方点,才会受到女士的欢迎,就像你的情人一样。”   “我不需要受到女人欢迎。”血龙王重重一哼。众人滴汗:的确,他是同性恋。   将麻烦的女人侍候舒坦后,一行人继续上路。   一路上不时有冒险家擦肩而过,走向村子的方向,到目的地时,更是只见人山人海。小贩们拿着各式各样的货物兜售,穿着简朴的村民在自家门口摆摊卖水,直把众人看得舌挢不下。   “我还以为遗迹的发现会给村民带来困扰呢。”杨阳感慨。希莉丝笑道:“西城的人不管什么处境都能生存得很好。”   “真是坚强。”肖恩赞叹了一声,但这句话没人听到,因为一群小贩围住了他们。   “各位英勇的冒险家,买几根火把吧,最好的松脂火把!”   “食人魔皮做的护身符,包你有来有回!”   “看看这些符咒,六系魔法全有,魔法师们的最佳帮手!”   “这是光明神祝福过的圣剑,各位战士带把在身上吧!”   …… ……   再吸引人的商品,十几个嗓子一起叫卖,也听不清了,何况一听就是假货。扎姆卡特第一个不耐烦,释放了点龙威,把小贩们吓得赶紧让出条通道。   经过其中一个小贩时,杨阳拉拉他的袖子:“扎姆卡特,我们要不要买几根火把?”   “不用,我包里有得是。”   “为什么需要火把呢,有光球不就行了?”希莉丝问道,她阅历虽丰,对一些特殊场所却不甚了解。扎姆卡特解释道:“那种地方经常施加了魔法无效的诅咒。”   “哦。”   几个法师不禁紧张,月指点:“也有反制的法术……”   杨阳偶一回头,吃惊得瞪大眼。小贩们又围住了一个青年,起劲地向他推销。   是他!那个很像神官的人!他也来了!   定睛一看,那青年还是穿着昨天的斗篷,左肩多了头冰蓝色的小兽。   “这把剑不错。”帕西斯拿起一把“圣剑”,掂了掂重量。刃雾叫道:『你疯啦!这种破铜烂铁你也看得上眼!?』   (我总需要一把武器,不是吗?)帕西斯也不检查剑锋,直接背在背上,扔给小贩一枚银币,“这把我要了。”   “哎,客人……”   帕西斯停步转身:“别跟我讨价还价,这把剑最多值三十铜板,我还给多了。”小贩哑口无言。其他以为撞见冤大头的小贩见状也不敢上前踢铁板。   回过头,正要寻找肖恩一行的踪迹,帕西斯的视线和杨阳对个正着。   『她在看你耶,会不会认出来了?』   (不可能,幻象手镯的力量连肖恩师父也看不透,何况她。)帕西斯镇定如恒,眼里浮起笑意,(不过,我倒挺想露出原本的样子去骗骗她。)   『你这个恶劣的家伙。』刃雾对主人的喜好不以为然。   轩风注意到友人的异样:“小阳,你在看什么?”杨阳回过神,笑道:“啊,一个陌生人。”昭霆插口:“陌生人有什么好看,这里到处是陌生人。”   因为没有小贩拦路,他们很快到达遗迹现场,一个公会的事务员迎上前,检查了他们的徽章,递出一本人名册:“请签名。”   “为什么要签名?”昭霆习惯性地发问。   “不签名,怎么证明你们进去过?”事务员奇怪地白了她一眼,“这座地下遗迹已经是公会的设施,探险也算是公会的委托,只有签了名,我们事后才好帮你们存档,再给予你们相应的奖励和提升。”   “哦。”昭霆恍然大悟,抢过羽毛笔,“那我签第一个。”余人也跟着写下自己的名字。   事务员拿回名册,扫了眼,皱起眉头:“这两个名字是谁签的?”看清他指的地方,肖恩和月举手。   “重签!不能用古代语签名!”   “……”两人傻眼。他们一个会说中文,一个用「方言术」作弊,共通点是都不会写中文。杨阳指着自己:“可不可以由我代签?”事务员用无法理解的眼神瞅着她:“可以是可以,但这样就算无效签名。万一你们平安出来了,他们俩就不算在内。”今天真是碰上怪人了。   “这样啊,那笔借一下。”杨阳先在掌心写了个“月”字,让黑发祭司照抄下来;再写下肖恩的全名,让他对照着写。   “我的名字好长。”肖恩一边抄一边抱怨。希莉丝安慰:“这下你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对于这样匪夷所思的情景,事务员的反应和每个正常人一样——沉默。   总算完工,肖恩递还名册和羽毛笔。事务员盯着纸面,露出诧异之色:“你叫肖恩·普多尔卡雷?”   “对啊。”   “看你不像骗子,怎么……”事务员摇摇头。肖恩讶道:“什么骗子啊?”   “没什么,没什么,你们进去吧。”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事务员走向另一群冒险家。一行人表情各异地目送他,昭霆忿忿地道:“真是没礼貌的人,竟然骂肖恩骗子!”   “不,刚刚签名时我看到很多肖恩的名字。”轩风宣布自己的发现,“而且,一路上,有很多人绑辫子,拿镰刀。”   绑辫子?拿镰刀?余人一致看向队伍里唯一绑辫子,使用镰刀的人。   “应…应该是巧合吧。”肖恩结结巴巴地道。扎姆卡特呸道:“是巧合才怪!”肖恩顿时惊慌失措:“那怎么办?我马上把辫子放下来!”   “冷静点!”希莉丝连忙制止他招摇的举动。余人十分意外,因为肖恩平常并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耶拉姆开口道:“不用这么紧张,那个事务员不也认为你是骗子,保持原样最好。”杨阳点头附和:“有那些冒牌货在,你不会穿帮的。”肖恩这才松了口长气。   “为什么有人要冒充他?”月困惑地问道。昭霆立刻加油添醋地给他讲发生在提拉的事。一行人就一边聊一边走进遗迹的入口。   与此同时,帕西斯也注意到人群的异状。   真是的,肖恩师父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这么容易出风头。微微皱眉,他加快脚步想要追上杨阳一行,被事务员拦下:“请出示你的冒险家徽章,还有,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帕西斯早有准备,拿出被他剽窃外貌的冒险家的徽章。   看清上面的四级标记,事务员暗暗叹息,递出纸笔,用公式化的口吻道:“在这里签个名,你就可以进去了。”这年头送死的人真多。   帕西斯随手签下大名,正要开路,被一声大吼吓了一跳:“重签!不许签古代语!!”   事务员心想自己今天是不是撞鬼了。但是对帕西斯而言,这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因为他既不会写中文,也没人能教他中文。 第二百九十五章 地下遗迹(一)   阶梯很长,梯级却很密,一行人辛苦地走着。过了会儿,扎姆卡特道:“这不是人类造的。”   “咦?”好几个声音一齐惊噫。   “人类不会造出这样方便所有种族行走的梯子。”   杨阳颔首赞同:“的确,人类向来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事情。”昭霆不服气地反驳:“也许造这个遗迹的人很体贴呢!”余人自动无视她的发言。   月柔和的嗓音沉静地响起:“现在下结论还太武断,我刚才看了看石碑,上面的文字是前魔导历以前的文字,那是对我那个时代而言,也是传说的文字。”   杨阳激动万分:“真的有魔导历吗?”那是法师界的传说,据说艾斯嘉世界魔法最兴盛的时代。   月点点头,神色有一丝郁郁:“那是吾辈法师最辉煌的年代,分成前后魔导历。前魔导历是一位伟大的神级法师,「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前辈开创,她出生于辉龙历,是古龙和英雄的时代。在那之前,人类和各族经历了破灭和重生,从漫长的混沌纪元到辉龙历,再到法师前辈重建魔法文明的魔导历,历时约三万年之久。”   众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也有点奇怪:“破灭和重生”是什么意思?魔族是魔导历之后,距今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黑暗历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应该没魔族吧?   肖恩插口道:“天青之主在东方学舍也有记录,记得他是第一位神级法师?”月不置可否。   轩风道:“小月月是十三段,也是神级法师吧。”   “我只是神级候补。”月冷淡地道,“现在更今非昔比。”杨阳心中咯噔一声,看出月很在意降级的问题,还有扎姆卡特担忧的表情。   肖恩安慰道:“神级法师在历史上也只有寥寥数位,月你已经非常了不起了,神级候补其实就是十三段,只是古代魔法界规定,必须创造十三段以上的魔法才算是神级。”其他人恍然大悟,学过法术的杨阳、昭霆和轩风心下骇然,十三段对常人已经是遥不可及了,还要创造神话般最高等级的魔法,那些真正的神级法师不知是怎样的牛人。   不知道后来席恩有没有成为神级法师。杨阳想起梦里的黑袍,他手中宛如奇迹的魔法,那个震撼心扉的霜雪瀑布。   希莉丝惊讶地道:“月,既然石碑上的文字如此古老,那公会怎么能翻译出来?该不会是胡诌吧!”   黑袍恢复了冷静的表情,解释道:“前魔导历之前的文字和现代语…嗯,对你们而言就是古代语差异不大,差异大的是文明。当时的血脉术士——不同于法师,就是混有异族血脉,拥有施法能力的人也创造出他们的国度,一度非常繁荣。但他们过于注重血魔法和合成生物的研究,终究让那些失控的东西毁了自己。”   杨阳心想以后一定要问问清楚,她对历史知识最感兴趣。肖恩问道:“那下面有合成生物咯?”   “很有可能。”月点了点头,询问情人,“萨克,你有跟合成生物打斗的经验吗?”   “不知道,我碰到挡路者都是直接烧个精光。”   “……”   得出问这个家伙等于白搭的结论后,月、肖恩、杨阳和希莉丝四个对这方面比较清楚的人开始讨论。   “我在书上看过,奇麦拉(注:合成生物的别名)通常由两种以上的生物合成,为了维持稳定,必须放入一种叫魔力源的装置,那个应该就是弱点了。”杨阳回忆道。   “这个装置可以测出来吗?测出来后,又要怎么破坏?魔法还是物理?”希莉丝一连问了几个关键问题。肖恩答道:“可以测出来,我曾经跟奇麦拉打过。”   杨阳讶道:“肖恩你跟奇麦拉打过!?你那个时代奇麦拉的制作应该是禁止的啊!”   “嗯嗯,是禁止的,但是打过,好像是为了对付魔兽允许私下研究。哎,反正是很难对付的家伙。一开始我不知道它是奇麦拉,卯足了劲打打打,它居然皮也不掉一块,确切的说,是掉了又长出来。我以为它是魔兽,用侦测魔法找它的魔核,挖出来一看却是块红色的东西,这才知道是奇麦拉。啊,和魔兽不同,奇麦拉的魔力源被毁后,并不会马上死亡,有时候会分裂成原本的生物,有时候会发狂,所以这时候要特别小心。”   人人听得入神。月沉声道:“你说的是比较低级的奇麦拉,据我了解,高级的奇麦拉融合度都达到80%以上,所以不会有分裂的情形出现。但相对的,魔力源会非常坚固,至少高段魔法以下打击完全无效。更可怕的是,血脉术士研制出一头名叫「拿姆鲁」的合成兽,它没有魔力源,由流经全身的「魔素」供给养分,也就是没有弱点。而且它和水一样没有固定形态,只要一个小孔,就可以钻进去逃走。如果是钻进生物体内,就把它吸收作为自己的养分。”   刚刚是听得入神,现在是听得悚然。   “不…不会有这么恶心的怪物吧?”昭霆颤声道。月还是那副波澜不兴的镇定模样:“当然有,不然古魔法帝国也不会毁灭了。值得庆幸的,拿姆鲁也和那个时代一起灭亡了,下面顶多是它的小弟。”   这个笑话好冷!   昭霆歇斯底里地叫道:“不要~~我不要下去了!”轩风白着脸道:“我也不想成为怪物的养分。”连肖恩也底气不足地道:“我对粘稠状的东西最没辙了。”   “吵死了!”扎姆卡特大吼,“月不是说了那怪物已经死了!就算它再活回来,我也会把它轰回地狱去!”杨阳附和:“如果用火焰烧光光的话,即使没有魔力源也一定是完蛋的下场。”   呼——复数的吐气声。   耶拉姆开口道:“越来越暗了,把火把点起来吧。”因为阶梯倾斜的关系,这里已接受不到上方射下的光线。扎姆卡特依言掏出火把分给众人,正要点燃时,忽然皱了皱眉,又拿下背包翻找起来。   “扎姆卡特?”   “那家伙说有个很方便的道具,可以不用点火把。”说着,掏出一颗乒乓球大小的小圆球往空中一扔,出乎众人意料,到达临界点的球没有下坠,而是停在空中,发出柔和的白光。   “哇,好神奇!”轩风赞叹了一声。杨阳关怀地问道:“维烈他好吗?”扎姆卡特挑了挑眉:“你看我有多好,他就有多好了。”   是你有多好,他就有多坏吧。杨阳在心里嘀咕,瞄了月一眼。   解决了照明问题,一行人继续往下走,约莫半刻钟后,阶梯终于到达底部,在视野里展开的是一条宽广的道路,可以让八个人并列也不显拥挤,天花板也非常高,清一色用像是青晶石的坚硬石材建成,墙上结满了蜘蛛网,幸好因为季节的关系,没有虫蚁之类的昆虫爬来爬去,几个爱洁的少女没有反弹出现。   肖恩用指关节敲了敲墙,道:“看起来好像是青晶石,这么硬的石头,应该不会有机关吧。”   “是矮人造的就有可能。”扎姆卡特撇撇嘴,神色有一丝不屑,“刚刚的梯子就像是为那种小短腿设计的。”   众人忍俊不禁,杨阳和昭霆更发出吃吃的笑声,心想佛利特如果在这里,一定会破口大骂,往他身上扔战斧。   “能看得出吗?”月没有来过这样的场所,也一筹莫展。   “要走过才知道。你们跟在我后面,不要碰到墙。”拉拉背包带子,扎姆卡特大步朝前走去,感染了他的无畏,余人也轻快地走起来。   “啊~~啊~~不知道会不会有箭从墙里射出来,或者后面跑出滚石。”昭霆兴奋得蹦蹦跳跳,大有触发陷阱的冲动。杨阳凉凉地道:“真的发生这种事,谁也不会救你的。”   “切!你不救我,肖恩会救我,对吧?”昭霆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的人。   “啊?当然了,不过杨阳……”下半句“只是说笑”还没出口,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   “从前缠维烈,现在缠肖恩,你知不知道羞耻啊?”   昭霆棕色的眸子燃起熊熊怒焰,叉腰道:“死小鬼,你插什么嘴!有本事的话,你也杀一头合成兽,让我刮目相看!”   “昭霆!”杨阳和肖恩齐声叱喝,后者更给了她一个暴栗:“说得太过分了!我在耶拉姆的年纪,也未必有他厉害!”顿了顿,他不放心地转向耶拉姆:“你今年十七岁对吧?”   褐发少年一向冷然的脸微微阴沉,一字一字道:“我·十·五·岁。”   “耶耶耶!!!”不但肖恩,走在另一边靠墙的月和前头探路的扎姆卡特也惊讶地转过头。   “哈哈哈,未老先衰!”昭霆抱着肚子大笑。这回换杨阳赏她一拳。肖恩讷讷道:“对…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介意少年老成,总比心智年龄停留在幼儿状态的某人好。”   “死小鬼!!!”   昭霆扑向耶拉姆,被月用法杖敲了脑袋以后,居然乖乖安静下来。轩风笑嘻嘻地拨起竖琴,说给大家降降温,被扎姆卡特嘲笑弹得差劲,大家这才想起他的同住人是个吟游诗人。   轩风很怀疑地把琴递给血龙王,请他弹奏示范。毋庸置疑,龙爪撕裂了琴弦,大大丢脸,引起了女孩们的欢笑。   直到很久以后,杨阳依然能够清晰地回想起这一幕,这段旅途中最快乐的时光。痛苦的真相还没有揭开,没有仇恨和悲伤,没有沉重的责任,没有迷惘和艰难的抉择,只有纯粹的温馨在心底流淌……   不过太快乐也有坏处,像这会儿,当一排飞箭从左侧射出来时,众人差点就来不及反应。   “谁?谁触动了机关?”   靠左墙的是月,虽然肖恩和耶拉姆及时打落了箭,扎姆卡特还是吓出一身冷汗,当下厉声盘问。众人无声地指着一个方向,那是他的右脚,此刻正陷进一块砖里。   “……必须打起精神来。”再次没面子的血龙王背转过身,余人强忍着没发出笑声。   月对擅长武艺的肖恩道:“分开吧,三个四个走,这样遇到袭击时比较有反应的余裕。”肖恩刚点头,扎姆卡特红着脸低吼:“不用!我不会再漏看任何一个机关!”   众人给他面子,不好说什么,一方面也是信任他的能耐,就还是轩风和月各靠墙,中间从右往左依次是杨阳、昭霆、肖恩、希莉丝和耶拉姆并排走。   扎姆卡特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右侧的墙,余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一个炭笔写的朝下箭头。   昭霆奇道:“这是什么?”杨阳击了下掌:“对了,一层已经探察过了,这个应该是冒险家留下的记号,提醒我们小心陷阱。”   “风之触。”月念出风系咒语,只见扎姆卡特前方的地板翻开,露出黑漆漆的底部。肖恩咋了咋舌:“好长!我跳是跳得过去,可是不助跑也不行。”他说话间,地板已经合上,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跳不过去!我沙滩跳远最差了!”杨阳脸比苦瓜。昭霆咽了口口水:“我应该跳得过去,不过能不能让那个洞开着?这样怪怕人的。”轩风看看长长的裙摆,叹了口气。希莉丝自信地道:“我没问题。”耶拉姆和月都不说话,沉默的意义却大有区别,一个代表“行”,一个代表“不行”。   “跳得过去也没用。”扎姆卡特指着远处墙上一个炭笔画的记号,“那里有二重陷阱,落地的瞬间就会发动。我看了下,只有一块砖没问题,你们谁有自信一定跳得到那块砖头上?”   没人回答。过了一会儿,杨阳小声道:“太苛刻了吧,之前的冒险家难道都通过了吗?还有,他们是怎么发现有二重陷阱?”   扎姆卡特哼了一声,简短地道:“血的教训。”众人再次默然。   月站出来:“萨克,把地板打开。”   “你有办法了?”扎姆卡特毫不犹豫地踩住机关,让陷阱重新出现。这回众人看得清楚了,里头躺着好几具腐尸,三个穿越者脸色一白。   “嗯。”月仿佛没看见般举起法杖施法,“风盾。”话音刚落,一道青色的光幕覆盖在恢复原状的地板上,大小正好和陷坑吻合。肖恩吹了声口哨:“妙!”   “不会掉下去吧?”昭霆担心,因为她自己学会的风盾不能固定。对这个胆敢质疑老师的“学生”,月投射出冷冷的目光。扎姆卡特更一脚踹在她的屁股上:“你去试试就知道会不会掉下去!”   “喂喂,扎姆卡特!”杨阳冲上去拽住友人跌跌冲冲的身子,回过头,“应该你先过去啊!告诉我们哪块砖可以踩!”   昭霆神奇地踩着“风盾”,钦佩地看向月。黑袍轻轻一哼,这才消气。   “啊,对哦。”扎姆卡特三步并两步走到对面,站到一块半米长的方砖上,蹲下用炭笔做了个记号,四下看了看,起身跳到另一块砖上,食指从左往右划出一条火元素构成的红线,道:“这里开始,没有问题了,一个个跳过来。”   幸而到安全地带的距离不远,每个人都履险如夷地跳了过来。   轩风拍拍胸口,喘了口气:“好危险的地方,要不是有扎姆卡特,我们就完了。”蓦地灵光一闪,对最后一个跳过来的黑发祭司道:“小月月,把地板全铺上风盾!这样我们就不会碰上陷阱了!”   月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她:“我可调动不了这么多的元素!而且因为是第一层,我才能够施法,越到下面风元素越稀薄,我能使用的法术也越少。”   “这样啊。”轩风十分失望。   度过了第一关,接下来的陷阱也被一一破除,但是勘探的过程极为枯燥冗长,杨阳不禁担忧:“照这个样子下去,探索完整个遗迹大概要好几天,我们的食物会不会不够?”扎姆卡特头也不回地道:“我包里有得是吃的!”   因为无聊而显得没精打采的昭霆立刻精神大振:“对!魔界的食物很好吃!拿点出来吃吧!”   不等扎姆卡特拒绝,轩风用商量的语气道:“那个,我也希望吃点东西,分散一下心情。”杨阳和希莉丝点头附和。   血龙王一脸“真拿你们没办法”,从包里掏出牛奶、熏肠、干肉之类可以拿着吃的食物,依次分给四个少女。   看到她们欢呼雀跃的模样,四位男士都面露微笑。 第二百九十六章 地下遗迹(二)   在地下,昼夜的交替都失去了意义,众人只能靠杨阳和昭霆的手表判断时间,接近半夜时,他们终于结束了第一层的探险,来到通往第二层的阶梯。   “从这里开始,就没有冒险家生还了。”杨阳露出凝重之色。其实不用她提醒,一路上,死在层出不穷的机关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每个人的心中都绷紧了一根弦。扎姆卡特率先朝下走去。   依然是非常密的梯级,已经很疲惫的杨阳和轩风不得不扶着墙走,肖恩看得颇为不安,冲口道:“累的话,我来背你们吧。这样扶着墙,可能会触发机关。”   扎姆卡特回过头:“不用担心,再高明的机关师也没法在这种地方设置陷阱。”看清两人的样子,顿了顿:“到下面,我们休息一下吧。”   “真是不好意思。”杨阳和轩风很是内疚。希莉丝笑道:“没事的啦,人又不是铁打的,我也想睡一觉呢。”   然而,到了第二层,谁也没了休息的闲情。阶梯的尽头连接着一座宽敞的大厅,林立的石柱支撑着穹顶。中间,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和骨骸,有的被切成一块一块;有的全身爆裂开来,内脏和骨头四散着。即使看惯了这种场面,众人还是很不舒服。   “好像是在这里全军覆没的。”杨阳忍着反胃感观察对面的出口,周围一具尸体也没有,可见这些冒险家都是没走到那里就死了。   “哼!引诱陷阱!”扎姆卡特啐了一声。余人不解:“呃?”   “真正的门根本不是那道,是这道!”扎姆卡特手指丝毫看不出异状的左墙,用明显带着嫌恶的口吻道,“首先,用那道假门引诱人过去,中间的活板就会弹起来,把人弹到两边的透明钢丝上撕裂。就算后来的人看到尸体留神,也只会发现钢丝的秘密,不会注意到活板。爆炸的应该是好运没踩到活板,却被前面的弹力石打爆的家伙。”   昭霆呻.吟:“呜哇~~好变态的陷阱!谁设计的?”   “除了那些矮人,还有谁!”   “奇怪,矮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建造这样的地方啊。”杨阳皱眉道。月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是建造关押合成生物的地方,就不奇怪了吧。”众人震了震。   轩风结结巴巴地道:“但…但是我们来的时候没碰上啊。”不是她胆小,正常人对于那些违背自然的生物都会产生生理上的厌恶。   “也许在下面。”   肖恩沉吟道:“很有可能。下面关奇麦拉,上面设置陷阱让好奇闯入的人知难而退,同时也有防止奇麦拉逃走的作用。”扎姆卡特耸了耸肩:“不管有没有奇麦拉,不找到财宝我是不会回去的。”语毕,走向刚刚所指的暗门。   余人对视一眼后,也纷纷跟上。   离得近了,菜鸟们也没看出暗门的存在,扎姆卡特却胸有成竹地在墙上拍了三下,一个四四方方,尺许宽的小门就出现在偏上方的位置。   “这就是暗门?”众人哑然——太小了吧!   “当然不是,是开启的机关。”扎姆卡特弯下腰,往小门里窥探,看了会儿,皱起眉头,“有点麻烦。”   “怎么?”   “里面有开门的扳手,可是方向稍微有错的话,就会卡死。旁边还有混淆用的机关。”   “这里没办法够到吗?”肖恩问道。   尽管翻不了白眼,扎姆卡特却是一副翻白眼的表情:“够得到我还用得着说麻烦吗?”   在看到小门时就有某种联想的轩风兴奋地道:“没关系!有一个人可以办到!”   除了不知情的扎姆卡特,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那个人身上。   黑袍的脸色难看起来。   “你们干嘛都看着月?他不行的,风元素体也不能把风当自己的手脚使唤。”   杨阳拍拍扎姆卡特的肩:“不是叫他施法,你看着吧。”希莉丝则拍拍月的肩:“为了大局,请忍一时之辱。”   硬生生克制住骂人的冲动,月变成洋娃娃大小,拿着牙签长短的法杖飞进小门。扎姆卡特看得下巴差点滑落到地,语无伦次地道:“他他他……”   “很可爱吧?”少女们绽开献宝的笑容。   “给我闭嘴!”门里传出压抑不住的咒骂,“萨克!告诉我是哪个扳手!”   “啊……啊……”直愣了半分钟,血龙王才回过神。   门开后,月不及变回原状,就被四个如狼似虎的少女逮住,轮流抓在手里揉弄。   “啊~~~真是太可爱了!”   “我在梦里也怀念这样的小月月!”   “月,你以后就保持这个样子吧!”   “我们会为你搭个爱的小屋,一辈子供养你的!”   “……”月被掐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八个手爪间苦苦挣扎。肖恩和耶拉姆正要上前搭救,扎姆卡特已先一步英雄救美:“放开他!”   昭霆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指,眼睁睁看着奄奄一息的月被情人抢回去,用力摇晃:“月!振作点!”   “……轻点…你这个笨蛋……”被摇得全身快要散架的月气若游丝。扎姆卡特连忙停下粗暴的动作,困惑地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初是为了节省能量,现在……”言下包含着无尽的悔意。   “哎,对了,你就保持这样子吧,可以节省风元素。”肖恩完全从实际角度出发的建议,换来少女们感激的注视,月仇恨的目光。   “可恶,萨克,放开。”也是实用主义者的月切齿了一阵后,就认命地飞到情人肩头,坐了下来。   “快走吧,不要浪费时间。”耶拉姆发言。   暗门后面和第一层相同,是条长长的甬道。不同的是,天花板和两边的墙壁都发出淡淡的荧光,一直漂浮在众人上空的光球失去了照明的作用。   “这光芒……有协调神的气息。”身为白魔法师的希莉丝本能地感觉到光中的神力。月和肖恩齐声道:“确定了,这里的确是奇麦拉的监狱。”   “咦?”   “合成生物是非协调的产物,所以协调神的力量是他们的克星。”肖恩解释完,转向来时的方向,随即,余人也听到几个陌生的声音:“哇——好多尸体!”   “这里应该就是让那么多同行有来无回的罪魁祸首,要小心点。”   “咦,怎么有两扇门?”   “有人来了!”轩风惊呼。杨阳朝门口跑去:“糟糕!得告诉他们这扇是真的!”   站在大厅入口的是两男一女,都是冒险家,看到突然出现的杨阳一行,十分震惊:“你们……”   “不要从中间走,绕过来!”见他们平安无事,杨阳松了口气,招手道,“这扇是真的!那扇是诱饵!”   女冒险家和另一个战士模样的青年闻言踏出一步,剩下像是盗贼的瘦长男子却面露怀疑,拉住两个同伴:“等等!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我们干嘛骗你们!”肖恩急道。   “为什么不骗?不要说同伴什么,进来这里的,包括队友,都是竞争对手。你们派两个人过来,走一遍给我们看看,我们再过去。”   除了涵养比较深厚的杨阳和月,每个人都露出愤怒之色,扎姆卡特第一个发作:“你们不信拉倒!管你们去死!”   “冷静点,扎姆卡特。”杨阳压下自己的不满,安抚地拍拍他的胸膛,“在这种地方,是要小心点。而且他们好不容易走下第一层,心情差点也是情有可原,就让我和轩风过去吧——好吗,轩风?”她看看友人。   “好的。”作吟游诗人打扮的少女笑了笑。   “对,就你们俩,过来!”见一个是苍白瘦弱的少年(他们也误会了),一个是美丽动人的少女,冒险家们放下提到嗓子眼的心,连连点头。   于是杨阳和轩风在同伴们不安的注目下,缓缓走过去。   随着两人的靠近,冒险家们的神色逐渐缓和,女冒险家首先表达歉意:“对不起,我们太紧张,才会怀疑你们。”杨阳友好一笑:“没关系,那过去吧,小心不要碰到钢丝。”盗贼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们打头阵,看来还不是完全放心。   杨阳和轩风也不介意,乐得走在前面——同伴们的脸可比这些陌生人好看多了。不料一心防着她们的盗贼,连脚步也力求一致,因此撞到了身旁的同伴。   “啊呀!”女冒险家踉跄了一下,撞到壁面。扎姆卡特暴出一声惊喊:“不要碰墙!!!”   说时迟那时快,女冒险家刚触到壁面,五人脚下的地板就消失,吞噬了他们。   “不——”扎姆卡特冲到恢复原状的陷阱前,跪下来捶打地面,“该死!我应该毙了他们!”昭霆急得六神无主,只道:“怎么办?怎么办?”肖恩默默唤出暗镰,准备将盖住陷阱的地板破坏,跳下去救人。   “等一下!”希莉丝拦住他,“万一下面是直的,碎块掉下去会砸伤她们的!”   扎姆卡特道:“是弯的也没用!这是双重的陷阱,盖子被破坏,下面的人就会被捅成蜂窝!”   “那怎么办?”连耶拉姆也没了主意。月迅速思量,道:“下面应该是第三层,我们加快速度下去,也许赶得及救她们。”   余人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到相同的无奈和焦虑,但是除了这个法子,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   杨阳在黑暗的窄道内翻滚,直滚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就在她快要吐出来的一刻,重重撞上一样坚硬的东西,顿时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凄厉得像是兽嚎的叫声惊醒了她。强忍呕吐感,她吃力地撑开眼皮。   眼前金星乱舞,好一会儿才有模糊的轮廓浮现。她身处的似乎是个非常大的空间,四周也荡漾着柔和的光线,只是比上面弱很多。   “轩…咳咳!”一开口,反胃的感觉就涌上,杨阳干呕了几声,才勉强缓过气,支起上身,这时,她整个人僵住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抚上她的背,不同于死灵王的龙威,火蜥蜴的压迫感,那是一种穿透□□,直刺灵魂的寒意,混杂着生理上的厌恶感,仿佛有无数的小蚂蚁钻进皮肤,在血管里流窜,使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连一根指头也无法动弹,直到迟来的声响传入她的耳中。   咝!   咝!!   奇异的,好像什么东西蠕动的声音缓缓放大,震慑了每一个细胞,绞痛了每一根神经,紊乱了呼吸,杨阳用尽全身的力气,迫使自己一点一点地抬起头,面朝声源。   下一秒,她听见从自己口中逸出的惨叫声。 第二百九十七章 地下遗迹(三)   连滚带爬,杨阳拼命逃离让她恐怖的根源,渐渐的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五感都消失了,脑袋里唯一的想法是——好可怕!好可怕!   “啊!”脚下一绊,她跌倒在地,这才恢复了点理智,随即,一股焚烧般的剧痛从小腿炸开,她不由得蜷起身子,大声惨叫。   由于梦里的拷打,杨阳对疼痛有了一定的忍耐力,眼冒金星的数秒后,勉勉强强聚起疼得七零八落的意识,抵挡几乎不是人挨的痛苦,看向自己的腿。脚踝偏上的位置斩开一道深深的口子,骨头恐怕也断了,血像喷泉似的涌出,而造成这道口子的凶器,就躺在不远处。   是哪个缺德鬼!?杨阳怒极:竟然把刀乱扔!!扔也不扔好点,刀口朝上!!!   ……等等,刀口朝上?她一怔,擦去疼出的泪水,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青筋暴凸的大手,牢牢握着刀柄。再往上,是呈现奇异扭曲姿态的人体。最后,是一张血肉模糊,瞳孔放大,凝固着惊怖的脸。   倒抽一口凉气,杨阳彻底冷静下来,看清尸体共有三具,正是那三个冒险家,死态完全一致,都是七孔流血,四肢扭曲。   抬眼,一头巨大的异形跃入视野。   刚才的恐惧爬上背脊,只是这次轻微得多,小腿的伤维系了神智,杨阳看见覆盖着鳞片的下半身和长长的蛇尾,怪异庞大的躯体上面是近乎妖娆的美丽脸孔,可是她的下肢却长着八头像是海兽的奇怪物种。   奇麦拉!   蛇尾的怪物……难道是传说中的娜迦吗?和海妖同样居住在外海的异族,早就消失不见,现在剩下的水生物种只有人鱼和可能也灭绝的海精灵,听说海妖和海兽共生,拥有强大的心灵魅惑能力——要命!一头海兽就够受了,还和娜迦拼在一起!这个娜迦明显疯了,精神波狂乱地释放。杨阳终于明白冒险家们的死因和自己失态的原因。要不是有银龙王的手链,她现在也发疯而死了。   疼痛使她没办法思考下去,竭力起身,扯下斗篷包扎伤口。期间杨阳的手不住颤抖,冷汗直冒,包扎的瞬间,更是痛得差点晕过去,幸好这个奇麦拉在陆上移动缓慢,她又逃得远,一时半会儿才没过来。   喘着粗气,杨阳将法杖拿在手里,寻找友人的踪迹,以免待会施法把她卷进来。轩风躺在她们掉下来的窄道附近,毫发无伤,只是昏了过去,而心灵魔法对没有意识的人是毫无影响的。   蓦地,她一个激灵,全身如坠冰窖。   万一轩风醒过来……   三个冒险家的惨状在脑中一掠而过,她咬紧牙关,下定决心:必须杀了它!   “跳动的炎之精灵……”咒语念到一半,月柔和轻雅的嗓音逐字浮现:「……据我了解,高级的奇麦拉融合度都达到80%以上,所以不会有分裂的情形出现。但相对的,魔力源会非常坚固,至少高段魔法以下打击完全无效……」   糟!只是中级法师的杨阳紧急改变法术:“在神的绝对前,没有伪装,领域随时间旋转,破碎一切虚幻的镜像——真实目光!”   话音刚落,她清晰地看到位于奇麦拉肋下的魔力源,取下背上的长弓。   是这里了!安箭的手罕见地抖了一下,因为奇麦拉已经接近到相当的距离,如果这一箭射不中,动弹不得的她会被那条尾巴打成肉泥。   伴随短促的呼啸,箭矢激射而出,深深刺进敌人肋下偏右的部位。   杨阳目瞪口呆——才一段时间不练习,她就退步得这么厉害!   这下完了……虽然立刻扣上第二箭,但杨阳知道自己来不及了,对方不会给她第二次机会。然而,出乎意料的,也许是被那一箭吓怕,奇麦拉一边发出咕噜声,一边往后退。   死里逃生,杨阳整个人瘫软下来,发誓今后一定要好好练习箭术!   剧痛消磨了她的意志,好一会儿,杨阳才鼓足劲举起弓,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定位。她非常用心地瞄准,自信这次一定能射中目标,可是木箭划出一道抛物线后,掉在了地上。   糟糕!射程不够!杨阳懊恼地咬紧下唇。这把弓是肖恩精心雕刻给她,无论大小重量都非常称手,但毕竟不能改变它是张劣质弓的事实!   杨阳试着挪动,这回痛得连惨叫也发不出来,只能僵着身子,啜泣着等待痛苦过去。她敢打赌,再动一下她绝对会死掉!   怎么办?她无助地看向友人躺卧的方向,这一看让她的心沉了下去——轩风动了动,眼看就要醒了。这个距离根本无法施展睡眠术,而只要她一醒,就会和那些冒险家一样,七孔流血地死去!   不!杨阳不知从哪儿涌出力气,抛下弓,大声唤道:“基里亚斯!基里亚斯!”   没有回应,左手空空落落的,什么东西也没有。   “回答我啊,基里亚斯!”   杨阳的呐喊几近嘶吼,在绝望的冲击下,她自己也不知道喊了什么,“求求你!出来!帮助我!救救我的朋友!基里亚斯——”   喊到最后几个字,一股熟悉的感触从掌心蔓延至全身,眼前光芒大盛,手自动举起,握着那散发出欢愉波动的光,光飞快地凝聚、成形、最后变成一把半人高,造型古朴,通体金色的精灵长弓。   “!!!”来不及体味感动的滋味,杨阳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搭箭、扣弦、瞄准——放!   轰!拖曳着光尾的箭正中奇麦拉的要害,巨大的身体爆散开来,血雨纷飞,能量波化作风在广大的空间里肆虐,影响所及,连地面也微微晃了晃。   杨阳呆呆看着这一幕,一切都平静下来后,她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神弓,热泪盈眶。   ******   “杨阳!轩风!”   刚转过拐角,走在最前面的扎姆卡特就望见等在楼下的两人,惊喜地唤道。   两个少女以同样欢喜的笑容迎接匆匆跑下来的众人。   “我担心死了!”昭霆忙不迭地哭诉一路的心焦。余人则是注意到杨阳苍白的脸色和坐着的姿势:“你受伤了!?”   “啊,小腿,没有大碍。”杨阳安慰地笑笑。   “什么没有大碍!你的腿差点断了!”轩风厉声斥责,转向众人,“快点!快帮她看看!我只能做应急的处理。”   “我来!”希莉丝冲出来。昭霆和扎姆卡特担忧地围上去。耶拉姆和月警戒着周围,当看到远处的尸体,眼里闪过诧异。   “等等,先消毒!”肖恩拦住准备施法的情人,只见杨阳的小腿上有一道鲜红的疤痕。轩风心痛地道:“只是看上去痊愈了,里面全没治好!伤口到这里(指指旁边),差不多砍到一半!”   扎姆卡特脸色铁青,昭霆放声大哭:“呜哇——阳!”   “喂喂,受伤的是我不是你。”   “净化!”不再浪费时间,肖恩吟唱水系的治疗咒文,只见一团蓝荧荧的光包住杨阳的小腿,片刻后,啵的消失。希莉丝紧跟着将早已凝聚完魔力的双手虚按在伤口上方。随着缓缓变淡的白光,肌肤回复原本的光洁细腻。   杨阳试着抬了抬腿,再敲敲地板,惊叹道:“哇,完全不痛了!”   “真的?”众人喜出望外。   “因为这里光元素充沛的关系。”希莉丝也很满意自己的治疗效果,“不过你这两天最好别做激烈运动,而且失血过多,必须好好休养一阵子,接下来的路让人背你吧。”   “我来!”肖恩和扎姆卡特自告奋勇。杨阳正想指定前者,月插口道:“让萨克背你吧,他可以不用手势施法。肖恩是战士,背着人不方便战斗。”一锤定音。   轩风掩不住讶色,她曾亲眼见过月吃杨阳的醋,此刻却这么大方,实在很反常。   “那…麻烦你了,扎姆卡特。”杨阳红着脸道,为拖累同伴感到十分害臊。肖恩对扎姆卡特道:“我帮你背包。”三人很快分派好各自的任务。   希莉丝瞥见杨阳背上的长弓,睁大眼:“这是…基里亚斯?颜色怎么——”   “应该是升级了,神弓会根据主人的水平成长。”扎姆卡特道。   “太好了,恭喜你!”肖恩由衷为她感到高兴,突然想起一事,“啊,这样的话,我的弓就没用了,放你那儿也累赘,不如还我吧。”   “不·要。”黑发少女两手环着血龙王的颈项,舒服地靠在他的背上,瞅着棕发青年的眸满是笑意,“这把弓救了我的命,我要留作纪念。”   “耶,有帮上忙啊?”   “帮了很大的忙呢!”   “就是它干掉那头怪物?”耶拉姆用大拇指比比四分五裂的奇麦拉。杨阳摇头:“不是,是先前——对了,你们在上头有遇见奇麦拉吗?”   昭霆激动地道:“有!当然有!爆恶心的!全身粘答答的活像鼻涕虫,肖恩一见它就脚软了,还抱着柱子哇哇大叫,真是没出息!”肖恩面红耳赤,嗫嚅道:“我…我说了怕那种嘛。”   杨阳遥想当时的情景,忍俊不禁。轩风也掩嘴直笑:“那后来是谁解决的?”   “嘿,是我和死小鬼……”   一行人说笑着朝通往第四层的楼梯走去。 第二百九十八章 地下遗迹(四)   因为背着杨阳,考虑到安全因素,扎姆卡特退到第二位,让肖恩打头阵,幸好如此,在拐角遭遇伏击时,冒险小队得以迅速反应过来。   被喻为最坚硬石材的青晶石墙壁崩塌了一角,从里面伸出形状像是弯刀的巨大物体,反光的表面不像生物,倒像是某种金属。肖恩在千钧一发之刻召唤出光牙,挡住从天而降的凶器,排山倒海涌来的力量令他闷哼了声,后退半步。   “退上去!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施展不开!”改坐到他肩上的月大喊。   肖恩驳回他的命令:“不用,它的个头更加施展不开,不过你们上去点,免得被波及!”余人依言退后。   这时,最上面的昭霆和耶拉姆已经看清袭击者的全貌,那是个仿佛木偶的人形怪物,关节都用圆球相连,但它的样子远没有木偶可爱,平板的脸部没有五官,只有一只好像玻璃珠的眼睛;两手从肘部以下是两把偃月刀,通体漆黑,四肢和身体都绘着宛如花纹的银色图腾。   “天!这也是奇麦拉吗?它…它看起来像机器人啊!”轩风惊呼。   “是机器。”月证实了她的怀疑,“应该是前魔导历时代另一项发明——魔力人偶!奇麦拉的看守者!”   “弱点在哪?”肖恩已经完全将他当作一部百科全书。月一脸无力:“知道我会不告诉你吗?”肖恩咋了咋舌,格开魔力人偶敲击下来的右臂。左臂被从后扑上的希莉丝缠住,她以闪电般快捷的速度绕到侧边,将穿甲剑狠狠刺进魔力人偶的关节。   “希莉丝,不要硬拼!它力气很大!”虽然清楚情人有一身精湛的武艺,肖恩还是禁不住担心地叮咛。   “明白!”红发少女回以一笑,游刃有余地躲避魔力人偶明显变慢的攻势,打算在肘部或肩膀再补一击,彻底废掉它左边的战力。   不耐烦再立于防守的位置,肖恩用光牙抵挡右臂不知疲倦的敲击,另一只手握住暗镰,劈向关节。   铿!随着沉闷的声响,遭到攻击的部位发出银光弹开了刀锋,青年因为吃惊连退两步。   “笨蛋,你长眼睛没有,它身上施加了魔法无效的咒文,你不会以为那些花纹是装饰吧?”月骂起来人来还是那么优雅轻柔,用词却极为毒辣。   “原因是花纹吗?”肖恩若有所思,右手一挥,暗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羽毛笔。   包括希莉丝在内,每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诸位,委屈你们做趟墨水啦。”肖恩一边向笔头的暗精灵们道歉,一边像一位了不起的书法家般举起笔,然后——我画我画我画画画!   “啊。”月恍然大悟地低叫。余人还没领会,呆呆看着原本美丽的银色花纹染上活像涂鸦的墨迹。肖恩动作飞快,一眨眼就为魔力人偶做完新的纹身。   “喝!”   一个华丽的十字斩,堪称前人智慧结晶的魔力人偶就化作四块大型垃圾,倒在地上。肖恩得意洋洋地摆出Pose:“成功!”   “蠢死了,下来!”希莉丝揪着耳朵把他从“垃圾”上拖下来。   “哎呀哎呀。”   竟然想出这种歪主意,真不知道这家伙是天才还是白痴。月不无敬佩地凝视连连呼痛的肖恩。   杨阳奇怪地拉拉扎姆卡特的长发:“你刚刚怎么不发威?比如烧那个头?”   “哼,只烧一个头,怎么能显出我的本事!”   换句话说,也是个爱现的家伙。   耶拉姆皱眉道:“楼梯都被破坏了,怎么下去?”昭霆讶道:“咦,用浮空术啊!让会的人……”月打断:“这里的风元素不够,而且我希望尽量节省,既然有看守者,就代表下面的奇麦拉非同小可。”   “先顾眼前吧,不下去我们怎么打怪兽?”   “没问题,看我的。”肖恩合起手施法,“光梯!”话音刚落,几级闪耀着纯白光芒,并非实质的梯子出现在毁坏的地方。有了风盾的前例,众人对这样的前进方式不再纳罕,纷纷跟着棕发青年下楼。   光元素亲和力极高。月看了肖恩一眼,他这样的大法师看得出门道,能做到元素实体化,肖恩与光元素的适性和他与风元素的适性相当,至少有十二段。   “小心,这一层的奇麦拉还没被解决掉。”肖恩的警告有些多余,但队伍里确有几个人忘了适才打倒的是看守者不是奇麦拉,小小心虚了一下。   第四层和二、三层一样,是个仿佛大厅的宽敞空间,不同的是,地上铺满了像是钻石颗粒的晶体,反射着四周荡漾的光线,分外绚丽。中间屹立着一头晶体堆砌而成的怪物,模样像龟,只是没有壳,金光闪闪甚是刺目。   “哇,这头奇麦拉好阔气!”杨阳感叹。扎姆卡特清俊的脸庞泛起兴奋的红晕,语气充满热力:“没错!是阔气!杀了它!杀了它我们就发财了!”   “咦?”   “它的身体,这些晶体是叫做「魔力结晶」的特殊矿石,对魔力的吸收和容量是矿物之最,一颗小指头大的就可以卖五千金币!”   五千金币……余人试着在脑中换算成具体的数目,结论是金山银山。肖恩眼里闪出“$”的符号:“这么说,只要砍了它,我们就发了?”   “没错,冲啊——”扎姆卡特煽动,肖恩立刻冲了上去。   “你怎么不去打?”杨阳质问一动不动的挑唆者。扎姆卡特理直气壮地道:“我的火焰会烧坏这些宝贝!”但下一秒,他哀叫起来:“你这个白痴~~~”   “干嘛?”肖恩非常有成就感地欣赏一座由晶体碎块堆起来的小山,“瞧我切得多整齐!”言下掩不住自得。的确,奇麦拉的身体被切成一块块直径十厘米的立方体,还是瞬间之事,可谓鬼斧神工。   “傻瓜!!!”扎姆卡特咆哮,“你以为切得整齐就叫好?要沿着棱角切才不会破坏里面的晶粒组成!你这样切,它们不过是一堆废品,连一个子也卖不出去!”   “你又没说……”肖恩委屈地扁嘴,忍不住蹲下来,拿起一块晶砖端详,试图挽救。昭霆好奇地凑过去。其他人关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奇怪,怎么这么容易?”   “因为他的速度和那把镰刀才能这么容易。”月分析道,“晶体兽是相当难对付的怪物,刀枪不入又擅用魔法,因为它本身就是魔力的储存库,但是它对魔法的抵抗力不强,加上那家伙的速度,才能这么容易得手,不过……”   一言未毕,响起一声尖叫,众人转过头,看见轩风被一大团液体状的东西包裹住,面露痛苦地僵立着。   “轩风!”杨阳和昭霆大喊。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晶体兽已经是很接近拿姆鲁的合成兽,没有魔力源,只是被打碎后不会重组,而会变成流质,智力还高,会包住附近最弱的生物,将他们同化。”月冷静地补充。   “你为什么和扎姆卡特一样喜欢放马后炮!”肖恩一边怒吼一边奔近,正要劈下去,犹豫了一下。这次月非常及时地说明:“如果不能一次性清除就没用,同化还是会继续进行,最多慢点。”   “那怎么办?”昭霆试着去拉那透明的薄膜,却拉了个空。   扎姆卡特哼了声,一手托着杨阳,一手按住液体表面。除了月,每个人都大惊失色,希莉丝冲口道:“住手,扎姆卡特!你会烧到她的!”   “如果会烧到她,我就不是红龙之王了。”   放射状的火焰从青年掌心喷射而出,余人不及阻止,就见轩风毫发无伤地摔倒在地,大口喘息,包住她的液化晶体已经被烧得一干二净。   “真是神乎其技。”肖恩由衷钦佩。扎姆卡特当仁不让地昂起下巴:“当然!”   下楼的过程很平安,昭霆兴致勃勃地追问友人“被烧那一刻”的感受。轩风的答复是苦笑,那样的经历让她想起被架上火刑架,差点烧死的不快回忆。   快到第五层时,众人先后听见诡异的声响,身为风元素体的月敏锐地感到空气中的异动,毫不犹豫地举起法杖,念出咒语:“风壁!”   一道青色的障蔽应声浮现,只慢半拍,无数体积相同,长着黑毛的小生物潮水般涌来,撞上风墙,顶了两下顶不过去后,迅速往上爬,不一会儿就变成第二道墙。   “哇!老鼠!”几个少女放声大叫,不约而同地捂住脸。她们可以对尸体和魔兽毫不动容,却无法面对这类动物,何况眼前的景象确实令人作呕。   月俊逸的小脸沁出冷汗,不是出于惧怕,而是力不从心。风壁的压力越来越大,用以支撑的风元素却即将见底。   注意到他的情况,扎姆卡特示意前面的肖恩退开,伸出右手,道:“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就撤!”月点点头。   “……三!”再一次的,汹涌的火浪吞噬了隐藏于地下的异形,威力之强,甚至融化了两边的青晶石墙壁。白雾散尽后,众人面前出现一头身长十尺,形似斑马,却长着鼠尾的怪物。   “就是这家伙放老鼠吗?”扎姆卡特冷笑,踏前一步,这时,奇麦拉的身体中央冒出一条白线,切口却没有流出一滴血,尸体就维持站立的姿势倒下,露出一个修长的身影。   “呃!”   那是个身披斗篷的青年,左肩趴着一头冰蓝色的小兽,插剑的手停在半空,满脸惊愕。   看清他的面目,杨阳和肖恩齐声道:“是你!” 第二百九十九章 地下遗迹(五)   “你们认识?”余人来回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三人。杨阳回过神,尴尬一笑:“不…不认识。”肖恩却热络地招呼:“我们在旅馆见过面,记得吗?”   “当然了,我对各位印象很深刻。”帕西斯从失神状态回过神,收起外露的情绪波动,端出无懈可击的礼貌笑容,右手抚胸欠了欠身,“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叫索贝克,流浪佣兵索贝克。”   流浪佣兵?怎么看也不像啊。众人纳闷着还礼报名,其中以轩风的感受最深。这个青年虽然相貌平凡,但眼神、笑容,无不勾魂夺魄,偏偏还给人一种纯真稚嫩的印象。声音也是,明明是普通的男中音,却在语尾泄出一丝清越,动人心弦。那身段更是优美,即使裹着斗篷,也无法掩盖赏心悦目的线条。举手投足,充满魅惑的气息,依然是隐藏在彬彬有礼的表象下,让人深受吸引,又不觉放荡。   总之,这人的感觉就像一株蓓蕾,乍看不出色,仔细体味,任何人都能察觉国色天香的内在。   啊啊~~如果他长得美,绝对是个尤物!轩风又是激赏又是遗憾。   “各位是一只团队吗?看上去成员很齐全。”帕西斯一一扫视众人,眼光疏离而好奇,完全符合“陌生人”应有的表现。   “是啊,你是一个人吗?一个人还能下到这里,真了不起。”杨阳习惯性地担起外交任务。帕西斯微微一笑,这一笑脱去了礼貌的外衣,将他的魅力一下子增幅十倍,几个少女看得心跳加速:“没什么,我是用作弊的法子下来。”   “作弊?怎么作弊?”昭霆总喜欢刨根问底。   “就是隐形,大摇大摆从这些奇麦拉身边经过。”帕西斯抬起脚,踩住那只被分尸的鼠怪,“可惜这只的鼻子实在太灵了,我不得已砍了它,本来不想浪费体力的说。”   月听出他擅长光系魔法,隐形术是高段魔法,但其中还有疑点,他们一路走来,没看到其他人全程经过的迹象,帕西斯很可能是翼人,会长程飞行,才能躲过陷阱,而且法师心思细腻,帕西斯刚见面时那震惊的反应,不像是陌生人。   扎姆卡特也看他不顺眼,龙族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有问题,而且是大有问题!   希莉丝诚挚地邀请:“你愿不愿意同我们一道走呢?在这种地方,互相有个照应比较好。”杨阳和轩风也出声挽留。   “荣幸之至。”帕西斯笑得眉眼弯弯,再次鞠了一躬,走到肖恩右后方的位置。这个动作无比自然,好像他原本,就应该站在这里。   才站好,他本能地一让,对原想抓住他的胳膊,却只抓到衣角的少年笑道:“什么事,小哥?”   “你……”耶拉姆黄玉色的眼珠有着微量的困惑,盯了他片刻,松开手,“没事,抱歉。”   帕西斯耸了耸肩,转向肖恩:“这一层没有楼梯,不过我刚才查看了一下,左墙有点古怪。”   “是吗?我去看看。”肖恩毫不迟疑地奔向左边。扎姆卡特背着杨阳跟上去:“笨蛋!要看也是我看!”   昭霆问走回来的耶拉姆:“你干嘛突然抓着人家?”   “你不觉得他的身材,走路的姿势很像神官大人吗?”   “哎。”昭霆一愣,转头打量和肖恩、扎姆卡特一起探路的帕西斯,半晌得出结论,“是挺像的,可是感觉完全不对啊。”耶拉姆以沉默赞成她的评价。   他俩交谈的声音很轻,却瞒不过帕西斯的听力。刃雾有点幸灾乐祸地道:『叫你变彻底点你不听,这下好了,惹来这么多注目。』   (我很高兴啊,可以顺便磨练演技。)帕西斯满不在乎。这时,帮忙敲打墙壁的希莉丝喊道:“你们过来听听,是不是不一样?”扎姆卡特跑近,听她敲了两下,颔首肯定:“是这里。”   “要怎么……”杨阳话还没说完,就见他握拳击出,打出一个深深的大洞。   “痛痛痛!”   与惊人的成果不符,血龙王一边哀叫一边抽出红肿的拳头,连连甩动,疼得眼泪汪汪。杨阳一脸受不了地捶了他一记:“用肉拳打墙,当然会痛!”其他人也是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我…我想有力量手镯,应该……”   “力量手镯只能给你力气,并不能让你的手变硬!”   “他妈的!说来说去,还不是那家伙不好!换作我原来的身体,这种墙只要轻轻一挠……”   “是啊,我们应该庆幸你没用爪子抓墙,不然现在你就不是捧着拳头哀哀叫,而是捡断掉的指甲了。”月彻底发挥恶劣的本性,用无比温柔亲切的嗓音说出毒辣阴损的话语,杀伤力就格外的大,扎姆卡特被他刺得心汩汩流血:“月~~~”   轩风正要打圆场,帕西斯不疾不徐地道:“我不想打扰各位让我一头雾水的友好对话,不过,稍微注意一下比较好哦。”   “咦?”   “有客人来了。”说着,他侧过身,让墙壁里刺出的巨大锥形物刺了个空。余人吓了大跳,反射性地往后退。当看清破墙而出的物体时,月皱了皱眉:“又是看守者。”   突然出现的怪物和之前在楼梯上遇见的魔力人偶一样,明显是金属制品,只是外形笨重许多,移动也没有那么快。肖恩唤出暗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砍下它两条臂膀。几个少女都大声叫好。   帕西斯露出讶色:身手钝了好多!是一千年没锻炼的缘故吗?   尽管失去了双手,魔力人偶却没有退缩,大口一张,朝棕发青年喷洒灼热的烈焰,在他避开后,全身射出密集的针雨。   糟!肖恩大急,但因为也有长针射向他,使他来不及去支援同伴。   叮叮叮!射向杨阳等人的长针被帕西斯悉数挡落,他还很体贴地没有管希莉丝和耶拉姆,而他们俩也确实不需要他帮忙,敏捷地躲开了攻击。   “啊…索贝克,谢谢。”杨阳和轩风惊魂未定地道。   “不客气……哎呀。”帕西斯心疼地瞅着裂开几道缝的剑锋,“果然是破铜烂铁,没办法。”他一把扯下斗篷,灌注了气劲的布料变得如铁般坚硬,击飞了再度袭来的针雨。与此同时,肖恩也劈开了魔力人偶的身体,彻底粉碎它的战力。   噗!倒地的上半身喷出黑色的雾气,肖恩猝不及防,被喷个正着,还没反应过来,感到肋下一紧,身子腾空而起。   “毒气!快退!”月脸色一变,同时施法,风系魔法能解开这种空气传播的毒素,但是在风元素稀薄的密闭空间,他解起毒来会慢得多,于是飞快地给动作慢的轩风和杨阳施加了抵抗毒素的「钢铁肺腑」,快速的施法速度让昭霆叹为观止,钦佩不已。   另一边,救了师父的帕西斯想起师父的朋友,用空着的手丢出妖兽:“刃雾,救人!”   轻巧落地的刃雾咕哝了一句,往散开的众人跑过去,一边跑身体一边涨大,黑色的毒雾越来越淡,被吸进了它的体内。   命令完下仆的帕西斯不再管杨阳等人,专注于身下的人,一手按住他的额头,使用圣光术治疗。   “咳!咳!”肖恩困难地睁开眼,对上一双溢满关心的眸子:“没事吧?”   “没…没事,我的身体不是真的身体,没有中毒,只是呛到了。”   放下一颗心的帕西斯将吐气声压抑在适当的范围里,另一边,月也驱散了残余的毒气,众人担忧地跑过来:“肖恩,没事吧?”   “我很好。”棕发青年坐起身,“你们呢?有吸进毒气吗?”   “没有,有月在,还有它的帮忙。”杨阳指指变回原样,被轩风抱在怀里的刃雾。月疑惑地瞥了它一眼,看出这是妖兽,妖兽是死灵法师的仆役,可是帕西斯身上却散发出强烈的生命系和光系的能量,不可能是死灵法师。   帕西斯用两根指头拎起刃雾的脖子,像摇铃似的摇来摇去:“又吃美女的豆腐,你小子知不知羞?”   轩风为“美女”二字心花怒放,刃雾气得龇牙咧嘴:『什么!不要诋毁我的名誉!我才不像……』   (别碰到‘他’的后代,会脏了你。)银发青年打断,语气充满冰冷的嫌恶。妖兽刹时噤声。   不知道这对主仆间的秘密对话,杨阳感激地道:“索贝克,谢谢你。”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照本宣科礼仪书上的用语,帕西斯越过她,去拿掉在远处的斗篷。众人这才看见他的穿着——云白色的绸衫外没有任何防具,完全是贵族的打扮。捞起斗篷抖了抖,帕西斯将它披回肩上,指着看守者打出来的大洞:“走吗?”   “当然!”   踩着光梯,帕西斯的步伐就和走真正的楼梯一样悠闲。昭霆好奇地道:“索贝克,你看到这梯子一点也不惊讶?”   “我也会类似的魔法。”帕西斯笑道。轩风用热情的口吻道:“那你和肖恩一样是魔武双修咯?”   “呵呵,没有这么厉害,我还是比较擅长武艺。”帕西斯没有露出内心的嫌恶,和颜悦色地回答。两个少女轮流缠着他问问题,希莉丝也加入进去。   这个青年没有肖恩那种阳光般的亲和力,却有股特别的诱惑力,混合着神秘感,使人情不自禁地想要挖掘。   杨阳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插口:“索贝克,你为什么来这个遗迹?”她突然想到,万一找到财宝,要怎么个分法。他们是不在意,可扎姆卡特一定会牢牢护着“他的”战利品,一个子也不给新同伴,到时就麻烦了。   原是绿色的褐色眼眸寒芒一闪。   “报仇。”   “呃!”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答案,每个人都错愕不已,肖恩甚至回过头。帕西斯皱了皱眉,提醒道:“小心脚下。”   “哎!”才听见,肖恩一脚踏空,帕西斯急忙搀扶住他。   以肖恩的身手,只稍微一晃就恢复平衡,看向害他摔跤的罪魁祸首,“奇怪,光梯怎么到头了?应该没这么短。”   “不奇怪。”帕西斯的目光变得如刀锋般犀利冷硬,甩手丢出一枚光球,照亮了黑暗的地底,“是这家伙搞的鬼。”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头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的巨大怪物,形状像个捏坏了的包子,看不出是什么生物合成的,覆盖着漆黑硬壳的身躯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仿佛睡着了一般。   “好逗趣的怪物。”昭霆咧开笑脸。扎姆卡特跃跃欲试:“这么大,够我玩了。”   “等等,对方没有杀气,别冒然挑衅。”耶拉姆制止。希莉丝附和:“看看能不能从旁边绕过去,我们是来找宝物的,不是来杀怪的。”肖恩理智上赞成两人,好斗的本性却不甘心和平解决,因此选择沉默。   月想得深入:“不知道这一层是不是和上面一样没有楼梯,而且旁边太窄,绕行的时候一旦遭到袭击,可是脱逃无门。”肖恩正缺这样一个借口,点头如捣蒜:“对对!还是解决它比较放心!”   “讨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轩风不以为然。杨阳也和她站同一战线。   当下八人分成两派,吵得日月无光。   “索贝克,你说!”杨阳蓦地迸出一句。   “呃?”帕西斯正听得头大,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们八个人,四票对四票,分不出结果,加上你,就可以决定了!”   “……”两方的成员都用眼波朝唯一的裁判施压,帕西斯心里是无条件支持肖恩,也就是主战派,但面上,他没有用这个理由,手指身后:“我根本不用表决,它已经被你们吵醒了。” 第三百章 地下遗迹(六)   话音刚落,视野一暗,原来是头顶的光球不知何故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盏盏亮起来的青白色灯火。众人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压根不是什么灯,是怪物的眼睛,密密麻麻分布在宛如甲壳的皮肤上。   “哇——好恶心!”昭霆一改先前的评语。扎姆卡特也一脸嫌恶:“有损我心目中的包子形象,去死!”   对豆沙包情有独钟的血龙王怀着怒气朝包子怪发出加强版的火球,然而中途,火球扭曲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消失。与此同时,每个人都感到一股轻微的不适感。   “空间魔法!”月冲口道。杨阳大吃一惊:“什么!它居然会空间魔法?”连她也不会空间魔法,一头怪物却会,天理何在啊!   “呸!我倒要看看它的空间魔法强,还是我的火焰威力强!”   “住手,萨克!使用那种程度的火焰的话,我们会吃不消!”   扎姆卡特默然。他早就领会了火元素之心,身体也经过火精灵改造,不会受到火焰灼伤,但其他人不行,超过八段的爆炎散发出来的热量就足以将他们烤成焦碳,更别说他打算用十二段的火魔法。   “啊~~那要怎么办嘛!”   “当然是找魔力源了。”耶拉姆抽出鞭子,白了他一眼。希莉丝也笑嘻嘻地拔出穿甲剑:“这一仗你们法师没用,乖乖待在一旁看着吧。”月不以为然,他原本是十三段的时空系和魔阵系法师,虽然今非昔比,但也可以用一些法术辅助。   可惜昭霆的天赋在元素系和幻术系,不能继承他的成就,大法师看了棕发少女一眼,她正跃跃欲试地拔出大剑。   “等等,你们过去的话,也有可能掉进异空间!”杨阳急忙阻止,心念电转,“而且…它为什么不用空间魔法攻击我们呢?只要把我们关进异空间……”   “刚刚那个不是空间吞噬,是普通的扭曲空间。先布下结点,在触发的瞬间,对最终能量中心的干扰引发小规模的空间紊乱,从而打乱玛那的分子排列,造成那种看似消失其实是还原的现象。从魔力量来看,等级也很低,应该无法将全身都防御到,只要我们动作快……”   肖恩说到一半,瞥见几个拿刀剑的都一副茫然的表情,苦笑道,“总…总之,它不是无敌的,我们动作快点,配合好点,一定能打败它。”   “哦。”战士们呆呆点头。   月出声道:“找到了,魔力源在那里。”余人顺着他的指头看去,只见一个青色的光团悬浮在天花板下方,奇麦拉头顶的位置,都无言了一阵。   希莉丝用泄气的口吻道:“看来我们只能负责骚扰的任务了。”说着眼望情人。肖恩点了点头,示意他主攻。   昭霆很想用新学的浮空术,和月教的古魔法「谭森的浮盘」,又顾虑表姐的心情。   “也让我插一脚吧。”帕西斯解下束剑的带子,连鞘拿在手里。耶拉姆问道:“你主攻还骚扰?”   “嗯,主攻好了,我有办法接近魔力源。”   “好!那我们一起!”肖恩问也不问是什么办法,拍了下他的肩膀,率先跑出去。帕西斯笑了笑,脱下斗篷递给杨阳:“帮我保管一下。”   “咦……啊!”杨阳还没领会这句话的意思,就为接下来的景象瞪大眼。青年几个助跑高高跃起,一双雪白的翅膀从他背上延伸开去,抖落无数晶莹的羽毛,带动他往天上飞去。不止她,和他并肩奔跑的昭霆三人也吃惊得停下脚步,目瞪口呆。   “天哪!他是天使吗?”轩风惊呼。杨阳纠正:“不,是翼人。”这个世界没有天使,说错会引来怀疑,虽然被同伴知道她们的来历也无妨,但现场还有个新认识的帕西斯。   “不,那是光能量的凝结体。”月一眼看穿奥秘,这对羽翼印证了他先前的怀疑,帕西斯能毫发无伤闯到地下遗迹的第五层,果然是因为有飞行能力,因为现存的浮空术都是风系魔法,无法与光系魔法同时使用。   这一刻,月还感到,和肖恩那样天生光元素亲和不同,帕西斯身上散发出的是神力。   啧,讨厌的圣职者。月心下反感,法师最厌恶的就是圣职者。   肖恩担心地瞄了一眼上面的人,跳上奇麦拉的身体,向上跑去。因为遗迹下面风元素奇缺,他也无法张开风翼。   『你这笨蛋,干嘛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任务。』趴在主人肩上,随着他闪避的动作颠来颠去的刃雾忍不住抱怨。   (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死不了。)帕西斯对“诱饵”一职乐在其中,一边逗弄笨重的敌人一边抽空回嘴,突然听见一个明朗的男声:“索贝克,小心啊!千万别勉强!”   唉唉,肖恩师父总是把别人的命看得和自己一样重要。过往的记忆涌上心头,帕西斯不觉卸下伪装,朝他绽开真正属于“帕西尔提斯”的笑容:“没事的啦。”   不知为何,这个语调触动了肖恩心底的某根弦,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用这样的笑容,这样的语气叫他不用担心,然后……   “不行!你给我待在那里!不,滚下来!那家伙我来收拾!”   “……索贝克有这么脆弱吗?”余人面面相觑,为同伴的过分紧张感到不解。尽管他们还摸不清这个青年的实力深浅,但从他至今为止的表现,无论如何也同“弱者”两字挂不上勾。   糟糕,过火了,接下来得把这张面皮贴贴牢。帕西斯一边反省一边摸摸脸颊,装作没听见底下的大吼大叫,这时,一波名为“危险”的警讯拂过他的神经。   无数黑色的光弹凭空出现,打向地面的众人,连绕着奇麦拉牵制的昭霆三人也被波及,陷入手忙脚乱的境地。帕西斯一甩手,数以百计的雪白光团疾射而下,砸中了大部分黑色光球,爆炸的能量波掀起乱流,刮得众人东倒西歪。   “圣光弹!”希莉丝失声道。拥有强大攻击力的圣光弹是光系高级法术,即使高阶祭司也最多只能一次发十来个,这家伙居然咒语也不念就扔出几百个,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这种程度的神恩,已经是神眷之子的级别了,月蹙了下眉:难道这家伙是生命女神的神使?   帕西斯胡乱扔光弹,准头一塌糊涂的模样,让杨阳想起了神官,从一片狼藉的地上爬起来。   “该死!”担心朋友们,肖恩小声诅咒了一句,收起暗镰,左手按着奇麦拉的甲壳,“血咒缚杀!”   手下的部位浮现出鲜红色的图腾,浓烈的血味渗入空气,以图腾为中心,耀眼的红色光波沿着坚硬的表皮朝四面八方扩散,很快就将那庞大的身躯全部纳入,犹如披上一件血色的外衣。   “什么味道啊,真难闻。”昭霆捂着鼻子。帕西斯的唇畔却扬起笑意:“死灵魔法啊……真怀念的味道。”肖恩保持半跪的姿态,对下面的同伴喊道:“快点!这个魔法的作用是魔力封锁和束缚,但我也动不了,快上来把魔力源毁了!”   昭霆三人二话不说开始往上爬,只是他们的身手远不及肖恩灵活,爬得磕磕碰碰。   “喂喂,你是不是忘了我啊?”帕西斯抗议。   “没忘啦!……咦,你怎么还在上面?不是叫你…算了,你是光系法师吧?血咒缚杀的味道会让你不舒服,快点下去!”   “我本来也是死灵法师啊。”帕西斯嘀咕,再次充耳不闻师父的命令,光翼一振,飞向魔力源,眼角瞥见奇麦拉的额头裂开一道缝,缓缓打开,射出湛然的光芒。   还有一只眼?刚看出那是什么东西,帕西斯只觉脑袋好像被一只大锤敲中,意识逐渐模糊。   “他怎么突然不动了?”昭霆眼尖,第一个发现异样。杨阳观察了一下:“糟了!会不会是催眠!”   “没错,这应该是地狱生物「魔眼」和贪魔甲胄的合成生物,有精神控制力。”月认为不用担心,如果帕西斯真是神眷之子,体质经过神力加强,一般的催眠对他无效,还被定住这么一会儿,说明帕西斯这方面的抗性很弱,或者意志不强,心志软弱。   希莉丝跑得最快,喊道:“索贝克,醒醒!”   飘浮在空中的人没有回应,见状,肖恩连忙站起,左手传来电击般的痛楚,分散注意力导致的反噬剥夺了他的力气,几乎是跌的跪下来,虚脱地喘气,只急得五内俱焚,偏偏动弹不得。   『攻击,把这些人全杀了。』   一个低沉的声波传遍全场,杨阳等人一惊,当瞧见流浪佣兵举起剑,更是心脏噗噗直跳。   “就凭你,也想左右我的意志?”   嗤笑声打破了死寂,肖恩等人松了口气,帕西斯的神情柔和下来:“不过念在你让我在幻觉里看到妻子,给你个痛快吧。”语毕,他左手食指按在剑锋上,收回灌注在上面的神力——协调神的力量会给予非协调的产物莫大的痛苦——随即,右手往前一送。   迅如雷霆的一击,青年的身影出现在奇麦拉的侧后方,身后是匪夷所思的情景,仿佛被撕开的画,奇麦拉巨大的躯体一分为二。   咔啦!没有沾上一滴血的长剑发出一声脆响,碎成粉末。帕西斯咋了咋舌,端详只剩剑柄的佩剑:“我都用劈的了还这样,真是……”   “索贝克,小心!”好几个声音一齐喊,可惜迟了半步,奇麦拉的两半身体斜斜分开,上半具将流浪佣兵压个正着,整个人直直往下坠。   “呜……”   帕西斯拉回飞散的意识,撑起疼痛欲裂的身体,昏暗的视界掠过几缕流光般的银丝,分外美丽。帕西斯一怔,抓在手里,头皮传来的感觉告诉了他这是什么,再看应该戴着幻象手镯的左腕——没有!!!   惨了惨了!当下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帕西斯四下寻找,惊喜地看到不远处闪过一道绚丽的光芒,正想扑过去,脚却不听使唤,转头一看才发现被压住了。   (刃雾,还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捡回来!)抽了两下抽不出来,帕西斯火冒三丈。   『你说之前,先看看别人的情况吧!』刃雾的处境也不比他好,被夹在狭小的空间里,都快断气了。   祸不单行,杨阳等人正好在这时赶到:“索贝克!索贝克!没事吧?”   帕西斯鸵鸟地当作没听见。以为他翘辫子了,外头一阵鼓噪,然后是他非常熟悉的嗓音,带着关切和慌乱:“索贝克,回答我!”   “啊,我…我没事。”帕西斯不由自主地答道。   “太好了!他还活着!”   呜哇~~~帕西斯捶胸顿足,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一只银白色的小鸟从他胸口窜出,飞向手镯:“我去!”   心里燃起一线希望,紧接着又被上头的声音浇熄:“忍着点!我们马上把尸体搬开!”   慢点没关系啦!差点就这么吼出来,帕西斯只觉压着双腿的重物动了动,骤然变轻,绝望间没察觉左手一凉,眼前一片空白。   “索贝克?”   有扎姆卡特的力量手镯助力,加上月和杨阳的法术,众人推开了奇麦拉的尸体,喘着粗气看向被压在底下的青年,却见他一脸恍惚,两眼呆呆地直视前方。   “呃……啊!”帕西斯回过神,第一个反应是抚摸耳鬓,短短的,有些粗糙的发丝;抬起手,幻象手镯好端端地戴在腕上。   “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肖恩关怀地问道。   “啊哈哈哈哈,没事。”帕西斯放松肩膀,露出脱力的笑容,“多谢你们救了我啊,时机掌握得真好。”有够惊险!老命都被吓掉半条!   众人也如释重负,杨阳扑哧一笑:“你还真是迷糊呢,没中催眠,却被自己砍倒的敌人压住。”   “失误,失误——哎,谁能扶我一把?脚麻了。”   肖恩伸出手,赞道:“你真厉害!”帕西斯睁大眼,脸上的表情只能用“受宠若惊”形容,随即,满满的喜悦取代了愕然,直达眼底。   虽然只是一句赞扬,对他的意义却非同小可。   曾经,这个男子是他追逐的目标,他总是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抵挡东方学舍的追兵,伤痕累累,为他们撑起一片天;看着他被迫走向战场,和自己的挚友对决……懊恼自己的无能,怨恨自己的弱小,幻想有一天能强大起来,而现在,他终于有了保护肖恩师父的力量?   月却看了帕西斯一眼:这个青年武艺确实精强,剑术超群,却是个骨子里的菜鸟,帕西斯轻易中了催眠,遗漏观察敌情,连续两次犯下那样的低级错误,如果不是神眷之子的体质,被那么大块头的合成生物压住,他早就变成肉饼了,也只有比他更菜鸟的冒险小队毫不怀疑他的各种疑点。   “咦,它怎么了?”几个少女指着奄奄一息躺在他怀里的刃雾。   “放心,死不了。”帕西斯挥挥手。   这时,月看到尸体下面露出的花纹,立刻出声:“萨克,快把尸体搬开!”   “怎么了?”余人不解。   “我要看清楚这些符文。”   月指着地面,他是魔阵系的十三段法师,对这类法术的识别能力最高。这一看,肖恩也变了脸色,急迫地道:“快!大家帮忙移开!”说着,身体力行上前推,于是其他人一头雾水地再次当起苦力,和血龙王一起将奇麦拉的下半身移动开来,露出来的是好像圆周的一角和几个奇形怪状的符号。   “是法阵吗?”杨阳不解,魔阵是失传的魔法派系,白袍最后的阵地圣域也被烧了,只有王室保留着封魔阵的使用方法。   “克威尔·拉·比斯……”月一边念出那些符号,一边推敲。   “月,我不想打断你的思考,但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肖恩用凝重的语气道,“这里是奇麦拉的监狱,那么魔法阵的用途只有一个。”   “监.禁!”月肯定了他的推测,“那个合成了魔眼的奇麦拉,恐怕还用来精神控制下面的怪物。” 第三百零一章 地下遗迹(完)   话音刚落,一根人体粗的触手迸出地表,吓了正好站在附近的昭霆一大跳。   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触手接二连三地冒出,伴随着大量的碎石和尘风,地板也出现了些微的摇晃,肖恩和月当机立断地发动魔法:   “浮空之盟!”   “碧蓝风界!”   所剩无几的风元素带着众人朝上飞去,由平地化为圆,将他们包进一个青色的球体。但很快,两个施法者就露出力不从心的表情,球面的颜色也迅速黯淡下来。千钧一发之刻,帕西斯及时吟唱咒文:“曙光女神之护界!”   柔和的光辉从他的掌心射出,转眼充满了球体的内部,薄膜的颜色也从青色变成白色。说时迟那时快,他刚布好结界,四壁和地面就爆出无数裂痕,纵横交错的触手掀起致命的狂风,挟带数以万计的碎石到处肆虐,有两根还直接抽中光球,使得众人摔成一团。   “他妈的!什么玩意!”扎姆卡特破口大骂。几个少女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说不出话来。肖恩和杨阳惊讶地看着和他们摔得一样难看的帕西斯:“你不集中精神也能维持结界?”   “嘿,只要我不死,这个就破不了。”帕西斯虽然笑着,心里却颇不轻松。刚刚那一击的力量超乎他的想象,因为体内的神明,他可以无限制地使用光系和生命系法术,但他只是念诵师姐玛丽薇莎念过的咒文,对光系魔法没有研究,现在临阵磨枪,也不知道顶不顶得住,“总之,先上去。”   光球随着他的意志往上升,尘灰弥漫,大块的青晶石从头顶剥落,触手的冲击连天花板也吃不消,却反而省了杨阳等人的力气,他们不受阻碍地回到了第六层。   扎姆卡特不顾情人的抗议把他塞进背包,这个举动非常有先见之明,光球再一次剧烈晃动,数十根触手将众人抛上抛下,撞上墙壁又滚下地面。四个少女强忍呕吐的欲望,死死捂住嘴巴;男士们的感受也好不到哪去,一个比一个面无人色。   “我操他XX的!不要我们不吭声你就神气了!”血龙王暴怒地踢了脚球壁,用力之大,使银发青年担心结界不是会毁于外部的打击,而是内部的破坏。   “你!叫…叫……”   “我叫索贝克。”帕西斯体贴地提醒对方自己的化名。扎姆卡特才不管他叫什么东东,指着下面道:“我要烧死它!你的结界能不能挡住热量?”   “如果你想使用禁咒,决不可能。”这点自知之明帕西斯还是有的。   “$&※◎+……”又是一连串脏话。杨阳缓过气,手足并用地爬起:“这头怪物是不是想回到地上?”余人无言地注视她。过了会儿,昭霆叫道:“它想回也回不去!”   “咦?”   “你们忘了?下面还有头包子怪,有它挡着……”   棕发少女没有说完,一股毛骨悚然的气息吹入她的心脏内壁,冻结了她的舌根。余人也感觉到这股波动,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只见一个血色的东西冉冉上浮。   即使透过白色的光壁,那颜色仍是红得刺目,触手停止了蠕动,朝拜般静止在空中。帕西斯趁机加强结界。仿佛受到刺激,那东西喷出一块卵似的物体,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每个人都不想再承受一次撞击,帕西斯立即张开护壁:   “光盾!”   闪耀的盾牌挡住了攻击,随着一记闷响,卵块爆散开来,喷出断裂的肢体和支离破碎的器官。包括帕西斯在内,人人失神了刹那,这才看清那血色的东西是无数血肉包裹而成,表面还粘连着许多扭曲变形的人体。   “……”   连惨叫也发不出来,轩风和昭霆用拳头捣住嘴,希莉丝咬紧下唇,杨阳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人体……合成。”   亵渎!   愤怒的喊声在脑中炸开,帕西斯呻.吟了一声,牢牢按住太阳穴。   “索贝克!?”   无暇理会众人的询问,银发青年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内心不断涌出的杀意。可是那个往日总是冰冷得像座雕像的神祇,这次竟一反常态地勃然大怒,仓促间聚起的精神壁垒,渐渐抵御不住……   手腕一阵剧痛,帕西斯震了震,回过神。   “呀!”离得近的杨阳手忙脚乱地拉下咬住他手腕的刃雾,“对不起,它突然——”   “不,没关系。”帕西斯回以苍白的笑容,一把抱住下仆,(谢谢,刃雾。)   『哼,我只是不想落得梅菲安一样的下场罢了。』刃雾别过头,瞥见主人黯淡的神色,终是忍不住关怀,『你撑得住吗?』   撑得住也不能冒险。帕西斯微一苦笑,闪身离开结界。众人见状大惊:“喂喂,索贝克!”   “我在外面比较好控制。”敲敲壁面,帕西斯给了他们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突然眨眨眼,嘴角上扬,“扎姆卡特,你最好让月出来透透气,他好像快憋死了。”   血龙王急忙打开抖个不停的背包。重获自由的黑袍喘息片刻,道:“那不是人体合成!”   “哎?”   “不是你说的么,‘人体合成’?”月瞪了杨阳一眼,“谁会用最脆弱的人类做素材,那应该是最接近拿姆鲁的实验品,因为无法彻底将吸收的人体养分化,才那个样子!”   “那也很恶心啊!”昭霆歇斯底里地大叫。帕西斯却冷静下来,体内的骚动也慢慢平息。肖恩铿锵有力地道:“管它什么来历,先打倒它再说!”   “没错,不过我们最好再上去点,以免被触手攻击。”帕西斯笑着赞同,将头顶的天花板打了个大洞,操纵光球往上升,正要挥动光翼跟上,眼角微芒一闪。   什么东西?   看清的瞬间,血雾笼上青年的双眼,冲毁了所有的理智。   一声凄厉的狂啸震撼了整个地下遗迹,众人只觉天摇地动,眼前乱光飞舞,耳边巨响轰隆,完全搞不清楚情况。一切都平静后,杨阳才摇摇嗡嗡作响的头,困惑地道:“怎么回事?”   “他掉下去了!”肖恩按着球面,焦急大喊。   地底,刃雾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呼唤应该在附近的主人:『帕西斯……』   “滚!!!”   狂暴的怒吼几乎撕裂它的耳膜,刃雾反射性地后退。小羽跌了出来,撞在它身上。   帕西斯喘着粗气瞪视手里的东西,那是把弯刀,腐朽得看不出原样的刀柄系着一根皮绳,皮绳的末端绑着一颗青灰色的珠子。就是这枚珠子发出光芒,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是他刚刚成为死灵法师时做的冥灵珠,一共六个,分给肖恩师父和菲莉西亚他们一人一个。他现在还记得华尔特一边嘟囔“阴森的东西”一边小心地把冥灵珠系在佩刀上的模样。如今,刀在人亡。   啪!珍藏着过去影象的珠子碎成粉末,帕西斯缓缓抬头,充血的眸喷射出炙热的恨意:“就是你这家伙,杀了华尔特。”   冰样的杀气笼罩了整个空间,连没什么智力的奇麦拉也从这股不寻常的气氛中感觉到了“危险”的讯息,触手齐发!目标却早已离开原地,围绕四壁开始移动。   银发青年的速度超越了风,足不点地地在粗如树干的触手间穿梭,每次急停和迂回都伴随着大蓬的血雨。锯齿状的细长光剑从他的掌心延伸开去,给予奇麦拉莫大的痛苦。每当一根触手抽搐着倒下,它就发出一声哀嚎。   两头妖兽战战兢兢地看着这幕血腥的场景。   “小羽,你说……他是不是发作了?”刃雾咽着口水问。   “还用问,当然是发作了!”小羽连扇几下翅膀才歪歪斜斜飞起来,“快走吧,主人发作时是六亲不认的。”   被光剑砍断的触手无法再生,飞快地减少,奇麦拉发觉不妙,忍痛喷出了卵块。它捕捉不到青年的身影,干脆一次性喷出将近一半的血肉,同时挥舞所剩不多的触手,试图将敌人围杀在内。   触手宛如巨大的蛇群摆动着身体,在密闭的空间里掀起猛烈的飓风,蛛网般的裂痕不断爆响,碎石纷飞。没有击中目标的卵块依然拥有强大的杀伤力,炸开的碎肉坚硬如铁,细密的血珠也变成可怕的凶器,地下大厅顷刻间成了一个血红的地狱。   这片浓重的血色中,一道白影忽闪,迅捷无比地划开包围,凌厉的剑气轰碎触手,搅烂卵块,血雨纷纷洒落,染红了云白的衣裳,也浸透了疯狂的心。左手摊开,一串光弹疾射而出。   连环爆炸。   刚刚只是震撼的空间此刻大幅摇晃,土石崩落,尘沙飞扬。这波攻击彻底粉碎了奇麦拉的长距离战力,银发青年几个跳跃,掠至半空,挥剑劈下。   炽白的光剑随着斩击的轨道汇聚成一把金黄色的光枪,宛如神掷落的制裁之矛,轻易劈开奇麦拉的身躯,喷出的血液在瞬间被高热蒸发,惨厉的嘶吼令人心悸,青年却不为这样的景象满足,甩手扔出数十枚锐利的光针,将奇麦拉钉死在地。   欢畅的笑声于同时扬起,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插满了光针的奇麦拉痉挛了几下,豁然爆散。帕西斯信手击落飞向自己的肉块,盯着改变了外形的敌人,绽开诡异的笑容:“出来了。”   露出真身的奇麦拉仿佛某种节肢昆虫,漆黑的表皮还粘着不少碎肉,上半身像披着甲胄的人类,下半身是八只覆盖着黑毛的长足。   奇麦拉发出刺耳的呐喊,不同于先前的惨叫,这是蕴涵强大魔力的音波冲击,已然摇摇欲坠的石壁再次迸出了裂痕,青年的身体也微微一晃,不过绝大多数是惊讶的缘故。   “共鸣魔法……?”   这是独属于亚利安族的能力。帕西斯眼中浮现出憎恨以外的情绪,身形急闪,冲到奇麦拉面前,光剑挥出短促的弧线。   碎裂的护脸下是一张秀丽的面容,因为长年不见光而显得苍白,眼神呆滞而空洞,从优美的唇形和细长的颈项可以看出是一名女子,银色的长发披散在漆黑的盔甲上。   显然,这是头亚利安族和蛛母合成的奇麦拉。   “你……”帕西斯脱下幻象手镯,露出本来面目,欣喜地看到对方眼底闪过一丝微芒,他用颤抖的手指抚摸她的脸颊,轻声道:“认得出我吗?”   咔!奇麦拉胸部的甲壳掀开,从里面喷出压缩气体般的青色光块,帕西斯仗着武人的警觉及时避开,却不可避免地被气块带起的罡风连翻几个筋斗,掉在大厅的另一头。   “哈哈哈哈……”   翻身坐起的亚利安族青年,表情不悲不愤,反而狂笑起来。   没有了!最后一个同族!肖恩师父认不出我,华尔特死了,菲莉西亚死了,大家都死了……最后还是剩下我一个!   “至少……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死。”   用光剑挡开奇麦拉的连续攻击,青年的眼神恢复了正常,云霞状的光波从他手中射出,形成一顶巨大的光罩,盖住奇麦拉。   基于本能的恐惧,奇麦拉尖叫起来。   “忍耐点!”训斥完对方,帕西斯收起光剑,一边变幻手势,一边吟唱咒文,“包容万物之负者,为光所弃者,请回应我的诉求,开放您的怀抱,赐予我的敌人永恒的安眠——冥神之翼!”   每个字的吐出都包含着针刺般的痛楚,已经差不多被协调神同化的身体无法接受来自冥界的力量,但帕西斯还是用罕见的意志完成了魔法,合起的双手涌出温柔的暗黑色波动。   漆黑的浪潮淹没了光罩和里面的生物,奇麦拉的肌肤逐渐变得灰白,双眼蒙上涣散,缓缓倒下。帕西斯吁了口气,正想上前帮她合上眼,身子却不听使唤,仿佛被什么粘性极强的东西粘住。同时,奄奄一息的奇麦拉奋力一搏,喷出压缩气弹。   “什……!”   惊愕的低语被爆炸声掩盖,一道纤影突然出现,挥动乌黑钝锋的大剑劈碎了青色的气块,熟悉的招式令帕西斯震惊得全身僵硬,大睁的眸写满不信。   “我说帕尔,你还是老样子,头脑一发热就不注意周围的情形,你这样叫人怎么放心呢?”   来人吐出清脆嘹亮的嗓音,一手叉腰,一手潇洒地将大剑扛在肩上,俏丽的脸庞咧开豪迈的灿笑,瞅着银发青年的棕色眼珠闪烁着坏心的光芒:“嘿嘿~有点想让你就这么粘在那儿,瞧这个姿势多别致。”   “你……你……”帕西斯的脑海一片空白,连自己说了什么也不知道。   大剑挥出两道剑压波,斩断了透明的蛛丝。帕西斯踉跄了一步,目光却自始至终定在“他”脸上。   “你是……?”   “还问,你这样很伤感情哦,小师弟。”   听到最后三个字,帕西斯终于确定了,狂喜之情如泉涌上,湿润了双眸:“华尔特!!!”   “答对。”首代西城城主竖起食指,给了他一个嘉许的笑。   ******   “昭霆上哪去了?”   此言一出,人人面面相觑,月自责竟然没发现昭霆不见了。   调息片刻,杨阳怒吼:“这个混蛋!我叫她不要乱跑她还给我乱跑!”肖恩苦笑安慰:“算了,就当多找个人吧。”   ******   “你怎么这个样子?”   帕西斯上下打量师兄。华尔特·亚布罗迪仿佛天塌了似的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个样子啊,但是那些人当中只有这个身体和我的灵魂最适合,我就临时附身了——对了,我看到肖恩师父了,他看上去很精神,当年那个果然不是他吧?”   “不是。”   华尔特一脸“我就知道”,问道:“冒充他的是谁?”帕西斯眼中射出强烈的憎恨:“是肖恩师父的孪生哥哥席恩,他欺骗我们,强迫菲莉西亚支撑世界树。”   “那你后来?”华尔特不意外,因为在生前,他们师兄弟都知道肖恩的养女,精灵王奥佛瑞特的女儿菲莉西亚是众神预言的世界之相,能够拯救世界,只是不知道「世界之相」是什么意思,菲莉西亚也不愿意担负救世的责任,就不当一回事,纵容保护她。后来天灾人祸,洪涝地震火山喷发等灾害连续不断,整个国家摇摇欲坠,眼看人类就要死绝,而他们师兄弟刚建立新王朝,之前篡位英雄王,根基未稳,一直忙着铲除反抗者,根本束手无策。   所以菲莉西亚支撑世界树,可能就是世界之相的含义,可是当时帕西斯也一起失踪了。   “他用我降下协调神,调节这个世界。”   华尔特震惊,随即转为错愕,最后是深深的温柔与疼爱。他抛开无刃,两手抱紧怀里的身体:“辛苦你了,帕尔。”   “……”银发青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竭力咽下哽咽声,泪水却无法克制地沾湿了脸下的衣裳。华尔特明白他需要发泄,一动不动地任他搂着,但是半刻钟后,他沉不住气了。   “喂!给我差不多一点!”一手粗暴地揉乱师弟的银发,青年喝骂,“男子汉流血不流泪!天大的事也给我打碎了往肚里吞!”   “因为…想到……我的同族杀了你……”帕西斯断断续续地道。   “耶!那是你的同族?”华尔特大吃一惊,看向远处的尸体,脸上渐渐浮起烦恼的表情,“嗯…没关系啦!杀死我的原来是美女而不是怪物,我爽都爽歪了!”   “……你安慰人的本领,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别不识好歹,臭小子!老子又不是安迪,有那么好的耐心哄小孩!肯贡献我强壮的胸怀让你哭哭啼啼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听到“安迪”两字,帕西斯才注意到不对劲:“华尔特,你怎么还在这个世界?”怒气被打断的西城城主不假思索地道:“哦,我被吸进了那颗珠子,没法去冥界。”   “什么!!!”   帕西斯脸色大变。他是最了解禁锢的痛苦的,一想到对方也和他一样,那么长的岁月被关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哪儿也不能去,也不能和外界沟通,就浑身发抖。   “没你想得这么糟啦!”见状,华尔特急忙解释,“那颗珠子有催眠的作用,我睡着了。而且……那个奇麦拉不但能吸收□□,还能吸收灵魂,你等于是救了我!”   “真的?”帕西斯一脸怀疑。   “去!我会骗小孩子?”   “什么小孩子!你也不过大我两岁!”   “哼哼,大两岁也是大,何况你入门最晚,‘小’师弟。”华尔特故意加重那个“小”字。帕西斯气得咬牙切齿。   华尔特突然抬起头,注视空中的某一点,露出飘渺的微笑:“好像没时间开玩笑了……”   “冥界之门要打开了?”帕西斯面上没有变化,两手却一张一弛,充分表现出不舍之意。瞥见他的动作,华尔特的神情柔和下来,拍了拍他的后脑勺:“别这个样子,我们迟早会重聚的。我还欠鲁西克一句道歉呢,不去不行。”   “嗯。”   “答应我,好好照顾肖恩师父,还有……你自己。”   “我才用不着照顾呢!”帕西斯横臂抹干泪痕,样子十足像个赌气的小孩。华尔特翻了个白眼:“少逞强了,你这个骨子里根本没断奶的小鬼!不过,你也是我们当中最坚强的,所以我很放心。”帕西斯嗤笑道:“少用老大哥的口气说话,快滚吧!”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华尔特又拧了拧他的脑袋,才微笑道,“后会有期。”   “……”   扔下失去意识的棕发少女,银发青年默然伫立良久,苦涩地道:“后会无期,华尔特。”   ******   “昭霆!”   一下到帕西斯和奇麦拉打斗的一层,众人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同伴,连忙奔过去。   “她怎么了?”扶起表妹,杨阳焦急地问道。希莉丝检查了一下,面露困惑:“没事,只是昏过去。奇怪,她怎么会在这儿昏倒?”   月蹙眉,一下来,他就看出周围很多剑气是帕西斯留下,可是他就这么把昭霆抛在这里,甩手离去,如果还有奇麦拉,或者碎石落下,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看这个!”轩风指着附近的地面。余人凑过去,月看了一眼,果然看见用炭笔潦草写着两行大字。   索贝克:   宝物在下面一层,告辞。   ******   “你为什么不把真实之眼毁掉?”   “嗯?”   帕西斯无精打采地坐在树上,望着黄昏的天空。刃雾跳上他的头,用肉掌连连拍打他的前额:“把真实之眼毁掉啊!你不想继续用‘索贝克’的身份和他们一起旅行吗?”   “啊。”帕西斯笑了,这是真正欢畅,不带一丝阴霾的笑容,“是很想,很想很想。”   “那就毁了真实之眼!或者我去帮你毁掉!”   “不行。”帕西斯断然道,“别忘了贺加斯。”领会了他的言下之意,刃雾只得沉默。   “不过,真的很开心呢。和肖恩师父并肩战斗,和华尔特见面……今天之前,连做梦也想不到。”   “……”   抬起头,荡漾着笑意的绿眸映入七彩的霞光。   “今晚可以做个好梦了。” 第三百零二章 屠城   回到地面,是23号晚上的事。   虽然只在地下待了一天一夜,众人的感觉却像过了一年。因此离开遗迹时,每个人都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连应付惊讶的公会成员的力气也没有,丢下一句“明天再说”,直奔旅馆。   强撑着抹完身,杨阳正要上床休息,听见敲门声,连忙披上外衣去开门,只见棕发青年一脸焦急地站在外面。   “什么事,肖恩?”杨阳压低声音问,因为和她一个房间的三个少女已经睡了。肖恩也轻声道:“把索贝克的斗篷给我。”杨阳愣了愣,依言把斗篷翻出来给他,却没有关上门,反而推着他往外走,直推到走廊尽头才停下。   “你要他的斗篷干嘛?”   “我…我想找他,我不放心。”   杨阳拨了拨刘海,浮起“真搞不懂你”的表情:“为什么不放心他?他的留言已经表明他平安无事了。”肖恩的神色也很困惑:“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放心。”   “……”杨阳的手顿在空中,对方的神情让她想起以诺那一夜的情景,那个银心月下的孤寂身影,由于困倦引起的不耐烦立刻被关怀取代,她执起他的手,温言道:“到底怎么了,肖恩?”   棕发青年脸一红,掌心传来的触感抚平了他内心的混乱,不觉吐露道:“我感觉,我认识索贝克。”   “真的吗?”杨阳大吃一惊。   “嗯,在打那个包子怪时,我就有感觉,他是我认识的人。”   “可是,你认识的人,应该都已经死了啊,莫非……他是魔族?”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杨阳想了想,道:“算了,找到他,就能真相大白了,你快找吧,我也在这里陪你。”肖恩用力点头,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摸出一只粉笔,直接在地板上画起魔法阵来,画好后,将叠得整整齐齐的斗篷放在中间。   吟唱完咒语,魔法阵的一角闪动了一下光芒,杨阳问道:“怎么样?”   “很近!”言下充满喜悦。   “太好……喂喂!”杨阳一把揪住他的辫子,受不了地道,“你这种行动派的作风能不能改改?你想这么晚去打扰人家吗?明天再去!反正有斗篷在,他跑不了的。”   肖恩摸着被拉痛的地方,不情愿地瞅着她。杨阳视而不见,拍了下他的后脑勺:“走啦,去睡觉!”   ******   第二天早晨,恢复了精神的众人聚在男士的房间里,研究从地底带出来的宝物。   “这个就是真实之眼啊?”   轩风好奇地拿起其中一件端详,这是个外观像挂饰的银色薄片,上下都有可以挂的钩子,中间打造成眼睛的形状,眼珠的部分是一块绿水晶似的宝石,清澈剔透。她试着把它举在右眼前面,顿时叫出声:“哇——”   “怎么了?”余人投来诧异的目光。月皱起眉头:“不懂的人别乱玩。”轩风充耳不闻,发了会儿呆,移开真实之眼看了看,双眼泛起陶醉的涟漪:“扎姆卡特,你好帅。”   “耶!?”众人大吃一惊。另外三个少女立刻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可以看到原来的样子吗?”   “嗯。”轩风红着脸把法器递给她们,同时尖叫不迭,“好帅好帅哦!不亚于罗兰城主!而且是我喜欢的有男子气概的一型!”   “那当然!”血龙王毫不谦虚地昂起下巴,“我不管龙身还是人身都是最帅的!”   “抱歉,我对你的龙身没有兴趣。”   “切!”   杨阳因为在梦里看过扎姆卡特的原样,先让昭霆和希莉丝欣赏。轮到她时,尽管已经看过好几次,杨阳还是暗暗赞好,突然想起一个人,探头问道:“月,你要不要看?”   黑袍脸上掠过奇妙的波动,默然片刻,淡淡地道:“不用了。”   “月?”血龙王诧异地看着情人。   “好不容易习惯你这张脸,再想起来我又要花一段时间调适了。”一贯温文的语调包含着惆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扎姆卡特也沉默下来。   房里的气氛变得有点低落,余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是肖恩担起调解大任:“呐,我们慢点再测试法器的用途,先去吃饭怎么样?”   “我们吃过了,刚刚。”杨阳用无力的口吻提醒。   “那些清粥小菜,怎么填得饱肚子——扎姆卡特,如何?大家也一起去吧,顺便补充粮食。”   “好。”耶拉姆冲着最后一句点头。扎姆卡特二话不说答应。余人则是抱着舍命陪君子的心态,跟在两个大胃王后面。   个个挺着大肚子回到旅馆,撞见等候多时的公会使者,肖恩不得不放弃立刻寻找索贝克的计划,和同伴一块儿去冒险家公会。   一路上,使者不停地向他们打听地下的情况,杨阳也巨细无遗地告诉他。听到一半,使者讶道:“这么说你们还有一位同伴?”   “是的,他叫索贝克,公会可以查到他的住处吗?”   “只知道名字的话,恐怕很难,冒险家也有权隐瞒长相和行踪——你们知道他的职业和等级吗?”   “等级……”杨阳回忆。昭霆喊道:“是四级啦!他脱下斗篷时,我看到了!”   “四级……”使者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那他的职业是?”   “流浪佣兵。”这回杨阳很肯定地回答,想了想,补充,“会魔法的流浪佣兵。”希莉丝激动地道:“不!他绝对是神官!一次能发几百个圣光弹,他不是神官我把头割下来!”杨阳、昭霆和耶拉姆皱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此神官而非彼神官。   “那他就是神官战士了,他的武艺比我还高明呢。”肖恩总结。杨阳等人十分惊讶:“真的?”   “嗯!”   “好吧,知道职业和等级就没问题了,一会儿我帮你们查。”使者点点头。   卡伦的冒险家公会座落在中心广场,是一栋外观敦实的三层石造建筑,门口有许多告示牌,贴着任务表、通知单、排行榜和赏罚记录,不少冒险家围在前面指指点点,使者引着他们往正门走去:“先在大厅办完升级手续,然后我带你们去见分会长……”   “我说了是盗贼偷的!”   一声怒吼打断了语尾,使者略显不悦,杨阳等人震惊得面面相觑,只听得几个嘲谑的声音接着响起:“喂,小鬼,别缠着事务员了。”   “是啊,说是盗贼偷的,天晓得是不是你自己上茅厕时掉的,哈哈。”   “混蛋——”   “索贝克!”肖恩第一个冲进去,正好瞧见一个人从柜台前转过身,抡起拳头。介于栗色和褐色之间的短发,平凡的面容,不是索贝克是谁?   啪!先前嘲笑的大汉轻易接住挥来的拳头,一使力,将对方推倒在地,提起粗壮的右腿,就要踩下。   “住手!”情急之下,肖恩没有想到以索贝克的身手怎么会如此不济,揪住那大汉的衣领,硬生生往后拖了三步,再甩向角落,关怀地蹲下,“你没事吧?”   杨阳等人后脚赶到,纷纷招呼:“索贝克,你果然平安无事!”   “你们认识我?”索贝克一脸错愕。众人比他更诧异,昭霆冲口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昨天还一起冒险!”   “昨天?昨天我还没到卡伦。”   “什么!”众人都被搞糊涂了。轩风观察了一下,道:“他不是我们认识的索贝克。”月更快认出来。其他人这才发现眼前的青年虽然面容和他们昨天遇到的人一模一样,但身材不同,是很普通的体格。神态也明显不对劲,他们认识的索贝克,决不会露出这种傻乎乎的表情。   “难道是……幻术?”杨阳一手放在唇上,怔怔地道。月摇头:“应该是效果非常隐蔽的法器,如果是幻术,我早就察觉了。”   “你是说,有人冒充我?”索贝克恍然大悟,厉声道,“是了!一定是他!偷走我徽章的家伙!”   肖恩喜出望外,扣住他的肩膀:“你知道他的长相吗?”   “知道个屁!他趁着夜色偷袭我,将我敲晕,偷走了我的徽章和斗篷……”   “斗篷是你的!?”肖恩惊叫,语气充满绝望。唯一知道内情的杨阳担忧地瞅着他。其他人包括索贝克都一副大惑不解的样子。   之后,肖恩一直显得没精打采,连分会长问话时也垂着眼发愣。走出冒险家公会时,希莉丝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嘛,肖恩?”杨阳连忙解释给她听。   “原来是这样。”希莉丝握住情人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扎姆卡特啐道:“我就知道那家伙装神弄鬼的!”月沉吟道:“从他遇见我们时的表情看,应该不是有目的的接近。”昭霆不服气地反驳:“肖恩说认识他,那怎么不是有目的的接近!”她本来对帕西斯印象很好,但被欺骗令她难以消受。   “也许他本来想偷偷跟着我们,却不巧在遗迹里撞见。”月就事论事。他对帕西斯不抱好感,尤其怀疑他绑架了昭霆还扔在地下遗迹最后一层,但顾虑是肖恩认识的人,而且有些疑点没有证实,就不做评语。   “很有可能。”杨阳点点头,拍拍某失意人的背,“打起精神来,肖恩,索…索贝克不知道我们见到了真的索贝克,还是有机会见面的。”说话间,她心下纳闷:肖恩一直不愿恢复记忆,照理应该对和自己过去有关的人采取回避态度,为什么这次如此反常?   “嗯!”不愧是单细胞动物,肖恩立刻像个鼓起来的气球般活力充沛,“今天就离开卡伦吗?”   “是没必要在此久留。”耶拉姆用一贯淡漠的口吻回应。   “走之前,先买几匹马吧。”想起情人在矿山上的惨状,月提议。轩风热切赞同:“好啊好啊,一人一匹,反正现在有钱了!”刚刚公会把他们从地底带出来的古币换了现金,还给了额外的奖励。宝物月说要留下,除了真实之眼,都捐给这个时代的魔法公会,大家也不反对。   听到“马”,耶拉姆的脸色几不可察地一黯。肖恩及时捕捉到,若有所思。   在马市选好坐骑,委托马主牵去城门等着后,一行人回到旅馆,整理行李准备上路。正理得差不多时,外头传来喧哗,昭霆推门出去看,只见黑压压的人潮涌上楼。   “我认得她!她是和提拉的英雄在一起的小姑娘!”   当先一人叫道,满脸喜色。人群顿时鼓噪起来,争先恐后地扑上。被他们的气势所慑,昭霆啪地关上门,死命顶住。杨阳反射性地放了个“风墙”的魔法,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外面有一群人在找肖恩!”昭霆松开手,气喘吁吁地道,“样子好恐怖!”   “找肖恩?做什么?”希莉丝紧张地站起来。杨阳双手环胸,开玩笑地道:“不会是寻仇吧?”   “不!是追星!他们管他叫提拉的英雄!”   “提拉?哦。”杨阳和希莉丝恍然大悟。轩风掩嘴笑道:“追星族啊,我倒挺想和他们套套近乎。”昭霆瞪目:“你没看过!不知道可怕!”   门外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四个少女马上猜到是隔壁的门打开了,于是撤去风墙,打开门。果然走廊上的人少了很多,相反隔壁房间挤得快要爆掉,里面传出肖恩诧异的低呼和扎姆卡特愤怒的咆哮。她们正想过去,被团团围住。   “你们是英雄的同伴吧?请告诉我他的作息!”   “他长什么样?是不是很帅?”   “讲给我们听你们在地下的冒险好吗?我们就是因此确定他是真正的提拉英雄!”   …… ……   在被口水淹没前,杨阳又丢出一道风墙,和昭霆三人一齐闪进房间,再次砰上门。   “好…好可怕。”喘气声。   “是…是啊。”这个颤抖的回应属于轩风。   又是一阵哗然,紧接着是四人十分熟悉的清亮嗓音:“杨阳、希莉丝、大家、快从窗子跳下来,我会接住你们的!”原来某人被逼得跳窗了。   二话不说,先是火得快杀人的扎姆卡特,然后是轻声叹息的耶拉姆和四个少女,最后是变成Q版大小飞下来的月,一行人瞄准城门方向,落荒而逃。   这天,不少卡伦市民看到一个有趣的景象:八个年龄不一的男女在前面狂奔逃命,后面跟着一串尾烟。这场追逐战一直持续到城门口,令两名守卫为之失色。来不及选马,八人选了最近的一匹飞快爬上,往城外的小路绝尘而去。   锲而不舍的人们正要追上,前面的几人突然摔倒,害得后头的人也跟着跌跤,一时间,哀声四起。   “真是的,我不过睡个懒觉,他们就出这种状况。”   隐身坐在城垛上,帕西斯一边打哈欠一边意兴阑珊地俯视下方。刃雾也懒洋洋地趴在他的肩头:“要怎么处置这些人?杀了?吃掉?”   “屠城。”   优雅的口吻包含着冷酷的决意,修长而白皙的手指划出毁灭的弧线,将整座都市纳入其中,“当年肖恩师父也是在某个城市暴露行迹,被东方学舍逮住,不得不接受那个诅咒的身份,我决不让悲剧重演。”   “没…没必要做到这地步吧,只要把公会的记录删掉,再用催眠术消除市民的记忆……”尽管刃雾也不是什么善良的圣兽,听到这样的命令还是不禁全身发抖。   帕西斯沉默地注视他,绿眸闪动着阴沉嗜杀的火焰,考虑到肖恩可能会听到卡伦被屠城,抽动的手指才缓缓握起,剑光隐没:“好吧,不过一旦出了事,我还是会宰了所有知情人。” 第三百零三章 意外   八匹骏马在小道上奔驰,路面凹凸不平,蜿蜒而崎岖,逶迤于村庄和田野之间。此刻正午刚过,毒辣的阳光照着灰绿的丛簇,一块块黄色的土坡连着远处一片黑檀木林。   一股淡淡的清香随风飘来,越往前香味越浓郁。不同于花香,黑檀木香是幽雅清冽的,不甜美,却沁人心脾。骑在最前面的肖恩一勒马首,道:“我进去一下,你们等我一会儿。”   众人在原地等了约莫两三分钟,棕发青年两手空空地走出来。昭霆不耐烦地道:“你在里面干什么?”轩风双颊微红,掩着嘴道:“讨厌,小霆,你怎么问这种问题。”希莉丝关怀地道:“怎么这么久,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不是啦!”   “定幻石塑造的身体,并没有逼真到连人生急事都可以模拟。”月从学术角度帮忙释清误会。杨阳讶道:“那肖恩怎么还可以吃东西?”   “问他吧,这是属于奇迹的领域,我也无法解释。”   “……”   “咦,我就是想吃就吃了啊。”肖恩满脸困惑。余人再次无语,心道:这便是理由吧,好一个“奇迹”,人类的食欲果然不可小觑!   也是大胃王的扎姆卡特第一个回过神,问道:“你到底去里面干什么?”   “嘿嘿,秘密~~”卖了个关子,肖恩跳上马,继续驰骋。余人一头雾水地跟在后面。   骑着马速度快了很多,当晚他们就赶到邻郡的主城夏普森,这里过去西城首府赫拉特只有一天不到的距离,但领队的耶拉姆还是决定在此留宿一晚,这是考虑到队伍里有几人尚未习惯骑马和长途跋涉。   夏普森没有夜市,街上的行人也不多,看来颇为冷清,于是他们直接找了家旅馆歇脚。下了马,杨阳才想起一件事:“对了,扎姆卡特,你怎么会骑马?”维烈不是学不会骑马吗!   “啊?”血龙王呆了会儿,愣愣瞧着身下的坐骑,“对哦,我怎么会骑马……”他可是龙,居然会骑到马上。余人错倒。   危急关头果然有爆发力。   点了两间四人房,众人简单地吃过晚餐,就互道晚安走向各自的房间。当晚,杨阳幸福地再次梦见了席恩,可是这个梦让她心生不安。   她发觉,可能随着梦里的席恩逐渐长大,展露出恐怖的魔法天赋,她的精神力无法负担,所以梦境越来越短暂,这个梦就是。   废墟。   十七八岁的黑袍来到一座被魔兽席卷过的城市,这里只有残垣断壁,遍地死尸,黑色的袍角拂过地上的累累血迹,微风吹过,无数分不清是血肉还是衣服破片的灰烬碎散开来,令人窒息。   他来到一座被魔族毁灭的图书馆前面,寻找还能找到的书籍,当那双伤痕累累的蜜色手掌捧起碎裂的羊皮纸,碎石里面还有一只被挤压变形的手,痛苦的情感穿越久远的时光,穿透黑发少女的心房。   惊醒的杨阳全身战栗,想起梦里那个少年看到一地同类的尸体的震撼,目睹战争毁灭的书籍的锥心之痛,不禁共鸣他的心情,魔族最大的罪,除了滥杀无辜,就是毁灭知识了。   可是,杨阳犹豫片刻,还是不认为是维烈的过错,弄到那样的地步,只能怪精灵先杀了玛格蕾特,激化了双方的矛盾。维烈好心好意来这个世界学习语言,签订和平协议,可是艾斯嘉方面违背了约定,杀了他心爱的人,导致魔族报复,当战争扩大后,就失控了。   即使如此,杨阳也睡不着,带着迷惘和迟来的心惊独自坐了许久。梦里的情景拷问着她的良知,黑袍的观察力入微,虽然这个梦太短促,看到的景象不多,但是那些死去的人浮肿的面孔,支离破碎的尸体,被撕碎的血肉碎片,凄惨的景象,根本不是苍白的布景,比一切照片和影像都真实,让她越是回想越是良心不安。   还有最清晰的一幕,那只废墟里的手,纤细的手指上有一枚朴素的银戒,那是婚戒。   一个前所未有的疑问叩击着杨阳的心房,敲响了她过去从未正视的问题:维烈因为爱人死去报复精灵,但是他又夺去了多少人的爱人?粉碎了多少人的幸福和生命?   另一边,躺在温暖的被褥里,轩风也失眠了。   赫拉特就在不远处……贝姆特会不会在那里呢?   西城城主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然后是在塞维堡生活的点点滴滴,同在厨房帮佣的朋友们……因为故友重逢和刺激的冒险而淡忘的记忆再度涌上心头,令她思潮起伏,辗转难眠。   最后竟然有点鼻酸,她蓦然惊醒,撩起被子盖住头。   不想了,那个没良心的家伙,有什么好想!   话虽如此,她还是想了很久才入睡。   ******   第二天早晨,杨阳和轩风的眼睛下面都出现了睡眠不足的阴影,对同伴的问题,只推说是没睡好,坐到旅馆一楼,商量点餐。   “客人,我来推荐几样如何?”   一来餐厅里的人不多,二来生性热情,老板拉了张椅子坐过来。肖恩高兴地道:“好啊。”把菜单递给他。   “喏,第三样不错,鹿茸汤,忑补的,不过价钱贵了点。要便宜又好吃的话,有包特大号香肠的黑麦面包,绝对有嚼劲的虾仁炒面,非常清香的红花饭,爽口的有煎肝和沙拉,还有推荐女孩子品尝的养颜汤……”   轩风精神一振:“好,我就选这个。”希莉丝也道:“我也是。”昭霆擦擦嘴角流出的口水,贪婪地道:“我都要。”肖恩满脑子“特大号”三字,连声道:“我要面包!面包!”月淡淡地道:“给我一碗红花饭就可以。”耶拉姆接口:“我也是,再加一盘煎肝。”扎姆卡特问道:“有没有甜食?”   “甜食?甜食是有,不过都不是本店的招牌,我推荐你几份甜味料理好了,也很好吃。”   “嗯,行。”   杨阳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振作起来,没什么胃口地道:“我点清粥和沙拉,清粥每个人都上一份。”   饭菜一一摆上桌后,老板却没有离去,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扫视众人:“我说,你们是冒险家对吧?”   “对啊。”肖恩习惯性地答腔。杨阳和耶拉姆则露出警戒的眼神。   “呵呵,不用紧张,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我们店有一款专门推荐给冒险家的料理,所以问问。”老板和气地笑道。耶拉姆稍稍放松戒备。杨阳不好意思地一笑。   “是什么料理啊?”昭霆总是不放过任何吃的机会。   “嘿嘿,其实要不是你们男的人数比较多(他也把杨阳当男的了),我还不会说——”老板浮起神秘的笑意,一字一字道,“壮阳药。”   “噗!”杨阳一口清粥哽在喉间,咳得差点死掉。其他人都是一副怪异的表情,惟独肖恩茫然不解:“什么是壮阳药?”   老板瞪大眼:“天哪!这位小哥……虽然不好说你孤陋寡闻,但你实在——唉,简单的说,就是保证你在床上神勇无敌的药。”   肖恩眼中的问号更多。女孩们面红耳赤。耶拉姆用凝重的口气道:“我们不需要这种药。”   “听我说完,这位小兄弟,我们这药啊,和一般的壮阳药不同,不然也不会推荐给冒险家。它不但能增加房事的能力,还能强身健体,让你在短时间内成为魁梧大汉!”   “可以变得强壮吗?”肖恩眼睛一亮,满心欢喜。别的他都没听懂,但是最后一句他听懂了。就连另外三个男士,脸上也露出心动的神情。没办法,谁叫自古以来,强壮就是所有男性的梦想。   “绝对不行!”   轩风首先拍案而起。希莉丝用力揪住情人的耳朵:“你现在这样就够好了!”昭霆指着对座的三人,厉声道:“我警告你们,敢喝这种药变成肌肉男,我严昭霆今晚就捅死你们!”杨阳苦笑道:“这个,我们不需要这种药,谢谢你的推荐。”   “耶!真的不要吗?我看你身材最瘦,应该最想要这种药才是。”老板十分失望。   “那个,我是魔法师,瘦也没什么关……”   “来四碗!”无视四个少女怒火沸腾的双眼,扎姆卡特兴奋地道,“不过多加点糖,我讨厌吃苦药!”他早就想为这个脆弱的身板添点肉了,想他原来的身体,虽然也称不上魁梧大汉,至少还精壮有力,现在终于可以重温那种感觉了——不!说不定比原来更好!   老板再次满脸堆欢:“哈哈,这位小哥尽管放心,说是壮阳药,其实是料理,所以一点也不苦。”扎姆卡特喜出望外。   “是虎鞭汤吗?”月想起宫廷料理的一种。另一边,四个少女开始商量将这四人打晕拖走的计划。   “不不,比那个更高级。”老板竖起食指,压低声音,“是龙鞭汤。”   这一回,除了肖恩,每个人都冻住了。   “什么是龙鞭汤?”某人毫无自觉地火上浇油。   “唉,这位小哥,你真不会举一反三。虎鞭汤是老虎的那个,以此类推,龙鞭汤自然是龙的那个咯,哈哈哈……”   “肖恩、月、耶拉姆、拦住扎姆卡特!其他人,跟我疏散客人!”   杨阳紧急分派好任务,拉着犹不知祸从口出的老板往店外逃去。下一秒,火山爆发。   ******   屋顶上,帕西斯用悠然的动作轻晃白瓷茶杯,若有所思地凝视潋滟艳红的液体。见状,刃雾绽开一抹暧昧的笑容:“你是不是也想喝那种壮阳药?”   “才怪,我的床上功夫是一流的。”   自豪地笑着,帕西斯举杯就饮,“不过,变得强壮一点,倒是挺有吸引力的。”   语尾重叠着爆炸声,主仆俩无言地看向冒火的屋角。   “……可惜你的壮阳药已经变成灰烬了。”   ******   城外·驻军区。   “团长!团长!”   远远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市街赶回来的佣兵一边挥手一边奔过去,“有急事!团长!”   一头咖啡色短发的青年转过身,看清来人,怔了怔。   是费路迪亚的部下。黑龙佣兵团长费路迪尔认出对方,但他并没有澄清,只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街上闹事!是魔法师!兄弟们拦不住!”佣兵压根没看出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团长”,反正认错也没关系,在无数次误会下,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早已对彼此的佣兵团了若指掌,指挥起来也熟极而流,当下费路迪尔就点了一批弓箭手和步兵,朝市内走去。   接近事发地时,撞见从另一条小路包抄过来的一行人,正是带领黑龙佣兵团成员的白凤佣兵团长。   “费路迪亚!”   “费路迪尔!”   听见呼唤,两边的人马一齐叹气:又·猜·错·了。   唉,人说蒙也有蒙对的时候,为什么他们总是抓错自己的头儿呢?佣兵们非常沮丧。   用不着向导,直冲天际的浓烟已经成了最好的标志,汇流的两股人马火速赶往现场,不一会儿就埋伏好弓箭手,团团包围起火的旅馆。两名佣兵团长手持长剑,并肩走进大门:“什么人在此闹事?”   喝问被争执声掩盖,只有离门最近的杨阳听见,张着嘴愣住了;其他三个少女和客人们缩在角落;中间,肖恩三人正拼命安抚某只抓狂的暴龙。   “冷静点!”耶拉姆死死抱住扎姆卡特的左臂;而压制戴着力量手镯的右手的艰巨任务就落在肖恩头上,累得气喘吁吁:“你到底在气什么嘛!就算他用龙须——那个龙鞭做龙须面,也犯不着杀他啊!会再长出来!”   “放屁!你知道龙鞭是什么吗?”   “龙鞭就是龙角做的鞭子对不对?我知道啦,那也不用气成这样。”   “啊啊——”被他气得连最后一丝理智也灰飞烟灭,扎姆卡特大声道,“禁界……”   “住口!”一直只是用法杖敲他后脑勺的月这时也扑上来捂住他的嘴。对情人不能使用暴力,扎姆卡特只得侧过身想把他甩下,正好面向大门。   “维烈!”双胞胎失声道,这一声终于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轩风惊喜地睁大眼,叫道:“费路迪亚!费路迪尔!” 第三百零四章 拆开   “原来是这样。”听完事情的始末,两位佣兵团长涌起同仇敌忾之感,“竟然在大庭广众推销那种药,摆明了说他不行,难怪维烈生气!”任何男人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   “嗄,不是,不是啊。”叙述情由的杨阳摆手。昭霆哇哇大叫:“是因为听是龙鞭汤才生气的!”   “咦?”为什么听是龙鞭汤就生气?   红发青年一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大声道:“看清楚!我是扎姆卡特,血龙王扎姆卡特!”   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睁着眼发愣。老板和其他客人茫然片刻,尖叫逃出。   “你…不是维烈?”两根颤抖的手指指着那张记忆中总是温文尔雅,如今却充满暴戾的清俊脸庞。   “不是。”   “???”双胞胎不约而同地抱住脑袋,一团混乱。看到他们的样子,几个少女笑出声,扎姆卡特也不觉消气。惟有肖恩面露困惑,怔怔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不知道维烈是双重人格吗?”杨阳和颜悦色地问。   “知道啊,首领告诉我们了,我们也看过他发威,可是……”费路迪亚想起维烈用火焰魔法烧毁南城六座要塞,尤其降下陨石屠杀了肯格要塞全体军民,就是这件事改变了西城上下对这个青年的观感。   “其实说双重人格不是很正确,是两个灵魂。”杨阳详细地解释,“因为一场意外,维烈和扎姆卡特共用一具躯体,现在出来的是扎姆卡特的灵魂。”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恍然大悟,他们不是法师,搞清楚原因就好,对具体的过程完全没兴趣,当下把注意力转向另一个人:“大姐头,看到你平安无事太好了,首领也会很高兴的。”   “叫我轩风啦!”   杨阳等人一致露出怀疑的神色:“大姐头是什么意思?”   “那是误会、误会!”轩风慌慌张张地道,殊不知她这种手忙脚乱的态度只给人欲盖弥彰的感觉,“我和贝姆特什么关系都没有!是他的部下们误会了,才……”   “大姐头,你就别再害臊了。”费路迪亚打断。费路迪尔续道:“你被绑架期间,首领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虽然他装得若无其事,但又怎么瞒得过我们的眼睛。”   不过一照面,他们就看出轩风依然是处女,这才接受这个“大姐头”。荒谬可笑的,西城士兵虽然糟蹋别城的妇女,正规军的佣兵团也抢劫敌营的女性,但还希望自己讨的老婆冰清玉洁,首领的对象也是。   轩风面泛红晕,心里有一丝窃喜,不过喜归喜,她可不打算真的当压寨夫人。   “哦哦~~”杨阳和希莉丝异口同声地嘘道。昭霆一把执起轩风的手,连连摇晃:“你太了不起了,轩风!我也好想有人叫我大姐头!”   “你现在这样就差不多了。”杨阳凉凉地道。肖恩突然开口:“那个,请问你们是双胞胎吗?”   “是啊,看就知道了吧。”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互相拍拍肩膀。肖恩“哦”了一声,又沉默下来。杨阳和希莉丝都注意到他的异常,却因为有生人在场,不好发问。   “首领在赫拉特,我们护送你去吧。”费路迪尔对轩风道,随即环顾众人,“各位愿意同行的话,我们也很欢迎。”杨阳和煦地笑道:“我们同行,我和贝姆特城主有一面之缘,想私下跟他谈点事。”   “哎,你——”费路迪亚指着她,“刚刚没发现,你长得很像维烈啊!”   “这个,我们是很像,不知道为什么。”   “哦,真是怪。”   “有关这里的赔偿……”耶拉姆叹息着准备讨价还价。费路迪亚摆摆手:“不用赔了!你们是大姐头的朋友,一切损失我们承担!”费路迪尔白了他一眼:“是根本不用赔,贩卖壮阳药是禁止的,那老板自己捅的娄子自己补。”   自见面以来,这对双胞胎说话的语气、动作一模一样,直到此刻,众人才察觉微小的不同。   不过,他们还是分不出谁是谁。   “费路迪尔,到底什么是壮阳药?”   两颗头颅一齐转动,四只迸射出千瓦光芒的眼睛牢牢盯着发话人。肖恩被他们瞪得一阵阵发毛:“怎、怎么了?”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不答,交换了一个眼色,起身走到屋外,再走进来,用大拇指比着自己:“叫我们的名字。”   “……”   几个脑筋快的猜出他们在玩什么花样,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肖恩愣了会儿,手指一人:“费路迪尔。”再指另一个:“费路迪亚。”   “啊啊——”双胞胎激动得热泪盈眶,扑上来紧紧抱住他,“这是奇迹、奇迹啊!”   “兄弟,我们跟定你了!不,我们已经跟了首领,不过从今天起,我们就是生死之交了!”   “哎?”   余人呆呆瞧着这出闹剧,半晌得出结论: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手足,似乎满辛苦的。   ******   结果还是不知道壮阳药是什么——这是被拥抱了大半天后,肖恩得出来的结论。   好容易冷静下来后,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强邀众人住进总督府,交代明天一早会过来和他们一起上路,便兴冲冲地奔回营地收拾东西了,换总督招待他们。   夏普森的总督名叫霍桑,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大叔,有着西城人普遍拥有的豪迈气质,说话爽快,心思却意外的细腻,见一行人风尘仆仆,衣衫凌乱,立刻叫侍女准备洗澡水和衣服。因为在地下遗迹弄得灰头土脸之后又没有好好净身,就连扎姆卡特也很乐意洗个热水澡,更不用说欢呼雀跃的女孩们了。   西城没有王宫也没有贵族,所以侍女拿来的,也不是什么正式礼服,但都是好料子的衣裳,除了肖恩嫌束手束脚,其他人都穿得很舒服。   坐在采光良好的休息室里,品尝茶点,有一种久违的宁静浮上心头。在这样的气氛里,平常最多话的棕发少女也没了声音,静静擦拭大剑;余人或闭目养神,或浏览书刊,或品茗饮料,用各自的方式体味这份难得的安逸。   月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背上,衬得肌肤更为莹白如玉。扎姆卡特怦然心动,凑过脸去。因为两人坐在一个沙发上,月得以察觉他的意图,及时捂住他偷香的嘴:“干嘛,你的发情期还没到吧。”   余人纷纷抬头,看到这一幕,都脸红起来。   “我现在随时可以发情。”(注:魔族虽然性.欲几乎为零,但碰上喜欢的人会恢复正常水位)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变化。”说归说,月还是松开手,本来他抗拒就只是出于疑惑。   啊啊——杨阳、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闭上眼,不去看接下来的悲惨情景,心道:维烈,你一定要撑住!   扎姆卡特却没有如他们预料的吻下去,双眉一耸,跳起来打开落地窗。与此同时,一声娇喝传入每个人耳中:   “找到了!”   仿佛被刀子划了道裂口,原本碧蓝无瑕的晴空出现一条细细的裂缝,眨眼扩大为一个黑色的空洞,边缘旋转着波纹状的黑线,越往外越模糊,从里面跳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她一跳出来,黑洞就消失了。   “啊!”看清落在庭院里的人,昭霆发出了惊叫。来人披着印有占卜师标记的斗篷,脸蛋稚嫩,梳着两根粉红色的羊角辫。   “哼,你居然追来了。”红发青年徐徐走出房间。   雷之幽鬼显然非常惧怕他,但还是鼓起勇气,威胁道:“把身体还给维烈哥哥,别以为我打不过你。”说着,她右手一挥,数条青白色的光蛇从她的掌心延伸出来,构成一把八尺来长的电枪,疾射而出。   扎姆卡特一挥手,一团车轮大小的黑色火焰迎向枪头,此消彼融,转眼不见,只留下两条不同的轨迹。雷枪经过的草坪都被烤得焦黑,黑焰掠过的地表则铺了层冰——这是来自冥界的冷炎,能够融化万物、冻结一切。   “臭妮子,别不识好歹!”没把她那点实力看在眼里,只是受到魔核的影响——魔族有不用异能相互攻击的约束,扎姆卡特没好气地道,“不想死的话,就快滚!”   伍菲用异能用发了兴,嘴角绽开兴奋的笑容,双手高举,更多的电蛇盘旋聚集,纽绞成一颗紫黑色的雷球,她也不管旁人的死活,随意丢了出去,电球炸裂开来,数以百计的光块仿佛脱闸猛兽般,张牙舞爪地扑来。   血龙王右手划了个圈,汹涌的炎浪喷射而出。为了不让同伴被热气所伤,他在身后筑起一道水壁和风墙。烈焰破空而去的刹那,水墙就被蒸发,白雾弥漫,遮蔽了杨阳等人的视线。   扎姆卡特挡下所有的电球,被伍菲的凶残惹怒,食指一划,就要使出击杀的咒文。   可是来自魔核的位置传来剧痛,就是魔族共同的暗示。   “……该死的。”扎姆卡特硬生生收回法术,胸口被反震力震得一阵窒闷,乘此机会,伍菲甩出电鞭,缠住他的手臂,往里一拉。   身体在被缠住的瞬间就麻痹,扎姆卡特跌倒在地,滑行了一段距离,摔在伍菲脚边。这时雾气散开,杨阳等人看了个一清二楚。昭霆首先质问:“喂!你想把他怎么样?”   “当然是带他回魔界。”伍菲得意洋洋地掏出一把奇异的短刀,随手一劈,又是条裂缝凭空出现。   “等等!”众人正要抢上,见伍菲扔下刀子,两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小脸涨得通红,双唇一张一合,似乎在喘气,却听不到半点声息。轩风纳闷地道:“她怎么了?”杨阳一个激灵,转过头,果然看到月眼神森冷,握杖的手关节泛白。   “住手!月!”   “她会死的!”希莉丝也叫起来。肖恩更用力推了月一把,打断了他的法术。   “你……”没等月发作,肖恩已经飞奔过去,心疼地看着伍菲惨白的脸色:“你没事吧?”真是的!竟然对这么可爱的孩子使用窒息魔法!   “咳咳咳咳!”伍菲整个人软瘫下来,难受得涕泪交流。   “慢慢调息,不要急。”肖恩一手轻拍她的背。过了会儿,伍菲缓过气来,一头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呜哇哇哇哇——”   “好可怜哦。”不但肖恩心拧得生疼,几个富有母性情怀的少女也同情心大起,上前安慰看起来楚楚可怜的魔族少女,冷落了真正的受害者。被同伴遗忘的血龙王火冒三丈地撑起还隐隐作痛的身子,吼道:“什么可怜!你们知道她是谁么?”   “呜!”伍菲立刻抽噎了一声,往肖恩怀里缩了缩。女孩们顿时朝扎姆卡特怒目而视。肖恩回骂道:“轻点!不要吓坏小孩!”   “哈!小孩?”扎姆卡特气得无语问苍天,然后一跃而起,扑向偷偷对他做鬼脸的伍菲,“我掐死你这装嫩的臭妮子!”   “哇——”   “住手!扎姆卡特!”   当总督府的人闻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吵闹的景象。   ******   再三向总督道歉后,一行人移居客厅。伍菲两手抱着肖恩的左臂,噘着嘴坐在上位;对座的扎姆卡特双手环胸,一脸余怒未休;其他人围着他们就坐。   “现在可以为我们介绍了吧,这位到底是?”杨阳一手按摩太阳穴,一手轻扣桌面,用这个伤脑筋的姿势做开场白。   “我认识她!她就是那个突然消失的占卜师!”昭霆叫道。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露出惊讶的神情。伍菲咧嘴一笑:“你还记得我啊?”   “废话!”   伍菲狡猾地看了昭霆一眼,她当时其实是想杀人劫财的,只是被那只会吃电球的奇怪小狗吓到。   “嗯,这件事先放一放。”杨阳瞥了眼扎姆卡特,看出他不会为这位不速之客做介绍,于是转向伍菲,礼貌地道,“可以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吗,小妹妹?”   伍菲先是笑吟吟的,听到最后的称谓,垮下脸:“我不是小妹妹啦~~”   “咦?”   “哼!你不是装嫩吗,继续装啊!”扎姆卡特嗤笑。伍菲大怒,厉声道:“闭嘴!臭龙!”   “老女人!”   “什么!我明明比维烈哥哥年纪小!”   “我是说‘我’,你比我老!”……   看来,又是个年龄与面孔不符的魔族啊。众人面面相觑。听两人越吵越起劲,杨阳咬了咬牙,用力拍桌:“统统给我安静下来!”   鸦雀无声。   “小姐,请自我介绍。”甩甩红肿的手掌,杨阳若无其事地道。   “哦。”伍菲清清嗓子,用昂然的态度道,“我的全名是伍兰夫·米路·罗达丝,魔界军统帅,人类称呼我为雷之幽鬼。”   除了扎姆卡特,每个人的意识都停留在倒数第二句。昭霆伸出食指比着她,颤巍巍地道:“你…你是魔界军统帅?”魔界军是娃娃军啊!?   “对!”   肖恩不着痕迹地抽出手,不知为何,听到魔界军统帅,他心中涌起强烈的厌恶。杨阳等人是无法置信。   扎姆卡特啐道:“是那家伙安给她的虚名,真正管事的是地之幽鬼。”虽然两只都不是好鸟,真正指挥魔兽的也是维烈。   月沉声道:“萨克,你可以让赛普路斯宰相出来吗?”扎姆卡特吃惊得张大嘴,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可…可以,你想干嘛?”   “我想跟他私下谈谈,你让他出来。”   “我……我……”扎姆卡特一脸为难。月眼神一凝:“怎么,你有事瞒我?”   “没有!”像被针刺到似的往后挪了挪,血龙王转向黑发少女,“杨阳。”这次没有现成的发带给他,杨阳只好撕下一片衣袖,帮他绑起长发。   众人屏息静气,尤其是没见过魔界宰相的轩风,紧张得手心出汗。   随着衣袖的收紧,红发青年脸上的霸气尽消,转为一脸温柔。   再次看到维烈,杨阳心中激动,虽然喜欢异世界的冒险生活,但是不知不觉,离开地球已经大半年,她也深切思念在地球的亲人,眼见和叔叔杨唯长得一模一样的魔界宰相,顿时满腔亲情涌上心头。   “维烈哥哥!”   伍菲跳起来,眼泪汪汪地冲向魔界宰相控诉:“那个臭龙欺负我!”杨阳心想你把扎姆卡特电倒,还不分青红皂白要带他去魔界,月教训你一下也是应该,怎么搞的全是他们的错。   维烈抱住她小小的身子,满怀愧疚地道:“对不起,伍菲。”   “呜呜呜,你帮我教训他们!打那个臭龙!杀了那个黑发男!”伍菲扑在他怀里哭诉。这回连昭霆等人也皱起了眉头,听得心里很不舒服。月只是微微冷笑,不以为意。就算他如今的法术水平,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也不会害怕这两个魔族,何况他相信扎姆卡特不会压不下维烈的意识。   麻烦的反而是杨阳这些同伴,月已经看出伍菲是真想杀他,可是肖恩他们居然都被伍菲幼小的模样蒙骗,大发无聊的善心——他们有那么多善良,怎么不对被魔族残杀的人类挥霍?   “别说孩子话,伍菲。”维烈好声好气地安慰。杨阳等人松了口气,以为伍菲真的是孩子气,口没遮拦。   “这就是魔界宰相?”轩风看得目瞪口呆,“简直是和杨唯一样的好好先生嘛!”杨阳叹道:“唯叔叔都比他有威严好吧。”她那叔叔好歹是老师,不像维烈这么好说话,谁都好欺负。   “不过他现在这样才和那张脸配。”   “啊,这位是——”维烈站起来,绽开好脾气的笑容。轩风大方地伸出手:“我叫柳轩风。”希莉丝奇道:“咦,维烈,你不是和扎姆卡特共享记忆吗,怎么不知道轩风?”   “呃。”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众人这才注意到他背对着月,恍然大悟。希莉丝懊悔地捂住嘴。   “需要我自我介绍吗?”黑发祭司的口吻带着明显的嘲讽。这群菜鸟冒险家,真是天真,他都怀疑杨阳她们有没有看过外面成片的魔兽,肖恩到底是不是上过降魔战场的人。   “不…不用。”魔界宰相僵直地转过身,嗫嚅着打招呼,“你好,我是维烈。”   月根本没有和他打交道的意思,站了起来,淡淡地道:“称呼你赛普路斯,不介意吧。”   “不介意。”   “好,走吧。”黑袍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开客厅。就在刚才,他用法术摸走了伍菲那把能破开空间的武器,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睡眠法阵。就算杨阳她们太不成熟,但毕竟是萨克的恩人和朋友,他对这些相处了一段日子的同伴也有情谊,就给他们设下防御,免得伍菲暴起发难,杨阳她们死得不明不白。   果然,不一会儿,伍菲就打起呼噜。冒险家们不明所以,还觉得她小孩子没心没肺,睡得好可爱。   ******   月走进客厅对面的房间,先燃起壁炉,然后坐在沙发上等待,不出他所料,又过了好一会儿,维烈才姗姗来迟。   比了个“请坐”的手势,月朝关上的房门挥了挥法杖,施以防止窃听的隔音结界。   维烈走到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对这样不礼貌的态度,月并不感到生气。当他还是皇子时,就被人当作毒蛇猛兽看待了。不过相比维烈对他的隔膜,他更不喜欢这个魔族,只是顾虑扎姆卡特和他的特殊关系,才勉强视作一体。   “我听萨克说,魔界的技术相当先进。”一句寒暄也没有,月直接切入正题,“所以我想请问有没有让你们两个分开的方法?毕竟这样无论对我和萨克,还是你都很不方便。”   因为谈的是正事,维烈稍稍放松了点:“方法…是有,但里面有个问题,才拖到今天也没解决。”   “什么问题?”   “记忆。”维烈苦笑道,“身体是可以分开,但是记忆不行。如果硬要拆开,我们当中的一个势必要放弃记忆,我们都不愿意。”闻言,月陷入了沉思。维烈满脸尴尬。他是异性恋男人,却因为和血龙王意外融合,融入了扎姆卡特的情感和记忆,时常觉得厌恶又尴尬。   “复制呢?”   “呃!”   “你没听过吗?”月误解了他的反应,解释道,“就像复制怪那样,再重塑一份。不过我不知道魔族能否把记忆像形体一样复制。”如果他还是原来的神级候补,他倒可以做到。   “可…可以。”维烈结结巴巴地道,表情十分奇异。月释然一笑:“那就这么做,我和你一起去魔界。”   早点解除萨克和这个魔族的关系,就可以分道扬镳。   ******   【后记】   老实说,月真的是神队友,但神队友也经不起猪队友拖累,原版就和扎姆卡特一起被拖死了。女主杨阳没本事复仇,就记着心上人神官的仇,朋友都被她累得死了七七八八。   虽然上个版本月也没有这么厉害就是。而且杨阳她们虽然目前脑子进水,但我不会让情节发展到猪队友的境界,暂时只是傻队友。 第三百零五章 夜谈   当晚,月明星稀,魔界宰相独自站在屋顶,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神色不自然地僵硬。不知过了多久,他转过身。   两个身影凭空出现,身形有些模糊,像是投影,都穿着白大褂,五十来岁年纪。一个身材瘦削,形容冷峻;另一个神色和蔼,鼻梁上挂着一副眼镜,看起来像是学者。   维烈咽了口口水,满脸紧张之色,拘谨地弯下腰:“见过缅长老,零长老。”   名叫“缅”的长老神态倨傲,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零长老微笑还礼:“维烈,好久不见,有空也回摩耶看看我们这些老家伙。”   “他已经忘了他有多久没学习了,成天在这个世界游手好闲,本来就笨,还不思进取……”   “缅!”零长老轻声呵斥同僚,维烈下意识地扭动了一下身体,神态像被师长叱骂的小学生:“我…我马上就回来了,两位收到通讯了吗?”   “嗯,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是要现在启程吗?”   “不,再过几天,月…扎姆卡特的恋人说还有点事要办。”维烈顿了顿,露出惊诧之情,“您说已经准备好……难道,你们早就想到了!?”   缅的嘴角弯起嘲讽的弧度:“白痴才想不到!”维烈脸色刷白。   “够了!缅,你回去!”零忍无可忍地喊道。赶走同僚后,他有点不忍心地看着魂不守舍的后辈:“维烈,你别把缅的话放在心上,你绝不是白痴。”   “不,我是白痴,和父亲比起来。”   “……”   零无言以对,他和缅的朋友,摩耶的前宰相基连,是一位智商超群的科学家,也是他们佩服的同僚。可是身为基连的复制体,不知为何,维烈的智力很低,性格懦弱胆小,和原体的父亲完全不像,除了长相以外。   从小教育这个学生,缅和零一方面对他恨铁不成钢,另一方面也不免奇怪。   “零,你告诉我——”维烈痛苦地抓着胸口,“父亲他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他的耻辱?”   零一怔,冲口道:“当然不是!”虽然基连是不止一次说过维烈一点不像我,但他可不会说出来再打击对方。   维烈的神色明显不相信。   “维烈,我是说真的。”零语重心长地道,“我不敢说你是基连的骄傲,但你绝对是他疼爱的儿子。”   “是啊,就算是‘笨儿子’,我也是他‘唯一’的儿子。”维烈毫无欢容, “唯一”两字更隐藏着自嘲,谁都知道复制体可以有无数个。   零张口结舌:竟然…竟然是这个原因么?基连,你自以为“笨儿子”的叫法亲昵,却不知道,你的儿子根本听不懂亲昵!   一想到性格严苛的同僚也是张口闭口“白痴”“笨学生”“你是不是傻”,就更无力了。   唉,一个两个都是傻瓜。摇摇头,零也走了。   夜露深寒,维烈怔怔站在当地,突然一个声音打破他沉郁的心情:“哎呀,维烈,你也在这里?”   “肖恩。”   维烈转过头,看清友人的样子,吃了一惊,“你你…你小心啊!”   “没事啦。”肖恩两手撑着屋顶的边缘,朝他露齿一笑,然后将一只用绳子绑着的酒坛提上来,手掌使劲一撑,稳稳跳到平地上,“嘿呦~”   “你怎么从这里上来?”   “你没看到吗,我去拿酒啊。”肖恩指指酒坛。   “你真是。”维烈忍不住微笑,郁卒的心情被他这么一搅,淡化不少,“大夜天的好觉不睡,爬到屋顶喝酒。”肖恩撇了撇嘴:“你还不是在这里发呆。”这句话触动了心伤,维烈又沉默下来。   “干嘛,摆这副死人脸。”肖恩本想找维烈谈谈恶意变形术的事,当然不是透露精灵长老的下落,而是旁敲侧击维烈是否还记得自己当年做了什么,是不是有悔意,但是看到维烈刚才沉重的背影,咽了下去。   虽然失忆以来,他对这个“朋友”一直抱着莫名的排斥之情,但是想起一部分记忆后,反而释怀不少,记忆中有着许多童年和维烈的相处,不会说话的黑发少年被好心的男孩带回家,和他一起堆沙堡、捉迷藏、钓鱼,笑得温温柔柔的样子,从他六岁被珂曼世家收养没多久,维烈就陪伴在他身边,成为他的玩伴和座上宾,和他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于是,看到对方失魂落魄的背影,肖恩就知道他心情不好,当下一把勾住失意人的脖子,一屁股坐下,“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   “谢谢。”维烈抿唇一笑,“不过我酒量很大,醉不了。”   “好哇,那今天就来比一比!”啵的一声,坛口被拔开,清冽的酒香直冲鼻端,令人心神一畅,饶是不好此道的维烈,也不禁赞道:“真是好酒!你从哪儿弄来的?”   “嘿,当然是总督府的地窖了。放心,我跟总督说过了。”肖恩解下绑在另一边腰上的两只碗,递给他一只。   维烈根本没想到不问自取的问题,他当年在珂曼家也是白吃白喝四年,还私下拷贝了那里的魔法书,用来屠杀精灵和艾斯嘉的人民,这会儿接过朋友递来的碗,丝毫不以为愧,喝了两口酒,忽而泛起异样的感受:“话说回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喝酒。”   “哎,对哦。”肖恩愣了愣,回忆道,“不过坐在一起看星星倒是好几次了。嘿!那时我还小得一嘟嘟呢。”维烈脸色巨变:“你想起来了?”   “只想起一点点,全是你的。”肖恩不快地仰头喝酒,没发觉维烈如释重负的表情。   “说到这件事——”肖恩语气一沉,抛下喝空的酒碗,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你竟然骗我!装嫩也罢了,还装女人!骗我叫你大姐姐!你哪里像姐姐!?”   “我没有装女人!是你自己认错了!”   两人争闹了一会儿,肖恩才放过对方,和他干了一杯。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颓废,可以说吗?”肖恩关心地道。维烈一脸伤心落寞:“刚刚,我见到了我的两位长辈,他们是我父亲的助手,我的老师。肖恩,我的老师们一直瞧不起我,我很难过,从小努力,想做出番成绩给他们看,可是我很笨,从来达不到他们的期望……”   “那又不是你的错。”肖恩皱起眉。   “我知道!可是,我没办法不在意!我在意他们的眼光,在意所有人的眼光!在意他们的态度!我的同伴对我不好,我的父亲也瞧不起我,我好想让他对我刮目相看!”   “刮目相看啊。”肖恩将两脚伸得直直的,双臂撑在身后,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吐了口气,“我也有过这种想法。”   维烈一怔,回忆片刻,吃吃笑起来。   那是他到肖恩家第四年发生的事情。珂曼家主终于决定教十岁的小儿子召唤术,然而这位十项全能,文武双全的「萨桑之子」,就如大贤者断言的,无论如何学不会召唤术。小鬼倔脾气发作,废寝忘食地练习,人瘦了一大圈,洁西卡和莫里瑞心疼不已。   那晚他受两人所托去劝解,还没进门就听见嘤嘤的哭泣声,走进一看,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活像颗蚕茧,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你还幸灾乐祸?”肖恩瞪眼。   “哈哈,不敢。”维烈做出讨饶的手势,“后来你怎么样?”   “后来?对了,你第二天就走了!”肖恩投来恶狠狠的一眼。维烈苦笑道:“现在不要算旧帐好不好?”前任魔王艾尔拉斯召唤他回摩耶,他当然要回去,本来也只是在珂曼家学语言而已。   肖恩又瞪了他好一会儿,才愤愤地道:“还能怎样,当然是放弃了!”   “放弃了!?”维烈愕然。肖恩的个性他很了解,骨子里固执得不得了,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是一股劲地往前冲。   肖恩干咳一声:“当时是放弃了,后来还是有偷偷练习。”   果然……“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义父和姐姐也陪着我吃不好睡不香。”肖恩内疚地道,“姐姐还病了,那当然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维烈微一苦笑,他的情况又和肖恩不同,没人会关心他是不是失眠,厌食,或者抑郁。   父亲基连和长辈们早早离开了摩耶,寻找故乡,一去不回。身为小辈中最年长的一个,他必须关怀照料摩耶的所有人,没有人关心他的处境,是否被欺负,他内心的痛苦和无助。   维烈的心情重新低落下去,看着黑夜下的异界大地,握起的拳头渐渐松开。   就算他在摩耶是只能看人脸色,被瞧不起的复制人,但是在这个世界,他是堂堂魔界宰相,曾经让联军闻风丧胆的黑之导师,杀光精灵的强者。   维烈嘴角一扬,想起久远的过去,学会空间魔法,实力大增,那些生杀予夺的回忆,意气风发的日子,转向身旁的友人:“那你学会召唤术了吗?”   肖恩垮下脸,答案很明显,随即又沾沾自喜地道:“说不定我已经学会了,只是丧失记忆,忘记了。”   还能这样的?维烈目瞪口呆,肖恩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所以么,别太在意别人说什么,我经常被人骂笨蛋,但你觉得我笨吗?”   “是挺笨的。”维烈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杀了你!”肖恩举起酒坛。维烈笑着做出抵挡的姿势:“我投降,我投降。”   “哼!”   维烈情不自禁地又笑了一会儿,说出内心的事,得到肖恩的宽慰,让他的心情很愉快,轻松了不少。   他转过头,一看不妙,酒坛快被某人倒空了。   “喂!留点给我!”   “晚了。”说着,肖恩咕嘟嘟喝完碗里的酒。维烈一把掐住他的颈项:“再去地窖拿一坛!”   “哇——你土匪啊你!”   这一夜,两人喝光了总督府所有的藏酒。   ******   “阿嚏!阿嚏!”   看着面前喷嚏连连的两人,杨阳觉得真是乐极生悲的典型。   “肖恩也罢了,维烈你竟然也陪着他胡闹。”   今天早上,众人翻遍整栋府邸,终于找到两个睡在屋顶酩酊大醉的同伴。而在深秋的夜晚露天睡觉,感冒是当然的结果。   维烈受教地低下头。肖恩抗议道:“什么叫我也罢了?”希莉丝拎起他的耳朵:“你还不够胡闹么?”肖恩连连咳嗽。见状,希莉丝立马松开手,心疼地帮他敷降温布。   “药煎好了。”耶拉姆端着两碗药走进来。希莉丝和伍菲一人一碗接过去,喂两个病人喝药。   “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瞅着裹着毛毯瑟瑟发抖的两人,杨阳叹了口气。   “按时上路。不行的话,就爬着去。”月的语气毫无转圜的余地。肖恩和维烈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到相同的绝望。杨阳苦笑着劝道:“别这样,月,他们俩也很久没见面了,才会一时忘形。”   “就是!不过多等一天而已,有什么等不了的!”昭霆也为两人打抱不平。   月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余人目送他的背影,又是诧异又是不解。   “小月月好像有点焦躁啊。”轩风不是很确定地道,因为从月的表情完全看不出端倪。肖恩恍然大悟:“是了,他一定很想尽快解开西城的封印——维烈?”   怔了怔,魔界宰相会意,微微一笑:“我没问题,我的体质再过半个小时就会痊愈了。”棕发青年笑嘻嘻地道:“我比你壮,更加没问题。”红发少女不放心:“真的没关系吗?”   “安啦安啦!”   “好。”黑发少女点点头,拍手宣布,“那就按时出发!” 第三百零六章 双生之梦   没多久,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来了,重演了一出拥抱的戏码。见到维烈,两人都很高兴,于是寒暄了几句后,一行人就告别总督,走出大门。   前院站着四排士兵,一见他们出来,立刻挺胸行礼。昭霆惊讶地指着他们:“这些人是干嘛的?”   “他们是我和费路迪尔的部下,和我们一起护送你们到赫拉特。”费路迪亚解释。希莉丝失笑:“有这个必要吗?这里到赫拉特不过一天的路程。”   “有。”费路迪尔正色道。费路迪亚也用凝重的口吻道:“这里过去有不少死亡佣兵团的余孽,必须小心。”轩风打了个寒噤:“死亡佣兵团还没撤走?”她在被掳期间吃尽苦头,因此种下畏惧的种子。   “撤走了,但是有残兵留下。他们相当擅长隐藏,目前也没有扫荡干净。”   “那我们就听二位的。”杨阳尊重主人的意愿,微笑表态。   果然,沿途的景致并不如杨阳等人想象的美好,反而以断垣残壁居多。趁中午在河边休息时,昭霆问起,双胞胎异口同声地答道:“还不是那群人渣干的!”   “可是之前没有这样。”   “他们也只能威风一阵子!”   众人会意:死亡佣兵团逞威了一段时间后,引起附近的警备兵注意,没能进一步破坏下去。倒是杨阳看到昭霆和两人聊天的模样,想起一件事,吓出一身冷汗——她怎么忘了昭霆是西城的救世主!   借如厕的名义将友人拉到僻静处,杨阳耳提面命,嘱咐她谨言慎行,千万不可暴露身份,然后去找其他同伴串供,最先找到的是坐在树下吃东西的肖恩,正好把兜在心里的疑问倒出来:“昨天你见到费路迪亚、费路迪尔时,为什么反应怪怪的?”   “怪怪的?”肖恩一愣,随即恍然地笑起来,“哦,不是的,我不认识他们,只是他们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奇怪的感觉?”   “嗯。非常怀念,悲伤,自责,很……痛恨,但更加……”肖恩说不出内心的感受,那股比痛恨更深刻的感情,仿佛无比眷恋,又不堪回首,深刻至极,却连触碰都是窒息的痛。   痛恨?杨阳张口结舌,诧异这个词会出现在肖恩身上,不过转念一想,当她提到理应万人景仰的英雄王时对方也有类似的情绪,她这个同伴可真是个谜。   “算了,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见青年蹙眉苦思,黑发少女拍拍他的肩膀。   这时,肖恩的视线定在杨阳身后的某一点,琥珀色的眸子逐渐睁大。   “不——”   这声叫喊凄厉得宛如伤兽的悲鸣。众人纷纷跑出休息的地方,只见棕发青年冲进河,溅起的水花遮蔽了他的背影。   “肖恩!肖恩!”希莉丝不假思索地追上去,余人紧跟在后。昭霆边跑边问:“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杨阳同样丈二摸不着头脑。   离得近了,众人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明白同伴失态的原因。一个妇女跪坐在河边,两手像压着什么似的伸进水里,看到他们,露出惊惶之色,往后退去,提起一个湿淋淋的婴儿!   “这个杀人犯!”昭霆义愤填膺地喊道。肖恩已奔到那妇女面前,一把推开她,夺过婴儿,进行急救处理。稍迟赶到的希莉丝也二话不说蹲下来,施展治疗术。   “……不行了。”   白光消失后,婴儿仍无生命反应,红发少女不敢迎视情人充满期盼的目光,艰难地挤出答案。棕发青年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去看那妇女:“为什么?为什么?”   不知为何,杨阳觉得他的语气像在质问另一个人。   “啊!还有一个!”轩风叫出声。余人这才注意到妇女的脚边躺着一只湿透的襁褓。费路迪亚叹了口气:“是双子啊……难怪。”维烈脸色大变。   “我杀了你这臭女人!”昭霆拔出无刃,高高举起就要劈下,费路迪尔伸手拦阻:“住手!她是孩子的母亲!”   “什么!!!”杨阳等人傻眼。只有肖恩不言不动,垂着头发呆。   那妇女嘴唇抖了抖,嚎啕大哭,哭声之悲切,使人无法不相信她真的是婴儿的母亲,那么,她为什么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   “双子历来是受到迫害的一群。”   前往墓地的途中,费路迪尔沉痛地道,“举凡收成不好、灾难发生、村人病死,统统是双子的责任。我和费路迪亚是运气好,出生那年村里开垦了一块荒地,才没被当成灾星活活打死,而是被当成福星平安长大。”   三个来自异世界的少女听得皱眉:“这不是迷信吗!”   “不光是迷信。”希莉丝一脸无奈地道,“还有出气筒的因素在。很多人遇到打击就想逃避,双子就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杨阳三人咬牙切齿。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苦笑。   “可是为什么要亲生母亲……”耶拉姆没说下去。   “他们说,要乱棒打死才能驱除灾难。”妇女泣不成声,“我就想,与其那么痛苦地死,不如我——”   众人都无言以对。   说话间,坟场已经到了,只见几十个土堆散布着,上面零零落落插着木牌。几个佣兵很快挖好坑。杨阳和轩风温言劝慰,好容易让妇女悲伤稍抑,啜泣着将襁褓放进坑里。希莉丝转向抱着另一个婴儿的人:“肖恩。”   棕发青年似是没听见,直到对方提高音量又叫了一次,才缓缓抬头 ,用一种死寂的眼神望着她,默默递出婴儿。   希莉丝刚迟疑着接过,见对方身体晃了晃,往后软倒。还没来得及惊叫,一双手臂从旁边伸出,扶住昏晕过去的青年。   “维…维烈。”看到这一幕的每个人都松了口长气。   “快点掩埋尸体,带他去附近的村庄休息。”月当机立断。   ******   将病人安置在借住的民舍里,几个少女匆匆忙忙地准备冷水和毛巾。月挥手制止:“别做无谓的事,他这不是真正的疾病。”   “咦?”昭霆、轩风和希莉丝傻在门口。杨阳止不住疑惑:“对了,月,我早上就想问你了,肖恩的身体怎么会生病?”   “定幻石塑造的假身是根据灵魂模拟反应,他的灵魂判断受冷会发烧,身体就发烧。而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这小子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魂波乱成一团,连带身体的机能也报废。如果不能让他的灵魂镇定下来,烧就退不了,他也醒不过来。”   “那要怎么镇定?”好几个声音一齐道。   “谁会镇魂魔法?”月直截了当地问。无人回答。   “我会。”片刻之后,维烈打破沉默,“不过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杨阳,留下帮我。”   “呃?”杨阳意外地指着自己。余人会意,相继离开。希莉丝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唇,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听到关门声,杨阳一边回头一边走到床边,用犹豫的口吻道:“维烈,我觉得你应该让希莉丝留下。”   维烈根本没听见,神思不属地盯着床上的棕发青年,脸上的神情极其怪异,“杨阳,你过来,握住肖恩的手。”   “维烈?”杨阳说不出的不安。   “我不会镇魂魔法,不过你是肖恩宿命的另一半,也许能让他的灵魂平静下来。”   “原来如此。”杨阳恍然大悟,坐在床沿,握住青年滚烫的手,闭上眼集中精神。在西芙利村时她就学会如何与右腕的神器「飞焰」取得同调,因此不一会儿就摸到窍门,意识慢慢抽离。   *******   无数的泡沫在眼前散开,大量的水灌入口鼻,堵住呼吸。   “!?”   他张口欲叫,却只喝到冰冷的液体,胸腔窒闷得快要爆炸,脑子里像有重锤在敲。   好难受!他拼命捶打按住自己的双手,不明白这双手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好难受!好难受啊,妈妈!!!   “对不起,席恩。”   哽咽的话语渗入听觉,浑浊的视野泛开小小的涟漪。   杨阳震惊地听到这个名字,在梦境的同步中,她变成了肖恩,看到一双小手抓住母亲的手臂。   第一次,杨阳发觉这双蜜色的小手多么像梦里的席恩,除了没有交错斑驳的伤痕。   我不是席恩啊!肖恩想澄清,喉咙却发不出声音,力气飞快地流逝,手指开始松脱,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沉,沉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意识仿佛变成了泡沫,逐渐远离,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着他不断往下坠,身边有零星的画面掠过,却一样也看不清。   “看看吧。”黑暗的彼岸,传来尖锐的笑声,“你的过去。”   不要!肖恩骤然回过神,激烈挣动想摆脱那股吸力:我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   “为什么不要看?你还想逃避到什么时候?”   那声音清晰了一些,杨阳仿佛感到了地狱的森寒,无边的绝望,纠缠的爱恨。   黑暗像是实质的存在,有了温度和实体,靠近了坠落的棕发青年:“过来,我的弟弟。”   狂乱的情绪中,肖恩没有察觉呼唤的声音蕴含的痛苦,只是死命摇头:不!我不要想起来!   “想起我,憎恨我,杀了我,你不是恨我吗?”一双手拉近他,带着绝对的力量,也带着不自知的求助,“放我出去。”   杨阳就要看见他了,那张黑暗中的脸庞,似曾相识,虽然她只听过他童年和少年的声音,可是这声音如此熟悉,夜晚病弱的咳嗽,高塔中忍痛的呜咽,和侏儒朋友在一起的开怀欢笑,呼唤元素精灵的眷恋深情,说着我要成为魔法之王的誓言……   “让我再见到我的魔法。”   杨阳听见了这个声音,饱含压抑不住的渴念,仿佛已经渴望了千载的岁月。   就在这时,肖恩的恐惧达到了极点,挥开那双寻求帮助的手。   “放开我!”   最后一刻,杨阳看见了,梦中那位魔法之王,和宿命的另一半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   他琥珀色的双眼直直注视孪生弟弟挣脱自己,将他推开,然后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就像被活生生推入地狱的神情。   ******   醒来时,杨阳对上一张如同恶鬼的脸,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心里升起难言的恐惧,那张记忆中清俊温和,酷似叔叔杨唯的脸孔完全扭曲。   维烈定定注视床上的青年,一向温和的语气暴露出深不见底的狰狞和凶暴:“他刚刚叫席恩?”   杨阳一时心乱如麻,不确定肖恩梦见的那人,和她梦里的“席恩”是不是一个人,因为她从未亲眼看过席恩的长相,而那个坠入黑暗的青年,和肖恩长得一模一样。   她满头疑问,又发现同伴刚清醒又失去意识,焦急地摇晃他:“肖恩!肖恩!”   一只手搭住她的肩膀:“我要出去一下,杨阳。”杨阳莫名其妙地看着维烈起身,看也不看肖恩一眼就冲了出去,砰的关上柴门。肖恩的情况还不知道怎样,他就走了,有他这样做朋友的吗?   一出农舍,魔界宰相就直冲不远处的小树林,厉声道:“普路托,滚出来!普路托!”   早已潜伏在附近的冥王应声出现,依然是华贵斗篷的扮相,对他的口气很是不悦:“别大呼小叫,赛普路斯。”这个魔界宰相又没什么本事,只是有点异能,对凡人有用,在他们神明面前根本什么都不是,是贝里卡斯大人看中他,有任务交给他,其他神才给他面子,维烈还越来越蹬鼻子上脸了。   “你那个镇魂球到底有没有用?为什么他还能联系上肖恩?”维烈劈头问道。   因为说到的是深渊之主席恩,连诸神都忌惮的罪人,普鲁托正色道:“这是当然的。如果不是我的力量,席恩怎么会被镇压千年。他和肖恩是双胞胎,本来就有特殊的感应。”   “他妈的!”维烈骂道,“我以为他已经安分了,没想到他还有力气折腾。”冥王有些奇怪,他本来以为对方愤怒的重点是肖恩受到精神袭击一事。   “话说回来,也是你不好,你当初趁席恩掉到低魔世界地球抓住他,回来艾斯嘉后,要我给你个法器关住他,还要有惩罚功能,避免他脱困。贝里卡斯大人还答应你了,让你带走席恩,关到魔界。你们把肖恩的哥哥.日夜折磨到今天,他当然会想方设法逃走。”普路托心下也纳闷,这个宰相不是肖恩的朋友吗?怎么好意思私刑朋友的亲哥哥?对了,当年收养肖恩的姐姐洁西卡也是维烈杀的,还有他同时代的人们,他的老师同学。   维烈笑了,和平时在杨阳等人面前的和煦微笑截然不同,是一种狰狞的,残酷的笑容。   “你的意思是要我放了他?”   普路托耸耸肩,也不在意凡人的死活:“赛普路斯,席恩当年为了拯救这个艾斯嘉世界,胆大包天用邪恶的魔法拉下两位主神,贺加斯大人和兰修斯大人,是罪无可恕,但是终究拯救了这个贺加斯大人创造,肖恩和这些凡物生存的世界,看在这一点份上,你可以对他好一点。”   “拯救了世界的不是他,是王!是王一千年来支撑世界树!”   “没有席恩用帕西尔提斯作为附体,贺加斯大人先平息灾难,这个被你们乱搞的世界早就垮了。而且如果不是被席恩绑上世界树,菲莉西亚会愿意调和枯竭的玛娜元素吗?”普鲁托心想她都还没调节好,早早就从世界树里面溜出去,这个宰相和那个魔王自以为做得隐秘,可怎么瞒得过他们众神。   维烈语塞,半晌,含糊道:“当年王愿意的,而且已经支撑了很长时间。”   “好吧,我不为席恩求情。”普路托放弃让眼前的人改变主意,“有件事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肖恩恢复记忆?”   “……”   “在锡维拉听肖恩亲口这么说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饶恕肖恩,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他哥哥的恶行,还是我们选中的神子,要不我们可不会放过他。你为什么还要肖恩想起来?”   维烈表情平板,眼光闪烁:“我是不希望他想起来,肖恩也没有想起来……你不是说,对肖恩下了记忆封印吗?”   “对,我的封印对亡灵是绝对的,所以你不要再逼肖恩了,他根本不可能想起来。”普路托信心满满地道。维烈的神情有一丝异样,似乎交织着放松和心喜:“也不是我逼肖恩,是王,王希望她的肖恩师父想起来。”   “你那个魔王也太不识好歹了。”   “我会劝说她。”维烈心想我用寻找宿命的另一半为借口,就是为了安抚菲莉西亚,她也真好骗,相信了一千年。   只是杨阳居然是肖恩宿命的另一半,还真的有个宿命的另一半,真是始料未及。不过听到普路托的保证,维烈又放心了,这样肖恩永远也想不起来。   “好了,我要去找席恩,让他别再干扰肖恩!”   冥王也不阻拦他,只道:“对了,赛普路斯,你知道帕西尔提斯的情况吗?”维烈奇道:“你们神明好歹也和他做了一千年邻居了,都不清楚他的状态?”   普路托有点难堪:“我们只能从罗兰…他的弟子口中得知一些他的近况,一来他不愿见我们;二来世界之钥的结界我们也进不去。”   “好吧,我告诉你他三百多年前的样子,我想办法进去了那道结界。”维烈轻笑了一声,“当时我看见一个疯子。”   普路托呆在当地。   “有什么奇怪的。”维烈挑了挑眉,“他被独自囚禁在迷雾森林一千多年,不可能保持清醒的神智,我没有告诉王,免得她伤心,后来我也把帕西尔提斯治好了,虽然没有根治。”   “你有没有办法把他和贺加斯大人分开?我倒是可以接纳那个可怜的灵魂。”冥王有点怜悯。   “摩耶的技术做不到,再说,这不是应该你们神明想办法?”   “呃……”普路托无言以对。维烈看着他,神色倒是缓和下来:“你那个镇魂球,不会有问题吧?不会让席恩逃出来?”   “赛普路斯,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法器对亡灵有绝对的禁锢作用,就像肖恩的记忆封印一样。对了,你就不要——”   本来想为曾经的圣贤者求情的普路托没能拦住魔界宰相的背影,耸了耸肩,也放弃了后面的话。   他对肖恩的事情,还真上心啊。   不过这么折磨肖恩的孪生哥哥,真的好吗?   “普路托,就让他继续折磨席恩。”   那是个非常美丽动人的声音,就和出现的身影一样,绚烂夺目的金发戴着雪白的花冠,身穿洁白长裙的窈窕身躯笼罩在迷蒙的光雾中,仿佛一位高贵典雅的女神。   “秦蒂丝?”冥王意外地转过身,看向妻子,“你好像很纵容这个异界的宰相。”   “嗯呐~”生命女神秦蒂丝撒娇地应了声,媚眼如丝地看着丈夫,甜腻的语气如同勾人的小勾子。   “你玩过他了?”普路托笑吟吟地打趣,他和生命女神是夫妻,不过彼此都是花心的性子,互不干涉对方的兴趣。   秦蒂丝摇摇头,笑着拂了拂长发,洒下亮丽的金粉:“没有,贝里卡斯大人说那个男人在降魔战争就被金龙王打得半死,灵魂破得不成样子,贝里卡斯大人嘉奖他在低魔世界地球抓住席恩,用一堆垃圾修补了他的灵魂,超级难看的,我才没兴趣玩一个废料。当年看他长得俊,我倒是答应他关押了东方学舍那帮白袍法师,反正举手之劳。”   “你何必对他太好。”普路托不悦,他不在意妻子的爱好,但是觉得维烈太不识抬举,不值得他们神明高看。   “如果艾斯嘉毁了,我们就不必被拘束在这里了,就让那个宰相和他的魔王继续祸害艾斯嘉。”秦蒂丝眉间渗出一丝厌烦,她长得貌美如花,神态却带着漫不经心和高高在上的冷漠。   “也是,我想回神界。”普路托叹了口气。   “反正这个世界也撑不了多久了。”   秦蒂丝知道父亲创世神贺加斯爱着这个一手创造的世界,不敢亲手毁灭艾斯嘉,但是如果魔族肆虐,世界之相菲莉西亚自己离开世界树,导致艾斯嘉越来越衰弱,最后崩塌,贺加斯也怪不到她这个女儿头上。   她已经烦透这里,千年前,席恩为了拯救艾斯嘉世界,又为了瞒过他们众神的视线,用肖恩的身体回到东方学舍,带领白袍法师们布下六芒调节阵镇压自然灾害,用他发明的十三段魔法「封神阵」强行拉下两位主神,将混乱神兰修斯封印,用帕西斯做协调神贺加斯的附体——那个封神阵居然连两位主神都能封印!本来他们剩下的神明都要完蛋,还好天赐良机,肖恩的身体和席恩的灵魂不匹配,起了排异反应,席恩吐血重伤,无法发挥他的魔法,被突然出现的维烈偷袭,掉入连接地球的召唤法阵。原来菲莉西亚早就当了魔王,被席恩绑上世界树后,叫来魔界宰相。席恩意外掉到低魔世界地球,维烈用肖恩定位,捉住了不得不换身体,实力大减的法师。   不然他们诸神可能都要被封印,被那个大逆不道的逆神者!   秦蒂丝大怒下,让丈夫给了维烈镇魂球,叫普路托惩戒那个罪人。时空神贝里卡斯还想了个绝妙的主意,授意维烈把席恩的灵魂带去另一个宇宙——魔界所在的境外宇宙。因为席恩实力强大,不但当上地狱的主宰,还是魔法精灵的主人,元素之王们也不允许众神杀死眷顾的萨桑之子,要杜绝席恩逃跑和呼唤后援,只能如此。   为了折磨席恩,贝里卡斯还让普路托封印肖恩的记忆,把他交给维烈。果然维烈一直瞒着当年的朋友,一边折磨肖恩的哥哥,一边装作和肖恩是朋友,就这样瞒了上千年。   普路托是不知道贝里卡斯大人的用意,不过秦蒂丝可是十分赞成,还把胆敢追随圣贤者,感激席恩的功劳,知道真相的白袍后人圣修士们关在圣域,设下神力屏障。最近她发现,那个地方也被维烈借助一个圣修士雪露特的手,偷偷烧掉了。   秦蒂丝丝毫不在意圣修士们凄惨的下场和艾斯嘉天灾人祸的现状,就让那个男人和他拯救的这个世界一起完蛋吧。   至于曾经被天杖选择的肖恩,反正也丧失记忆,暂时饶过好了。   ******   “那个蠢货!”   在竹林的另一头,一个无比清脆悦耳的声音低声咒骂。   “也就父亲顾惜他,不忍心杀他,如果不是父亲不允许我打破宇宙的边界,去魔界所在的境外宇宙,我早就吃光众神,捏死那条魔族蛆虫,管艾斯嘉世界和这个宇宙如何!”   虹彩龙的化身狠狠咬牙。   她有着一头洋红色的短发,和罗兰见过一面的模样一样,无与伦比的绝美容姿,宛如融化黄金的双眸。   回应她的是常人看不见,漂浮在空中的元素精灵们,足有数千之多,这个数目如果被古代的法师们看到,会惊骇得无以复加,因为历史上,哪怕神级法师和天赋最高的元素使,也没有这么多的魔法精灵,通常只有个位数的元素精灵而已,更别说这里有除光系以外,全部的元素精灵。   魔法之王的元素精灵们。   一个青绿色长发的风精灵劝道:『小夏,不管怎样,这是席恩费心拯救的世界。而且你也在这里,我们这些没用的部下,因为命运之神的捉弄,当年没能帮到他的魔法精灵都在这里,还有他挚爱的玛娜,他保存下来的知识,一直铭记他的圣域,你不要违背席恩的命令。』   “我知道。”小龙镇定下来,“我要回去了,父亲又被那个一天到晚失忆的弟弟伤了一次,我要和他精神链接。”   『先变回来啊!』元素精灵们提醒,『不然,席恩看到你变成女孩子,又要怪我们带坏你了。』   红发少女一脸不情愿:“我喜欢女性体,初始龙没有性别,可以随意选择性别和形态。”   『席恩不是这么想的,他是把你当儿子养,快变!』   小龙很无奈,只好变回男性体,因为被父亲看到她那副样子,一定会大发雷霆。   那个目前嚣张得意的魔界宰相,助纣为虐的众神,他必须留给脱困以后的父亲,也会和席恩一起讨回这笔债。   肖恩也是。那个众神预言的救世主,所谓的光之子,却放过杀人如麻的魔界宰相,养大一个当了魔王的女儿。   至于那几个被维烈暂时蒙在鼓里的冒险家,萨玛艾尔没有放在心上,按照他的安排,杨阳她们迟早会发现真相。   到时那些人类自会醒悟。   虹彩龙和魔法的精灵们一起,走入黑夜深处。 第三百零七章 西城首府   第二天清晨,杨阳被鸡啼声惊醒。   糟糕!仿佛弹簧般蹦起,瞥见身旁的人安详的睡颜,她才松了口长气,倒回床铺。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难道她做了一场噩梦吗?是她梦见席恩,然后和肖恩的记忆混在一起了?杨阳头痛欲裂,怀疑自己睡昏头。   等等!还不能确定肖恩是不是没事!倒下的人重新跳起来,用力摇晃宿命的另一半:“肖恩、肖恩、醒醒!”   隔着衣料,杨阳清晰地感到掌下的身体绷紧了一瞬,这是武者的自然反应,肖恩睁开琥珀色的双眼,和梦里席恩一样的眼睛:“……杨阳?”   “你没事吧?”杨阳紧张地询问。   “我怎么了?”肖恩神色昏沉地挤压太阳穴。   “你不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吗?”一见他的表情,杨阳就发现不妙。   “我好像昏倒了?”回忆片刻,肖恩困惑地甩甩头,“不行,我想不起来,我怎么会在这里?”他看清身处的是一间破旧的农舍。   “是我们带你过来,你昨天病倒了。”杨阳环顾了一圈,“维烈居然一晚没回来,这个混蛋,没义气的家伙!肖恩,你仔细想想,昨天梦见谁了?”她好奇得抓心挠肺,昨天在梦里,席恩说的是“我的弟弟”,还有肖恩看到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的反应——他们可能是双胞胎!孪生兄弟!   肖恩打了个寒战,这是下意识反应:“我梦见……梦见谁了吗?我不记得。”   杨阳犹豫着是否告诉他,因为她自己都搞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她深深记得席恩最后的眼神。   “那你试着想想看,恢复记忆,肖恩!这世上也许有人希望你想起来!”她握着宿命的另一半的双肩,直视他的双眼。   “不愉快的事情忘记比较好哦。”   一个快活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杨阳和肖恩同时瞪大眼,转向声源:“索贝克!”   帕西斯面朝里坐在窗台上,笑嘻嘻地望着他俩:“嗨!”刃雾也举起爪子打招呼。   “索贝克!”肖恩喜出望外地扑过去。幸好帕西斯早有预料,跳下窗台,才没被他扑出房外。杨阳也绽开高兴的笑容:“见到你太好了。不过,这回你是不是应该说出真名,假冒的流浪佣兵先生?”   “咦,已经碰上本尊了?”帕西斯立刻猜出露馅的原因,同时喘了口气——肖恩抱得好紧,“那我也不用屈就这张平凡的面孔,可以另外换张美丽的脸。”   “喂喂。”这是重点吗?   肖恩稍稍放松手劲,问道:“索贝克,我认识你,对吗?”目睹这一幕,杨阳心里泛起复杂的波纹,因为肖恩认得出眼前的人,却想不起梦里的席恩。   帕西斯眼里浮起柔和的水光,那是感动与无憾交织而成的情潮:“你自己的事,还来问我?”   “呃,那个,我……”肖恩一言未毕,被一双手慢慢转了个方向,撩起长发编辫子。   杨阳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帕西斯的举动是那么虔诚,就连神的侍者也不遑多让。   “你不用回想悲伤的往事,只要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行。”熟练地打了个结,帕西斯挥挥手,纵身跃出窗外。   “索贝克!”肖恩和杨阳不约而同地奔到窗前。   “下次我会用别的面孔,要认出我哦。”   远远的,一串笑声传来,伴随逐渐远去的身影。   ******   “耶,索贝克来过了?”   餐桌上,见过流浪佣兵的人都露出惊喜之情。   “嗯,他还说下次会用别的面孔出现,叫我们认出他。”杨阳瞥了眼肖恩,他居然真的忘得一干二净,胃口很好地吃起面包来,顿时一肚子气——真怀疑这个脑袋里只有吃的傻大个到底是不是席恩的弟弟。   “哈!好好玩!”昭霆提起兴趣。希莉丝一指点唇:“不知道他真正的长相是怎么样的。”轩风斩钉截铁地道:“绝对是帅哥!我打包票!”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女人的直觉!”轩风站起来,一手握拳,昂扬地道。众人无言。   维烈清晨才回来,视线自始至终没离开肖恩的脸,见他一脸生气勃勃地和昭霆争抢食物,放下心中的大石。   没想起来,就好。他微笑起来。   ******   事后,对杨阳的质问,维烈是这样回答的:   “杨阳,肖恩过去经历了非常痛苦的事,你不要逼他想起来。”   杨阳心里闪过怀疑:那维烈为什么把肖恩交给她,让她帮助他恢复记忆,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   不过,只要能够继续梦见席恩,总会真相大白。看来肖恩这边是问不出了,他的失忆症简直根深蒂固,维烈又不肯说。   “相信我,杨阳,我过去是做了错事,但我已经反省了,连盟军的主帅,肖恩的姐姐洁西卡也亲口原谅了我。那时我为情所困,也是精灵先杀死玛格,在我们签订和平协约后杀了无辜的她,他们统统该死!”   “而且我拯救了这个世界,关押了一个罪人。肖恩的哥哥对他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具体我不能说,也不想说出来让肖恩难过。”维烈抿了抿嘴,苍白的脸孔满是悲伤。   这一刻,对伙伴的话语,杨阳相信了,因为维烈的神情诚恳又哀伤,她找不到他撒谎的理由:“答应我,杨阳,千万不要告诉肖恩。”   “他不会希望想起来的。”   *******   杨阳心事重重地和同伴们一起上路,因为昨天已经走了一半路程,不到中午,一行人就到达目的地。   和想象中一样,赫拉特有着符合一城首府的磅礴外观,高耸的城墙上旌旗飘扬,只是没有护城河,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深深的壕沟。背面是鸟的翅膀般伸展开来的山岳,点缀着大片的针叶树林。   吊桥前停着一支队伍,望见为首的人,杨阳惊讶地睁大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迎接下属的上司!西城城主的目光定在一道纤影身上。   “贝姆特!”   一路上,轩风设想了无数种见面的情景,唯独没想到这种的——她竟然情不自禁地下马飞奔过去,紧紧搂住那个本来打算私下狠狠报复的男人,还红了眼眶!   “轩风……”贝姆特以为她的反应是委屈的发泄,心里更是愧疚,右手轻拍她的背部,“你没事就好。”却不料怀里的小女人听了他的话,仿佛惊弓之鸟般挣开他的拥抱,然后拉拉裙摆,理理鬓发,绽开一抹非常有气质的笑容:“好久不见,贝姆特。”   “……”   “别装模作样了,轩风,你大家闺秀的形象早破坏光了。”杨阳和昭霆一齐吐友人的槽,换来两颗卫生眼。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贝姆特叹道。他一直在担心轩风会不会受到凌.辱,现在看来是平安无事。   轩风难得娇靥一红,别开视线,顿时惊喜万分:“外公!”   “没良心的小丫头,外公在这儿站了半天才看到。”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强忍激动,用慈和的语气说着责怪的话。轩风一脸撒娇地偎向他:“抱歉,人家一时没注意到嘛。”   “我知道我知道,首领比我这糟老头有魅力多了。”   “讨厌!”   一老一少亲热地寒暄,另一边也没闲着,开始相互介绍。贝姆特吃惊地瞪着杨阳:“你是……替罪羊!”饶是修养够好,杨阳也禁不住咬了咬牙:“我的名字是杨阳,今后请城主别再叫我替罪羊了。”   “呵呵,没想到你真的追来了——替换的剑找到了吗?”   “我正在请一位矮人朋友打,最迟一年你就能拿到了。”   “好,那么到时对比货色。”贝姆特笑道,下一秒笑容僵在脸上,“维烈!”红发青年扬起温柔的浅笑:“老板,好久不见。”   “你还敢来见我!”贝姆特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摇晃,“说好握着红玉叫你会来,结果我叫了半天也看不到人影,害我差点被帐本淹死!”   “对…对不起。”   “你这家伙,竟敢对维烈哥哥如此放肆!”伍菲勃然大怒,举起雷球就要丢出去,被肖恩拦住:“别这样!”贝姆特松开手,瞅着在青年臂弯里挣扎的小占卜师:“你妹妹?”维烈咳了两声,苦笑道:“算是吧。”   “首领,这里风大,不如进去再聊。”   “啊,好啊,萨罗斯。”   出声的是站在贝姆特身后的年轻男子,容貌在水准之上,尤其是嘴角一抹笑意格外风流。轩风面露困惑,纳闷以前怎么没见过这样一条“肥鱼”,于是偷偷问凯渥鲁夫。   “他是独角兽佣兵团长。”   “哦。”   一行人前脚走,后脚一个人出现在原地,突兀得令两名守城士兵不住揉眼睛。   (奇怪,那个城主有点像华尔特。)帕西斯敛眉沉思。刃雾不解地道:『他们是祖孙,这不是当然的?』   (历代西城城主应该都跟华尔特没有血缘关系才对,改明儿我要查查史籍。)   “呃,小弟弟,你从哪儿来的?”一名守卫走上前,弯腰和蔼地问道。因为倒映在他眼中的是小男孩的形象,柔软的栗色短发,水汪汪的蓝眸,怀里还抱着只大布偶,非常可爱。   帕西斯抽噎了一声,挤出两泡泪雾:“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两名守卫更加奇怪:“你爸爸妈妈呢?”   “被盗贼杀死了。一个黑黑的伯伯要抓我去做实验,我拼命跑,摔了一跤,摔进一个画着好奇怪图案的大圆圈里,一眨眼,就在这里了。”   “是魔法阵!”见多识广的守备队长冲口道,神情凝重:“小弟弟,可以跟我们走一趟吗?”   “去…去哪里?”帕西斯怯生生地问。如果不是装布偶,刃雾一定会吐出来。   “别怕,我只是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到他时,你只要原封不动地把刚刚的话说一遍就行了。”守备队长抱起“小男孩”,对两名部下道:“我带他去见首领,你们派人到附近打听。有魔法师的盗贼团,决不是小角色。”   舒舒服服地让人抱进城,帕西斯忖道:嘿嘿,不知道我这个造型,肖恩师父认不认得出呢?   ******   【后记】   解谜需要过程,即使现在杨阳就查明真相,以她的性格和立场,也不会和维烈反目成仇,反而可能有杀身之祸,要等到统治者都参与进去,才时机成熟。   另外,再次重申,席恩不是好人,当年的事情也很复杂。不过全文就没有比维烈更烂的角色,他是唯一应该被千刀万剐的人。帕西斯虽然偏激邪恶,但从现在开始,还帮了主角阵营不少忙。 第三百零八章 逛街   在像是市政府的建筑物里,冒险小队享受了一顿热腾腾的中饭。菜肴不豪华,但是很美味,用餐的气氛也很自由,所以每个人都吃得很愉快。   “对了,各位还没自我介绍呢。”喝饭后茶时,贝姆特微笑道,“除了轩风、维烈和杨阳小姐,其他几位我都不知道名字。”说着,他特别看了眼希莉丝。   “昭霆!严昭霆!”棕发少女首先精神地报名。   “耶拉姆。”和她截然相反的冷漠声音。   “月。”优雅、柔和如丝缎的嗓音,让听见的人都遗憾他的名字怎么这么短。   “希莉丝·佛罗伦兹。”   “和南城的公主同名呢。”贝姆特挑了挑眉。希莉丝回以镇定的笑容:“事实上,我长得也和她很像,这是见过南城公主的人说的。”她竭力使语调保持平稳,身在敌营,虽然不害怕,却免不了有些紧张。肖恩注意到她的异常,正要询问,感到贝姆特投来的目光,随口道:“哦,我叫肖恩·普多尔卡雷。”   一室哗然。费路迪亚、费路迪尔和萨罗斯齐声道:“肖恩·普多尔卡雷!?是单人匹马解救了提拉的那位吗?”   “啊?啊,不是!”肖恩回过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惊惶之色溢于言表,“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肖恩·普多尔卡雷,我是无名小卒!只是碰巧同名同姓!不,我不叫肖恩·普多尔卡雷,我叫……叫…恩肖!对了,我是叫恩肖嘛,我怎么会忘了自己的名字呢?”   “……”   杨阳一行惨不忍睹地捂住脸,贝姆特等人则是哭笑不得:从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谎的人!   “我明白了。”贝姆特干咳道,“肖…呃,恩肖……”杨阳打断:“他叫肖恩!”肖恩哀怨地瞪着她,认为她“戳破”他精心编织的谎言。看到他的表情,三位佣兵团长撇过头去闷笑,老佣兵也忍俊不禁。   年轻的城主强忍笑意:“我就叫你肖恩,不介意吧?”棕发青年怔了怔,漾开灿烂的笑靥:“不介意!我正想这么说!”   名震大陆的提拉英雄竟是这样一个挚诚爽朗的青年,贝姆特等人着实没料到。   不过……算算还漏了一个,众人的视线集中到雷之幽鬼身上。她哼了一声,别过头不理。   “舍妹伍菲。”维烈代为介绍,安抚地拍拍她的小脑袋。伍菲朝贝姆特扮了个鬼脸。堂堂西城城主怎么会和小女孩一般见识,当下淡淡一哂。   双方都认识了,谈话就热络起来。蓦地,响起敲门声,贝姆特说了声进来后,走进一个抱小孩的士兵。   肖恩和几个少女都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孩子,因为他长得很可爱,两只小手还紧紧抱着一只老虎模样的布偶。   “对不起,首领,有急事。”守备队长放下男孩,行了个端正的军礼,然后将事情经过扼要叙述了一遍。听罢,贝姆特和几名佣兵团长都露出郑重之色,转向目击者。   “你们是在哪儿遇见盗贼的?”   “路上。”   “知道位置吗?”   “不知道。”   这是意料中的答案,贝姆特并不气馁,耐着心问道:“那么,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路边种着什么庄稼?还是荒地?”帕西斯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河边……有很多芦苇。”他说的是真话,是有一家三口被盗贼袭击,里面也有法师。他看中那个小男孩的长相,就借用过来。盗贼的消息,算是附送吧。   “是芦花村附近!”负责周边治安的萨罗斯第一个想起,贝姆特立刻调派人马前往该地搜查。乘此机会,少女们围住帕西斯,温言劝慰:“小弟弟,不哭。”   “呜呜呜。”帕西斯更是卯起来哭个不停。刃雾表示怀疑:『你哪来这么多眼泪?』   (水魔法啦。)   就知道是鳄鱼的泪水!   “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许再哭了。”杨阳点点他的鼻尖。帕西斯顺势用刃雾擦脸——他也不想再哭了。希莉丝赞赏地摸摸他的头:“好乖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狄克。”   “好名字。”昭霆和轩风也加入摸头的行列。不想单方面被吃豆腐,帕西斯眼光一扫,投进希莉丝的怀抱。   『我以为你会抱杨阳。』   (她的胸部太小了。)   『……』   但是帕西斯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这个,一等红发少女欢欢喜喜坐回原位,他就满脸甜蜜幸福地向她身旁的人张开双臂:“哥哥抱!”   『你都不知道什么叫羞耻吗!?』刃雾忍无可忍地大吼。难怪它发火,一千多岁的人了,还装小鬼,缠着师父抱。   (不知道。)帕西斯心安理得地偎在肖恩怀里。刃雾只有无言以对。   杨阳精通人情世故,自行告退:“我们带狄克出去逛逛,不打扰城主了。”贝姆特了然一笑,指定萨罗斯做向导,陪众人观光。   独角兽佣兵团长相当善于言辞,哄得几个少女笑逐颜开,萨罗斯也很高兴有美女相伴,一路上可谓宾主尽欢。   经过小吃街时,肖恩问帕西斯:“狄克,饿吗?”   “不饿,我吃过了。”   “肖恩,你自己想吃,就不要拿狄克做幌子嘛。”杨阳和希莉丝异口同声,语气也是相同的无奈。肖恩非常愤慨:“我才没有!”他虽贪吃,却没堕落到和小孩抢食物的地步。众人都不信,昭霆嘘道:“是就是,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哼!狄克,我们自己玩,不理他们!”肖恩气坏了,抱着帕西斯一溜烟冲进人群,吓了众人一跳。   “看来是真的错怪他了。”杨阳掩嘴反省。希莉丝更是后悔。萨罗斯诧异的是另一件事:“那位仁兄,到底几岁啊?”   “呃——”众人尴尬地面面相觑。半晌,月柔和却毒辣地道:“实际年龄33岁,心智年龄3岁。”   “果然。”   被同伴评价为“实际年龄33岁,心智年龄3岁”的某人穿过两条街,在一家餐馆坐了下来,把满腔怒火发泄到食欲上:“可恶可恶,我又不是真的饭桶,只不过因为一千年没吃了,才稍微贪吃点,他们竟然什么都想到这上头,好像我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一边滔滔不绝一边还能准确地把饭菜扫进嘴巴,咀嚼吞咽,这份绝技让周围的客人看傻了眼。对座的男孩却毫不纳罕,还叫了许多菜。   肖恩好容易停下喘口气,瞥见对方眼神柔和地看着自己,愣了愣,再定睛看时,又是一脸的纯真无邪。   “哥哥吃饱了吗?”   “啊!”被他提醒,肖恩才注意到满桌狼藉,脸腾地红了,“对…对不起,光顾着我自己吃。”   “没关系,我说了不饿嘛。”帕西斯让刃雾躺在膝上,双手递出茶杯,“给!妈妈说的,饭后要漱口。”这的确是莉拉说的,因此说话间,他的眉宇浮上温柔。   肖恩感动地接过杯子:“狄克,你真好。”   “哥哥的同伴对你不好吗?”帕西斯开始考虑帮师父另外找一群同伴。   “不是,他们对我很好。”肖恩犹豫了一下,犹豫是否应该对一个小孩吐露心声,话语却不受控制地倾泄而出,“其实我是生气,生气他们把我当贪吃的小鬼看待,还有对我不理不睬,尽盯着那人笑。”   “咦?”   “萨罗斯啊!他好会说,我连他的一半也及不上。以前希莉丝上街都牵我的手,和我有说有笑,今天却看也不看我,只听萨罗斯讲话,只对他笑……”   帕西斯越听越震惊,双目圆睁。   “我知道这种在背地里发泄的行为很幼稚,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以前从没谈过恋爱,姐姐告诉我的法子也都不适用——希莉丝不肯跟我去甘蓝菜田。”肖恩沮丧地趴在桌上,因而没看到帕西斯快凸出来的眼珠。   没有错!!肖恩师父真的恋爱了!!!   这堪比铁树开花的奇迹让帕西斯险些控制不住表情,肖恩生前完全不通女色,徒弟们也把这大孩子似的师父当长不大的顽童照料,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冒出个师母来!   『喂,你不会想杀了她吧?』察觉主人的心思,刃雾问道。   帕西斯的确有这个念头,但是肖恩对希莉丝动心,意义又不同,他不想让师父痛失所爱。   他绽开一抹童稚的灿笑:“哥哥喜欢希莉丝姐姐吗?”刚直起腰的肖恩面红耳赤:“嗯。”   “那希莉丝姐姐呢,不喜欢哥哥吗?”帕西斯表面继续微笑,心里却在咬牙:不识好歹的臭丫头,看我今晚把你洗干净打包丢到肖恩师父的床上!   “不,她也喜欢我。”肖恩更害臊了,“所以气她理萨罗斯不理我。”   原来问题出在萨罗斯身上啊。这回帕西斯是真的笑得灿烂无比:竟敢勾引肖恩师父的女人,看我拔了你的舌头!不,直接阉了省事!   “嗯…说气萨罗斯不太正确,多数是气我自己,我又笨又不会说话。”肖恩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挽回了某人的男性生涯。   “没这回事!”帕西斯急道,“我就喜欢肖…喜欢你!”   “呜呜~~狄克~~~”肖恩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帕西斯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声问道:“哥哥,你带钱了吗?”   箍住他的手臂僵了僵。   好吧,他没带。帕西斯安抚地拍拍师父的背:“不用担心,你坐回原位,再叫几个菜,我一会儿就回来帮你付帐。”钱嘛,有的是手段弄到。   战战兢兢地坐在位子上,肖恩紧张得不敢动弹,也不敢照帕西斯教的点菜,怕加深罪孽,整个付不出帐的穷鬼模样。正当老板怀疑地走过来时,一个清嫩的童音响起:“对不起啊,哥哥,我把你的钱包拿走了。”   “呃?”肖恩丈二摸不着头脑地看着帕西斯走近,胸有成竹地问老板:“多少钱?”   “哈哈,小弟弟,你把钱包给你哥哥,让他付吧。”见帕西斯人小鬼大,几个客人笑着打趣。   “我哥哥算术不好,你说好了。”   “三个银币。”老板存心逗逗他。帕西斯瞪眼,流畅地骂道:“你当我冤大头吗?这一桌顶多40铜板,给你一银币算给你面子!”说着,将一枚银币重重放在桌上,拉着肖恩离开了餐馆。   “狄克,狄克。”过了一会儿,肖恩才回过神,“你哪来的钱啊?”   “我的布偶是存钱罐。”帕西斯随口胡诌。刃雾听得直翻白眼:把它变成布偶不够,连存钱罐也要客串?肖恩哦了一声,红着脸道:“对不起,还要你帮我付帐。”   “没关系,我也喝了茶嘛。”帕西斯左顾右盼,指着一家店:“啊!找到了,服装店!”   “咦?”   “讨好女朋友的礼物啊。别看我这样子,我对女人可是很有一套的。”帕西斯抬起头,摇摇食指。肖恩完全搞不清状况,愣愣地被他拉进店。   “欢迎光临!”美丽的女服务生迎上前,笑吟吟地道,“请问想买什么款式的衣服?”出乎她意料,声音从下面传来:“我和哥哥要买送给嫂子的衣服。”服务生笑得更欢了,亲切地蹲下来:“好可爱的小弟弟。你嫂嫂长什么样?”   帕西斯形容了一下希莉丝的容貌。服务生琢磨片刻,自信地笑了:“我可以帮你们挑几套合适的。不过,你们知道她的尺寸吗?”   “84,59,85。”帕西斯面不改色地报出三个目测数据。服务生点点头离去。   “狄克,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数字?”肖恩奇道。帕西斯干咳道:“一种新型的丈量词。”   “哦。”   服务生很快拿来一打漂亮的衣裳,让他们比对,可本应挑选的人却定定注视橱窗。帕西斯瞥眼间,也怔住了。   那是件淡紫色的连衣裙,削肩窄腰的设计,左胸至右腰斜绣着精美的银色花纹,缀以光滑圆润的珍珠,长长的下摆也以薄纱和蕾丝装饰。银发青年立刻明白师父为什么会被它吸引住,因为这件衣服就像是为菲莉西亚量身定做的。   “你觉不觉得这件很适合……”肖恩兴奋地转过身,看到空荡荡的视野,一愣,脑海里的人名顿时模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落。   服务生赞赏地道:“哎呀,先生,你很有眼光啊,这可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一件!不过我觉得它不太适合你太太,红发的女孩还是穿亮色的裙子比较倩丽。”   “姐姐说的对。”帕西斯微微一笑,压抑内心的波涛汹涌,“我也觉得这些比较适合希莉丝姐姐,不如我们全买回去吧?”   “啊…好。”肖恩的神智还没回笼,条件反射地回答。   走出店门,他才真正清醒,敲了敲太阳穴:“我们去找希莉丝他们?”帕西斯摇头:“不,先回城主府,不然怎么解释钱的事?一定要是你自己买的,才能显出诚意。”   “这样啊。”棕发青年喃喃道,若有所思。适才在店里感到的失落,不知何时消失了,就好像被身旁的人填补了似的。凝视一脸老气横秋继续碎碎念的“狄克”,他心里有了个大概。 第三百零九章 神子   当晚·城主府。   贝姆特专注地浏览从占领区送来的收获名单,一只白皙的小手抽出一张,拎到他脑门的位置:“唔……成果不错嘛。”   “伊莉娜姐姐?”贝姆特不无意外地瞅着身后的人,“我还以为你出去了。”   “嗯?”   “中午我们去接轩风他们时,你不是突然跑得没影么?”   伊莉娜吃吃笑起来:“因为我怕被从前的主人看到嘛。”贝姆特眼中精光一闪:“她果然是南城的公主?”   “没·错,贝迪想怎么样?”   “按我的本意,是想杀了她,可惜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而且她也失去继承人的资格,对我们没威胁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伊莉娜淡淡一笑,这个笑容与她稚嫩的脸蛋一点不匹配,精明而犀利,“我服侍了她三年,她的性格和能耐,我非常清楚。”   “你的意思是,她对我们有威胁?”贝姆特眼神一寒。伊莉娜跳上扶手,背靠弟弟,一手把玩他的头巾尾端,懒懒地道:“嗯,也有可能是相反的情况。”   “?”   接收到弟弟投来的困惑目光,伊莉娜笑容更深,意味悠长,“不用担心,就像你说的,现在不是动手的好时机,所以不妨再观察一段时间。”贝姆特颔首赞同。   伊莉娜毫无预兆地环住他的颈项,咯咯笑道:“轩风小姐回来了,贝迪高不高兴?”没有回音,但是伊莉娜清楚地看到弟弟脸上等同默认的喜色,捏捏他的耳朵:“你啊,真不坦率。高兴就找人家聊聊嘛,缩在这里,谁会知道。”   “要用什么理由?我们之间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了。”   “那些都是事实啊,有什么好顾忌的。”   贝姆特发出接近呛咳的咳嗽声:“胡、胡说八道!”伊莉娜点他的脸颊:“还不承认。”   “伊莉娜姐姐!”   “好啦好啦。”伊莉娜宣告放弃。这个弟弟从小脸皮薄,尽管长大后好了很多,逼急了仍旧受不了,还会引发强烈的反弹,她可不想弄巧成拙。   “有件事要告诉你。”再次发挥登峰造极的岔开话题功夫,伊莉娜正色道,“那个叫狄克的男孩……”   “有问题是吧?”贝姆特也不着痕迹地顺着她的思路走。   “哟!你看出来了?”   “倒不是他的外表有什么破绽。”贝姆特坦承,“是一个小疏漏。我后来又问了两个守卫,他们说那男孩是‘摔’进魔法阵的,可是他出现时,却是站着。”伊莉娜笑道:“贝迪好仔细,我是纯粹凭第六感。”   “看不出他的真面目吗?”   “完全看不出,底子也是。”伊莉娜两手一摊,难得表现出挫败,“要不是一种连我自己也讲不明白的感觉,我真的会相信他是个普通的小男孩。”   贝姆特沉吟道:“费路迪亚他们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就真相大白了。”   “不趁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杀了他吗?”伊莉娜比比窗外。   “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他不像有恶意,犯不着主动惹他。何况,有血魔和提拉的英雄在他身边,谅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顺便测试看看那位英雄是否有真本事?”   贝姆特但笑不语。伊莉娜一手揉乱他亚麻色的短发:“你这狡猾的家伙!”   ******   “真是破烂的藏书室。”   将第九本古籍塞回书架,帕西斯骂骂咧咧。终于得以变回原样喘口气的刃雾不解:“怎么说?虽然比不上王室,这里的藏书也满丰厚了。”   “看清楚,这些书多半是抢来的。”帕西斯晃了晃手中缺角的书,“而且都没整理过,这样要我找到何年何月?”   “原来如此。”   “算了,改天到罗兰那儿查。华尔特的儿子是被鲁西克带走的,他那里应该会有记录。”帕西斯跳回地上,收起光翼,摸黑朝大门走去。刚推开门,就听见一个压低的呼唤:“狄克!狄克!”   赶紧把门关上,跑开几丈远,帕西斯才应道:“我在这里,杨阳姐姐!”   闻声而来的人停下脚步,脸上掠过难以名状的神色,然后缓缓走近,蹲下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怎…怎么了?”帕西斯被她看得毛毛的。   杨阳不答,伸手捏住他的小脸蛋,凝神观察,捕捉到对方眼底一闪即逝的愠意,她确定了,松开手,一字一字道:“索贝克。”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等于承认,可见银发青年受打击的程度。   “从来没有小孩能认出我的性别,我也没说过我是女的。”杨阳略带不悦地点点他的鼻尖,“你可真会装,把我们骗得团团转。”帕西斯的自信瞬间恢复:“嘿~~我装得挺像吧?”   “嗯,不过,你是怎么变得这么小的?幻术应该做不到这地步。”杨阳纳闷地比对他的身高,猜测他所用的魔法,帕西斯是被士兵抱进来,他的体重怎么处理?难道是变形术吗?可是那样也不能把体重变“没”。   其实帕西斯有一半翼人血统,虽然比一般人类小男孩还是重了些,但也不至于引起怀疑。   “商业机密,恕不外泄。”帕西斯摇摇食指,咧开大大的笑脸,随即足尖轻点,身子轻飘飘地浮起,一双半透明的雪白光翼在清冷的夜晚空气中展开,“既然被识破了,这一轮的游戏就结束了,下次我会挑战更高难度的扮相。”   “等等,索贝克。”杨阳拉住他的手,诚恳地道,“留下来吧!肖恩已经知道你是他的旧识,你又何必再装?”   她也有私心,帕西斯说不定能刺激肖恩的记忆,让她能够知道当年的真相。   帕西斯默然半晌,道:“和你们一起旅行,会让我耽于快乐,使我变得软弱,最终毁了我自己。”   月下的稚嫩脸庞浮起一丝丝的忧伤,但片刻间,这抹脆弱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毅然抽出手,帕西斯笑道:“告辞。”   ******   “什么!!狄克是索贝克!!?”   被同伴挖起来,赶到客厅,打着呵欠睡眼惺忪的众人一听见这个劲爆的消息,鸡飞狗跳、鬼哭狼嚎,唯独肖恩一点不吃惊。   “你发现了?”杨阳瞥了他一眼。   “有点感觉,他走了?”   “嗯,放心,他还会再出现的,以更匪夷所思的面目。”   “天哪,天哪。”昭霆还沉浸在震撼的余波里,抱头呼喊。希莉丝嘴角抽搐,回忆起帕西斯扑进自己怀里吃豆腐的一幕:“他可真会演戏。”轩风一脸无法置信:“真的吗?他真的是索贝克?也就是说,索贝克是个小孩?”   杨阳好笑地道:“怎么可能,当然是变的!但到底是怎么弄的,他没告诉我,说是商业机密。”耶拉姆最先镇定下来,陷入深思:“他这样跟着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变装逗我们好玩?”昭霆回过神:“咦,不是为了肖恩吗?肖恩说他认识索贝克啊。”   “不过,我也觉得他很神秘,虽然不像有什么居心。”想起帕西斯在走廊上的话语,杨阳敛眉沉吟,突然看向一人,“维烈,你认识他吗?”   对哦!怎么忘了维烈!余人的视线也集中到魔界宰相身上,其中以肖恩的目光最为复杂,有期待也有畏缩。维烈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他也不想你想起来,别问了吧。”   “我……”肖恩一窒,情不自禁地咬紧下唇。   “这么说你果然认识他!”杨阳和希莉丝异口同声。维烈委婉地解释:“总之,他没有恶意,你们不用担心。”   语毕,维烈不再开口,摆明了不想谈下去。轩风不死心地缠着他问帕西斯的长相。杨阳环顾了一圈,睁大眼:“月呢?”   除了还在房里睡觉的伍菲,人人面面相觑。轩风冲口道:“他不是和维烈一间吗?”   “没有!没有!”维烈剧烈摇头,红着脸澄清,“自从我出来后,他就和我分开睡了!”   “那他去哪了?这么晚。”昭霆一句话让众人紧张起来,正忙乱的当口,响起一个他们熟悉的柔和嗓音:“我在这里。”   “月!”   黑发祭司站在玄关,神情有些疲惫,雪白的长袍下摆沾满尘土,与他平日一丝不苟的形象大相径庭。肖恩脑中灵光一闪:“你去解封印了?”   “嗯。”月拖着步子走到最近的椅子坐下。看出他的内在远比外表疲累,杨阳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小药包,泡了杯提神的香草茶给他。   “谢谢。”一杯茶下肚,月苍白的面容泛起红晕,这才娓娓道来,“我本来想去解的,可惜没有成功。”   “何必呢!你可以叫我一起去嘛!”肖恩叫道。月白了他一眼:“那里有很多精密的法阵。怎么能让你这种粗手粗脚的家伙去。”肖恩无言以对,问道:“那不能解开的原因是什么?”   “首先我解释一下封印的原理。”未免叙述过程有人插口提问,月干脆从头讲起,“索美维禁区你们都知道吧?那里是封锁水气的地点。水气可以通过负能量或火元素驱逐。我是在赫拉特附近布下结点,释放本不属于这个地区的负能量,将水气赶到索美维山脉,封印在早就准备好的法阵里。而在负能量的影响下,这里的土地会逐渐贫瘠,加上空气干燥,水源缺失,就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的荒凉区。而这小子(他指指肖恩),虽然打破了索美维山脉的禁区,但西城本土的负能量并没有消失,水气就回不来。如果不是外围的结界没坏,水气早就散开,即便负能量消失西城也恢复不了原样。”   肖恩满心愧疚,抬不起头来。希莉丝不忍心,道:“那么,只要负能量消失,问题就解决了?”   “理论是如此。”月微微蹙眉,状似烦躁地拨弄杯柄,“我本来不想通过这个途径,因为我料到用天杖做了这样的事,众神不会放过我,就在一个山谷…今天的赫拉特附近布下了大型的净化法阵,可是我刚刚去看——”一段懊恼的沉默覆盖了话尾。   “怎么?”众人一齐追问。   “全是村庄和农田,法阵一个也没有了。”   “什么!”一片惊呼,肖恩叫得尤其大声:“你怎么不施加防护魔法?还有在外围设结界?!”月狠狠瞪视他:“我做了!是自然灾害导致!”他已经推测出是大黑暗时代末年,那场遍及全世界的灾难抹平了那里的法阵。   轩风担忧地道:“那现在怎么办啊?”   “只有召唤天杖,用它收回负能量了。”月已经冷静下来,青色的双眸注视肖恩。   “不可以!”听到“天杖”,维烈的神色就紧张起来,此刻神情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不可以,月!别逼他想起来!”   “这一段我已经想起来了。”肖恩摆摆手,有些迟疑地看向他,“我用天杖攻击你了吗?”维烈绷紧的双肩更加僵直,脸色难看:“你…想起来了?”   杨阳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屏息聆听。   “不是很清楚,只有一点片段。”肖恩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是你,不是杨阳,黑之导师的时候,你和杨阳长得一样。”   “是降魔战争时期吗?”杨阳首先反应过来,高喊了一声。   “应该是吧——哎,言归正题……”肖恩还没说完,被好几个嗓门吼住:“什么言归正题!继续说!”   “就这点了啦,零零落落的。我只记得我拿着天杖朝维烈攻去,后来怎么样,以及我是怎么得到天杖的,全不知道。”   肖恩说得如鲠在喉,那段记忆让他很不舒服,但因为没头没尾,他以为只是和童年好友在战场上相遇,完全不知道那里的尸山血海全部是他眼前的“朋友”制造,由于记忆没有完全解开,他也不知道里面有许多他的老师同学。   维烈如释重负,脸上恢复了血色。余人则是哀声叹气,十分失望。   月不明内情,这时才开口:“我知道你怎么得到天杖,是天杖的器灵选中你,让你继承它。”   “哎?”不止肖恩,杨阳等人也愣住了。   “天杖是两件神圣器之一,混沌神沙凡西顿的力量碎片,被那些神明转交给人类,用来对付魔族。第一代神子,也就是天杖的继承者是我。我被剥夺资格后,他们选择了你。” 第三百十章 丰饶之风   天未亮,杨阳就翻身坐起,穿衣下床。   清晨的空气格外干冷,刺得皮肤非常不舒服,直到踏进庭院,感受到一点绿色的气息,杨阳才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四下环视,挑中一棵大槐树,走过去用粉笔画了个箭靶。   自从在遗迹里失而复得神弓后,她就每天抽空苦练,以免再出现上次那样惊险的情况。   射第三箭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真用功,这么早就起来练习。”   “城主!”   杨阳大吃一惊,险些脱手让箭射出。只听得一阵树叶急响,声音的主人已稳稳落地。高大的身材,端正的五官,小麦色的肌肤,如鹰般锐利的灰眸,不是贝姆特是谁?   “你刚刚在上面?”杨阳手指树梢。贝姆特似笑非笑:“是啊,你的观察力还不够哦。”   红晕染上苍白的脸颊,杨阳瞥了眼对方的衣服,更是羞愧:白色,这么显眼的……   “嗯,老实的模样也很像维烈。”贝姆特眯着眼笑了:“昨晚睡得好吗?”   杨阳也不知不觉回以笑容:“哈哈,床是很舒服。你呢?不会昨晚就睡在树上吧?”   “怎么可能,那样我不要冻死。”贝姆特被她逗得笑出声,闲散地靠在树干上,“我是爬上去看日出的。”杨阳眼睛一亮:“是吗?视野一定很好吧!”   “嗯哼,在我城,也只有这个自然景观足以自豪了。”年轻的城主噙起一抹复杂的笑意,目光飘向远方。黑发少女看着他,欲言又止。   “对了。”贝姆特回过神,眼中射出明晰的光芒,“那个叫狄克的男孩你们要留心。昨晚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传回消息,的确有一家三口被盗贼袭击,但是那个丈夫和孩子都被杀死了,这是被贼头掳去的妻子亲眼所见。也就是说,你们身边那个,是冒牌货。”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事实上,他是我们认识的人,而且他已经走了。”杨阳不无尴尬地道,其实帕西斯的演技并不高明,仔细想,一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怎么会这么天真无邪地和他们打成一片,不哭着要爸爸妈妈?不报仇雪恨?   而且帕西斯和他们之间的“游戏”,把无关的人也牵扯进来了。杨阳不太喜欢这种随意剽窃他人长相的扮演“游戏”,感觉很不尊重人。   贝姆特的眼神变得深邃:“认识的人?你们和他不熟吧。”   “咦?是的,是不熟,我们连他的真名也不知道。”   “那最好小心点,不要太接近他。那一家三口被袭击时,妻子当场被拖出来凌.辱;丈夫和孩子是后来才被拉出车子,乱刀砍死,所以那人必然是袖手旁观了这幕惨剧。”贝姆特简单叙述。因为他是外人,不好太深入评判对方的朋友,但这席话,已经让杨阳听得冷汗涔涔而下。   “索贝克……”她艰难地挤出声音,“应该不是坏人。”   贝姆特看了她一会儿,笑起来:“日久见人心,你也不必太挂怀了。何况有维烈和肖恩在,那小子也伤不了你们。”杨阳展颜而笑:“他恐怕比城主年纪还大,叫他小子可不妥当。”   “啊!是吗?真看不出来。”   又聊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杨阳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道:“我也有件事要告诉城主。”   ******   原本众人商量的结果是偷偷解开封印,顶着无名英雄的名号一走了之,却被月推翻:“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事了?如果不告诉那个城主,施行正确的养护,不出几年土地还是会荒废!别忘了,这里可是贫瘠了一千多年!”   于是,众人只好让贝姆特知道,至于具体怎么安排,就由他决定吧。   坐在席上,西城城主难掩激动之色,良久才道:“有把握吗?”   “呃——”肖恩讷讷不敢看他。月坦然道:“如果是我做,有十分把握,但既然是这家伙,你就要做好失望的心理准备了。”   “月!”肖恩生气地喊道,自信被激起,迎视贝姆特的视线,“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好。”贝姆特笑了笑,环顾众人,“你们有什么要求吗?我的意思不是指报酬,这样的礼物已经不是财物能报答的了,但是不回报点东西,我实在难以心安。”杨阳不假思索地道:“请城主为我们保密!我们不想出名!”肖恩以小鸡啄米式的点头附和她的条件。   贝姆特忍不住叹气:“实不相瞒,失败的话,你们肯定出不了名;但成功的话,我无论如何努力都瞒不住。”除了月和希莉丝,人人相顾愕然,显然没有料到。   “这是当然的,你不用理会他们的白痴要求。”月也不怕引起同伴的公愤,依然语不气人死不休,“只要你自己不动心,还有放出点烟幕就行了。”贝姆特颇为意外地审视他,半晌笑道:“好。”   “那个,请问是什么意思啊?”肖恩不解地问道。希莉丝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睨了他一眼:“意思是,至少在西城境内我们是不用担心了。”   “不错。那么有什么需要我准备的吗?何时可以进行?”   “在城门口给我们一块场地就行,至于何时进行,要看这家伙何时召唤得出天杖。”月凝视自己的继承人。   ******   准备工作不止清理场地这么简单,月还花了半个时辰绘制魔法阵,虽然看不懂,杨阳和昭霆还是守在旁边全程观摩。   以圆为底,古代的七芒星为基座,一层层银色的铭文标注出精密的组成,又连接成神秘莫测的几何图形,就像天上的星阵图,杨阳看得叹为观止,满怀憧憬——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学到这么高深的魔法?   画好以后,月示意肖恩站到法阵中央。   “月,接下来怎么做?”   “你是天杖的契约者,他必然会回应你的呼唤。”月的语调一贯的冷定,眼底却荡漾着深切的感怀,“这固然是我的愿望,但又何尝不是你的愿望。”   肖恩默然,心情沉淀下来。   他既不是救世主也不是圣人,从来没有什么济世救民的伟大想法,但是……如果西城变得富饶的话,那种将怨恨迁怒到无辜的婴儿身上,逼得母亲只能淹死自己的孩子这样不幸的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吧?   怀抱着小小的希望,棕发青年开始吟唱不知何时出现在脑中的咒文:   “开言,解印,记忆镂刻于时间,在扭曲的回廊里重拾语言;光流,夜动,文字付诸于思绪,以灵魂歌颂奇迹的诗篇;无限交错,在时流的缝隙间窥视一切;重启大地的脉动,永久之壤即是安息之壤;开放沉落的水滴,流动之海亦是不动之海;可视的火焰之舞,闪光与黑暗并存;规律的风之轨迹,在四方静默中运行……”   冒险小队和围观的西城上下被青年充满韵律的声音吸引,肖恩和月专注于召唤天杖和维护法阵,没人注意到站在角落的维烈消失了。   光元素构成的隐形空间铺展开来,一道白影晃了晃,是脚步踉跄的维烈。对面是个约莫7、8岁大的男孩,栗色的短发与蓝色的眼珠,挂着与可爱的脸蛋不相符的狂怒之情,一霎不霎地瞪着对方。   “维烈,我真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种蠢事。”   魔界宰相不理解他的指责,莫名其妙地道:“帕西尔提斯,召唤天杖不会让肖恩恢复记忆。”反正他现在和诸神的关系也很好,他们不会让肖恩再用天杖杀了他。   不过对天杖,维烈确实有些发憷,迟来地想到,千年前,肖恩在降魔战场上用天杖打得他无还手之力,把他关进一个异空间,他的空间异能根本无法逃出去。最后还是肖恩心软了,将他拉出天杖的异次元牢狱,肖恩又因为伤重昏过去了,不然维烈都没法活到今天,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帕西斯取下左腕的幻象手镯,恢复原状,身周飘浮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狞恶气息。   “我实在不想慢条斯理地跟你解释。”他一字一字迸齿而发,仿佛压抑着沸腾的杀意,“天杖这一出世,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   “什么事?”维烈完全摸不着头脑。   “肖恩师父的名声会传遍大陆,野心家都会伸出罪恶之手,忌惮他的统治者会除掉他!你忘了,当初害肖恩师父形迹暴露的是他真心帮助的民众!而嫉妒他要杀他的,是他的好友!”   “帕西尔提斯,时代不同了。现在没有东方学舍,也没有英雄王。”   “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给我闭嘴!一开始就拥有强大力量,超脱于命运的你怎么会明白命运的残酷!我早就发现了,肖恩师父在重复过去走的老路!时代又一次把他推往人前!这一次比上次还糟,连退路也没有——他不可能再死一次!所以我才不想让他出名!”   “那你去阻止他好了。”维烈不在意地道。   帕西斯咬牙,他就是试过了,无法闯入月布下的法阵。   没想到那个法师那么厉害。   “亏我曾经那么信任你,我以为你会全力保护肖恩师父。”帕西斯满腔怒火倾泻在对方身上,周围的杀气陡然强硬,“要不要打个赌,维烈?我赌我的剑快得过你的异能,硬得过你的魔核。”   魔界宰相控制不住地发抖,冷汗流经下颚,汇聚成水珠,在他脚下形成一滩水渍。属于武者的威压糅合了嗜血的狂气,彻底震慑住他的灵魂。   “你……”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维烈才勉强挤出细微的颤音,“别…帕西尔提斯,我救过你……还有菲莉西亚……”   杀气消失了,是怒火燃尽后的无力。   “罢了,是我信错你。”   “帕西尔提斯?”   澄碧的眸定定注视他,异样的忧伤也异样的羡慕:“真幸运,出生就有力量的生物。”   清脆如碎冰的声响震撼鼓膜,帕西斯离开白色的空间,最后看了他一眼,是饱含恨意的一眼:“记住,维烈,你不但害了肖恩师父,也害了我。”   维烈苍白的脸庞交织着迷惑,他听不懂对方的话,自认来自一个文明更优越社会的生命,他曾经怜悯这些弱小落后的生命,救了帕西斯,对菲莉西亚有大恩,把肖恩当做朋友,为什么帕西斯还要莫名其妙指责他呢?   ******   一解除隐形,帕西斯就用原来的样貌出现在两名东城密探面前。   “回去告诉罗兰,不许对肖恩·普多尔卡雷出手!”   语毕,不给两人反应的机会,他飞快地划了个法印,直接将他们传送回伊维尔伦,随即看向远方的人群。   一道光柱正冉冉上浮,旋绕着五颜六色的魔法符文,构筑成华丽而壮观的景象。在那道逐渐变粗的雪白光柱中,有某样东西缓缓成形。   ******   啪!   茶杯打翻在桌上,沾湿了尚未批阅的奏折,桌后的人却似毫无感觉,牢牢握着右手,神情恍惚。见状,一旁的大神官发出讶异的低呼:“大人!?”   没有回答,投诸于虚空的视线也没有丝毫摇晃,冰蓝的眼眸焦距涣散,苍白的唇吐出不同于平日的深沉声音:“天杖……出世了……”   话音刚落,罗兰痛哼了一声,骤然回神,摊开手,一个鲜红的印记映入他困惑的视野,一个钥匙形状的印记。   ******   肖恩下意识地遮住眼睛,巨大的能量波冲击着他的身体,化为光的漩涡,拖着他往能量的中心移动,不知过了多久,烧灼肌肤的烫痛感渐渐冷却,他迟疑地放下手,看到一件不可思议的物事。   那是把十字型的权杖,杖柄尾端用各种宝石修饰成日光轮,由内向外发射。中央为珍珠,外圈按顺时针方向分别是石榴石、紫水晶、蓝宝石、钻石、祖母绿、猫眼石、红宝石、橄榄石、玛瑙、琥珀、苍玉和璧玺,极为华丽。   杖身部分则是黑曜石打造,衬着精致的银线,更添高贵。   肖恩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触摸权杖,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顿时响起:『又见面了,誓约者。』   “……天杖?”   『是我,很荣幸你还记得。』   “我不记得!”肖恩没好气地道,“我丧失了记忆!”   『丧失记忆?』天杖愕然,『这可不行,世界之钥会杀了你的。』肖恩不解:“为什么世界之钥会杀了我?他是谁?”   『她是我的姐妹,选择了另一位神子的另一件神圣器,她可是非常非常爱她的契约者。这样吧,我帮你解开记忆,你就什么都想起来,用不着我告诉你了。』   “想起来?”肖恩畏缩。天杖以重新自我介绍的语气道:『没错,我主宰‘解’的力量,哪怕是冥神的封印,我也能轻易解开……』   “不要!”   『……你真是个胆小鬼耶。』   “不是胆小鬼不胆小鬼的问题!”肖恩火大地骂回去,“你根本不明白,每次我想起一点时,那种心也好像被撕裂的感受!”他深吸一口气,让情感沉淀,仿佛走马观花般,回想一千年来的经历。   “再等一段时间。”   『咦?』天杖诧异他态度的突变。   “精灵长老的嘱托,索贝克,杨阳说的,我的梦,有人希望我想起来……我…我会解开记忆,我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请你等到那一天。”   『好吧,肖恩,希望你不会让我等太久。』   天杖沉默片刻,道:『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   听不见同伴与神圣器之间的交流,众人只看到华美难言的十字架悬浮在青年的胸前,随着一声巨响,白光暴涨,一种难以形容的变化飞快蔓延开来。   空气的味道变了。   原本干燥的气流渗入清新的水气,舒爽而怡人,以棕发青年为中心汇集,形成巨大的漩涡,层层往上,夹杂着无数光的微粒,晶莹闪烁宛如光的洪流,最终化为一条直冲天际的龙卷,旋转良久,豁然暴散,冲向四面八方,席卷了整个西方大陆。   除此之外,景色的变化也显而易见,一层薄薄的绿意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虽然没有花香,却有了草木特有的清爽气味,水气浓郁得令人直想打喷嚏,视界一片亮晶晶的光点,像是露珠也像是细雨。众人看着这一切,好半晌才如梦初醒,有的捏脸颊,有的咬嘴唇,有的揉眼睛,还有的蹲下来抚摸地面。   “是苔藓……”   说话的人眼眶微湿,不,应该说,每个围观的民众都激动得无法自己。   肖恩脱力地坐到在地,剧烈喘息,汗如雨下。杨阳等人飞奔过去,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没事。”肖恩回以灿烂的笑靥,随即低下头,凝视手背。蜜色的肌肤上,有个烙印般的黑色图案,和天杖的形状一模一样。   ******   “好了,结束了,一切也完了。”   从不知名的彼方,传来自暴自弃的低语。   “别这么悲观,帕西斯。”刃雾劝道,“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能为力的小鬼,你有力量改变你和他的命运。”帕西斯心一动,远眺的目光振作起来:“也许……”他的剑术已经追上肖恩师父,还有贺加斯的神力。   “没错!别多想,免得疯病发作!”   扑通!妖兽被无情的主人丢下树,跌得灰头土脸。   可恶!刃雾在心里咒骂,爬起来喊道:“去跟罗兰解释一下!你只扔给那两个间谍一句命令,叫他情以何堪!”刚露出一点笑意的帕西斯全身僵硬,神情阴郁地转过头。   “我没脸去见那个孩子。”   ******   丰之月28日黎明,被西城人民视为救世主的一行人,以非常不符合身份的姿态,悄悄溜出城主府的后门。   “轩风,你真的不改变主意吗?”杨阳握着友人的手,眉间尽是不舍。   “嗯。”轩风也流露出浓浓的离愁,却不掩坚定之色,“我想通了,跟着你们,我永远只是累赘,所以我要留在这里,努力学习剑术。”还有魔法,她问昭霆抄录了魔法笔记。   “真可惜哩。”肖恩和希莉丝齐声叹道。昭霆大叫:“讨厌~~为什么!要走一起走啊!”   “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耶拉姆白了她一眼。维烈莞尔:“是啊,会再见面的。”   “维烈是第二次了呢。”杨阳定定注视他清俊的脸庞,“下次见面……是黑头发了吧?”   “嗯,我会尽快回来,和你们一起旅行。”魔界宰相温言道。伍菲打着哈欠,不知为何,最近她总是睡不醒。   月催促道:“该走了吧。”遭来同伴们怨怼的瞪视:“重色轻友。”   “不是!”素来毒言毒语厚颜冷面的黑袍难得脸红了一下,略带不自然地道,“既然后会有期,就不必磨磨蹭蹭了。”众人这才缓和颜色。   一直默默旁观的贝姆特微笑道:“感谢之类的话我就不多说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和西城城主告别后,冒险小队再次踏上旅程。   *******   【后记】   肖恩就是个胆小鬼,至今为止的失忆和逃避,后来酿成最苦的苦果,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杨阳也是,对维烈的信任后来悔不当初。话说如果不是月暗中做手脚,伍菲早就大开杀戒了。不过扎姆卡特和维烈分开后,和月会成为主角阵营最主力的成员,虽然真正的大佬还没正式出场。   两件神圣器非常强大,我暗示了,维烈的力量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的异能还是魔族最高。只是他运气太好了,千年来有神明撑腰,千年前盗取珂曼世家的魔法书,一下子实力大增。但灭掉最有威胁的两个敌人:精灵和金龙族,主要也是靠艾斯嘉过去文明鼎盛时发明的魔道具——真实之书和幻法炎晶。   魔族是科技世界的遗民,真正强的是技术而不是异能,只是魔族的科技在宇宙中也是二流。但如今魔法文明衰弱的艾斯嘉连这样一群科技世界的遗民都打不过,这才是后来主角阵营和艾斯嘉土著痛定思痛,后来居上的原因,历史教训太深刻。   所以这是本文的主旨,强者回归,文明重建。   新年之卷 第三百十一章 香都   艾斯嘉大陆有句俗语:东城的海水最澄蓝,西城的旭日最耀眼,南城的天空最明净,北城的冬雪最洁白,中城的星夜最灿烂。此刻,遥望地平线尽头升起的火红暖阳,黑发少女深切赞同这个说法。   真是个美丽的大陆,美丽的世界。   站在帐篷前,地球来的穿越者伸了个懒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自从她相信维烈后,就没再梦见席恩了。似乎那位魔法之王不屑向她解释,一点记忆也不透露,让杨阳情不自禁开始反思。   她不禁想,席恩说的放我出去是什么意思,他被关在什么地方吗?还有他的弟弟……   她转过头,看见棕发青年盘膝坐在帐篷前编辫子,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又深深叹息。   但她又不能问肖恩,维烈坚持说,肖恩的哥哥对他做了禽兽不如的事,说出来会让肖恩难过,只能等宿命的另一半自己想起来。   但他到底行不行啊?   想到烦恼处,杨阳走上前,把青年的长发揉得乱七八糟。   “干嘛啦!”肖恩抗议。   “闭嘴,我帮你换个发型。”本来是报复,但杨阳临时冒出个点子,掏出梳子,利落地梳拢,高高挽起,走到前面一瞧,十分满意:“嘿嘿,棒极了。”   “什么棒极了?”精神奕奕的希莉丝和呵欠连连的昭霆相继钻出帐子。   “看我梳的好不好看?”杨阳献宝。两人眼睛一亮:“耶!好可爱!”   “真的么?”肖恩本来满期待地对着水桶照镜子,可是一看,立马叫起来,“不要!好幼稚!”杨阳窃笑道:“不好吗,让你年轻十岁。”肖恩生气地举起手:“我受够被人说年轻了!”   “不许拆!不然我帮你扎羊角辫!”   “唔~~”   昭霆落井下石:“扎羊角辫好啊,再插两朵野花就更完美了。”希莉丝跃跃欲试:“看得我也手痒了。唉,果然还是直发好。”   “不要!你们要玩头发,去玩耶拉姆的!”在虎视耽耽下,肖恩不惜出卖唯一的男同伴。不远处正起灶做饭的褐发少年冷冷地道:“抱歉,我是短发。”   “没错,死小鬼的不好玩,肖恩,过来。”   “不——要——”   被少女们捉住玩弄了半个小时,肖恩才得以顶着马尾辫解脱,晃晃悠悠地走向篝火。杨阳三人则心满意足地哼着小调,拿着毛巾去洗脸。   把煎饼慰劳地塞进嘴里,肖恩嘟嘟囔囔:“真是的,她们把我当玩具了。”   “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耶拉姆将一根木柴拗成两半,扔进火堆。   “为了让她们打起精神啊。轩风她们刚走,杨阳她们肯定不习惯,气氛热闹点,也好快点适应。”肖恩再次发挥边吃饭边说话的特技,转眼塞了三个煎饼下肚。耶拉姆看得连连摇头。   离开赫拉特后,连续三天他们都在旷野里跋涉。西城和中南两城没有直接的贸易关系,南部相对就比较荒凉,丰饶之风的影响也没有这么快,因此耶拉姆决定到前面的史宾镇买足两个礼拜的粮食,以免将来在野地里逮不到猎物,落得饿死的凄惨下场。   “木柴也要备齐吧?这种天气吃冷食实在很痛苦。”杨阳的心思细腻不亚于他。肖恩自信满满地拍打胸.脯:“放心,交给我!我精通用火球术烤东西的法门!”当天中午他就印证了这句话。众人经过一个小树林时,一头野猪冲出来,被肖恩一发「火焰弹」轰成外焦里嫩的美食。   “真好吃哩。”   席地而坐,五人就用这头烤野猪做了中餐。   杨阳边吃边好笑:有肖恩在,真是要沮丧也难。昭霆咬了口后腿肉,道:“这里有点没熟。”   “啊?我看看。”肖恩凑过来,皱起眉头,“唔~~失误。”希莉丝安慰道:“能把高速移动的物体烤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耶拉姆也微笑赞同:“控制火候的功夫恐怕追得上扎姆卡特了。”   “这肉的味道让我想起那帮精灵的食物。”昭霆只是随口发表感想,却引起意料之外的激烈反应:“啊——”   “怎么了,肖恩?”众人惊魂未定地问道。   棕发青年呆呆瞪着碗里的烤肉,喃喃道:“我忘了问维烈到底有没有对精灵使用过恶意变形术。”杨阳等人也露出恍然的表情。   “对!埃洛尔长老叫我们不要透露给维烈,但我本来想提醒维烈,如果他真的做了那种事,会解除魔法的!”杨阳重重拍打膝盖,一脸懊恼,“埃洛尔长老说是维烈做的,这是一面之词,我也想向维烈问清楚。”   “哦,肯定假的啦,维烈怎么可能是这种人。”昭霆嗤之以鼻。   “不,他们体内确实有法术痕迹,我冻结了咒力,但是时限快到了。”肖恩更懊悔,沉思片刻,举起右手,唤道,“天杖。”   华丽得令人无法逼视的神圣器应声出现,幸好这是在野地,不然怕不引来万人观瞻。   『什么事?』意识的交流旁人听不见,杨阳四人只看到十字权杖静静悬浮在同伴面前,好奇地睁大眼,毕竟这样近距离打量月口中混沌神的力量碎片——神圣器的机会可不多。   说起来,杨阳对众神也很好奇,这个世界的诸神到底是什么存在?当初圣贤者拉下两位主神,拯救这个世界,又把他们封印在哪里?   (麻烦你一件事,到这个地方解开一群巨魔身上的法术。)肖恩拿出地图,标出精灵村庄的位置。   (但是他们有可能不在,你仔细找找,我当初冻结了他们中的恶意变形术,有法术标记。)   肖恩清楚,事关重大,精灵长老肯定不相信他们不会向维烈说漏嘴,保险起见,肯定已经搬离原来的住处,另觅他处隐居。不过他有准备,详细形容了精灵的形象和法术凭记,拜托天杖找到。   迟疑了一下,他补充:(还有,可以的话,保护他们。)他始终对维烈有一份隔阂和不信任——如果真是维烈做的呢?哪怕真的是用卷轴,这事也太恶劣了!而且精灵只剩下这么几个幸存者,当年维烈到底杀了多少?   迟来的惊悚席卷肖恩的身心,如果不是记忆里的童年好友那么温柔善良,也可能有别的原因,比如自然灾害使得本来就人数不多的精灵族渐渐凋零,或者别的魔族的恶行,他当场就要找维烈对质。   『我不能离开你。』   “哎?”   『命盘显示,你最近有大难,弄得不好就会魂飞魄散。』天杖认真地道,『你需要我的保护。』肖恩不爽:“我才不需要你的保护!”   『可……』   “快去!这件事比较紧急!”   神圣器不能违抗契约者的命令,天杖只得咕哝两声,化为一道白光,飞向蓝天。   “它说什么?”四张嘴巴一个问题。肖恩抓起一块腿肉大口咬落,不在意地道:“没事。”   肚皮饱饱,赶路精神。不到傍晚,他们就到达了史宾镇。然而走进镇子,竟发现街上一个人也没有。众人惊疑不定地走到中心广场,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镇民们聚在一起,从里面传出悠扬的琴音——显然,有吟游诗人来到了这个小镇。   “我们也去听吧!”希莉丝拉着肖恩的手凑过去,余人紧跟在后。没走几步,一个清澈得难以言喻的歌喉和着琴声唱起,几个转折就震动心弦。杨阳等人情不自禁地驻足倾听,这歌声仿佛拥有魔力,使人如痴如醉。   不知过了多久,如雷的掌声响起,他们才回过神,看着人群散去,露出坐在喷水池边缘的歌者。   那是个17、8岁的少女,抱着一把朴素的原木竖琴;发色是如烟的淡青,无拘无束地披散在身后;眼神灵动,微微一转便光彩闪烁,反而令人忽略了她的长相。   少女站起来,这一站起,众人才发现她的发竟长及小腿,本应该非常沉重的长发却异样的蓬松柔软,随着窈窕的身子飘逸地晃动。少女的步子也轻盈得不可思议,几乎是足不点地地走向他们,停在肖恩面前。   “我的名字是希露菲尔。”动听如风铃的嗓音逸出红润的双唇,“把丰饶的信风带往西方的人,就是你吗?”   那实在是太美妙的声音,肖恩愣了三秒会意,慌忙摇头:“不是!”   希露菲尔轻快地笑起来:“为什么要否定?谢谢你。”   说着,背转身,脚步轻盈地离去。   “奇怪,她是谁?”杨阳等人奇怪地目送她的背影。   采购完补给品,次日,一行人就离开史宾镇,朝南奔驰。   放眼望去一片浓淡不一的绿,随着风的吹拂,草丛如波浪般起伏,间或有一两条小溪跃入视野,虽然没有鲜花和蝴蝶点缀,景色也称得上优美。希莉丝感叹:“真的变富饶了。”   “咦?”   “以前这里空荡荡的,全是干巴巴的泥土,现在却有这么多草和溪流。”   肖恩露出纯然的笑意,既自豪自己的成果,也开心能为这里的人民做点事。瞥见他的神情,希莉丝暗暗摇头。和情人不同,她很明白他行为的意义,那影响是深远的,足以撼动大陆。   希望今后的旅程,不要发生什么事才好。   经过大半天的急行,他们进入哈林郡的外围,这里过去是有名的金矿产地,无数淘金者怀抱着一夜致富的梦想而来,建立起繁华奢靡的大都市。然而十二年前,金矿被挖空,矿洞被关闭,淘金者散了,哈林郡也一天天地衰败下去。一进村子,杨阳一行就清晰地感到这股氛围。   死气沉沉。   村里连一缕炊烟也没有,农田里也无人耕作,三三两两的居民躺在家门口,骨瘦如柴,面黄肌瘦,两眼无神地看着天空,情状比难民还像难民。   “怎么会这么凄惨的?”昭霆不忍心地左顾右盼。杨阳不解地蹙眉:“奇怪,就算金矿没了,他们可以去别的地方发展啊,史宾镇就在附近,到赫拉特也不过几天路程,为什么死守在这里?”耶拉姆想的是另一件事:“幸好在史宾镇买好东西,这儿恐怕什么都买不到。”   希莉丝注意到情人的表情有点异常,关怀地问道:“怎么了,肖恩?”   “他们的脸色不太对。”肖恩一边说一边敲脑袋,“我看过饥饿的人,脸色不是这样。”杨阳灵机一动:“是不是水质有问题?我听说矿山附近的水常常有毒。”   “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这本来就属于治安官的管辖范围。还是快赶路吧,不然晚上到不了香都。”希莉丝温言抚慰。昭霆一愣:“香都?”   “哈林郡的主城,以出产香料闻名。”杨阳帮她恶补。希莉丝笑道:“那里有很多不错的香哦,我们也可以买几只试试。”   “哇——”   一行人走后没多久,又一个身影出现在村口。   “帕西斯,这是……”刃雾惊讶地环视整个村庄。帕西斯嗯了一声,走到一个村民面前,先伸指搭上他的腕脉,然后翻看他的眼睑、牙龈、颈侧和耳后。   那人毫无反应,呆呆地任他察看。   “哼。”银发青年放下手,泛开一丝讥笑,“香都吗?我看,是罪恶之都吧。” 第三百十二章 莎莉耶   出了村子,一行人快马加鞭,疾驰在荒道上,蓦地一道身影从路边窜出,最前面的肖恩连忙勒紧缰绳。   受惊的马长声嘶鸣,收势不足地向旁冲了几步,险险停在那人胸前。   “你在做什么!太危险了!”   “回去!”没理会肖恩的斥责,那人喊道,“你们是外乡人吧,快走!”   “走去哪?”昭霆奇道。杨阳四人则打量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陌生人。胡子拉渣,但看得出年纪不大,穿着和之前的村民一样,眼神却截然不同,目光炯炯,燃烧着愤怒与不妥协的决意。   “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他恶狠狠地道,“这个地方被诅咒了!不想死的话,就快滚!”语毕,扭头朝村子跑去。   “什么人啊,真没礼貌!”昭霆满腹不悦。杨阳双眉微蹙:“你们怎么看?”   “我对这类警告,一向是很听话的。”希莉丝笑笑,转向领队的少年:“耶拉姆小哥,绕路吧?”耶拉姆还没开口,昭霆先失望地叫起来:“什么!不去香都?不是说好去那儿买香的吗?”   “喂喂,性命重要还是香重要?”   “绕路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会多花好几天,哈林郡周边都是矿山,路很难走。”耶拉姆语调漠然,就事论事,却助长了昭霆的气焰:“听到没,会多花好几天!我可不想再睡硬邦邦的地面,我要睡暖乎乎的床!”   “你闭嘴。”杨阳不耐烦地道,问唯一没发表意见的人,“肖恩,你说呢?”   “这里没有被诅咒。”肖恩一脸困惑,“我没感觉到。”余人张口结舌,半晌,昭霆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骗人!”   “真是讨厌的恶作剧。”希莉丝面沉如水。杨阳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行程决定了,出发吧,目标——香都!”   “唉唉。”   看着绝尘而去的一行人,后来的人发出浅浅的叹息:“人的贪念,也是种诅咒啊,肖恩师父。”   ******   远远的,一座巍峨壮丽的城墙映入眼帘。镶有夜明珠的城垛,镂金绘银的尖塔,名贵的沉香木城门,在在昭示着昔日的繁华,使香都宛如一座宝石堆积起来的都市。进了城,这种感觉越发明显,街上灯火如银,衣着鲜丽的人们来来往往,建筑精致华丽,道路工整洁净,竟没有一丝夜市应有的颓废和外面的衰败。   “奇怪。”希莉丝略带不安地道,“我上次来的时候,不是这个样子。”   “哈哈,小姐来的时候是白天吧。”一旁的守卫听见她的话,和气地笑道,“我们这儿的白天是满破的,晚上因为有香料市场,就比较热闹。”   “这样啊。”众人放宽心,纷纷下马走进市集,没有留意到守卫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   “哇哈,真的好热闹!”昭霆蹦蹦跳跳地冲在最前,连马缰也顾不得牵。耶拉姆不得不拉着两匹马跟在她后面。杨阳建议道:“先找家旅馆安置马和行李,再出来逛吧。”   “夜市十点就结束,你们最好还是先逛街。”路过绅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扔下一句笑语。   “呃,谢谢。”   匆忙道谢完,杨阳对希莉丝咬耳朵,“这里的人好亲切哦。”   “嗯。”希莉丝有些不自然地附和,“我上次来也不是这样。”闻言,肖恩微微皱眉,一股在村里时就盘旋在心底的阴影陡然变大,却抓不住轮廓,徒增焦躁。   “帅哥,在想什么呢,眉头皱这么紧。”   一阵香风伴随两只如蛇的臂膀缠住他的颈项,随即一口更浓烈的香气扑上他的面门,呛得他险些咳嗽。基于条件反射,肖恩一把拉开脖子上的手,惊诧被人靠这么近还不自知。   不对!真的不对!我的感觉变钝了!   缠住他的是个浓妆艳抹的街头女郎,一手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别紧张,你不喜欢这调调,我去找别人就是——哎,那边的先生……”   肖恩目送她快速遁入人群,有些恍惚地扶着额头:是神经过敏吗?   “肖恩,你呆站在这里干嘛啊?”   希莉丝转回来,牵起他的手往前跑,“快点!昭霆老是乱钻,不盯紧她肯定走失!”   手心传来的触感柔腻而真实,肖恩抛去了不明确的怀疑,跟着她奔向同伴。   ******   “希莉丝,希莉丝,这些都是香吗?”   “对啊。”   瓶装的,纸包的,长条的,块状的,琳琅满目的香料陈列在摊贩上,还有香包,香炉等等副产品,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两个来自异世界的少女好奇地东摸摸,西瞧瞧,不知不觉越走越远,等回过神时,已经来到市集边上了。   “糟糕,好像兜昏头了。”杨阳拍拍脑袋。昭霆兴致勃勃地把玩买来的小香瓶,漫不经心地道:“再走回去好啦,大不了明天睡晚点。”   “你说得轻巧。”耶拉姆忍不住抱怨。不等昭霆发作,希莉丝插口:“我们是玩得太过火了,再不快点找旅馆,今晚恐怕要露宿。”   “不会吧——”昭霆哀嚎。这时,一个刺耳的呐喊掩盖了她的声音:“给我滚开!”   “怎么回事!?”众人吓了一跳。肖恩指着某个方向:“在那里!”   灯火照耀不到的街角,一道白影挣扎似的晃动,凝神细看,旁边还有几道灰色的影子。众人跑得近了,才发现白影是个少女。包围她的是几名男子。   “咦!是你!”肖恩认出其中一人的面目,正是半路拦截,要他们走的青年。   “是你们……你们还没走?”那青年也认出了他们。   “放开她!你抓着她想干什么?”昭霆本来就对他没好感,见他又抓着那少女的手,言下毫不客气。那青年冷笑一声,反转那少女的手臂:“干什么?我要宰了她!”   “住手!你这是什么行为!”肖恩也动了怒,正要上前教训,看到匪夷所思的一幕:那少女竟然提足狠踹了青年一脚,挣开钳制。   “没用的孬种!”她鄙夷地呸了声,“不会去找真正的罪犯,只会欺负我这样的女孩子!”   “闭嘴,死丫头!”男子们勃然大怒,摩拳擦掌地扑上来,被肖恩轻松撂倒。   “你们都没吃晚饭么?”因为实在是太轻松了,他不禁蹲下来问。那青年狠狠瞪视他,咬牙切齿:“你…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我知道她是女的,你是男的,男的欺负女的就是你不对。”   杨阳和昭霆拍手叫好,耶拉姆和希莉丝也莞尔。那青年露出惨淡之色,喘着粗气爬起来:“你救了吸血鬼的女儿,你会后悔的。”说着,招呼跟着爬起的同伴,踉跄离去。   “上次就觉得他脑筋有问题,现在我更加确认。”昭霆向那些人的背影比了个拇指朝下的粗鲁手势。肖恩不解地搔搔头:“是啊,血族一千年前就灭亡了,怎么可能还有吸血鬼。”   “他说的是另一种意义的吸血鬼。”那少女反而嗤笑了一声。众人看向她,都是一讶,原来她真的是个“女孩”,顶多十一、二岁,只是身材比较高挑,才予人少女的错觉。美丽的脸蛋有一种早熟的倔强,身上穿着名贵的真丝睡衣,怀里却抱着个破旧的玩偶。   老实说,这女孩给人的感觉相当诡异,尤其在这样的黑夜里,杨阳和昭霆不由得退到两名男士身后。   “你是逃家的小孩吗?”也许是神经太粗,肖恩压根没感到不对,关怀地道,“还没穿鞋子,会很痛的啊。”那女孩先是愤怒地瞪着他,接触到他的眼神,表情缓和下来,甚至流露出一丝温柔的波动:“和她一样……”   “哎?”   “没什么。”那女孩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一脸凌厉,“你们是难民、是过路的旅客、还是冒险家?”众人愣了愣,诧异她居高临下的盘问语气。   “你算老……”杨阳堵住友人的谩骂,绽开一贯的和煦笑容:“我们是冒险家。”   “我雇佣你们!”   “咦?”   “不用担心我没钱,我的钱多得可以砸死你们。”那女孩拿出一个布包,抖开,一堆金银珠宝掉出来,发出清脆的当啷声落在众人脚边,“这些只是前款,事成之后,要多少随你们开!”老练的口吻完全不像个小孩子。   肖恩哑然失声;杨阳、希莉丝和耶拉姆上下打量她,猜测她是什么来历;昭霆故意踩在一颗红宝石上,两手叉腰做傲慢状:“不过是些小财宝,还想雇我们?”这话并不夸张,见识过龙窟和地下迷宫的宝藏,在她看来这些确实是“小财宝”。   那女孩皱了皱眉,很快想出主意:“那么,交换条件吧。”   “条件?”拜这个奇怪的女孩所赐,众人今晚吃惊不断。   “你们帮我救一个人,我也救你们的性命。”   “胡说八道!我们哪里用得着你救!”昭霆大喊。   “哼哼,你们果然不知道啊。”女孩唇角上扬,弯起一个阴森的弧度,“在这里,外来者都会被挖出器官,拿去黑市卖;相貌好点的,就做奴隶,供那些富商享用。”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你说的是真的?”杨阳和耶拉姆厉声喝问。希莉丝叫道:“不可能!我也是外来者,也来过这里,就没被怎么样!”   “那是你运气好!你是白天来的吧,白天来的不会被怎么样,但是晚上来的,包括过夜的,都会变成我说的下场!”女孩神色严峻,令人无法不信。   杨阳问道:“为什么白天来的就不会有事?”   “因为「梦断草」只有晚上有效。”瞥见众人突变的脸色,女孩再度露出森然的笑,“没错,你们已经中毒了,在进城门的一刻。放心,这毒要到天亮才发作——明白了吧,这里是个魔窟,你们只有靠我才逃得出去。”   “你有解药?”耶拉姆沉声道。   “我没有,但我有解药的方子,材料我要去的地方有,如何?”   “这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杨阳只觉说不出的古怪。女孩瞪了她一眼,粗暴地喊道:“你管那么多!别忘了你是中毒的人,不听我的话,天亮等着变干尸!”   “臭小鬼!”杨阳没生气,倒是昭霆发起火来,“我们别听她的!把守卫打倒,搜出解药就行!”   “白痴。”女孩轻蔑地睨视她,“梦断草的解药可是高级货,那些守卫怎么会有。像梦断草一样无色无味的毒.药还有好几种,你去试着闹闹看好了,包管随便哪个路人一挥手就摆平你!”   “唔~~~”   “好了好了。”肖恩出声打圆场,“我们相信你的话,也愿意帮你去救人,所以,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莎莉耶。”   “好的,莎莉耶,告诉我,中毒的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   杨阳等人相继发现异常,惊讶地注视同伴。肖恩恍若未觉,一霎不霎地盯着莎莉耶,语调更为柔和:“解药的方子你有?”莎莉耶机械性地回答:“是。”   “你要救的人是谁?”   “蕾亚。”莎莉耶的声音多了份暖意。   蕾亚?好熟的名字。希莉丝一怔。   “她是谁?”   “她是……”莎莉耶一震,骤然回神,“你竟然对我用精神魔法!!!”   “抱歉,事关我同伴的性命,我必须谨慎。”肖恩脸露愧疚,却没有逃避她的目光。莎莉耶强忍怒气:“算了!现在你应该知道,我没有撒谎!”   “是……对不起。”   感受到他的诚意,莎莉耶的眼神闪动了一下:“真的和她很像,不过她不会像你一样耍心机。”肖恩有点不好意思:“谁?”   “蕾亚,我唯一…最好的朋友。”莎莉耶抱紧怀里的布偶,纤细的肩膀在夜风里显得格外单薄寂寞。   她还满可爱的嘛。众人泛起爱怜之情。   “好了!快跟我走!别忘了,你们的命可是在我手里!”   ……前言撤回。 第三百十三章 被俘   “什么!!小姐不见了!!?”   一栋比香都所有房子加起来还华丽的建筑内,传出震怒的吼声,接着是摔东西的声响。   “对…对不起,老爷……”十几名男女仆人瑟缩着身子,可怜巴巴地道歉。   “有时间讨饶还不快点给我去找!”头发斑白的中年绅士跳脚咒骂,衣冠楚楚却掩不住骨子里的暴发户气质。这时,墙角响起一个冷静的男性嗓音:“老爷,属下以为现在不宜大动干戈,提拉的英雄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   “可是莎莉耶……”   “小姐会去哪里,您应该最清楚的。”   中年绅士眼睛一亮,朝垂手侍立在旁的壮年汉子挥了挥手:“守住矿山的入口,把莎莉耶抓回来!”   “遵命。”   透过玻璃窗的灯光照亮了一张偷窥的脸,流光般闪烁的眼,长及小腿的淡青色长发,正是在史宾镇和杨阳等人有一面之缘的少女吟游诗人。   矿山。默念了一遍这个名词,希露菲尔悄无声息地跳出阳台。   ******   “到底要去哪儿啊?”   一路走来,脚下的地面越来越凹凸不平,昭霆忍不住发问。莎莉耶头也不回地答道:“矿山。”   香都三面环墙,只有东面紧挨着废矿区,这么说他们是往东面走。杨阳回忆地理志上的描写,同时观察周遭。这一带褪去了市中心的繁华,裸.露出破败的味道。矿工的棚屋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暗幢幢的仿佛鬼影。   “莎莉耶,我来背你吧。你赤脚走这种路,会受伤的。”   “不用。”   “待会儿救了人后,可能要逃跑,你不想成为我们的累赘吧。”肖恩绽开成胸在握的笑容。果然,莎莉耶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蹲下!”   昭霆在友人耳边咕哝:“真是不可爱的小孩,人家好心背她,还这种态度。”杨阳笑道:“我倒觉得她和你很像。”希莉丝见莎莉耶一手抱着玩偶不好爬上肖恩的背,便道:“布娃娃我来拿吧。”   “不要碰!”莎莉耶紧紧抱住玩偶。   “算了吧,算了吧,一只手也可以抱的。”杨阳轻拍同伴的背部,笑眯眯地打量玩偶,“这个娃娃和你很像呐,也有一头漂亮的金发。”莎莉耶看着她无敌的笑容,不觉软下口气:“这是…我妈妈做给我的。”   哦。希莉丝顿时缓和了神色。   “那你可要抱紧了哦。”肖恩轻松地背起莎莉耶,蓦地脸色一变,佯装若无其事地朝她指的方向走去,用「传音术」道:“把袖剑收起来吧,它对我没用,反而有可能割伤你自己的手。”   “哼,不要小看我。”莎莉耶轻声细语,“这玩意儿我用了不下一百遍了,人也不是没杀过。”   “你小小年纪,怎么会需要用到这种东西?”肖恩十分心疼。莎莉耶沉默片刻,无意识地环紧他的颈项,梦呓似的道:“我爸爸是个坏蛋,超级大恶棍,想杀他的人不计其数,理所当然,身为他女儿的我,也成了他们的目标,所以我从小就接触这些东西,还有毒。”   “原来如此。”   “好了!别废话!安静走路!”惊觉自己说太多,莎莉耶厉声呵斥。肖恩笑着答应:“是,是。”   废弃的矿区完全没有灯火,杨阳让法杖发光,照亮周围一小方土地。莎莉耶讶道:“原来你是魔法师。”杨阳笑了笑:“确切的说是魔法师加弓箭手。”   “魔法师通常会被洗脑,做那些富商的保镖;弓箭手的肺可以卖大价钱,手指砍下来做装饰品。”   “喂喂!”不要在夜路上讲这种恐怖的话好不好!   “这里都是些什么人啊。”耶拉姆叹息。莎莉耶嗤笑:“没见过世面的家伙,首都的贵族还有更多荒唐的花招呢!”众人一致摇头。   “不对啊!贝姆特城主怎么会容许这样的恶行!”杨阳发觉一个破绽。   “他根本不知道!”   “咦?”   “伊斯法乱的地方多了,他哪一一管得到!顶多也是驱逐一些外贼罢了,内贼根本防不了!因为没有健全的官僚体制,各地的土霸王只要塞点贿赂就能打发首府的使者!”莎莉耶滔滔不绝地道,语带恨意。肖恩问道:“什么是土霸王?”   “你是白痴吗!”莎莉耶破口大骂,眼睛瞪得老大,“土霸王就是…就是……”讷讷半天,也想不出合适的解释。杨阳替她解了围:“就是盘踞一方的恶霸之类,通常很有钱。”   “没…没错。”莎莉耶红着脸赞同,非常尴尬。   “那你是土霸王的女儿咯?”昭霆灵机一动。莎莉耶震了震,低声承认:“没错。”众人大吃一惊,昭霆也没料到自己一猜就中。   “我的父亲就是这个哈林郡的总督,拉缪·亚拉斯帝尔。”   “那你是姓亚拉斯帝尔咯?”肖恩首先回过神,高兴找到一个同伴,“——跟我的姓一样长。”莎莉耶嗤之以鼻:“我才不跟那老混蛋姓,我跟我妈妈姓!她姓雅拉,丝蒂尔·雅拉……”意外发现隐藏在父亲姓氏里的玄机,她震惊得全身僵硬。杨阳温和一笑:“你爸爸真是个痴情人。”   “不!他才不是痴情人!”莎莉耶豁然爆发,吓了众人一跳,“他从来不想妈妈,成天只想着钱!脑子里只有钱、钱、钱!连妈妈亲手做给我的布娃娃,他也要我丢掉,说不合郡主女儿的身份!”   “……那么至少,他曾经想过她,不然,他也不会取那样的姓了。”杨阳柔声劝慰。莎莉耶一言不发,把头深深埋进肖恩的颈后。   默默走了会儿,希莉丝叫道:“啊——我终于想起蕾亚是谁了!是风神.的.名.字!”   “咦!”众人一怔。昭霆笑着摆手:“不可能吧。”   “是啊,再怎么想神也不可能被……”杨阳说得悠哉,眼光却不由自主地往莎莉耶瞟去。   当下万籁俱静,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   “我也不知道蕾亚是什么。”莎莉耶开口打破沉默,“但是对我爸爸,其他人而言,她是风神,他们的摇钱树。”   不会真的……众人面面相觑,正要追问,莎莉耶手指左前方:“到了!先去那座小屋休息!”借着法杖的光辉,众人勉强看见不远处有间小木屋,破烂的模样像是随时会倒塌。   “不直接去矿山吗?”众人以为她应该急着去救人才是。   “矿山肯定有人守着,不能贸然靠近。而且小屋里有药材,我要调配压制你们体内毒的药,免得天亮救不出人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干脆解了不更好?”昭霆不解。莎莉耶重重一哼:“别得寸进尺!我还不能完全信任你们!”杨阳拦住友人的拳头,赔笑道:“那就进去吧。”转头悄声道:“神官告诉过我梦断草的解药方子,待会儿我会偷偷把药材藏起来。”昭霆双目一亮。   小屋里头就跟外面一样简陋,只有两张床,一个椅子,一只立柜和一张桌子。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地上积着厚厚一层灰。肖恩一踏进门就打了几个喷嚏,被震落的尘土盖满身,还连累了背上的莎莉耶。   “你这个笨蛋!”爱洁的女孩尖声道。   “这怎么能怪我。”肖恩回嘴,但还是退出去,吟唱咒文,一道柔和的风卷包围住他俩,转瞬卷走了灰尘。   “这是什么法术?”莎莉耶终究是小孩,好奇心一起,就忘了生气。肖恩得意地道:“我发明的风魔法——「洗衣术」!”莎莉耶一阵无力:“真难听……”众人扑哧笑起来。   服下缓解的药,众人听从莎莉耶的指示,坐在床上稍事休息。惟独肖恩既不喝药,也不坐下。莎莉耶瞪着他,连连冷笑:“看不出你的防心倒是最重的!”   “不是的。”肖恩宽和地笑道,“我的身体不是真的身体,不会中毒。而且我想活动一下筋骨,好去侦察。”莎莉耶将信将疑地端详他,照例被那双清澈的琥珀色眸子溶了戒意,别过头:“好吧,我画张图给你,你去侦察,能够摆平守卫最好。”   “没问题。”   临出门时,希莉丝关切地嘱咐:“小心点,肖恩。”棕发青年回以灿烂的笑容:“放心吧!”   ******   十几根火把在暗夜里晃动,仿佛来自地狱的鬼火,油脂燃烧的热气夹杂着细碎的人声,随着夜风扩散开来。   远远看着这幕景象,希露菲尔欣喜地感到熟悉的波动:“是这儿了。”   轻盈地跨出一步,无形的力量反弹回来,撞得她连翻几个筋斗,重重摔在地上。   “唉唷唷~~”一边呼痛一边揉屁股,吟游诗人气恼地抱怨,“该死的「法则」!”   怎么办?如果不见到她,这个城的悲剧就不会停止,可是我进不去。希露菲尔咬着大拇指思考对策,突然像察觉到什么似的抬起头,一团橘色的光点掠过她的视野:“……元素精灵!?这可真少见!”   抓住那团光,她温言道:“别紧张,告诉我你想干嘛。”说着,摊开手。   初时橘光有点犹豫地一动不动,随即轻轻颤动,仿佛说话般变换频率。毕竟,这是第一次遇到听得懂她的语言的人。   “嗯,带…你…去…见…肖…恩·普多尔卡雷!?”最后几个字情不自禁地提高音量,惊讶之余,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希露菲尔脑中成形。   “好,我带你去找他,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   距此百米远的一块山石后,充当临时前哨的青年也在探头探脑。   一、二、三……十五,人还挺多的嘛。肖恩有些在意地观察其中一名黑袍的男子:这家伙看起来不简单,可是我怎么感觉不到他身边有魔法元素?   正想靠近点看看,一样特别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萤火虫?”   深沉的夜色里,一点淡淡的橘光缓缓飞来。肖恩马上意识到深秋是不会有萤火虫的,但是这个光点丝毫没有恶意,所以他任它来到身前。   “你是什么呀,小东西?”棕发青年好玩地戳戳光点,从指尖传来的熟悉波动却冻结了他的笑意,使他从头冷到脚。   “莉……瑞尔?”   发白的唇挤出破碎的声音。沙之精灵发出欢愉的光芒,在空中摇摆身子。   肖恩颤抖地捧住她:“莉瑞尔,莉瑞尔,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手掌中传来温暖的触感,仿佛在安抚他。肖恩强抑悲伤,咬牙道:“是谁!是谁把你打成这样?”莉瑞尔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左右晃动,状似焦急。肖恩一脸疑惑:“你有话要对我说?”   光点改为上下移动,仿佛点头。   “可是我听不懂……对了!”肖恩四下翻找,找出一块灰黑色的石头,使劲敲碎,挑了块尖棱形的碎石,道,“我要画个魔法阵,可以暂时补充你体内的能量,不过会很痛…你要忍着点。”   他画得很快,约莫半刻钟就画完一个魔法阵。   莉瑞尔飘到中央,法阵登时大亮,星星点点的光芒汇聚在一起,逐渐拉长,勾勒出一个纤细的人形,从模糊到清晰。   “肖恩!”恢复了发声能力的沙之精灵立刻喊出憋了许久的话,“小心风神……”   原本聚拢的能量蓦然爆散,少女的影象消失,再度变回小小的光点。   “莉瑞尔!”肖恩惊讶地扑过去,检视法阵,“怎么会这样?应该没出……呃!”   一言未毕,后脑勺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跌入了无感的世界。 第三百十四章 解救   “肖恩怎么还不回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小屋里的气氛越来越紧张,终于,希莉丝忍不住出声。杨阳沉着脸问道:“昭霆,过了多久了?”   “两个多小时!”   “他恐怕被抓了。”耶拉姆说出人人都有共识,只是不想承认的结论。昭霆跳起来,激动地喊道:“不可能!肖恩的身手怎么可能被抓!”   “也许是中了埋伏,也许被施了暗算。”莎莉耶挥挥手,“连我也看得出那家伙莽莽撞撞的,你们是他的朋友,应该更清楚他是否有和身手相匹配的谨慎。”众人无言以对。   “我要去救他。”希莉丝站起身,坚定地道。   “冷静点,希莉丝,当然是大家一起去。”杨阳强压内心的焦虑,问莎莉耶,“我们可以走了吗?”   “早就可以了。”   “好!”黑发少女一把抄起身旁的法杖,深黝的黑眸射出凌厉的寒芒,“如果那班人敢伤到我的同伴,我绝对不放过他们!”   走到门边,杨阳转过头,凝重地道:“莎莉耶,带路吧。”   ******   未免被敌人发现,杨阳收回法杖上的光元素,幸好当晚的星子和月亮都很明亮,使他们不至于看不清脚下的路。   一路上,不断有坚硬的小石子刺痛脚底板,莎莉耶不禁怀念起棕发青年宽厚温暖的背部,心里也添了一抹担忧。   “莎莉耶,撑得住吗?”走在她左下角的杨阳关怀地问道。   “没事。”纵然痛极,莎莉耶也不愿表现出一点软弱。   已摸清她脾气的杨阳只摇摇头,没有再劝。   爬上一座陡坡,杨阳和希莉丝先在附近找了一下,没找到痕迹,才失望地探出头,和同伴一起往下看。莎莉耶低咒了一声:“该死!是沙奎!”   “咦?”   “就是那个穿黑袍的家伙!”   众人仔细分辨,好不容易从一堆火把中找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他很难对付吗?”耶拉姆这句话并不是疑问,战士的直觉让他感到对方的棘手。莎莉耶啐道:“是老混蛋的亲信,一头阴险的豺狼!”   “管他豺狼还虎豹,我去劈了他!”昭霆握住剑柄,脸上满是暴力的色彩。   “他是亡灵法师!”   “这个时代还有亡灵法师!?”希莉丝大吃一惊。杨阳三人倒不怎么惊讶,毕竟他们曾和史上最强大的亡灵法师——死灵王对决过。   “当然有。”莎莉耶嘲笑她的少见多怪。昭霆振奋地道:“是法师就更好办了!我偷溜过去,杀他个片甲不留!”她早就想用月教她的魔法了。   “头脑简单!沙奎决不会毫无防备!相反,他那样站着,十有八.九是拿自己做饵!”莎莉耶斥骂,神情极为严厉,“万一被逮到,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沙奎最喜欢收集少女的眼珠子,让她们在清醒的状态下溶成一堆骨头,成为他的收藏品!”昭霆连打数个寒噤,不敢再吭声。   “那怎么办?”杨阳也没了主意,这个距离根本不够她施展魔法和箭术。   “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密道。”莎莉耶转过身。众人一愣,希莉丝惊怒交集:“你为什么不告诉肖恩密道?”   “我告诉他才是害他。”莎莉耶毫不退缩地迎视她的目光,“密道是可以直达矿井,中间的路却非常复杂,稍微弄错就可能永远出不来!”   “……对不起。”   莎莉耶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往下走。余人连忙跟上。   远处,一人聆听亡灵的汇报,嘴角弯起诡异的弧度:“呵呵呵,小鸟已经落网了,接下来,该准备什么礼物呢?”   ******   眼前白茫茫一片。   杨阳按着额角,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脑子里好像跟视野一样,盘踞着一团浓雾,理不出头绪。   苦思半晌,她终于抓住一点朦胧的片段:对了,他们进入密道,跟着莎莉耶去矿井……   “阳。”   熟悉的清越嗓音敲击着耳膜,杨阳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神官!?”   破开浓雾走近的身影有着灿烂的银发,仿佛祖母绿的双瞳,秀丽的脸庞漾着开朗的笑:“好久不见。”   杨阳惊喜万分地迎上前:“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接你们的。”银发青年微笑着,用力握紧她的手,“来,我们走吧。”   “咦!去哪?”   “当然是回村子了。”   “等……”杨阳犹豫地被他拉走,依稀觉得自己遗忘了某些非常重要的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突然,面前的人撕裂开来,连同他身后的西芙利村,吓得她放声大叫——   黑发少女翻身坐起,大口喘息。   “是梦……?”她全身发抖,汗如雨下,灵魂还沉浸在惊怖中。在她身旁,昭霆等人也一脸恍惚地爬起。   幻术!想起梦中的情景,杨阳震惊回神,然而不一会儿,意识又开始模糊,她急忙咬紧下唇,剧烈的痛楚令她的五感迅速回笼,暴露出幻术的根源:   香气!?   清淡的香气萦绕鼻端,若不细闻一定察觉不出,定睛一看,周围全是白瓣青蕊的小花,直延伸到远方的山脚,景色甚是壮观。   “咦,哪来的这片花海?”昭霆也发现了身下的“地毯”,诧异地道。   “风神花!”杨阳用变调的声音喊道,拔下一束小花,攥在手里,脑中几根断裂的线豁然连起:金矿挖尽也不肯离开的原因;麻木的村民;奢华的市容;让人沉迷的梦境……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个!!!   “风神花是什么?”耶拉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致幻剂!最强烈的致幻剂!”杨阳咬牙切齿,“它是「控神香」的原料!最坚定的人闻了它,也会在短时间内变成无药可救的毒.瘾患者!”   “老天!那不就是毒.品吗!”昭霆惊呼。   “咦,竟然这么快就醒了,飨宴还没准备好呢。”   伴随嘶哑的嗓音,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打扮的人。   “沙奎!”莎莉耶浮起嫌恶之情,“果然是你这头豺狼!”   “小姐,你让老爷很头痛,所以我代替他教训你一顿。”沙奎瞥了她一眼,转向杨阳等人,绽开不怀好意的笑容,“各位也太不捧场了,我可是难得好心,送你们去见你们的朋友的。”   众人一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半晌,杨阳第一个会意:“你对肖恩用了控神香!?”   “没~错~,这位小弟反应很快。”   “你他妈的……”杨阳狂怒地丢出手里的碎瓣,取下背上的神弓。希莉丝拉住她,满脸不解:“不用这么紧张吧,阳?致幻剂对肖恩没用。”   “不!别的致幻剂都对他没用,就控神香对他该死的有用!”杨阳绝望地大喊,“因为控神香是直接作用于灵魂!肖恩的身体…说是假身,其实是灵魂的凝结体,所以——控神香对他比对普通人更有用啊!”   昭霆等人的脸色也变得刷白。   沙奎先是惊讶地听着,随即开心地笑起来:“有趣,太有趣了!我本来以为他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变成我的狗,现在算下来,赶得上飨宴了!在那之前,我就陪你们玩玩吧!”   ******   “老六,这小子的情形好像有点不对啊。”   “嗯?”   做侍卫装束的健壮男子走向蜷躺在地上的人,抓着他的头发将他拎起:“看!脸色红成这样!一般人不是要6个小时后才会出现发热症状吗?现在连三个小时也不到。”   另一个相对瘦一点的男子只看了一眼就不以为意:“有什么关系,他越早发作,上头越高兴。”   “嘿,这倒是。”健壮男子手上使劲,青年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睁开的眼焦距涣散,“说是提拉的英雄,其实也不过尔尔。”   “别小看他,要不是我们先用「迟缓香」麻痹他的警觉,未必这么容易得手。”   健壮男子一甩手,让青年跌回地面:“话说回来,他昏倒前对话的那个女的,到底是什么啊?幽灵?精灵?长得还挺漂亮的!”名唤“老六”的男子给了他一个白眼:“你也认真点,别成天想着……”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因为他再也说不完了。   两具气绝的躯体保持生前的姿势僵在当地,修长的身影挟带着几乎扭曲空间的怒火冲进房间:“便宜了你们!”   挥手打破角落的香炉,他抱起地上的人,连连摇晃:“肖恩师父!肖恩师父!”   这次连呻.吟的反应也没有,棕发青年只是随着他的动作无力地晃动。   “怎么样?”吸完室内的香气,刃雾转头问道。   “糟透了!”帕西斯垂下头,手指深深陷进汗湿的衣料,“我去找解药,你守着他。”   ******   舒畅而令人沉醉的幻境因为香气的消失而破碎,五感重新回到体内,身子因高热而痉挛,伴随着莫名的焦躁,毫不间断地压榨神经,他必须用尽仅剩的力气才不至于羞耻地哭喊。   突然,某种冰凉的东西贴上他的唇,接着,苦涩至极的液体流了进来。   “唔……”他摇头抗拒,后脑勺却被牢牢固定,只能咳嗽着,试图吐出这难喝的液体。   “咽下去!”   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语气中的焦虑和担忧,使他无法拒绝,困难地张口,吞下,这样反复了好几次,他感到热度退了些,焦躁感也渐趋缓和,缓缓睁开眼,摇曳的视野映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莎莉耶?好几分钟后,他才想起这张面孔的主人。   “肖恩师…肖恩,你觉得怎么样?”帕西斯压抑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地问。   “头好昏……”肖恩含糊地道,再度闭上眼。   “没事了,一会儿头就不昏了。”见他眼睛闭上,银发青年放纵自己露出关切之情,一手放在他的额上,喃喃低语,“一会儿你就会舒服起来。”   巨大的温差确实给予肖恩舒适的感官刺激,神智也逐渐清醒:“杨阳他们呢?”   “呃…他们先下去了,我因为偶然发现你的踪迹,就摆平守卫,冲进来救你。”   这段话其实破绽百出,但肖恩还没回复正常状态,就让他糊弄了过去。   “那么……我们也走吧。”   “你再休息一下!”帕西斯压根不关心杨阳等人会如何,他眼里只有肖恩。   “哈哈,你是不是在说反话啊?我…侦察工作失败了,你不怪我,还要我休息?”肖恩轻笑。帕西斯尴尬地咧咧嘴,他只是借用了莎莉耶的长相,并没研究过她的性情,当然不知道适当的应对。   “不过,谢谢你。”肖恩睁开眼,诚挚一笑,接着露出央求的表情,“那个,可不可以扶我一把?”帕西斯一愣,点点头,将他的右手枕在肩上。以他的力气,撑起肖恩自是绰绰有余,只是莎莉耶的身高矮了些,不太好掌握平衡。   “莎莉耶,你的布娃娃!”见身旁的人径直朝门口走去,看也不看掉在附近的玩偶,肖恩大为错愕:怎么回事?她不是最宝贝这个布娃娃了!   “啊,对哦。”帕西斯让肖恩靠墙站着,跑去捡变成玩偶的下仆。刃雾无声地抽泣:先是布偶,再是存钱罐,最后是洋娃娃……呜呜呜,它好歹命!   嫌拿在手里不方便,帕西斯找出条绳子,将刃雾绑在腰上。期间,肖恩恢复了点精神,但双脚还是软绵绵的,不得不倚仗帕西斯的扶持离开关押的地方。   外头黑漆漆的,只有几盏灯火照亮一条陡峭的下坡路。两人慢慢地走着,肖恩喘息道:“奇怪,那帮人到底对我下了什么药,竟然能让我全身无力?”   帕西斯深深苦笑:“无力的状态很快就会过去了,但是……”他对控神香非常清楚,以前他也配置过类似的药剂,为了推翻英雄王科尔修斯,和师兄姐一起,抓各城的百姓塞进战奴训练营,用加入风神花的狂战士药剂把这些强征的民兵变成了瘾君子,后来还将那些人废物利用,和投降的俘虏一起用来血祭,召唤两把神剑。   现在天道轮回,肖恩尝到了同样的滋味,帕西斯却丝毫不想到过去的行径,只觉得狂怒,恨不得杀光整个香都的人。   “但是?”肖恩眨眼,突然两腿不受控制地软倒,体内再度泛起高热,夹杂着更为凶猛的躁意,直冲他的四肢百骸。   “肖恩!”   帕西斯也跪下来,压制他无意识的挣扎,咬紧牙关:来了!初期的上瘾症状!   他刚刚喂的药,只够中和一小部分的毒,而控神香最可怕的地方,就是若不根治,毒性会一次比一次猛烈,将中毒者拖往万劫不复的深渊!   “香——”清澈的眸子因雾气而氤氲,盈满痛苦和哀求,“给我香!”   “肖恩师父……”帕西斯的眼眶也湿润了,心里刀割似的疼,“忍着点,你绝对没问题的……”那两个肮脏的混蛋,竟敢对他下这样的药,真不应该让他们死得那么便宜!   一丝清明的火花迸出眼底,肖恩抬起手,狠狠咬住。   “!”帕西斯吃了一惊,随即,喜悦的神情又黯淡下去,因为他了解,这种行为只能暂时缓解瘾性,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然而肖恩需要的就是这点时间,一串咒语从他口中逸出,几根骨白色的荆棘捆住他的身体,尖利的倒勾刺进肌肤。   帕西斯呆呆看着这一幕。   “呼、呼、呼……真是厉害的毒,差点就昏头了。”肖恩的脸庞呈现淡淡的铁青色,大滴的冷汗不住落下,双眸却焕发出平日的神采和坚定,剧烈的痉挛也平息了,转为微微的颤抖。   “你……”帕西斯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却滋润不了干涸的嗓子。   “啊,你不用怕,这个叫「灵魂荆棘」,死灵…魔法的一种,活人是触碰不到的。”瞥见他的神色,肖恩笑着安慰,“它可以让我保持清醒的理智。”   他知道!他也是死灵法师,怎么会不知道!保持清醒的理智?是!这个法术的用意就是要受术者在绝对清醒的状态下感受痛苦,直到灵魂被荆棘吸干,彻底消失在世上!   帕西斯把拳头握得死紧,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有朝对方的面门挥过去。   “莎莉耶?”   肖恩没有看出平静表象下的汹涌炎流,只嗅出一丝不明原因的火药味,不解地问。帕西斯用饱含杀气的目光瞪了他一眼,厉声道:“走!”   虽然他真正想做的,是把这个人撂倒,狠揍一顿出气,可惜理智告诉他,不确定杨阳等人平安无事,肖恩是决不会收回法术的,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尽快带他赶去。   “莎…莎莉耶,你生什么气?”   肖恩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追着前头的人,没留意脚下,绊了一跤,被帕西斯及时揽住,然后移到背部,轻松扛起。肖恩惊叹:“哇——你力气好大!”   “肖恩,杨阳他们很担心你,不要再出状况了。”帕西斯一字一字道。以他目前的身份,只能说到这个份上。   “呃。”肖恩怔了怔,没料到这个印象中倔强任性的女孩会说出这样一番关怀的话语,心里顿时暖暖的,“放心吧,莎莉耶,我不会再让他们担心的。嗯…有时也许会出点小状况,但决不会出大事。”他认真地保证,同时奇怪:我有告诉她我的名字吗?   帕西斯不答,默默冲下山坡,脚步飞快。肖恩大呼小叫:“哎,哎,慢点啊!你没穿鞋子,这样跑会……”   “闭嘴。”   肖恩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巴,不知为什么,他从这个本来并不畏惧的女孩身上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魄力。   “到了。”跑了约莫十来秒钟,帕西斯停在一个大坑前,放下背上的人,不意外地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更差,身形也有点透明。   “杨阳他们……在这下面吗?”   “如果他们没移动的话。”帕西斯退开一步,拍拍他的肩膀,施加了一个缓冲防壁,“你先下,当心滑,这通道是直的。”   直的?肖恩一愣,观察坑洞。里面黑黝黝的,深不见底,形状呈现一个完美的圆,边缘异常光滑,就像被剑削出来的一样。   不可能吧,谁有这样的能耐?带着一丝疑惑,肖恩跳进了大坑。 第三百十五章 战斗   “玩玩?”   杨阳重复,眼睛里跳跃着火光。   “是啊,玩玩。”沙奎笑得好整以暇,“不过我还提不起劲和你们玩真的,先试试能不能打败我这些部下吧。”说着,做了个手势,那些侍卫立刻拔出武器,冲了上来。   “莎莉耶,退后!”杨阳弯弓搭箭,迅速下令,“先别出去,捂耳!”昭霆三人虽不明所以,还是依言捂住耳朵。   “音啸箭!”   伴随着凄厉的破空声,闪烁着青光的箭矢电射而出,离得近的三人当场倒地,其他侍卫也被巨大的音爆震得东摇西晃。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昭霆将无刃当闷棍,转眼将三个人放倒;耶拉姆和希莉丝更是下手不留情,剑光鞭影过去,六具尸首纷纷倒下。   “不错,不错,有一手。”眼见部下全军覆没的沙奎还是面不改色。昭霆用剑头指着他:“轮到你了,臭老头!”   “嘿嘿,小丫头,你以为你赢了吗?”   “什么……哇!”冷不防一只手搭上肩膀,昭霆吓得尖叫一声,反手后劈。被砍中的侍卫蹒跚了几步,没有倒下,喉间发出咯咯的声音,全身冒出阵阵黑气,皮肤开始溃烂。   “呀!”昭霆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往后一跳。余人也惊讶得张口结舌。而且异变还不止一个人,其他侍卫也慢慢褪去人类的外表,露出骨骼和内脏。莎莉耶尤其震惊,因为她认得这些人:“沙奎,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沙奎绽开陶醉的笑容:“很棒吧,小姐?这是我最新的发明,人化骷髅!”   “你这个……”莎莉耶的怒骂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原来已经不是人了啊,那我也不用顾忌了。”   杨阳再度拉开弓弦,发动右腕的神器之力:“净炎·凭依!”   话音刚落,箭身染上金黄的亮彩,射中一具人化骷髅,从中箭处喷出炽热的净炎,转眼将它烧成一堆黑灰。砰砰连响,另两具骷髅也被火苗包围,在哀嚎中化为粉末。然而第四具却躲过了飞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离得最近的耶拉姆。   “什……!”杨阳大吃一惊,手不觉一缓。只见那具骷髅已没有一丝血肉剩下,彻底腐蚀成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刚刚还没转化完全,才给了你可趁之机,接下来可没这么容易了。”沙奎笑道。说话间,幸存的六名侍卫已然变成真正的「人化骷髅」,和昭霆三人缠斗在一起。速度,反应,力气都比生前提高了数倍,后者立刻陷入苦战。   杨阳收回长弓,在这种敌我混杂的情况,她尚不成熟的箭术根本派不上用场,但解下法杖后,她一时也想不出用什么魔法好。因为魔法同样需要锁定目标,而她的眼睛完全跟不上同伴或敌人,既不能加持,也不能攻击。   “小心!”莎莉耶突然挡在她身旁,想要偷袭的亡灵缩回手,飘浮着后退。远处的沙奎咋了咋舌:“小姐,你太碍事了。”莎莉耶没理会他,骂道:“搞什么!我从来没见过不设防的法师!”   “抱歉。”杨阳微一苦笑,听到肖恩的处境后,她满腔怒火,竟疏忽了防备,当下法杖一竖,收敛心神,飞快念诵咒文,“跳动的炎之精灵,化为守护之力,阻挡所有不善的来意——火焰纹章!”   少女的胸前浮起闪光的文字,以两人为中心,无数的小火苗形成一个火圈,发出耀眼的金红色光芒,其中的不死生物吱吱怪叫,翻滚出去。   在此期间,昭霆三人已是险象环生,人化骷髅力大无穷,稍微挨到就是刺痛入骨,如果正面吃上一击绝对站不起来,又打不死,除了昭霆的大剑还能给它们一点威慑力,耶拉姆和希莉丝的武器他们压根不看在眼里。本来身为白魔法师的希莉丝是这些不死怪物的克星,可是在敌人的猛攻下,她一点施法的空余也没有。于是三人只好背靠背采取守势,勉力挡架。   这样下去不行!看出情势不妙,杨阳拼命开动脑筋,思索可用的法术,蓦地灵光一闪:对了!   “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请回应我的呼唤,在我手中化为猛烈的风卷,将我的敌人卷入其中——龙卷风!”——把他们冲开不就行了!   青色的风卷咆哮而出,撕裂了骷髅的包围圈,处在龙首位置的昭霆被撞飞了几米远,其他无论敌我双方都被震开数步有余。   “神圣的光之精灵,请赐予我粉碎暗冥的力量——圣光加持!”   “炎之精灵沙拉曼达,请聆听我的请求,灭我之敌——烈焰斩!”   希莉丝和杨阳火速发动魔法,把握珍贵的机会,闪耀着圣洁光芒的细剑闪电般刺入人化骷髅的胸膛,爆发的神圣之力震碎了骨骸;从红色的护腕中涌出金黄色的波动,凝聚成一把半月形的刀刃,将剩下两具不死怪物拦腰斩断,火舌卷处,黑尘弥漫。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沙奎挂着真诚的笑容赞道:“有趣的花招,好,换我跟你们玩,可别让我失望哦。”   “少自说自话了,臭老头!”昭霆爬起来,把摔跤的怒气发泄在他身上,“受死!”   “昭霆!”   “回来!”   杨阳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地大喊。   砰!碗形的结界笼罩住死灵法师,棕发少女一头撞在这水波般流动的黑色障壁上,只见接触的表面泛开涟漪似的波纹。与之相对的,昭霆只觉胸口裂开一条口子,体力飞快流逝。连抓着她想将她拉回的耶拉姆也遭了殃,全身的力量也被吸走。   杨阳和希莉丝见势不对,火焰与光弹齐发,结界摇晃了一下,像个受到挤压的球一般弹开了两人。   昭霆虚弱得连大剑也抓不住,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耶拉姆稍微好点,但也只能勉强撑起上身。大批的不死怪物出现在亡灵法师周围,其中一个拾起大剑,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无刃!”沙奎发出一声惊噫,以如获至宝的眼神端详手中的武器,“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它,啧啧,这样的宝物竟然落到你这个小丫头手上,真是暴殄天物啊。”   把我的剑还来!气势十足的大喝因力气不足而夭折,昭霆只能用杀人的目光瞪视强盗法师,勉强挪动右手,摩擦左腕的银制护臂,一头酷似小狗的召唤兽立刻出现。   “将…这家伙……劈了。”颤抖的手指指着沙奎。琵琊点点头,张口吐出一大串雷电球,闪光爆响,结界顿时岌岌可危。   “雷兽!”沙奎这一惊非同小可,但很快,他脸上的惊讶转为狂喜。见状,杨阳虽然不解,还是喊道:“昭霆,收回琵琊!”   迟了。一道灰色的射线从死灵法师的指尖射出,雷兽敏捷地避开,然而攻击不是到此为止,射线接二连三地划破空气,终于在第三道时,琵琊闪避不及,哀鸣了一声,颓然倒下。沙奎一挥手,一名亡灵剑士拾起琵琊,扔给他。   “阿旺!”昭霆大惊失色: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容易被逮到!?   “蠢材,召唤兽与主人是休戚相关的,你衰弱,它也衰弱,竟然还叫它出来送死。”沙奎讽笑,扣住猎物的脖子,“太好了,我正缺一个精兽的材料。”   “不!放开阿旺!”不知从哪儿涌出的力气,昭霆踉跄爬起,从怀里掏出一叠符咒,丢了出去。这是临走时神官给她的礼物,和给杨阳的卷轴一样,是危急时刻的保命法宝。   “啊,笨蛋!”杨阳吓得脸色惨白,昭霆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这是些什么符咒:闪烈弹,炎击破,水龙卷,光爆……一打的攻击魔法,可想而知,这么一股脑地丢出去,会产生多大的破坏力,而身处附近的昭霆,又会变成什么德性!   幸好耶拉姆反应快,一见催命符咒脱手飞出,就用吃奶的力气抱起昭霆,往反方向狂奔逃命。只听得一阵霹雳巨响,碎石和烟尘像火山喷发般冲向高空,炙热的尘风形成致命的真空圈,连跑出一小段距离的两人也没能幸免,被余波扫中,连翻几个筋斗,重重摔倒在地。   一切平静下来后,场内出现一个直径二十公尺的大坑,而沙奎就站在场中央,大口喘息,灰头土脸,先前的悠哉消失不见,身边也只剩几个最高阶的不死怪物。乘此机会,雷兽也逃回了星界。   “你这个…死丫头……”充血的眼瞪向两人,而被她瞪视的人已失去意识,伤痕累累的褐发少年也动弹不得。看出他的杀意,红发少女飞快地跑过去,黑发少女则吟唱咒语。   “沉睡于大地深处的亡灵,以鲜血取消你的封印,听从我的号令,毁灭我的敌人——亡灵六道杀!”   “光神箩尔烈雅,请展开守护的臂膀,保护您的子民不受邪恶伤害——穹光之盾!”   千钧一发之刻,希莉丝及时赶到,双手推出,掌心泛开白色的光波,变成盾牌的形状,挡住飞来的六道黑色光柱。慢了半拍,杨阳的法术也完成了:“炎龙破!”   凝聚的火元素化为巨龙的模样,在空中划出炽热的轨迹,袭向亡灵法师。   火龙吞噬了敌人身边的防护,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杨阳用传音术道:“希莉丝,耶拉姆,给我一击的机会!”   “……知道了。”两人会意,浮起坚定之情:在这里拖得越久,同伴的处境就越危险。   “莎莉耶,退到我后面。”杨阳喘息道,连续用魔法让她的精神力消耗严重,这是她能用的最后一个大魔法了,不成功,便成仁!   蕴含洁净之力的水球消融了一部分僵尸,挟带神圣气息的光箭炸碎了更多的敌人,耶拉姆和希莉丝竭尽所能地攻击,而两名法师已进入施法前的冥想状态。   “以契约者之名呼唤炎之守护神,火焰的主宰啊,请赐予我无穷的力量,展现您的愤怒,结合你我的力量,给予我的敌人永恒的毁灭——不死鸟之翼!”   “亡者的力量,灵魂的意志,在黑色大地上徘徊,在血色天空中游荡,以我之名号令,聚集在我手中,化为利矛,将一切生灵回归冥神的脚下——职掌者之矛!”   杨阳早半秒施放了法术,而这短短的半秒成为致胜的关键,浑身熊熊燃烧的火色巨鸟冲出魔法杖的杖头,刮起猛烈的焚风,唳声飞向死灵法师,呈现炽白色的鸟喙撕碎了未聚合的黑雾,张开的翅膀将方圆十米的空间笼罩在内。   撞击声震耳欲聋,爆发的光波漂白了视野,杨阳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喃喃道:“成功了……”   “你这个混蛋!”   嘶哑的怒吼唤回她逐渐模糊的神智,杨阳惊骇地睁大眼,看着沙奎满身是血地爬出大坑,“竟然让我变得这么狼狈,我一定要杀了你!”   反射性地左顾右盼,昭霆早就不省人事;希莉丝和耶拉姆也法力用尽,虽然挣扎着,却明显力不从心。杨阳试图举起法杖,胸口剧痛,眼前金星乱舞,差一点就晕死过去。   “蕾亚!”   在这万念俱灰的时刻,一个犹带童音的呼唤划破空气。   青色的风卷包裹住亡灵法师,闪动了一下,连同他一起消失在原地。杨阳等人瞠目结舌,但这还不及他们看到施术者时来得震惊。   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饱受摧残的花海中,穿着陈旧的衣裳,两手不安地抓着裙角。莎莉耶欢呼着奔向她:“你真是的,我叫你杀他,你却把他送走了!”   蕾亚先是回以开心的笑靥,听见她的指责,露出怯然之情。莎莉耶扑哧一笑,蹭了蹭她:“逗你的啦,就知道你下不了手。”   “希露菲尔!”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齐声叫道。眼前的人赫然是在史宾镇遇到的吟游诗人。但仔细看,这个叫蕾亚的少女头发是枯白色,眼神纯洁中带着一丝胆怯,与希露菲尔截然不同,年龄似乎也小些。   “你们在说什么,她是蕾亚。”莎莉耶转过头,“就是我要你们救的人!……不过,看你们现在的样子,也没法帮我救人了。”杨阳等人苦笑。   蕾亚拉拉友人的袖子,发出细微的呜呜声。莎莉耶却像听得懂似的,无奈地睨了她一眼:“知道了,你就是这样,才会被他们利用。”语毕,弯腰拔起一束花,走向躺卧的昭霆。   “你要干什么!?”见她竟然想把揉碎的花汁涂在同伴的伤口上,耶拉姆和希莉丝连忙制止。   “帮她治疗!风神花只有提炼后才是致幻剂,天然的花汁和根茎都是最好的伤药!”   “那我们下来时怎么会产生幻觉的?”希莉丝还是有点将信将疑。莎莉耶狠狠瞪视她:“你没看到沙奎手里的瓶子么?是那东西作怪!到底让不让我救?不让拉倒!”   “让她救!她说的是真的!”杨阳肯定,随即话锋一转,“不,莎莉耶,先救肖恩!根茎的汁液也是风神花的解药,麻烦你去找他!”   “不用找了,你们马上就可以见到他。”   伴随低沉的男性嗓音,一行人从盆地的另一头快步走来,看见领头的人,莎莉耶惊呼:“爸爸!”   “莎莉耶,你太不像话了!”拉缪怒视她,指着蕾亚,“三番两次为了这个怪物逃家!”   “蕾亚不是怪物!”莎莉耶吼回去,抱住瑟瑟发抖的友人。   “她不是怪物是……”拉缪还想大骂,被身旁侍卫打扮的壮年汉子阻止:“老爷,小姐顽劣不堪,屡教不听,您别再浪费口舌,抓她回去关几天,包她乖乖听话。”   “对,关她几天。”   “死塔克,竟敢挑拨离间!”   塔克神色严峻地转向她,挥了挥手:“抓起来!”一名侍卫问道:“其他人呢,大人?”   “杀了!”   莎莉耶脸色大变,恳求地注视友人。蕾亚会意颔首,双手平举,推出一道风墙,挡住扑来的侍卫。   拉缪怒道:“蕾亚,你竟然反抗我!”常年的积威下,蕾亚不受控制地抖了抖,风墙的力量随之一弱,塔克抓住机会撕开一条口子,刺向最近的昭霆。   蓦地,他脚步一顿,保持举剑的姿势僵了半晌,颓然倒地,露出背上一把漆黑的巨型镰刀。   “大家……没事吧?”   远远的,传来虚弱却熟悉的清亮嗓音,让杨阳等人的眼神刹时灿亮。 第三百十六章 初雪   “肖恩!”杨阳和希莉丝同时跳起来,欣喜若狂地冲过去,然而跑得近了,相继发现不对:棕发青年的双眼木然无神,虽对着她们,却没有焦距。   “肖恩,你的眼睛——”希莉丝颤声道。肖恩勉强一笑:“啊,下来的时候摔了几跤,蒙了灰,有点模糊罢了。”   “模糊个鬼!”杨阳怒吼,伸出五个指头,“这是几?”   “呃,这个……”肖恩嗫嚅片刻,岔开话题,“对了!莎莉耶呢?我等了半天不见她下来,是不是抄别的近道来找你们了?”杨阳讶道:“你在说什么?莎莉耶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肖恩一愣,随即,浮起淡淡的笑意:“原来……是他啊。”   “什么?”   “没什么。”肖恩笑了笑,无力地阖上眼,“真的没事,只是很久没用幽灵的眼睛看东西,一时不习惯。”   幽灵的眼睛?两人茫然。肖恩断断续续地道:“我用了保持清醒的死灵魔法,但是消耗太大。”   两人惊骇地发现他的身体居然有些透明,希莉丝伸手去扶,手指穿过了他的肩膀。   “肖恩!”   棕发青年看着自己逐渐稀薄的躯体,神色却异样平静,琥珀色的眼眸像是等待着什么,也像是期待着什么。杨阳只觉他这个样子就像在遗迹无限回廊时一样。   “你到底怎么了?”杨阳怒道。   “咦,你们为什么在这里?”随着踩踏风神花的声响,一个身影来到近处,身穿异常华贵的皮袍,大约有上千种珍兽缝制而成,每一种都不超过拳头大小,奢华得超过凡间任何一位帝王能够穿戴的华服,里面是一件轻便的银色内袍,用最轻薄的宝石和金属打磨而成,绣着无数华丽的花纹,出自圣精灵最优秀的匠人之手,独一无二的珍品。   “冥王!?”   杨阳和希莉丝目瞪口呆,那慵懒动听的男性嗓音似曾相识,正是在幽灵城出现过的冥王普路托。   这次看得清楚,那张露出来的脸容让两个少女惊叹,五官宛如雕琢的神像一般俊美,不愧是神明。   “你…您怎么会在这里?”希莉丝下意识用了敬语。   普路托轻咳一声:“我很喜欢这个城市的氛围,偶尔会来玩玩。”   香都的糜烂奢华让他想起从前众神还统治艾斯嘉的时代,虽然不及那时的信徒擅长讨神明欢心,但人类在享乐上的花样一样出色,所以他时常会扮成有钱的富豪权贵,来这里享受纸醉金迷的生活,生命女神秦蒂丝也是。   他一指轻抚下颚,扫视肖恩:“刚刚感觉他很虚弱,现在又好起来了。”   “咦!”两人转过头,发现他的身体的确凝实起来,脸色也好了许多。   这时,尖叫迭起,天上掉下几个人。   “蕾亚,我叫你送我们走,不是移动这么点……”莎莉耶一言未毕,瞥见普路托,“你不是我爸爸最大的客户!”杨阳和希莉丝嘴角抽搐:冥王说玩玩,还真的是到这个销金窟来“玩”,身为最大的客户,恐怕还不是偶尔!   诸神的日子都这么逍遥吗?   蕾亚一脸惊惶地倒退,盛满惧意的眼直视普路托。普路托错愕地瞪着她:“你是……!”   “哎呀,已经打完了?亏人家还特地去弄了一具身体。”   美妙动听一如风铃的嗓音插入凝滞的空气,转过头,杨阳等人冲口道:“希露菲尔!”   没有错,这次确实是希露菲尔。淡青的发,闪亮的眸,以及轻盈若风的步子。然而,走近的吟游诗人一瞧见冥王,立刻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一蹦三尺高,转身欲逃。   “站住!”普路托沉声低喝,“我要听解释!”   “普普普…普路托大人。”希露菲尔双手交握,战战兢兢地回过身,“您老人家好?”   余人来回扫视这两个人,一头雾水。   “莎莉耶!”   拉缪率领部下追来,正好与希露菲尔打了个照面,双眼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是你!”   “拉缪,十六年不见了。”希露菲尔刚刚的畏惧之意消失得干干净净,换上冷冷的神情。杨阳等人惊讶那个数字:十六年?她现在看上去也不过十七八岁,总不可能是一岁时见面的吧!   “你想做什么,带走这个怪物吗?”拉缪镇定下来,手指蕾亚。莎莉耶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抱紧友人。希露菲尔皱了皱眉:“怪物?原来你是这么看她的?难怪……”拉缪恶声恶气地打断:“她不是怪物是什么!不用吃饭,不用睡觉,普通人有这样的么?”   “她是你和丝蒂尔的孩子!”   宛如一道霹雳打下来,莎莉耶张口结舌,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你说……她是……那…蕾亚是我的姐姐吗?”   “没错。”希露菲尔和蔼地看着她。   “别听她瞎说!”拉缪气急败坏地道,“莎莉耶,我的孩子只有你一个!这怪物才不是丝蒂尔生的,是这怪女人硬塞给我们的!”希露菲尔眼中寒芒暴射,一道劲风呼应着吹出,将他掼倒。   “听好了,蕾亚是你和丝蒂尔的孩子,虽然没有继承你们的血肉,却凝聚了丝蒂尔的心愿,因为她是丝蒂尔创造的!我只不过帮了一把!”   “胡说…胡说…人怎么可能……”   “所以那是个奇迹,偏你不知道珍惜!丝蒂尔一心想为你生个孩子,就用风元素做血肉,创造了一个婴儿。因为人类的力量比较不稳定,我才插手,给了蕾亚一点神力,让她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成长。如果你把她当普通孩子养育,她那点能力也会消失,完全褪去神性,偏偏你……害得蕾亚变成这样,也害我不得不收回她,因为这世上不允许有两个风神!”   除了普路托和已经有点数的杨阳一行,余人都被吓闷了。   “神?哈哈哈,神!”良久,拉缪笑起来,笑得泪流满面,“这时候才冒出个神来!丝蒂尔病倒的时候我拼命祈求,神理也没理我!结果她病死了,不,是饿死的!那么美的丝蒂尔……她曾经是大陆有名的御风使,到哪儿都有人抢着雇,却跟着我这个穷小子,来到这样的穷乡僻壤,像狗一样死去!我曾答应过她,让她过得比世上的任何人都富裕!可这死金矿……”他歇斯底里地敲打地面,“这死金矿!我没来的时候不关闭,我一来就关闭!没有人伸出援手,这里也不需要御风使,如果不是发现了风神花,我和莎莉耶也会像丝蒂尔一样活活饿死!”   “爸爸……”莎莉耶也落下泪来。   “丝蒂尔死时,我在她面前发誓,我没能给她的,会统统给莎莉耶!我要她成为大陆最富有的女人,比公主更高贵!我也快要成功了,只要有更多的钱…钱……”   这个人走火入魔了。杨阳暗暗叹息。清醒过来的肖恩和昭霆听得感动不已。莎莉耶啜泣道:“不对,爸爸,你错了……”   “你只是把你的女儿当借口。”希露菲尔摇摇头,“风神花是双刃剑,可以做药也可以做毒,你却偏偏选择了害人的一种。”拉缪冷笑:“神怎么会明白凡人的痛苦!看那怪物就知道,你们不会饿,也不会冷,但我们会!甚至会因此而死去!做药?做药能赚多少钱?只有拿它做致幻剂,我才能一下子赚很多钱,让我和莎莉耶过好日子。”   “但你把别人推进了火坑!”杨阳忍不住出声。拉缪重重一哼:“我管不了这么多!当初他们不帮我们,现在也别想从我这儿捞到一个子!”   希露菲尔眯起眼,缓缓抬手,指着一个方向:“不当的金钱来路,只会招来这样的下场。”众人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半边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夜风隐隐送来喧哗的声浪。   “我的香都!”   拉缪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踉踉跄跄地奔向盆地的出口。侍卫们犹豫片刻,跟了过去。普路托惋惜地咋了咋舌。   “爸爸!”   听见背后的呼唤,拉缪转过头,对爬起来想追上自己的女儿道:“莎莉耶,你待在这里!”   女孩反射性地站定,呆呆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漆黑的山洞里。   “拉缪是真的爱莎莉耶,不是拿她当借口。”肖恩盯着希露菲尔,一字一字道。后者眼神闪动了一下,没有说话。莎莉耶如梦初醒,撒腿狂奔,被追上来的肖恩从后面抓住:“不要去,莎莉耶!”   “不——放开我!放开我!”   “他不希望你看见!”   莎莉耶全身一震,双肩不住上下起伏。这时,响起一个暴戾的叫声:“找到了!拉缪的小兔崽子!”   几百个衣衫褴褛的村民冲进盆地,领头的正是那个青年。肖恩眼尖地瞄到他手里的首级,急忙遮住莎莉耶的眼睛,抱着她往后退。   “把她交出来!”   手臂下的身体清晰地颤抖,肖恩知道这个女孩已经感到父亲的死,更是心痛,咬牙道:“够了,她并没有罪。”那青年狠狠抛下首级,脸上充满杀气:“什么没有罪!身为拉缪的女儿,就是她的罪!”   “你们已经杀了她的父亲,够了!”昭霆心急口快。杨阳和希莉丝不约而同地掐住她的脖子,连连摇晃。但是她这一叫,倒引开了村民们的注意力,其中一人指着蕾亚:“我认识她!就是这个妖女培育毒花!”莎莉耶顿时像头被激怒的小猫般绷紧身子,一边挣扎一边嘶喊:“不许碰蕾亚!谁碰她,我就跟他拼命!”   “这丫头死到临头还不悔改!”市民们纷纷扑了上来。肖恩两手不得空,只好转身逃跑。   “走吧走吧,看你惹出来的事。”冥王对身旁的风神道,希露菲尔不敢回嘴,对肖恩等人道:“靠近我,我送你们走。”手指送出一道青色的风旋。   棕发青年正要走进旋风的圈子,怀里的人低声啜泣:“求求你,把我爸爸带走。”   “莎莉耶……”肖恩神色一黯,看向希露菲尔。后者点点头,卷起拉缪的首级,朗声道:“香都的市民,听好了!风神花是致幻剂的原料,也是解药!信不信由你们!”   ******   “结果还是烧了。”   眺望远方直冲天际的浓烟,希露菲尔啐舌。肖恩苦笑道:“愤怒的人们是听不进任何忠告的。”说着,看向一旁的莎莉耶。她跪在拉缪的坟墓前,娇小的背影有着无限的凄凉,令人忍不住鼻酸。   “对不起。”希露菲尔歉疚地道,“如果不是我帮助丝蒂尔创造了蕾亚,也许不会有这些事。”莎莉耶不答,也没有回头。   昭霆奇道:“为什么你和那些人都怪蕾亚?种风神花的是拉缪吧。”杨阳解释道:“风神花是非常脆弱的植物,必须通过最轻柔的风授粉。所以如果不是有蕾亚,拉缪是种不出那么多风神花的。”   “哦。”   “不,蕾亚没错,错的是爸爸。”莎莉耶干涩地道,“蕾亚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就像小孩子一样,而爸爸就利用了这一点。”众人无言。   希露菲尔向普路托低声求了一句,冥王瞪了她一眼,脱下斗篷。   一瞬间,一头比夜更深沉的黑发披散开来,希露菲尔脸上掠过奇妙的波动,似憧憬也似痴迷。杨阳看在眼里,若有所思。   风神将黑色的斗篷罩上女孩单薄的肩头:“披上吧,晚上风大。”   莎莉耶没有领情,将披风顶开。希露菲尔没有责怪,叹了声,收回斗篷,交还给普路托。   “呜!”希露菲尔突然低吟了一声,环住上身,“这个身体快撑不住了,糟糕。”   “对了,你怎么能见到蕾亚的?”普路托问道。希露菲尔还没回答,好奇宝宝昭霆插口:“你们在说什么?”   “我和蕾亚已经是接近相同的存在,按照法则,在我们当中的一个消失前,不可以见面,是我强行来见她。”希露菲尔简短答完,转向普路托,“我借用了一个元素精灵的身体。”   “是莉瑞尔!?”肖恩大叫。希露菲尔点点头:“没错,一会儿我就把她还给你,现在——”她伸出手,对一直不发一语的少女道:“蕾亚,过来。”   “别碰她!”莎莉耶一骨碌爬起,将友人推到身后,仿佛捍卫某件重要的东西,“要消失你消失好了!我决不让你伤害蕾亚!”   “我不可能消失,消失的只会是她。”希露菲尔露出疲倦之色,“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她?就是不希望她消失!我是原神,她不可能取代我,消失是她唯一的下场。所以我来找她,想赶在她消失前解放她,让她恢复原本的样子,这样总比完全不存在好!”   场中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小小的哭声搅乱了空气的流动。   “为什么……为什么……”   ******   沙奎气喘吁吁地朝香都的方向迈进,一边走一边诅咒,在他心中燃烧着复仇的业火。蓦地,他面前降下一个人。光的羽翼,月色的长袍,满头银发辉映出绮丽的光辉,一双澄碧的眸子笑吟吟的,瞅着他。   “晚安。”   “你…你是什么人?”死灵法师惊异那神使一般的出现方式,又感到一股庞大的光能量,充满威胁之意。银发青年笑而不答,把玩手指,期待着即将到来的酷刑:“找了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   “看在同道的份上,给他留个全尸吧。”知道眼前的人是决无幸理了,妖兽也不做无谓的求情,只提出良心的建议。   “刃雾,你刚刚说的,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   ******   清晨的阳光澄净而温暖,宛如最纯粹的黄金溶液,穿过树梢,化作一缕缕金线,为树下的人披上斑驳的外衣。   轻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莎莉耶没有抬头,维持双手抱膝的姿态。   见状,肖恩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坐在她身边。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莎莉耶却觉得比刚才好过了些。有人在身边的感觉和没人在身边的感觉完全不同,即使她已一无所有。   “你们要去哪儿?”她开口道,为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先去南城。”肖恩的声音很轻,像害怕惊扰了她。   “这样啊。”莎莉耶犹豫半晌,竭力装出盛气凌人的口吻,“我…我有个亲戚在那边,你知道,这里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所以……”千万不要拒绝!千万不要拒绝!   一只手臂将她搂入一个丰沛的胸怀,那温暖的触感令她的心瞬间融化。   “莎莉耶,跟我们一道走吧。”   女孩一把抱住他,终于克制不住地哭起来。   ******   “搞定啦?”   瞥见从树后绕出来的同伴,杨阳笑道。昭霆两手抱着后脑勺:“不愧是儿童杀手。”   “说什么呢!”肖恩瞪了她一眼,转向身后的人,“莎莉耶,到下一个城镇,我们就帮你添购衣服。”   “嗯!”   “欢迎。”希莉丝诚挚地道。耶拉姆点头为礼。   “决定和你们一起走么?太好了。”   普路托已经离开,希露菲尔走了过来,递给肖恩一个小包:“喏,我做的元神袋,莉瑞尔就睡在里面,要好好保管哦。”   “谢谢!”   “莎莉耶……”希露菲尔刚叫出名字,见对方一脸恨恨地瞪视自己,还是说下去,“蕾亚临死前把力量给了你,所以她等于睡在你的体内,不要以为你的好朋友消失了,她还和你在一起。”   莎莉耶本来恨极了她,听到这番话,心脏情不自禁地被泡软,眼眶湿润。   “还有——”希露菲尔补充,“你继承了丝蒂尔的血统,也拥有顶尖风元素使的资质,如果好好运用这股力量,假以时日你会成为大陆屈指可数的御风使。”   回答她的是一声冷哼。杨阳却很感兴趣,因为根据赛雷尔的说法,如今大陆已经没有能够直接御使元素的元素使,只有强制和玛那精灵签订契约的元素系法师。   希露菲尔摇摇头,也不把莎莉耶的态度放在心上,对杨阳等人道:“呐,作为小小的歉礼,我送你们到南城吧。”   “耶!?”众人愣住。   “这点距离我还是办得到的,何况再在这里游荡,你们一定会碰上相同的事。”   想起在香都的遭遇,众人心有余悸,不由自主地点头。   “那么,准备好了!”风神彻底发挥急惊风的特质,弹了下手指。杨阳等人连说“等一下”的时间也没有,就被拔地而起的龙卷送走。   ******   南城梅迪·占领区。   “哎哟!”   随着此起彼落的呼痛,六个人从天而降,像叠罗汉似的叠成一堆。   “那个希露菲尔,也太性急了。”肖恩被压在最下面,险些断气。趴在他上头的杨阳叹息:“是啊,幸好带着行李,不然不完蛋了。”   “什么味儿啊?”莎莉耶皱皱鼻子,不适应风中飘浮的异味。希莉丝脸上泛开怀念的情潮:“是牲畜和草的味道。”   众人放眼望去,青黄的草坡间伫立着疏疏落落的刺槐树,草的尽头在远方形成一线,与蓝天上厚厚的积雨云接壤,彷佛天与地相连,辽阔得令人不敢置信。而数以万计的马、牛、羊等等牲畜,就布满每一个角落,悠闲地低头吃草。   “这就是南城啊!?”昭霆惊呼。耶拉姆也不禁感叹:“好大的草原。”   杨阳忽觉头顶一凉,摊开手,几片晶莹的雪白落在她的掌心,睡着般安详。   “下雪了……”   魔导国的第一场雪,在杨阳一行到达西南边境的当天,创世历1037年雪之月1日,飘落下来。   *******   小剧场:   席恩:那个该死的弟弟又通过孪生感应吸收我的灵魂力量了,真想让他死一百遍啊!   肖恩:今天又是见到哥哥的幸福日子呢。   好吧,目前丧失记忆的白痴弟弟,连自己究竟想见谁都不知道。   注:风神是善神。 第三百十七章 寒冬(一)   窗外,鲜红的枫叶染上白雪的颜色,点点晶莹还在不断飘落,渐渐盖满整个庭园。偶尔一阵风吹过,树枝微颤,抖下一片雪屑,为宁静安详的景致增添一抹动的美感。   “真是诗情画意……”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坐在靠暖炉的沙发上,一边品茗威士忌,一边欣赏这一幕。   “有时间无病呻.吟还不快来工作!”   书桌后响起暴怒的大吼,与那纤细的嗓子一点不搭配。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全身燃烧着比暖炉里的火焰更旺盛的怒火,一霎不霎地瞪视摸鱼的部下。   “我的工作已经完成了,殿下,那都是你的工作。”吉西安侧头避过飞来的墨水瓶,耸了耸肩,“胡乱撒气的结果就是侍女要多花一个下午的时间洗地毯。”他瞅着地上绽开的墨花。   “我受够了!”诺因重重扔下羽毛笔,“我要看书,我要学魔法!”   自从得知今年冬天的情况后,整整半个月,他都泡在公务里,为御寒工作做准备,连心爱的书籍也没空碰,连心心念念的小屋也没法去,现在已经逼近忍耐的底线。   “在你看书期间,可能就会有几个村庄的村民因为没及时收到配给而饿死冻死。”   “唔唔唔唔……”   小小欺负了主君一下,吉西安决定放他一马。一来诺因如果真的抓狂他会死得很难看,二来也体恤他最近的辛劳。   “殿下。”正当他要开口,军务长雷瑟克·尤耶推门走进,“埃特拉的商人们来了。”   诺因紫水晶似的眸子燃起诡谲的暗火,嘴角的阴笑更是令人不寒而栗:“来得正好。”   “……殿下心情不好?”   隔了两个手臂跟在主君后头,雷瑟克悄声问身旁的损友。吉西安白了他一眼:“看堆到天花板的文件不就知道了。”   “我以为他已经麻木了。”   “嗯,我本来也以为麻木了,看来压力累积过大,从麻痹状态跳到歇斯底里了。”   “你们俩叽叽咕咕什么呢!”诺因吼声如雷。等在会客室门口的侍女露出不以为然之色,整理他的领口与斗篷的环扣,一边叨念:“不行哟,殿下。再怎么累,再怎么生气,会见客人时也要保持端庄的仪表和威严的仪态,你可是这个国家下一任国王,西境的统治者呢!”   “知道了啦。”   “难为你了,芙兰,这么冷的天还等在这里。”吉西安一见雌性动物不说几句心里难受。   “嗯哼,所以如果吉西安大人能够代理我的工作就好了。”芙兰双手合十,笑吟吟地道。吉西安呆了呆:“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工作是侍候殿下的衣食住行吧?”   “是啊。”   “……”   “算了,未免客人久等,改天我们再讨论这个问题好了,雷瑟克大人也可以加入。”芙兰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行了一礼,轻快地离去。三个青年莫名其妙地目送她。   “这帮女孩的想法,我越来越难理解了。”吉西安挫败地叹气。雷瑟克斜睨他:“你也有搞不懂的女人?”   “是她们太奇怪!”   “好了,我们进去。”诺因低喝,推开会客室的门。   看到走进来的卡萨兰城主,几个商人忙点头哈腰:“欢迎,欢迎。”   欢迎个头!难道这里还你家?诺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却忽略了自己的美貌和气势对人的影响力。   “不知殿下请我们来,有何贵干?”一位神态干练的商人最先回过神。诺因朝他点头致意,如锋芒般锐利的视线定在他旁边的人身上:“朗费罗,我今天,主要是请你来的。”   “啊?”那商人做惊讶状。   “先坐吧。”吉西安笑着打圆场。雷瑟克为送饮料的侍女打开门。   “我已经有了凯曼商会的会长,为什么还要和你们合作?”完全没有客套的打算,诺因直接切入正题,冰冷的目光瞧得商人们坐立不安,“是看在埃特拉对御寒方面比较有心得,还有你们的诚信份上。”   “殿下,难道货物有什么问题吗?”最初发言的商人皱眉道。   “是大有问题!”   名叫朗费罗的商人连连摇头:“决无此事,决无此事!我们的货物绝对保质保量,童叟无欺!”诺因眯眼,浮起一抹冷笑:“你的意思是我撒谎咯?”   “小人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不过……”   “不过殿下可能误会了,您需要的量非常大,当中有一两件瑕疵品,也是人之常情。”另一个尖嘴猴腮,瘦得不像商人的商人狡猾地道:“而且您知道,货物即出,恕不退还,这是商场的规矩。”   “规矩?我来教你什么是规矩!”诺因不怒反笑,提高嗓门,“来人!”   “是?”两名守卫应声走进。   “将这两个押去仓库,套上棉衣,扔到院子里罚站!”   “遵命!”   “殿…殿下……?”   诺因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两个脸如土色的商人:“你们当初是怎么跟我说的?百分之百诚信保证?决无瑕疵?御寒圣品?那就由你们自己印证吧!棉衣还没拆封,也别来跟我说什么违约不违约!”   朗费罗和瘦商人呼天抢地地被拉走,余人胆寒地面面相觑,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我知道你们有些也是帮凶,只不过不是主谋。”诺因声如冰珠,“所以给你们看看——敢欺骗我,这就是下场!”   “是是。”   顺利敲打了商人们,敲诈勒索了更多的物资后,年轻的王储斗篷一扬,大踏步离开会客室,畅快得不得了。一转过拐角,就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太舒服了!干脆把那两个家伙做成雪人,我们扔雪球玩!”   “殿下~~”吉西安和雷瑟克一脸无奈。   “诺因,诺因!”小狼龙雷奇远远跑过来,依然一袭深蓝色的毛皮,“一起铲雪!”   “哦?你也在帮忙吗?”诺因爱怜地摸摸她的小脑袋。   “对,大家,大家都在。”雷奇拉着他走出城主府,广场上,近卫军和精兵团成员都在铲雪,今年的第一场雪就显出了威力,将整个米亚古要塞变成了银妆素裹的世界,不知道那些没有厚实屋子和火炉的平民百姓要怎么办,身为统治者,也只能尽力做好民生工作了。   诺因和雷瑟克都下去铲雪,吉西安仗着是法师和文官,不肯动手。   “吉西安不来吗?”小狼龙困惑地问。法师长故作潇洒地微笑:“这种会流汗的运动,怎么适合……”   砰!一团飞来的雪堵住未完的话,令他俊雅的脸庞白茫茫一片。   丢出雪的诺因恶作剧一笑:“你就不会用魔法搬运积雪吗?”   吉西安的回应是愤怒地举起法杖,大型攻击咒语出炉:“冰雪风暴!”   “哇——吉西安大人发疯了!”   ******   “你们掉到水池里了吗!?”   看到湿淋淋走进房间的四人,正为地毯头疼的侍女芙兰十分惊讶。   “嗯,一起铲了雪。”军务长苦笑道。后来会魔法的精兵团成员纷纷用法术扫雪,工作是快了许多,但是诺因的魔控力演变成一场灾难。   这会儿,诺因将功补过,对着地毯用古魔法清洁术,成功清理了墨水。   芙兰大喜过望,道:“你们身上都湿了,快进浴室,一会儿我帮你们拿衣服。”   城主府内燃烧着火盆,还有矮人建造的热水管道,温差有别,所以诺因一行人一进来,身上的雪就开始融化。   另一个侍女卡莲跑去放水,诺因下令:“雷奇,变回原样。”   蓝发少女听话地缩回小狼龙模样,蹭蹭蹭爬上他的肩膀。吉西安毫不掩饰失望之情:“干嘛要她变回去?可以让她帮我们擦背嘛。”诺因和雷瑟克鄙视地斜睨他。   “好了,殿下。”卡莲探出头。   洗好澡,诺因用干毛巾擦拭湿漉漉的黑发;吉西安对着镜子整理仪容;雷瑟克帮忙芙兰把湿衣服放进洗衣篮;雷奇惬意地在地毯上打滚。   “对了,吉西安大人,理查德大人送来一份文件,我搁桌上了。”临走前,芙兰回首交代。   “哦。”   非常时期,吉西安把情报部的工作移交给副部长理查德,专心和主君一起为即将到来的寒潮做准备。   观察友人的表情,雷瑟克问道:“是否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   “唔,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吉西安笑得复杂,将文件递给两人,“西城变富饶了。”   诺因和雷瑟克张口结舌,然后一齐专注地研究情报。   “竟然能让一个城变富饶……他是神吗!?”雷瑟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诺因也将信将疑:“不是唬人的吧!”   “几百个人亲眼所见,会有假吗?”吉西安瞪了他一眼。   雷瑟克浮起忧色:“贝姆特城主会不会乘机攻打我们?”诺因断然道:“不会!西城富饶了,那家伙就没有抢劫的必要了!”   “咳嗯,这个看法暂且保留。不过贝姆特城主的行动在监视范围内,倒不用太担心,问题是那个叫‘肖恩·普多尔卡雷’的青年。”吉西安扣扣桌面,“因为这件事,他肯定会成为大陆炙手可热的人物。上次提拉的事件后,就有不少人想招揽他,怕触怒米利亚坦城主才没有明着出手。但这回,哪怕米利亚坦城主昭告天下也没人会理他了。在这样的荒年,那种能力可是比高强的武艺更令人眼红。”   “的确。”雷瑟克点头赞同,“那么我们有办法招揽他吗?听你的口气,他还没被贝姆特城主招揽吧?”   “是,可惜他的行踪断了,在西城中南部的哈林郡一带。”   “断了?”诺因不悦地蹙眉。   “因为他把香都烧了。嗯,好像不是他,不过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那晚的情形很乱,事情又太突然,我们就没有收集到多少情报。”   “危机处理能力太差。”诺因批评。   “因为有个欠缺危机感的上司。”吉西安回嘴。雷瑟克岔开话题:“从他之前走的方向看,目标应该是南城。”诺因冷冷一笑:“梅莲可吗?她还没有这样的器量。”   “是啊,那个女儿城,稍微有骨气的男人都待不下去的。”吉西安难得和他站同一阵线,随即话锋一转,“不过,要小心他跑到东城去。”   “我对他让西城变富饶的魔法比较感兴趣,尽量抓住他。”诺因还在看情报的细节。吉西安突然想起一件事:“这么一来,我们不如网罗另一条大鱼。”   “咦?”   “那个神官啊,桑陶宛领地的神官,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也拥有非常强大的权能。我查出他能够使用‘奇迹之光’这个神术,复苏了被税务官破坏的农田,在当地广受爱戴。”吉西安改变了态度,虽然顾虑神官的身世,但非常时刻非常处理。如今荒年和寒潮连着袭来,百姓惶惶不安,急需稳定人心,宗教和奇迹是最好的力量了。将神官塑造成圣子之类的人物,既能聚拢民心,也能发挥实际的作用,反正圣职者不能继承俗世的权利。   雷瑟克击了下掌:“哦,我记得!就是帮忙打破迷雾森林结界的那位神官吧。”   诺因抿紧唇瓣,脸上的神情有一丝困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讨厌我。”   “呃?”雷瑟克愣住。吉西安知道内情,道:“他是元帅推荐的人,就由元帅决定是否举荐他。” 第三百十八章 寒冬(二)   创世历1037年雪之月(12月)3日·桑陶宛领·西芙利村——   “喂,神官!”   警备队长艾瑞克提着一串冻得硬邦邦的河鱼跑向神殿,望见门口的人,怔了怔,“你要去哪?”银发青年一身远行的打扮,罩着白裘斗篷,肩上背着行李袋,头发也染成黑色,乍看几乎认不出来。   “今天是我义父的祭日。”神官将一枚护符挂在门上,缓步走下台阶。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去首都里那扫墓,减轻内心的罪恶感。   今年神官和烧毁圣域的青梅竹马重逢,因此更加良心不安,本来想旁敲侧击雪露特是不是也去祭拜死去的义父和朋友,想想还是别让雪儿伤心自责,就一个人去了。   西芙利村的村民都用温暖的眼神看着神官,心想这真是个孝子。   “哦哦,对哦,看我这记性。”艾瑞克一拍脑袋,提起手里的鱼,“那这个我就直接放你仓库了?回头帮你腌好怎么样?”   “谢啦!”神官的回礼是一只沉甸甸的麻袋,“每家门口挂一个,能够驱逐魔兽的护符。”   说起来,这个护符还是大黑暗时代的作品,据说是一位皮鞋匠上贡。神官从小喜欢读和正统历史不同的故事,离经叛道,愤世嫉俗。那个老鞋匠说,是一位路过请他做鞋的黑袍法师赠送,还送了一只水元素壶和一小片能够变出面粉的厥树根,都是至宝,一个法师居然给了过路的贫民,还在已经支付了制鞋费的前提下。鞋匠和他的孙女从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两人善良,还接济邻居。本来他们持有宝物,会引来他人的觊觎和掠夺,甚至杀身之祸。但不知为何,其他人都看不见这两样宝物,以为是鞋匠孙女的“神力”,把她捧为圣女,美名逐渐传开,也传到了东方学舍耳中,询问了祖孙俩才知道内情。   来调查的白袍法师来了好几波,到最高段的法师过来才发现施加的障眼法,可见那位黑袍法师的水平。原来他考虑到了一切,包括人性的丑恶,为这对祖孙免除了后患。白袍法师还发现了门上挂的驱魔护符,能够驱逐高级以下的魔兽。   这件事简直推翻了白袍阵营对敌对阵营根深蒂固的印象,想要找到那位黑袍法师,可惜那个时候圣贤者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圣修士们待在圣域守着他的传说,这个故事没有流传开来,只在圣修士内部流传。   当时神官看了就当成是嘲笑白袍法师无能的奇闻轶事,也从没想过把驱逐魔兽的护符发扬光大,或者上交给王室,给全国百姓的家门口挂上一个。还是前天整理仓库时发现义父给的这个护身符,临时做了一些给西芙利村的村民,桑陶宛领、卡拉尔郡以及其他地方同样没想到。   神官从马厩牵出早就拴在里面的灰马,跨了上去。   “晚上会回来吗?”艾瑞克远远地喊。   “尽量!”   一一答应村人买特产花了不少时间,当神官赶到桑陶宛领所属的卡拉尔郡,已近中午了。搭上空浮舟,他谢绝了船上的餐点,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睡着了。梦中,有许久不见的风景:被翠绿的山谷包围的圣域;爱恋的青梅竹马;把他当亲弟弟照顾长大的师兄姐;还有唠叨却对他寄予厚望的师长……   “先生,先生。”   甜美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神官骤然惊醒,对上服务生略带羞涩的俏脸:“啊…到了么?”   “是,您是到里那,对吗?”   “对,谢谢!”神官慌忙提起包下船。出了空港,中城首府美丽一如昔日的市容映入眼帘。红枫耀眼,衬着白雪的晶莹,更为赏心悦目。沉淀了千年历史余韵的建筑古朴典雅,但从街上稀少的行人,却能隐约窥见隐藏在繁华外表下的萧条,还有触目惊心的景象——装得满满的运尸车。巡逻的士兵一边抱怨一边将冻死的难民和乞丐装进麻袋,以维护里那的形象。路过的市民则抱以司空见惯的冷漠目光。   尽管从来就不是个虔诚的圣职者,这一刻,神官还是默念祷文,诚心希望那些生前悲苦,死后又得不到同情的人们一路走好。   因为做了过去的梦,他的心情更加愧疚,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墓园。天气仿佛也呼应着阴霾下来,从乌云间飘落大片的雪花,很快就抹杀士兵们的劳动成果——铺满了街道。神官拉起斗篷的兜帽,取下腰间的小袋,倒出几粒种子,施加神力,不一会儿,一束雪白的天堂鸟出现在他的臂弯里。   “啊,索莱顿先生!”年迈的守园人一眼就认出来人,在冬天里带着花来祭拜的,也只有这位神秘的青年,“又来扫墓啊?”   “是的,霍斯洛先生。”神官按照圣职者的礼节行了一礼。   “呵呵,快去吧,你的亲人真幸福。”霍斯洛打开铁门,目送青年转身离去,忽然想起一事,正要喊话,对方已走得不见踪影。   “唉,算了吧,他们也未必会碰上。”喃喃自语着,他缩回守园人的小屋。   ******   没有清理的小道湿而滑,大蓬的雪错落堆积,时而有横伸过来的树枝妨碍行走。不过这些对神官而言都不是障碍,让他停下脚步的是迎面走来的身影。   “啊……”同为翡翠绿的眸子投射出惊讶的视线,在半空交汇。   兜帽滑落,黑发飞扬,神官久久凝视着那张和他有几分神似的秀丽面容,吐出极为复杂的语气:“……元帅大人。”   “真巧,索莱顿。”魔导国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绽开纯然欣喜的笑容,用大拇指指着后面,“你也来祭奠那个老家伙啊?”感染了她的轻快,神官也放松下来,不知不觉说出真心话:“嗯,真是阴魂不散的老头子。”   他很多,很多次,都希望忘记他的义父,忘记在那个山谷中的生活,回归梦想的王家。   陪伴上司的总参谋长克鲁索听得刺耳,心想阁下和已故大贤者是平辈,调侃一句老朋友也罢了,你是被大贤者加卡德收养的孤儿,加卡德大人还死得那么凄惨,这样称呼逝世的义父实在不像样,听起来还颇有怨气。   加卡德大人抚养你,你不但为凶手顶罪,还埋怨逝去的长辈?   拉克西丝也心中不适,但是侄子诺因也是这么口没遮拦,当作是小辈不知分寸,还是温和地道:   “我陪你再走一趟吧。扫完墓,到我家坐坐如何?这样的天气,喝杯暖乎乎的红茶最舒服了。”   “好啊。”神官笑道。   ******   元帅府,无名氏神官脱下湿重的斗篷,交给侍女。拉克西丝亲自拉着他的手臂,将他带进温暖的沙龙。   怀着紧张忐忑的心情,青年坐在主人斜对面的位置,打量装饰豪华的房间,碧眸深处掠过阴影。   “中饭吃过了吗?”   “没有……”   “没胃口?”拉克西丝眼光一扫,犀利地看穿神官的局促,却没有看出真正的原因。   “别傻了,哪怕你饿死,那些饥民也不会活过来。”让侍女准备午餐,年轻的元帅走到窗前,线条柔和的背脊却透出无比的坚毅,“人力有限,即使不放过每分每秒,也无法做到所有的事,与其自责,不如行动,愚蠢的感伤主义,更是要不得。”   神官无言以对。他很清楚,是这个女子一肩撑起烂到骨子里的卡萨兰,使它不至于崩塌成泥化成历史的尘埃,所以隐居避世的他,在她面前总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不过,他没吃中饭,只是因为——“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是因为昨晚吃冻肉吃坏肚子,今天才没胃口。”   “哈哈哈,这种天气吃冻肉!?”拉克西丝放声大笑,跳坐回沙发,语气充满揶揄,“索莱顿,你那能干的徒弟一走,你就彻底变回废物了啊。”神官满脸通红。   “怎么样?要不要来我这里?虽然元帅府的大厨未必有你徒弟做的好吃,但确保你三餐无忧还是没问题的。”拉克西丝眨眨眼。   神官心中一动,不确定拉克西丝是真有此意还是开玩笑。   “您说笑了。”他讪笑,毕竟他是真的很笨手笨脚。   这时,侍女推着小推车进来,将两份简单却精美的料理分送到主客面前,还有三瓶不同种类的酒。拉克西丝打开其中的一瓶,道:“尝尝看,705年份的甘萨利红酒。”   “啊啊~~元帅,你这是在引诱我堕落啊。”   “钓猫就要用鱼饵,这是最浅显的道理。”   用餐的气氛很愉悦,两人不约而同地避开敏感的问题,只聊一些轻松的话。然而,懦弱不是拉克西丝的风格,一用完午饭,她就直截了当地道:“老实回答我,索莱顿,你心里是不是有些恨我?”   神官措手不及地握了下拳头,拉克西丝说中了他的心事,但他还是避而不谈:“没有的事,只是有点不舒坦。”   “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拉克西丝深深注视他,温言道,“你身世不明,王室无法承认,但是你和诺因、莉亚一样,都是我钟爱的后辈。”   神官秀丽的脸庞光影微荡,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激动:“是,元帅。”   “有关圣域的事,你还不打算还自己一个清白吗?”拉克西丝和蔼地道。   神官尴尬,顶住她的质问,他预料到会被拉克西丝询问这件事,毕竟赛雷尔逼了他不是一次两次,当下扮出无懈可击的笑靥:“我还是打算顶罪,等雪露特出来。”   拉克西丝点点头,心下遗憾,但是她也希望找到那个凶手,为已故的好友和整个圣域的圣修士们报仇雪恨。   她丝毫不怀疑神官的居心,因为她亲眼见过加卡德和其他圣修士是多么疼爱神官,视如己出地抚养他。就算那时神官各种叛逆,和师长顶撞,离家出走,但现在他二十四岁,当年的事早该看开,也应该明白义父的苦心。像诺因,再顽劣,再酷爱自由,也不会丢下职责,真的去当一个冒险家。   拉克西丝很清楚,侄子理解也尊敬德修普家族的荣耀,总有一天,他会承担起来的。   只是这么一来,神官就不能走上台前,展现他武艺和神术上的天赋。拉克西丝心中遗憾。   “那么诺因呢?你们年龄相仿,应该会很谈得拢。就算不去任职,你们联络一下感情也好。”拉克西丝亲切地建议。   神官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希望听到的话语,却等来这样的话,暗自愤然:说了半天,元帅还是不打算给我冠上德修普家族的姓氏,让我成为王储,只打算让我辅佐诺因,还是等于做一个透明人。   “不必了,我舍不下村子里的大家。”神官硬梆梆地道。   拉克西丝点点头,人各有志,她也不打算勉强这个孩子。   “难得来了,不如多陪陪我,今晚你住下来吧。”   “这个……”神官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晚上还有好酒哦。”   “我住!”   *******   【后记】   有人理解神官的脑回路吗?他和帕西斯一样,爱情至上,因为爱雪露特,不顾良知,不顾义父的养育之恩和朋友义气,连理所当然的仇恨都不报,原谅凶手的雪露特。   而且因为他的政治触觉为零,他还理解不了别人对他的守护,无论死去的义父为了保护他才让他隐瞒身世,隐藏银发(这样的神官进了政坛还不被人利用到死),所以恨义父不让他公布尊贵的血统,也不明白拉克西丝对他的期许和包容,让他洗清罪名,还给他教区首长的职位,只认为拉克西丝偏心诺因,想着自己的委屈和愤懑,穷钻牛角尖。   前文揭示了神官的身世,他是同时取了帕西斯和肖恩的缺点,深情凉薄和不负责任,但是两人的优点没有得到,他拥有帕西斯的武艺和贺加斯的神力,但是没有帕西斯的政治手段,而且帕西斯塑造神官是按照他想象的肖恩,并非肖恩的真实性情,所以神官继承了肖恩开朗讨人喜欢的表面性格,都没人发现这个人内心真实的想法和心思。 第三百十九章 寒冬(三)   第二天,神官坚持回西芙利村,美酒也不能挽留他失落的心情。   拉克西丝拗不过,只好送他到空浮舟站,引来不少市民的注目。在首府里那,大部分人都认得这位英姿飒爽的元帅,一些思想猥亵的人甚至私下猜测拉克西丝身边的青年是她的私生子。   “我跟站长说过了,以后你搭乘空浮舟免费。”拉克西丝回到站台,拍拍对方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肩膀,流露出真挚之情,“有空…来看看我吧。”   虽然心中怀着怨怼,此刻神官的心还是软化下去,这位德修普王家最耀眼的女性,始终是他最憧憬的亲人。   “好的。”他眼波微动,俯身吻在对方的额头上,这是晚辈对长辈表示亲近的礼节。那一瞬间,拉克西丝的眼神也融化开来。   转过身,白裘斗篷扬起,挥动右臂告别:“为了705年的甘萨利红酒,我也会再来的!”   “呵呵。”拉克西丝轻笑。克鲁索道:“他好像比当年释怀一些了。”当年大贤者加卡德下葬,他和拉克西丝在墓园看到解除了幻术,露出银发的神官,得知他可能拥有王室血统。可是那时候,拉克西丝已经找到流落民间的诺因兄妹,立诺因为王储,神官郁郁而去,后来请求拉克西丝让他做圣职者,两人都明白他是有怨的。   作为弥补,拉克西丝让神官成为了卡拉尔郡的教区首长,暗中调查他的身世,可是多年来都没能查出来,又不想告诉神官这个苦涩的结果,因为银发不同于紫眸,神官未必有德修普家族的血统,也许是异族血统导致的发色。   拉克西丝轻轻一叹:“如果他和诺因相互扶持,我就没什么遗憾了,他们俩是这一代最优秀的后辈。可惜,索莱顿的身世始终查不清楚,你没看出来,那孩子的心结还是没打开,希望他和诺因一样能成熟起来吧。”   正要走出空浮舟站,黑发元帅忽然眼睛一亮:“这两天真是碰到熟人的好日子。”   “咦?”参谋长诧异地看着上司快步上前,从下船的人群中抓出一个穿着破旧的妇人:“菲琳!”   “拉、拉克西丝殿下!”   名叫“菲琳”的妇女称呼拉克西丝的旧称,克鲁索以此判断她是从前在宫里工作的人。   “嘿,你这是什么表情。”拉克西丝调侃,同时也奇怪:菲琳的反应不光是吃惊,似乎还有点…畏惧的成分?   一层不安的阴云笼罩了她的心。   “走,回去说话!”   菲琳恍恍惚惚地任她拉回元帅府,更让拉克西丝确定自己的观察无误。关上门,她神色严峻地道:“菲琳,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啊啊——”菲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泪哗哗地流下,“报应啊报应!我想平平静静地去,结果老天还是不放过我,一回来就让我碰见您……”   “你说,你刚回来?”   菲琳压根没听到对方的声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不想伤害任何人才隐瞒那件事,为什么,神一定要我说出来?”   “够了!”拉克西丝大喝,威严的气势彻底震慑住歇斯底里的妇女。   “抱歉,菲琳。”示意部下将对方扶起来,拉克西丝软下口气,“我不想对你大吼大叫,但你总得让我了解事情的经过吧。”   “殿…殿下……”菲琳泣不成声。   “别怕,当年你帮茜蕾雅接生的事我还没感谢你,无论你犯了多大的错,我都会原谅你的。”   “殿下的仁慈,我实在无以为报。”菲琳又落下泪来,不顾克鲁索的阻拦,趴回地面,“可是,我知道,我的罪是不会被赦免的——殿下,您、您一定要撑住!”   “你说吧。”拉克西丝竖起精神的屏障,沉着地道。   “诺因殿下和莉莉安娜殿下,不是王弟殿下的孩子。”   室内的空气停止了。   拉克西丝和克鲁索都在沉默中化为石像,睁着眼发愣。无论菲琳说出什么,都不会比这件事更让他们错愕。   “你…说什么?”拉克西丝呆呆地重复,意识还没有回笼。   “诺因殿下和莉莉安娜殿下,不是王弟殿下的孩子。”菲琳深深低下头,右手捂着嘴,从指缝里流泻出啜泣声,“到底怎么回事,我也搞不懂。但是,我亲眼所见,茜蕾雅生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婴,不是男女双胞胎,而且是死婴!茜蕾雅明明也知道,可是六年后,我碰到她,她身边却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我问她,她说是她生的!那笑容,决不可能有假!我当场闷了,以为她中邪了,吓得逃走。事后我越想越不对,当听到那两个孩子被您接回去时,更是怕得不得了!因为…这是对王室的欺骗!死去的茜蕾雅,也一定不会瞑目的!”   拉克西丝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瞪着她:“你发誓,你说的都是真的?”   菲琳反射性地瑟缩了一下,随即,坚定地道:“我发誓。”   “……”拉克西丝颓然坐下,脑中一片空白。   虽然已故王弟斯蒂沃否认,但拉克西丝一直坚信,诺因和莉莉安娜是他的孩子。因为斯蒂沃和他的侍女茜蕾雅确实有染,而且那几年,只有茜蕾雅一个怀孕,所以神官的身份才会那么不明朗。而现在,她的“侄子”、“侄女”,竟然也变得来历不明了!?   如果不是斯蒂沃的孩子……如果不是斯蒂沃的孩子……拉克西丝失神地看着颤抖的手,感到前所未有的彷徨包围住自己:那——   诺因和莉莉安娜是谁的孩子?   ******   听到关门声,拉克西丝抬起头。   “处理掉了?”   “还没。”克鲁索的表情略带僵硬,在战场上他可以面不改色地杀人,但是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妈了?”   “不,她处理掉了,是还有一个没处理掉。”克鲁索沉静地注视她,“属下希望有个比较荣誉的死法。”拉克西丝无力地笑笑:“别傻了,你岂是她可比的。”   参谋长端正的面容透出一丝困惑。黑发元帅当作没看见,挥了挥手:“别泄露出去就是,我相信你。”   “是!”克鲁索下意识地行了个军礼。   拉克西丝不再说话,双手交叉托着下颚,陷入了沉思。克鲁索忍耐半晌,终于忍不住出声:“阁下,你打算怎么办?”   “啊?”拉克西丝错愕地看着他。   “听到这样的事,今后你会怎么看待两位殿下?以属下之见,就让这个秘密随着菲琳的死永远尘封!她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坦然赴死!”   一丝复杂的笑意浮现在拉克西丝的嘴角,其中有疲倦,有迷惘,有愧疚,有无奈,也有坚定。   “克鲁索,正如我对索莱顿说的,无论他的身世如何,都不影响我的感情,所以,诺因和莉莉安娜还是我的侄子、侄女。”   “太好了。”克鲁索松了口长气,由衷的高兴。   “不过……”拉克西丝语调一沉,眼神也转为深邃,“我有预感必须调查清楚,不然事情可能会无法挽回。”克鲁索有点不以为然:“又是你的第六感告诉你的?”拉克西丝睨了他一眼:“我和你一样唾弃这玩意儿,但不可否认它救了我们很多次。”   克鲁索无言以对。   拉克西丝转了个方向,透过玻璃窗眺望远方。天空灰蒙蒙的,地平线尽头有什么在浮动,渐渐靠近,不用细看,她就知道那是暴风雪,伴随着乌云与雪花而来的冰冷风暴。   ******   创世历1037年雪之月5日·北城埃特拉·下界王宫——   “哇!皮皮,你看,你看,好大的雪!”   邱玲整个人趴在落地窗上,兴奋得小脸通红,不住唏嘘,肩膀上的雷霆兔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幕壮观的自然景象。   鹅毛大雪被风卷得狂乱地飞舞,完全不复平日优雅宁静的模样,却别有一股粗犷的魅力。光秃秃的树木本就不堪积雪的压力,在风暴中东摇西晃,哗哗的声响与风的呼啸连隔音玻璃也无法完全挡住。   “好棒哦!”邱玲单纯地感叹,“照这个趋势,晚上就可以打雪仗了。果然还是下界好,上界有结界挡着,都看不到雪。”   “小玲,你看归看,千万别跑出去。”   “史丁老师!”   邱玲欢呼着迎向走进房间的师长。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却退了一步:“别过来,我身上都是雪。”   “你出去过了啊?”邱玲注意到他穿着毛皮斗篷,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平常总是扎得很整齐的蓝发也凌乱不堪,样子十分狼狈。   “嗯。”赛雷尔应了一声,以指耙梳刘海,“我要去向城主大人汇报,你待在屋里,知道吗。”语毕,转身就走。邱玲追上去:“等等,等等,史丁老师,雪晚上会不会停啊?”   能停就谢天谢地了!赛雷尔暗暗叹息,道:“希望如此。”   邱玲看出他眉间沉重的忧色:“外面情况很糟吗?”   “……是很糟。”北之贤者英俊的脸庞划过一丝苦涩的笑意,举城上下都为连日来的大雪和这场会造成无数损失的风暴头痛,但寒潮只是开始而已。   然而,他没有对这个异世界来的女孩说,只是低下头,抚摸她柔软的双马尾,柔声道:“别出去,外面冷。”   “好。”邱玲有些担忧地目送师长离去。   ******   “唉~~不能出去,就不能打雪仗。”   复习了两个小时的魔法,邱玲躺在珍贵的羊毛地毯上打了几个滚,她突发奇想:“对了,皮皮,我们去探险吧!”   召唤兽歪着脑袋看她。   “就是去挖掘好玩的东西。”邱玲抱着宠物走出去——她只是在屋里逛,不算违反约定。   “一般那种地方,都是藏在大人物的房间里。米利亚坦伯伯那儿是不能去了,我们去初代城主的!”   初代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因为早年病逝,一生没有在上界居住过,他在下界的卧室就作为纪念室保存了下来,里面还有许多未公开的画作。即使找不到密道,看看画也好——这就是邱玲的盘算。   走廊口有士兵守着,不过这对圣贤者的后代来说,完全不是障碍。对方睁只眼闭只眼地放她过去。   推开门,没有想象中的厚重尘味,可见被打扫得很干净。邱玲小心翼翼地探进脑袋,屋里黑漆漆的,幸好她在走廊拿了烛台。照着记忆中的布局摸到墙上的灯,点燃,明亮的火光照亮了初代城主的房间。   安迪米拉尔一直以画家自居,虽然房间摆设不华贵,但是十分宽敞,树立着许多画板和艺术品,因为是贵族出生,家具品味也挺高。   画作都用布蒙着,邱玲没胆子掀开来看。   绕了几圈,找不出可疑之处,她失望至极:“算了,走吧。”   黄色的皮卡丘突然嗅了嗅,跳到一幅画前,张嘴咬住垂下来的绳结,用力一扯,咯啦啦!靠床的墙壁隐隐震动,出现一个黑色的门框。   邱玲愣了几秒才回过神:“哇!真的有密道!皮皮,你太棒了!”   可是拿起烛台后,她又犹豫了。说探险是一回事,真的探险又是一回事,谁知道门后有什么,棺材?死尸?木乃伊?越想越害怕,邱玲不由得打起退堂鼓。   皮皮却没她那么多顾虑,轻快地跳了进去,受它鼓舞,邱玲战战兢兢地朝里瞅了瞅。   借着烛光,她看清里面是一道笔直的石阶。先踏出一只脚试试,没有异样,整个人才钻进密道,慢慢往下走。   阶梯不长,这是件幸运的事,如果再长一点,邱玲恐怕就会掉头逃跑了,她从来不是个胆大的女孩。   令人惊讶的,石阶尽头什么也没有,没有恐怖的尸体,也没有华丽的宝藏,只是一间空荡荡的石室,直到邱玲无意间抬高手,才发现一样东西。   一幅画。   一幅巨型的画。   画面中央,一个看来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明朗地笑着,笑容有些稚气,有些调皮,更多的是宠溺和疼爱。他怀里拥着两个人,左边是少年,右边是少女。少年有着近乎白银的发色,在火光的照耀下像是桔色,两眼仿佛镶嵌上去的绿宝石;少女留着乌黑的长卷发,紫水晶般的眸子愉悦地半眯,两人站在一起无比般配。他们的手都搁在青年的手臂上,动作透出无尽的依恋。在这三个人的周围,还站着三个年龄相近的少年男女,也笑得十分开心。整幅画洋溢着温馨的幸福感,让看画的人也能够感觉到他们之间深厚的情感。   “好棒的画……”邱玲喃喃赞叹,不假思索地转过身,冲了出去。 第三百二十章 寒冬(完)   “这是——”   赛雷尔失神地盯着画,邱玲绽开献宝的笑容:“很棒吧,史丁老师?”赛雷尔没有回答,扑到画前,吐出难以置信的低语:“无名氏!”   没有错!这银发少年的容貌,和他记忆中的师弟一模一样!他看向角落的位置,那里有一行古代语小字:安迪米拉尔·欧斯达。   安迪米拉尔·欧斯达!?   虽然明知是初代城主的画作,但这个名字进入大脑,还是花了几秒的时间,因为他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属于“现在”的人,而非一千年前的古人。   “咦,刚刚没发现,这个女孩子好像诺因城主哦!”见师长看画看得起劲,邱玲也凑过去,突然大声嚷嚷。   另一波冲击接踵而来,赛雷尔呆呆注视她所指的地方。和神官不同,他只见过少年时的诺因几次,却也足够比对出两人的相似。   天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调息半晌,蓝发青年恢复镇定,道:“小玲,帮我个忙。”   “咦?”   “你拿那边,我们把画拿下来。”   费了番工夫,师生俩合力将画抬到地上,赛雷尔一手托着前面,搜寻画的背面,几个古代语跃入他的眼帘:纪念吾师。   吾师?   初代城主的师父——圣贤者!!??   赶紧转回前头,不用猜,画面中央一脸灿笑,打扮更像圣骑士而不像魔法师的青年,就是这幅画的主题。   年轻的贤者凝视心目中的偶像,全身涨满感动的情潮。不知为何,这位功绩盖世的英雄没有任何肖像画或纪念像留下,连有关他生平的资料也少得可怜,后人只能凭想象去勾勒他的形象。而现在,竟然找到一张完整描绘他容颜的画作,叫赛雷尔如何不激动?   等等,这么说……赛雷尔一一端详那五个少年少女:他们就是圣贤者的弟子了?   除了圣贤者的大弟子,第一代圣巫女——初代国王的王妃,其他四个都有记录和画像保留下来,所以赛雷尔可以轻易地认出。   红发蓝眼的少女是初代南城城主玛丽薇莎·法·休拜卡;   亚麻色头发,灰色眼睛的少年是初代西城城主华尔特·亚布罗迪;   月白色短发,水绿色眼眸的少年是初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   理所当然,另一名女性就是初代王妃,圣贤者的大弟子。可是怎么和诺因城主这么像?就算是祖孙也说不过去。还有——赛雷尔打量她身旁的人:这个人是谁?和安迪米拉尔城主的长相完全不同,而且这外貌……   不对!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赛雷尔惊觉先前的疏漏:还有一个人!绘画人!绘画人才是安迪米拉尔城主!所以,圣贤者的弟子一共有六个!!   赛雷尔瞪着画上的银发少年,心里乱成一团:他也是圣贤者的弟子?为什么历史上从来没提起过?难道他就是初代国王「光复王」吗?又为什么和无名氏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   “史丁老师?”在旁等了半天,有点不耐烦的邱玲小声唤道。   “小玲,这件事绝对不要泄露出去。”出于谨慎,赛雷尔改变了原先想将画作公布于世的念头,叮嘱学生。这一刻,他也发觉异样,无名氏口中凌厉高傲,胆敢逆天的叛逆法师,和画上那个笑得一脸灿烂,更像战士的青年差异太大了。   赛雷尔不禁心生疑惑。   “哦。”邱玲乖巧地应道,悄悄离开,让师长有个安静的思考环境。赛雷尔甚至没察觉她走了,满脑子谜团,令他越想越烦乱。   一切都归咎到无名氏的身世上。   用力捶了下墙,他冷静下来,整理出问题的症结,凝神回忆捡到神官的每一个片段,忽然,一幅画面插了进来:那是半个月前,在白银之谷目睹的情景。   难道……赛雷尔跑上石阶,关闭密道,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打了一盆水,吟唱咒语。   初时,水面毫无动静,不一会儿,泛起涟漪,一个颀长的身影缓缓浮现。   “耶耶,赛因!”另一边的神官一身大扫除的装扮,手上还拿着鸡毛掸子,满脸惊喜之情,“今天怎么有空用法术跟我聊天?”   压抑混乱的情绪,赛雷尔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出去过?”   “我还当你跟我聊天呢,原来是来盘问的——是啦,我是出去过,不过没惹是生非,放心吧。”   安心的感觉油然浮上,赛雷尔松了口气。神官观察他,反而露出怀疑之色,“不用这么紧张吧,我好歹是去祭拜,不会乱来的。”赛雷尔一呆:“祭拜?”   “你日子过昏头了!?前天是老头子的祭日,别跟我说你忘了啊!”   “我知道。”赛雷尔有不好的预感,“你…是去里那?”   “废话!”   心沉了下去,赛雷尔两手扶着脸盆的边缘,颤声道:“无名氏,你认识银龙王吗?”这回轮到神官张口结舌:“银龙王!?喂,就算我再怎么交友广阔,也不可能搭上那种大人物啊!”   “……”   “你没事吧?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神官关心地问道。赛雷尔挤出笑容:“没事。”右手一挥,中断了法术。   那人不是无名氏!   倚着法杖,赛雷尔一时头晕眼花,调整了一下呼吸,他镇定心神,再次念诵「镜像连接」的咒文。   ******   白雪皑皑,覆盖住整座山谷,沁凉的冷风刮过,卷起薄薄的雪屑,鹅毛大雪不断飘落,将世界妆点成无边无际的银白,壮丽又纯净。翠湖之畔,一人以欣赏的目光注视这幕景致,时而端起“冰茶”来饮。他身旁的湖泊里,更有一道纤细的身影悠然自在地畅游着,丝毫不把零下的温度看在眼里。   ……冬泳。   骑龙飞进龙谷的两人哑然,怔了会儿,乌发碧眸的女性轻咳:“银龙族不愧是最不怕冷的龙族。”蓝色长发,水色眼眸的同行者叹息着赞同:“是啊。”   在其他龙族尤其是红龙缩起身子打寒颤的季节,白龙和银龙却是如鱼得水。如果不是幸运地去了魔界,血龙王现在一定把自己包得牢牢的,怀里拥着暖炉,一边打喷嚏一边喝黑发少女煮给他的感冒药了。   “真是稀客。”看清跳下龙背的两人,麦先有些意外,礼貌地起身迎接,“拉克西丝元帅是吧?”   “初次见面,银龙王。”拉克西丝深鞠一躬,即使嚣张如她,也懂得尊敬强者。   哗啦一声,迈丽破水而出,轻盈地跳回岸上,一手拨弄湿淋淋的长发,吐出清透如冰的嗓音:“我去泡茶。”   赛雷尔别开眼,微微涨红脸。因为浸饱了水的关系,薄薄的衣料紧贴住迈丽的肌肤,勾勒出一副饱满诱人的身躯。拉克西丝则惊讶麦先怎么还不脱下衣服给她披上,随即想起龙族都是赤.裸的(注:扎姆卡特例外),变为人形时穿的衣服就等于鳞片,自然没有什么人类的羞耻观念。   然而出乎她意料,一见赛雷尔的神色,麦先似乎想起什么,变出一件衣服,披在妻子的肩上。   “银龙王相当人性化啊。”拉克西丝眼中射出犀利的光芒,尊敬归尊敬,她没什么不敢说的。   “受到安迪的影响。”比了个请坐的手势,麦先浮起怀念之情,“确切的说,是他师弟,鲁西克很会脸红。”   这种程度的怀旧,在两名来客的忍耐范围内,即使他们憋了一肚皮的问题。而银龙王也很快回过神,投以困惑的视线:“两位来白银之谷有何贵干?”   “我们是来请教银龙王一些事情。”赛雷尔开口道,语调隐隐有一丝激动,“请问,上次我在这里看到的,是我的师弟——无名氏神官吗?”   麦先微微变色,而这细微的变化,就足够赛雷尔和拉克西丝肯定了。   “他是谁?”深吸一口气,赛雷尔追问。麦先犹豫是否该说出真相。看出他的为难,拉克西丝道:“如果您不方便说,让我们猜一下如何?”   “……”麦先不置可否。   “他是圣贤者的弟子,对吗?”   “圣贤者?”麦先摇了摇头,“那个人的外号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战神」。”赛雷尔露出诧异之情,拉克西丝却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圣贤者的另一个称号古兰·罗瓦,在古代语里的意思就是“战神”,当下只针对一点尖锐地提问:“他为什么要冒充那孩子?他有什么目的?”   “他没有冒充。”思前想后,麦先终于决定吐露,主因是帮帕西斯开脱,“相反,你口中的那孩子才是他的分.身。”   虽然内心有点眉目,但实际听到,打击还是不同,赛雷尔豁然站起,脸色铁青:“你说…无名氏他……是分.身?一个魔法制造出来的分.身?”   “是。”   赛雷尔颓然坐下,脑中一片空白。见状,拉克西丝沉声道:“冷静点,赛雷尔!无论出身如何,没有人比你我更清楚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是…是啊。”北之贤者从打击的漩涡中挣脱出来,低声道,“不管出身如何,他都是我的师弟。”拉克西丝点点头,把注意力转回对座的龙王:“请问,他不会对那孩子做什么吧?比如摧毁…杀了他,收回去等等。”   “这个,我不知道。”麦先不怎么自信地道,他也发现帕西斯对神官的态度就像一件工具。   赛雷尔和拉克西丝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不安。调整了一下呼吸,赛雷尔道:“银龙王,你可以联络到那个人吗?我想跟他谈谈。”麦先摇头:“联络不到。”   拉克西丝心里很是怀疑,但也不敢公然质疑龙王,只好询问线索:“他叫什么名字?”   “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   “果然是史书上没出现过的名字。”   麦先银灰色的眸子变得更加深邃,道:“人类的历史,都是经过修改后,面目全非的东西,没什么好奇怪的。”拉克西丝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的确,在长寿种族看来,这很可笑,但人类是从过去汲取力量的生物,这种行为是天性的衍生。”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论调,麦先颇觉有趣地扬了扬唇:“初代神官王的血,倒是被你继承去了。”   “初代神官王?”赛雷尔讶然重复。麦先转向他:“你不会没听过他吧?他可是相当有名的人类。”   “不,我听过很多他的事迹!事实上,他是我最崇拜的人之一,一位睿智的王者。”   “没错。”麦先颔首赞同,啜饮了一口快变成冰块的茶。正好迈丽也端着两杯施加了保温术的热茶和一些点心过来,听到这个话题,略带感伤地道:“啊,我也记得,那个很早就去世的孩子,还有他的姐姐夏洛特。”   “利希特陛下确实是位杰出的君主,奠定了德修普家族的千年基业。”拉克西丝满脸崇敬,随即,用激烈的动作灌了口茶,“但是,他的后代昏庸无能也是事实。”赛雷尔笑道:“元帅说哪里话,你可不昏庸,不无能。”   “哼!我在说某个白痴!”   “人类的王朝,都是这样的。”麦先轻描淡写的语气却指出了一个最真实的定律。拉克西丝沉默片刻,脸上的神情恢复了磐石般的坚定:“或许吧,不过我不是想请教这件事。银龙王,事关我的亲人,请你诚实地回答——诺因和莉莉安娜和那个帕西尔提斯有没有关系?”   “诺因和莉莉安娜?”麦先困惑地蹙眉,“难得有人类取这种名字。”拉克西丝松了口长气,下意识地反问:“什么意思?”   “这两个名字和菲…都是带有特别含义的名字,尤其是诺因。”   “为什么?不过是个自大到臭屁的名字。”拉克西丝嗤之以鼻,“我知道‘诺因’在古语里的意思就是‘神’,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麦先摇首:“关键就是这个‘神’上。‘诺因’通常和‘史列兰’连接,代表「神缚」。在降灵术还没有失传的年代,都是作为固定的名字给祭品,好束缚住依附在上面的神明,让神的力量为人类所用。当然,通常不成功。不过,‘诺因’确实是个非常强大的名字,尤其附体的力量强大的话,名字的约束力就越强。”   听完这席话,拉克西丝和赛雷尔都觉得在意,隐隐有不祥的预感。拉克西丝一边沉思,一边问道:“那‘莉莉安娜’又有什么特殊含义?”   “‘莉莉安娜’也有约束力,不过不是约束神明,而是约束被神明附体的人类。施展降灵术的十个有九个是野心家,当然不会希望祭品反过来超过自己,就在仪式前更名,男的叫‘乌苏’,女的叫‘莉莉安娜’,加上‘蒂明克’的话,效果就更强,代表「约束神体」。”   “太巧了。”赛雷尔沉声道。拉克西丝也掩不住忧色:“嗯。”   诺因·史列兰·德修普,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和麦先说的毫无二致!   “银龙王……”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手,拉克西丝竭力压抑内心涌现的惧意,艰涩地道,“那两个孩子,不会有事吧?”   麦先看了她一眼,迟疑地道:“老实说…很不吉利。这两个名字很强大,就因为太强大,触犯了众神的禁忌,所以降灵术的祭品一般都没好下场。众神,尤其是协调神对这个问题是很看重的。怎么说呢,就是俗称的「天谴」吧。”   面前的茶杯依然散发出温暖的香气,肆虐的风雪也被高耸的峭壁挡住,拉克西丝却感觉一股战栗的寒意,贯穿了心房。 第三百二十一章 冰之环   到南城的当天,杨阳一行就赶到最近的市镇,为新成员添购了一系列装备。   从内衣,到旅行的穿着,一切日常用品全部打点好。完事后,却只换来当事人一句抱怨:“好粗糙的衣服。”   不识好歹就是这样子了吧。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克制着没露出怒色,心道:娇气!杨阳解释道:“丝绸衣服很容易划破,不适合旅行。”   “嗯哼。”莎莉耶瞄了她一眼,转向肖恩,“帮我系腰带,我不会系。”   “你应该叫希莉丝帮你系吧,我不会打这种的。”肖恩为难地看着她手中花样繁复的锦织腰带,这是莎莉耶坚持买的,也是她身上唯一一件奢侈品。   “不要!我要你系!”   “唔唔,打得不好看不要怪我。”肖恩斟酌了会儿,弯下腰帮她系,“改天帮你做个魔法道具,你太小,穿不动防具,有个护身符会比较安全。”莎莉耶笑得有点撒娇的意味:“要做漂亮点哦。”   肖恩真的很宠小孩子呢。余人感叹,希莉丝开始考虑是不是帮他生一个。并非嫉妒,莎莉耶的年龄根本够不上情敌的条件。   “好了。”重系了几次,肖恩终于打了个满意的结。莎莉耶咕哝:“真难看。”倒也没有刁难,用斗篷遮住了事。   “请给我们四…不,三个面纱。”希莉丝对店员道。昭霆讶道:“为什么要面纱?”   “入境随俗,这里的未婚女子都戴面纱。”杨阳竖起食指,一派老师的架势,随即话锋一转,“不过我不用了。”她这副男生相,戴面纱才奇怪。希莉丝笑道:“你是不用,是我戴的。”杨阳一愣,恍然大悟。肖恩不解地道:“希莉丝,你不是讨厌戴面纱吗?”   红发少女四下看看,踮起脚,在他耳边道:“我怕被人认出来。”   “哦。”   “哼,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莎莉耶嘟嘴,嫌弃地甩甩自己的面纱,“讨厌的风俗。”昭霆也满脸不快:“真的要戴这鬼东西?”   “除非你想被叫做夫人。”   “可恶。”   “嘿嘿,戴吧,戴吧。”杨阳幸灾乐祸,换来三个女孩一人一记白眼。耶拉姆注意到店员偷偷打量他们,皱眉道:“什么事?”   “你们想报仇吗?”店员一边警戒周围,一边压低声音问道。   “咦!”众人傻住。   “这女孩,是被人侵犯的吧。”店员指指莎莉耶,塞给最近的肖恩一个纸团,“到这个地址去,说清楚敌人的样貌,会有人为你们伸张正义。”语毕,转过身,佯装无事地去招待其他客人。   “她脑子没毛病吧?”昭霆听得一头雾水。希莉丝若有所思,制止了情人想看纸团的动作,示意同伴和她一起出去,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希莉丝,你知道那人是什么意思?”杨阳在半路就理解了她的用意。   “嗯。”希莉丝点点头,神色凝重,“她应该是反抗军的人。”   “反抗军?”五张嘴一齐发问。   “就是反抗侵略者的军队啊,当然是暗中活动的。她可能误以为莎莉耶是被人侵犯后才穿着睡衣,所以拉拢我们。”希莉丝心下有着愤怒,西城军在南城的领地上,不知做了多少烧杀掳掠的恶行。   “原来是这样。”杨阳等人这才注意到这个市镇十分萧条,店铺都被抢劫过,有打.砸的痕迹,街上人丁稀少,尤其看不到年轻女性。   “你要去?”耶拉姆注视同伴。希莉丝沉默了一瞬,笑道:“我可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啊。”   找了家旅馆下榻,莎莉耶又被肖恩的吃相和食量大大惊吓了一回。杨阳一手支颊,研究从市集上买回来的地图:“南城的野地很少啊,看来不用为露营发愁了。”昭霆努力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惊喜地道:“真的吗?”   “嗯,整个南城梅迪好像都有固定的排列,好像一个图案。”   “是白魔法阵。”希莉丝绽开自豪的笑容,“从三代城主桑卓拉开始,连续十代城主建造了这个巨型魔法阵,首府拉鲁和周围五个郡构成五芒星的阵中,外围也有固定的排列,这样就组成一个巨型的净化结界,所以梅迪的魔兽是五城当中最少的。”   “哇塞——”昭霆唏嘘不已。杨阳也感叹:“不愧是白魔法之乡。”莎莉耶却哼了一声:“劳师动众!以为这样就能消除罪恶了吗?”希莉丝包容地笑了:“人类的罪恶当然消除不了,但至少能消除魔物,让百姓安居乐业。”   “唔……”莎莉耶无言以对。杨阳心中佩服,因为喜欢阅读,她对魔导国的历史比较了解,得益于城主选拔制度的优异,南城在镇压魔兽的功绩上很大,堪比德修普家族从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开始的历代先祖。   “啊!还有,脚程快点的话,最多三天就会到一个秘密温泉,到时我们好好享受享受。”希莉丝拍了拍手。   包括莎莉耶在内,女孩们欢声雷动。耶拉姆一句话将她们从天堂打入地狱:“没有马。”   昭霆对他龇牙咧嘴。杨阳大口叹气:“唉,都是希露菲尔太急躁,没把马也送来。”希莉丝蹙眉:“对了,说到希露菲尔,我一直搞不明白,风□□字明明是蕾亚,怎么会是希露菲尔呢?”   “可能是人类误传吧,就像混乱神。”杨阳猜测。   “对,混乱神.的.名.字是兰修斯。”   众人惊讶地看向发话人。希莉丝的表情立刻变为无奈,拿起手巾帮他擦拭:“瞧你,吃得满脸都是。”杨阳迫不及待地问道:“肖恩,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在失落神殿捡到一个回忆珠,里面有两个神的回忆,一个叫贺加斯,另一个就叫兰修斯。”   黑发少女的眼睛顿时射出万丈光芒:“回忆珠?我要看!”棕发青年遗憾地道:“魔力不足的话是看不到的。”   “呜呜~~~”杨阳沮丧了一会儿,振作起来,“让我试试总行了吧?”   “当然。”   “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莎莉耶嘟起小嘴。肖恩宠溺地点点她的脑门:“上楼就告诉你。”   吃完饭,女孩们一一回房间。黑发少女正要跟进,被拉住斗篷:“杨阳,你私下跟希莉丝和昭霆说,最近少讲莎莉耶听不懂的话题,她刚加入,心里肯定很不安。幸好她的性格不是默默忍受的一种,但是她很敏感,还是小心点为妙。”   “知道啦。”杨阳忍俊不禁,“平常那么粗枝大叶,对小孩倒很细心。”   “嘿嘿,我喜欢小孩嘛。”肖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杨阳走后,耶拉姆看看外头,道:“我们去马市吧,雪停了。”   “在那之前,我有礼物要送你。”   耶拉姆一脸困惑。没有吊他胃口,肖恩直接掏出一个黑色的东西:“当当当!”   躺在他手心的是一座黑檀木雕刻而成的骏马塑像,从马鬃到马尾,无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散发出一股木材特有的淡淡清香。耶拉姆呆呆看着,半晌不做声。   “嗯嗯……你看不出它是谁吗?”诧异他的反应,肖恩有点局促,“我是想雕出温达特的,可是,我跟它相处的日子不长,也许不太像……”   “很像!”耶拉姆抓过木雕,低下头,诚挚地道,“谢谢。”   ******   在其他四城被大雪和暴风洗礼的夜晚,梅迪城却已停止了第一场降雪,万籁俱静,风也暂时停歇。走进旅馆的后院,肖恩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感觉说不出的畅快,不禁伸了个懒腰。   “这么晚还不睡?明天不是要赶路的。”   一个清澈的童音从头顶传来,在这初冬的夜,显得格外剔透,就像月光的结晶敲碎的声响。声音的主人也像月亮幻化的人形,娇小的身子罩着宽大的睡衣,丝绸的面料反射出晶莹的流光;一头如瀑的金发披散至腰间,好像洒了银粉般闪闪发亮;宝石蓝的眸子似纯净也似沧桑,氤氲了千年的寂寞,宛如一个亘古空幻的梦境。   “她”坐在树枝上,裙下的双腿优雅地交叠,伸出蕾丝的赤足白里透红,和撑着下颚的右手一样透着玉的质感。不应景的打扮与漂亮的容貌交织成奇妙的视觉效果,使人觉得看到的根本不是真人,而是个雪花变成的仙子。   “莎…索贝克!”   “是~~”帕西斯笑得愉快,眉目陡然灵动起来。肖恩高兴地跑向他:“太好了!太好了!你追上来了!希露菲尔送我们来时,我还怕你跟丢呢!”   “哪怕你跑到世界另一头,我也会马上找到。”帕西斯翩然落下,不意外得到一个热情的拥抱。   “咦!”   “怎么?”   “我感觉,你应该是这么矮的。”肖恩摸摸他的脑袋。帕西斯眼中闪过不悦:“没这回事,我比你高。”   “啊,是吗。”肖恩歉然一笑,随即露出担忧之情,“你不是穿这件衣服吧?”帕西斯再度绽开笑容:“放心,这是幻象。”   肖恩松了口气。帕西斯眼珠一转,看向他身后的旅馆:“维烈走了?”肖恩怔了怔:“嗯。”   “也好,那家伙不可靠。”余恨未了地咕哝了一句,帕西斯双手摊开,一串晶莹的冰晶凭空出现,呈圆形不断旋转,最后连接成一条冰白色的美丽头环,中央是雪花形状的纹路。   “你……原来是炼金术师!”肖恩眼睛一亮,这一刻,他感觉自己也会炼金术。   “对。”帕西斯承认,死灵魔法和炼金术,都是眼前的人所教,只是他的炼金术没有死灵魔法学得好。   强行将体内的神力凝聚成这枚冰之环,帕西斯将成品套到师父头上,“戴着,它会保护你。”肖恩摸了摸,大小正好,触手冰凉,不能说不喜欢,只是——“会不会太显眼了?”   “你可以用隐形魔法遮住它,但你额头的记号却消不掉。”   “耶!消不掉吗?”   帕西斯冷笑:“萨桑之子的印记也许消得掉,众神的烙印却是永恒的诅咒。你忘了,你已经是灵魂,他们还不放过你?”肖恩不理解他的怒气从何而来:“不是吧,那是天杖选中我的标志,要我对付魔族。”   “除魔不是众神的任务,关你什么事!凭什么让你做救世主!”   “我……”肖恩词穷。他对讨伐魔族其实并无抗拒,想起来的记忆里,东方学舍的大家都是以打倒魔族为己任,老师同学们都愿意踏上战场。保家卫国,拯救世人,本来就是白袍法师的天职,也是他们一代人的夙愿。   只是他对“选中他为救世主”这件事本身有着根深蒂固的怨恨,所以无法反驳。   帕西斯眼中充斥着血光,天杖选择肖恩,让他想起另一件神圣器「世界之钥」,也是要他扛起初代国王的职责,帮助世界之相挽救世界!   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帕西斯看着眼前的师父:“抱歉,我无意冲你发火,你只要保持这个样子就好,所有的事我都会帮你摆平。”   “索贝克,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也曾经对我这么好。”一言带过,帕西斯没有深谈,立刻说到别的事,“尽快离开这个城市,不然你会不舒服。”肖恩愕然:“咦?”   “我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里的白魔法气息浓得异常。现在在外围还好,越往里走,你受到的影响就越大。何况这种地方,自命正义的疯子最多,他们才不管你是生灵还是怨灵,一律消灭。”   “可是…杨阳她们想去泡温泉,我们也必须经过南城。”肖恩踌躇地道。帕西斯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算了。”语毕,食指按住头环的中央。   “索贝克?”   “别动。”   偷偷施加了只要佩戴者遭受袭击就会反击的法术,帕西斯收回手,脸上掠过满意的神色。肖恩抚摸环身,感觉里面的冰能量似乎不太稳定。   “好了,到时别怪我啊。”   “哎!?”肖恩环顾空无一人的院子,丈二摸不着头脑。 第三百二十二章 暗黑神   “耶——果然还是软绵绵的床最舒服!”   昭霆把旅馆的床铺当作弹簧床,兴奋地一跳一跳。   “安静点。”坐在她左边床上看书的杨阳不怎么认真地叱呵,因为她已经习惯如此嘈杂的环境。而昭霆同样不把她的告诫放在心上,朝对着镜子敷面的金发女孩喊道:“莎莉耶,来丢枕头吧!”   “丢枕头?”莎莉耶不解地转过头,“为什么要丢枕头?”   “嘿,当然是玩了。”没耐性跟她解释,昭霆一甩手将枕头丢到她脸上,“中!”莎莉耶大怒,用力丢回去。   “打不着~~”   “可恶!可恶!”气咻咻地爬到床上,莎莉耶一手一个扔出枕头,其中一个幸运地砸中昭霆的肩膀。后者被挑发了兴,展开反击。   战火越来越旺,只见五六只枕头飞过来飞过去,夹杂着尖叫痛呼。看不下去的希莉丝提高嗓门:“喂,别闹了。”   “少啰嗦!”昭霆和莎莉耶有志一同地大吼,继续女人间的战斗。   “……”希莉丝哑然失声。杨阳面不改色地拍拍她的背,眼睛不离书本:“随她们去。”   最后,互丢枕头也不足以发泄累积的仇恨,两个女孩扭滚在一起,攻击对方的关节,揉捏彼此的脸蛋,战况之激烈令天地为之变色,直到楼下的客人快忍不住冲上来抗议时,才精疲力尽地停下手,呼呼大睡。   “真是的。”俯视睡着了也抱成一团的两人,希莉丝哭笑不得。杨阳不住轻笑。   拉出莎莉耶撕扯昭霆嘴巴的小手,扳开昭霆抓着莎莉耶头发的手指,让她们躺好,希莉丝一边盖被子一边叹息:“感觉真像多了两个孩子。”   “可不是。”杨阳一手握拳放在唇上,堵住笑意。   希莉丝坐回床上,擦拭穿甲剑。尽管不像杨阳一样得天天复习魔法咒文,苦练箭术,但身为战士,她也必须时常保养武器。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杨阳偶一抬头,惊讶地看到同伴不知何时收回了剑,一副沉思的模样,眼底跳跃着火光。想了想,杨阳明白过来:“希莉丝,你想参加反抗军?”   “啊?”红发少女明显吓了一跳,凝视她片刻,微笑道,“我不想瞒你——是的,我很想参加,毕竟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曾说过,要建立功勋和新的地位,所以参军是唯一的出路。”   “那……”   “安啦,我也说过,会陪你们完成旅行。”   杨阳很是愧疚:“不勉强?”希莉丝洒脱一笑:“不勉强。”顿了顿,她突然昂起头,浮起寂寞的神情,近乎呢喃地道:“其实,我也想陪你们完成旅行,最后任性一次。虽然早就有了觉悟,但我希望今后的日子里,有一段珍贵的回忆能给我力量,支撑我达成理想。”   “祝你成功。”杨阳真心地祝愿。希莉丝回以诚挚的笑靥。   ******   半夜,杨阳感到有些冷,睡意渐退,迷迷糊糊听见吱嘎吱嘎的异响。睁开眼,一只被风吹得不断摇摆的木格子窗跃入视野。   窗开着!?杨阳一骨碌坐起,脸色刷白如纸:怎么可能!我睡之前明明关上的!   将攻击咒语凝聚在掌心,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外面黑沉沉的,因为下过雪的关系,厚厚的乌云堆满了夜空,更添一份恐怖。因此,当一道淡淡的青色影子摇曳着出现时,杨阳险些失声惊呼。   “……希露菲尔!”幸好在声音冲出咽喉的刹那,她看清了不速之客的面容。   “嗨!”风神活泼地打招呼,飘浮在空中的身子轻若无物,“我是来送还马匹的。”   杨阳回头设了道隔音障壁,以免同伴们被吵醒。   “谢谢。”手肘枕在窗台上,她含笑以应,“你再晚来半天,我们就要买新的了。”   “看来我来得很及时。”带着反省之意,希露菲尔吐吐舌头。觉得她的表情很可爱,杨阳怜香惜玉的毛病发作,情不自禁地想跟她多聊一会儿:“希露菲尔,为什么民间流传风□□字是蕾亚?”   “哦,蕾亚是上一代风神.的.名字,我虽然继承了这个名字,还是喜欢别人叫我原名。”   “上一代风神!?”杨阳十分吃惊。希露菲尔眯着眼笑了:“你不会以为神是不死的吧?”   “你们也会死吗?”   “嗯,不过我们的死亡和人类不太一样。人类死后,灵魂会回归冥界,我们是回归始源之海,在那里等待重生。重生可以完全保留上一世的记忆和感情,等于是不死,但这样很花时间,碰上紧急的情况就行不通。所以还有种方法是在临死前把元素晶核传给别人,通常是元素精灵,因为元素精灵的承受力最高,转化也比较容易,立刻就能完成交接。”   “这么说——”   “没错,我本来不是神,只是个刚刚修炼成形的风精灵,是上一代风神看中我,我才成为了风神。”希露菲尔再度俏皮地吐了吐舌,身体转了个圈,“也所以,我是个一点也不像神的神明。”   杨阳看得忍俊不禁,真诚地道:“没这回事,你是个自由奔放的神,很符合风神的形象。”   “嘿嘿,多谢美言。”   受她的轻快.感染,杨阳不禁问出心底的疑惑:“希露菲尔,你喜欢普路托吗?”希露菲尔一怔:“怎么说?”   一见她的反应,杨阳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很是尴尬,脸颊略微泛红:“呃…那个时候,他脱下斗篷时,我看到你的表情有点怪。”   “哦,我是看他的头发看入迷了。”希露菲尔的神色变得朦胧,眼光渐渐飘远,“他有一头和我喜欢的人非常相似的长发。”杨阳兴致大起:“你喜欢的人?是人类吗?”   “不,他也是神,是我……高攀不起的神。”   高攀不起?杨阳愣了愣,心念电转:比元素神高阶的神祇,就是冥王普路托,他的妻子生命女神秦蒂丝,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和——两位主神!?   “是贺加斯?”杨阳直觉地排除暗黑神,尽管她认为暗黑神比较适合黑发。   “才不是!贺加斯大人最讨厌了!”希露菲尔的反应激烈得超出她的想象,不但双眼被怒火烧得通红,全身也散发出强烈的杀气,“他把兰修斯大人关起来,不让他见任何人!太过分了!”   暗黑神被……光明神囚禁?杨阳只觉脑子也像暗黑神的属性一样,一团混乱。调息半晌,她挤出声音:“你说,兰修斯被贺加斯关起来了?”暗黑神.的.名.字果然是兰修斯。   “嗯!”希露菲尔悲从中来,嚎啕大哭。杨阳体贴地递出手帕,让她尽情发泄。   哭了好一会儿,希露菲尔才稍抑悲伤,断断续续地道:“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大概是两千多年前吧,那时的我还是个没有人形的玛那精灵,一天迷路到神域,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他就出现了。好漂亮好漂亮,我从来没看见过那么美丽的生物。黑发长长的,拖到地上。最漂亮的是他的眼睛,干净得毫无杂色。他好温柔地照顾花朵,我躲在花瓣里,偷偷看他。我以为他不会发现我,他却看到我了,那一瞬间的笑容……我死也不会忘记!那不是看见一个卑微生命的惊讶,而是好像看到世界上最最珍贵,独一无二的宝石的笑容。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真庆幸没有身体,不然就被他看到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丑样子了。”   杨阳完全被她的故事吸引了,出神地聆听着。   “他整天捧着我,和我不停地说话,问我外面的事。因为我当时的智力不高,只能大概描述,很多事还说错了。而他比我还无知,几乎是什么也不懂。我们东拉西扯,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快乐好快乐。可是好景不长,他哥哥回来了,一回来就把我丢出去,彻底封锁神域。我在外面绕了三百年,进不去,就开始拼命修炼,希望有一天能够打破结界,可是协调神的力量,又岂是我一个小小的元素精灵能抗衡的?即使是成为风神的现在,我还是拿那道结界没办法!”   “希露菲尔……”杨阳由衷为她感伤,伸出手,擦拭她满脸的泪痕。希露菲尔抽噎了一声,更多的泪水流了下来:“我好想他,好想他,想到梦里都是他的影子。我更担心他会不会像我想他一样想我,因为我知道,一直寂寞的生物得到再失去,是什么滋味。有时想到心都快撕裂时,我甚至情愿他忘记我……”   “希露菲尔!”杨阳心疼地搂紧她,抚摸她蓬松柔软的青发,“别哭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这纯真又痴情的风神啊!那协调神是吃错什么药,造这么大的孽!?   怀里的人颤抖良久,慢慢平静下来。   “谢谢,我没事了。”希露菲尔轻轻一挣,回她一个泪眼婆娑的微笑,“不怪你,我感觉好多了,果然情绪是需要发泄的。”杨阳怀疑地问道:“真的没事?”   “当然不可能没事,不过那么多年了,我也习惯了,现在甚至觉得有点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杨阳打断,语气坚定,“何况你有无限的生命,他也有无限的生命,只要不懈努力,终有一天会拨云见日的。”希露菲尔定定注视她,绽开一个无比美丽的笑靥:“嗯!”   “谢谢你,杨阳。”跃出她的臂弯,风神的身影逐渐上浮,同时大力挥动右手,“我要再去找找有没有漏洞可以进入神域,一有好消息就通知你!有事也叫我,我会马上赶来帮你!”   “好,加油!”杨阳鼓劲地扬扬拳头,“打倒光明神,拯救暗黑神!”   “哦——”上空传来气势十足的回应。   杨阳笑着目送她融入夜空。 第三百二十三章 过境   “咦,肖恩,你头上什么东西?”   次日一下楼,四个少女就注意到同伴前额上的冰白色头环。   “嘿嘿,是索贝克送我的。”昨晚向耶拉姆炫耀了好几次,肖恩还是忍不住再献宝一回,满脸得意的笑容。   “好漂亮!”希莉丝凑近观赏,啧啧赞叹。昭霆有点嫉妒:“他怎么就不送我东西。”杨阳先是兴致勃勃地端详,随即想起一件事,欲言又止。   “你们说的索贝克,是谁啊?”莎莉耶嘟着嘴坐下。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下次介绍你认识。”肖恩习惯性地摸摸她的头,语气充满关怀,“昨晚睡的好吗?”   “哼,如果没有某人的话一定睡得很好。”   昭霆重重放下餐具,恶狠狠地道:“你说谁?”莎莉耶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就说你,怎样!”   “你……”   “别吵了!”杨阳突然低喝一声,紧张地看着窗外,只见一群流里流气的佣兵拖着一个小心翼翼走在路边的年轻姑娘,大声嬉闹着毛手毛脚,那姑娘面黄肌瘦,破烂的衣衫露出红肿瘀痕,显然已经遭受过摧残,全身上下不正常地发抖,弯着腰哀求这帮侵略者让她先去买粮食,说家里老父病重,已经几天没吃饭了。   “那些混蛋!”南城公主愤怒地站起来,握住穿甲剑的剑柄,肖恩也站了起来,却被旅馆老板拦住。   “你们是冒险家吧,最好不要多管闲事。”旅馆老板麻木地道,“我这家店能继续经营,有东西卖给你们吃,就是因为西城规定,只能接待冒险家、雇佣兵和伊斯法人。”他看了一眼耶拉姆,目光流露出压抑的仇恨。   杨阳和昭霆露出无法置信的神情,她们以前对诸城之间的争端,对西城的恶名从来没有体会,哪怕半年前,从报纸上得知中城卡萨兰城破,西城军入侵,还逆袭南城梅迪,但那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和边境悠闲的田园生活毫无关系。   直到此刻,杨阳才明白,斧战士肯为什么那样痛恨伊斯法人,骂耶拉姆是“西城的狗”。   “他妈的!”   眼看那女孩被拽着头发扔在地上,几个喝得醉醺醺的佣兵当场就要压上去,希莉丝再也忍不住,冲了出去,肖恩匆匆拍了拍老板的肩膀:“我们会解决,不会给你惹麻烦的!”说着跑出去。   以两人的身手,很快就解决那群渣滓,将那女孩悄悄送回去。   耶拉姆的脸色很不自在,身为西城人,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同伴。莎莉耶却没什么反应,从小在香都长大,年仅十一岁,她还没有家国的概念,而且她的父母其实是北城埃特拉人,到西城淘金矿而已。   经历了这样的事,希莉丝很是神色郁郁,连去泡温泉的心情也没有了,杨阳等人更不敢提什么泡澡。   回到房间,杨阳在思索后建议:“要不,希莉丝,你还是留下?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尽管说。”昭霆愤慨地道:“对,你要杀多少淫贼,我们帮你!”和杨阳一样,她也不想杀人,可是那些西城佣兵不同,实在太可恶了!   希莉丝叹气:“只杀几个西城士兵,解决不了问题,而且引起驻军的注意,会连累当地的百姓,这就是老板担心的事情。目前我打听下来,占领区的反抗军也不成气候,除非将来能够和梅迪本土的军队里应外合,才有转机。我们还是过境,看看梅迪的情况吧。”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沉重地答应了。   吃完午饭,一行人收拾东西,启程上路。希露菲尔将他们送到的是占领区周边的位置,杨阳等人不知道,她们留宿的卡梅镇已经是相对较好的区域,因为驻扎的是逆十字佣兵团,法师较多,管理较严,底层佣兵喝醉了才闹点事。而在血徽佣兵团的驻地,由于团长朱烈斯本人就是个极端仇外分子,手下佣兵更加无恶不作,甚至发生了耸人听闻的事件,西城骑兵把当地百姓绑在马腿下拖行,戏耍取乐;疯狂抢夺粮食,连婴儿的口粮和母乳都不留;被糟践的南城妇女更是不计其数,还往西城本土运输女性“俘虏”。   远处的硝烟和惨剧没有传入冒险小队眼中,当天下午,他们就越过了威斯莱河,晚间在旷野里露宿,估计再一天,就可以翻过威斯莱岭,进入梅迪境内。   第一个守夜的耶拉姆负责看着营火,这两天他尽量避免和希莉丝打照面。   帐篷里,四个女孩睡在一起。因为没有枕头可丢,昭霆一躺下就睡了。莎莉耶用毛毯裹住头,习惯性地把袖剑放在头侧,摸着摸着,不禁悲从中来,想起死去的父亲和朋友,竭力咬住下唇,不让哽咽声逸出。   身上传来异样的感触,似乎是一只手轻轻放了上来。   “莎莉耶,要不要听故事?”中性的嗓子柔和地问道。   “故事?”莎莉耶拉下一点毛毯,对上一双温煦的黑眸。杨阳微笑道:“睡前故事啊,你没听过吗?”   “没有。”   “那从今天起,我每晚讲给你听,我可是有一肚子的故事。”   莎莉耶终究是孩子,宝蓝色的眸子变得晶亮,连悲伤也暂时忘却了,期待地道:“我要听!”于是杨阳开始用不急不徐的语调讲述以前看过的童话。   还没听完《绿野仙踪》的故事,莎莉耶就进入了梦乡,脸上带着满足的神情。杨阳帮她掖好毯子,对上希莉丝略带复杂的眸光。   “不知道我城的被占领区,有多少孩子能像她这样安详地入睡。”   “……”   “阳,我以前没想过,可能我不是个称职的公主吧,我以为我见识了西城的贫困荒凉,可以原谅侵略者的他们,可是最近我一直想,耶拉姆也算了,他被你的师父收养,相当于卡萨兰人了,但是维烈是血魔,西城城主贝姆特招揽的世界头号罪犯,他烧掉了我城的要塞,连百姓都没放过!”   杨阳心惊肉跳,无论这事是维烈干的,还是扎姆卡特,都令人发指。   和希莉丝一样,以前她都是用同伴的眼光看待身边人,从来没深想过他们干了什么,究竟是怎样的人。   “可是如果不是月把西城变为沙地,也许西城不会劫掠其他城市,西南两城不会变成这样。”她嗫嚅,希莉丝抱膝:“也是,我都不知道该怪谁了。”   杨阳深想却觉得,月是有罪,然而当年作为奥兰托国的皇子,负责抵挡敌国侵略的大法师,他只是做他的立场应该做的事——保护自己的国家和人民,而且他已经解开索美维禁区,努力偿还自己的罪孽。可是维烈插手西南两城的战事,倒行逆施,帮助贝姆特,却是什么名堂?   如果是扎姆卡特,一头恶龙朝一座城市喷火,似乎没什么违和感,难怪月传话:“收敛点脾气,不然总有一天被人类的屠龙者干掉”——被宰了也活该。   但是杨阳不敢深想,假如是一个言笑晏晏,一直以温柔可亲的面目示人的男人干下那样的事,给人的感受完全不同。   她没有把维烈千年前犯下的罪行和现在挂钩,这不合理,千年来没有魔族杀人的传闻,事实证明维烈已经悔过了。   “也许西城变富饶了,以后会好起来吧。”昭霆也没睡,这时小声说了一句。   杨阳和希莉丝相视苦笑。   占领区和南城的交界设有关卡,必须出示统一颁发的通行证才能经过,这是防止间谍出入的措施。本来冒险家可以任意来往各城境内,但是莎莉耶没有冒险家资格,他们就被拦了下来。   “两位大哥,她只是个小孩,不能通融一下么?”肖恩试着打商量,被守卫毫不留情地拒绝:“去去!当我们不知道间谍的年纪越来越小啊!”   众人为难地面面相觑。莎莉耶扯了扯杨阳的袖子,小声道:“贿赂他们!”   还没等杨阳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希莉丝摇头否决:“听说贝姆特城主治军很严,恐怕行不通。”耶拉姆轻叹:“早知如此,当初就问他讨一份手谕了。”   “好了好了,拿不出证据就快走,别堵在这儿妨碍别人!”守卫挥动长矛,昭霆本来就激愤西城士兵的暴行,赶苍蝇似的动作更激起了她的怒气,当即破口大骂。正剑拔弩张,一个声音响起:“哎呀,这是在吵什么?”   “夏亚大人!”   两名守卫齐声喊道。从人群让出的道路走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沙漠民族的长袍,系着驼铃,手握有闪电印记的权杖,五官是一种雌雄难辨的艳丽。   杨阳惊讶地扫视他。   “他们……”一个守卫飞快地叙述事情经过,等着自家大神官把反抗者轰成焦炭,死个把冒险家,冒险家公会也不知道,哪怕知道了也不怕,贝姆特在四大公会的佣兵公会只手遮天,自从侵占了南城的领土,西城的士兵也越来越狂妄。   听罢,夏亚却道:“哦,正好。”   “正好?”   “我要到那边侦察敌情,就由我监视他们好了。”   另一名守卫焦急地道:“这怎么行!您就这样过去,不被抓住才有鬼!”在伊斯法,没人会期待这位大神官魔法以外的本事,他魔法也不怎么样,全是雷系的神术厉害,本来就是被雷神托尔看中,夏亚才能一步登天。西城尚武,连法师都不看重,还是这一代城主贝姆特组建了法师团,编入逆十字佣兵团。   “我当然准备了替换的衣服啦,不会被发现的。老是被那帮臭娘们渗透进来,偶尔也要扳回去一次才行。凭我的本领,也没人抓得住我。”夏亚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守卫们脸比苦瓜,可是他们又无权阻拦,只好垂死挣扎:“朱烈斯大人会担心的。”   “我就是要他担心!”夏亚嘟起小嘴,任性地道,“让路!”   守卫无奈,只好放行。   一出关卡,棕发青年就转向身后的少年:“谢谢你的帮忙。”   “不客气,举手之劳。”夏亚笑着挥手,“那么就此别过。”众人一怔:“咦?!”他不是要监视他们吗?   希莉丝盘算着俘虏夏亚——西城的大神官,一位神眷之子耶,太有价值了,说不定都能逼西城退兵!   “我本来就是用你们当幌子,不然那两根木头才不会这么快屈服。”夏亚拉了拉行李的带子,转身准备离去。这时,一直盯着他瞧的杨阳一字一字道:“索贝克。”希莉丝大失所望——居然不是本尊。   “夏亚”背影一僵,然后一蹦三尺高。   “你你你……你怎么又发现了!?”耻辱啊!他这个金牌演员竟然三番两次被识破!   “什么!”肖恩等人比他还震惊,昭霆甚至冲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真是索贝克?”   “是啦。”帕西斯拨了拨刘海,斜睨害他大受打击的人,“哪里有破绽?”   “没有破绽。”杨阳笑道,“是夏亚见过我一面。”帕西斯恍然大悟之余也拾回自信:“原来如此。”趁他不备,昭霆偷偷翻包寻找真实之眼。   “不行哟,小姐。”察觉她的小动作,帕西斯一指点在她唇上。既然脱去了伪装,他索性毫无顾忌地放电:“游戏要有点神秘,玩起来才好玩,是不?”   “呃……呃……”昭霆被他电得七荤八素,连话也说不完整。耶拉姆看得很是不悦,一把将她拉到后面,直视帕西斯:“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没有介意他的无礼,帕西斯愉快地笑了:“目的嘛,也不是没有。”   只见他定定注视肖恩,眼里流淌着任谁也看得出的深厚情感。   “不行!”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希莉丝紧紧抱住情人,大声宣布,“肖恩是我的!决不让给你!”余人傻眼。   “哈哈哈哈!”   帕西斯只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没瘫在地上,不顾形象地滚来滚去。过了半天,他才强忍笑意,辛苦地道:“哈哈…你放心,我…我对他,哈哈哈……没有非分之想…咳咳!”不小心呛到,又咳了会儿,才比较流畅地说完:“而且我有妻子了,我对她也是一心一意。”   希莉丝面红耳赤,羞窘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暗骂扎姆卡特和月竖立了坏榜样,导致她的思想不纯正。   “原来你已经结婚了。”杨阳不无意外。对男性她虽然不及轩风有经验,好歹接触得多了,眼光也犀利起来。从“索贝克”的气质言谈,完全看不出是有家室的人,更别说痴情了。   “是哟,她是个大美人。”帕西斯一脸自豪。心情平复下来的希莉丝低声道歉。   “哈哈哈!没关系,也难怪你误会,他的确对我非常重要!”   肖恩有点害臊,更多的是欣喜:“是吗?”帕西斯温柔地看着他:“是啊,对我妻子也是。”   “?”众人愣了愣。帕西斯摆摆手:“侃太多了,下次再聊。”语毕,不给众人挽留的时间,一溜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跑得真快。”昭霆和耶拉姆感叹。杨阳和希莉丝则怀疑地扫描肖恩:“你不会是他的丈人老头吧?”   “啥!”肖恩呆住。   “我看是三角恋。”莎莉耶丢出更惊爆的猜测,炸得众人东倒西歪。   最后,他们得出的结论是:索贝克真是个谜! 第三百二十四章 温泉   威斯莱岭以东也以平原居多,土地肥沃,与西城截然不同。纵马疾驰了两天,地势逐渐崎岖,山也多了起来。这天,希莉丝在一座山峰前勒马停步,对跟着停下的同伴道:“好!现在起,要辛苦了!”   “咦?”众人回以茫然的表情。   “温泉啊!”希莉丝指着山顶,“翻过去就到了。”   杨阳等人吃了一惊:“还是去吗?”   “反正顺路,就去吧。”来到自家,希莉丝轻松了许多,耸了耸肩,“也不能因为民众受苦,就过苦行僧的生活,那无济于事啊。”她想通了,使得凡尔加平原沦陷是梅莲可的失职,放任侵略者逞凶是蕾雪的无能,如果将来她能夺回敌占区,还是自己城市的救世主。   众人一齐变色,呆望她手指处:“你说温泉在山里头?”   “不然怎么叫秘密温泉,洗大家都知道的温泉就没意思了。”希莉丝牵着缰绳,把马拴在山脚的树林里,带领众人爬山。   一路艰难,不但得手足并用地攀爬,有时还得借助藤蔓,每个人都累出一身大汗,但是当看见山谷里蒸气腾腾的天然温泉时,一切的辛苦都有了回报。少女们首先欢呼一声,踏着和来时相反的轻快步伐奔过去,开始挑选合适的沐浴地点。   形状各异的巨石将约有百米宽的温泉分隔出大小不一的“浴室”,照顾不会游泳的莎莉耶,女士们选择了靠岸的浅水区,而男士们理所当然被赶到另一头的深水区。   “啊~~真是太舒服了!”   杨阳难得放下平日的矜持,悠悠哉哉地露天洗浴,苍白的脸颊泛起血色,“我还是头一次泡温泉。”一旁的昭霆已惬意得连眼睛都闭上了。莎莉耶乘机泼了她一手掌水,两人又叫又跳,再度打闹起来。   “嗯,这里的水质还是这么清。”希莉丝坐在岸上盘头发,赞赏地俯视清澈的水面。杨阳无视身边的泼水大战,感兴趣地道:“希莉丝,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我有段时间狂迷探险,在旧货摊头淘到一张地图,就找来这儿了。”   “哦。”   “呀——”莎莉耶打水仗打得太起劲,没留意脚下,仰天栽倒,被杨阳扶住:“小心!”   站稳后,莎莉耶一脸怪异地瞅着她的胸口,看得她怪不自在:“怎、怎么了?”   “杨阳,真的是女的哩。”   “……大前天洗澡的时候不就晓得了。”杨阳有点不是滋味,尤其在看到莎莉耶刚刚发育的胸部竟快和自己持平时。   呜呜,看来我这辈子当定飞机场了!黑发少女暗暗饮泣。   “哈!就跟你说她是男人婆嘛!”昭霆落井下石,得到一记杀人死光。希莉丝轻笑道:“哪有这么夸张,阳戴上假发,穿上女装,也很有女人味啊。”杨阳感激地注视她。   远远的,传来戏水声和爽朗的大笑,经过热气的稀释,依然清晰震耳。   包括莎莉耶在内,人人臊红了脸。   “如果轩风在这儿……”希莉丝羞得说不下去。杨阳干咳着接口:“一定会建议我们去偷窥。”   ******   不知道自己撩拨了少女的芳心,棕发青年快快活活地游到东来游到西,同时招呼同伴:“耶拉姆,快下来!我们比赛谁游得快!”   褐发少年没理他,谨慎地在行李周围布下结界,才慢条斯理地脱衣下水,然后一下来就被按到水里,吃了一口水。   “你……!”他狼狈又火大地抹去脸上的水迹。   “放开点啦!难得有这么舒服的温泉泡,还扭扭捏捏的干什么!”肖恩揉乱他的短发,伴随着清朗的笑声。耶拉姆咕哝了几句,倒是没有反驳。   离得近了,那身伤疤更显得触目惊心。注意到他的目光,肖恩侧了侧颈子:“吓到你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好福大命大。”   “切!什么福大命大,是本人命硬!而且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多了反而是种荣耀!”   “伤疤太多,只是耻辱。”凉凉的嘲讽。   “哼!”想不出回嘴的话,肖恩只得悻悻游开。不过损归损,耶拉姆其实满羡慕他的身材,不魁梧,却精瘦结实,没有一丝赘肉,蜂蜜色的肌肤在水珠的映衬下更为光彩夺目,贴着被水濡湿的长长棕发,刚与柔搭配得无比和谐。   我何时才能长大呢?仰视被水烟蒸得雾蓝的冬季晴空,少年叹了口气。   ******   在两队人都不知道的某处,也有一人正享受温泉的洗礼。   “刃雾,再帮我倒一杯。”   清越的嗓音因疏懒的语调而显得性感磁性。   “你到底是在泡澡还是喝酒?”瞪了主人一眼,刃雾辛苦地用前爪举起酒坛,帮他倒酒。   帕西斯一手撑着岸边,一手拿起酒杯浅酌,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喝酒,洗澡,谁规定不能一块儿进行?”他懒懒地反驳,“懂得享受的人生,才是无憾的人生。”   “歪理。”刃雾嘟囔,斜眼看他,“你不怕被他们撞见?”   “撞见好啊,我这完美无瑕的身体,就应该让万人瞻仰。”   “自恋!”   耸了耸肩,帕西斯连尽三大杯,秀丽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姑且不论真心还假意,他确实有自恋的本钱。修长的身子毫无瑕疵,比例优美,一头宛如月光碎片的长发倾泄而下,在水面上蜿蜒成美丽的银浪;透明的水滴沿着细致的肌理流下,为他白皙的肤色更添晶莹的光泽。   绿宝石似的眸子溜过持杯的手,浮起淡淡的阴郁:“哼,连那么深的疤痕都消失了。”以前他曾经从柿子树上摔下来,割伤了手臂。   从这句话,刃雾肯定主人先前是自嘲而不是自恋。   “你希望身上有疤?”   “当然,伤疤是男子汉的勋章,哪个男人喜欢全身光溜溜的?除非是懦夫。”   扔下酒杯,帕西斯往后一倒,体验被水包围的感受。他的水性远比罗兰还好,在水下待了好几分钟,才冒出来。飞扬的水沫仿佛断了线的珍珠,反射着阳光,七彩眩目。一次不过瘾,帕西斯连续几次潜下水,来回畅泳,最后一次浮起时,他忍不住放声大笑。   “节制点,真把人引来看你笑变哭。”刃雾告诫。帕西斯回以扫兴的一瞥,满脸意犹未尽地游上岸,就在这时——   砰!   一只水桶掉在地上,水桶的主人捂着大张的嘴,呆呆瞪视刚踏上陆地的青年。   帕西斯的表情从意外到平静只花了半秒的时间,紧接着就以坦然的眼神打量不速之客,是个颇有姿色的少女,这让他心情大好。   “啊!!!”   少女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转身狂奔而去。不能怪她,这情景实在是太刺激了。   “纯情的姑娘。”帕西斯抚摸下颚,愉快地评价。刃雾无力地瞅着他:“你没有别的感想吗?”   “嗯?”   “这声惊叫一定会把他们引来,如果他们再碰见那姑娘,你就更加玩完了。”   银发青年的脸色终于难看起来。   ******   少女慌不择路地跑着,脸红得快要烧起来,耳边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整个脑海都回荡着刚才的一幕……   “爱妮!”   一声大喝陡然唤回她的神智,爱妮踉跄数步,跌坐在地,呆望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表情刻板而严肃:“你没事乱叫些什么?全村的人都听见你的鬼叫了。”   “我…我……”爱妮左顾右盼,这才发现自己迷迷糊糊跑回了村子。   “你的水桶呢?”女子眼中精光一闪,神色狐疑起来,“山里没有野兽,你到底看见什么吓成这样?”   想起泉边看见的景象,爱妮面红耳赤。   “是人!是外人对吧?”   “不!”爱妮直觉地否认,随即捣住嘴——她竟然为一个外人撒谎!?   女子严厉地眯起眼,一字一字道:“我再问你一次,你看见的是不是人?”爱妮浑身发抖地低下头,嗫嚅不语。虽然她不说话,对方却从她的态度明了了一切。   “来人,鸣钟!”女子高声道,“有人入侵圣泉!”   “希拉!”爱妮惊惶抬首,拽住她的衣摆,被狠狠甩开:“玷污圣泉者,都得死!”   ******   话说爱妮尖叫的一刻——   “什么声音?”   昭霆和莎莉耶停下泼水的动作,四下张望。杨阳近乎慌张地爬上岸,快手快脚地穿衣服。希莉丝眨眨眼:“阳?”   “劝你们也快点穿!”杨阳忙得没空多作解释。而答案也很快昭显了——衣衫不整的肖恩和耶拉姆飞奔过来:“出什么事了?”   啪!啪!啪!啪!   四下耳光。   “为什么好心反而挨打!?”   肖恩怨气冲天,脸上印着两个巴掌印,左右对称,分别属于希莉丝和杨阳。耶拉姆两下都在左边,是昭霆和莎莉耶的杰作。   “你还敢问!”希莉丝恶狠狠地瞪眼。一方面是气他看光了自己的身子,另一方面是气自己的身子对他毫无影响力。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莎莉耶也红着脸怒骂,她年纪虽小,心智却已经非常成熟。   耶拉姆皱眉道:“我们听到叫声,当然会过来看看。”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昭霆的火气就噼里啪啦燃烧起来,拔出无刃:“我杀了你这淫贼!”   “住手!”杨阳使出吃奶的力气钳住她,气喘吁吁地道,“我们没有发出叫声。”   被异常的事态吸引,人人转移目标,剑拔弩张的气氛也缓和下来。   “什么,不是你们叫的?”肖恩困惑地道。莎莉耶两手叉腰:“我们才不会发出那么难听的叫声!”   “那是谁?”耶拉姆的疑问没人听见,随着一声呼啸,三十来人包围住他们,清一色是女子,身材健美,做战士打扮,领头的女子尤其高大,神态傲慢严峻,身后跟着一个娇小的少女,清妍秀气的脸蛋交织着惊讶和放松的奇妙神情。   “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肖恩傻傻地问道。女战士投来鄙夷的一瞥:“住口!这里没有男人说话的份!”   男人还不能说话!?肖恩手指自己,目瞪口呆。希莉丝起身护住他:“侮辱我的情人就等于侮辱我,你叫什么名字?”见是同性,女战士脸部的线条稍稍柔和,语调却依旧酷厉:“我叫希拉,奥因结点的看守者,你们玷污了圣泉,理应处死!”   什么和什么?杨阳等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希莉丝却变了脸色:“结点!你说,这是个结点?”   “不错。”   希莉丝呻.吟了一声。莎莉耶问道:“什么是结点?”   “结点是结界的力量中心,结点一破,结界就散。而这里…好像是个结界,温泉就是结点。”   杨阳恍然大悟:“是白魔法阵的一部分吗?非常抱歉,我们不知道。”   对她道歉的态度,那些女战士缓和了脸色,希拉却不打算息事宁人,尤其不怀好意地打量肖恩:“统统抓起来!”   “等一下!”杨阳语气恳切,使女战士们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我们不知道这里是结点,所谓不知者不罪,可不可以打个商量呢?”   “你们傻站着干什么?这个小鬼是头啊?”希拉冷冷地道。战士们如梦初醒,然而,还没来得及有动作,一条水平切过的长鞭就电得她们浑身软麻,纷纷栽倒。   “你这女人,怎么一点不讲理。”肖恩又抽了一鞭在地上,看似示威,实则泄火。而在希拉看来,明显是第一种,当下面容更沉:“你这身份卑微的男人,也敢向我挑战。”   “谁向你挑战了,我是要你讲理。”肖恩的脸色也很不愉,“还有,我才不卑微!”   “男人都是低贱的奴隶。”   “你你你…你是女人,你了不起啊!”肖恩气得口不择言。几个少女同样面色不善,深觉有这样的同胞丢脸。莎莉耶恶毒地咒骂回去:“你才贱妇!”   希拉冷笑:“一群自甘堕落的女人,没什么好说的,上吧。”肖恩也不废话,化鞭为枪,瞬间欺到她面前。希拉大吃一惊,险险挡住。也是肖恩手下留情,不然第一击就让她去见冥王了。   长.枪与冰枪在半空激烈交锋,白刃交击处迸出闪亮的火星,看似势均力敌,只有希拉知道:她完全处在下风。不但灌注在枪头的斗气被压下,招数也被克制,而她一向自负是村里的第一强者,何况对手还是个男人……情急之下,不惜使出阴着——白光一闪,袖剑激射而出。   肖恩一耸眉,拨落袖剑,眼角瞥见那女孩已退到危险距离之外,速度陡然加快,条条枪影刺得希拉喘不过气来。看准她力竭的刹那,手腕一翻,震脱长.枪,然后将冰枪指着她的颈项。   希拉面如死灰。   “住手!”一直旁观的爱妮惊慌失色,双唇一启,一串奇妙的音符流泻而出。   “!?”一听见这奇怪的歌声,肖恩等人顿觉泰山压顶,呼吸困难,眼前金星直冒。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希拉一拳击在肖恩胸口,打得他跌倒在地,不住咳嗽。与此同时,杨阳等人也软瘫在地。这一下变生肘腋,谁也没料到。   “头。”几名摆脱麻痹状态的女战士拖着脚走来。希拉抢过其中一人的长.枪,狠狠刺进肖恩的左肩。   “啊——”   棕发青年痛得身子高高弹起。他是魂体,灵魂的疼痛更加强烈,加上猝不及防,没能忍住惨叫。   “肖恩!”   “你这臭婆娘!”   希莉丝的惊呼和昭霆的谩骂重叠在一起。杨阳、耶拉姆和莎莉耶虽然没开口,眼里却燃烧着不相上下的怒火。   “希拉!”爱妮惊叫着冲过来,“住手!他已经没有抵抗力了!”   “滚开!”希拉推开她,残忍地扭转枪柄。这次肖恩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不!”爱妮扑回,抓住长.枪,鼓起勇气直视希拉,“他们是我抓到的,我有权处置他们!”希拉停下手,嘲讽地弯起嘴角:“哟,我们的小圣女,你这是在向我下令吗?”   “我……”爱妮难堪地咬着下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也在瞬间荡然无存。   “别忘了,他们玷污了圣泉,即使你,也无权替他们开罪!”   爱妮无言以对,只能握着枪柄,不让她继续折磨。这时,一名战士叫道:“咦,这小子,怎么没有血!?”   包括杨阳一行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肖恩的伤口上,确实没有血液渗出。希拉拔出长.枪,这回众人看得更加清楚,所谓的伤口竟是个凹洞。   “怪物!”女战士们连连后退。爱妮也吓得发抖。希拉怔了会儿,勾起一抹奇异的笑:“这回你更没理由制止我了。”   “把这几个关进兽穴旁边的小房间!”手指杨阳五人,再用枪头戳戳已经晕过去的青年,“这个单独关起来!”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兽穴   脚步声远去后,泉边出现一个颀长优雅的身影。   “那是……咒歌。”   帕西斯低喃道,绿眸激荡着复杂的情潮。趴在他肩上的刃雾惊讶地睁大眼:“咒歌!?就是亚利安族才拥有的那个能力?这么说——”   “嗯,她应该有我族的血统。”   “那你会杀她吗?她虽然束缚了肖恩先生,但没有伤害他,还阻止那女人对他施暴。”刃雾试图劝阻。帕西斯微微一笑,笑得冷残:“我不会杀她,但是那个女人……”   刃雾松了口气,不在意地甩甩尾巴——要是帕西斯饶了希拉它才会奇怪。   ******   “真是无妄之灾。”   躺在散发出霉气的干草堆上,杨阳深深叹息。动弹不得还不是最惨,因为匆忙的关系,他们都没有穿很多衣服,这会儿还好,到了晚上就冻成冰棍了。   “阳,你说…肖恩会不会有事?”希莉丝六神无主地道,满脑子都是情人被长.枪捅穿的情景。   “放心,他不会有事的。”杨阳压抑担忧,劝慰道。昭霆狠狠地道:“如果那个疯婆子敢伤害肖恩,我严昭霆一定把她大卸八块!”   “睁眼说瞎话。”莎莉耶冷嘲。耶拉姆也不甘寂寞:“这种豪语,等你能动了以后再说吧。”   “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欺负我啊!”   莎莉耶刻薄地回嘴。耶拉姆却没有理会昭霆,吟唱解缚的咒文。见状,杨阳和希莉丝也赶紧施展相关的魔法。然而直到技穷,他们还是连根小指头也动不了。   “如果不是那女孩能力太强,就是她使用的是另一种魔法体系。”杨阳得出结论。希莉丝只急得五内俱焚:“那怎么办!眼睁睁等着法力消失?”   余人默然,一脸不想承认,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的表情。   吱哑!疑似开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伴随着灌入小屋的冷风。一行人中只有面朝大门的昭霆看到一双女式的鞋子,其他人都看不到来者。   “对不起。”怯生生的嗓子,紧接着是击掌声。身体一轻,杨阳等人顿觉压力消失了,欣喜地爬起来,看向来人,正是那个唱奇妙的歌,束缚他们的少女。   “对不起。”爱妮又道了声歉,弯下腰,“都是我尖叫害你们被抓。”   “那声尖叫是你发出来的?”昭霆和莎莉耶一齐反问。   “嗯。”爱妮满脸通红。杨阳观察后觉得:似乎不止羞愧这么简单。   “肖恩呢?肖恩在哪里?”希莉丝冲上前,扳住她的肩膀。爱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耳聆听外头的动静,半晌才安下心,低声道:“那人我会设法营救,你们待在这里,装作不能动的样子,等入夜后出去,从这条路逃走。”说着,掏出一张地图递给希莉丝。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耶拉姆狐疑地问道。   “因为我不忍心看着你们被杀。虽然人气的确会降低圣泉的灵力,但是来洗澡的多半是不知情的人,希拉却执意将他们都杀死,实在太过分了!”   “希拉?那个打伤肖恩的女人?”杨阳询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沉声道,“老实说,我不想听你的话,在这儿乖乖的等。我看得出她是个复仇心强烈的女人,容不得半点挫折和忤逆。肖恩落在她手里,不知会吃多大的苦。”爱妮动了动唇,终是默认不语。   希莉丝抽出穿甲剑,毅然道:“不用废话了,我这就去杀了那个女人。本来她刺肖恩那一枪,就足够她的脑袋来抵。”   “不!”爱妮惊惶地拉住她,连连摇头,“求你不要!”   “住手,希莉丝。”杨阳叹了口气,按住同伴的肩,“无论如何,是我们理亏,白魔法阵如果破了,这附近的人都要遭殃。而且这个村的人除了希拉,对我们都没有太大敌意,你这样冲出去,会把她们也卷进来。”   希莉丝铁青着脸一动不动,既不还剑入鞘,也不往外冲。   知道她的心结,杨阳转向爱妮,肃颜道:“请你答应我,决不让任何人再伤害肖恩一根寒毛!那我们也答应你,留在这里。”爱妮被她看得退缩了一下,良久,鼓起勇气:“好!”   铿!希莉丝把剑插回剑鞘。反而是昭霆有点不平:“就这样相信她?”莎莉耶也满脸不赞同:“她看起来就不可靠。”   “我…我会保护他!”爱妮用生平最大的音量道,神态也是前所未有的坚决,“这一切本来就是我引起的,我用生命担保,护他周全!”这回昭霆和莎莉耶也沉默下来。   耶拉姆道:“你这样帮我们,没问题吗?”爱妮一愣,随即绽开一个略带苦涩的笑容:“没关系,我好歹是圣女,不会被怎么样的。”   “圣女?”   “只是挂名的称呼罢了。我们家代代能与圣泉精灵沟通。就被村里人冠以「圣者世家」的称号。但到我这代,能力已非常微弱,所以我是史上最差劲的圣女,连圣泉精灵也召唤不出,大家就渐渐瞧不起我。不过托祖上的庇荫,性命还保得住。”   杨阳惊讶,所谓的圣泉精灵,应该就是水元素精灵,那么爱妮的家系应该是水元素使,就像莎莉耶有风元素使的天赋。   昭霆奇道:“你不是会唱怪歌吗?”爱妮尴尬一笑:“那个…其实不是圣女的能力,是我独有的能力,大家都说是妖法,因为以前没有一位圣女有这种能力,所以我也不太想使用。”杨阳皱眉道:“你不应该回避的,这是非常了不起的能力。”   爱妮只笑了笑,没有做声,转身走向大门。半途。她停下脚步,状似忸怩地摆弄衣角,声如蚊呐地道:“请问……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位同伴?”   众人怔了怔,然后一致摇头:“不,就我们几个。”   “哦。”   留下一句失望的低语,爱妮推门离去。   ******   走在路上,爱妮落落寡欢。   我是怎么了!竟然对一个陌生男人念念不忘!惊觉自己的失态,她蓦然回神。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美啊,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美丽的男人,还有他的气质,那么高雅出尘的气质,也不像男人会有的,难道说……   “爱妮,你怎么失魂落魄的?”   “啊…啊!”爱妮像头受惊的小鹿般跳开半步,才看清唤她的人,是看守肖恩的女战士。想起对杨阳等人的承诺,她收敛心神,悄声问:“他怎么样?”   “还好,头因为临时有事,没来折磨他。”   爱妮松了口长气,攥着胸口的衣裳,结结巴巴地道:“可…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他?”守卫瞥了她一眼:“你要想清楚哦,被头发现,她可是会大发雷霆的。”   “没关系,拜托!”   “好吧,不过别待太久。”守卫侧身开门,放她进去。   看见屋内的情景,爱妮皱起眉头。棕发青年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绑着,难怪守卫这么干脆。即使她解开了他身上的咒缚,他也逃不了。   凹洞还在,爱妮有点害怕,战战兢兢地靠过去,取出携带的药草和纱布,想帮他包扎,这时,一个温和清越的嗓音吹过她的耳畔:“治疗没用的,你会不会唱安魂曲?”   爱妮骇异地瞪着突然出现的身影,冲口道:“圣泉精灵!”   圣泉精灵?帕西斯挑了挑眉,心里飞快地拨打算盘:好吧,就演这个素未谋面的角色。   “可爱的女孩。”他笑得圣洁慈祥,“你怎么会认得我?”   “因、因为——”狂喜之下,爱妮语无伦次,“我…我想一定是……”   “太好了,我还想认不出怎么办呢,这个村子,我只能和你勾通。”   “我真的能和您勾通!?”   “当然了。”帕西斯捧起她的脸颊,让手下的肌肤红成番茄色。爱妮痴迷地注视他,彻底沉醉在那两泓澄碧的深潭里。   帕西斯熟练地诱惑:“你叫什么名字?”   “爱…爱妮,我叫爱妮。”   “好的,爱妮,我需要你的帮助。”   少女略略回过神:“什么帮助?”帕西斯用忧郁的口吻道:“这个人,还有他的同伴,都是我请来的贵宾。你知道,我长年待在山里,一个伴也没有,寂寞难耐,难得有朋友来,村里的人却把他们关起来,实在让我很伤心。”   “啊,是吗?”爱妮非常惊讶,“他们竟然是您请来的客人!?我这就去跟大家说!”   “等等!”帕西斯拉住她,“村里只有你能和我勾通,其他人是看不见我的!你有把握让大家相信?”爱妮一窒,无地自容地垂下头:“对不起,圣泉精灵,我是个没用的圣女。”   “没这回事,你看得见我,就代表你是我的圣女。而且,眼前也有一件只有你才能办到的事。”   “真的吗?我真的能帮上您的忙?”爱妮眼神大亮,生平头一次,有人肯定她的能力,需要她的帮助,何况对象还是她最憧憬的圣泉精灵,怎么不叫她欣喜若狂。   帕西斯点点头,指着肖恩的伤口:“请你治好他。”   “可是,您刚刚说……”   “是的,药治不好他,因为他是生灵,受伤的魂魄只能用相同的能量补充。”说话间,帕西斯暗暗捏紧拳头。爱妮恍然大悟:“原来他是生灵啊,那就不是什么邪恶生物了。可…相同的能量,要去哪里找呢?”   “你的歌里就有。”帕西斯一指点住她的唇,“唱一首和灵魂有关的歌,安魂曲也好,镇魂曲也好,都可以。”   “我…我不会。”羞怯之下,爱妮又口吃起来。帕西斯微微蹙眉,这还是压抑的结果。   “没关系!我家里有乐谱!”不忍看到他失望的表情,爱妮的脑子动得飞快,“我这就去找!一定能找到适合的曲子!”帕西斯绽开如释重负的笑靥:“麻烦你了。”   “不麻烦!”   爱妮仿佛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没有目送她的背影,帕西斯的视线落在那个伤口上,伸手覆盖,想要施展治愈术,又缓缓收回。   “空有一身神力,有什么用。”   他凝视掌心,苦涩一笑。   ******   “真的治好了!”   唱完歌,爱妮睁开眼,欣喜地看到凹洞消失了,甚至衣服也回复了原样。帕西斯露出不加掩饰的笑容:“谢谢你。”   “不,我只是照你说的做罢了。”爱妮又害羞起来,局促地低下头,没话找话道,“他…他怎么还不醒?”   “重伤之后,总要休息一段时间。”帕西斯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对方的曲子有催眠的功效。他可不想肖恩醒过来,看见自己这个样子。   爱妮神色一黯:“对不起,希拉是做得太过分了。”   “她总是这样虐待人?”   “不不,希拉从不无缘无故虐待人,她只是脾气比较坏,凡事计较了点。而且…她原本很温柔,但是自从她喜欢的人拒绝她后,就开始非常讨厌男人,时常打骂他们出气。”   心理变态的老处女。帕西斯撇了撇唇,又问了个问题:“你们为什么这样保护我?我不认为我有什么特别的。”爱妮笑道:“那您是没意识到自己的重要,这块地区的魔物全仰赖您的净化。要不是您,我们根本无法平静地生活。”   帕西斯有些奇怪,魔兽是实体的,根本无法靠白魔法“净化”,只能够抵挡。倒是在失落神殿,他看过一些深渊的记载,知道恶魔成形的原理……   “圣泉精灵?”   “爱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魔物的据点?”   “咦,是的。”少女愣了愣,“是有一个非常大的洞穴,据说里面住满了可怕的魔物,我们称作「兽穴」,幸好它们从来没跑出来过,应该也是多亏了您的守护。”   “那个希拉把他的同伴们关在兽穴旁边,不会是要把他们丢下去吧?”帕西斯指着昏睡的肖恩。爱妮的表情又是骇惧,又是愤怒,颤声道:“恐怕是的,以前她就这么做过,不过后来的那些人都被我偷偷放走了。希拉虽然怀疑我,但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我也给了他们地图,让他们半夜逃走。”   那就没问题了。帕西斯释然:才一天,不可能那么巧,刚好达到「饱和」。   然而,世上就是有些事特别巧。 第三百二十六章 净化   夜深人静,几个黑影悄悄溜出关押的小屋。   “怎么没有看守的人?”   本打算威风一把的昭霆拿着大剑傻在门口。希莉丝不在意地道:“大概对那女孩很有信心吧。”   “有点奇怪啊。”杨阳环顾四周,眉头微蹙,“虽然山区多数安静,但静成这样也太反常了。”莎莉耶不小心滑了一下,抱怨道:“好黑!这么黑,能找到路下山吗?”   “有蹊跷。”耶拉姆简短地指出,激起余人的警戒心。   “还不笨嘛,知道有蹊跷。”   随着嗤笑声,一根根火把点起,逐渐明亮的视野映出大批人马,为首的正是希拉。离她不远处,是双手被反剪,嘴巴也被塞住的爱妮。   “臭八婆!”昭霆和莎莉耶齐声怒骂。希莉丝焦急地喊道:“肖恩呢?你把他怎么了?”   “我暂时没空‘招待’他,不过等收拾了你们,就可以让他亲身体验惹怒我的下场了。”   “变态!”又是异口同声的大骂。希拉的面容狰狞了一瞬,随即板成原本的严峻:“尽管骂吧,反正你们也没多少时间了。”   杨阳冷冷地道:“白天我们是中了那女孩的法术,才被你抓住。后来也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选择息事宁人。现在你制住了她,还以为能为所欲为?立刻放了肖恩,不然我们就不客气了!”   “你敢威胁我?”希拉的表情再度狰狞。   “为什么不敢?你以为你很有本事吗?”杨阳对希拉深感厌恶,重伤肖恩在先,还有听爱妮说,居然拿活人去喂魔兽,简直是伤天害理,死有余辜,如果不是她实在不想杀人,真想替天行道。   希拉歇斯底里地咆哮道:“给我杀了这小子!”杨阳早就扣弦戒备着,见状一箭射出,正中希拉的左肩,血花飞溅。她僵了僵,仰面栽倒。   “头!”原先整齐的队伍顿时乱成一团,抓着爱妮的两人也放脱手,慌忙探视伤者。昭霆吓了一跳:“阳,你杀了她?”   “麻醉剂。”杨阳皱眉,“杀了她这件事就不能收场了。”因为希拉在村子里的地位,一旦杀了她,会激化双方矛盾。相反放倒她,就可以和平谈判,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报那一枪之仇。   “哦。”昭霆松了口气。希莉丝见机地拉过不知所措的爱妮,对她简单解释原委,然后询问能否镇压下局面,使村民服从她的领导。   “啊,谢谢你。”爱妮先道了声谢,然后为难地道,“要大家听我的话,恐怕不行。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圣女。”莎莉耶不耐烦地道:“至少叫她们别再围着那个变态女人,乖乖听我们说话!”   “我……”爱妮用兔子般的眼神看她,摆明了没胆量。   “算了。”耶拉姆做了个手势,“你带我们去见肖……”   后面的话被一阵奇异的轰鸣声掩盖,大地忽然剧烈震动,碎石弹跳,泥土裂开,呼应着愈加猛烈的振幅纵横铺展,所有人都站立不稳,东摇西晃,平衡感差的甚至跌倒在地。   “怎么回事!?”昭霆尖声道。莎莉耶吓得紧紧抱住杨阳。   借着一些尚未熄灭的火把,仿佛黑夜浓缩的生物在摇曳不定的火光中显露出奇形怪状的身影。   “天哪!”   惊呼四起,女战士们个个喘不过气来的样子,“魔兽!魔兽出来了!”   “魔兽?”杨阳皱眉,她看过《魔兽图鉴》,里面没有一种和眼前的怪物相似。战场的另一头,也有一个声音表示怀疑:“我敢打赌,这些家伙要是魔兽,我就是圣兽!”   “废话。”帕西斯屈着一只脚坐在关押肖恩的房子顶上,一手撑着下颚,懒懒地道,“它们是魇魔。”   “魇魔?”   “魔法为什么有时效?因为魔法是影响自然的技术,过了一段时间,自然法则就会把被搅乱的玛那精灵恢复原状。而这里的人用温泉做结点,设下强制性的永续结界,打破了平衡,扭曲的地气就形成魇气,凝结成怪。当初设结界的人倒很聪明,挖了个洞穴聚集魇气,可惜洞穴再大也有限。喏,这不,饱和了。”   刃雾瞅着源源不断涌出地穴的魇魔:“你不帮忙?”帕西斯眯着眼笑了:“帮忙?这个嘛,它们剥夺了我复仇的乐趣,老实说是有点不爽,不过看某老处女自食恶果也不错。”刃雾不解地歪着头。   “白魔法也有镇压负面情感的作用,无处可去的负面情感同样会形成魇魔,就是负能量位面的恶魔形成的原理。那个希拉的负面感情应该会长出一个大怪物吧。”说着,帕西斯澄碧的眸子浮起残忍的快意。   “火!用火!”希莉丝投出几枚光球,叫醒惊慌的人们,“魔兽怕火!”   女战士们连忙抛掷火把,这波攻击成功阻止了怪物的脚步,让杨阳得以施法:“始于深渊,拥有炽热血流和魂魄的炎之精灵啊,请聚集在我面前,守护弱小的人们不被邪恶伤害——升起吧,炎之壁!”   飞焰凝聚出冲天的火柱,深红如血的波动仿佛拔地而起的火山,杨阳再次感到了在勇者的坟场感觉到的强大气息,仿佛太古的火焰精灵降临,磅礴威严,连远方的帕西斯也露出惊讶之情,这个火焰魔法超出了他们师兄弟所有人的水平,好像连肖恩师父的炎系魔法也比不上。   火柱很快连接成面,化为一道赤红的障壁。耶拉姆喊道:“射箭!”   先前的敌意早已荡然无存,面对共同的敌人,女战士们一致选择听令行事,取下背上的长弓。一支支箭矢沾染了火苗,划过红色的轨迹,落入魇魔的队伍。   哀叫连连,受伤的怪物全身痉挛,狂乱地攻击周围的同伴。   “……没有血?”眼尖的昭霆首先发现异常。闻言,杨阳眉头皱得更紧:果然不是魔兽,不过看来火焰对它们有用。   “呀——”一只魇魔突然手臂暴长,钳住莎莉耶小小的身子。余人慌忙来救,离得最近的希莉丝剑头还没碰到怪物,只觉一股劲风袭上背部,头发往前吹起;杨阳的斗篷也被刮得与肩齐平,呼啸的气流甚至铲平了火墙,汹涌的炎浪瞬间吞没了所有的魇魔。   足足半分钟,人人一动不动,张口结舌。   “干得好!莎莉耶!”杨阳一把抱住惊魂未定的同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招呢!”   “我…我……是我做的吗?”   “不是你是鬼……”昭霆的声音哽在喉间。余人听出异样,一回头,也哽住了喉咙。   一团巨大的黑影冒出地穴,蠕动间,缓缓成形。它约有六楼高,全身覆盖着鳞片,前肢粗短,像恐龙一样直立,细长的尾巴长满荆棘,最奇怪的是,它没有脸。   “别发呆,放箭!”耶拉姆再度担起指挥的重任。众人如梦初醒,拉弓的拉弓,施法的施法。然而,无论箭矢还是火球都穿过了怪物的身体,就像幻影一般。可是它走动间,又分明有震动声。   “没有实体!”杨阳睁大眼。希莉丝用力挥手:“快退!”   不用她说第二遍,每个人争先恐后地往后逃。大也罢了,打不着可让人无计可施。半途,一人叫道:“糟了,头!”   啊!希拉还在那边!余人纷纷回头,只见那幻影似的怪物覆盖住失去意识的女战士,居然没有渗透,希拉反而被吸进了那团黑暗,里面传出消化血肉般诡异的声响。   “啊——”众人吓坏了,杨阳也脸色惨白,希拉的死可以算是她一手造成,但是,不知道这算不算报应,希拉也是死在魔兽嘴里。   那些村人没有怪她,是她们自己慌不择路,把首领遗忘在了原地。   “希莉丝,光壁!”杨阳摆脱自责,回过神,施展火焰魔法,“净炎!”   出乎意料的,对不死生物无往不利的金色火焰竟然在那怪物喷出的黑色魇气前败下阵来,被消融得一干二净。幸好希莉丝及时竖起光之屏障,非协调产物对协调神的力量有着本能的畏惧,魇魔低狺着后退,吐出魇气,一点一点融化光力。   “怎、怎么办?”昭霆双腿发软,她本是个胆大的女孩,但不知为何,面对这只怪物,一股超越理解范围的恐怖抓住她的心脏,消磨斗志。她不知道这是因为恶魔散发出强烈的负能量,中和了正面情感,强化人类本身的负面感情,比如恐惧、怀疑,绝望。   连她都这样,其他人就更不用提了。女战士们倒的倒逃的逃;爱妮两手合十,眼睛闭得死紧,从唇间逸出颤抖的祈祷:“圣泉精灵、圣泉精灵……”   “喂,小姑娘在求救。”   刃雾耳目甚好,通知主人这个最新消息。   “嗯。”帕西斯漫不经心地应了声,盯着快融化光墙的魇魔,嘀咕道,“不太过瘾啊,应该先慢慢踩断那老处女全身的骨头;把她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当着她的面喂那只魇魔……”听不下去的刃雾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字吼道:“我说,小·姑·娘·在·求·救!”   “什么?”帕西斯终于转移注意力,想了想,做出决定,“也罢,让那老处女冲过来肖恩师父也会遭殃,就帮她一次好了。”语毕,伸出右手,一枚光球飞快浮现。   希莉丝再次竖起的光壁和耶拉姆射出的水弹都被魇气击得粉碎,魇魔发出胜利的吼声,迈开大步往前冲,然而才跑出一小段距离,一道白光就笼罩住它。   『爱妮,听得见吗?』   宛如福至心灵,少女猛然睁开眼,惊喜地呼唤:“圣泉精灵!”这一声尤其响亮,包括杨阳等人在内,人人都诧异地注视她。   『是。』清越的嗓音有一丝笑意,『我需要你的帮助。』   “您尽管吩咐!……等等,为什么我看不见您?”爱妮失望地左顾右盼。   『我用全身的力量锁住这头怪物,所以你看不见我,不,如果你再不帮我,以后都看不见我了。』帕西斯装作力不从心的样子。爱妮豁然站起,又是吃惊又是焦虑,担忧的泪盈满眼眶,双拳紧握:“告诉我!怎样才能帮您!”   她的声音再无一丝颤抖。   『唱歌,唱歌净化魇魔,这首歌你不会唱,我教你。』   说话间,帕西斯一向冰冷的绿眸荡开丝丝涟漪,母亲的面容闪过脑海,亚利安族的血在胸口翻涌,使他压抑不住歌唱的欲望,用心声传达歌曲:   “在遥远的记忆初始,   有芬芳的花朵与澄净的蓝天;   我会倘佯在水里,   与游鱼嬉戏;   我会仰躺在草地上,   笑看浮云流逝;   没有烦恼没有心机,   快乐简单一如呼吸;   在星光闪烁的夜晚,   拼凑破碎的梦境;   褪色的回忆依旧鲜明,   打开童年的玩具盒,   珍贵的一切赫然就在;   抛去烦恼抛去心机,   快乐简单一如呼吸……”   两个人的歌声汇聚成和声,化为有形的白光,围绕着专注歌唱的少女,仿佛光的旋律,逐渐扩大,将一切都包围进去,不同于神力的温柔力量抚平了憎恨与哀伤,净化了异形和被异形禁锢的人类,就如同一首奇迹的诗篇。   ******   次日清晨,爱妮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   睁着朦胧的眼,她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蓦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醒了?”   “圣泉精灵!”爱妮一骨碌爬起,满脸欣喜之情,随即转为惊讶,“你、你的身体……”   银发青年坐在床旁,身形有些飘忽,唇畔漾着淡淡的笑意:“正如你看到的,我就快要消失了。”   “怎么会!”爱妮捂住嘴,无法接受这个噩耗。   “因为用了太多力量,你忘了吗?”   忆起昏迷前的情景,爱妮泪如泉涌:“可是…我唱歌了啊!难道……我唱得太迟了?”   “不,你唱得不迟,所以我还可以回圣泉重生。不过,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你。”   “见不到……”爱妮的悲伤淡化了些,却有一股更深刻的失落与凄然涌了上来,“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帕西斯的眼神融化了一瞬,轻轻捧起她的脸,印下一吻。   “放心,你的歌能帮助我恢复,所以只要你继续唱的话,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   ******   “哇咧咧,我居然睡过了那么精彩的大战。”   “还敢说!你以为你和猫一样有九条命吗?”   杨阳狠狠捏住同伴的脸颊,使劲再使劲,大有把他的肉拧下来的冲动。肖恩疼得哀哀叫,更凄惨的是情人也落井下石:“阳,下一个换我。”   “我我,我也要!”昭霆和莎莉耶争先恐后地举手。   “好了好了。”看不下去的耶拉姆劝阻,“肖恩又不是自己愿意受伤。”棕发青年朝他投以感激涕零的目光。   一串轻笑扬起,身穿白衣白裙的爱妮在村人的陪同下走来。   “啊,爱妮,你身体好点了吗?”杨阳松开手,关怀地问道。昨夜一唱完歌,对方就脱力地倒了下去,急坏了在场的人。   “是的,托各位的福。”爱妮得体地还了一礼。   一刹那,杨阳等人都觉得这个第一印象十分懦弱的少女有哪里变了,却又说不清是什么变化。希莉丝瞥了眼侍立的村人,道:“这下你是真正的圣女了。”   “不,是大家看得起我,我不称职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过我会努力,报答大家的期许。”   杨阳笑道:“你变坚强了呢。”爱妮羞涩地笑了笑,又鞠了一躬:“对不起,给你们带来这么多麻烦。”   “没关系,这并不是你的错。”耶拉姆口吻淡漠地道。死者已矣,生前有再深的仇怨,也烟消云散。爱妮扫视穿戴整齐,背着行李的众人,露出不舍之情:“你们要走了吗?”   “是。”杨阳颔首,“谢谢你的关照。”好奇宝宝昭霆插口:“喂,爱妮,那天你在温泉到底看见什么?叫那么大声。”闻言,余人也竖起耳朵。   一朵红云浮上少女清妍的秀靥,随即,是混合着爱意与怀念的俏皮笑容。   “嘿嘿,秘密。”   ******   “帕西斯,你真是个混帐。”   “怎么?”银发青年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山的一行人身上,说的确切点,是一个人身上,一副有听没懂的模样。   刃雾不平地道:“你骗去那小姑娘的芳心不够,还骗去她一辈子——叫她在温泉边上唱一辈子歌!”   “什么啊,如果不是看在她的份上,我就把这个小村庄连根拔掉了。”   “……”   帕西斯不负责任地耸了耸肩:“说不定哪一天,她真的会碰上圣泉精灵。”   ********   【后记】   这一章说到了恶魔形成的原理,不过只是一部分,原初恶魔其实是创世神创造失败的产物,被丢到了负能量位面。因为负能量位面的特性,后来才诞生了负能量构成的后天恶魔(能量体),神明是正的能量体。恶魔以负能量和负面情感为食物。   席恩是深渊的主宰,深渊也叫地狱或负能量位面,宇宙可以分成正负两个位面,所以称他是一半的宇宙之王也不为过。   不过这位大佬正式出场还早。   PS:帕西斯是我文里最会骗纯情姑娘的男人,他的前妻就是这么被他骗上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 生日   创世历1037年雪之月7日,杨阳一行到达梅迪城西部最大的市镇耶林那,恰逢当地的庆典,兴高采烈地留下观摩,而帕西斯也顺理成章地住进他们下榻的旅馆,思考节日当天要用什么形象接近他的肖恩师父。   “刃雾,你看我这个造型怎么样?”   妖兽垂着脑袋,不去看在镜前搔首弄姿的主人。   “我不要看。”他的声音仿佛刚跑完一圈马拉松般有气无力。   “为什么?不是挺好看?”帕西斯诧异地端详镜中人,觉得是有点美中不足,于是在长辫的尾端打了个蝴蝶结,“这样总行了吧?朴素又不失可爱。”   “……”   拎起一旁装满鲜花的竹篮,一个清秀娇丽的少女从镜子前面转过身,长及脚踝的裙摆随之荡漾,乌溜溜的麻花辫也甩了个圈,“当当当,卖花姑娘——出炉!”   刃雾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再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如此重复了好几次,才豁然爆发:   “你到底有没有身为男人的自觉!!!?”   “吼这么大声干嘛。”帕西斯用空着的一只手塞住耳朵。刃雾继续吼得惊天动地:“你才想干嘛!用这个造型和肖恩先生跳舞?”   “哦,真是个好主意。”   刃雾一边咬牙一边磨爪子,想赶在这家伙出去荼毒世人前抓花他的脸。这时,帕西斯像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叫了声糟糕,火速抱起刃雾,用移动方阵回到别墅。   ******   “师父!师父!”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双眉微蹙,“不在吗……?”   “有!”一只芊芊素手攀住窗框,紧接着穿长裙挎花篮的少女跳了进来,发出清脆娇嫩的嗓音,“我在这里!”   “……师父?”这是确认。   “对对,乖徒儿,你认得出对吧?”   “我现在郑重考虑和你解除师徒关系。”   “啊啊——为什么!?”帕西斯大受打击。刃雾从他怀里跳回地面,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罗兰:“废话,正常人都会这么说。”   “哦,刃雾,好久不见。”金发青年弯腰抱起它。妖兽也亲热地磨蹭他的胸口。被晾在一边的帕西斯做泫然欲泣状:“呜呜~~你们都欺负人家。”   “别闹了!”   “嘿,有什么关系,你初到迷雾森林那段日子,也经常冒出‘人家’两个字。”   罗兰满脸通红,嗫嚅道:“我…我后来改掉了。”帕西斯笑道:“是啊,在我的监督下。”   “师父……”这次是讨饶。   “哈哈哈!”恶劣师父将徒弟的尴尬视为己身的乐趣,裙摆一撩,大大咧咧地坐在床上,“说吧,找我什么事。”罗兰眯起眼:“应该是你找我解释事情吧。”   “呃——”帕西斯这才想起把那两个密探赶回东城的事,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也罢,你是贵人多忘事,那我现在提醒你了,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那个……对不起。”仓促之间,帕西斯只能挤出这种回答。罗兰脸色微变,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怒火:“我等了你十天,结果你就回我这句话?哪怕你用这十天编个谎言也好啊!结果你是压根忘记了!我这个徒弟原来就这点分量!那好……”   “罗兰!别这样!”帕西斯打断,满心后悔,“对不起,是我不对。”罗兰不是会说出这种重话的人,他会这么失控地叫喊,一定是忍到了极限。   明明自从那一次后,他就发誓不再伤害他的。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见你,是…是没脸见你。”   我看你挺乐在其中的。罗兰余怒未休地哼了声,却也不愿再口出伤言:“行了,你要我别对肖恩·普多尔卡雷出手,我答应你。”   “作为交换,我给你。”   “什么!”罗兰愕然,正如帕西斯了解他,他也了解帕西斯。以他这个师父的头脑,足以想出更聪明的方法化解这次矛盾,却偏偏使用了最笨的办法。   金发青年笑了,这次是真正的笑容:“算了,你我之间不用利益交换,只要你有把我这个徒弟放在心上就行。”   “又是不像野心家的话。”帕西斯咕哝,“老是不对周围人用心计,你会吃大亏的。”   罗兰嘴角的笑意微微透出惆怅:“身在这个位子,怎么可能不算计,我只是不想对师父用心机而已。这世上除了爱人可以交心,也只有师父和暮我能说真心话了。”   帕西斯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罗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换上平时的笑容:“不过,要我消气,还要一个条件。”   “果然是不肯吃亏的家伙,什么条件?”   “陪我练剑。”   ******   一离开温暖的室内,夹杂着雪花的寒风就直扑面门,冻僵了身子。帕西斯却丝毫不受影响,脚步悠哉,嘟囔的声音也没被风吹散半点:   “练剑随时都可以叫我陪你练嘛,干嘛算在条件里,你可以叫我砍十个八个政要,或者毁一两个城市……”   “师父。”罗兰驳回他草菅人命的提议,“我先前气的是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至于这些得失利害,你我之间不必计较。”   “骗人!分明是要我背上庞大的人情债务,然后随时间累积利息!”   “呵呵,我不否认。”   “阴险!”帕西斯哇哇大叫。罗兰笑靥不变:“师父现在才知道?”   “……”   将暗爽在心头的刃雾放下,罗兰转向还是少女扮相的某人:“你可以脱下这身衣服了。”   “啊,罗兰是要人家赤身露体站在雪地里么?”终于抓到扳回一局的机会,帕西斯佯装吃惊地双手遮胸。那样子不管谁看了,都会认为是遭恶徒调戏的小羊羔。   然而,罗兰不动如山。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呜呜呜,从前的罗兰多可爱,哪像这样。都怪有段时间玩得太过火,把他玩成老狐狸。如今除了偶尔能逗得他脸红,都看不到吃瘪的模样。帕西斯脱下幻象手镯,心里遗憾。   一脱下手镯,银发青年先前的娇柔荡然无存。入戏归入戏,他本身的性格不带丝毫女气。   把镯子抛给下仆,帕西斯抖了抖发带,觉得挺称手,就灌注气劲,使之变成一把长约七尺的细剑。见状,罗兰有些失望:“师父不用气剑?”   “龙眠会断。”帕西斯淡淡一笑,气如其人,他心里那把杀意凝成的剑在名为“贺加斯”的磨刀石上淬炼千年后,早已锋利无匹,世间没有一样武器承受得住。   得知不是小觑自己,罗兰心意顿平,尽管从不奢望能够打败面前的男人,但他也有剑士的自尊。   自从离开迷雾森林,在尘世摸爬滚打多年,结识无数人物,罗兰依然确信,当时第一剑术高手,正是眼前的人。   帕西斯缓缓踱下场:“当初你离开森林时,我说只要你能挡得下我五剑,就可自保有余。现在你掂量掂量,挡得下几剑?”   “十剑。”罗兰自信一笑。帕西斯眼里闪过一丝兴味:“有志气,那我就来试试。”   金鸣震天。   第一击铲出一条深深的剑痕,雪屑纷飞,如此声威骇人的攻势却只是浅浅的试探。罗兰心不慌,眼不眨,手腕一翻,龙眠沿着对方的细剑斜削上去,带偏剑势的同时反守为攻。   帕西斯的身法极快——快得不可思议,飘落的雪花在视网膜留下完整的影像,剑光幻影般直取罗兰的咽喉。   罗兰侧首以避,起手再攻,龙眠蓝影一闪,绞住了细剑,却在以零为开端的时间内就失去了目标。   帕西斯飞快地闪躲开来,剑技收发自如,虚实交错,威力十足的斩劈化为短促的突刺,一连三剑几乎同时刺出。   三击·三剑连环。   远比狂风骤雨更凄厉的攻势令罗兰几乎喘不过气来,当年他就是被这三剑打败,卧床半个月才走出林子。   值得庆幸的事,这次他挡了下来,龙眠带起一条不断转折的银色纱带,每一丝抖动都精微而奥妙,滑开了气剑。   帕西斯眼中浮起赞赏,比起迷雾森林刚出师时勉强通过考验的笨拙,现在的徒弟真是今非昔比。   丝毫没有骄色,罗兰集中注意力抢攻——如果他缠不住对方的剑,那结果还是他输!   帕西斯的速度,是他一辈子无法企及的。   决不能让他退开!抱着这个唯一的念头,罗兰大胆欺近,龙眠在瞬间划过上百道残影,罩住帕西斯的全身。   剑是死物,人是活的。   初次对练,他不懂,死咬着剑不放,累到虚脱的最后,那个恶劣的师父才挂着看饱了好戏的笑容,轻轻吐出这句至理名言。之后他吸取教训,再没犯错。   可以不用挡——至少一开始,帕西斯是这么判断,但是当退路被罗兰踢出的雪块阻挡,急闪的身形仍是被削下半片衣袖,他改变了结论。   真的进步了。银发青年微微一笑,格开直刺心窝的一剑,不意外被紧紧缠住。   激烈的交击声只响了两下,第三下,罗兰被帕西斯踢回来的雪块打中膝盖,踉跄半步,只摇晃了刹那的视线却再也抓不住那道迅捷无伦的身影。   失手!   急中生智,罗兰在剑上注满斗气,水平切过,高速产生的风压将飘落的雪花凝聚成一条雪瀑,灼热的斗气则使其瞬间融化,水花飞溅,浇铸出一把长剑的轮廓。   “聪明。”忍不住赞了声,帕西斯手腕一抖,震开发带上的水沫,顺便混淆对方的视听,即使,他接下来的一剑,根本不需要这类小手段掩饰。   好快!   罗兰情不自禁地睁大眼,脑海被震撼填满,反而是身体比意识早行动,险险避开这雷霆万钧的一剑,却避得不够彻底,左臂被划出一道浅口。   退!再退!!   罗兰咬牙苦撑,智慧再无发挥的余地,甚至技巧也不存在于剑势之中,纯粹是依靠本能抵挡。一口气郁结在胸口,无暇吐出。   然而,猛兽被逼急了也会反击,罗兰松开左手,朝对方的腕脉挥拳,同时抬起右脚,踢向帕西斯的腰侧。这种拼命的打法,若他还有一分理智,决不会用。   铿!   只剩右手支撑的龙眠被震得飞起,那一踢也使罗兰失去平衡,整个人倒滑了十余米,摔在雪堆里。这一跤摔得甚重,当下一阵剧烈呛咳,直到咳出淤血,才缓过气来,躺平在地。   “几剑?”声音有气无力。   “正好十剑。”与他相反,帕西斯大气也不喘一口。罗兰漾开笑靥:“是吗,我还以为我输了。”   “如果不是这种比试,你是输了,竟然连保护动作也没力气做。”   “所以我不赌输赢,赌数量啊。”罗兰狡黠一笑,坐了起来,瞥见左臂的伤口,神色微黯,“师父还是手下留情了,最后五剑都没往要害招呼。”帕西斯斜睨他:“废话!你可是我徒弟!即使我分寸拿捏得再好,你若跟不上,一样完蛋!”   呜!师父对他没信心!   “不必气馁啦,你确实进步很多。”帕西斯伸手帮助他站起,话锋一转,“不过缺点也有,知道吗?”罗兰沉默了一瞬,道:“剑钝了?”   “是也不是,你的剑少了锋芒是好事,但是少了狠劲,就不妙了。倒是最后一剑有从前的气势。还有,剑上的东西太多,比试就好好的比,不要胡思乱想。”   “我忍不住。”   帕西斯翻了个白眼,摇了摇头:“也罢,这点我不管你,反正影响不大,利弊难说。最大的问题是,你人也钝了。这种钝和练不练习无关,没有血,没有生死一线间的刺激,剑士就会从根本上迟钝。你回想看看,打仗时的你是不是反应更快?也许技术不够成熟,花招也不够多,但剑的利与准,肯定胜过现在的你。”   这次罗兰沉默了几秒钟,才道:“我不可能为了磨练自己,就去发动战争。”   “嗯哼,换了我,我就会这么做。”帕西斯笑得毫无玩笑的意味。罗兰也回以笑容:“因为师父追求的是强本身,而强对于我,只是手段。”   “哈哈哈……”银发青年扬起一串畅快的笑声,扔下变软的发带,伸了个懒腰,“肚子饿了,罗兰,做点好吃的点心给我吃。”   “我手酸,没力气。”   “……”回瞪徒弟片刻,帕西斯挫败地垂下肩膀,“我做!”   ******   咬了口香脆的松饼,罗兰不给面子地道:“厨艺和剑一样,不磨就会生锈。”   “不要不识好歹!”帕西斯怒吼。凭心而论,他的厨艺虽然不及罗兰和耶拉姆,也是一等一的了。   罗兰轻笑了一声,把对方爱吃的点心挑出来,装盆淋上调料。帕西斯一脸幸福地接过,他这个徒弟损归损,却是绝对孝心。   “师父,新年一起过吧?”罗兰倒了两杯茶,诚挚地邀请。帕西斯愣了愣,为难地用银叉戳着面前的蛋糕:“你知道,我不想和那帮花痴神碰面。”   “这无妨,我让他们后半夜来,我们前半夜庆祝。”说着,罗兰微微脸红,“我想把冰宿…我喜欢的女孩介绍给你。”   “哟!不错嘛!小子!”帕西斯惊喜地瞪大眼,连连追问,“怎么样?美不美?性情好不好?温不温柔?”   “这个你看了就知道。”罗兰卖关子,捧杯啜饮。   “臭小子!”帕西斯咋了咋舌,一手撑颊,笑得三分宠溺,七分邪气,“好啦,我会去的,不过你要小心她被我抢走哦。”罗兰一哂:“怎么可能。”   帕西斯眸光变柔,搅动茶水的动作也带着不同于以往的温和:“一转眼你也有喜欢的人了,虽然平常就没少自称老人,但这一刻才真正有那种感觉啊。”   “师父……”罗兰忽然有些不安,帕西斯的眉间浮动着过去不曾见过的暮色,使那张停伫着永恒的秀丽脸庞透明起来,仿佛随时会消失一般,他刻意用开玩笑的语气道:“我已经三十岁,现在才有喜欢的人,不算早。”   “啊,已经三十岁了?”因为活得太久而患上时间麻痹症的帕西斯一呆,仔细端详徒弟的面容,“你用什么化妆品保养?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   “我才没那么无聊!是暮的缘故。”   “巴哈姆斯?哦,原来如此。”   罗兰喂了刃雾一块饼干,把两个茶杯倒满,浮起和煦的笑意:“这样就可以多陪师父一段时间了。”帕西斯挥挥手,掩盖心里的不好意思:“陪师父这个老头子干嘛,多陪陪你的新娘子去!”   “冰宿……不是我的妻子。”罗兰落寞地道。   “有什么关系,我也结过两次婚,只要最后娶到心爱的女人就行。”帕西斯毫不意外,喝了口茶。   “师父结过两次婚!?”   “嗯,第一次是为了报仇,第二次才是迎娶亲亲老婆。”   “亲亲老婆……你不会真的这么叫师母吧?”罗兰打了个寒颤。帕西斯回他个“迂腐”的眼神:“这有什么!夫妻间的称谓当然是越亲热越好!我还有更甜蜜的你要不要听?”   “不用了!”他还想再吃点。   “傻瓜!你就是这么死板,才会三十岁才谈恋爱!我告诉你,多学点这类你以为肉麻的词,讲给你的小情人听,你们的感情才会突飞猛进!”   她只会以为我中邪了。罗兰嘴角抽搐,不敢想象那种情景。帕西斯教训了半天,没有成果,泄气地转向窗外,一看双眉微蹙,似乎想起什么:“对了,这个月,是雪之月对吧?”   “嗯。”   “上旬还下旬?”   “上旬,怎么了?”罗兰不解其意。帕西斯好笑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了,你快要三十一岁了,徒弟!” 第三百二十八章 安睡   “生日?”   “是。”东城大神官法利恩·罗塞笑着对对座的学生道,“22号是大人的生日,请冰宿小姐尽快准备。”   “什么准备?”救世主兰冰宿反问。法利恩哑然,过了一会儿,道:“送礼啊!”莫非地球没有生日送礼的习俗?   “你和国务尚书一定会安排得妥妥当当,用不着了。”   原来不是不知道。法利恩松了口气,恢复一贯的笑容:“不一样的,我敢保证大人收到你的礼物,会比收到任何人的礼物都高兴。”冰宿微微蹙眉,神情有些烦恼。   送礼?她这辈子没送过礼,要送什么礼物才好?   ******   罗兰在傍晚时分回到王宫,换了件衣服,打开卧室与办公室相连的门,他以午睡为由跷了一下午的班,没人会打扰,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穿帮。果然,听到声响,在桌前整理文件的大神官回首笑道:“睡得好吗,大人?”   有点心虚,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微笑:“很好。”   “国务尚书阁下要我转告你,多这样休息休息,别老是忙得忘了身体。”   良心受到更大的考验,罗兰努力维持笑脸,同时岔开话题:“克莱德尔呢?”法利恩不疑有他,答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我让他早点回去休息。”   “嗯,不过这么以来,你不就辛苦了?”   “不要紧,今天事情不多,你也只需要盖章即可。”法利恩指着一叠经过初阅的奏折,露出欣悦之情,“而且,冰宿小姐马上就能独立工作,减轻我一半的负担。”   “真是个坏消息。”罗兰咕哝,绕过桌子坐下。法利恩好笑地瞅着他:“大人还没释怀?”   “也不是,多少有点不舒服。你也劝劝她,别老是那么拼,她才17岁,应该拥有玩乐的时间。”   “您认为,冰宿小姐会听我的话?”   “……”   “其实,冰宿小姐也不是故意不听人劝,只是和大人一样,一忙起来就忘了一切。”法利恩意有所指地道。罗兰干咳了两声:“好啦,我会注意自己身体的。”   法利恩满意颔首,倒了杯参茶递给他,汇报道:“各地的进度已经上了轨道,只要不刮4日那样的暴风雪,就不会再出现灾情。”   “还需要加把劲,万一下场大雪,岂不就玩完了?”   “是。”   罗兰扫了他一眼:“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法利恩无数次感叹主君洞悉的目光,略带迟疑地道:“请问…提拉的英雄那边,真的不需要再派人监视?”   “不需要,有可靠的人盯着他们。”这是罗兰的真心话,他从不怀疑帕西斯的立场问题。   “哦。”法利恩放心了,问起另一件事,“那「天杖」的来历是否需要查明?”   “天杖?”罗兰愣了愣。法利恩比他更惊讶:“是你说的呀!那天,提拉的英雄施法让西城变富饶的那天,你说‘天杖出世了’,还打翻了茶杯!”当时主君的异样一直深印在他脑中,成为他心里最大的谜。   我说的?罗兰一片茫然,当日的情景,他只依稀记得右手突然很痛,打开一看,掌心多了个以前没见过的胎记……不,不是胎记,那形状分明是……   头盖骨内侧微微痛起来,他不觉蹙起眉头,按住额角。见状,法利恩紧张得全身僵硬:“大人!?”   “我想起来了,我是说过。”连同天杖的来历,真奇怪,怎么会忘了的,“不用调查了,我知道天杖。它不是什么能让一个城市丰饶的神器,只是个解封的道具。那场仪式,应该有什么内情。”   “哦。”虽然很好奇主君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法利恩还是不敢多问。   罗兰估量了一下奏折的厚度,体贴地道:“既然只需要盖章,你回大神殿好了,顺便叫冰宿一个小时后过来。”半天不见,怪想的。法利恩暗自窃笑,行了一礼:“是。”   不知忙了多久,罗兰摸到一杯烫热的茶,才警醒过来,抬头对上一张明丽的脸蛋,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冰宿。”   “你办公时都这么全神贯注的?”茶发少女微微皱眉。   “若来人有歹意,我自会发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罗兰笑着抚慰,认真将最后一份奏折看完、盖章,道,“暮在你那儿?”   “嗯。”冰宿撩起胸前的挂饰,“这是你师父给你的,有说是什么魔法道具吗?”罗兰有些诧异:“他说这是相当厉害的法器,拥有‘封印’的力量——怎么了?”   “暮的态度有点奇怪,他问我这个为什么在我这里。”   “不用放在心上,他是担心这个法器力量太强,会对持有者造成伤害。其实不会,我已经跟里头的器灵缔结了契约。”罗兰捧起世界之钥,微笑回答。冰宿松了口气,随即若有所思地注视他的额饰:“就是你额头上的印记?”   金发青年不好意思地摸摸中央的蓝宝石:“嘿嘿,是啊,千万别说出去。”   “废话!”   过了一会儿,见茶发少女明显有去意,罗兰心中不舍:“你要回去做功课了么?”   “我习惯把每天的计划完成。”冰宿用理所当然的态度道,挑了挑眉,“你也要回去向老婆复命了吧?”罗兰被打击得差点趴在桌上,随口撒谎:“没有啊,我还有好多奏折。”   “那我不打扰你了,慢慢批。”知道他在扯谎,冰宿心中窃笑,挥手道别。罗兰一手抓住她的衣角,内心激烈交战:既想一亲芳泽,又碍于有妇之夫的身份,不好意思出手。   罗兰攸地想起帕西斯教的那些称谓,脸顿时红了,干咳片刻,选了其中一个最不肉麻的:“亲…亲爱的。”   “……”   他后悔了!他真的后悔了!!尤其在看到情人瞪圆眼珠,一脸见鬼的表情时!!!   冰宿一把拉下额饰,测量体温:“奇怪,没发烧啊,你晚饭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没事,我只是一时头脑发热,你当做了场噩梦,忘了吧。”罗兰扯了个勉强的笑,拿回额饰戴回。   果然他们之间是不适合浪漫的!   ******   深夜,床上的人陡然翻身坐起,金发下的蓝宝石额饰随之闪过一抹晶莹的流光。   没有惊动身旁的妻子,罗兰披衣下床,踱到客厅,倒了杯酒,坐在沙发上浅啜。   每逢生日前后的夜晚,他都是这么度过,反正睡着也会被噩梦惊醒,索性不睡了。可是没想到才8号,就出现症状。   罗兰连灌两大口酒,却挥之不去脑中浮现的画面。   狂乱的女人。   摇曳的天花板。   还有,孩童的哭叫声。   重重放下酒杯,他起身走到窗前,两手掌心和脸颊紧贴住冰冷的玻璃,感到体内的怒火缓缓平息,松了口长气。   然而一抬眼,看见窗上的倒影,刚刚恢复宁定的双眸又不可抑制地燃烧起来。   因为这张脸,太像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都是你!都是你!一定是因为你他才走的!」   脑海中浮现清晰的尖叫怒骂,使他神智有点恍惚。   向来对他漠不关心的母亲将他压在地上,拼命捶打,发泄郁积的怨气。从她的哭喊声中,他了解到: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是在他出生那天离开她的。   这就是他的错?   狗屁!罗兰砸了下落地窗。   年幼的他不懂得,也被母亲的狂态吓坏,只能呆呆地垂泪,任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明明很痛,心底却有一股接近狂喜的情绪泛开来。   她终于看他,对他说话了……   即使是以这样的方式……   在那个小小的木屋,她就是他的世界。   罗兰盖住脸,逸出一声呜咽。不是伤心,是憎恶的满溢。无论是那时的他,还是那时的她,都令他痛恨恶心。   “罗兰。”   突如其来的呼唤让青年全身一震,颤抖着转过头:“巴…巴哈姆斯?”   “是。”黑龙王漆黑的身影在夜里瞧不太清,金色的瞳仁却闪着明显的光芒,传递出满满的担忧,使罗兰镇定下来。   “怎么回事?第一次这么严重。”   “天晓得,怨魂作祟吧。”下了个恶毒的结论,罗兰示意他布下隔音结界,以免谈话外泄,“也许我该叫死灵法师把她的魂毁了,省得再来扰我清梦。”   “罗兰,她是你母亲。”   “哼。”   “你就这么恨她?”   “我恨!这是当然的!”罗兰豁然爆发,右臂在半空挥出激烈的弧度,“——她差点毁了我的人生!要不是你,我的一生就完蛋了!只因为生了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么?打也好,骂也好,甚至杀了我,都全凭她高兴!?”   “罗兰……”巴哈姆斯心疼地抿紧唇瓣。   喘了会儿粗气,激动的情绪才稍稍平复:“父母,都是自私的生物。”   “……”   疲倦如潮涌上,罗兰倾靠在义父的胸前,喃喃自语:“我恨她,却连忘记她也做不到,每年的生日都提醒我她的存在。义母在世时也是,老叫我这一天去探望祭拜她,说什么生日应当是母亲的节日……”   “她不知道你母亲对你做的事。”   “是啊,所以我不怪她。”冰蓝的眸子起了一阵波澜,软化下来,“算了,能碰上义母,我该知足了。”巴哈姆斯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暮,谢谢你。”因为埋在衣服里,罗兰的声音有些模糊,“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那是我自愿的,你不必道谢。”在龙族的观念里,行为是自身的事,领不领情则是对方的事。   罗兰嗯了一声,呻.吟道:“好累。”巴哈姆斯本想说累了就回床上休息,忆及他睡着了也会马上惊醒,心下愈发疼惜。   “罗兰,叫你的部下别办酒宴。”一定又是那帮家伙偷偷准备,被罗兰发现,他才想起来的!   “我可不能扫大家的兴啊。”年轻的城主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   清晨的风萧煞而干冷,练习场内却热火朝天。东侧一角,六只人形草靶同时被一把细长剑洞穿脖颈,摇晃了好一会儿才站稳。长剑的主人抹了把汗,看向剑术老师,等待她的评语。   “不错。”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菲尔鼓掌,真诚地赞美,“你已经把霜恸运用得很熟练,明天起就可以和我对练了。”   “是吗?”冰宿难得绽放笑靥。艾德娜瞥了眼她手中的美丽兵器,叹道:“不过,也真难为你用得顺这么长的剑。”   “它很顺手,我换过别的剑,都不及这把好用。”   “真的?”艾德娜怀疑地拧眉,随即摆摆手,“算了,你用得顺最好,我们去吃饭吧。”冰宿恋恋不舍地盯着靶子:“我还想再练会儿。”   “哎呀,你这么拼干嘛!”不顾学生的抗议,艾德娜连拖带扯地将她拉出练习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   餐厅里,红发侍卫一边喷面包屑一边教训身边的人:“你真的应该适可而止了!当初大人要我教你武艺,是为了让你强身健体,保护自己,而不是成为天下第一剑士!”   “既然开始做一件事,就要做到最好。”冰宿不动声色地反驳,缓缓进食的姿态充满了优雅感。艾德娜翻了个白眼:“你这套逻辑,跟大人倒挺像。”   “对了,艾德娜。”经她提醒,冰宿想起日前法利恩所提的事,“你知道罗兰…城主喜欢什么吗?”   “喜欢?那家伙喜欢的东西多了!办公、看书、唱歌、拉琴、做饭、泡茶、洗衣服、打扫、下棋、打牌、搓麻将、骑马、射击、比剑、赚钱、卖艺……”   冰宿听得头晕,举起一只手示意“打住”。   “不是的,艾德娜,我是说‘东西’,物品,不是他的兴趣。”不过这家伙的兴趣真广泛。   “物品?”艾德娜怔了怔,冥思苦想,“物品的话,还真想不出呢,大人吃住一向简单——啊!他喜欢希奇古怪的玩意!每次拍卖会出来一样稀奇的商品,他的眼睛就闪闪发亮,虽然从不掏钱买,除非有用处。”言下之意:铁公鸡。   希奇古怪的玩意吗?冰宿摸到一条思路,愉悦地啜饮咖啡。   ******   早朝过后,东城救世主上财务部溜达了一圈,和旧同事们打声招呼;再去国务尚书那儿学习兼联络感情;吃完中饭,照例在图书馆查阅资料,充实自己;消磨至两点左右,抱着借阅的书返回寝宫,准备换件衣服到城主办公室报告。   意外的,卧室的门开着,她凝神戒备地走进去,看见被子鼓出来一块,床旁摆放着一双黑色短靴,椅子上挂着一件非常眼熟的黑缎长袍。   “罗兰!”   “啊……冰宿。”床上的人稍稍支起上身,朝她绽开爱困的笑容。茶发少女大步走向床铺,触摸他的额头,以确定他不是发烧发昏头跑错寝宫才会出现在她的床上。   “我没发烧,我路过你的寝宫,突然觉得很困,就进来了,你不介意吧?”   “……我比较介意你的状态。”冰宿上下打量他,一脸严肃。罗兰右手搁在枕旁的佩剑上,除此之外,完全没有习武之人警醒时应有的反应。笑容慵懒,姿势闲散。   “我是很累。”罗兰坦率地承认。   “昨晚纵欲过度?”观察片刻确认无碍,冰宿放心地调侃了一句。   “别开玩笑了。”罗兰睡得很幸福,所以大度地不予计较,躺了回去,“我要睡了,不要吵我。”   “工作呢?”   “今天下午没有工作。”这是他放松的主因。   “那……”还想再问,却发现对方已经睡着了。觑着那张毫无防备的脸,冰宿不知怎么的心头发软,下意识地帮他掖好被子。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斗技场   雪之月12日,连日来的大雪终于告一段落,清澈的蓝天宛如洗净的丝布,分外美丽。这样的天气里,伊维尔伦城主收到了来自国王的请柬,邀请他观看斗技场的表演。   “真意外,他竟然会想起我。”   罗兰看着请柬笑了。自从东城拒绝献粮以后,与中城的关系急遽恶化,经过一场边境战争,更上升为敌对层面。因此这样一封请柬,不能不让人怀疑是阴谋的产物。   一旁的大神官掩不住担忧的神色:“会不会是陷阱?”年轻的城主敛眉沉吟:“我倒觉得是重修旧好的证明。”   “重修旧好?罗姆席德最近都没联络我,恐怕不是他搞的小动作。”   “他不联络你是因为他被拉克西丝的人盯上了,看。”罗兰指着纸面最下方一个不细看绝对会忽略的淡色痕迹。法利恩啊了一声。   “这封请柬是他的杰作,帮我寄回。”罗兰一手支颊,笑得非常优雅,“47天,再加一场败仗,果然王公贵侯的怒气,只要这些就够填平了。”   凡提洛斯斗技馆位于卡萨兰上界的东南角,本是魔武大会之类大型活动的场所,如今变成面向贵族的专门赛场,天天上演血腥的格斗与屠杀。一般民众对它避之惟恐不及,周围的居民每每听到里头传出的怪物咆哮和人的惨嚎,都会全身发抖。   一出空浮舟站,罗兰就遥遥望见斗技馆高耸的外墙,不知是否阳光的关系,看起来竟有一抹血色。   他只带了十来人在身边,除了艾德娜,清一色是护卫队的男成员。本来艾德娜也不想带的,毕竟他要观看的比赛妇女儿童都不宜,可她坚持要跟,罗兰拗不过,只好罢了。   半途遇见北城的车队,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从车窗里探出脑袋,热情地招手:“进来一同坐啊,罗兰老弟!”   “恭敬不如从命。”微笑颔首,罗兰踩了下马镫,直接跃到还没停下的马车上,开门钻入。米利亚坦看得直瞪眼:“你身手真利落。”   “过奖。”   为女婿倒了杯茶,米利亚坦轻责:“你怎么把艾德娜侍卫长也带来?虽然她是位勇敢的女军人,那种比赛还是不适合她看。”罗兰微微苦笑:“她执意要跟,我也莫可奈何。”   “唉,你这孩子,就是太纵容部下。”   “岳父自己受得住吗?”   “我嘛……”米利亚坦也苦笑起来,干咳两声,道,“老实说,心里是有点寒,可是不来怎么行呢?”罗兰点点头,微妙地应道:“面子是要给的。”   “哼!我们不都是给王室面子,才来的吗!”   “岳父。”罗兰适时劝阻。米利亚坦惊觉,语气缓和下来,骨子里的不满却没有丝毫消退:“说真的,陛下的行为是太不谨慎。先是搞了个什么斗技场,然后还叫我们来参观,难道是昭显武威?武威也不是这么个昭显法。啊,对了,罗兰,到了宫里,贵族们恐怕会说些不好听的话,你可千万要沉住气。”   “是。”罗兰乖顺地答应。米利亚坦大力拍打他的肩膀:“放心,岳父会罩你!”   罗兰但笑不语,半晌,用意外的表情问起早就发现的异样:“梅莲可城主怎么没和您同行?”   “哦,她被拉克西丝元帅叫去说悄悄话了,我一个男人,总不好加入吧,哈哈!”   米利亚坦笑得欢,没留意对座的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因为南城城主先到,两人赶到时,王宫举办的洗尘宴已经开始。   正如米利亚坦所料,前来寒暄的人言下都有几分鄙夷和趾高气扬。对于能否收到献粮,贵族们其实并不在意,他们仓库里多得是发霉的粮食,当初威逼纯粹是出于自大心理,因此遭到拒绝时固然个个勃然大怒,听到拉克西丝打败红之军团的消息又笑逐颜开,认定罗兰不自量力,活该有此下场。   扬言要“罩”女婿的米利亚坦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花枝招展的女宾身上,谈笑风声地走了。罗兰暗暗摇头,环顾宴厅,几乎立刻捕捉到一个光彩夺目的身影。   魔导国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身穿紫红色洋装,半遮着脸,对身后的部属问话:“诺因怎么没来?我还特地在请柬上注明,叫他一定要到的!”   “阁下,你的多此一举就是他不来的主因。”   “可恶。”拉克西丝咬牙切齿,瞥见走近的人,她瞬间收起狰狞的神色,移开扇子,绽开妩媚的笑容,“久违,罗兰城主。”   “多日不见,元帅风采如昔。”罗兰行了个吻手礼。   “彼此彼此,有时候我真想问你是怎么保养的。”   “元帅丽质天生,实在不需要在下班门弄斧。”罗兰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确定是无心之言后,笑意加深,“听说元帅日前去了趟白银之谷,那里好玩么?”拉克西丝浅笑嫣然:“呵呵,罗兰城主亲自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可没有元帅那么大的胆量。”   “你真爱说笑,有胆违抗圣旨,看血腥的竞技,却不敢面对酷爱和平的银龙王?”   “哎呀。”罗兰状似苦恼地拍拍后颈,“我已经被元帅狠狠教训了一顿,就别再口头嘲讽了好不好?”拉克西丝唰地展开羽绒香扇,好整以暇地扇风:“哪里,我只是轻轻搔了搔老虎尾巴,连他的皮也没摸到呢。”   冰蓝的双眸闪了闪,罗兰无声地邀请,拉克西丝也默契地将手递给他,两人并肩走下舞池。   全场安静了一瞬,连已然翩翩起舞的男女也停下来,这两个人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所有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凝聚在一个焦点上。   金发青年的舞步优雅洒逸,他的优雅是表面再高贵的贵族也无法模仿——泉水一般舒缓流畅,暖风一般柔和自然,每一个转折,每一个舞步,都衔接得天衣无缝。而黑发元帅跳的是最标准的宫廷舞,端庄优美,偏偏旋转间,会绽放出一丝张狂,宛如爆发的烟火,眩目而美丽。   不知不觉,场内除了这一对,再无共舞的伴侣。只见黑袍轻飞,红裙微飘,仿佛一曲冰与火的诗篇。   “我的舞技如何?”瞅了个空挡,罗兰低声问道。   拉克西丝抿唇微笑:“比我的白痴副官好多了。”   他从她眼里看见欣赏,而她亦然。   两人都清楚有一天自己也许会死在对方手中,但他们也确信,那一刻必然无悔。   ******   夜半,东城城主客房的灯却未熄,一个不速之客突然到访。   “我知道你和谢尔达前宰相的关系!”他劈头就是一句。   “哦?”房间的主人只是浅浅应和,示意随侍武官关闭门窗。   “帮我!他给你的,我也给得起!”   “布鲁诺军团长,说话请小心。”罗兰抛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和前宰相阁下从未有超出适当的关系。”他认得来人,也料到他会来——当今国王的私生子之一,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萨威特。   布鲁诺虽然情绪激动却还没失去理智,愣了一下就会意,欣喜若狂,好容易按捺住坐下,迫不及待地道:“我要你帮我扳倒诺因!再把魔封剑抢来给我!”   急功近利,成不了器。端茶过来的艾德娜下了个评语,踱回主君身侧。   罗兰依然不动声色:“布鲁诺军团长,你误会了,德修普是我的同僚,我怎么会帮你陷害他。”布鲁偌大急,正要开口,被打断:“您可能在宴会上喝多了,我可以体谅你敲错门,但夜深了,我想休息,请回吧。”   “我……你怎么能……”   “布鲁诺军团长,你再不走,外面的‘朋友’也要等急了。”   这话够直接,布鲁诺刹时警醒,匆匆告辞。然而走到门边,他似是下定决心,转过头:“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有相当大的靠山,哪怕拉克西丝也别想动我一根寒毛,所以你尽管…有事尽管上门,不然寄信也行。”罗兰微微颔首,布鲁诺这才开门走出。   “真是白痴,连被人跟踪也没感觉。”艾德娜嘱咐外头两名守卫帮忙解决,重重砰上门,回首正色道,“大人,这里遍布拉克西丝元帅的眼线,我们凡事还是小心点。”   “我又没答应他任何事。”罗兰悠闲品茗月桂茶,布鲁诺贪婪肤浅,但用好了也有价值。毕竟他是亚拉里特最疼爱的长子,也有继承权。   说到继承权,罗兰突然想到,以无名氏神官和帕西斯的关系,他才是血缘最近的人,王位继承顺位甚至在诺因和拉克西丝之上。   这么荒诞的事,让罗兰不禁一笑。   ******   次日,天气晴朗,赛事如期举行,斗技馆坐满了人。贵宾席上,罗兰被安排在偏下首的位置,尽管可以解释为比米利亚坦的辈分小,但不难看出刁难的真意。   东城城主当然不在乎这种事,让他惊讶的是一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德修普!   一刹那以为是男扮女装的诺因,细看就发现不是。来人披散着一头过腰的银蓝色秀发,神情温婉,一袭雪纱长裙更衬得她的气质高雅出尘,宛如一朵空谷幽兰。   “罗兰城主。”   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行了个屈膝礼,音质也和她的双胞胎兄长十分相似,只是稍微纤细些。罗兰起身还礼,试探道:“莉莉安娜殿下也是受邀前来?”   明了他的意思,银发少女微微一笑,俯视下方的眼神却略带哀愁:“这是我不应逃避的景象。”   罗兰一震,深沉地瞥了她一眼。莉莉安娜没再说什么,走过他面前,向南北城主问好。恰巧国王亚拉里特三世、王妹拉克西丝和一干近臣相继进场。   “哦,莉莉安娜,快过来!”亚拉里特对这个侄女还是很疼爱的,当下挥动肥厚的手掌,亲切招呼。   “伯父大人。”莉莉安娜顺从地走近。换回元帅服的拉克西丝执起她的手:“坐我旁边。”   “好。”   国王一入席,久候多时的仪仗队就吹起喇叭,嘹亮的声响回荡在整座斗技馆内,却掩不住观众席上爆发的欢呼。环绕赛台的浅沟被倒入热油,点火,升起几丈高的火焰,这是防止选手逃跑所做的措施,同时也有煽动气氛的作用。遥遥相对的铁栅门打开,两个脸如土色的囚犯走了出来。   一声短促的哀号,伴随喷洒的鲜血,第一局结束。胜利者不敢拔刀,双手颤抖地看着倒下的败者。裁判确认过后,比了个“死亡”的手势,一名工作人员立刻将尸体拖了下去,然后第二个囚犯进场……   拉克西丝一手握着侄女轻颤的柔荑,表情淡淡地道:“什么时候,斗技变成决斗了?”亚拉里特还没说话,侍立在旁的宰相罗姆席德答道:“刀剑无眼,元帅。”   “那用假的。”   “大家不同意,说缺乏真实感。”   轻哼一声,拉克西丝不再开口,因为辩解下去也没什么用处。   血腥的比赛一场接着一场,喧哗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从单对单,双对双,再到多对多,观众的热情逐渐高涨。大理石铸的赛台一再染上赤红的图案,最后成为抹不去的血色。   当然也有受不了的人,尤其在经过训练的野兽和受到精神控制的魔兽接连上场以后,不少贵妇淑女频频昏倒,但是绝大多数人还是沉浸在旁观杀戮的乐趣中,疯狂地叫嚣。   注意到米利亚坦苍白的脸色,罗兰适时站起:“岳父,我不太舒服,你陪我出去走走好吗?”闻言,附近看得热衷的贵族投来鄙夷的目光。   “啊…好的。”米利亚坦强笑道,心知经历过战场厮杀的女婿决不可能如此脆弱,自然是为了自己,当下满怀感激。   华丽的休息室里,罗兰一边泡咖啡一边道:“把手巾沾湿了,一会儿可以用。”   “哦,好。”米利亚坦依言浸湿手巾,收进怀里,随即接过咖啡,慢慢啜饮,“唉,真是出闹剧啊。”   罗兰背对着他,没有回答。   半刻钟后,两人回到贵宾席,迎接他们的是主持人歇斯底里的狂吼,不是恐慌,而是出于兴奋:“快看!最残忍的双头魔狼与人类战士的决斗!到底谁会赢!”罗兰瞥了眼那个所谓“人类战士”,依稀觉得有哪里不对。走回座位,随侍武官的态度给了他答案。   “大人……”艾德娜的神情有一丝少见的慌张。罗兰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平民?”   “是。”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罗兰有些感慨地坐下。   虽然赛台上的人也是战士装束,满脸骇惧,但眼睛利的都看得出他没有那些死囚的乖戾之气,身上也无劳作的痕迹。拉克西丝握紧元帅杖,转向上首的兄长:“王兄……”   “不要扫兴,拉克西丝。”亚拉里特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也是他自愿的。”   “自愿?”   一阵凄厉的叫声解答了拉克西丝的困惑:“不——我不要还钱了!放我走!不管用什么形式,做牛做马我也会还清,求你们放了我!”   高利贷!同一个名词浮现在元帅和参谋长的脑中,化为不相上下的怒火,又一声尖叫令他们的愤怒悉数转为错愕:“爸爸!”   裁判一手牵着魔狼,腋下夹了个小女孩,走上赛台。见状,亚拉里特也诧异地摸摸胡子:“哪来的小孩?”   “是我的主意,陛下。”布鲁诺踏出一步,满面春风,“那个欠债不还的家伙不情不愿的,即使有火焰挡着逃不掉,待会儿也肯定满场乱窜,有他女儿做人质,就不怕他不拼命了。”   “哦。”   这个禽兽!拉克西丝狠狠瞪视布鲁诺得意的嘴脸,突然想起昨晚他曾去一个地方,尖锐的视线顿时转向前方的黑色身影。   “放开我女儿!”   男子咆哮着冲向裁判,被两名大汉牢牢钳制住。直到女孩被绑上柱子,魔狼的锁链被解开,两人才松手下场。几乎在同时,熊熊的火苗堵住了唯一的出路。   “别碰她!”男子不再考虑逃跑问题,连剑也忘了拔出,直接扑向魔兽,用尽全身的力气撕打。然而他的搏命看在双头魔狼眼中不值一哂,利爪一扯,盔甲开裂,露出血迹斑斑的胸膛;再大嘴一咬,人断成两截。   “呀——”女孩在看到父亲被撕裂时就晕了过去。拉克西丝豁然站起,喝道:“放了小孩!”   迟了。血味刺激了魔狼,饥饿的魔兽不满足于地上的尸体,银牙一咬,扯下女孩的臂膀,又是一阵鲜血四溅。   目睹这幕人伦惨剧,少部分尚有良知的人不忍地别过头,却有更多人挥舞着拳头,大声叫好。   再也看不下去的红发侍卫按住剑柄。听到动静,金发青年冷冷提醒:“艾德娜,形象。”   “……是。”同样的回答,压低的声音带着泣音。   布鲁诺想出的压轴收到预期的效果,当天的比赛以观众狂热的拥护告终。结束时,拉克西丝没有马上离去,抱着怀里泪流不止的侄女,直视迎面走来的人,碧眸透出刻骨的失望:“这就是你要的?”   罗兰只是微笑,冻结的眼神宛如一层深沉的帘布,完全遮盖了他整个内心世界。 第三百三十章 礼物   回到伊维尔伦没几天,东城城主就出发前往南城,名义是亲善访问。   斗技馆的惨剧通过种种渠道传遍了整个艾斯嘉大陆,激起强烈反响,尤其在东城,因为这里流民最多。但人类有个特性,就是不损及自身利益,通常不会化情感为力量,展开具体行动,所以目前仅止于口诛笔伐。而罗兰对如斯情况也感到满意,他并不想在冬天发动战争。   除了结界被打坏的卡萨兰,上界的气候都温暖适宜,四季如春,于是南城城主在凉亭摆了筵席,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说起来,我曾经在这里和令媛交谈呢。”   罗兰浅笑着做开场白,一来是真的想起这段往事,二来是打乱对方的阵脚。果然,梅莲可持杯的手顿了顿。   “哦,什么时候的事?”她佯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嗯…我想想,十年前的事了。呵,那时我想起一个过世的朋友,对令媛说了些怪话,希望她不会放在心上。”   “希莉丝不是小气的女孩。”梅莲可淡淡地道,转移话题的意向十分明显,“不知罗兰城主突然来访,有何贵干?”罗兰漾开纯交际的笑容:“我是来和梅莲可城主谈笔生意的。”   “谈生意?谈生意你应该找希顿会长吧,怎么来找我。”   梅莲可的快攻毫无用处,罗兰连眉头也没挑一下,依然是波澜不兴的浅笑:“当然是因为跟你才谈得拢。”梅莲可内心激烈交战,最终好奇战胜了警戒:“你说说看。”   “自古以来,贵城就是通过莫尔肯大道与他城通商。”罗兰却不急,徐徐道,“我城也是,一直靠中部大道吃饭。但因为里那的存在,不但货物经常被截留,无故失踪,现在关税也超过了成本。”   “你有新的商路?”梅莲可反应很快。   “说得确切点,是想和你合作另辟商路。”   梅莲可心动了:“愿闻其详。”罗兰喝了口茶润嗓,道:“我那位过世的朋友,和尼普亚斯大陆的某国皇帝私交甚笃,所以她日前来了封信,愿与我国建立邦交。我对她谈了这个计划,她很感兴趣。”   “和尼普亚斯大陆……通商?”这条商路在梅莲可的意料之外。   “是。”   南城城主下意识地咬着食指,胸口激荡不已。打量她沉吟的模样,罗兰也若有所思:看来拉克西丝没预计到我这步,那么悄悄话的内容,会不会是针对提拉英雄的?   “为什么要进行海上贸易?风险很大不是吗。”   “有风险才有利润,梅莲可城主。”罗兰收敛思绪,指关节习惯性地轻扣桌面,“何况其实风险不大,我那位朋友就是渡海前来,临终前把地图给了我。你知道,有了地图,加上老练的船员和稳固的船只,海上贸易的危险性并不比陆地大多少。”   “可否借地图一阅?”迟疑良久,梅莲可开口道。这句话等于妥协,因为要别人拿出东西,自己也势必奉献点诚意。   罗兰朝身旁的大神官比了个手势。法利恩会意,展开一只卷轴。梅莲可仔细端详,湖蓝的眸子浮起震撼:“是真的!”   “难道梅莲可城主以为我会用假货敷衍你?”罗兰笑容可掬,示意心腹收起地图,“不过这张是复制品,有几条航路标得不是很清楚。”   对于这一点梅莲可倒不在意,罗兰若全部摊开来她才会怀疑,但她心里还有几道防线守着:“为何要与我合作?以贵城的实力,完全可以独占这笔贸易。”   “梅莲可城主忘了,极东海并不太平?”   “啊……”梅莲可恍然大悟,的确,极东海有暗黑岛和兽人族。   “所以,我是想借道贵境,而我提供其他一切必需品。”罗兰的声音透出热力,令梅莲可本就动摇的心更加摇摇欲坠。   好容易按捺住沸腾的心情,南城城主一边过滤脑中的记忆一边询问:“你想借道何处?弗林港?南部诸岛?”   “莫尔斯港。”   “不行!”梅莲可断然回绝,莫尔斯港是梅迪城东面最重要的港口,和东城隔海相望,此地一开,东城的海军就可不受阻碍地上岸,把整片陆地踩在脚下。   虽然遭到拒绝,罗兰仍是神色不变,甚至更加悠哉:“你误会了,梅莲可城主,我说借道莫尔斯港,是指在莫尔斯港补给,然后返回海上,再出发前往尼普亚斯大陆。”   梅莲可不以为然:“这和借道有什么区别?难道补给不在陆上完成?”   罗兰眸光一闪:“梅莲可城主是否忘了,浮岛是属于伊维尔伦的?”(注:浮岛为水族之乡,周围海域也算在境内,水族投靠东城之后,这些地方就统统归到罗兰辖下)   “这——”梅莲可词穷。   “细分下来,整个达尔邦内海都是我城的领土,没有海,要港何用?斯帕斯内海也是,是因我尊重王室和你,才礼让一半。如今梅莲可城主却连一点面子也不给,岂不欺人太甚?”   梅莲可无言以对。见状,罗兰缓和语气:“其实梅莲可城主若不放心,我这里还有个折中的法子。你可以打破和平协议,派兵驻守莫尔斯港,甚至海上补给,我保证我的人不会踏上陆地半步。”这话恳切到了十分,梅莲可不由得瞪大眼。   自初代神官王以来,诸城之间就有条不成文的协议:商业港不得驻军,防备海盗的警备队和军舰也必须在规定数量内。尽管千年来不是没人违反过,像上次诺因就命令军务长把大军开进斯帕斯港,打击前宰相的运奴船,但这种情形毕竟少之又少,由他城建议打破的,更前所未有。   如果刚刚梅莲可还有三分顾虑,此刻就连半分也没有了,全是仗着对眼前之人长久以来的不信任勉强维持镇定。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来人是个二十后半的青年,身穿梅迪城的青色军服,领口的风形标志代表将官的身份。行礼前,他若有若无地瞥了眼东城城主。   “打扰二位。”   “什么事,凯伊?”梅莲可暗暗松了口气。任职将军,外界喻为「南城四璧」之一的凯伊·威路嗫嚅不语,又瞥了罗兰一眼。梅莲可会意,风姿绰约地站起来:“失陪,罗兰城主,有家务事需要处理。至于你的提议,请容我考虑几天。”   “无妨。”罗兰好脾气地笑道。   ******   走出庭院,凯伊才恭身汇报:“启禀大人,找到那一行人了。”   “哦?”梅莲可双目一亮,惊喜地道,“拦住没有?”   “没…没有,蕾雪说再观察一段日子。”   “嗯,蕾雪很谨慎。”梅莲可赞同颔首,想了想,将之前的谈话和盘托出,征询部下的意见。凯伊听得舌挢不下,露出不加掩饰的兴奋之情:“大人,这个计划很好啊,几乎都是我们占便宜!你为什么不答应?”   梅莲可有些不满他的态度,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是凯伊自觉失礼,连忙告罪。   “不,没什么,我明白你的心情。”梅莲可并非狭量之人,拍拍他的肩膀,终于下定决心,“凯伊,你可愿意驻守莫尔斯港,监视东城?”   “属下必不辱命!”   年轻的将军单膝跪地,深深低下头。   ******   凉亭里,大神官为主君倒了杯新茶,问道:“大人,梅莲可城主会同意吗?”   “会的,只是时间问题。”罗兰胸有成竹。   “哦。”法利恩虚应,他担心的就是这个时间问题。看出他的心思,罗兰略带复杂地笑了:“放心,22号之前我会赶回去。”   18日,东、南两城正式缔结贸易合作关系,又花了三天做细部讨论,雪之月22日午后,罗兰在心腹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踏上归途。   东城首府坎塔萨一片欢腾的气氛,人人乐得好像自己过生日,若非护卫队阻拦,热情的市民准把罗兰拉去自家庆祝。饶是如此,到达王宫时,天也黑了。   “大人,你怎么才回来!”国务尚书劈头就是一句抱怨。年轻的城主苦笑:“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又唠叨了会儿,克莱德尔才放他回房梳洗。东城城妃朵琳·欧斯达亦步亦趋地跟在丈夫身后,忽而拉住他。   “什么事?”罗兰柔声道。   “我…我做了套衣服给你。”朵琳羞怯地道。一见她的神色,罗兰就明白过来:“拿来吧,我洗好穿。”   当焕然一新的主角挽着盛装打扮的妻子出现在大厅里,宴席正式开始。五彩缤纷的魔法烟火在空中爆出巨响,拉炮和着彩带飞舞。众人轮番上前敬酒,说着简单却诚挚的祝福。而罗兰也总是来者不拒,面带微笑地一饮而尽。   他想灌醉自己么?冰宿看得皱眉。陪伴在她身侧的艾德娜反应更激烈,右手握拳击打左掌:“啊啊~~这家伙又来了!”   “又来了?”   “每逢生日他就这样,也不知道发什么羊癫疯。”   冰宿想了想,在艾德娜耳边交代了几句,然后就不再管情人,自顾自吃饱、喝足,以“不胜酒力”为借口,回寝宫休息。   过了半夜,听到预料中的敲门声,换回平常装束的冰宿打开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令她皱起眉头。   “晚安。”罗兰一手撑着墙壁,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笑得迷迷糊糊。   “酒气熏天!”   “因为我直接就过来了嘛。”他依然神智不清地笑,“是你叫艾德娜把醒酒茶混给我喝的?”   “不这么做你现在就躺在地上了。”冰宿斜睨他。罗兰笑了笑,随即捂住嘴,脸色隐隐发青:“谢谢,不过…好像还不是很有用。”   “什么?”   “厕所在哪?”   无言了半秒,冰宿指了个方向。罗兰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飙过去,然而门关上后,隔了半晌才传出大吐特吐的声音。   自作孽。冰宿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准备茶水和毛巾。听到关门声,她抬起头,惊讶地眨眨眼:“吐以前还脱衣服,你也太吝啬了。”   “啊……”罗兰为难地笑了,他手上的外衣是朵琳的礼物,无论喜不喜欢,总不好糟蹋她的心意。冰宿是何等精明的人,眼光一扫就猜出答案,也没说什么,将茶杯往前一推:“喝吧。”   罗兰十分难堪,他情愿当着部下的面醉倒也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丢脸,连喝两杯茶,才渐渐平静下来。   “心情不好?”冰宿一手支颊,淡淡地问。   “嗯。”   “现在呢?”   “好多了。”罗兰绽开笑容,发自心底,“冰宿,我要我的生日礼物。”   茶发少女微微脸红,迟疑了一下,递给他一个小盒子。罗兰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是一件水晶雕琢的装饰品,大小还不及成人的小指,外围呈圆柱形,里头由两个小圆锥相对组成,下面的小圆锥灌满了金色的细沙。   “这是什么?好奇怪!”罗兰兴致勃勃地研究。   “沙漏,地球古代的一种计时器。”冰宿略带局促地道,“我画了图纸,叫技术部做的。”   “计时器?怎么……”罗兰偶然翻转沙漏,恍然大悟,“我懂了。”   纯金的流沙缓缓流淌,在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彩,仿佛带走了什么,一如流逝的时间,罗兰突然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宁静。   “谢谢,我好喜欢。”   冰宿咬着吸管喝柳橙汁,含糊道:“喜欢就好。”罗兰爱不释手地把玩水晶沙漏:“我要用条链子把它串起来,和你颈子上的世界之钥一对!”   “……”差点呛到,从这句露骨的话,冰宿断定情人的意识还不是百分之百清醒。   “你的生日是春之月24日吧?明年…嗯,明年大概不行了,后年!后年我一定给你全世界最珍贵的礼物!”罗兰专注地凝视她,双眼交织着爱意与野望,比了个戴冠的手势。   对他的承诺,冰宿的回应是包容的浅笑。 第三百三十一章 迎冬祭   话说帕西斯被罗兰逮回去的隔日,当地人称为「迎冬祭」的节日在杨阳一行的期盼下到来,几个女孩甚至穿上充满梅迪风味的长裙,戴上月赠送的首饰。由于祭典的主题是「奔放」,面纱倒是不用戴了,也令她们更加高兴。   “杨阳,你也穿啊,我还特地帮你买了一套。”   肖恩抖开一件大红滚白绒的连衣裙,纳闷地道。杨阳一脸无奈:“但是你没有买假发。”   “假发叫肖恩变个给你好啦。”昭霆正在选毡帽,头也不抬地道。莎莉耶拿起一个四周垂挂银铃的帽子,建议道:“要么就戴这个,保证不会被认出。”杨阳嘴角抽搐:“什么不会被认出,我本来就是女的。”   “是啊,你本来就是女的,所以你是不是应该穿上裙子,和我们一起玩?”希莉丝牵起她的手,促狭地眨眨眼睛。于是两位男士被扫地出门,女孩们叽叽喳喳地围着同伴梳妆打扮。   约莫半小时后,满脸通红的杨阳被簇拥着走出客房。乌亮的长假发在两鬓夹以星形的发饰;身穿白色短上衣,里面是肖恩买的连衣裙,下摆到膝盖;腰带是橙黄色的,在背后打了个大蝴蝶结,延伸的部分长及小腿;足蹬尖头有毛球的皮靴;头戴前方附有额饰的圆帽,整个人像一团暖融融的火焰。   “好漂亮!”肖恩真心鼓掌。耶拉姆也露出赞赏之色。   杨阳松了口气,腼腆一笑。希莉丝举起拳头,气势十足地道:“好!出发!”   “哦——”   外头还下着小雪,却丝毫不影响欢乐的气氛。街上人来人往,摊贩多达数千个,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广场上的木架,那里是今天祭典的重头戏——「射胡桃」的比赛场所。规定只有男性可以参加,射下最上面的那颗胡桃获胜。胜利者的女伴将得到「胡桃皇后」的美誉和一件最新款式的长裙,胡桃也会被挖空灌进最名贵的香料,作为奖品。   而这会儿,就有两个人看着那座木架流口水。   “那些胡桃看上去都好好吃……”   “是啊,我一定要射下几只……”   希莉丝捶了下其中一人的后脑勺——亏她还指望他让她做胡桃皇后呢,结果什么都想着吃!杨阳掩嘴轻笑。莎莉耶损道:“你们俩是猪啊。”   “民以食为天!”昭霆振振有辞。肖恩揉着脑后的大包颔首赞同。希莉丝正要再揍,杨阳劝阻:“好了好了,待会儿肖恩把最大的胡桃射下来,给希莉丝赔罪。”   “哦。”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赔罪”,肖恩还是大度地答应。耶拉姆道:“射胡桃要晚上,先去市集逛吧。”   迎冬祭分为三个大项目:烤肉、露天舞会和射胡桃比赛。除此之外,面向女性的各种小游戏小商品也是一大玩点。昭霆、希莉丝和莎莉耶像不要钱似的大肆采购,肖恩苦命地沦为跟班兼跑腿,负责接收她们的战利品。让他欣慰的,另两个非但没买东西还赢了许多东西:杨阳在射箭摊头赢了两大包糖果;耶拉姆在飞镖摊头赢了十几只布娃娃。   “阳好棒!”   “谢谢!”   昭霆附送前者一个香吻,莎莉耶给了后者一个拥抱。   把弓箭还给摊主,杨阳忽然轻声叹息。肖恩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心情:“怎么了?”   “我在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这样的景象。”   杨阳双手放在背后,环顾大街。庄严精美的建筑,熙来攘往的人群,路旁系着彩带的圣香月树,以及不断飘落的晶莹雪絮倒映在她深幽的黑哞里,化为一抹惊艳和惆怅。   肖恩沉默了一下,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景象”。   例外的,只有那座仿佛代表绝望的悬崖,和一片撕心裂肺的血色黑暗。   可是那里面深藏了什么含义,他却不明白,也不敢深想。   “肖恩?”发觉他表情不对,杨阳关怀地问道。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怯生生响起:“先生,要不要买束花?”   “哎?”肖恩回头看去,在视野中具象化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小鹿般的眼神,大冷天,却只穿了件单薄的连身长裙,因此冻得瑟瑟发抖,右手挎着只竹篮,里面放满鲜花。标准滥好人的青年当场同情心大起,一掏腰包却摸了个空,连忙叫前面的少年救济。   耶拉姆心想花也不值几个钱,掏就掏了。昭霆三人兴致勃勃地挑选喜欢的花卉。惟独杨阳眯起眼,上下打量卖花少女,断然吐出三个字:“索贝克。”   “啊!?”肖恩等人呆住。   帕西斯伤心欲绝,连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每次都看得破!?”   “因为冬天没有花。”   “……”   失策。抹了把脸,银发青年拾回残破的自尊心。昭霆激动地跳到他面前,两眼放光:“索贝克,索贝克,你好好玩,老是变来变去!”   “可惜也老是被看穿。”帕西斯叹了口夸张的气。杨阳笑道:“平心而论,你真的演得很像,只是运气不太好。”肖恩欣喜地道:“太好了,索贝克,刚巧碰到你,新年一起过好不好?”   “这个……”   希莉丝诚挚地道:“我们也算是同伴了,别见外,一起过年吧。”想起和罗兰的约定,帕西斯踌躇不语。见状,肖恩失望地垮下脸:“不行吗?”   一看到他的表情,帕西斯就没辙了,当下双手合十举高过顶:“行行行,我保证到!……不过我要后半夜才能来。”幸好理智及时踩煞车,没忘记补充一句。   “一言为定。”杨阳笑着竖起食指,“还有,你一定要来得及和我们一起喊‘新年快乐’。”帕西斯白了她一眼,迫于肖恩的目光压力,只好答应。   “耶——”昭霆振臂欢呼。耶拉姆用一贯淡漠的语气邀请:“没吃饭的话,一道去吃烤肉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因为雪还在下的关系,原本露天的烤肉大餐改成室内进行。肖恩亮了手“爆炎烧烤”的绝技,让莎莉耶看得目瞪口呆。帕西斯眼里浮起笑意:记得以前,肖恩师父也是这么烤给他们吃。   “索贝克,来。”肖恩熟练地切下几片最好的烤乳猪给他。基于“来者是客”的道理,余人均未抗议,除了昭霆叫了几声。   莎莉耶一直偷瞄帕西斯,这时终于忍不住,在杨阳耳边道:“他到底是男是女?”   “男的。”杨阳不假思索地道,然而瞧见对面的人一小口一小口吃肉的动作,也不确定起来,“索贝克,你是男的吧?”   “对啊。”   “可是你的吃相很……秀气。”   “因为我现在是女孩子的模样嘛。”帕西斯先咽下口中的食物,擦擦嘴,才回答,“而且,这女孩也是很矜持羞怯的性格。”   “哦。”真是位敬业的演员。   “你是照真人变的?”希莉丝好奇地问道。帕西斯点头。肖恩把更多的肉往他碗里添,一边殷勤地道:“多吃点,不够再叫!”   耶拉姆的太阳穴冒出青筋——这家伙,他以为他是富翁吗?来自身旁的大喊更令他差点脑充血:“我也要!我再要一头烤乳猪,不,烤全羊!”耶拉姆忍无可忍地吼回去:“不许!”   帕西斯冷眼旁观,脸上笑意盈盈:可怜的少年啊,再锻炼一下心脏的承受能力吧,我从前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最后是杨阳打圆场,追加才以小半只烤全羊定案。   按照外表的形象吃完自己一份,帕西斯做了个感激的手势:“多谢款待,我会报答的。”   “……索贝克!”见他起身要走,肖恩急忙唤道。   “晚上我会再来。”挥挥手,帕西斯扬长而去。   ******   打完牙祭,一行人继续逛街。因为帕西斯的承诺,肖恩的兴致也高了许多。不知不觉日落西山,天上的星子和地上的灯火共同照耀着整座都市,打扮得比白日更亮丽的女性与男友结伴涌向中央广场。两米高的火焰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传送出源源不断的光和热。围绕放满了胡桃的木架,摊主纷纷收起商品,空出大片场地,让人们舞蹈。   与中城卡萨兰不同,即使是象征奔放的庆典,保守的梅迪人也不跳浪漫的圆舞曲,而是欢快的踢踏舞。没有固定的舞伴,轮到谁就谁,当然跳得好的话,也可以一直两个人跳。肖恩看得兴奋不已:“哇——我们也加入吧!”   “我不会跳。”杨阳首先为难地拒绝。昭霆咬着大拇指:“神官先生没教过这种舞。”耶拉姆不无得意地道:“他教过我。”   “哼!那你一个人去跳好了!”   “我也会,我所有的舞都会。”莎莉耶翘起尖尖的小下巴。相比之下,希莉丝就有点底气不足:“我曾经跳过一次,不过差不多忘了。”   “没关系,很简单的。”肖恩安抚道,“进去跳两圈,马上就找到感觉了。再不行,我带你们。”   “好吧。”杨阳和昭霆本就有心参加,被他一鼓动,顿时抛去顾虑。   但是下了舞池,才发觉……好难。   杨阳试着模仿周围的人,却跟不上那快速的节奏,只闹得手忙脚乱。肖恩要照顾昭霆,暂时分不出手来教她。没一会儿,杨阳就被流动的人潮冲开,离同伴越来越远。她生性拘谨腼腆,当下只觉丢脸万分,打起了退堂鼓。   就在她跌出人群的刹那,一只手拉回她,接着是柔和的中性嗓音:“左三下。”   黑发少女反射性地照做,环绕着她腰部的手臂带着不可思议的熟悉感,让她的心迅速平静下来。   旋转、牵手、踏步、分开、击掌,只两圈,她的动作就跟上对方。   “你……”杨阳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的人。眉清目秀的面容,桔红色的短发,金棕色的眼眸,略显清瘦的身材罩着褐色的旅行服,没有一点像无名氏神官,是个陌生的美青年。她微微一笑:“谢谢你。”   美青年回以微笑:“你终于输了一局。”   “咦?”杨阳一怔,随即恍然大悟,冲口道,“索贝克!”   “是~~”帕西斯笑得仿佛恶作剧得逞的顽童。杨阳展颜道:“你可真会变。”   “这个造型不错吧?”   “嗯。”   “不过——”帕西斯拖长音,以有些恶质的眼神端详她,“想不到你打扮起来也是个美人。”杨阳臊红脸,体温“腾”的升到最高,手脚也僵硬起来。   “嘿,放松点。”帕西斯捏捏她的手,顺便吃下豆腐。杨阳勉强按捺住害羞,却做不到先前一样自在,东拉西扯找话题:“你和肖恩打过招呼了吗?”   “跳第二圈时有向他招过手,应该知道了。呵,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放心你和一个陌生人跳那么久。”   杨阳心一暖,浮动的情绪立刻消失,恢复了往日的俏皮:“这张脸又是你上哪儿剽窃的?”   “什么剽窃,说得这么难听。”帕西斯不满地撇嘴,“我可是郑重地对他说:‘容貌借我用一下’。”   “人家答应了!?”   “没答应,但是默认了。”   不会是吓傻了吧?杨阳暗忖。这时,远远响起几声大叫:“小姐!小姐!”   两人均未在意,心想大概是哪家的仆从出来找偷跑的主人,不想片刻之后,一只手搭上帕西斯的肩膀:“蕾茵小姐!” 第三百三十二章 蕾茵   触碰的瞬间,帕西斯就挣了开来,转过身。   唤他“蕾茵小姐”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妇女,身穿管家的服饰,严厉的表情让他想起那个死在魇魔嘴里的希拉,心情登时差到极点:“搞什么,动手动脚。”   他沉声一喝,自有一股威严散发。女管家不由得倒退数步,随即又盛气凌人地冲上来:“快跟我回去,夫人很担心你!”   “我不认得什么夫人,走开。”   “小姐!你太不像话了!”跟着来拿人的还有几名男女仆佣,女仆惊骇地指责,男仆却恭谨地侍立着。杨阳靠近帕西斯,小声道:“你确定,你没有变错性别?”   “我·非·常·确·定。”帕西斯咬了咬牙。   “那他们怎么叫你小姐?”   杨阳的问话没有回音,肖恩等人从另一头跑过来:“你们想对他做什么?”   “这些人是谁?”女管家质问,同时做了个手势,示意部下组成包围网。帕西斯冷笑:“他们是谁,我用得着向你交代吗?”   “你——”女管家气得涨红脸,突然压低声音,“小姐,你不管‘她’的性命了吗?”   “……”帕西斯似乎想起什么,略一沉吟,道,“好吧,我跟你回去,不过不许对他们动粗。”   “只要他们乖乖跟我们走。”女管家看向一头雾水的杨阳一行。   “索贝克?”肖恩忍不住问了声。帕西斯抛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不用担心,跟我去好吃好睡,报答你们下午请我吃烤肉。”   昭霆四人本来还不知道这青年是谁,听了两人的对话也明白过来,信任地不作反抗,跟着帕西斯离开中央广场,夜风送来人们的窃窃私语:“原来她就是蕾茵小姐啊,果然和夫人很像。”   “的确有点同性恋味道,挺高的。”   “什么同性恋啊,根本是疯子!竟然和尸生子……”   蕾茵小姐?同性恋?“私生子”?杨阳等人面面相觑,心里的疑问堆得像山那么高。   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   女管家将他们带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穿过大得吓人的庭院,停在主屋前,鄙夷地扫了眼肖恩和耶拉姆:“女士可以进去,男人睡柴房。”   “闭上你的嘴。”帕西斯冷冷地道,“从现在起,没我的允许,不许你开口。”   “……”女管家想反抗,却说不出话来,无形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心脏。帕西斯转向其他仆佣:“你们也是,最好分清楚谁是主人。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立刻准备好六间客房,还有晚宴。”   “是…是。”男仆女仆都哆嗦着答应,只觉这位“小姐”的魄力和以前截然不同,让人无法反抗。直到菜肴全摆上桌,一名女仆才鼓起勇气道:“小、小姐,你不先见见夫人么?”   “等我吃饱再说。”帕西斯摆摆手,把仆人们赶了出去。   “索贝克,你好威风哦!”昭霆佩服地做膜拜状。帕西斯心想那当然,我可是当过初代国王的人。   “我不会对你们耍威风。”他笑了笑,走向足有十米长的餐桌,“先吃饭吧,边吃边说。”   为自己倒了杯餐前酒,银发青年徐徐道:“这个躯壳的主人,似乎是耶林那市长的儿子。”   “儿子?不是女儿么?”希莉丝表示怀疑,复述市民的话。帕西斯还没回答,杨阳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口吻道:“索贝克,是不是你真的弄错了?虽然那位蕾茵小姐穿男装,个子也很高,可是你照照镜子就会发现,她其实长的很秀气。”   “他是男的!”帕西斯不耐烦地重申,“我是医师,是男是女,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啊!”众人惊讶地瞪大眼。耶拉姆奇道:“那他们为什么叫你小姐?”   “废话,男扮女装嘛!”莎莉耶切下一块蛋黄酱调味的鹿腰肉,滔滔不绝地道,“不然那女人干嘛紧张兮兮,硬要我们来,就是怕我们知道秘密。”帕西斯感兴趣地注视她:“你挺聪明的。”   “那当然!”莎莉耶毫不谦虚地抬高下巴。昭霆酸溜溜地道:“不过是点小聪明罢了。”莎莉耶拿起一只坚果朝她丢去。   看着那只坚果,希莉丝露出遗憾之色:“可惜,射胡桃比赛不能参加了。”   “抱歉,是我连累了你们。”帕西斯看着肖恩,只为他一人感到抱歉。   杨阳看出来了,心里蹙眉,但还是温和地道:“不怪你,你也没料到会变成这样。”肖恩一无所觉地道:“是啊,而且这里胡桃更多。”   “……”代替希莉丝捶了他一记,杨阳问道,“索贝克,真正的蕾茵小姐呢?你请他出来,然后我们就溜之大吉吧。”   帕西斯啜了口鲜红的葡萄酒,轻描淡写地道:“他死了。”   “咦!!!”   众人呆住,好半晌才陆续回神:“死…死了?”   “嗯,我见到他时,他就是个死人。”   “你怎么用死人的脸?”昭霆毛骨悚然。帕西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以为这样不会有麻烦。”   杨阳不以为然——碰到死者家属只有更麻烦好吧!万一被误会成死灵法师更是麻烦大了!希莉丝也有同样的想法,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自杀,不过……”帕西斯一言未毕,响起敲门声。得到允许后,女管家走了进来,恭身道:“小姐,夫人要见您。”   ******   我好像变成惹事体质了。走在长廊上,帕西斯不无懊恼地想。   一直以来,都是他保护肖恩和他的同伴,为他们暗中清除妨碍,可是包括温泉那次,已经是第二趟他害他们被卷入意外事件了。   是不是隐身暗处,别再和他们接触比较好?帕西斯思忖,不知不觉越过向导,往前走去。   “小姐!小姐!”带路的女管家停在一扇镂金的红木巨门前,连声唤道。   帕西斯又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小姐是叫自己,转过头:“什么事?”   “夫人在这里等你。”一对上他的眼睛,女管家就不敢再大声呼喝,战战兢兢地答道。帕西斯踱回来,示意她打开门。   里头是一间篮球场大小的客厅,布置除了“奢华”以外让人联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地板和墙壁全部用贵重的大理石拼成,铺着手织的挂毯和地毯;拉起的窗帘也是精工绣制;桃花木做的家具清一色镶上金边;角落的巨大暖炉燃烧着名贵的檀香木。   但对在王宫住过的帕西斯而言,这种程度不算什么,所以他的注意力多数集中在房间中央的人身上,那是个看来三、四十岁的美妇,保养很好,如果年轻十岁,几乎和“蕾茵”一模一样,只是她的红发里掺了一些银丝。   “气到连‘母亲大人’也不肯叫?”美妇声色俱厉地开口。   切!你这副德性也配自称母亲?想起莉拉温柔美好的样子,帕西斯在心里啐舌,脸上也流露出唾弃。美妇气得发抖:“好,好,你大了,骨头也硬了,竟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女管家劝道:“夫人,小姐回来了,你就原谅他吧。”   “原谅?”美妇嗤笑了一声,斜睨帕西斯,“好吧,念在他还知错能改的份上——看看你的模样!头发剪短了,穿这么难看的衣服,你以为到了这年头,你还能做回男人!?”   帕西斯越听越不耐烦,如果不是邀请了肖恩等人留宿,明天他们可能会想要见到此地的主人,他都想祭出剑来。   “真蠢材!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是‘小姐’!除了那个肮脏的小杂种,没有任何女人会看上你!不,那个小杂种也不是真心喜欢你,她只不过想攀上枝头当凤凰……”美妇骂得正溜,忽然哽住喉咙,瞪着“儿子”打了个大哈欠,看向墙角的落地钟。   12点?难怪困了。帕西斯揉去沁出的泪水,勉强驱走睡意,他是低血压。   “蕾茵,你——”美妇刚要发火,帕西斯一个隐含杀气的冷眼让她闭嘴——他可不想再听她念经。转向女管家,银发青年问道:“她呢?”懒懒的声音,却蕴含不容反抗的威胁。   “地…地牢里。”   “带路。”没有半句废话,帕西斯下令。   美妇只能呆呆目送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去。   ******   餐厅内,众人面面相觑。   “这下事情棘手了。”耶拉姆双手环胸,皱眉道。希莉丝沉重地点点头:“既然真的蕾茵小姐已死,我们就很难脱身了。”昭霆困惑地眨眼:“为什么?”   “你偶尔也用脑子想想好不好!”耶拉姆呵斥,“死的可是市长的儿子,难道他们会善罢甘休?”   “他是自杀的,关我们什么事!”   “内情肯定不简单。”莎莉耶摇摇食指,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精锐光芒,“就算是自杀好了,照样可以栽赃。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查明真相,免除我们的后顾之忧。”昭霆无言以对。肖恩恍然大悟:“哦,所以索贝克留下来,是为了查明真相啊。”   一直没开口的杨阳喃喃道:“为什么那位蕾茵小姐要男扮女装呢?”   “这个我知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发言的红发少女身上:“我城向来由女子把权,占据要职的统统是女性。除了城主,只要生的是女儿,还可以世袭。但生的是儿子,就必须让贤。耶林那市长要儿子男扮女装,不是为了保有权利,就是为了让儿子继承自己。”   “就因为这样让儿子穿女装?”昭霆一边摇头一边摩擦起疹子的臂膀,“我怀疑那女人是心理变态!”肖恩也皱起眉头:“嗯,这样会对孩子的成长产生不良影响。”   杨阳打圆场:“也没这么糟,那位蕾茵小…蕾茵先生不是还恋爱了吗?”   “跟男人啊!私生‘子’!”昭霆咂嘴。   “不,是女的。市民不知道蕾茵是男的,说他是同性恋,对象当然是女的了。”   “哦。”   希莉丝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怪异:“我在想,那个‘私生子’搞不好是‘尸生子’。”余人转过头:“咦?”   “私生子的恋人不会被骂疯子,只有尸生子,是污秽的,不祥的,跟他们在一起也会被视为异端。”   “什么是尸生子?”杨阳和昭霆齐声问道。回答的是莎莉耶:“就是尸体生出来的小孩。”   “尸体哪能生小孩!”昭霆不相信。杨阳沉吟道:“是濒死的孕妇所生的孩子吧,或者生下来孕妇就死了。”   希莉丝叹了口气:“自然,可是在一般人看来,这很恐怖也是事实,甚至认为这些婴儿是天生的死灵法师。在卡萨兰东境会被直接处以火刑,我城因为女性地位高,女尸生子可以免于一死,但也被认为是很低践的存在。”   还是迷信嘛!杨阳和昭霆交换了一个不以为然的眼色。尤其杨阳还想起了双子的遭遇,和梦里的席恩。   肖恩抿了抿唇:“太过分了,这又不是小孩的错,应该佩服他们顽强的生命力才对。”   “这种观念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希莉丝不得不为自己的城市说话。   “的确。”杨阳体谅她的心情,附和了一句,随即露出悲悯之色,“不过对那女孩来说,这件事真是噩耗——她的恋人死了。”   窒人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 第三百三十三章 同类   “小姐,请小心脚。”   女管家端着烛台走在前面,带领身后的人走下地牢。帕西斯环顾阴沉的石壁,随口问道:“为什么把她关在这里?”   “是夫人的吩咐,为了防止她再勾引你。”   勾引?这么说是美人了?帕西斯稍微提起点兴致,见楼梯快到尽头,抢过烛台,挥手道:“你出去。”女管家不敢抗议,慢慢走回地面。   橘色的火光照亮了一间十米宽的石室,铁栅栏后蜷缩着一个黑影,感觉到光亮,动了动,辨认来人,扑了过来:“雷恩,雷恩,你没事!”   帕西斯凝神打量她,下一秒,险些拿不稳手里的烛台。   她不美,脸蛋和衣服也邋遢得像是几天没洗,然而她的眉间有一股他异样熟悉的气质——厌恶世情的偏激和愤世嫉俗的乖僻。   无意识地伸出手,他痴迷地唤道:“菲莉西亚……”   女孩一个激灵,倒退两步,厉声道:“你是谁?你不是雷恩!”帕西斯震了震,神智回笼,缩回手,绽开友好的笑容:“初次见面,蒂亚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雷恩告诉你的?”   “也可以算是他告诉我的。”帕西斯缓缓靠近,欣赏她毫不退缩,又满含怀疑的态度,“你想从这里出去吗?”他改变主意了——帮她,看在那和菲莉西亚相似的气质份上。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想要什么?”蒂亚冷笑,一脸露骨的嘲讽,“不过如果你看上的是我的身体,我不得不说你的嗜好实在有问题。”帕西斯没有介意她的无礼,由衷笑道:“没这回事,你很可爱。”   蒂亚颤抖了一下,脸上掠过难以名状的神情。   “怎么,你的雷恩没对你说过?”   凄楚之色一闪即隐,却没有逃过帕西斯的眼睛。   “他才不会说这种华而不实的话。”女孩力持镇定,“他都夸我坚强、勇敢。”帕西斯轻笑了一声:“绣花枕头。”一手抬起她的下颚,审视她的表情,“他把梦想套在你身上,你不可能看不出。”   “我更看得出他对我的爱。”在怒气的激发下,蒂亚反而冷静下来,“哪怕雷恩真是绣花枕头,也比你好,你这个在恋人之间挑拨离间的恶魔!”   “哈哈哈……”帕西斯愉悦地笑了,不顾脏污,在她脸颊上啾了一记,“你眼光真好,小猫咪。”蒂亚瞬间从头红到脚,一把推开他:“你疯了!”从来没人吻过她这个尸生子,雷恩也是!   帕西斯攫住她的手:“我没有破坏你们,我想帮你。”他收回手,探入怀中,突然顿了顿:“你识字吗?”   “雷恩教过我,但是我的天分不高,现在也只会写自己的名字。”   “真是讽刺。”帕西斯再度大笑,“叫他绣花枕头还不对,应该是草包!”蒂亚莫名其妙地瞅着他,心里却有一团阴云逐渐扩大。   “给我!你怀里什么东西,让我看!”她忍不住大喊。   帕西斯依言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她,顺便举高烛台,让她看得更清楚。   “亲爱的雷恩…请原谅我不能和你私奔,我欣赏的是有男子气概的男人,而不是你这样的……人妖——蒂亚。”困难地读完,女孩呆滞了几秒钟,朝他投以空白的视线,“他呢?”   “你是他的情人,还不了解他会做什么吗?”   脑中的某根弦断了,蒂亚踉跄半步,扶着栏杆,勉强稳住虚软的身体。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崩溃,她竭力用干涩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看到他的尸体,手里捏着这封信。”帕西斯回答得好像世上不存在“良心”两个字,快活得很。   “就为了这种东西,他弃我而去。”蒂亚发出一串神经质的笑声,垂下的面容浮起怨毒,“你呢?为什么帮我?”她可不相信眼前的人有助人为乐的美德。   “我欠他一点小小的人情,而我是个有恩必报的人。”帕西斯看出她的盘算,还是高兴地往陷阱里跳。   “帮我!把我从这里放出去!我要替他报仇!”   “好的,好的。”帕西斯安抚,“先告诉我犯人是谁。”   “不是夫人就是艾玛总管,错不了!”蒂亚怒吼。帕西斯却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真是她们?好无聊,还期待有些新的花样。”蒂亚眯眼瞪他:“你没兴趣就不要管!放我出来!”   “哎,我又没说不帮忙。”帕西斯挥挥手,转身离去,“不过我要晚点再放你走。”   “为什么!?”   “你需要一段发泄的时间。”   留下一句温柔的低语,银发青年踏上石阶,不意外听到身后传来心碎的啜泣声。   ******   “哇——不愧是有钱人家!”   昭霆蹦蹦跳跳地冲进客房,兴奋地转了几圈。   没有遵循帕西斯先前的指示,耶林那市长给“儿子”的朋友安排的是一间四人房和一间双人房,奢华是共同点。连希莉丝看了,也不禁感叹:“难怪她要留恋那个位子。”   “怎么了,莎莉耶?”杨阳注意到同伴盯着天花板的某处,深沉的眼神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   “没什么。”莎莉耶回以灿烂的笑靥,那抹异色消失得干干净净。   由于天色已晚,白天又玩得疯,包括隔壁的肖恩和耶拉姆在内,一行人很快坠入梦乡。过了约莫两个小时,门缓缓开启,窜进一道黑影,把一个小小的熏香炉藏到床底下,悄悄溜出去,在另一间房间重复了相同的作为。   完事后,她放心地迈开大步,刚转过拐角,忽觉异香扑鼻,接着就人事不知。   弄醒她的是一阵火辣辣的痛楚。   “呜!”下意识地惨叫,然而嘴巴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只能发出模糊的痛哼,身体也软瘫无力,明明痛得要命,却连半分也挪动不了。   “呀,你醒了?”头顶响起清脆的声音,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去,只见一个金色长发的女孩笑吟吟站着,熟练地把玩一把沾血的袖剑。   “请原谅我人小,没力气泼你冷水。”莎莉耶亮出一只小香炉,满意她震惊的神色,“黄昏草,还有天花板的优罗,本来是两种无害的药草,合在一起就变成慢性的剧毒——你倒是懂得一点「混香」的妙用,不,应该是你后面的人有这种知识吧。”   “!”听到最后一句,躺在地上的女仆颤了颤,涣散的眼重新凝聚起来。见状,莎莉耶笑意加深:“看样子你不打算招啊,没关系,本小姐逼供的手段有得是。”说着,松开手,掉落的袖剑不偏不倚插在她的耳朵旁边。   女仆吓得心脏差点破裂,还没回过神,右小指一凉,已经被剁了下来。   “这个足够威胁你的主人了,搬尸体太重。”无视不断痉挛的俘虏,莎莉耶小心地不碰到血,用手帕包起那根断指,这才斜睨对方涕泪交流的脸,“屈服了吗?还不?也好,游戏太快结束就没意思了。”   锋利的刀锋贴着女仆的脸比划,没有伤到肌肤,却令她寒气直冒,浮起不妙的预感。   “我也是女人,所以我很清楚,女人最怕的,莫过毁容。”莎莉耶笑得仿佛纯洁的天使,但在女仆看来,却是不折不扣的魔女!   感到左颊传来尖锐的刺痛,女仆终于崩溃地哭喊:“呜呜——”   莎莉耶停下手:“招了吗?招了就眨眼。先旨声明,你敢乘机尖叫,我就把剑插.进你嘴里,反正也不是没人可以问。”   女仆一边眨眼一边摇头,表示不敢造次。于是莎莉耶拉下绑住她嘴的布条。   “是艾玛总管!是她叫我做的!求你不要杀……”   不等她说完,莎莉耶又将布条塞回去,陷入沉思。半晌,在女仆以为自己的血会被放光之前,她终于开口道:“你们夫人想必不知情吧?”   虽然不明白她怎么会知道,女仆还是老实点头。   “哼,一个两个都是利欲熏心的家伙。”莎莉耶冷笑了一声,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我不杀你。别高兴得太早,你拿来害我们的毒,我已经原样奉还给你了,还加了点配料,保证无人能解,不想死的话,就把这个香炉放回你主子床下。”   “聪明的女孩。”   突兀的嗓音让莎莉耶整个人惊跳起来,转过头,有着桔红色短发和金棕色眼眸的青年跃入眼帘:“索贝克!”   “是~~所以你不用怕。”帕西斯一只脚搁在另一只的大腿上,姿势不雅地坐在桌上,满眼赞赏的笑意,“你这张脸,我会帮你守秘。”   莎莉耶惊疑不定地瞪着他,诧异他竟能如此准确地说出她的心事。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啊,你感觉不出吗?都是隐藏起利牙,待在好心人身边的猛兽。”   盈满警戒的宝蓝色眸子软化了些许,绷紧的肩膀也微微放松:“你真的不会说出去?”   “这么弱势地确认不像你的为人啊。”帕西斯恶作剧地笑道。   “因为我杀不了你。”莎莉耶抿唇。凭着同类之间的共鸣,她嗅出两人的实力差距。   “哈哈哈,果真是聪明的小女孩!”帕西斯笑弯腰,同时轻松夹住刺来的袖剑,“喂,会因为狂笑而被勇者宰掉的只有故事书里的魔王,何况我既没有对着天花板笑,你也不是勇者。”   “不试一次,我总是不甘心。”   “唔,我了解你的心情。”帕西斯摸摸她的头,动作传递出善意。莎莉耶不再反抗,任他抚摸。   “不过你应该杀了她的。”   “为什么?”   纤长的手指挑了挑,袖剑电射而出,刺穿了女仆的心脏:“因为你那个做法不牢靠,她很有可能去求她的主人,使事态变得糟糕。你够狠,但是你太小,她很难相信你有解毒的本领。”   莎莉耶聆听他的话语,那充满毒素的计谋和挑唆。   帕西斯绽开粲然的笑容,灌溉毒花:“最好的法子,让她们自相残杀,我们既不用费力气,又能欣赏到一出好戏。” 第三百三十四章 被掩盖的罪行   耶林那市长芙罗拉·奎林独自坐在房间里。   她感到事情不对劲,异常的源头就是她的儿子,对外宣称是“小姐”的雷恩·奎林。   半夜的会面,若不是外貌的的确确是雷恩,她几乎以为面对的是另一个人!   儿子有几两重,她这个做母亲的最清楚。即使受到失恋的打击,转变也不可能如此剧烈。   没错,把蒂亚关进牢里,命令心腹艾玛在他们约定私奔的地点放那封信的都是她,目的就是让雷恩死心,乖乖当他的“蕾茵小姐”。可是她没料到,儿子的反应竟然不是躲起来痛哭,而是跑去参加迎冬祭,还结识了几个莫名其妙的冒险家!   浏览手中的资料,芙罗拉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那几个冒险家等级很高,还有其他认识的同伴,也是高手。这时,响起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进来。”   “夫人。”一个穿白底绿边长裙的女仆走进房间,行了个无懈可击的礼。芙罗拉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他是雷恩吗?”   “是的,他确实是雷恩…蕾茵小姐,身上有胎记。”女仆奉命去偷窥某人洗澡,“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什么?”芙罗拉沉浸在放松的情绪里,随口道。   “回来的路上,属下看见艾玛总管的房间还亮着灯,里面传出说话声,好奇过去听。”   “听见什么?”芙罗拉的眼睛眯起来。女仆吞吞吐吐地道:“她…她叫安娜去暗杀那帮冒险家,说他们妨碍了她的计划,本来蕾茵小姐应该死在树林里,一定是他们救了他……”瞥见对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停下嘴。   “继续说!”   “是。她还得意洋洋地说,反正报告已经呈上去了,不杀蕾茵小姐也无所谓,市长的位子迟早是她……”   “够了!”芙罗拉用力一拍摇椅的扶手,保养得宜的脸气得通红,“好你个艾玛,我待你不薄,你居然背叛我!”喘了会儿粗气,她稍稍冷静下来,阴狠一笑:“戳穿我是吧,我倒要看看谁笑到最后!”   盛怒之下,她没有发现原本站得好好的“女仆”瞄了眼落地钟,打了个无声的呵欠。   ******   第二天上午,睡了个美美饱觉的客人们聚在沙龙,品尝美味的早餐。   “话说回来,这里的主人真是冷淡耶,我们都待了一晚上了,也不露个面。”昭霆咬了口涂满橘子果酱的烤面包片,含糊不清地道。   希莉丝优雅地切下一块蛋卷,答道:“有些梅迪高官认为不与小人物交流是一种威严。”杨阳啼笑皆非地放下茶杯:“所谓的威严,应该是经年累月培养,让人自然敬服的气质,而不是这种愚蠢的摆架子。”   “嗯,所以积弊实在有够多。”经过一晚的思想沉淀,希莉丝不再为己城辩护。   “认识到问题就有救。”人小鬼大的莎莉耶往咖啡里加了两匙奶精,姿容端庄地浅啜。肖恩关怀地询问呵欠连连的某人:“索贝克,昨晚没睡好?”   “啊,不用在意我。”说话间,帕西斯又打了个哈欠,竭力撑住快合上的眼皮,“我一晚睡就这样。”   “低血压的毛病?”杨阳调侃。   “唔。”应了一声,帕西斯拿起叉子舀汤,用刀戳空盘子,最后还端起饭碗喝饭……看不下去的肖恩摇晃他的肩膀:“你再休息一下!”   真可爱哩。几个少女偷笑。   被摇得稍微清醒的帕西斯揉揉眼,懒洋洋地道:“呐,各位,吃好饭,出去逛逛街吧,迎冬祭要三天再结束。”   “你不去吗?”肖恩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我有点事要处理。”   众人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杨阳问道:“不用我们帮忙吗?”帕西斯笑嘻嘻地道:“不用不用,你们回来前,应该就完事了。”   ******   杨阳一行走了后,帕西斯回房补眠。接近中午时分,总管艾玛来敲门。   “什么事?”   艾玛目瞪口呆地看着身穿睡衣的“小姐”,在她的印象里,雷恩从来不是这样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不过昨天的他就很奇怪了。   “哦,是……”在对方露出不耐烦之情前,她及时回过神:“是夫人请您过去。”   “等会儿。”帕西斯好歹清楚见面礼仪,砰上门,过了片刻,穿着一袭酒红色男式礼服走出来。艾玛又吃了一惊,因为雷恩的衣橱里只有女装,而昨天那套旅行服也扔了。   “到底走不走?”先前的睡意一扫而空,银发青年拨弄刘海,睥睨一脸呆滞的女管家。艾玛一凛,连声道:“走,走。”   脚步不稳地领路,艾玛只觉得身后的人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怪物,好半晌,才鼓起勇气问出心底的疑惑:“小姐,你有没有看见安娜?”   “没。”明明人就是自己杀的,还毁尸灭迹,帕西斯却睁眼说瞎话,而且脸不红气不喘,开始计划的挑拨,“只有我被邀请么?你也是吧。”   艾玛停下来,脑中警钟骤响:“什么意思?”帕西斯耸耸肩:“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你穿得正式。”   “……小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可以一个人先去吗?”   “好。”去吧去吧,实力悬殊的战斗太无趣了。帕西斯目送她匆匆离开,笃悠悠地继续前行。   ******   帕西斯前脚踏进大厅,后脚艾玛带领大批人马赶到,以致于等待多时的芙罗拉无暇对儿子的穿着提出批评,先朝后者投以冷冷的目光:“艾玛,我好像只请了你一个人。”   “夫人还请了小姐不是吗?”艾玛不卑不亢地反驳。   不想夹在两人当中,帕西斯走向墙边的椅子,然后悠悠坐下来,喝茶看戏。   “哼,你倒是挺机灵的。”芙罗拉换了个坐姿,实则掩饰紧张,她本来胸有成竹,见对方的势力比预想的大,不免少了几分信心,“艾玛,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背叛我?”   “待我不薄,夫人真这样想?”艾玛嗤笑。芙罗拉坐正,眼中射出凶光:“我哪里亏待你了?”   帕西斯失望地叹了口气,他还期待一场精彩的前戏呢,结果是这样活像泼妇骂街的对决——女人果然比较感情用事吗?   “你让小姐男扮女装!”   “原来是觊觎我的位子。”芙罗拉冷哼。艾玛回以冷笑:“不行吗?是你自己答应我,下一届市长由我来当,结果反悔,把自己的儿子也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芙罗拉恼羞成怒:“你闭嘴!”   “我闭嘴?现在的你有这个资格命令我吗?告诉你,我马上就会取代你,把你和你的娘娘腔儿子一块儿赶走!”   芙罗拉首次露出胜利之色:“凭你派去上界的信使吗?很遗憾,她不会回来了。没两三个人在宫里照应,当初我怎么能把雷恩的性别瞒得那么好。”艾玛脸色大变:“你……!”她身后的人也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样,现在认输,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艾玛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手指身后,“我有市政厅一半的人,你敢撕破脸?”芙罗拉神情僵硬,不肯示弱:“但是,你现在在我的地盘上。”   好~无~聊!虽然是自己一手导演的剧码,帕西斯还是看得无趣,心里碎碎念:为什么我不能和肖恩师父他们开开心心地去逛街,而要在这里看两个丑角叫骂?   『因为这是你惹出来的祸事。』清冷的声音回答,一头冰蓝色的小兽出现在他的肩上。   (哦,刃雾。)帕西斯很高兴有了个话伴,不过——(你应该隐形的。)   『有什么关系,反正快结束了。』   (也对。)帕西斯看向另一边,对峙的两人终于有了动静,艾玛先低头:“好吧,我认输,但是我不会留下,相信你也没这个本事留下我们。”芙罗拉咬牙不语。   就在艾玛转身的一刻,响起一个柔和的男性嗓音:“不能让他们走。”   一室的视线集中到发言人身上,惊讶之余,没人留意他肩上的小兽。   “不能让他们走。”帕西斯重复了一遍,轻缓的吐字带着致命的诱惑,“她这一出去,肯定会散播谣言,拆穿我的真实性别。”   “把门堵住!”芙罗拉警醒,大声喊道,“雷恩,到我身边来!”   “抓住小姐!”艾玛反应也不慢。大厅里登时忙乱起来,奔跑声、打斗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两方人马都冲向帕西斯,却一个也靠近不了。   刃雾无法苟同地瞪着主人:“你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帕西斯好整以暇地笑:“我看不成好戏,至少要看到血腥剧。”   芙罗拉在几名心腹的保护下退往走廊,同时焦急地搜寻儿子的踪影,然而晃动的人群阻挡了她的视线。   “雷恩!雷恩,你在哪里?”   帕西斯当然不会回答。   随着时间的流逝,倒下的伤者和死者越来越多,市长一方逐渐取得优势,总管一方却挟持了重要人质,两边再度陷入僵局。   无视架在颈上的长剑,帕西斯依旧悠哉悠哉地啜饮加了白兰地的香草茶,只是对耳旁的大叫有点不满:“放下武器!不然我杀了他!”   “艾玛,你——”芙罗拉咬牙切齿。   “喂,小心点,不要伤到我冰清玉洁的肌肤。”帕西斯抗议,因为那只拿剑的手抖得实在太厉害,随时有可能划破他的咽喉,再看看人也死得差不多了,没兴趣再玩下去,对刃雾道,“宰了她。”   “懒人。”抱怨了一句,妖兽吐出一口冻气,直接冰封了艾玛和她身边寥寥几个部下。   “切,你也好不到哪去。”帕西斯回嘴,弹了下剑锋,震碎了冰尸。   这诡异的情景骇呆了幸存者们,尤其是芙罗拉:“雷恩,你……”   “哎呀呀,亲爱的母亲大人,现在不是讨论儿子我的时候,先关心一下你自己的前途吧。”   他一提醒,芙罗拉才发觉失误:经此一役,市政厅的人死伤大半。即使能瞒住“蕾茵”的秘密,她坐在市长位子上的日子也不长了。   帕西斯一脸幸灾乐祸:“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嗯?真是后知后觉呐。”芙罗拉压下懊悔,狠狠瞪视他:“还不是你挑拨的!说,你到底在想什么!这只小怪物哪来的?你、你怎么变得这么奇怪!?”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雷恩。”   被从地牢释放的蒂亚徐徐走进宛如血池的大厅。   “哟,小野猫!”一直昏昏欲睡提不起劲的帕西斯顿时精神大振,热情挥手。蒂亚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迎视芙罗拉惊愕的目光,嘲讽地弯弯嘴角:“你竟然没发现?真是愚蠢。”   “胡说八道!我让蒂丽娜调查过,他确实是雷恩,你休想骗我!”   “……你假冒她?”蒂亚询问帕西斯。后者赞赏地笑了:“不愧是我的小野猫,真聪明。”芙罗拉听着两人的对话,全身如坠冰窖。   “别再叫我小野猫!”瞪了他一眼,蒂亚把注意力调回脸如土色的芙罗拉,“听见了吧,他既然能假冒雷恩,自然也能假冒你的探子。”   “胡说、胡说……”   满怀悲愤的心因仇人的动摇而感到快意,蒂亚决定给芙罗拉致命一击,看向有着情人外表的青年,脸上透出不太情愿的求恳。帕西斯爽快一笑,脱下幻象手镯。   市长之子的影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相貌秀丽的青年,发极长,几乎垂到地面,由于他是坐着的,那头闪耀的银发便缠绕在椅子上。明明是仿佛月神的容貌,却因那袭红色礼服沾染了几许不祥的味道,但这丝毫无损他夺目的风采,让每个人都看傻了眼。   “哦呀,才几天没剪,就长成这样。”帕西斯捻起一缕发丝,清越动听的嗓音唤回众人的神智。   “你……”蒂亚万万料不到那轻薄邪恶的灵魂外是如此出色的皮相,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见状,帕西斯笑得不辜负她的印象,邪气轻佻:“怎么样,小荆棘,我比你的情人俊美吧。”   “也别叫我小荆棘!”   芙罗拉脸色灰败,喃喃道:“你…你这个骗子,你冒充雷恩,你杀了他,你们合伙骗财……”   “切,老太婆,你以为你很有钱啊。告诉你,三个耶林那加起来我也不放在眼里。”不用再演戏,帕西斯索性言行无羁,翘起二郎腿,口气更像极了流氓。蒂亚冷冷地道:“害死雷恩的是你,他看了你写的假信,自杀了。这个人不过是刚巧路过,莫名其妙蹚浑水。”芙罗拉用呆滞的眼神来回扫视两人,半晌,歇斯底里地狂吼:“胡说!!”   “能不能换个词啊,我听着很厌耶。”帕西斯皱了皱眉,“不相信的话,去西郊看。我施的法术应该失效了,你可以找到尸体。”   芙罗拉彻底崩溃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帕西斯手一挥,一把犀利光灿的匕首掉落在蒂亚手中:“好了,杀了她吧,这是最好的时机。”蒂亚握紧剑柄,眼里燃起仇恨的火焰。这时,芙罗拉的部下终于如梦初醒,纷纷叫喊着扑来。   剑光一闪,腥风血雨。   “妨碍别人报仇的家伙会下地狱的。”帕西斯的双眼像冰冷的深潭,映着曾经的自己,和曾经的滔天恨意。下一秒,他的表情转为错愕——蒂亚把匕首还给了他。   “你不杀她?”   “杀了她太便宜她了。”蒂亚笑容凄绝,却掩不住深沉的悲哀,“我要她一辈子沉浸在后悔里,痛苦再痛苦,老来自杀,和雷恩一样!”帕西斯轻笑出声:“这也不错,不过不是我报仇的手段。”   蒂亚没有回应,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了,十分疲惫。帕西斯一手支颊,看出她的状态:“去洗澡吧。”蒂亚怔怔转过头:“什么?”   “洗个澡,换件衣服,离开这里——改头换面,再也不要回来。”   “……”   “我会给你新的一切。”帕西斯定定注视她,“除非你想自杀。”   “才不!”蒂亚激烈地道,右手习惯性地抓着胸口,“我什么也没有,只剩这条贱命,所以我决不死!”   看着她,也是看着另一个人,帕西斯的眼神透出温柔:“忘了那个窝囊废吧,你值得更好的男人。”   这一次,蒂亚只是苦笑。   ******   趁蒂亚梳洗的时候,帕西斯还是杀了耶林那市长,和她府邸的所有人,伪装成双方火拼而死,免去肖恩一行的后顾之忧,毕竟芙罗拉看到他的脸了。   刃雾看不下去现场的血腥和残忍:“你也犯不着做得这么过分。”   “我可不会让肖恩师父现在的生活被破坏。”帕西斯信誓旦旦地道,维烈和刃雾提醒了他,这年代没有势力庞大的东方学舍和英雄王朝,王室是他的后代,其中一个城主是他的徒弟,他已经不是千年前魔法武技不行,跟着肖恩到处逃亡的弟子之一。他的剑术已经超过肖恩,又有一个主神的力量,想怎样就怎样。   帕西斯心情愉悦,不在意整个房间的尸体,信心膨胀地看向窗外,看到一样东西。   蒂亚焕然一新地走出浴室,没有诧异对方右手递来的旅行袋,但是左手拿着的东西就让她惊讶了——一只硕大的胡桃。   “这是……”   “我射下来的,这里的人还真是没用,连一只胡桃也射不下来。”帕西斯不屑地撇嘴,把包背在她的肩膀上,胡桃塞进怀里,“拿着吧,虽然没有奖品没有封号,但你也算是‘胡桃皇后’了。希望你以后,也能像皇后一样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谢谢。”诚挚地,蒂亚道谢。无论眼前的青年是否好人,他帮助了她是事实。帕西斯恬不知耻地指指脸颊:“不来点实际点的谢礼?”   “去死吧!”蒂亚一脚踹过去,被轻松闪开:“哈哈哈!”   将胡桃放进包里,女孩毫不留恋地绕过他:“再见。”   “等一下。”帕西斯唤住她,弹了下手指,一条橙黄色的项链出现在她的颈项上,“「大地之链」,它会保护你。”继冰之环,他又大方地送出第二件神力凝聚的法器。   顿了一会儿,少女再次小声言谢:“谢谢你。”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帕西斯才收回视线,变回雷恩的模样,走向正门。刃雾跳到他的头上,用前爪拍打他的前额:“难得嘛,你这么好心。”   “她很像菲莉西亚。”澄碧的眸子浮起充满感伤的怀念和相思。   “唔,难怪我觉得她有点像谁呢,不过菲莉西亚小姐比她更偏激。”   “废话!谁及得上我亲亲老婆的程度!”   偏激不是优点吧……刃雾在心里嘀咕,嘴上也念叨:“可是,你似乎对她太好了,又是送大地之链,又是胡桃。”帕西斯满不在乎:“那个瘟神的力量我巴不得往外送。胡桃么,我本来是想送给肖恩师父。”刃雾沉默片刻,一字一字道:“他是男的。”这家伙的恋师情结真是没药救了!   “是啊,我就是怕肖恩师父生气,才送给小荆棘——唉,为什么不是‘胡桃皇帝’呢?”   刃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说曹操曹操就到,伴随活泼欢快的脚步声,几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走来。   帕西斯可不想给他们看见后面如同血潭的杀人现场,立刻走了过去。   肖恩师父不需要知道他背地里干了什么,只要永远保持纯净的模样就行了。   “我解决了这里的事,走吧。我把行李放到马厩了。”   肖恩等人都不疑有他,跟着他往外走去。   杨阳迟疑地看了大厅的方向一眼,不知为何,她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氛围。   直到离开很久,杨阳才回过味来,为什么偌大的市长府邸,一个仆人都看不到了?   到处静得可怕,仿佛有无形的杀气盘旋。 第三百三十五章 新年(一)   离开耶林那后,帕西斯就和冒险小队分别。   “索贝克也真是的,和我们一起旅行不好吗,偏要暗地里跟踪。”昭霆咕哝。杨阳反而有点轻松,她对帕西斯始终不太信任,劝道:“也许他有什么苦衷吧。”   “有苦衷也该说一声啊!”耶拉姆低吼,难得站在昭霆这边。因为他为了帕西斯,特地去买了一匹马。   肖恩落落寡欢,垂头丧气。希莉丝看不过去,安慰道:“别担心,肖恩,他能自己照顾自己的。”   “我知道,一直以来都是他照顾我们,没理由照顾不好自己,可是……”肖恩的语气饱含担忧,握着马缰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我就是放心不下!”   “你真像头老母鸡耶。”和杨阳共骑的莎莉耶不以为然,“安啦,他一定看到你这副德性了,最迟今晚就会出现。”   她预料的没错,当天下午他们进入负责中央结界西半部的索拉斯郡主城都沙,两个自称神殿实习生的少女就拦下他们,传达了神官长的邀请。   虽然不及卡萨兰的程度,梅迪城的神权意识也是极浓,高阶圣职者的命令就和圣旨差不多,因此在希莉丝的劝说下,杨阳等人选择乖乖服从,跟着那两名实习生前往她们口中的阿提弥斯神殿。   阿提弥斯是月神之名,南城皆是女性祭司,惟独月神所选的神子是男儿身,所以他是神官长,也是唯一的神官,今年二十六岁,有「月华佳人」美誉的休利安·梅兹——想起这段神官在常识课上的描述,杨阳不禁对邀请他们的人神往起来。   听完一名实习生的介绍,昭霆也好奇心起:“那些神子神女都是些什么人?”   这方面知识最丰富的希莉丝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光神箩尔烈雅的神眷之女是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月神阿提弥斯的神眷之子就是我们要去见的那位休利安神官长;火神伊夫利特的神子是已故「炎之将军」诺拉德,目前空缺;水神亚希的神子是东之贤者法利恩·罗塞;雷神托尔的神子是西城大神官夏亚·典恩;地神玛法的神女是北城祭司长维琳·桑契拉;风神…蕾亚的神女是我城祭司长蕾雪·伊娃;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神子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   “普路托和他老婆呢?”   “他们没有,能够当神子的都是资质万中挑一,精神□□都十分强韧的人,不然承受不住神力。但是他们的力量还是太强了,没有人类负荷得了,像——”瞥了眼两个向导,希莉丝压低声音,“现任月神之子就因为体质衰弱无法担负神力,据说没几年好活了。”   “哦。”病美人啊,真让人怜惜。   月神神殿座落在都沙外围,是一栋宏伟庄严的建筑物,也许是供奉女性神祇的关系,在细节处又显得十分的优雅纤细。小桥流水,雅院围栏,构筑出洗涤人心的澄净氛围,缭绕梁上的祈祷声平添几许宁静恬适。肖恩和昭霆是周身没半根雅骨的人,走到这种环境觉得很不自在,其他人却非常惬意。   见习生牵走马匹,一名老年祭司将他们引进一幢偏僻素雅的小楼。外面看是两层,进去才发现是一整个。天顶很高,用彩色玻璃拼成美丽的图案,把阳光也染成绚烂的颜色,但是天顶的下方,却端坐着一个让人只能联想到“白”的年轻人。他披散着一头宛如水光的长发,瞳孔淡到近乎透明,脸色苍白,却不掩容姿的脱俗,清灵而秀雅,仿佛一碰就会融化的雪。宽大的月色长袍毫无装饰,就和他的气质一样,干净、高洁,连他身边的空气,也好像特别清澈。   白子!杨阳脑中跳出这个名词,暗暗叹息:难怪他体质脆弱,这种人天生不长命啊。   “请坐。”   雪雕似的人吐出意外温暖柔和的嗓音,众人下意识地坐了。带领他们前来的祭司恭敬一礼:“神官长,我告退了。”   休利安微微颔首,然后在门合上的瞬间,长长吁了一口气,往后一跳倒在一大堆靠垫上,同时踢飞靴子:“累死了累死了,扮成木头真累人,亏那家伙受得了!”   “索贝克!!!”异口同声的大叫险些掀飞屋顶,张大的嘴巴足以塞进一颗鸵鸟蛋。   “对~”帕西斯盘起双腿,坏笑着竖起食指。看到他这样子,几个少女更是一阵晕旋。   “呜呜,我的梦想破灭了。”昭霆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希莉丝用力拍打她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莎莉耶也批评:“你坐好看点啦!”   “有什么关系,你们也坐啊。”帕西斯拍拍附近的坐垫。肖恩第一个快活地扑上去;耶拉姆第二;叹了口气,女孩们也坐了下来。   “你这样盗用别人的形象,不太好吧。”杨阳轻责——蕾茵还没让他学到教训?不是贝姆特认识他们,扮演夏亚也可能引来后续的麻烦。   “无妨啦,他同意的。”帕西斯毫不在意,从垫子下掏出一瓶花酿和七只酒杯,一一斟满。肖恩又是高兴又是犹豫:“有没有适合莎莉耶喝的果汁?”   “我会喝酒!”女孩嘟起嘴。银发青年笑着抚平:“别担心,这酒很淡,她可以喝。”   莎莉耶满面飞红。本来帕西斯的一举一动就洋溢着诱惑的气息,加上休利安的外表,更将他的魅力增幅十倍,连旁观的杨阳三人也看得心跳加速,暗叹这家伙真是祸水。   “他为什么会同意你用他的脸?”耶拉姆最为镇定,首先发现不对。帕西斯笑道:“因为我治好了他的病,又延长了他的寿命。”   “啊,对了,你是医师。”众人恍然大悟。   “嗯,不过那家伙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再怎么续命也活不过四十岁,还是在不感染其他病的前提下。”   好可怜。众人恻然生悯。希莉丝问道:“真的休利安神官长在哪儿?”   “冥想室。他想趁难得健康的机会,看清明年的局势。”帕西斯用酒杯掩盖嘴角的讽笑,“自己找死。”   杨阳听出他语气中的恶意,皱了皱眉。余人也觉得他的话未免过分。帕西斯察觉不对,放下杯子,以一个纯演技的灿烂笑容化解了僵凝的气氛:“命运之神贝里卡斯的信徒有窥视命盘的能力,月神的信仰者也能「窥命」,而且是真正的「看见」,不是通过占星推测。但是月神的信徒少得可怜,休利安的身体又太差,恐怕再过几年,这支占卜师就要绝种了。”   “哦。”众人听得一愣一愣。杨阳很是佩服他的学识,其实这是帕西斯从维烈那里听来,维烈又从众神那里听来一些凤毛麟角的知识。   昭霆奇道:“为什么月神的信徒很少?”   “因为月神被认为是混乱神之下的神祇,普路托…冥神也是。”希莉丝对于神权领域的事总是了若指掌,“所以几乎没人直接信仰他们,只有东城还有一些圣职者。休利安神官长若非神子,一定会被视为异教徒处死,谁叫王室供奉的是混乱神的对头——协调神贺加斯。”   “切!歧视嘛!”昭霆嗤之以鼻,她对普路托的印象不错。杨阳想起希露菲尔描述的暗黑神,点头赞同:“嗯,神明应该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老话一句,观念是很难改变的。”   “唉。”杨阳和昭霆齐声叹息。帕西斯轻笑:“为这些神明叹什么气,喝酒,喝酒。”   “索贝克,我郑重地邀请你——和我们一起旅行。”肖恩直视他的双眼,诚恳地道。   “好啦,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帕西斯心中一暖,真心笑起来,“等这瓶酒喝完,我们就上路。”   除了杨阳以外,众人都很开心,随即注意到问题:“用这个形象?”   “是啊,当然我会做些掩饰,不用担心。”   “天色也满晚了,不能住在神殿里吗?”耶拉姆精打细算,想省下住宿费。帕西斯笑着瞥了他一眼:“神殿的性别歧视比民间还严重,你们不会住得高兴的。”   耶拉姆和肖恩顿时心有戚戚焉,希莉丝汗颜。   “我们去月神山露营吧,那里有座废弃神殿,周围开满了灵灯花,景色很美。”帕西斯的眼底流淌着一抹迷离的流彩,宛如一个往昔的梦境。杨阳注意到,不明白是什么原因。   莎莉耶好奇问道:“灵灯花是什么?”   “一种在月下绽放的花,开花时,花瓣会发出乳白色的光晕,花粉却是淡金色,像星星点点的灯火,风一吹就飘向夜空,非常漂亮。”   杨阳不好意思说灵灯花也被称为「冥灯花」,据说专为死人而开,能消除生前的记忆,相当于地球的孟婆汤,是冥王普路托祝福的花朵,其实寓意不太吉利。因为从神官那里学过草药学,对月提到的魔药系也很感兴趣,她学习了不少相关的知识。   昭霆、莎莉耶和希莉丝却不知道,沉浸在帕西斯形容的美景之中,满眼憧憬的小星星:“好好,就去那!”肖恩补充:“顺便带野餐盒。”三人敲了他一记,怪他破坏气氛。   耶拉姆有点顾虑:“晚上爬山很危险。”帕西斯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指:“放心,我有很方便的交通工具。”   ******   “哇哈!”   黄昏的天空下,响起一声快活的大喝。   “安静点。”杨阳数落,同时揉揉耳朵,“又不是没坐过鸟。”至今她都不知道古拉迪乌斯到底是圣兽还是魔兽,如果真是魔兽,当年圣贤者的姐姐洁西卡居然以一只魔兽为召唤兽,真是细思恐极。   包括肖恩的生平,维烈对精灵的所作所为,杨阳都尽量不想挖掘,但是每当夜色降临,满天星辰呼唤她对魔法的热爱,对历史的探索欲,她还是想梦见席恩,梦到他的魔法,从他那里得知千年前的真相。   杨阳惆怅地叹了口气,和昭霆、希莉丝、莎莉耶共同乘坐在帕西斯召唤出来的白色巨鸟上,朝山顶飞去。三个男士则坐着超大体形的刃雾以并行的速度疾奔。   “我可是第一次坐。”莎莉耶兴奋得满脸通红,拍打身下的巨鸟,“小羽,小羽,慢点!”   “抱歉,我的主人是下面那位。”   “哈哈哈……就听她的好啦,小羽,反正现在到山上,花也没开。”   帕西斯爽朗大笑,名为“小羽”的妖兽依言放慢速度。莎莉耶得意洋洋,杨阳三人则诧异他的听力竟如此灵敏。   两个多小时后,一栋明显属于历史遗迹的建筑跃入眼帘,不过大体的外观还看得出,屋顶似乎也没有坍方的危险。离得近了,还可以看见岁月摧磨成黄色的柱子上有淡淡的痕迹,构成花纹的形状。大片雪白的花苞包围着这座残留着昔日美感的神殿,杨阳推测是冥神殿。   “还没开花啊。”女孩们略带失望地吁叹。   “当然,银心月还没出来。”帕西斯跳回地面,当先走入神殿,找到一张还能用的桌子,把带来的酒菜放在上面。   昭霆和肖恩欢呼着奔过去。杨阳感慨:“你可真懂得享受。”   “这是我的座右铭。”帕西斯还不太满意,他可是当过国王的人,虽然千年来被关在迷雾森林,早已不在意享受,但是不想在肖恩面前失了面子。   嗯,不如将来帮助罗兰推翻德修普王家,再当个摄政王玩玩好了。帕西斯盘算着。   当食物吃得差不多时,银心月终于爬到中空,散发出皎洁的光辉,呼应的,花海亮了起来。杨阳呼唤跑进神殿里头探险的昭霆和莎莉耶出来看,其他人目不转睛地凝视这一幕。   “啵啵”的声响不绝于耳,随着花瓣片片展开,一点点橘色的光芒争相上浮,与月光辉映,情景美得令人屏息,杨阳也不禁叹息。回到前庭的两人见了,不约而同地发一声喊,跑进花海蹦蹦跳跳,试图抓住那如梦似幻的光点。   陶醉间,谁也没注意到银发青年的双眼浮起朦胧的水光。   「帕西斯!帕西斯!」   身穿雪白婚纱的女性跑掉了百合花冠,一头黑色长卷发飞散开来,「噢,看哪,这太棒了!」   「菲莉西亚,你是想悔婚吗,头纱都掉了。」年轻的国王捡起头纱,在看见妻子窈窕的身影时,眼神化作宠溺与无奈。   「嘿,悔婚好啊,你这奸诈的小子,头脑清醒的女人都不应该嫁给你。」一只大掌拍上他的后脑勺,揉乱他梳得整整齐齐的银发。   「好了,华尔特,这种喜庆日子,你怎么还闹他们。」与大手的主人并肩走来的青年有着艺术家的气质,温和的眼眸溢满欣慰。   「安迪,我这是在帮他们增加甜蜜的气氛。不是有句话叫‘床头吵床尾和’,今天晚上,新床大概会激烈得塌下来吧。」华尔特一脸昧笑。新郎笑得更暧昧:「不错。」   这时,一个臣子上前报告:「陛下,杜西斯地区出现了灾情。」   「去去!也不看是什么时候!」帕西斯大为不悦地挥手,打定主意把这么不会看风向的臣子贬了,这可是他的良辰美时。   他已经打定主意,今天晚上和菲莉西亚新婚燕好以后,就丢下这个无聊的王位,度蜜月去,过个几年才回来。   反而是后面一位俊美的白发男子还走过去询问,不过一会儿时间,他就挽着一个红发女郎,神色泰然地走回来,笑道:「不是科尔修斯的爪牙叛变,只是魔兽闹腾而已。」   初代国王和他的近臣们都如释重负,轻松地笑起来,哪怕最近陆陆续续汇报魔兽袭人的次数增多,魔兽的数目明显增加、还有零星的自然灾难,也一无所觉,漠不关心,继续恭喜他们的小师弟娶到美娇妻——有着一半魔王血统的王妃。   他们建立了无上的基业,推翻害死肖恩师父的英雄王,统一全境,成为国王和城主,从此,这个世界就是他们的了。   一阵风吹过,在灵灯花漂浮的光雨中,怀念的人们,祝福的掌声,欢乐的笑语,还有……曾经的幸福都破碎了。   帕西斯喝了口酒,感觉舌根苦苦的,脑中的记忆乱成一团。   后来——后来怎么样?对了,他和菲莉西亚找到了肖恩师父,他们以为的肖恩师父……   玛丽薇莎被席恩用肖恩师父的手杀死;鲁西克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安迪病死;华尔特去了那个遗迹,再也没有回来;   他成为协调神的降临体,菲莉西亚成为支撑世界的世界之相……   这个世界关他们什么事!世上的人都死光最好了!   “索贝克!”   来自现实的呼唤撕裂了血色的回忆和滔天的恨意,他睁大眼,感到脸上凉凉的。   看到眼前满脸担心的师父,帕西斯勉强按捺下撕心裂肺的悲痛和怨愤,但是积压了千年的恨意,并不因此褪色一分一毫。   这一刻,帕西斯想到一个办法,下次见到维烈,还是态度好些。不管怎样,他对他们夫妻有大恩,为他们报了仇,救了菲莉西亚的灵魂。而且借助魔族的力量,他们师徒可以迁到魔界,想办法把菲莉西亚的身体从世界树里放出来。   至于会不会再有一场降魔战争,世界树没了世界之相支撑,会不会再有曾经差点灭绝人类的自然灾害,只要肖恩平安无事,自己夫妻俩能团聚,逃到另一个地方过舒服的日子,帕西斯全不在意,顶多再捎带一些师父的同伴。   “你怎么了?为什么哭?”肖恩伸手擦了擦他的眼泪,满心担忧。   “你到底怎么了?”杨阳等人也吓得不轻,关心地道。   “抱歉,失态了。”帕西斯勉强一笑:“触景生情而已,这里是我结婚的地方,一时有点伤感。”   杨阳表情怪异,虽然认为不该迷信,但是对方结婚的地方居然是比乱葬岗更不吉利的地方,相当于奈何桥边,婚姻在冥王的见证下,真是……   多学点知识还是有必要的,可以避免尴尬和悲剧。   “原来如此。”余人松了口气,没有听出话中的深意。唯有肖恩依旧不放心,几次欲言又止。帕西斯微微一笑,想到那个仇人已经被关起来折磨了千年,心情适宜了许多,从旅行包里掏出一把七弦琴:“扫兴了,我弹首曲子,给大家赔罪。”   “哇——”   美妙的琴音驱散了哀伤的阴影,肖恩聆听着欢乐的旋律,心情却开朗不起来,只是沉默地看着那些黑夜中飘散的浮光。   借着音乐传达心声,帕西斯浮起发自心底的笑意。   你不用想起任何事,只要幸福地生活在阳光下就行。   *******   【后记】   虽然不应该嘲笑小帕,玛丽薇莎的死就是席恩的罪过,不过他们师兄姐落到后来的地步,真的有自找和因果轮回的地步,他们在推翻英雄王朝的战争中杀人如麻,满手血腥,也没有一个是称职的国王和大臣,能登上王位,也不是凭他们自己的本事。   而且虽然帕西斯给了主角阵营不少帮助,但是除非肖恩一直不想起来,想起来还会再被他蒙骗,否则以帕西斯的心性和打算,迟早会和师父决裂,所以他和维烈一样,是隐藏BOSS。 第三百三十六章 新年(二)   决定和杨阳等人同行后,帕西斯做了充足的准备,不但自掏腰包购置行李,外貌也做了番精心的修饰:长发染黑,眼珠用幻象术变成普通的蓝色,甚至买了一件附面罩的有帽斗篷。其他人看了他的打扮,都无言了几秒。   “这个样子比原来更可疑。”虽然肯定没人认得出是休利安神官长。   “没办法,你们不觉得这张脸很有当祸水的本钱吗?”帕西斯指着一边脸颊,“何况这里流行把男人当禁脔。”   “……”   就这样,人数扩展到七人的队伍上路了。时值创世历1037年雪之月11日,也称霜降日,一早温度就特别低,连气候不算太冷的南城也化为一片冰天雪地,为旅行带来诸多不便。幸好没有风,骑在马上还不是很痛苦,但是速度却不免变慢,让几个少女担心过年前赶不到首府拉鲁。肖恩奇道:“为什么要到首府过年?”   “好玩嘛!”昭霆和莎莉耶异口同声。杨阳的回答就比较正经了:“节日总是大城市热闹。”   “我想在年前回拉鲁看看。”希莉丝的低语含着几缕乡愁,换来余人默然的注视。   “那个,我一直想问——”唯一不受气氛影响的帕西斯道,“你是不是有南城王室的血统?”希莉丝回首一笑:“我是现任城主的独生女。”   “!”帕西斯的神情几不可察的一变。耶拉姆开口道:“那就别浪费时间,快走吧。”   马蹄踏雪的声音重新响起,银发青年来回扫视骑在前面的肖恩和希莉丝,碧眸闪过冷锐的光芒。   这个……也算是命运的玩笑吗?   虽然加紧赶路,在雪地里奔驰毕竟是辛苦的事,每天晚上从马背上下来,女孩们都是疲累欲死,尤其是尚未习惯旅行的莎莉耶,全身酸痛,臀部和大腿处更疼得像要裂开。初时她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后来实在是瞒不住。忧心如焚的肖恩冲口道:“索贝克,你帮她在屁股上抹点药膏。”   银发医师抚额叹息。果不其然,好心用错地方的棕发青年被羞恼的女孩狠狠踹了一脚。   不过帕西斯还是调配了上好的伤药和一些防冻保暖的药膏给杨阳,第二天一早,恢复了元气的少女精力充沛地上马。   随着目的地的接近,空气里弥漫的喜庆气息也愈发浓厚,沿途的市镇都张灯结彩,搭建戏台等娱乐设施。赶货的商人少了,路旁的商家却多起来,看得行人心里也暖洋洋的。27号,他们终于到达南城的首府拉鲁。   不同于建在平原上的中城首府里那,盆地内的北城首府米尔菲和临河而立的西城首府赫拉特,拉鲁座落于山顶上。在晚霞的照映下,雪白的城墙显得格外壮丽。由植被构成的图案线条延伸开去,形成结界的中心部分,杨阳一行就跟在上山的人群中,走向那座顶着天空的都市。   希莉丝心潮澎湃,离家三年,她一直避开故乡,如今终于回来,即使不是以原来的身份,但心情仍是很激动。   守卫递给每个进城的客人一张帖子,上面有详细的节目介绍,还有市内地图。昭霆和莎莉耶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活像两只小雀儿。其他人四下环顾,观赏城里的景致。拉鲁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干净,石板道上连一片落叶和雪迹也没有;建筑物比起北城更为精巧细腻,还有一种庄严感。屋顶是半圆形的,衬着拱形的窗户,很有协调感。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摆着摊贩,似乎是一整条商业街。路灯之间串联着彩带和挂件,远处广场上的常青树更缀满了附灯罩的小蜡烛,可以想象一旦点燃会是多么美丽的景象。神殿唱诗班的和声隐隐传了过来,融合了街上的嘈杂,别有一股节日的韵味。   “好热闹哦。”杨阳由衷感叹。希莉丝笑道:“我们就在这儿待到至冬节结束吧?”   “嗯。”耶拉姆认命地答应,他知道就算自己反对也没用。   “可惜不能像一般人家一样办年货,吃团圆饭。”肖恩瞄见一户人家坐无虚席的餐桌,满心失落地道。帕西斯用轻松的语气道:“可以啊,我们找家旅馆放包,分头采买年货,晚上一起吃饭。”肖恩双目一亮:“对耶!真是个好主意!”   “顺便比赛谁买的快!”昭霆不甘寂寞地插嘴。莎莉耶补充:“还要好!”耶拉姆嘴角抽搐——他真的认命了,真的。   理解他的心情,帕西斯拿出罗兰给的零花钱,每人分了等价数目的金银币,然后拉紧袋口,用食指转着钱袋:“好吧,安顿好,我们就开始比赛。”   “哦——”   欢呼声响彻云霄。   旅馆门口,杨阳看着自然地一道走的肖恩和希莉丝,暗暗叹了口气。其实她本来想和肖恩一起采购年货,引出他的记忆。   因为……马上就过年了,和家人团聚的日子。   不知道席恩被关在哪里,他有没有人陪,能够吃上一口热饭。   无论席恩做了什么事,都一千年了,难道肖恩不想和自己的孪生哥哥相见,一起过个年吗?   这些天没有梦见席恩学习魔法,杨阳都觉得难受,翻着已经学会的魔法,看喜欢的历史书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同时也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这件事让她心绪不宁,越想越不明白。   杨阳思潮起伏,但她没有理由打扰情侣。认识肖恩的帕西斯都不吭声呢,和莎莉耶笑眯眯地出去了——有时候杨阳觉得肖恩真是无情,连自己生前的亲人朋友都忘得一干二净。   徘徊了一会儿,杨阳还是忍不住,追了出去,托精灵之靴的福,很快在两条街外追上了两人。   在希莉丝惊讶的眼神下,杨阳拉走了她的情侣:“抱歉,希莉丝,把肖恩借我几分钟,我有话对他说。”   “没事,过会儿还我就行。”红发少女明媚地笑着。   杨阳也回以笑容,拖着一头雾水的棕发青年走到路边,深深凝视他。   因为月送的定幻石,肖恩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活人,棕色的长发还是编成辫子,刘海遮住萨桑之子的印记,俊朗的面容一点不像三十三岁的大男人,眉宇飒爽,仿佛没有一点阴暗和沉重。但是杨阳还记得,那个在银心月下孤单的身影。   她整理好心绪,语重心长地道:   “肖恩,你真的不想恢复记忆吗?想起你的身世,你的过去。我们毕竟是你现在的同伴,不能取代你过去的亲朋好友。今天,是新年,是特别的日子,是祭奠死去的亲人,和在世的亲人一起团聚吃饭的美好日子。你身边的我们,不能代替你记忆里的亲属。之前那么多的新年,你一直一直一个人,真的不寂寞吗?”杨阳本来以为友人是被人所害,经历了太过惨烈的伤痛,才不想回忆,可是都一千多年了。   说得难听点,再深的痛苦悲伤也该放下了,与其这样活着,那么长时间作为一缕缥缈的幽魂,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死不活地过日子,不能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品尝美食,痛饮美酒,不能睡觉,不能接触他人,不能和别人沟通,生者都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还不如想起来,重新投胎算了。   所以,整整一千年,肖恩不愿意回想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这是杨阳发现的疑问,不能不问的问题。   这一回,肖恩沉默了很久。   “没错,你发现了。”   他明朗的声线压抑着无比的重量,几乎完全嘶哑,琥珀色的眸子褪去了微弱的亮度,里面是无尽的孤独和痛楚。   “很多时候,我真的想知道我是谁,想起一切。我有感觉,生前我是个爱热闹的人,我受不了一个人,我讨厌孤零零的感觉,我憎恨被独自抛弃在世上!我也想知道我有没有亲人,我好像失去了一个非常非常亲密,比谁都重要的血亲;我有很多朋友,许多模糊的身影经常从我的脑海深处闪过,我想看清楚他们;还有孩子,我喜欢小孩子,我总觉得我那么喜欢收徒弟,说不定我真的有过徒弟,有疼爱的弟子,我想回想起来,重新连接起我的人生,结束这种孤独的生活。”   “可是,每次我要回想,我都有种感觉,我会面对我无法接受的终局,我不愿面对,无论如何都不想!”   杨阳不明白,她本来以为肖恩不愿解开记忆,是害怕想起悲伤的过去,现在看起来,肖恩的记忆还有秘密。   嘴角沉重的笑痕微扬,肖恩揉了揉她的头发:“本来有你们,我已经快要释怀了,可是今天看到那么多人一起围坐着,吃着热腾腾的饭菜,欢声笑语,我真的觉得好难受,又想要想起来。杨阳,你比维烈好,你是真的为我着想,哪怕让我痛苦,也对我说真话,鞭策我这个懦夫——你说得对,等天杖回来,我就解开记忆。”   “真的?”杨阳大喜过望。   “嗯,我想通了,他能解开我的记忆。”肖恩的嘴唇颤抖着,琥珀色的双眼空荡荡地固定在远方,却好像渐渐填充了无形的光粒子,亮起真正的光辉,璀璨如朝阳,“想起来后,哪怕真的是无法收场的结局,我不愿面对的情况,但我也想见到‘他’,我可能的亲人。哪怕回冥界以前,我们共同度过一个新年,和他在一起吃一顿饭,都是无与伦比的幸福。”   杨阳放心下来,绽开同样明亮的笑容,紧紧抱着他,语出肺腑地道:“嗯,肖恩,勇敢点,我,希莉丝,昭霆,耶拉姆……我们都会陪着你的。”   “嗯。”肖恩的双肩无形中放松下来,回抱住她,这个和记忆中的黑之导师长相相似,却截然不同的黑发少女。   这一次,告别了再次去采购年货的肖恩和希莉丝,杨阳的脚步轻松了许多。   其实在这个异世界的节日,她也感到几分寂寥,离开地球,不知不觉已经大半年,不知道唯叔叔、在国外的爸爸妈妈怎么样,是不是很想她。不过和肖恩迷茫了千年不同,她有明确的目标,只要找到五件圣遗物,还剩两样的龙眠和闪空,她就可以回家了。   如果在此之间,找到圣贤者的踪迹,知道大黑暗时代的历史,学会更多魔法,成为高级法师,就更好了。   风中飘散着鲜奶油咖啡、李子蛋糕、红焖牛肉等美食的香味,路边的摊贩卖着甜面包圈、牛奶砂糖烘焙的甜点、切成小块以羊奶拌烤的野鸽肉、葡萄果酱涂抹烤制的馅饼、洒上胡桃碎粒的马铃薯浓汤、填了香料和蘑菇串烤的羔羊肉……   杨阳买了新年要吃的烤鹅、果酱馅饼、鹅肝馅鹌鹑、新酿制的葡萄酒和自己喜欢的炸核桃仁,温暖的香气令人精神一振,尝了一口刚炸好的坚果,浓郁的脆香直冲味蕾,是种让人暖到骨子里去的好味道。   她坐在路边的饮料店休息,点了一碗清甜可口的花蜜茶,欣赏缤纷的街景。   悠扬的钟声和着赞美歌响起;大片的白鸽从神殿的方向飞来,消失在金红色的天空尽头;街上游人如织,小贩的叫卖声响亮;两旁的圣香月树在风的弹奏下发出沙沙的悦耳声响,一盏盏小灯渐渐亮起来……热闹的景象让黑发少女想起西芙利村的春之祭典,银发神官和村民们的面容,情潮起伏。接着,一个黑发青年的身影蓦地浮现出来,伴随着深深的怀念。   不知道史列兰现在在做什么呢,希望他也能过个好年。 第三百三十七章 新年(三)   中城卡萨兰·西境·米亚古要塞——   “请问,这是什么?”   诺因的太阳穴青筋直跳,用杀人的眼光瞪视一叠布料。   “衣服啊。”无辜的声音出自一群表情像羔羊般纯洁的侍女口中。   “这分明是套女装!”诺因爆发了,“一次不算还来第二次,你们真当我是白痴那么好骗!?”   怀柔政策无用,侍女们转而用哀兵攻势,不过对王储殿下哭哭啼啼是没用的,她们的目标是仁慈的军务长:“雷瑟克大人,你评评理,这分明就不是女装对吧?只不过宽松了点,下摆长了点。”   “我不穿!”诺因吼出雷霆之怒,打十岁起他就不穿宽松的衣服,而穿能够让不长眼的同性看清他平坦胸部的紧身衣,虽然这样做也没什么效果。   雷瑟克生性忠厚,见那套衣裳确实是中性设计,侍女们又吓得眼泪汪汪,当下好言劝道:“殿下,她们说的没错,上神殿祭拜是不应该穿军服,这件袍子和神官服差不多,你就穿了吧。”   “唔唔……”   “男子汉大丈夫,气量大一点。”雷瑟克绽开鼓励的笑容。诺因没辙地垂下肩膀:“好啦。”   “耶——”侍女们欢声雷动,簇拥着落网的猎物朝更衣室走去。看到她们的样子,诺因和雷瑟克都有一种……上当的感觉。   等进了更衣室,这种感觉越发强烈:首先腰上两根他原以为是装饰的带子被收紧,使长袍变成了长裙;然后一个侍女给他戴上中央镶有紫水晶的丝绸坎肩,后面延伸的部分是两个长长的三角形,尾端的琉璃珠和穗丝直垂到地,虽然是模仿圣职者披肩的设计,却和前面一样起到掩饰身材的作用;末了,继宝石额冠之后,一顶无比华丽的薄纱头罩接踵而来……   “够了!”诺因火冒三丈地拉扯头罩,却因为和额冠连得太紧,反而拉痛了头皮,“你们绝对是在耍我!要把我变成女人!”   “冤枉啊,殿下!”一半的侍女赶紧摆出窦娥的姿态缓和场面,另一半打开门呼叫援兵,“雷瑟克大人,殿下又发飙了,您快来劝劝!”   门外的军务长迈着有些犹豫的步子走进来,一看呆立当地。   站在房间中央的活脱脱是他梦中的人儿,还是他想也不敢想的打扮。   “雷瑟克大人,很好看吧?”   “呃……嗯。”   诺因信以为真,手顿在半空:“真的?真的很好看?不奇怪?”雷瑟克走上前,帮他戴正歪到一边的头罩,低声道:“嗯。”算是放纵吧,那个人可能一生也不会为自己穿上这样的衣服,那么……和她相似的兄长也好,让他看一次。   “嘿,那走吧。”诺因兴高采烈地拉着部下往外冲。   卡萨兰对于节日的礼仪最为烦琐,特别是年初的至冬节和年中的国诞日,起码要祭神一个礼拜,其他祭祖、游览、演讲之类活动更是安排得十分紧凑。诺因成为西境的统治者后,大大简化仪式,但一些固定的流程他也无法删减,比如上神殿祭祀祈祷,取圣水祝福全民,演讲、阅军等等。完事后,还要待在神殿整整三天,静思茹素,不得见任何外人。当然这三天诺因都是用看书打发时间,大鱼大肉照吃不误。   前往神殿的途中,诺因暗自纳闷男性市民怎么都一脸见鬼的表情,女性多半惊喜交集作感谢状,共同点是鸦雀无声,整条街静得可怕,直到队伍过去很久以后,才陆续有诺因听到绝对会吐血的对话响起:   “终于,在我有生之年看到殿下嫁出去了……”   “果然,殿下还是走向了那条不归路……”   踏上神殿高高的台阶,诺因当先跨入礼拜大厅,惊讶站在祭坛下方的人:“怎么是你端圣水!?”   “不知道,祭司长拜托的。”法师长的语气同样有一丝困惑,不过只要是美女的请求,对他就是不可抗力,“话说回来,你这身衣服可真别致啊。”这小子脑袋进水了吗?   “是吧,雷瑟克也说好看。”   “哦。”吉西安恍然大悟地瞥了眼僚友,不意外他羞窘的神色,没有揭穿,将盛放圣水的托盘默默递给主君。   三人都没有料到,这个再纯洁不过的动作,在周围披着圣职者外衣的同人女们看来,却是新郎将婚戒递给新娘的神圣一刻。三分之一的人发誓要将这一幕永远流传下去;另三分之一决定今天开始写日记,捕捉诺因三人每一个美好瞬间;剩下的打算投稿给新发行的《花园周刊》,大捞一比。   呜呜~~~殿下,你一定要幸福啊!拭着眼泪,咬着手绢,同人女们诚心祝福。   为单膝跪地的诺因洒圣水的伊斯塔神官长看见这个景象,欣慰地摸了摸胡子:时下的年轻人,还是满虔诚的啊。   ******   被损友狠狠嘲笑了一顿的军务长叹息着朝军营走去,刚刚阅军时没看见露蒂丝,他担心妹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才挂念着,几个女兵急急忙忙跑过来:“雷瑟克大人,快跟我们走!”   “咦?”   “露蒂丝病了,很严重!”   狭小的房间里,露蒂丝躺在木板床上,全身被毛毯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张通红的小脸,嘴唇因高烧而干裂,吐出无人听得懂的呓语。总共三个火盆燃烧着炭火,还是驱不走室内的寒气。   “为什么不把她移到条件好点的地方?”一进门,雷瑟克就大吼。   “现在没法移动她。”回答的是精兵团第二大队队长爱伦,也是露蒂丝的直属上司,身旁站着神情同样凝重的第一大队队长尤菲米亚。雷瑟克冲到床前,轻抚妹妹的脸颊,烫手!   “怎么会搞成这样!?”饶是他脾气好,这时也不禁勃然大怒。   爱伦愧疚地低下头。尤菲米亚毫不退缩地迎视他:“不是爱伦的错!这里没有人虐待她!是她自己做超出限度的训练,晚上还溜到校场跑步!”   “……对不起。”   “好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一直没出声的精兵团团长沙里西恩开口道。“医师来过了,除了开点药也没办法,她这是风寒,只有靠毅力度过危险期,才能慢慢好起来。”雷瑟克看了看噗噗作响的药罐,问道:“白魔法师呢?”虽然白魔法不能抑制病情,却能从根本上强化生命力。   “都回家过年去了。”爱伦叹息,“还在职的只有伊斯塔神官长,可是——”言下之意很清楚:谁能让一把年纪的神官长风雪天奔波?只怕这个还没治好,那个先倒了。   雷瑟克深深吸了口气,力持镇定,掏出手绢擦拭妹妹脸上的汗珠:“你们都下去吧,我来照顾她。”   “这……”众人面面相觑。   “就像沙里西恩说的,现在只有靠露蒂丝自己撑过去,那多几个人也没用——倒是,帮我把吉西安叫来。”   过了没多久,接到消息的法师长就行色匆匆地赶到,二话不说施展唯一会的水系治疗术。   “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还是看她自己。”完事后,吉西安才有空拨弄凌乱的头发,“我已经叫理查德通知最好的医师,顺便带棉被过来。”   “谢谢。”雷瑟克感激地道。他心神不宁,竟然什么也没想到。   “跟我客气啥——话说回来,露蒂丝怎么会病得这么严重?”   “过量训练。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关键还是你这个当哥哥的照料不周啦。”吉西安像是嫌友人还不够担忧,泼了一桶油。雷瑟克狠狠瞪视他,反唇相讥:“总比某个无节操的家伙好!”   下意识地低头,瞄见脖子上的吻痕,吉西安连忙扣好扣子。雷瑟克趁胜追击:“太饥渴了吧,刚祭祀完就和女人上床?”   “好不容易那个不识情趣的小子不在,我当然要把握机会。”吉西安厚颜无耻地道,“看我多讲义气,放着美食不用,跑来为小丫头治病。”   “真是谢谢你了。”这声道谢毫无诚意。   “好啦,要斗嘴改日奉陪,先解决露蒂丝的事。”吉西安明白友人心情恶劣,才会异于往常的尖锐,大度地不计较。雷瑟克凝视露蒂丝略微转好的脸色,默默咀嚼后悔的滋味。   吉西安说的没错,确实是他这个当哥哥的照料不周。   理查德很快带着医师出现,喝了两贴药,又做好保暖措施,露蒂丝的烧慢慢退下来。雷瑟克和吉西安大喜,医师却浇了盆冰水:“病情还会反复,要过了今晚的危险期才能放心。”   “你回去吧。”送走医师和情报部副部长,雷瑟克对友人道。吉西安回他一个白眼:“说什么蠢话。”   “咳!”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露蒂丝发出低哑的咳嗽,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雷瑟克赶紧凑过去,关切地问道:“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哥哥?”   “还有我。”吉西安举手,苍蓝色的眸子同样溢满关怀,“你也太不当心了,怎么那么不爱惜身子。”露蒂丝呜咽了一声,定定瞅着兄长:“我以为…你不会管我。”   “怎么会!我是你哥哥!”   “以前你就不管,都是爸爸哄我吃药,妈妈安慰我。”说着说着,露蒂丝落下泪来,哀怨指控。   “对不起,以后我再也不会了!”雷瑟克心疼地为她拭去泪水,许下诺言。吉西安指着他:“你就是为这傻大个生病的?太不值得了吧。”雷瑟克虚踢他一脚。   “才不是,我不想生病。”露蒂丝又咳了会儿,双眼涌上深深的失望,“诺因哥哥不在吗?”   “呃——”吉西安和雷瑟克面面相觑,都是一脸为难。   “没关系,我不要他来,我这个样子一定很丑……”   “没这回事!”   “是啊,你现在很有病美人的味道哦。”吉西安哄人的水平比损友高多了。露蒂丝露齿一笑,接着沉沉睡去。见状,两个青年都愁眉深锁。   傍晚,病人的热度回升上去,用冰块降温也不见明显的效果。雷瑟克忧心如焚。吉西安在房里来回踱步,反复劝说他去神殿抓人。雷瑟克总是推说来了也没用,可是到半夜,他也沉不住气了。   “我去叫殿下。”硬生生拔离定在妹妹脸上的视线,军务长大步走向玄关。   “乌龟!早叫你去了!”法师长丢来气急败坏的谩骂,同时坐到他的位子,“快去!我会照顾她!”   再不打话,雷瑟克直奔马厩,抢了一匹赶往神殿,翻墙摸到后院,不意外客房的灯还亮着。   诺因正合上书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异响,右手按在剑柄上,下一秒讶然松开:“雷瑟克!?”   “露蒂丝病了……”军务长满脸汗水和融化的雪水,气息粗重,模样十分狼狈,“求你去看她。”黑发青年微一皱眉,拿起衣架上的斗篷:“走吧!”既然是雷瑟克的拜托,哪怕母夜叉他也会去看,何况只是个小丫头。   见到人后,诺因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双眉高高竖起:“你们俩是白痴吗!?”语毕,将棉被一裹,抄起露蒂丝就往外冲。   “殿下!?”两人大吃一惊,吉西安反应快,一把拉住:“不行!不能移动她!而且,你是骑马来的吧,露蒂丝会受不住的!”   “总比她就这样死掉好!”诺因挣开钳制,感到露蒂丝的体温非常高,试着施展了一个精灵魔法的苏愈术,病人就抱在怀里,不用担心魔控力的问题。   然后他抱着友人的妹妹走向坐骑,小心翼翼地骑上去,命令魔封施加护罩,以减轻颠簸的冲力,接着向神殿策马而去。   折腾了一夜,露蒂丝的病情总算在魔法、神术和良药的三重疗效下转危为安,三个青年这才松了口气。   朦胧的视野映出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黑发,白皙清秀的侧面也镀上一层莹润的色彩,细长微翘的睫毛就像流苏一样闪亮,露蒂丝不敢置信地眨眨眼,好半晌才出声唤道:“诺因哥哥……”   “醒了?”诺因立即从打盹状态切换至清醒,熟练地换降温布,他以前也曾这么照顾母亲,问道,“要喝水吗?”   “嗯。”   喝了小半杯水,露蒂丝感觉好了很多,环顾四周,是一间明亮而华丽的房间,与自己窄小简陋的营房截然不同,“这里是哪儿?”   “神殿。”诺因说着就来气,“你可真是惊动了不少人啊!”露蒂丝把脸藏进被子:“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哼,添麻烦,你知不知道你哥担心得快疯了?刚刚才被我赶回去睡!”   这回露蒂丝整个人都不见了。诺因一把拉下被子:“你想闷死自己!?”   不料被下是一张泪水模糊的小脸:“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喂喂,你别哭啊!”诺因吓得左顾右盼,让他惊吓的不是美女的眼泪,而是美女的哥哥会否突然冲进来,把他痛揍一顿。确定门外没人后,他才如释重负,胡乱帮她擦拭,半威胁半安慰地道:“不许哭!都是大人了,再哭就不像话了。”   “咦?”   “你月事来了。”诺因眼里闪动着复杂的光芒,顺手梳理她汗湿的刘海。露蒂丝面红耳赤,让心上人照顾来月事的自己,太难为情了。   可是她感到身上暖暖的,一点没有不适,她的心也像摊开的整洁棉被,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有几个男人愿意亲手照料女孩家的生理期?何况还是一位尊贵的王储。就算他脾气臭嘴巴坏,说话常常气得人跳脚,但是她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诺因心想难怪小丫头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原来凑上女人最脆弱的日子,知道后,雷瑟克吓得束手无策,吉西安也表示无能为力,还是有妹妹经验的他卷袖子上,当下教训道:   “看来你知道,那就不用我教你了,今后别再胡闹!一般训练可以了!”   “哦。”露蒂丝乖乖答应,偷瞄他,良久,才把此刻的心情化为一句再平凡也再真挚不过的告白,“诺因哥哥,我喜欢你。”   “……”诺因没有什么触动,平静地俯视她,倒是那双湛蓝眸子里荡漾的情潮刺激了他的记忆,他曾看雷瑟克这么遥望一个人。   “你对我,是恋人间的喜欢吧?”   “对啊。”   “那是什么感觉?”停顿了一下,诺因用一种微妙的语气道。露蒂丝不假思索地答道:“就是想对一个人好,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想保护他,想看到他的笑容,想听到他的声音,想把一切快乐的事和他分享,想为他承受一切伤痛。”   诺因一一比照,最后得出结论:“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虽然早有心理准备,露蒂丝还是禁不住苦涩一笑,随即鼓起信心,“没关系,我会努力让你爱上我!”   这种事是可以勉强的吗?诺因心中疑惑。   当露蒂丝再次入睡,这次诺因却没有打盹,看向透出清晨光辉的窗户。   钟楼传来悠扬的声响,象征旧的一年即将过去,创世历1038年就在眼前。不知道明年他能不能克服魔控力的问题,成为梦寐以求的法师和冒险家。这个魔导国的情况会不会好起来,姑姑自己成为国王,不要让他继位了。   喜欢……黑发王储又想起露蒂丝的告白,那在他短短二十四年的人生里从未邂逅,全然陌生的爱情,摇了摇头,还是翻开了心爱的魔法书。 第三百三十八章 新年(四)   在诺因上神殿祭拜的同时,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到达了边境重镇塞维堡。   这是考虑到驻守占领区的三名佣兵团长往来不便,出于安全所做的举措。而同行者中,最高兴的莫过原南城救世主柳轩风。阔别了两个多月,她终于可以和新交的朋友师长团聚。   “玛莎,绿,莱拉姐姐!”   远远望见站在要塞前的三人,她忍不住招手唤道。两个少女应声跑过去,莱拉因为金雀花佣兵团长的身份,只微笑回应。   “轩风,轩风,你没事!”玛莎和绿激动地围着友人,以热情的拥抱表达内心的欣喜。她们同是在厨房帮佣的女孩,收获祭当天,一个和男友约会,一个值班,幸运地躲过了死亡佣兵团的魔掌。   轩风同样欢喜,指了指身后的人:“贝姆特没通知你们吗?”   “通知了,可是我们要亲眼看到你平安才能放心。”   没有打扰三个朋友之间的对话,贝姆特径自带领其他人走向莱拉:“伤好了吗?”   “是,多谢首领关心。”女佣兵行了一礼,“夏亚他们很快就到,大家先进去休息吧。”   一下子涌进三万多人,庞大的要塞也显得拥挤起来。幸好住宿方面早有安排,吃饭却成问题了。虽然大部分佣兵都蜂拥上街去酒馆寻欢作乐,但也有不少是在食堂用餐或打包。为了喂饱这些人的大胃口,厨子们忙得不可开交,连轩风也被拉来帮忙。   “对不起啊,轩风,你刚回来,就要你忙东忙西。”   “没关系啦。”轩风快活地道,同时利落地切着一大把莴苣。尤其在煮着某人最讨厌的软绵绵的食物,想象他皱成一团的表情时,特别兴奋。   呵呵。将紧接着切好的南瓜倒进汤锅,轩风不禁浮起恶魔般的微笑。   见她不介意,玛莎和绿松了口气。除了她俩,帮佣的都是新来的少女,不认识轩风。不过伊斯法的女性都很豪爽,闲扯了几句,就混熟了。   “马上要来的三位佣兵团长是怎么样的人?”轩风好奇地问道。   “嘿嘿,首先,都是帅哥。”跟这个友人相处了一段时间,绿很清楚她的弱点,一开口就抛出一块又香又甜的饵,果然轩风一脸喜从天降。瞅准机会,玛莎泼冷水:“只不过一个年纪大了点,一个年纪小了点,另一个倒是刚好。”   “好哇,你们俩,耍我!”轩风挥舞菜刀,玛莎和绿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别听她们瞎说,克劳德团长年长归年长,却沉稳可靠,我很迷他哦!”一个帮佣的少女为心上人平反。另外几个齐声道:“夏亚也很可爱。”   “才不呢!”出现两个反对声音,“他老是霸占朱烈斯团长,像小孩子离不开哥哥,好讨厌!”轩风竖起耳朵:“朱烈斯?”绿咬耳朵:“就是血徽佣兵团长,很温柔很英俊的人。”花花女郎顿时眼睛大亮。   不过很温柔的人,能够做占领区的军官吗?轩风心里持保留意见。   又一个口味不同的少女反驳:“那三个都不好,我喜欢达留恩团长,热情的男子汉!”   “我喜欢萨罗斯团长,虽然花了点,但是成熟又有魅力,男人就应该像他那样。”   轩风听得津津有味,突然插口:“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呢?”余人爆笑:“他们俩啊,是很好,可惜我们连谁是谁也分不清,怎么谈恋爱?”轩风也忍俊不禁。   一时间,厨房变成了菜市场,女孩们纷纷鼓吹自己的爱慕对象,直到胖厨娘大喝一声,才回过神,吐着舌头返回工作岗位。然而半晌功夫,聊天的欲望就死灰复燃。   玛莎小声问道:“轩风,听说你那段日子和提拉的英雄在一起,他是怎样的人?”   “他啊……”一想起肖恩,轩风就好笑,“是很可靠,很温柔的人,像火焰一样给人温暖的感觉,有时候又很迷糊,比如爱情方面。我告诉你,他连怎么生孩子都不知道,还以为去甘蓝菜田一趟就能抱到娃娃了。”   “不会吧!”众人一致惊呼,难以置信。   “是真的,我当时听了,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啊,我真的粉同情他的情人,将来结婚时,肯定要身为女方的她主动。”   众人连连叹息,不少还捧着胸口,一副梦想破灭的样子。轩风笑嘻嘻地道:“别忙失望,他真的是很帅的男人,不过个人认为还是做朋友比较好,做恋人的话,会很没有安全感——他对每个人都太好了。”   “哦。”众人似懂非懂地点头,几个少女重新燃起崇拜英雄的情结。   “还有哦!他身边的帅哥可不少!有个冷面热心的小鬼,做菜手艺一流,我们谁也比不上他;一个能变成可爱洋娃娃大小,个性别扭的祭司;他的情人,最最最帅,最最最痴情的血龙王扎姆卡特大人!”轩风一手握拳,慷慨激昂地道,连想过来骂人的厨娘也被她唬住了。女孩们遥想了一阵,发现不对:“轩风,你是说……帅哥对吧?”   “对啊!”   “可是…祭司……”   “哦,那个祭司是男的。”轩风浑不在意。余人脸如土色:“男人和…男人……是情人?”   看出她们的无法接受,同人事业卫道者眼一眯,眉一竖,哗地跳到椅子上,开始气势十足的演讲:   “听着!不要瞧不起同性恋!一大半的同性恋是因为生理和后天环境的影响,这本来就不是他们的错!剩下的也只是巧合地爱上了自己的同性,而爱情是神圣的!能因为对象是男人就唾弃一份真爱吗?答案是不!何况同性之间的恋情经常比异性还感人肺腑,因为有挫折横亘在他们当中!你们知道吗?月和扎姆卡特——就是我刚刚说的两个——他们的爱情就经过千年的磨难!先是月的弟弟妒忌他,要杀死他,幸好月事先察觉,才保留了灵魂,但也一直到一千五百多年后的今天才复活。而这段时间,不知情的扎姆卡特到处流浪,甚至找魔界宰相单挑,想自杀去陪恋人——你们说!这样的爱不比异性的爱伟大吗?不应该支持吗?”   “应该!”底下响起一片赞同声,人人泪流满面,感动不已:“呜呜~~好痴情的龙王哦。”   “能被这样的人爱着,就是死了也甘心。”   “男人又怎么样?真爱无罪!”   看到自己播下的种子成功开出耽美之花,轩风满意颔首。不过,即使知道她为自己组织了一支后援团,身在摩耶的两人也不会高兴吧,那两个本来就是无视世俗规范的狂妄之辈。   就在七嘴八舌的讨论气氛急遽攀升的时候,外头传来一个无奈的男性嗓音:“难怪你曾经想把我和德修普凑一块,原来已经形成同性恋理论了。”   “呀,贝姆特!”轩风一吓,不小心跌下椅子,被一双臂膀接个正着。   “你啊,自己怎么想都可以,别污染别人行不行?”温热的气息随着沉厚的男低音拂过她的颈侧,让她莫名的心跳加速,情不自禁地扭了扭:“什么污染!你偷听,就算得高尚的行为了?”   “我是来看看午饭做得如何。”贝姆特也颇不自在地放开她,瞥了眼目瞪口呆的众人,“不过看来你们都很忙。”   “啊,首领,对不起!”女孩们慌慌张张地跑开,轩风也不例外,但是嘴上仍不忘招呼名义上的情人:“太闲了吧,堂堂西城城主,竟然有空来调查士兵们的伙食?”   “这种时候,我一向是最闲的。话说回来,怎么又是南瓜汤?你就不能煮点有嚼劲的东西?”   “呵呵呵,南瓜和萝卜一样是好吃又营养的大众食物,排斥它们的你,才需要反省。”轩风发出与恶魔毫无二致的笑声,一边继续往汤里扔南瓜,一边轻松地反驳回去。   正当贝姆特思索要怎么反击时,一声娇呼撞进他的听觉回路:   “首领~~~”   似曾相识又意外恶心的声音冻结了战士的本能,结果青年保持转身的姿势被一团红云扑个满怀,亲热地蹭啊蹭:“首领,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   “轩风……”玛莎瞪着汤锅,她刚才亲眼瞧见友人把一整罐盐倒进了里头。   “……夏亚?”贝姆特的声音有点不确定的成分,因为他怀里的触感不对。伊斯法大神官往后一跳,笑靥如花地提起裙角:“是。”他这一退,众人首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的穿着,而是胸口的起伏。   “咦咦咦——”除了轩风以外的女孩们一齐大叫。   终于……贝姆特叹了口长气,从夏亚更像女性的言行举止,对血徽佣兵团长的爱慕,他早就有觉悟——他的大神官迟早会变成大祭司!   “你成年了?”   “对,我还和朱烈斯订婚了哦——朱烈斯!”夏亚向身后的人招手。贝姆特抬眼望去,只见血徽佣兵团长一脸郁卒地缓缓走来,手上戴着婚戒,看来已经对悲惨的未来认命了。   应该同情他,但是一时无法调整心态的西城城主用眼神发出质问:笨蛋!你为什么不拒绝他!?   被霸王硬上弓,作为男人我怎么拒绝?朱烈斯全身都充斥着被害者的气息。   两个男人眉来眼去之际,轩风偷偷问友人:“夏亚不是你们的大神官吗?怎么变成女的了?”   “她是沙灵族,成年沙灵可以选择性别。”玛莎带着余悸未平的神情回答。轩风恍然大悟。   大神官变性的消息在整个要塞掀起轩然大波,当天人们都在谈论血徽佣兵团长的不幸和“大姐头”的归来。   尽管不用再靠夏亚送自己回地球,未免莱拉等人起疑,轩风还是主动拉关系,没有心机的新任大祭司很快就和她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期间朱烈斯一直在喝闷酒,给轩风的印象不深。倒是坐在他旁边的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让她感觉不错,机警的目光源于弓箭手的天性,又不掩气度的沉稳,遗憾的是年轻个十岁会更好。   新的一年迫在眉睫,要塞内却没有什么相关的布置,伊斯法是唯一没有庆祝活动的城市,民众向来用最原始的方式——吃喝玩乐来表达喜悦之情。为此,贝姆特特地对轩风提出警告:“做好心理准备,免得被吓到。”   “怎么?”   “既然是一群一喝醉就没有自控力的男人的狂宴,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大概有数。”   “你是指:发酒疯、随地乱吐、把看不顺眼的对象剥光了扔进垃圾桶或女浴室、表演飞刀秀、脱衣舞、裸奔、集体斗殴、干杯洗礼、夸耀肌肉和下半身、污言秽语大比拼之类的行为吗?”   “……你知道啊。”   “玛莎她们都告诉我了。”轩风面无表情地道,随即拉下脸,“话说回来,让女性清理场地,照料搬运醉鬼,你们男人实在有欠考虑呢。”   贝姆特苦笑:“抱歉,不过这种场合,女性确实比男性有节制力,所以才这么安排。”   “嗯哼,我会把这句夸奖转告她们,这样大家也会比较有动力。”少女绽开宛如春花的笑容,看得青年一呆。   “我说,贝姆特。”   轩风突然毫无预兆地踮起脚尖,靠近对方极具立体感的五官。贝姆特努力把后仰的程度控制在不失礼的范围内,问道:“什么事?”   “我不计较你弃我于不顾,毕竟你是伊斯法的城主,不过,作为小心眼的女人,索要一点报酬不为过吧?”轩风心里并不是毫无芥蒂,想必贝姆特也是如此,那还不如找个借口让彼此释怀,为死亡佣兵团闹僵实在太不值得了。   “什么报酬?”看出她的打算,贝姆特脸上的线条软化下来。   少女无声地一指按唇,会意的青年脸色惨白。   被一段往事留下心理障碍的他,即使隔着衣服与异性接触都会全身僵硬,何况这样敏感的地方,也许会当场吐出来,而光是克制这种反应就会要掉他半条命。   简直是惩罚!险些哀鸣的他却无法责怪对方,因为轩风并不知情。   抱着必死的心态,贝姆特弯下腰,却在逐渐靠近的过程中,感到一股近似期待的情绪,冲淡了原本的反胃感。   就在这样复杂的心情里,他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小气的男人。”目送脚步快得像逃跑的青年,少女小声嘀咕,语气却没有丝毫不快的成分。 第三百三十九章 新年(五)   相较诺因和贝姆特,东城城主罗兰要准备的事宜就多了。雪之月29日,终于结束长达一个星期的祭神礼,回到王宫,忙里偷闲的他吩咐心腹拿来最近的报纸。   “噗!”岂料才看到第三份,金发青年就喷出嘴里的茶,吓得一旁的大神官下巴差点掉下来。   “大人!”怎么回事!是有关世界末日的报导吗!?竟然让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主君震惊到喷茶!!   “咳…哈哈,咳咳咳!”罗兰一边喷笑一边呛咳,痛苦得脸都扭曲了,同时递出让他陷入这种情况的罪魁祸首。看清报上的内容,法利恩也冲击得嘴角抽搐。   “惊爆!史上最华丽的三人行——诺因殿下与吉西安、雷瑟克两位大人的婚礼!”   “最美丽的新娘——让人感动的奇迹结晶!”   “梦幻般的一刻——叹为观止的约定瞬间!”…………   一大堆诸如此类耸动又不负责任的标题,罗列了整面的报纸。   “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罗兰拼命捶打桌面,标准幸灾乐祸的模样,“受不了,真是太幽默了!西境的女性好有趣!”   法利恩苦笑着合上报纸:“我不认为有趣,这分明是造谣。”   “正是造谣才有趣啊,法利恩!想象一下德修普的表情,哈哈哈……哎哟,不行了,我会笑死!”   “他会勃然大怒吧。”   “不不不,顶多哭笑不得。”罗兰努力按住上扬的唇角,“生成那样一张脸,被这么做文章肯定不是第一次了,要是一一计较,他早气疯了。”   “换作我,我一定会视为奇耻大辱,把对方宰掉。”法利恩发表感言。   “哎,同性恋也是人么,用不着这么激动。”   对于主君的宽宏大量,法利恩的回答是依然无法接受的摇头。   罗兰耸了耸肩,笑着拿回报纸:“拜德修普所赐,过了个愉快的中午,下次找机会感谢他。”   ******   午后,海上要塞赫莱兹的驻留部队和镇守绝境长城的将兵相继回到首府坎塔萨,令整座城市为之沸腾。罗兰亲自到空浮舟站迎接,一照面就被两位要塞指挥官揪住脖子算帐。   “你这小子,过年了才叫我们回来!生日为什么不发通知?”「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恶狠狠地逼问。   “哈哈哈,反正也没差几天嘛,何必计较。”   「苍空骑士」席斯法尔·克雷因叫得惊天动地:“什么不计较!一顿和两顿差得多了!”   “咳嗯。”眼见主君的形象被破坏得一塌糊涂,国务尚书克莱德尔大声咳嗽提醒。   嘻嘻哈哈的三人立刻分开,站得笔端笔正。罗兰堆起属于统治者的高雅笑容:“两位将军远来辛苦。”   “能为大人效命,是我等的荣幸。”马尔亚姆和席斯法尔一起行礼,收起刚才的开玩笑神气,一连串变化只能用恐怖形容。   了不起,了不起啊!站在国务尚书身后的冰宿暗暗咋舌。   「金色死神」伊芙·比拿就正经多了,一下船就摆出臣子的姿态,反而是罗兰大步上前,一手揉乱他梳得好好的金发:“怎么还是这么矮,饭都吃到哪里去了?真怀疑你有坎德人(注:也叫半身人,克莱恩世界的一个种族,身材矮小,个性乐观,在文里已灭亡)的血统!”动作和表情都像极了一个疼爱弟弟的兄长。   冰宿捕捉到伊芙身旁的副官脸上掠过异色,却不明其意。   伊芙笑道:“它不长,我也没办法。”罗兰冷哼:“一定是你没好好吃饭,待会儿非逼你塞下一桌酒菜不可!”   “罗兰,饶了我吧~~~”   唉唉,竟然连伊芙将军也……克莱德尔抚额叹息。法利恩劝道:“这种喜庆日子,您就不要太苛责他们了。”才说着,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和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也加入进去,几个老战友亲密地笑成一团。   欢庆活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在这个人人抛去了理智尽情享受的夜晚,最辛苦的要属宪兵了,得东奔西跑处理突发事件,幸好两支军队的军纪都很好,醉酒闹事的士兵并不多。   罗兰一边回应部下的敬酒一边盘算接下来要开源节流,经过东之贤者授章仪式、生日宴会和新年庆三重洗礼,财政已逼近赤字,再不省钱可不行。仿佛嫌他还不够烦恼,一个大臣兴奋地说请来了首都最著名的剧团,给大家表演助兴。   还不如我自己下场哩!罗兰心下嘀咕,嘴上却不得不嘉勉——这种场合,是不能扫兴的。   剧团不负盛名,光是舞娘就美得令人垂涎三尺,当优美的旋律扬起,个个摇摆纤腰翩翩起舞时,叫好声更是此起彼伏。   在这片欢腾的气氛中,却有一人小声批评:“还不及阁下跳得好。”   “狄格。”伊芙挂着无奈的笑摇摇头,呵斥部下。另一头,冰宿不知为何,咯咯一笑。罗兰立刻斜过眼去:“你笑什么?”   “没什…扑!”冰宿竭力忍耐,却压抑不住捧腹的冲动。   ……可恶。知道她是把那些舞娘和从前的自己重叠了,罗兰咬牙切齿。这时,一个守卫从旁边绕过来,在他耳边道:“大人,有位叫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先生求见。”   “快请!”罗兰转怒为喜,不觉提高嗓门。   音乐一顿,舞娘们也停下动作。随着逐渐高昂的喧哗声,人人转过头,只见一个银发垂地的青年徐徐走进大殿,月色长袍衬托得他的气质飘逸若仙,身材修长匀称,面容秀丽皎洁,唇边笑意盈盈,风采夺目。   “哟,乖徒儿,你这儿可真热闹。”银发青年吐出清越动听的嗓音,内容却炸得众人耳鸣嗡嗡,当罗兰开口的刹那,更是爆发出数倍火药的威力:   “师父!”   除了冰宿,在场的人都化为石像,瞪着罗兰快步迎上前,将外表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师父”抱进怀里。   “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   “因为我也要早走,跟人约好喊‘新年快乐’。”   “真是扫兴的家伙。”罗兰啐舌,帕西斯笑嘻嘻地道:“好啦,别杵着了,介绍他们认识。”   “是。”罗兰转了个身,面向厅内宣布,“诸位,这位是我的授业恩师,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   “啊……久仰久仰。”   “欢迎欢迎。”   “你好你好。”   事出突然,大多数人只能做出这种下意识的回应。东城城妃直到被丈夫推到客人面前,才清醒过来:“我的妻子,朵琳·欧斯达。”   “您、您好,费尔南迪先生。”朵琳慌忙行了个屈膝礼。帕西斯从容而优雅地化解了她的狼狈:“初次见面,朵琳夫人,您果然和罗兰说得一样娇美动人。”   “啊…您过奖了。”朵琳羞红了脸蛋,对眼前的人生出由衷的好感,同时也不禁好奇,“费尔南迪先生,恕我冒昧,请问您今年贵庚?”   闻言,每个人都竖起耳朵。   “一千多岁吧。”年轻的城主若无其事地投下炸弹。   “喂喂,罗兰,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训斥完徒弟,帕西斯朝受惊过度还没回神的朵琳绽开迷人的笑容,“别听他瞎说,我只比您的丈夫大几岁。”   安心的吐气声响彻大厅,毕竟“一千”这个数字太惊爆,让人难以置信。   撒谎不打草稿。罗兰一边在心里撇嘴,一边为他引见身边的其他人。   轮到冰宿时,帕西斯笑得有几分暧昧的味道,轻易看透了她的真实身份。   “今后请多指教,冰宿小姐。”   “请多指教。”一听他的用词,冰宿就明白情人知会过了,心下微赧,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   是个冰美人啊,原来罗兰喜欢这型的。帕西斯暗忖,荡到另一桌去套近乎。   “你师父很厉害。”见银发青年只聊了几句就和周围人打成一片,还有更多人像飞蛾扑火般涌来,冰宿低声评价。罗兰微微一笑:“嗯。”   言下有些复杂,其实他早就知道帕西斯擅长政治上的话术和进退,懂上流社会的礼仪,当初鼓励他报仇时,一股脑教会了他,包括裙带关系——利用长相勾引女人。   这些教授造成了刻骨铭心的心伤,一场疯狂的复仇剧,妹妹和亲骨肉的惨亡。   而且从自己的感受,罗兰认为相比拉克西丝那样的雄才大略,政治上的远见,帕西斯只是政治手段出色。   茶发少女瞟了他一眼:“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不同意见?”   “嗯…怎么说呢,当初我跟着师父学艺时,只觉得他是我见过本领最高强、最神秘的人。还有,是个不折不扣的隐士。但最近又发现,他是个非常出色的政治家。”   多年的沉淀和思索后,罗兰已不是当年的自己。在他眼里,围绕师父的光芒渐渐退去,他依然敬爱帕西斯,尤其佩服他的本领武艺,但不会再对他的一切照单全收。   罗兰承认自己做不了帕西斯那样的人,可能他还有点无聊的良心吧。他想成为和师父不同的王,为百姓谋福祉,始终是他的愿望,也是他的赎罪。   转了一圈回来,光复王已自居为东城的一员,自在地道:“咱们师徒难得见面,我表演一个节目吧,也算是补送你的生日礼物。”   罗兰眼中闪过心照不宣的光芒,微笑道:“师父想表演什么?”   “弹琴。”帕西斯朝剧团的乐师伸出右手,“呐,你的琴,借一下。”   “啊……好的。”长相英俊的男性乐师微一犹豫,递出竖琴,几个舞娘微微变色。这细微的反应被大部分人忽略,却逃不过少数人的眼睛。大神官立马做手势要潜伏在暗处的密探清除混进宴席的害虫。   “别忘了把耳朵塞上。”罗兰提醒。密探们虽然一头雾水还是照办。   坐在侍从搬来的椅子上,帕西斯怀抱竖琴,调试了几下,便信手弹起。   天音流泻。   让人无法相信是人类演奏出的音符回荡在再无一丝声息的殿堂里,营造出一个梦幻般的瑰丽世界。   沉醉间,无人发觉刚才很受欢迎的剧团,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   “罗兰,我一来就帮了你个大忙,你要怎么谢我啊?”   晚宴结束后,帕西斯趁着徒弟送自己去客房的机会,向他索要报酬。罗兰温言道:“师父想要什么谢礼?”   “嗯嗯,做点蛋糕给我好了,刚才在宴会上都没怎么吃。”   “是。”   听到主君过于干脆的回答,同行的臣子无声哀鸣,纷纷劝阻:“费尔南迪先生,您想吃甜点,我们即刻叫厨房做,用不着…麻烦大人。”   “他们肯定没罗兰做的好吃啦。”即使清楚自己的要求有损徒弟的君威,帕西斯还是任性地坚持己见。罗兰不愿违背师父这点小小的愿望,便挥手下逐客令:“你们退下吧,我想和师父单独待会儿。”   众人不情不愿地离去。帕西斯唤住其中一人:“法利恩大神官,请留步。”等余人走远后,才接着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他眼光敏锐,在宴席上,法利恩先是震惊,之后好几次欲言又止。   确认主君允许后,法利恩才鼓起勇气道:“请问,您是在卡拉尔郡任职的无名氏神官吗?”   “啥?不是不是。”帕西斯立刻明了对方的身份,“那小子给你添了麻烦是吧,他是我的分.身。放心,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法利恩脸上交织着恍然与放松,恭身道:“打扰了,恕我告退。”   “很漂亮的年轻人啊,跟你不相上下。”目送褐发青年的背影,帕西斯笑道。   “他是我弟弟。”   “耶!你弟弟!?那我应该对他更亲切一点的。”   爱屋及乌的银发青年咕哝,随即露出好奇宝宝的表情,把话题转到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对了,那位小姐,你心仪的小姐,是法师还是女官?看起来地位满高的。”之前介绍时,罗兰只说了句“这位是冰宿小姐”,前言不搭后语。   “她是圣贤者的后代。”   帕西斯的表情冻结了一瞬。见状,罗兰紧张起来:“师父?”   “……唉唉。”良久,帕西斯才轻扯刘海,吐出颇为无力的声音,“你的眼光怎么就这么奇怪呢?算了,既然是你喜欢的人,我会努力接受她的。”   “你讨厌圣贤者的后代?”罗兰精准地抓住问题的关键,心下纳闷,他本来猜测帕西斯也是圣贤者古兰·罗瓦的徒弟,和初代圣巫女、四位开城城主是师兄弟,这么一来就不对了。   “是不喜欢。”帕西斯压抑住内心的嫌恶,竭力用平静的语调道。   “那我就不带你去见她了。”   “切!难道我还会杀了你的小情人不成!”   罗兰忍俊不禁:“当然不会了,我是为师父着想。”横了他一眼,帕西斯这才绽开真正释怀的笑容:“好啦,甜点先放一边,带我逛逛这里吧,我看看这十年你过得怎么样。”   ******   走了一会儿,帕西斯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西城没查到贝姆特的身世,现在正好调查,不过翻书太麻烦了,他干脆问身旁的向导:“罗兰,你知不知道初代西城城主有个儿子?”   “知道,他很有名。”罗兰还特意查过那段历史,可惜因为魔族的破坏,大黑暗时代和建国初期缺失大量记录,真相笼罩在历史的迷雾中,到了初代神官王利希特才开始清楚起来。   “快告诉我!”帕西斯惊喜地催促。罗兰和他并肩而行:“那是段相当有名的佳话。建国初期,除了鲁西克城主(注:首代东城城主)以外的统治者不是死了就是失踪了,是他独力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新生国家,而且单身抚养三个孩子——他和首代南城城主的女儿米莉亚,光复王和初代王妃的女儿索玛·德修普,首代西城城主的遗孤鲁伯特。”   罗兰看了师父一眼,索玛,就是帕西斯的女儿。   真可怜。帕西斯暗暗叹息,打心底同情老友。   “鲁西克城主总共有七个孩子,除了米莉亚和最小的一个,都是男孩。是他和六位郡主的女儿生的,表面是巩固地位,其实我怀疑是为了削弱东城的势力,确保王室的权威。因为他后来全力拥戴索玛女王继位,忠心耿耿地维护德修普家族的统治。”罗兰隐藏了自己的感想,身为现任东城城主,他完全不赞同祖先一味讲义气,挖自家墙角,造成东城千年来内乱不休的局面。可以说,罗兰上一代的悲剧也是源自鲁西克的行为,但鲁西克和帕西斯是旧友,他不想让师父不开心,就不发表评语。   而且索玛有先天智障,鲁西克居然拥护这样的女王,真是荒唐。他在位期间大肆砍杀忠臣良将,发动了数次惨烈的清洗,就为了让索玛坐稳位子,被私下骂为“血腥宰相”。好在,索玛的儿子,是历史上最有名的明君,奠定了千年王朝德修普王家的初代神官王利希特,他的双胞胎姐姐,夏洛特,也在抵抗魔导国初年的魔灾中立下不朽功劳,甚至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之后数代国王也在抗击魔潮的战争中牺牲。   虽然怀抱着叛逆的企图,但是阅读史书,金发城主还是由衷佩服德修普家族的先烈为百姓做出的杰出功绩。只不过,他们的后代子孙的腐败无能也是事实。   帕西斯只欣慰师兄够义气,虽然他不在意魔导国是不是由自家统治,他自己刚即位就丢下王位,和老婆到处游玩。但是如果师兄在他被关起来以后篡位,把他的子女都砍了,他也会不快。   “不过鲁西克城主似乎不会教育孩子,他的亲生女儿、养女和他的儿子发生关系(帕西斯:……),而且是男方强迫。那五个小鬼的品行非常不好,把么妹和索玛染指了不算,还把魔爪伸向父亲最疼爱的长女。米莉亚因此恨透了男人,一天不告而别,回南城自己把权,也因此东窗事发。震怒的鲁西克城主要把儿子宰了,是索玛和鲁伯特求情,才重惩了事,但他也不敢再让养子养女留下,就把索玛送回宫廷,鲁伯特托给一个商人。”   听到小女儿的遭遇,帕西斯也没什么深刻的感受,毕竟时间间隔太久,索玛早已故去,还是故人的子孙他比较关心。   “回去后,索玛怀孕了,生下一对姐弟。男孩就是初代神官王,历史上有名的名君利希特·德修普,这也算好的发展吧。”   帕西斯吃了一惊:“这么说,南城和中城的王室都有鲁西克的血统?”他居然和师兄还是亲家!   “嗯。”罗兰重拾先前的话题,“回到鲁伯特,那个商人的姓氏是‘瓦托鲁帝’,鲁伯特被收养后,就改跟他的姓,所以现任西城城主贝姆特是华尔特城主的直系子孙。”   “哦。”帕西斯应了一声,澄碧的眸浮起点点冰芒,仿佛毒酒般阴冷的笑意扩散到秀丽的脸庞上,“真是太巧了,所有的关系人都聚在一个年代,我好像嗅到了命运的恶意。”   “师父?”罗兰一愣。   “没什么,继续讲。”帕西斯敛去了冷笑。   “没了啊,不过这个版本的真实度应该满高,是我城的秘史,虽然王室不承认,重新编写了年代志。”说着,正好来到厨房,罗兰露出往事不萦于怀的笑容,“师父,我还是给你做点夜宵吧?”   看着挚友和师兄的后代,也是自己钟爱的弟子,银发青年微笑:“好。” 第三百四十章 新年(完)   当夜,罗兰和冰宿相携走上一座宫殿的顶楼。   “你师父为什么讨厌众神?”   “我也不知道,他没跟我解释。”   冰宿耸了耸肩,表情变得玩味:“话说回来,你的交友范围可真广阔,竟然连神明都认识。”她本是无神论者,来到这个世界后,调整了观念,把神理解为一种有待研究,高次元的智慧生物。   罗兰翻了个白眼:“我宁愿不认识这帮家伙。”   “怎么?”   “听着,冰宿。”罗兰郑重地把两手放在她的肩上,一字一字道,“千万别对他们抱有幻想,不然你会受到严重的打击。”冰宿沉默片刻,道:“我从来就没对神抱有过幻想。”   “那就好。”罗兰喃喃道,他不是相信神明和奇迹的人,从小,巴哈姆斯的教训已经让他切身体会到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整个童年和少年,黑龙王都住在他的心灵世界,他为了区分有精神分裂的义父,保持自己的精神完整而用尽全力。龙族契约给了他第二次生命,但也带给他不为人知的痛苦——脑海中充斥着血腥残暴的记忆,黑龙王错乱的意识和思想,都令他筋疲力尽。但他也因此共享了一部分巴哈姆斯的遗传记忆,无师自通龙语和龙族的智慧,获得普通百姓不可能拥有的知识。所以罗兰很早就明白了——人间的际遇总是祸福相依,超越人类的强大生命,他们的馈赠不能随意伸手,如果你不是强者。   所以十二岁认识了众神,罗兰也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选之子。而且师父帕西斯对他们抱有强烈的憎恨和反感,罗兰也因此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尤其看着诸神成天在迷雾森林里面寻欢作乐,就为凡世的信徒们掬一把同情之泪。   这会儿来到顶楼,罗兰不意外地看到诸神已经摆起了赌桌和飨宴。   “呀~~~亲亲可爱的小罗兰!”   随着一声高分贝的尖叫,一道纤影飞奔过来,那是个身穿雪白连身长裙,头戴花冠的绝美女郎,一头宛如阳光的灿金长发,翠绿如叶芽的眼眸,全身笼罩着灿烂的神光。   但是她的举止就谈不上庄重了,抚摸金发青年俊美出尘的脸庞,啧啧赞叹:“越长越漂亮了,罗兰,还不打算成为我的神使吗?我可以带你离开这个尘世,前往众神的乐园。”   “不必了,秦蒂丝。”罗兰没有反感,把她的行为当成对弟弟的亲昵,“我可是有妇之夫。”   生命女神看了看冰宿,眼波流转,绿眼睛透出媚色:“很漂亮的小姑娘啊,你们可以一起来。”   神明居然是通吃吗?冰宿背上寒毛根根竖起,简直跟希腊神话那一堆有的一拼了!   不过罗兰并不害怕秦蒂丝真的把他们纳为幕下之宾,小时候她就吃过他无数豆腐,反正众神端着身份,只要他自己不点头,秦蒂丝是不会强行把他带走的。巴哈姆斯曾说到,神明是能量体,其实没有人类那么强的欲望,就算出手也更多是出于猎奇和收藏的兴趣。   那种欲擒故纵的把戏,比起卡萨兰那些无所事事的贵妇小姐,其实还好了。   这时,另一个穿着华贵斗篷,漆黑长发的男子走过来,正是冥王普路托:“好了,秦蒂丝,别吓到她,这是罗兰的小情人。”他温和地看向茶发少女。   冰宿对冥王的印象还不错,只是生命女神太可怕了,她不敢靠近。   罗兰对其他神就不怎么客气了,当另一位女神飞扑过来,不偏不倚撞上一堵拔地而起的冰墙。   冰宿惊讶地瞪大眼,扭头打量情人:这家伙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你够了没,亚希,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罗兰不耐烦地道。水神亚希两眼含泪,委屈地偎向一个火红发色的男子:“呜呜,伊夫利特,你看他。小时候明明那么乖,让人爱抱多久抱多久。”   “亚希。”红发男子——火神伊夫利特叹息着拍抚妻子,满脸无奈。茶发少女这才看清他怀里的神:一头水波般的蓝发,身段优美,清丽的容貌因为晶莹的泪眼而显得更加楚楚可怜——这个花痴女就是法利恩的眷顾者,水神亚希!?   才感叹着,一道雷霆劈在她脚边,吓了她一跳。一个满头金黄头发的少年哈哈大笑,罗兰怒道:“托尔,别老是搞这种恶作剧!”   “啊,罗兰,别生气么,开个玩笑而已,人家只不过是跟你们打声招呼。”金发少年正是西城大神官夏亚·典恩的眷顾者——雷神托尔。   “对不起,罗兰。”一个棕发碧眸,气质腼腆的少女挥了挥手,冒出焦烟的屋顶填补起来。她是地神玛法。   “哦呵呵呵,罗兰,你这样骂是没用的,把这个顽劣的小子交给我吧。”   一身珠光宝气的艳丽女郎踩着高跟皮靴走来,手里甩着一根黑色皮鞭。冰宿直觉她有点像某人,一时却想不起来。托尔慌忙大叫:“不——你别过来!老巫婆!”   “呵呵,叫我老巫婆的就是这张可爱的小嘴吗?”白皙的指尖划过雷神的双唇,激起一阵恶寒,“放心,我不单单会宠爱你的小嘴,你的全身上下我都会照顾到!”   “请。”罗兰比出手势,雷神托尔在哭天抢地声中被拎走。   “真的不要紧吗?”冰宿看到光神举起了皮鞭,罗兰一点不想理会:“萝尔烈雅应该不会玩得太过分。”   萝尔烈雅……果然。冰宿朝光神——元帅拉克西丝的眷顾者瞥了一眼,她现在明白神明选人的标准了。   “咦,罗兰,这位小姐很面生啊。”一个柔美却略带阴气的女子无声无息地冒出来。   “阿提弥斯,我不是……”罗兰开口道。   “亚弥,你的健忘症又犯了。罗兰不是在信上说过,要带情人来。”来者是个知性的美青年,只要他的服饰不是那么怪异。泥土色的长袍,配着铅灰色的腰带,足蹬树皮色的靴子,有着金属质感的红棕色长发被一根铜绿色的发带随意束在胸前……这样的颜色搭配让冰宿联想到地球一些标新立异的艺术家。罗兰做无奈状:“艾尔菲瑞特,一年不见,你的审美观又提高了。”   “哈哈,我也很得意呢,这套衣服。”   他听不懂讽刺吗?冰宿哑然地注视明显是真心欢喜的知识之神。月神迈着近乎“飘”的步子靠近,好奇地打量她:“好明艳的姑娘,你是罗兰的朋友吗?”   “呃——”刚刚不是介绍过了?   一人一神相继转过头,异口同声地提醒:“她是我(罗兰)的情人。”接着,艾尔菲瑞特拉过冰宿补充说明:“抱歉,亚弥有非常严重的健忘症,我们一天也要向她重复几次自己的名字。”   健忘成这样也太离谱了吧!   “希露菲尔怎么不在?”罗兰环顾一圈,发现少了一个神。   “她不知上哪儿去了,联络不到。”冥王耸了耸肩。在他身后,众神又聚到餐桌旁庆祝,大笑的大笑,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刻意忽略这些噪音,罗兰向爱人介绍:“这位是冥王普路托。”   冰宿颔首为礼:“兰冰宿。”普路托笑眯眯地道:“为什么不说是义兄?”罗兰不给面子地道:“我可从来没承认过结拜的事。”这么丢脸的义兄姐他才不要!   “哎哎,你这孩子就是不坦白。”   “……”   “行了,你是王星,凡人中最特别的星辰,被我们高看一眼也是应当的。”止息之君用带有优越感的口吻道,顺口问了声,“帕西尔提斯最近怎么样?”   “师父身体不错。”罗兰忍不住问道:“你们和他到底有什么嫌隙?”   “他自己不愿见我们,不然我还能给他一点恩赐,他老是怪我们害了他的师父。其实我们对肖恩很好的,还选择他做神子。”   罗兰心下疑惑更深,却也不好追问,毕竟这是帕西斯的隐私,提起一位不在场的神祇,也是除了两位主神以外,最高位的神——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对了,明年,不,是今年了——对于今年的局势,贝里卡斯有什么提示吗?”   生命女神笑着挥了挥裙上的丝带:“没有。”贝里卡斯大人是有提到「命盘显示,艾斯嘉的历史近期就要到尽头。」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到时她会给罗兰再一次机会成为她的神使,不然……   罗兰也不在意——他不仰赖虚无缥缈的命运,斟酌了一下,说出今天来最重要的目的:“诸位,魔兽即将为祸魔导国,还有荒年和寒潮,你们能帮助这个大陆上的万千生灵度过大难吗?”过去他不会开口,而是培育法师和军队,发展民生力量,何况还有暮帮忙。他也不是凡事依赖神明的信徒,但十年大魔潮将至,如今魔导国又面临史上最严酷的寒冬,天灾不断,百姓困苦,身为统治者,应当放下矜持,以民众的生命为重。   雷神嬉笑道:“这可不行,要我们出手,可要奉献足够的祭品。凡人求一句,我们就出手,神岂不太掉价了?在那个光辉的年代,祭司乞求神灵杀掉多少不开眼的怪物和丑陋生物,至少要奉上同等数目的牛羊。以前可是有个小国把美貌的处女都杀了,敬献给普路托大人。”   “托尔。”秦蒂丝瞪了托尔一眼,雷神立刻噤若寒蝉。   罗兰震惊,他从未听过有这样荒诞的事情。千年来,诸神只是偶尔选择神子神女,赐予微末的神迹和祝福,偶尔也会消灭魔兽,享受信徒的崇拜,从未要求那样的供奉,也没有规定祭祀的流程。   以前罗兰觉得,众神虽然散漫,但神也没有义务永远满足凡人的愿望,选择凡间的代言人——神子神女,实现一部分信徒的祈愿,其实就可以了。   从水族和妖精口中,他还得知千年前众神预言了能打败魔族,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就是圣贤者古兰·罗瓦。所以即使知道了维烈的身份,罗兰也不畏惧,因为神明就是众生的后盾,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安危不是置之不理。但现在,众神这样不把凡人的生命当回事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罗兰进一步想到,维烈千年前逃脱圣贤者的封印,众神真的一无所知吗?   “别在意,罗兰。”普鲁托朝托尔挥挥手,雷神就是个大嘴巴,他说的是众神的禁忌,已经从艾斯嘉世界抹去的一段历史。   托尔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如果你真的无法度过这个难关,我和秦蒂丝可以选择神眷者。”普鲁托和颜悦色地道。秦蒂丝嘟了嘟红唇:“你自己当也可以哦,不过当降临体一定会死,如果祈求那种程度的力量。”   但是罗兰心底已经刻下了怀疑,过去这些神对他都是亲切和善,从未表现出如此残忍,属于神明高傲冷漠的一面。   冰宿也很吃惊,暗暗看了爱人一眼。   罗兰有些后悔让爱人参与这场会面,过去他只是提供一个场所,供众神吃喝玩乐,他们戏弄他一番就走,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   不过也好。罗兰冷静下来,试探出诸神的真意,代表至今为止他不依赖神祇的决定是正确的,问题是今后。   如果人界真的陷入天灾和侵略,如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一样,哪怕以自己为祭品,罗兰也愿意拯救苍生。但是头脑清醒的金发统治者想到:这千年来,就没有甘愿献上自己的生命,换取眷顾的圣职者么?比如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长女艾默拉,就是知识之神的神眷之女,爱民如子,也没能在她即位期间消灭魔兽。历代神子神女最多拥有一点神赐予的力量,展现出小范围的神迹,无法带来真正的和平。为什么众神没有亲自出手消灭魔族和魔兽,仿佛从未真正怜悯过众生。   如果诸神不在意这个世界的生死存亡,千年前那位被预言的命运之子,是怎么回事?   ******   创世历1037年雪之月30日·11:58分·南城首府拉鲁。   “啊~~~他怎么还没来!”   昭霆拍桌大喊,嘹亮的嗓门即使在人声鼎沸的旅馆大厅也听得一清二楚。杨阳按捺自身的焦虑,劝道:“耐心点,还没到时间。”   “真的到时间就来不及了!”肖恩也沉不住气地嚷。希莉丝捶了他一记:“冷静点!你几岁了还跟昭霆一起起哄。”   但是直到十二点,帕西斯还是没到。杨阳等人只好和其他客人一起举起酒杯。   外面响起悠扬的钟声,当钟声停止的一刻,就是新的一年开始的瞬间。   “新年快乐!”   清脆的干杯声伴随巨大的欢呼声响彻夜空,接着是热烈的口哨和鼓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互相拥抱、拍肩,以淳朴的方式表达对未来的美好祝愿与真诚的憧憬。   肖恩闷闷喝下手中的酒,这杯酒是双重的苦味,他认识的人,和他遗忘的人,一个都没来。   『废物。』   似真似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肖恩惊醒般跳起来,但是那个声音不是他怀念到心脏抽痛的冰冷声音,而是优美如天籁的嗓音。   “肖恩,怎么了?”杨阳看到他的样子,奇道。   肖恩失魂落魄地坐下,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是人是鬼。   耶拉姆一直盯着旅馆大门,突然道:“来了。”余人连忙转过头。   恢复休利安扮相的帕西斯满头大汗地出现,历经千辛万苦才挤过来,气喘吁吁地告罪:“抱歉,来迟了。”   “太慢了啦!”莎莉耶抱怨。   帕西斯也始料未及,他是张开光翼,从东城一路飞过来,因为他不会空间魔法,本来以为能赶上。   为了化解尴尬,他转向师父:“肖恩……你许了什么愿?”   “我……”肖恩还没回过神,情不自禁地左顾右盼,但是酒馆里都是欢笑的陌生人,他没有找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昭霆大声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要么你补一个愿望。”希莉丝和耶拉姆心想补的愿望也不灵,这是魔导国的风俗。   “那就期望世界毁灭吧。”帕西斯笑嘻嘻地道,故意说出心里话。杨阳等人很不快,心想就算不灵,也不能在这种时候开这种恶劣的玩笑啊。   尤其耳边听到的都是“希望收成好起来”,“不要再有荒年”,“打退侵略者”,“魔兽越少越好”之类民众淳朴的心愿。他还唱反调。   “我……我希望消灭魔族,盛世到来。”肖恩失神地道,不知不觉说出千年前东方学舍的口号,他没有完成的职责。   “还有……”   这时,肖恩的目光聚焦一处,那是个裹在斗篷里的纤细身影,来来去去的醉鬼撞到她,都往旁边倒去,仿佛撞到了人形的巨兽。   可是当他追出去,那个孤独的背影已经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在深沉的夜幕中。   ********   【后记】   最后一段出现的人物就是第一卷 最后亮相的红发少女,将会引出本文的谜底,也是全文最重要的人物。 第二卷 结束了。本文的线目前分成两条,一条是杨阳的旅程,二是罗兰的布局。但因为命运轨迹的改变,杨阳一行的旅行变成了寻找历史真相的旅途,已经吸引了大部分与之相关的人物。等男女主角重逢,这两条线会合并,最重量级的人物也会登场(其实已经出场了)。到时,主角们将面对维烈的真面目,目睹历史的真相,走上真正的舞台。 第三卷 的基调会提升,变得更加庄严和正式。其实目前杨阳等人虽然周游大陆,但都没有深入这个世界的历史和背景,只是展示路上的风土民情,让读者有比较清晰的认识,还有收集线索,归纳谜题。到下一卷,隐藏的残忍会浮现,无关杨阳他们愿不愿意接受,因为,这才是成长。 第三卷 题名《真相》,会揭秘至今为止的谜题,然后进入全文高潮的第四卷《神战》。   伪装之卷 第三百四十一章 谢神祭(一)   创世历1038年冰之月(1月)1日凌晨,杨阳在满是狼藉的地板上醒过来。   “呜……!”   脑子里像有十头水牛在唱歌跳舞,她反射性地按住额角,摇摇昏沉的头,半睁着朦胧的眼环顾四周,只见一地阵亡者。离得最近的是呈大字形的昭霆,肚子上躺着全身的毛被打成小辫子的雷兽琵琊;旁边是抱着刃雾取暖的莎莉耶,脸上和昭霆一样画满了油彩;稍远处的希莉丝就好多了,既没有大花脸,毛毯也裹得紧紧的,不过从她手里的拨火棍看,睡前的神智也不怎么清醒。   “好像还少了三个……”杨阳自言自语,声音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想了想,她依稀记起庆祝会中途发展成斗酒大会,包括旅馆老板在内,人人不是起哄就是参与,最后的印象是帕西斯在所谓蓝队的叫好声中喝下一整瓶烈酒,而肖恩也在红队的鼓励声中抓起一瓶……   转过头,她不意外看到两个同归于尽的胜利者,却不得不惊讶堆积如山的酒瓶。   “这些全是他们干掉的!?也太猛了吧!”   一边咋舌一边爬起,杨阳用力推搡睡得跟死猪没两样的棕发青年。这时外面响起脚步声,表情微带困倦的耶拉姆走进前门,用一种恹恹的口气道:“你醒了?不用管他们,泼水队马上就来。”   “泼水队?”   “就是专门唤醒这些醉鬼的队伍。”   “那我去洗脸了。”杨阳的状态也不比他好多少,头疼得快要裂开来,二话不说跑去梳洗。   过了没多久,来自神殿的泼水队成员就和人高马大的搬运者一起冲进旅馆,一一泼醒“睡美人”们,喝得太多醒不过来的就搬进客房。让人佩服的是,本该睡得最死的两人竟然只被浇了点水就恢复意识。   “呜~~我还是头一次喝那么多。”抱着脑袋,帕西斯呻.吟了一声。肖恩连打几个喷嚏,全身发抖:“好冷好冷,谁泼的水?”   “我!”指挥泼水队的红衣女郎双手环胸,俯视两人,“你们俩倒是挺有素质的,特别准许你们参加后天的祭神比赛吧。”   “哎?”   “具体的项目可以问这里的老板。”女郎雷厉风行地离去。好不容易把油彩擦掉的莎莉耶道:“祭神比赛……城门口发的那张帖子上有写。”   “帖子呢?”杨阳问还在努力与油彩搏斗的昭霆。帕西斯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管他什么比赛,我没兴趣。”肖恩兴致勃勃:“好像很有趣耶,我们参加好不好?”   “好。”模范徒弟立刻改口。   “最好不要。”几个男性客人建议,“祭神比赛是以「众神的试炼」为主题的专门赛事,严苛到不近人情,一般选手的能力要求就在二级以上……”   “哇——好有趣!”还没听完,肖恩就迫不及待地打断,连声追问,“奖品呢?应该有奖品吧?”想要斥责的男人瞥见他胸口的金色徽章,神态一转为敬佩:“啊,原来你是一级的冒险家,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众神的试炼」是什么意思?”杨阳很感兴趣地问道。   旅馆老板解释道,“赛场是由众神的遗迹改建而成,所以叫做祭神比赛。但是一些地方还没探察完,非常危险,听说也格外刺激,每年都有大量的冒险家慕名而来。”   “说穿了,就是和西城对抗的设施。”希莉丝一脸不屑,“不想冒险家全被西城抢走,就弄出这么个东西。这也罢了,明明是渎神的行为,却冠上‘祭神’的名义,才真叫好笑。”   男人们稀奇地瞧着她,因为希莉丝一看就知道是梅迪人,还是女性,如此辛辣地批评自己的母城,实在不寻常。   杨阳等人面面相觑,不好接话。耶拉姆开口道:“这些且慢说,先吃饭吧。”   他的提议,总是很现实。   ******   新年的第一天新奇而愉快,碰上是晴天,心情就更加明朗。众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呼吸新鲜空气,品尝美味的早点,欣赏逐渐热闹起来的街景。   南城的菜肴很有特色,以乳制品和甜食为主,禽肉和奶酪烤制的薄饼,碎牛肉派,糖煮板栗,葡萄干面包,豌豆奶油浓汤,多达四种水果酱,和颇受女士们好评的冰糖雪梨羹摆了一桌。   杨阳喜欢这样的生活,在繁星下露宿,听着山风的歌声,伴着虫鸣入眠,虽然艰苦,却甘之如饴。还有各地的风俗民情和特色,每到一个城市体验的风情和美食,缤纷各异的历史文化。   旅行的魅力,就在于惊喜和期待。   对坐的低血压患者却显得没精打采,打着哈欠。肖恩精神奕奕,不知为何,和帕西斯同桌吃饭,让他有股熟悉的安心感。   “这个椰丝蛋糕好好吃哦。”咬了口旅馆推荐的招牌甜点,莎莉耶露出感动的表情。   “是吗,我尝尝。”帕西斯握着她的手,把剩下半块送进嘴里,嚼了会儿,评价道,“还可以啦,你喜欢,下次做给你吃。”   “耶!索贝克会做饭吗?”席间响起几声惊呼。帕西斯笑道:“我的手艺可是很不错的,虽然还比不上耶拉姆小哥。”   “你别和希莉丝一样叫我小哥。”褐发少年加重语气。   “对了,昭霆,帖子。”杨阳朝友人摊开手。昭霆嘴里塞满了食物,唔唔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羊皮纸,递给她。   啜了口香醇的红茶,黑发少女浏览纸上的介绍,一边读出来:“嗯,接下来三天都是谢神祭啊,感谢众神的祭典。有好多节目,广场音乐会,雪雕展览,驯兽表演,擂台比武,精品一条街服务,各式各样的小吃……”   “哇——”虽然已经看过一遍,昭霆和莎莉耶还是忍不住欢呼雀跃。肖恩也兴奋得两眼放光:“太棒了,太棒了,吃完饭我们就去玩吧!”   在和睦的气氛中结束早餐,一行人上街闲逛。   ******   整个拉鲁都沉浸在祭典的气氛中,市民身穿富有特色的民俗服装,和熟人相伴走在街上;来自大陆各地的旅行艺人表演着精彩的节目,吸引人们驻足观看;所有的阳台都悬挂着精美的手织挂毯,展现梅迪城足以自傲的手艺;少女们卸下常年遮面的薄纱,露出鲜嫩姣好的面容,从窗口向行人撒出雨点般的彩色纸屑;顽皮的孩子戴着怪异的面具,呼啸来去,吓唬外地来的客人。   肖恩对这种小鬼的玩意儿表现出高度的兴趣,在一个面具摊前定住脚跟,毫无形象地和昭霆争抢面具。莎莉耶本来不屑一顾,后来也忍不住搅和进去。见状,杨阳、希莉丝和耶拉姆一齐叹气:“真没办法。”   “哎,哎,没关系么,这东西也不值几个钱。”只要有肖恩的份,帕西斯总是采取纵容的态度。   “但是会占空间!”耶拉姆低吼。   “那放我那儿好了。”帕西斯拿起一个牛头人的面具端详,评价道,“这里的人明显没看过多少怪物,角做得都不合比例。”   “嗯。”杨阳附和,手里拿着一只有着长长犬牙的食人魔面具,乍一看还以为是吸血鬼。   希莉丝笑了笑:“就我记忆所及,拉鲁从来没被怪物袭击过。”帕西斯用更像嘲讽的语气道:“哦,真是个和平的城市。”   杨阳觉得他说话真是刺耳,城主称职,让百姓安居乐业,明明是好事,在他嘴里却变成了罪过,好像民不聊生才是他乐意看见的场景,现在她还记得新年敲钟时帕西斯随口说的愿望。   “索贝克,索贝克,你看这个面具可不可爱?”肖恩戴着史莱姆的面具献宝。余人爆笑。   拿下面具的肖恩表情却略带郁卒:“其实我本来有个史莱姆宠物,不知道它现在怎么样了。”帕西斯扑哧一笑:“你竟然会养那东西,真叫我意外。”   “我也很奇怪啊,我并不喜欢史莱姆,可是那个时候,小胖扑进我怀里的时候,我好像想起什么…不,是一种感觉。”肖恩凝神回忆,杨阳等人都是第一次听说,好奇地等待着:“软绵绵,很温暖,就像…对了!就像婴儿!所以我才喂它牛奶,还差点帮它换尿布,现在想来真有点走火入魔。”   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响起。   余人诧异回头,只见帕西斯跪在地上,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捶打铺子,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哈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怎么会有这种…哈哈哈哈……”   “索…索贝克?”   帕西斯狂笑不止,别人听不懂,他可是一清二楚,肖恩口中的“婴儿”是谁。   亲爱的老婆大人,要是你知道肖恩师父把一只史莱姆当成了你,会有什么反应呢?想必是抓狂吧!哈哈哈……   直到快要窒息而死,帕西斯才勉强忍住笑意,气喘吁吁地爬起来,但之后还是时不时爆出间歇性的笑声,害其他人担心他脑子搭错或误吃了笑菇,这么反常。   接连两天,杨阳一行都在拉鲁市内游玩,参加各种活动,尝遍各地美食,每天都玩得乐不思蜀。   “今天有擂台比赛耶!”   远远望见中央广场围了一群人,里头赫然是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台,肖恩兴奋地蹦起来。   “不许!”希莉丝揪住他的长辫,恶狠狠地道,“你刚吃了六个蛋糕四个馅饼,饭后不能激烈运动!”   “怎么这样!就是要消化才对!”   帕西斯也不赞成师父去打擂台,不过他是怕肖恩名气更响。   “那些家伙一看就知道是软脚虾,你上去非但不能打得尽兴,反而会变成欺负弱小。”   “唔~~”肖恩看看他再看看擂台,无奈地妥协了,“好啦。”   众人松了口气。但是一个放弃了,不代表另一个也罢休。昭霆嘴巴里还叼着羊肉串就往擂台冲,杨阳和希莉丝合力把她抬走。莎莉耶指着不远处有许多人在跳的布制高台,问道:“那是什么?”   “看起来像是大号的棉花床。”帕西斯抚摸下颚,下了个非常形象的评语。   “好像蹦蹦床。”杨阳轻笑,感觉怀念又新奇。   “耶——莎莉耶,去玩吧?”   “嗯!”   两个损友难得意见一致,手牵手去了。肖恩正要跟进,被杨阳一把拉住。   “没看见那块牌子么?”杨阳指着一块木牌,翻译,“男宾止步。”   “太过分了!歧视嘛!为什么只许女的玩?”   帕西斯懂了:“跳的时候裙子会翻起来,是不适合靠近。”   “……”即使对那种事再怎么迟钝,肖恩也明白裙下是女性相当私密的地方,罕见地沉默了。委托帕西斯监视这个大顽童,杨阳和希莉丝也放心地加入玩耍的行列。但她们忘了,帕西斯是不会禁止肖恩吃东西的,在她们离开期间,一直把他当神猪喂。   疯了两个多钟头,女孩们才意犹未尽地下来。莎莉耶冲在最前面,小脸通红,一头扑进帕西斯怀里:“哈哈哈……太棒了!我头一次玩得这么开心!”   “是吗。”银发青年抱起他,脸上写着露骨的疼爱。看到这一幕,昭霆有点不是滋味:肖恩也是,比较宠她,年纪小就是吃香!   帕西斯确实有意忽略她,却见她赌气的表情和师父实在太相似,心一软,柔声道:“昭霆,我买了刚出炉的果味牛奶派,要不要吃?”   “要!”昭霆立刻将小小的不快抛之脑后,幸福地大快朵颐。   观看了老虎跳火圈等一系列驯兽表演,众人疲惫却快活地走在黄昏的街道上,准备稍事休息后,晚上再出来看灯展。蓦地,希莉丝遥指一排华美如宫阙的屋宇,道:“这就是祭神比赛的赛场。”   “什么!那是赛场?”肖恩十分惊讶,“赛场应该像擂台一样啊!”   希莉丝翻了个白眼:“老板不是说了那是众神的遗迹,遗迹会像擂台一样吗?”   “嗯……”   杨阳浮起忧色:“对了,那位泼水队的干部叫你和索贝克参加,这事还没了结呢。万一她是个大人物,回绝就不容易了。”   希莉丝沉吟道:“嗯,以我们的身份,不适合与统治阶层起冲突,最好还是参加。”   “那你们俩要小心,随机应变。”耶拉姆叮嘱两人。 第三百四十二章 谢神祭(二)   冰之月2日·深夜·下界王宫——   “累死了,这两天醉鬼真多!”   与杨阳等人有一面之缘的红衣女郎大剌剌走进代理城主办公室,抄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个底朝天。   “你忘了关门。”桌后祭司打扮的女性提醒,声音十分动听。黑发披肩,薄纱半掩着绝世的容颜,风姿楚楚,气质若仙,正是被誉为「南城第一美人」的下任城主,蕾雪·依娃。   红衣女郎微微一动,一道劲风划破空气,门砰地关上。   “竟然用斗气关门,真是奢侈。”   “总比劳动我的双脚好。”女郎跳坐到一旁的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两手展开搁着椅垫,眼神锐利地注视蕾雪,“你要抓住那两个人?”   “视情况而定。”蕾雪轻轻摇头,对统治阶层来说,最主要的是弄清楚那场「丰饶之风」的秘密,是肖恩本人的力量还是当时使用的法器。最直接的影响,还是西城的变故后,各方面的连锁反应。但是看占领区的恶化情况,蕾雪完全不看好西城伊斯法本土富饶以后,就会放弃到手的土地,和掠夺他人的习性。   那就是一群贪婪的土狼。   提拉的英雄拒绝西城城主的挽留,舍弃能够轻易获得的高位离开,可见不是贪慕权势之人,可能也是出于好意才施展那个震惊大陆的魔法。但这么以来,其他城就不能放弃他本人的价值。因为在连续的荒年里,那个神秘的魔法诱惑力太大了。   这时,蕾雪注意到对方话中的深意:“两个?”   “是的,和他在一起的黑发男人恐怕实力不逊于他。我做佣兵十多年了,血玫瑰佣兵团名列大陆第四,我好歹是团长,也看不透那两个人的深浅。”   蕾雪沉吟,没等她想好,红衣女郎洒脱地起身:“我走了,你慢慢想。”   “叶尔玛。”   蕾雪唤住她,语调一贯的温柔,“请再帮我一个忙好吗?”   “不行。”叶尔玛转过头,依然友好地笑着,同时摆摆手,“我有明哲保身的权利啊。”语毕,径自关上房门。   一路走来,半个养眼的帅哥也没有,叶尔玛忍耐着走到门口,发出明显不属于淑女的喟叹:“唉~~真是个气闷的地方。”   “气闷的话,不会回团里啊!”   左近响起一声大吼,随之走来的年轻男子身材中等,穿着皮甲,服饰像是雇佣兵。叶尔玛亲昵地抛了个飞吻:“瑞,我不是答应过大家,这是最后一次冒险。”   “希望如此。”名叫瑞的青年小声嘟囔。叶尔玛有点愧疚地道:“啊,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听到这样的保证,瑞反而不安:“头,你真的…要放弃?真的不再找他?”   “到了这个年纪还念念不忘,就算别人不说,我也会害臊的。”叶尔玛俏皮地笑了,她是个美丽的女子,这个女孩般的笑靥只为她增加了少许天真,没有任何别扭的地方。   青年端正的脸庞泛起可疑的红晕,默然垂首。   叶尔玛从左胸的口袋掏出一根发带,看了片刻。可能是洗的次数太多,原本雪白的色泽有点泛黄。用毫不忸怩的动作绑起一头波浪卷的长发,她转向部下:“名报好了?”   “是,我也报了。”   “真是让人无可奈何的家伙。”摇了摇头,女郎迈开大步,艳红的发尾跟着摆荡,配上红衣,宛如一株盛开的血色蔷薇。   希望在那个遗迹,能够遇见他。   ******   黎明时分,下起小雪来,温柔地为整座都市铺上一层银白。天气丝毫不影响人们的热情,街上依旧熙来攘往,小贩的叫卖声也洪亮震耳。   “好棒哦。”莎莉耶趴在旅馆的阳台上,欣赏周围变成白色的屋顶。杨阳瞥了一眼,由衷赞同:“是啊,真是繁荣的市镇。”至今她已经看过四城的首府,不知东城首府坎塔萨是怎样的面貌。   “隔壁好像还没动静。”希莉丝一边套上锁子甲,一边聆听墙那边的反应。   “大概和这位一样,在睡懒觉吧。”杨阳扫视犹睡得香的表妹。莎莉耶嘻嘻一笑:“耶拉姆肯定起来了,肖恩不一定,索贝克九成还在睡。”   希莉丝一指点唇:“话说回来,索贝克到底是什么来历?说是肖恩的旧识,为什么总不用真面目示人?”   “对哦,我也好想看看他真正的样子。”莎莉耶是小孩子,好奇心只有比她更旺盛。   杨阳的神色有些纠结,她始终没忘记西城城主当日的话,可是又不便当面质问帕西斯,肖恩和他的关系还越来越亲近,没法劝宿命的另一半警惕,让她只能自己闷头烦恼。   “算了。”杨阳想了想,稍微释怀,“维烈说了他没有恶意,大概有什么理由吧。身为同伴,不好追究人家的隐私。”   “唔~~~”希莉丝和莎莉耶略带不甘地点头。   这时,传来敲门声,接着是棕发青年活泼的嗓音:“各位,起来了吗?”   “还有一个没起来。”   “快起来,索贝克说要请我们吃火锅。”   “耶——”三个少女齐声欢呼,连忙叫醒某头大睡猪。听见有美食享用,昭霆也不计较早起了。   由于要参加比赛的关系,帕西斯换上一身白色的劲装,外罩附有披肩的长斗篷,黑如乌木的长发扎成马尾,使那张清贵的俊颜多了点英气。   肖恩还是赭色长衣加长辫的打扮,不过帕西斯坚持在他的脖子上围了条羊毛的手织围巾,又买了一双厚实的护膝。因为也送给其他人保暖物品,这个行为没有引起注意。   肖恩私下觉得护膝很妨碍行动,而且和围巾一样,颜色和花色像是女性戴的,但因为是帕西斯的好意,就没有拒绝。   火锅店是露天的,为了不让锅底凉掉必须拼命加柴,光是烧热就忙出一身汗,吃起来就格外爽快,昭霆差点没喝汤喝到把肚子撑爆。一顿饭吃完,每个人都大呼过瘾。   “比赛要下午举行对吧?”莎莉耶盘算着接下来要上哪儿玩。   “虽然要下午,但是还要报名。”帕西斯笑着点点她的俏鼻,“所以先去看看吧。”   余人均无异议,于是信步走向昨天看过的建筑物。还没到目的地,就见偌大的空地上人山人海,有报名参赛的冒险家,也有携儿带女的观众。美貌的服务生挂着甜甜的笑容发放传单,确定选手的级数。门口竖着一块看板,以布幕制成,面对左右两根立柱,柱顶镶着两颗硕大的晶莹球体。这种名为「远见水晶球」的法器会把景象打在布幕上,颇像地球的投影仪。   讨厌的装置。帕西斯眼一眯,随手毁了水晶球——他可不喜欢给人当猴子看戏。昭霆接过传单,看了一会儿,叫道:“咦,有团体赛!”   “什么什么?”众人围上去。希莉丝还没找到内容,就迫不及待地道:“太好了,有团体赛的话,我们就可以一块儿参加了!”   杨阳有些犹豫,上次她在西城的地下遗迹吃了很大苦头,轩风险些丧命,扎姆卡特就警告过,如果抱着轻慢的态度,就不要去这种危险地点。而现在队伍里多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莎莉耶,谨慎起见,还是不要让她参加。   听到杨阳的反对,莎莉耶大失所望,帕西斯笑眯眯地道:“我会保护她,让她去吧。”金发女孩开心地亲了他一记。   杨阳不怎么信任帕西斯,看了肖恩一眼,棕发青年摸了摸金发女孩的头:“嗯,我也会看好她,别担心,我们是一个团队。”他考虑的是女孩的感受,如果把莎莉耶一个人留在旅馆里,她会非常难过,而且同样不怎么安全。   看出杨阳的怀疑,帕西斯心下冷笑:我还没有把你们全砍了,当年肖恩师父是我们的,你还敢对我有意见,暗中监视我。   他对自己的演技和魅力一向深有信心,冒险小队的其他人都被他搞定,几个女孩围着他团团转,耶拉姆视他为金主,只有杨阳,有时会用审视和挖掘的眼光看着他,还多次拆穿了他的伪装。   如果不是看在杨阳和维烈长得相像……说起来,他们是什么关系?   “对对,莎莉耶跟我一道走。”昭霆用力拍打胸脯,她和莎莉耶已经成为要好的朋友。   “那就这么决定。”耶拉姆敲定砖角。   报名后,冒险小队走向选手集合的地点,人群中钻出两个矮小的身影。   “帕西斯那家伙,竟然把我们变成这样。”   其中一个小男孩拉扯领口,吐出气闷的抱怨,一头奇特的冰蓝色短发,小脸粉雕玉琢。他身旁的小女孩肌肤赛雪,齐肩的发丝也如新雪般洁白,一双圆亮的大眼是剔透的紫色。   刃雾凝视远方的冒险小队,浮起欣悦的笑意:“和肖恩先生团聚,和这样一群人在一起,也许他的病会好起来。”   “……”   “小羽?”没得到回应,刃雾察觉了,困惑地转过头,只见同伴眼中有着忧色。 第三百四十三章 谢神祭(三)   排好顺序后,选手们依次进入赛场的大门,跟在杨阳等人身后的是个以肌肉男为主的冒险团体,指着莎莉耶发出粗鄙的笑声:“看哪!竟然连小孩也有!这群人是怎么回事,以为这是过家家吗?”   被指点的当事人不屑理会,反而是她旁边的昭霆露出怒色,手伸向背上的大剑无刃。殿后的帕西斯道:“别为连牙也没刷干净的猴子动气,我可不想再闻他嘴里的大蒜味。”   昭霆和莎莉耶扑哧一笑,走在前面的四人也莞尔。那大汉勃然大怒,抡起拳头就冲过来。   银发青年头也不回地抬手,用一根食指轻松抵住那醋钵大的拳头,再一顶,几个人跌成一团,哎哟连声。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撼了附近的看客,可惜没等他们发出赞叹声,杨阳一行就踏进了赛场。   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每隔一段距离有一扇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做的门板紧闭着。诡异的是,之前应该没走多远的选手们都不见了。   “奇怪,那些人去哪儿了?”昭霆左顾右盼,怀疑他们躲进了门里。   “是空间衔接。”肖恩用法术探测后,皱起眉头,“这里的空间顺序是混乱的,会让进入的人以随机的形式被传送到不同的地方。”   杨阳震惊,空间衔接可是高段魔法,当初死灵王用过,把她和史列兰关进勇者的坟场,众神的遗迹果然非同小可:“那不是很危险吗,一不小心就会分开!还有随机传送,万一把我们送到某些危险的地方,比如沼泽地、火山之类,那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希莉丝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们进来时,裁判不是给了我们一人一个徽章,那据说是众神的遗产,可以保证我们不走失。只要徽章不遗失,也不会掉到众神遗迹以外的地方。”   “现在怎么办?”耶拉姆问了个实际的问题。   帕西斯也没了主意,在被协调神附体以前,他是肖恩的小徒弟,只有死灵法师的资质高,肖恩还教了他炼金术。但因为师兄姐都比他强,又宠爱他,上阵没机会,还是在推翻英雄王的战争杀的人多,用俘虏练习,死灵魔法才堪堪到十段,炼金术八段,其他元素和派系魔法一窍不通。而空间魔法连肖恩自己都不擅长,只有一招“次元之刃”运用到空间技巧,还会一些理论知识。   但他不会让其他人看出来,不动声色地走到肖恩身侧:“当然是找出口了,你怎么看?”棕发青年点点头,回应:“每两个异空间之间有衔接点,只要循着这些点走,就可以出去了。”语毕,手指在半空划出闪光的文字,凝神感知。   “索贝克,这些门可以打开吗?”莎莉耶指着一扇门问。   “不可以,应该是陷阱。”肖恩因为集中精神感应,帕西斯代为回答。下一秒,他脸色大变,“昭霆!”   “昭霆!你为什么那么手闲!”杨阳更是怒吼。   在听到“不可以”三字时,已经缩回手的棕发少女还是不及关上门,展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蓝色,海水的深蓝,波涛中有鱼,有水藻,有珊瑚……   到此为止,汹涌的海水喷涌进来。   “笨蛋!快把门关上!”这么大喊的耶拉姆,是反应最快的,其他人已经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昭霆回应他的是一串咕噜声。   反应第二快的肖恩布下防御结界,紧接着他们就被洪水吞没。大浪直冲向走廊的深处,湍急的水流迅速上升至廊顶。虽然没淹到水,众人还是被一波波巨大的海浪冲击得头晕脑胀,连方向也分不清。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掉落到平地上,睁开眼时只见蓝天白云。   “大家没事吧?”   左近响起熟悉的声音,是肖恩,他早就施展了定位术,拉住所有的同伴,没有被冲散,找了一扇空间门逃进去。   帕西斯全身湿透,扶着一棵芭蕉树调整呼吸。危机发生时,他下意识想要抓住师父,用剑气打破肖恩的结界,以至于弄成这样。幸亏他水性好,没有大碍。   “刚进来就这么惨,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杨阳苦笑着坐起来,先训斥了昭霆一顿,然后反省自己又轻率地跑进这么危险的地方,上次的地下遗迹已经是个深刻的教训,全是因为月、扎姆卡特和帕西斯才逃出生天。   她看了一眼帕西斯,还是决定暂时信任他,毕竟那时和最底层的奇麦拉打时,是这个青年救了他们的命。   希莉丝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他们身处的是个非常广大的空间,鸟语花香,绿荫苍翠,头顶的蓝天清澈得仿佛最上乘的锦缎,怎么看也不像正常世界,因为外面还是冬季,而这里的气候绝对是阳春三月。最怪异的是:距此数十米远有一扇门立着,一条小溪从那里延伸过来。   “应该是某个异空间吧。”耶拉姆推测。肖恩赶去慰问帕西斯,帕西斯把身上的水凝聚起来,弹到昭霆脸上。   “你干嘛!”昭霆打了个哆嗦。   “因为是你打开那扇门,当然要受点报应啦,小花猫。”银发青年嘲笑,他始终厌恶圣贤者的后代,何况昭霆还害他丢了个大丑。   未免友人发飙,杨阳岔开话题:“你知道怎么出去吗,肖恩?”   “我知道。”希莉丝插口,“众神的遗迹被评级为最危险的冒险遗迹,还有未知的空间没有探查清楚,不过已知的部分,只要一个个闯关就能出去。”   “原来如此。”肖恩恍然大悟,“我刚刚感知了一下,这里有十来个异空间被连接起来,全部通过才能到达另一头的门出去。”   “为什么全部通过才能出去?”昭霆打破砂锅问到底。   肖恩拉出一条光线,然后揉成一团,扼要解释:“打个比方,假设赛场的前后门是线头的两端,空间的衔接处就是分布在线上的点,看似杂乱,其实只要一个个跳过去,就能到达线的另一端——懂了吗?”   “哦。”众人恍然大悟地点头,他的比喻确实形象。   帕西斯嘴角蕴起微弱的笑意,从前,肖恩师父也是这样为他们师徒六人讲课,生动,又浅显。   肖恩询问情人:“总共有几个衔接点?太多我们就作弊。”   “十三个。”   “哎呀,和神明的数量一样,所以才叫‘众神的试炼’?”   希莉丝颔首肯定,补充了一句:“不过具体是什么试炼我也不知道。”帕西斯拍拍手,笑得从容:“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虽然对什么异空间、空间跳跃不了解,但他有信心他的剑术能破除一切阻碍,何况他还有创世神的神力,真的出来什么神使,都不是他的对手。   杨阳好奇地问道:“肖恩,像这种空间衔接点,维烈的空间弯曲术可以跳跃和出去吗?”她对空间魔法深感兴趣。肖恩摇头:“空间弯曲术不是万能的,时空系尤其需要精密和大量的计算,还牵涉到时间原理,月才是这方面的大能,你可以请教他。我的空间魔法也只学了皮毛,看过一部分理论而已。”   “可是他根本不肯指点我。”杨阳郁闷。昭霆动了动唇,不过月同样没有教她最擅长的时空系,说她是塑能系(元素系)和幻术系的天才,如果月将来教她,倒可以告诉表姐。   “以后我教你基本的法术运算,等学好了,月还是会指点你,他只是不耐烦教基础知识,不是真的不理会你。”肖恩对黑袍大法师的个性更为了解。   杨阳振奋起来,其他人却等得不耐烦,耶拉姆问道:“我们要怎么到下一关?”   “到一定时间,门就会出现。”帕西斯弹了下胸前的徽章,他的炼金术有一定水平,已经研究出这个道具的功能,“这玩意做得非常精致,既能让同队的人互相吸引,也可以让隐藏的衔接点显形,不过熬不熬得到规定的时间就看那些家伙的造化了。”   “希望他们没事。”心肠最好的肖恩咕哝,为了一场比赛死太不值得了。莎莉耶压根不关心别的选手,一叠声问道:“这么说,只要在这里等就行了?要等多久?你能不能找到那个门?”   “不行哟,这里范围太大了……”一言未毕,帕西斯不确定地看了肖恩一眼,如果可以用法术找到,他又丢脸了。   这时,余人察觉氛围的突变,气温陡然升高,脚下的泥土变成了红褐色,天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坚硬的岩石天顶,原本的花香转为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硫磺。   不远处是一条火焰的河流,浓稠的红色液体缓缓流动着,冒出一个个气泡。对岸的悬崖被高温烧得焦黑,除此之外,就只有他们脚下的一块立足地。   “这、这是怎么回事!?”昭霆惊呼。杨阳感动非常:“难得一见的景致啊!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熔岩!”希莉丝轻叹:“先是水,再来是火吗。这大概是火神伊芙利特的空间吧。”   “热死啦!”莎莉耶叫道。余人这才注意到温度确实在不断攀升。   “涤心·水界。”肖恩在胸前画了个繁复的法阵,水蓝色的光幕随之出现,将众人罩在里面,热气顿时被一扫而空,连心灵也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哎呀呀,因为圣斗气的关系,对外界的寒暑都没感觉了。帕西斯拨了拨刘海,将体内的气息降到最低。对他这种级数的剑术高手而言,用不用斗气都无所谓。   “这种情况要怎么做?设法过去还是找门?”杨阳勉强收起激动之情,询问肖恩。   “乖乖等门出来不符合我的性格,还是大闹一场得好。”肖恩提出充满个人风格的建议。   “哦,在众神头上踩一脚吗,真是好主意。”帕西斯的态度比他还积极,表情更只能用兴高采烈形容。   希莉丝教训:“别开玩笑了!你们这样的行为叫作亵渎神灵!”从小在神权意识浓厚的南城长大,她对众神抱有根本的敬意。   肖恩从现实角度反驳:“水元素早就见底了,我现在是靠索贝克的头环维持结界。”受神官的熏陶,身为神学生却没有自觉的耶拉姆皱眉:“那还磨蹭什么,立刻想办法出去。”   “有你这句话就好办多了。”帕西斯绽开阴险的笑容,他想到一个扳回一城,让伙伴们刮目相看的办法,转向杨阳,“你说你头一次看到熔岩是吧,那火山喷发一定没看过了,我让你见识。”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朝岩浆河丢去。   轰!!!   爆发的巨响几乎震裂人的鼓膜,熔岩呈放射状喷出,浓密的烟柱直冲天顶,将石壁烤得通红,端的是声威赫赫。杨阳等人目瞪口呆,肖恩兴奋得双眼放光:“哇——太棒了!那是什么?”   “我做的火元素晶体,受到一定打击就会爆炸。还有三个,要不要玩?”   “嗯!”   哐哐哐——天崩地裂的变动再度发生,这次更激烈到地面似乎也要塌了,余人不由得抱头仆倒,惶恐地等待风波平息。好不容易爆炸声小了些,昭霆开口诅咒:“那两个到了地球肯定是本·拉登的部下!”   杨阳以沉默赞成她的评价。   在两个恐怖分子的摧残下,整个异空间很快就在一声脆响后崩溃,气温转为不同于先前的闷热,仿佛置身热带雨林的感觉。草木的味道也清晰地传入鼻端,睁眼望去,一片浓淡不一的绿。   “逃…逃出来了吗?”昭霆惊魂未定地道,耳边嗡嗡作响,连自己说了什么也听不太清楚。最先恢复的莎莉耶好奇地打量四周:“这是下一个异空间?”   肖恩道:“嗯,这类半位面大小的异空间都不太稳定,受到强烈打击就会破裂,比等空间门出现快得多。”杨阳不禁火大:“下次别玩啦!会死人的!”   “怎么会死人!我虽然是业余的炼金术师,技术可不亚于那些职业的!振幅适中,声音也完全在接受范围内!”帕西斯双手叉腰,激烈抗议她的“侮辱”。肖恩颔首认同:“没错,很不错的作品。”   希莉丝狠狠拉扯他的耳朵,杨阳以眼神施压。看出自己的任性只会为师父带来灾难,帕西斯无奈地表示会收敛暴行。   一行人在绿色的空间里转悠,本来耶拉姆的意见是:在原地等最好,可惜他的忠告一向被忽略。   “这里的植物都好奇怪。”杨阳略带不安地四下巡视。肖恩点头:“嗯,从来没见过。”   “大概是地神玛法的空间……”希莉丝推测。   “索贝克,这是什么树?”昭霆指着一棵高大笔直,缠满藤蔓,叶子像锯齿的大树问帕西斯。   “想知道?”银发青年似笑非笑。棕发少女不疑有他地点头。   帕西斯捻起一簇发丝,搔了搔她的鼻子。昭霆“阿嚏”一声,打了个老大的喷嚏。与此同时,树顶裂开一个像是嘴巴的大洞,几根粗长的藤蔓缠住她,提起来往里面送。   “啊啊啊——”   “天呐!”   “快救她!”   惨叫和惊呼此起彼伏,经过一番忙乱,昭霆随着被火焰烧断的藤蔓一起掉在地上。   “正如各位所见,这是被称作「感冒食人树」的植物。”帕西斯用导游的口吻公布答案,无视众人愤怒的目光。   “说明可以用口头的!”杨阳提高嗓门。帕西斯依旧笑嘻嘻:“这样印象比较深刻不是吗?”语毕,挥手离去。目送他的背影,几个少女互相咬耳朵:“索贝克好恶劣哦。”   “嗯。”   由于帕西斯的示范,杨阳等人再也不敢靠近周围的植物——万一撞上一棵“触摸咬人树”之类,岂不就完蛋了!于是个个变成蜗牛,小心翼翼地前进。帕西斯偶一回头,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别再用那种可笑的步伐走路啦,这里毕竟是众神的遗迹,只要不抱持敌意,树木也不会做出致命的攻击。”   众人如释重负。几个好奇的少女开始探索周围,肖恩由衷佩服:“索贝克,你的知识好渊博,我在学舍也没看过这类记载。”   “打发时间,无聊看的。”帕西斯笑意收敛,想起在迷雾森林的一千年,除了练剑,思念妻儿和师父,只能反复看遗迹的文献消磨日子的生涯。   失落神殿是席恩封印了附身在他身上的协调神后,丢弃的地点,然后世界之钥为了防止他出去解救菲莉西亚,把他关在自己的结界里。   可是失落神殿有着丰富的藏书和优美的环境,有着隐藏在地下室,附加了远视魔法的水晶镜,有存粮和制造食物的德鲁伊魔法,有草药和植物书籍……过去帕西斯刻意不去想,如果席恩把他丢到沙漠里,日子是不是更难过。   还有,那么漫长的岁月,肖恩师父丧失记忆,身边有维烈陪伴,菲莉西亚也是,我只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煎熬……   想到这里,帕西斯的心情奇差无比,收起所有的表情,超过肖恩,当先走去。 第三百四十四章 谢神祭(四)   代理城主办公室内,蕾雪若有所思地盯着一张奇异的地图。   陈旧的羊皮纸上,许多五颜六色的小点闪闪发亮,不时熄灭一两个,目前最靠前的是一个金色的点和一个红色的点,它们分别代表两支团体。   虽然帕西斯破坏了远见水晶球,但蕾雪一开始就是借徽章上的感应法术远程监视,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考虑到徽章有可能遗失,她还命人在每个分赛场放置追踪用的法器,以防跟丢。   拜希露菲尔的远距离传送所赐,杨阳一行进入南城边境时没有惊动任何人,直到日前帕西斯在耶林那一闹,才被身在首府的蕾雪知悉,从而迅速拟订了招揽计划。   但其中有着让她战栗的部分,因为耶林那市长全家被杀,还有市政厅的官员也死了,现场惨不忍睹。不过有目击者,肖恩一行是作为客人受邀,而且发生惨案的当天,他们在街上闲逛,应该不是他们干的,也没有动机。   所以,无论是歼灭提拉周边怪物的战斗力,还是恢复一整个城市生机的神秘能力,都足以让棕发青年成为各统治者争相夺取的目标。这一点祭司长不用向主君确认就能肯定,才大胆地张开渔网,问题是:猎物是否会被套住。   北城和西城都没能留住肖恩,姑且不论米利亚坦,贝姆特连世界头号罪犯“血魔”都能网罗,吸才纳贤的本事可见一斑。他也不行,实在让人心里没底。偏偏梅莲可最近公务缠身,无法亲自游说,首先诚意度就下降了。其次,梅迪城是女性掌权的城市,本地出生的也罢了,外来的男性没有一个能在宫廷长久待得下去。何况肖恩现在身价高贵,到哪儿都能谋个肥差享受,凭什么在这里受气?最后,色.诱——美人计对男性可谓万试万灵的法宝,而南城也不缺美人,可以作为最后的手段。   蕾雪研究过杨阳一行的路线,再过去就是东城伊维尔伦。尽管南、东两城缔结了贸易合作关系,梅莲可却没有因此麻痹大意,向蕾雪下达了“若不成功,就让他成仁”的指示。蕾雪对此并不赞同,但君命不可违,她布下的一个局是祭神比赛,另一个计划由邻近的神殿准备。毕竟拉鲁是首府,潜伏着不少他城的探子,不适合大规模的行动。   若是能通过这个遗迹搞清楚那把十字架的来历和那个能力的原理,就不需要他本人了,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好。蕾雪衷心祈祷。   ******   进入倒数第七关时,帕西斯特别看了一眼某个隐藏在草丛里的法器。   他心情恶劣,一路琢磨,不惜使用在失落神殿学会的德鲁伊法术「草木连接」,传送了几只在第五关捉来的变异甲虫和沼泽蟑螂过去,以痛快的想象小小满足一下。   “那边是裁判吗?”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肖恩端详法器。   帕西斯吓唬他:“是虫洞,里面全是粘答答的怪物。”肖恩一蹦三尺高,闪得要多远有多远。   “哈哈哈!”不良徒弟放声大笑,但是他的报应很快就临头了,昭霆和莎莉耶骑着一只巨大的蜗牛施施然来到:“看,肖恩,你最怕的东西。”   第六关是草原,有上下颠倒的树和放大数十倍的生物。   “不要让它们靠近我啦!”棕发青年大吼。蜗牛严格说来不算他恐惧的对象,却会分泌出黏液,一样恶心。两个少女嬉笑不理,继续驱策坐骑。   竭力装出平常的模样,帕西斯缓缓挪动脚步。杨阳眼尖地看破:“索贝克,你该不会,怕蜗牛吧?”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啊啊啊!”心虚的申辩断线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原以为蜗牛应该移动得很慢,不料这只蜗牛速度快得像飓风,帕西斯猝不及防下差点被撞个正着,当场魂飞天外,转了个方向狂奔逃命。   余人呆呆目送他眨眼不见,良久,才在草原的边上找到人。   “没想到你真的怕蜗牛。”杨阳摇头感叹,其他人也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   “可、可恶,又不止我一个人怕!”帕西斯趴在地上喘气,声音抖得一塌糊涂,“还…还有五个…五个比我更怕!”   这是三餐不继的生活留下的后遗症。曾经整整一个月,他们师徒都以各种蜗牛料理裹腹。肖恩是只要有得吃就好,还觉得富有弹性的蜗牛肉很美味,但他的弟子们都食不下咽。情绪累积到最后,菲莉西亚等人从一开始的反胃、排斥到看见背壳生物就暴走;只是害怕的帕西斯,已经是程度最轻微的了。   肖恩为找到“同伴”而欣喜;杨阳、希莉丝和耶拉姆温言劝慰;昭霆和莎莉耶交换了一个眼色,偷偷转头想去找那只蜗牛,被两只大手揪住后领。   “我先旨声明,再让我看到那东西,我的反应可不会是逃跑这么简单,绝对把你们俩打得屁股开花!”帕西斯狞笑着发出通牒。屈服于暴力,昭霆和莎莉耶只得放弃恶作剧的念头。   没多久,通向第七关的门出现在附近。因为前面的关闯得并不轻松,每个人都打醒十二分精神。然而门里完全没有挑战人类想象极限的稀奇景物,而是个非常正常的大厅。   仿佛神殿的构造,四壁呈现中规中矩的方形,顶部是圆形的穹隆,笔直的殿柱散发出乳白的光晕,照亮了最阴暗的角落。面朝他们的墙壁有一扇拱形的大门,通往好像内殿的空间。   杨阳赞叹道:“这里才有众神遗迹的样子嘛。”之前的异空间光怪陆离五花八门,像是创造者随意捏造出来的。耶拉姆提醒:“别掉以轻心,也许下一秒地板就会裂开来。”昭霆啐舌:“乌鸦嘴!”   “感觉好奇怪,和之前的地方完全不搭配。”希莉丝微微蹙眉。肖恩推测:“可能到中央了。”余人一怔:“咦?”   “衔接空间的行为是不自然的,空间的排列自有规律,所以势必需要一个平衡点支撑,这里应该就是十三个遗迹的中央了。”   希莉丝问道:“那这个中央,有什么特别的吗?”   “里面大概有平衡空间的法器,去看看吧。”帕西斯正要迈步,突然和肖恩一齐转头,喝道,“什么人?”   一个小身影从门外冲进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抬起一张虽然满是尘土却依然精致可爱的小脸,扫视每个人,最后定在帕西斯身上。   “呜哇——主人!”外貌看似七、八岁大的黑发小男孩嚎啕大哭地扑向他,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黑耀!”惊讶之下,帕西斯忘了用小名叫下仆。充满母性的少女们围成一圈,好奇地打量他怀里的男孩。希莉丝还掏出手帕,爱怜地擦拭他脸上的污迹:“好可爱哦,索贝克,你儿子?”   “……没听到他叫我主人吗?”   “用童工可是犯法的!”昭霆指控。帕西斯冷嗤一声,右手温柔地拍抚下仆的背:“怎么了,小黑,谁欺负你?”   小黑?众人面面相觑,对这个昵称不敢恭维。   “呜呜,我找你找了好久,路上还碰到几只好大的蜈蚣,吓死我了。”黑耀哭诉一路的艰难险阻。   “那种东西,你只要吹口气就完蛋了。”   “可是可是,很可怕啊,呜……”   帕西斯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这只爱哭又成天撒娇的妖兽是他最头痛的下仆。   几个少女却很吃他这一套。莎莉耶摸摸他的头,柔声道:“乖,不哭。”她是队伍里年纪最小的人,一直很希望有个弟弟照顾。   昭霆掉下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吃错药了!”莎莉耶狠狠瞪视她,眼角瞥见黑耀一霎不霎地盯着自己,连忙拉回好姐姐的表情。   “你好漂亮,头发和主人一样,亮晶晶的。”黑耀眼里闪动着憧憬的光辉,触碰她的发尾。莎莉耶被哄得笑逐颜开,很快和他打成一片。   亮晶晶?索贝克也是金发?杨阳心道。帕西斯将黑耀推开:“你留在这儿,神殿的气息会让你不舒服。”   “哦。”黑耀不情愿地答应。莎莉耶主动表态:“我也留下。”   “哼。”昭霆有点嫉妒地瞥了眼交谈热络的一人一兽,跟上先行的杨阳等人。   内殿也是个空荡荡的大厅,不同的是中间有一座造型典雅的喷水池,溅出的水珠散发出瑰丽的七彩光晕。但离得近了,众人才发现那并不是喷出的水,是一缕缕光线,水池的上方悬浮着一颗巨大的菱形晶体。   “好美哦。”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地赞叹。余人也看得目不转睛。   肖恩指着对面的墙壁:“啊,那里有条走廊。”耶拉姆叹了口气:他早就发现这条走廊,只是不想大家冒险才不吭声。   “去看看吧。”帕西斯顺水推舟,“也许里面有通向下一关的门。”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进,走过漫长的廊道,眼前再度出现一扇深红色的巨大门扉。   “啊,果然有门。”昭霆蹦蹦跳跳地跑去开门,然而看清门内的情景,她底气不足地道,“是不是…退回去比较好?”   跃入众人视野的,是个身高近六米,全身覆盖着厚重甲胄的战士。右手握狼牙棒,左手持钢铁巨盾,乍看就像一座堡垒。   “怕什么,把他打倒。”帕西斯绽开夷然无惧的笑容。肖恩浮起感动之情:“是巨人族啊,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巨人族。”   哼,在众神遗迹的,都是神族的走狗。帕西斯暗暗冷笑,挥了挥手:“你们退下。”一路上他能表现的机会太少,现在终于可以摆摆威风。   “等等,索贝克,不能交涉吗?”肖恩实在不想杀死为数已不多的异族。巨人族有多个分支,传说光巨人是生命女神秦蒂丝的眷族,其他雾巨人、石巨人和火巨人都曾帮助人类和其他种族,在很久以前消失了,霜巨人和冰巨人在人类大统一战争被驱逐。   “我可不会巨人语。”帕西斯只想大开杀戒,神明本人没办法,他们的使徒都可以用来发泄。   “小心!”捕捉到铁巨人被头盔保护的眼部射出红光,耶拉姆一边大喊一边推开最近的昭霆,希莉丝和帕西斯也在第一时间闪避,唯独杨阳反应不及。肖恩挡在她面前,雷枪在交击的刹那改变角度,卸过了狼牙棒威力十足的一击;同时帕西斯以对方的武器为踏板,光剑化为一道流星直取眉心要害。   铿!铁巨人的头盔碎裂开来,露出一张酷似雕像的端正脸庞,不愧是神明的眷族。   打都打了,交涉自然是不可能了,何况是对方先动手,肖恩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和帕西斯以不同的方位袭向敌人。后者侧过身子,挥出一记强力的腰斩,铁巨人劈下狼牙棒,一声钝响后,帕西斯被超乎想象的力量弹开了几丈远;慢了半拍,肖恩朝对方的铠甲接缝处刺出雷霆般的一枪,却被巨盾挡了下来。   眼看就要撞上墙壁的银发青年张开光翼,缓冲巨大的力道,左脚踩了下壁面,连人带剑冲向巨人;而棕发青年也在第一击掌握了战友的节拍,旋转长.枪.刺向巨人的咽喉。   面对肖恩和帕西斯的联手攻击,强大的古老遗族终于步伐不稳,雷枪的一击更令他微微麻痹,如山的身躯竭力想维持平衡。   “啧,丝毫没有插手的余地啊。”希莉丝又是叹服又是懊恼地看着武艺超群的两人。   对肖恩而言,这是很稀罕的经验。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他都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从来没体会过这种并肩战斗的酣畅感。   只是帕西斯的速度太快,又太爱争表现,不跟他眼神交汇,互相配合。   帕西斯绕到敌人背后,手中的光元素陡然凝聚出超过五米长的剑锋,插进巨人的后背。可是,本来以为这一剑足以贯穿巨人的身体,不料只是在他的背部留下浅浅的伤痕,   他不知道这是光巨人,对光能量有最大的抵御力,而且巨人的防御力本来就超过其他种族。   光剑消失,凌厉的剑气粉碎了狼牙棒的抵挡,紧接着从下往上切开了铁巨人的颅骨;肖恩在前一刻窜至敌人身后,对准伤痕处精准刺入,金黄色的雷枪延伸出胸口。   两个致命伤夺去了巨人的生机,红色的眼睛变成了无机的玻璃珠。   “你们俩好厉害!”看得舌挢不下的昭霆拍手。杨阳也由衷钦佩:“就像搭档一样。”   “是吗。”帕西斯高兴之余也纳闷:肖恩目前的水平连他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也不到,而且很多招式不老练,如果身体长久不锻炼导致退步还说得过去,可是灵魂应该不会有这种问题。   难道是记忆的缘故?沉吟到一半,帕西斯忽然神色微变,看向来时的方向。紧接着,余人也感到脚下的地面隐隐晃动,天花板开始有粉尘掉落。   “地震!?”昭霆直觉地往外逃。另一个人却比她更快,几乎是足不点地地掠过她:“黑耀!”   两旁的石壁摇晃得更剧烈,杨阳等人急忙跟着已经跑得不见踪影的同伴回到内殿,跃入眼帘的是几个吓得魂不附体的冒险家;金发少女一脸苍白地蜷缩在角落,用惊骇的眼神仰望上空。众人跟着她的目光抬头,只见一头浑身燃烧着青色火焰的巨鸟。   “莎莉耶,发生了什么事?”比起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生物,杨阳等人更关心同伴的安危,争相跑过去。莎莉耶也挣扎爬起,指着那些冒险家,以略带颤抖却大致平静的语调说明:“他们想砍晶体拿出去卖,我和黑耀阻止,他们不听还使用暴力,结果黑耀就变成那样。”   “哪样?”   昭霆的反问与帕西斯的喊声重叠:“黑耀,冷静下来!”   巨鸟张口吐出一团冥火球,范围内的冒险家们顿时碳化,留下一个焦黑的深坑。   “杀够了吧,快下来!”看也不看一眼那些贪婪的倒霉蛋,帕西斯提高嗓门。妖兽缩了缩颈子,发出杨阳等人先前听过的稚嫩嗓音:“主人,我…我控制不住。”   真是黑耀!连亲眼目睹他变身过程的莎莉耶也目瞪口呆。帕西斯手扶着额头,一脸伤脑筋的表情。这时,他身后响起一声轻微的爆响,菱形水晶急速破裂,耀眼的强光迸射而出。   “糟了!”肖恩和帕西斯火速布下结界,下一秒,能量风暴席卷了整个空间。   外头正为远见水晶球不能用而鼓噪的观众也在同时惊呼,作为祭神比赛赛场的建筑物摇摇欲坠,石块伴随巨响不断崩塌,烟雾弥漫。   “出事了——”   不知谁发了声喊,人人四散逃窜,惊恐不已。接到报告的王宫也无法做出反应,因为一群可怕的昆虫已经占据了她们的注意力。   南城的谢神祭,在第三天彻底乱成一锅粥。   *******   注:其实帕西斯的魔法实力还不如神官,神官家大业大,在白袍传承地的圣域长大,那里还有圣贤者保留的知识,从小神官看了不少书,虽然老是离家出走,十岁开始就在外面游荡,没有进步。但是帕西斯对神官的定义就是附体,有时控制他,也不会去看书,所以知识水平停留于千年前,没有被迫在失落神殿看些书还要脱节得厉害,他真正强的是千年磨砺的剑气和速度,还有体内协调神的神力。 第三百四十五章 谢神祭(五)   身体好像碾碎一样疼,内脏也有移位的感觉,杨阳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朦胧中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顿时好受了许多。   “醒了吗?”熟悉的声音响起,她勉强撑开眼皮,对上一张清雅的俊颜。   “索贝克?”   “空间紊乱的冲击太大了。没问题就说一声,我赶着叫醒其他人。”   “没有……问题。”杨阳强迫刺痛的喉咙发声。帕西斯瞥了她一眼,又施展了一次治疗术,才走开查看别的同伴。另一头,肖恩正安慰哭哭啼啼的黑耀。   顺畅地坐起,黑发少女这才看清周围是一望无际的花海,清一色雪白的蕊瓣,无比壮观也无比圣洁,令人心魂俱醉。欠缺情调的棕发青年毫无感动,朝她挥手:“杨阳,醒啦?”   “嗯,这是哪儿?”   “天晓得。那块晶体碎了,能量波造成了时空乱流,所以我们可能还在赛场,也可能掉进了某个异空间。”   帕西斯的白魔法极为高明,没多久每个人都转危为安,开始探索这个肖恩口中的异空间。   “这里的景色好单调。”也是俗人的昭霆抱怨。希莉丝不以为然:“才怪,我就觉得非常漂亮。”   莎莉耶发现新朋友脸色不对,关怀地问道:“怎么了,黑耀?”   “我好难受。”恢复人形的妖兽气息不稳地抓着胸口。银发青年立刻转过头:“小黑,回来!”话音刚落,男孩的形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颗拳头大的黑球,咻地飞进他的口袋。   “咦!”众人大吃一惊,昭霆甚至好奇地扑过去:“你把他怎么了?”   “黑耀和刃雾一样是妖兽,受不了神力。”帕西斯按住口袋不让她翻,扼要解释,“这里恐怕还是众神的领域。”耶拉姆松了口气:“还是赛场吗,那应该能出去吧?”   帕西斯没有回答,一样物体吸引了他的视线。余人也惊讶地睁大眼,地平线尽头出现一幢仿佛宫殿的建筑。   奇怪,这景色好像在哪儿看过。肖恩敲敲脑袋,搜寻记忆。昭霆欢呼一声奔向敞开的大门:“水!食物!”   “昭霆,给我回来!”杨阳气急败坏地追上去,在她进门的前一刻抓住她,“你不要老是这么冒失!”   “你不饿吗?”   “不是这个问题!”   “算了算了,进去看看,也许真的会有吃的。”帕西斯对目前的情况有点愧疚,开口解围,当先走进宫殿。里面的布局竟和先前的大厅一模一样,只是没了那种破败的味道。   内室的门是关着的,打开门,帕西斯首先僵在当地。   空旷的房间中央同样有一座水池,悬浮其上的却不是七彩的水晶,而是一副冰棺。   容貌有“令人屏息”的形容,而冰棺里的男子,就是这样一个奇迹的存在。   一袭吞没所有光线的黑色长袍;垂至脚下的黑发仿佛有生命般闪动着银芒;长长的眼睫形成柔和的阴影;完美的唇线微抿,勾勒出一个略带悲伤的弧度;淡淡的白光笼罩着他的全身,给人一种空幻的感觉。   “天天天天哪。”昭霆惊艳得语无伦次。余人这才恢复呼吸的能力,大口喘息。   “快把他放出来!”希莉丝反应最快,冲向冰棺。肖恩一把拉住她:“等等,他是死人。”   “什么!!!”少女们齐声惊呼:这么美的人是死人!?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没错,没有呼吸。”耶拉姆的断言粉碎了她们最后一丝希望。   眷恋地盯着冰棺,昭霆咽了口唾沫:“我们把他带走吧?”杨阳瞪眼:“你带走他想干嘛?”   “放着天天瞻仰也好啊。”   “神经!”   “恋尸癖!”莎莉耶再加一句,却怎么也无法将目光从黑袍男子身上移开。   “走吧。”帕西斯催促,心里莫名的焦躁。他不认识冰棺里的人是谁,却有一股必须逃离的预感。   肖恩和耶拉姆依言折返,女孩们却依依不舍磨磨蹭蹭了很久才一步一回头。看着看着,杨阳忽然有些恍惚。   总觉得这个人的表情……非常寂寞呢。   幽幽地,一声叹息滑落:『杨阳……』   似真似幻,宛如天籁,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也似乎近在耳畔,黑发少女愕然,直到走在最后的银发青年推了她一下才回过神:“那个,索贝克,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没有啊。”帕西斯诧异地注视她,“你没事吧?”杨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大概是错觉吧。   关门的刹那,变故横生。   无形的力量将帕西斯拉回房间,大门在他身前关闭。反射性地转过头,银发青年对上一双清皎冷厉的凤目。   比霜更冷,比雪更清,蕴着冰针一般的恨意,穿过空间的阻隔,疾射而来。   几乎在同时,他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   “兰修斯。”   ******   恨意凝聚成实质的黑色利箭,贯穿了帕西斯的胸膛。   “啊!”青年喷出一口金红色的鲜血,剧痛使他回过神,险险避开接下来的攻击。   怎么回事?兰修斯不是混乱神,那家伙最宝贝的弟弟吗!为什么要杀他?帕西斯飞快地绕到黑箭攻击不到的死角,抽空整理思绪。这时,冰棺里冒出一团漆黑的浓雾,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帕西斯顿觉呼吸困难。   是残留思念!   帕西斯从体内的神灵那里得知,神明的神识太庞大,远超凡人的强大,甚至可以分割,分裂出去的意识就是降神术的原理,通过附体吸引神明的意识降临。高阶神可以拒绝这种呼唤,但是席恩当年居然发明了一种魔法,能够迫使两位主神降临,然后分别封印。   (注:神的意识可以在不同的地点同时存在,但如果分散开来,大部分只是纯粹的力量,例如被迷雾森林的降神术吸引过去的普鲁托的神力,但主神级别,往往散落的力量也会拥有自我意识。)   判断出敌人的身份,帕西斯松了口气:如果是本尊的话,实在没把握一边压制贺加斯一边还打赢。   耀眼的强光从青年的掌心迸射开来,驱散了黑雾。房间的另一头出现一个淡淡的影子,容貌与冰棺里的男子如出一辙,面露痛苦地喘息着。帕西斯得理不饶人,手持光剑冲向他,不料这一剑竟刺了个空,而且对方闪避的身法和他一模一样。   什么!帕西斯的瞳仁收缩了一下,这情景还比不上接下来的发展更令他惊讶——兰修斯的手上也多了一把暗元素凝成的长剑,以不亚于他的速度疾刺而来。   这家伙……难道……帕西斯挥剑格挡的同时瞥见对方露出茫然之情,故意冒着开膛破肚的危险静止了一会儿,果然,兰修斯也保持握剑的姿势愣在当地,脸上的表情更无措。   呵,原来如此。   有种欺负小孩的感觉,但帕西斯本来就是毫无廉耻恶劣到不行的男人,不过他好歹没做出假装把剑捅进身子,让对方有样学样的混帐行为,只是先用慢动作让兰修斯适应,再突然发难,东拍一下,西踢一脚,并且越来越乐此不疲罢了。   “贺加斯,你……”第三次被从房间的这头踹到那头,兰修斯终于醒悟对方是在捉弄自己,气得涨红脸,“你……我。”   不会吧!帕西斯吃惊得瞪大眼,看出他中间的停顿不是出于愤怒,而是因为不晓得如何措辞。   他连“欺负”两个字也不知道?   那个瘟神到底是怎么教育弟弟的!?   清冷狭长的黑眸迸出火花,兰修斯在瞬间拉近两人的距离,身形快愈闪电,凌厉的攻势压根看不出之前被耍得团团转的影子。帕西斯颇不轻松地挡架,嘴角浮起赞赏的笑意。   真是个天生的完美战士。   但是以他的立场,也不能无休止地玩下去。而且时间越长,对方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就越多,当下晃了个虚招,光剑瞄准肋下的空隙,直直刺入敌人被黑袍包裹的身躯。   光剑没有传来实质的感觉,因为残留思念并不是实体,只是一段执念。   一手扣住对方的肩膀,暗黑神一字一字道:“为什么,贺加斯?”   “……”   “你总是不回答!总是说…我什么都不用知道!”吼出长久以来的怨怼,兰修斯再也无力撑住濒临消散的意识。与此同时,帕西斯感到一些画面传入体内,那是曾经被封印的记忆。   “希露菲尔……”   随着逐渐微弱的呢喃,清澈的液体在落地的中途碎散。   看看已空无一人的神殿,银发青年转过头,冰棺里的神明不知何时合上了双眼,神情不同于先前的哀伤,是沉眠的平静。   对他来说,这实在是一场横生出来的战斗,关键还和肖恩他们失散了。   背转过身,帕西斯离开了混乱神的神殿。 第三百四十六章 谢神祭(完)   长度及腰的芒草随风摇曳,低压的天空不时变幻颜色,从单一到混合,让人看了心情浮躁。   叶尔玛就行走在这样的世界,不时将突然冒出来的奇怪生物斩于剑下。   “啧,真是莫名其妙。”抹了把汗,她放声喊道,“瑞,没死的话就回答一声,瑞——”   寂静。只有猎猎的风声回应着她。   失望地踢了脚芒草,叶尔玛抿紧唇瓣。饶是艺高人胆大,面对这么怪异的事态,还是会心生不安,何况她只有孤身一人。   异样的风声刮过耳畔,芒草突然全部向她的方向倾倒,造成这个景象的双头巨鸟降低高度飞来。叶尔玛刚摆出战斗态势,听见一个令她不敢置信的声音:   “嗨,小姐,一个人吗?”   是人!比欣喜更冲击的情绪是惊讶,这种双头巨鸟她之前也遭遇过,暴躁凶戾,杀死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使唤。她没有解除警备,一手拨开遮面的发,答道:“不,我还有个同伴,我正在找他。”   “啊,那我们就是同路了,上来吧。”柔和的男中音邀请。在这种地方看到同类,叶尔玛无法拒绝,助跑跳上巨鸟的背。   “你……!”看清骑手的面目,她惊噫出声。帕西斯呵呵笑道:“原来是熟人啊,真巧。我叫索贝克,你呢?”   “叶尔玛。”红发女郎嫣然一笑,坦然坐到他身后,“你也和同伴分散了?”   “嗯哼,你不是监视者吧,为什么要算计我们?”   “没办法,学妹的拜托。”   “哦哦,这种拜托以后少接受为妙,会死无葬生之地的。”帕西斯语含威胁,叶尔玛耸耸肩,叹了口气:“我也这么想,所以拒绝了她第二个请求。”   “聪明。”帕西斯放下杀意,微笑了一下,轻踢身下的坐骑,双头巨鸟载着两人飞向远处的地平线。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按捺想讨教驯鸟技巧的冲动,叶尔玛先拣最紧要的问题问。   “不知道,我感觉离我们的世界非常遥远。”   叶尔玛不禁动摇:“能回去吗?”帕西斯罕见地迟疑:“这个嘛…答案是肯定的,不过要回去,还需要一点运气才行。”这些奇怪的空间非常不稳定,不像世界之钥的结界,能够用剑气击碎。他用给肖恩的冰之环定位,一次次强行破开空间壁,从感应的位置,已经越来越靠近了。但即使帕西斯也知道,空间之间的距离往往超出想象。   帕西斯还不知道他们因为时空乱流,迷路到了两位主神位于宇宙深处的神域。   “那就没问题了,我运气一向很好。”   “呵,你真有趣。”帕西斯笑眯眼,也觉得自己运道不错,毕竟在这种鬼地方撞见美女的机率小得可怜。但即使无法无天如他也不会选在这个时机调.情,立刻绕回正题:“准备好,我要进入下一个空间了。”   叶尔玛依言抱紧他的腰,只见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划过,前方的天空裂开一条大口子,无数细小的光粒飞快地掠过耳边,连接成线,血液在叫嚣,想吐的感觉一浪高过一浪,突然一阵失重感传来,她反射性地松开手,撑了下巨鸟的背部,抵消可能有的冲击。帕西斯也做出相同的动作,紧接着,就是一声闷响。   “好像受不了这里的空气。”检视口吐白沫的坐骑,帕西斯耸了耸肩膀。叶尔玛注意到周围的地面是奇怪的翠绿色,仔细一看,讶道:“是叶子,不,树盖!”   “咦?”   “真的,是我小时侯常玩的树盖。”踩了两脚确定触感无误,红发女郎顽心大起,绽开灿烂的笑容。银发青年却在瞬间失去了血色。   “树盖、树盖……”双膝一软,他瘫软在地,仿佛看不见般抚摸叶片,喃喃道,“不会的,不会是这里……”   “索贝克?”叶尔玛刚转过头,就见他踉跄爬起,一阵风似的掠过,跳下树盖,“啊!”   呆了两秒钟,她才回过神。   “竟然把女孩子一个人抛在这种地方,真是差劲的男人。”   走到边缘探头张望,看出跳下去决无生还的可能后,她只得回到原地,穷极无聊地等待。过了约莫半刻钟,一道白影跃了上来。   “你……”叶尔玛本想问“你干嘛去了”,话到嘴边,变成——“你没事吧?”   帕西斯脸色惨白,不过神情大体还算平静,只有语调泄露出一丝不稳:“没事,我抱你下去。”   有故事的男人呢。叶尔玛暗忖。   降落的过程中,女佣兵不禁深深吸气,墨绿的树冠下是闪耀着宝石的蓝色海洋,情景美到让人怀疑是梦境。靠得近了,才发现那不是宝石,而是散发出淡淡荧光的巨大蕨类,错落生长在不知是什么成分组成的深蓝地表上。   “好漂亮!”一被同伴放下,叶尔玛就迫不及待地跑向最近的光蕨。   “是很漂亮。”帕西斯心不在焉地附和,目光流连在高大到不可思议的巨树上。眼神从令人心碎的绝望,到莫测的诡谲,嘴角也浮起一丝带着甜腥气的笑意。   不期然回头的叶尔玛,心跳快了两拍。   非常性感。   休利安的容貌是清心寡欲型的,而帕西斯的言行也很有礼貌,所以她一直把他当君子看,没想到,这个男人的本质是玫瑰而不是百合。   宛如被火焰引诱的飞蛾,叶尔玛走近对方,同时解下束发的带子。   “想什么这么出神?”   帕西斯绝非不解风情的男人,立刻领会女佣兵的意思,摆出邀请的姿势。叶尔玛两手搭上他的颈项。   “想一个人。”帕西斯摩挲她艳红的发,“我喜欢卷发的女性。”   “因为那个人是卷发?”叶尔玛笑起来,本来就是看对眼调个情,她当然不在意对方是否有情人。   收紧的手臂感到发质的触感,叶尔玛的表情也多了份缅怀,“真巧,我的初恋情人也和你一样,有一头长长的直发。”   “彼此都满意,太好了。”轻笑的声音消失在重叠的双唇间。   叶尔玛并非没有经验的女性,还是立刻迷失在对方高超的技巧下。   突然,左近响起一声高亢的尖叫:   “呀——”   气息丝毫不乱的银发青年侧头看去,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魅惑,仿佛一株盛开的曼佗罗,散发出妖艳却致命的毒香,让正面目击到的杨阳面红耳赤的同时打心底恐惧!   但是,当有着棕色长辫和琥珀色眼眸的身影进入视线范围的瞬间,毒素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真心的欢喜:“啊,你们没事。”   “你你你……”昭霆回过神,气得脸红脖子粗,“我们担心你担心得要死,结果你居然在这里和女人亲热!”帕西斯转过身,神态完全恢复了平日的调调。   “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别管。”他赶苍蝇似的挥手。昭霆大怒,一口咬住他这只手。   “瑞!”叶尔玛惊喜地奔向和杨阳等人在一起的部下,后者的神情却有点复杂:“头。”   “没事吧?”   “是……你也没事,太好了。”   另一厢的棕发少女还在咬,大有不把骨头咬碎誓不罢休的气概。本来不想计较的帕西斯眯起眼,决定给她点颜色看:“你完了,我刚上完厕所没洗手。”   “呕——”昭霆立马转身吐了一地。希莉丝看得啼笑皆非:“你们俩演双簧啊。”她对帕西斯的行为倒没有反感,毕竟一个身心健康的男子,偶尔做做那种事很正常。肖恩也不在意,不过是激动的关系,扑向徒弟:“幸好你没事!我们不知怎么回事掉到这个空间,一直在想办法回去!”   “难怪我开门不见你们。”帕西斯笑着回抱他,纯净而粲然的笑容,悄悄抚平了杨阳内心的惧意。耶拉姆质问:“你不是已经结婚了?”   “哎呀呀,原来已经结婚了,难怪技术那么好。”发出惊噫声的是一旁的叶尔玛,见众人看向自己,落落大方地笑道,“你们好,我叫叶尔玛。”   杨阳等人一一还礼报名,肖恩击了下掌:“啊,我们在旅馆见过是吧?”   “很荣幸你还记得,多谢关照我家瑞。”叶尔玛已从部下口中得知这些人救了他,郑重道谢。   “应该的。”杨阳岔开话题:“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出发吧,我们在找‘碎片’——索贝克知道碎片吗?肖恩说赛场中央用来平衡的法器坏了,原来的地点和这些空间多少会有残骸留下,有了媒介,他就可以定位,送我们回去。”   帕西斯当然不知道,但他装出成竹在胸的样子。   “知道,那你们有收获吗?”   “我们有收获哦,看。”莎莉耶漾着天使般的微笑递出手,摊了开来。   瞥见昭霆诡诈的眼神,心知不妙时已经来不及了,一只小小的蜗牛在雪白的掌心朝他摇摆触须。   “啊!!!”   ******   狠狠打了两个鬼灵精一顿屁股,帕西斯才略微解恨。其他人看着他逃跑时开辟出来的“道路”发呆。   “走了!”余怒未休地踢倒最近的光蕨,帕西斯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叶尔玛小声咕哝:“俗话说女人有两张脸,原来男人也有两张面孔。”杨阳一震,隐约捕捉到什么,却摸不真切。   肖恩对空间魔法有涉猎,感应片刻,在巨树东边站定:“是这儿了,反应最强的地方。”   “可以回去了吗?”早等得不耐烦的昭霆双目一亮。还在记恨的帕西斯泼冷水:“才怪,只是可能有碎片的空间。”昭霆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坐下来,捂着肚子哀哀叫。   银发青年再次败在她与师父神似的饿相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丢了过去。   “哇——”拆开的油纸里传出喷香的烤肉味,不止昭霆惊喜万分,莎莉耶也忍不住扑上来。把最后一点肉渣抢着吃完,两人才意犹未尽地问道:“好好吃哦,是什么肉?”   “你们不要知道比较好。”   油纸从昭霆的手里滑落。   肖恩唤出次元之刃,切开一条细长的黑色裂缝,然后拉大空间之痕。一等最后的耶拉姆踏进,这道临时的门洞就消失了。   青白色的光辉照亮了视野。   不同于灯柱一般的蕨类,这光竟是从地上发出的。他们置身一间仿佛舞厅的华丽大堂内,天花板上悬挂着水晶吊灯;空气渗着凉意;衣饰华贵的男女手牵手舞蹈,质地不明的礼服和身躯一样模糊,随着每个动作舒展开来,形成光泽的波浪。那奇妙而无声的舞姿,有一种浮游生物的感觉。   众人都被这诡异的情景震住了,惟独帕西斯一脸开朗地左顾右盼:“啊,果然是这里呢,都有建筑物的样子了,那么开始找吧。”说着,大步往前走去。   杨阳第一个发现不对,一把拉住他:“索贝克,你、你看不见吗?”   “看见什么?”完全一头雾水。   “那些幽灵!”昭霆气急败坏地大喊,手指好像没瞧见他们,自顾自跳得起劲的亡者。帕西斯全身僵硬:“幽灵?”   “是啊,透明的,穿着漂亮的衣裳,在跳舞。”肖恩形容,高兴得指手画脚,“确实是幽灵,和我很相似。”   一缕悲凉的笑意在青年的唇角绽放。   “我看不见,我的灵识很弱,除非怨灵那种有实体的。”   诧异他的神色变化,众人心道:看不见幽灵,也不用难过成这样吧。杨阳的冲击更大,因为对方眼里的情感,像极了那天在高空神官露出的眼神。   深爱、绝望、痛苦、以及——憎恨。   正惊疑间,帕西斯耸耸肩,收回情绪波动:“也好,你们一定不想穿过幽灵的身体走来走去,反正我看不见,就我一个人找好了。”   半晌,他在角落拾起一样东西,用力挥手:“看!找到……你们那是什么表情?”   众人嘴角抽搐,不知是否告诉他:他刚刚走过去时,开头撞上的几个幽灵都灰飞烟灭,其他幽灵见状,吓得抱头鼠窜。   他是幽灵杀手吗?那肖恩碰到他为什么没事?   真是谜一般的男人。   最后还是决定隐瞒,一行人兴奋地围着晶体的碎片。   “终于可以回家了。”昭霆潸然泪下,莎莉耶也感动得双手合十。瑞端详了一会儿晶体,询问上司:“头,你还要找人吧。”   叶尔玛笑了:“没关系了,就这样回去吧。”瑞惊讶地瞪大眼:“咦?”   “这次真是太危险了,差点连累你也死在这里。既然找不到就算了,也许我们注定没缘分吧。最重要的,我得为你们保重啊。”叶尔玛敲敲部下,笑得释然也惆怅。瑞微微涨红脸。   杨阳等人听出她是找人,热心地道:“你在找谁吗?”   “嗯,我就是认为他可能来到众神的遗迹,才参加祭神比赛。”   “那个人有什么特征?我们将来会帮你留意。”耶拉姆难得好心,其实是不想节外生枝,谁让队伍里有两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对了,你们是冒险家!”叶尔玛有些黯淡的神情重新焕发出光彩,“那应该听过他,他很有名,「红发寻宝家」,总是背着一只大袋子,穿白衣。”   红发…背大袋子…穿白衣——好熟的标签。   肖恩几乎确定了:“他叫什么名字?”   “萨克。”   “果然!”昭霆大叫,杨阳也感叹,萨克,不就是扎姆卡特的小名吗,不过,难道维烈盗宝的时候,是扎姆卡特出来吗?   听出他们认识初恋情人,叶尔玛冲到杨阳面前,热切地道,“请你们帮我跟他说,他十五年前在瑟拉斯遗迹救下的小女孩,对他一见钟情!而且到现在还在为他守寡!如果他也有意,请到佣兵公会找我!”   “呃……”杨阳等人尴尬地面面相觑,最后希莉丝干咳:“他有爱人了。”   爱上一个基,真是没有比叶尔玛更可怜的女人了。   他们不知道,几年后,当叶尔玛得知自己的初恋是血龙王而不是魔界宰相,还由衷庆幸没有瞎了眼。   “这样啊。”叶尔玛惆怅,“也是,这么多年了,谁都可能有新的生活,有自己的伴侣或同伴。这样也好,真的好放下了。”   众人看了瑞一眼,他窃喜的表情实在一目了然。   处理了叶尔玛主仆的问题,肖恩正要施法,帕西斯嘱咐了他两句。   咒语一念完,瑰丽的晶体从蜜色的手掌爆出白光,一股违和感传来,就像被折叠的纸片般,空间扭曲了一瞬,接着,崩溃。   “啊!”   尖叫声此起彼伏,属于白日的强光照得众人睁不开眼,只能听到鼎沸的人声。过了片刻,杨阳等人适应过来,看清周围的景色,呆了。   他们竟然出现在一个露天舞台上!台下的观众面露惊惶地散开,似乎是工作人员的男女躲在布幕后发抖。   “这、这是怎么回事?”昭霆张口结舌。帕西斯环顾四下,打了个响指:“计算完美。”希莉丝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珠子差点弹出来:“拉鲁!那是拉鲁!这里不是拉鲁!”余人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但转过头后,也变了脸色。   隔着城墙可以望见一座山岭,而山顶耸立的,赫然是南城的首府拉鲁。   “是不是拉鲁啊,如果直接返回赛场,会被扣押审问的。”帕西斯特意让肖恩偏移了位置,因为破坏赛场的远见水晶球,朝南城王宫放虫的就是他。   众人想想也对。只有耶拉姆神色灰败:“那、那行李呢?”   “叫刃雾他们取啦,大约半小时到。不过叶尔玛和瑞就要麻烦自己走一趟了。”   “无妨,这里过去不远。”叶尔玛拍拍部下的肩膀,轻巧地跃下舞台,回首笑道,“告辞,谢谢你们。”   杨阳一行挥手告别。眼角瞥见一群穿制服的人匆匆赶来,帕西斯眼神一凝:“治安队来了,我们也赶快溜之大吉。”   因为没造成什么损失,治安队的调查最后不了了之,不放心前来的帕西斯确定没有后遗症后,踏着悠闲的步子回去旅馆,半途遇上苦命沦为搬运工的下仆们。   “哟,刃雾,小羽。”   “可恶,你脑袋进水了吗,我们现在是这副模样耶!好说歹说守卫才放我们进来!”刃雾一照面就气愤地抱怨。小羽则态度恭敬:“主人。”   “乖。”帕西斯爱怜地抚摸她雪白的发丝。   “主人对小羽总是特别好。”黑耀嘟着嘴蹦出来,小羽立刻瞪了他一眼。帕西斯哈哈大笑:“胡说八道,我一向一视同仁。好啦,你们先把行李送去「弯短剑旅馆」,我去市场买面粉,晚上做蛋糕给他们吃。”   目送他的背影,妖兽们神情各异。   “主人很开心呢。”   “是啊。”刃雾眉间浮起欣慰,“好多年了,总算又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小羽咬着唇一言不发。   黑耀注意到她的异常,不屑地撇嘴:“怎么,你吃醋了?雌性就是……”还没说完,小羽一拳揍得他跌倒在地。   路过的行人都笑了笑,以为这是普通的小孩打架。   “黑耀!”刃雾扶起哇哇大哭的同伴,数落道,“小羽,你太过分了。”   “不要把我,当成人类的雌性!”小羽吼声如雷,连向来一哭就不停的黑耀也吓得愣住,挂着两行泪呆呆地看着她。   刃雾镇定下来,试图理解同伴的反常:“到底怎么了,小羽?祭神比赛时你就很不对劲。”小羽沉默片刻,苦笑出声:“你们一心为主人高兴,难道我就不希望他快乐了?可是…可是……他这个样子真的不行啊。”   “呃?”刃雾和黑耀瞠目不解。见状,小羽的火气又冒上来:“你们两个笨蛋忘了贺加斯!?” 第三百四十七章 裂痕(一)   放满各类书籍的图书馆,时间静静地流逝,烛火为桌后专注阅览的人投下漆黑的剪影,突然,这幅画面被一个呵欠声打破。   “困死了……”瞥了眼墙角的落地钟,帕西斯一边努力与睡魔对抗,一边晃晃悠悠地站起,打了个哈欠:“呼啊~~不行了,再不回去会睡在图书馆。”   一等帕西斯翻出墙,他肩上的刃雾就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怎么会想到看书?看的还是魔法书,以你的实力完全没必要吧。”   “活到老,学到老,有空就充实自己是肖恩师父的教诲。除了死灵魔法,我别的魔法都不怎么样,又和外界脱节了一千年,所以想看看现在的魔法书恶补一下。”   帕西斯因为不会空间魔法,在众神的遗迹几乎束手无策,幸好杨阳他们没发现,于是晚上特地来恶补,随即得意洋洋地道,“结果差多了,还是我们那时厉害。”   完全不关心为什么魔法文明会不进反退,帕西斯伸了个懒腰,夜风拂面,沁凉透心,使他感到无比舒畅,睡意也消散不少,“其实看书只是其次,反正我的剑术如今连肖恩师父也比不上,是我感到这里的白魔法气息浓得异常,先在城里探查一下。”   “难怪肖恩先生晚上很不舒服的样子。”   “哼,她们想在这里撒网,我已经把法阵毁了,明天再把犯人揪出来——敢打肖恩师父的主意,活得不耐烦了!”帕西斯冷笑。刃雾跳上他的头:“她们又不知道有你护航。”   “唔,也是啦。”帕西斯撇撇嘴,心中很是自得,重新绽开惬意的笑容,“算了,赶快回去,万一他们发现我偷溜出来就不好了。”   深夜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青年一个人的脚步声不断回响,却丝毫没有阴森的氛围,仿佛金丝的月光将最黑暗的角落也照得一览无遗。   “今晚的月色很明亮呢。”帕西斯单纯地感慨。刃雾浑身一凛:月色!?   小羽的话在脑中一闪而过,当望见头顶高悬的金色满月时,它的内心炸开惊恐:“帕西斯!立刻回旅馆!”   “?”青年不及反应,一波熟悉的侵蚀感从体内传来。   “帕西斯!”刃雾跳回地上,眼睁睁看着主人瘫软下来,徒劳地呼唤,“振作一点!”   帕西斯竭力抵抗,可是来自寄宿者的攻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猛烈,而抵抗者这边的意志却在连日来的悠闲生活下,被消磨至最低点。   汗如雨下,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中颤抖,握拳的手用力捶打地面,留下一个个血印,却无法阻止内部的侵蚀,连因为疼痛稍微回笼的神智,也像在大浪中碎散的水花,越来越轻浅……   噗!左手幻出的光剑深深刺进小腹,用力翻搅,远超出先前的剧痛让帕西斯短暂地清醒过来,大口喘息,模糊的视野映出喷洒的鲜血逐渐变成金色的景象。   “不——”   理智终于崩溃,他再也无法忍受地哭喊:“救救我!肖恩师父,救救我!”   “帕西斯……”   “主人……”   只能焦急地守侯在一旁的妖兽们心痛如绞,比较脆弱的黑耀哭了起来。   没有人……没有人回应。   黑暗压倒性地罩下,他恍惚间好像回到被囚禁的日子,那些挣扎求存的日日夜夜,也是这样哭泣着呐喊,哀求着拯救,企图从灭顶的绝望和恐惧中挣脱出来。   到头来,他仍是孑然一身。   支撑着他的那股烈气陡然消散,帕西斯颓然软倒,精疲力尽地呢喃:“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幻术飞快地解除,黑如乌木的长发变成艳阳般的灿金,并延伸到膝下,伤口也在迅速愈合。目睹这一幕的妖兽如坠冰窖,全身发冷。   “完了。”小羽掩面低语。刃雾一咬牙,扑了上去:“振作点!你就这样输了吗?”   “刃雾!回来!”黑耀仿佛想起什么,脸色大变。与此同时,一只手扣住刃雾的脖子,将它提起。   “污秽的生物。”   完美的双唇吐出不带感情的华丽嗓音,威严一如天神的审判,瞅着刃雾的双眸翠绿得像早春发芽的第一株嫩叶,却毫无春天应有的温暖。   本能的畏惧使得刃雾缩起身子,内心深处却有一股怒气不受控制地泛滥开来。   那次也是这样。好不容易得到召唤的同伴,还没和久别重逢的主人谈上几句,就被他亲手所杀。   温柔而羞怯的梅菲安,从来没伤害任何生命的梅菲安,只因为是妖兽,就不可原谅!?   “以神之名,赐予汝等安眠。”   去你的!为不能发声而遗憾,刃雾用最后的力气在心里咒骂:创世神了不起啊!   喀嚓!清脆的骨裂声震撼耳膜,却没有预期的疼痛传来,连扣住他的那只手的力量也消失了。   刃雾在地上滚了一圈,惊魂未定地抬头,看清一张在银发的掩盖下,爬满冷汗的惨白面容。小羽和黑耀惊喜万分,齐声叫道:“主人!”   帕西斯死死捏着断裂的右腕,脱力倒下。   “完全虚脱了。”刃雾拱了拱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青年,满怀担忧。小羽狠狠捶了它一记:“笨蛋!竟然做那么莽撞的事!万一连你也杀了,主人会更内疚的你知不知道!”   “算了啦,快把主人搬回旅馆!”黑耀急得直跳脚。   “搬回旅馆?”小羽转而瞪视它,眼中射出凶光,“那帮家伙能做什么?能救主人吗?能把贺加斯拉出来吗?!”   “这……这……”   “去伊维尔伦!”   小羽以不属于女孩的力气扛起帕西斯,身形急遽抽长,变成一只雪白的大鸟。刃雾犹豫片刻,还是默默爬上它的背。   “你待会儿自己追上来。”小羽对另一名同伴道,“把血舔干净,不要留下痕迹。”语毕,振翅离去。   黑耀哭丧着脸盯着地上的斑斑血痕,非常哀怨。   舔神的血?他会拉肚子的啦,呜呜……   ******   清晨,肖恩一睁开眼,只见一片触目惊心的红,铺满了整个视界,不禁一震,随即看清是朝霞在对面墙上的反光。窗外啁啾的鸟鸣和着旅店里渐渐热闹的人声,营造出祥和的氛围,冲淡了刚才的悚然。   身体还有些沉,不过相比昨天已经好得多了,折腾他的白魔法气息,不知何故消失得几乎感觉不到。肖恩揉着肩膀坐起,目光习惯性地飘向左边的床位,一看愣住。床上被褥凌乱,空无一人,如果是半夜上厕所也罢了,起床的话怎么会这个样子?   他翻身下床,赤脚走过去,抚摸被褥。触手冰冷,显然主人一夜未归。当下心乱如麻,只觉寒气沿着掌心传入体内。   开门声响起,他期待地转过头,却见来人是神情凝重的褐发少年。   “索贝克——”肖恩询问。耶拉姆直接给了他答案:“他失踪了,到处都找不到他。”   ******   聚在楼下的餐厅里,谁都没有动筷。肖恩不死心地问了旅馆的每个人,又到附近的民居打听过后,才失望地走回来,朝同伴们摇摇头。   “他到底跑哪儿去了!”昭霆浮躁地双手环胸,以脚打拍子。   杨阳一声不吭,她一大早去附近的神殿买来一大堆报纸,看完后,脸色就不好。   但是看宿命的另一半坐立不安,忧形于色的样子,黑发少女不忍:“肖恩,你没有他的东西,可以找到他吗?”她还记得当初肖恩用索贝克的斗篷定位到他。   “我试过了,不行!”棕发青年摇头。   东城王宫有防御结界,隔绝了探测的法术。   杨阳想了个办法:“那我们去拜托冒险家公会,张贴寻人启示吧。”   刚坐下的肖恩闻言一喜,又要站起来,希莉丝拉住他:“不行!索贝克是用休利安神官长的相貌,虽然改变了眼睛和发色,还是有可能被认出来!”众人大为气馁,暗骂帕西斯用假脸。   “会不会他又打算暗地里跟踪?他不是一向神出鬼没的。”亲眼见识过帕西斯能耐的莎莉耶认为他们太大惊小怪了,出言开导。   “不!他一定出事了!”肖恩再也克制不住激动之情,“被子没有叠,代表他是晚上出去,想一会儿回来继续睡,可是他没回来,所以他一定出事了!”   窒息的沉默笼罩着席间,直到被桌椅的碰撞声打破。   “我再去找!”   “等等,肖恩,你先吃饭啊!”这回希莉丝没拉住,只能冲着他的背影喊。耶拉姆也劝道:“你这样莽莽撞撞地找有什么用,还是坐下来想想办法。”   我连一秒钟也静不下来!肖恩真想这么大吼,强自忍耐。看出他的心情,杨阳冲口道:“其实他走了也好。”   人人惊讶地看着她,察觉失言的黑发少女捂着嘴。   “什么意思?”肖恩一脸山雨欲来。见状,杨阳也不禁动气,连日来的不安不受控制地涌出:“我一直在努力信任他,视他为我们的新同伴,但我实在做不到,我没法相信一个把脸藏起来的家伙,不但和叶尔玛胡搞,还……”   “够了!”肖恩厉声打断,“原来你一直是这样看他的!平常还装得一副同伴的样子,在我看来,你才是虚伪!”杨阳拍案而起,怒火瞬间冲破自制。   “你知道什么!贝姆特城主亲口告诉我,他曾经漠视一家三口被害,就是狄克的父母!他的母亲被当场□□,他和他父亲被杀,索贝克旁观了整场悲剧,然后剽窃了那孩子的长相来作弄我们!在耶林那也是,利用市长儿子蕾茵的长相!我刚刚看了报纸,我们离开耶林那的那一天,市长全家都死了,包括仆役在内!还有市政厅的官员!他…他说‘解决了这里的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杨阳始终忘不了离开耶林那的市长家感受到的氛围,早上特意找了神殿的报纸——和中城一样,神殿的消息比较灵通,看到半个月前发生在耶林那,耸人听闻的灭门事件。   昭霆等人骇然变色,不敢置信有这样的隐情。血色从肖恩的脸上褪去,一如他微弱下来的反驳:“不会的,索贝克不是这种人……”   “我不是说他跟着我们有什么恶意,但他的心性确实不太好。”看到他的脸色,杨阳缓和语气,“而且,我早就发现了,他只对你好而已,我们不过是附带的……”   琥珀色的眼眸射出苟烈的光芒,使她情不自禁地咽下后面的话语。   “只对我好?他对你们不好吗?你怎么能说出这么忘恩负义的话!”   “我……”想起帕西斯救过自己等人的性命,以及谢神祭的种种,杨阳语塞,却见对方咬了咬牙,转身跑出旅馆。   “肖恩!”   看到宿命的另一半离开,杨阳又气又悔,她不想说出伤害朋友的话,也是顾虑肖恩认识索贝克,再怎么不安,她也一直没有当众质疑过帕西斯的人格。   ******   肖恩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停下脚步,扶着路旁的圣香月树,竭力压抑混乱的情绪,却怎么也无法使沸腾的大脑冷静下来。   「他曾经漠视一家三口被害,就是狄克的父母!他的母亲被当场□□,他和他父亲被杀,索贝克旁观了整场悲剧,然后剽窃了那孩子的长相来作弄我们!」   「我们离开耶林那的那一天,市长全家都死了,包括仆役在内!」   「他只对你好而已,我们不过是附带的……」   “不是的!不是的!”肖恩心脏发凉,剧烈摇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辩白,因为他自己也不了解帕西斯是怎样的人,只是单纯地接受他,信任他。   难道我信任错了?不!那些关怀绝不是假的!可是杨阳也不会撒谎……   “啊——我搞不懂啦!”肖恩抱头呼喊,吓了路过的行人一大跳,以为这个人是疯子。   将本就凌乱的刘海揉得更乱,肖恩六神无主,他本是直肠子的人,碰到这么复杂的事态,自然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整理。   捶了下树干,肖恩决定暂且不管谁对谁错,先找到人再说。   一有了方向,思路就清晰起来,他先到城门口打听,确定帕西斯没有出城后,拜托守卫留意,然后再一家家问过去。这样效率当然不高,直到中午,也只问了几十家。   坐在中心广场的喷水池边缘,棕发青年把头埋进双手。身为灵体的他不会疲倦,不断加深的忧虑却令他心力交瘁。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哥哥,我见过你在找的哥哥哦。” 第三百四十八章 裂痕(二)   创世历1038年冰之月5日·南城珂维郡主城索伊拉·弯短剑旅馆——   耶拉姆下了决定:“先找到人再说吧。”   昭霆惴惴不安:“索贝克真的做了那样的事么?”杨阳摇头:“没有证据,不能说他是凶手,但是,他确实让人不舒服……”   莎莉耶打断:“为什么让人不舒服?”   “因为,索贝克是肖恩的旧识,等于他的‘过去’,而我们是他‘现在’认识的人,当然有格格不入的感觉。”杨阳说得很慢,显然也在整理思绪,“尤其他是突然冒出来的,肖恩又对他特别优待,更让人不舒服。”   “我可以理解,我也不希望肖恩恢复记忆。”希莉丝用力点头。昭霆还是不懂:“管他什么过去现在的,大家和平相处不好吗?维烈也是肖恩的旧识,就没见你们罗嗦。”杨阳瞪了她一眼:“但我们先认识维烈!”   耶拉姆摇头表示不赞同:“你们不舒服,他恐怕更难过——肖恩根本不认识他。”杨阳和希莉丝胸口大震。   “难道…他之所以藏着脸,是怕肖恩想起来?他知道肖恩经历了什么,故意不让他想起来?”希莉丝喃喃道,一脸无法置信。杨阳的冲击更大,这个真相她从未想到,让她对自己刚才的话都产生了怀疑,当下心乱如麻,只能抓着最后一个理由:“可是…他真的不是好人,贝姆特城主说……”   “不是好人,就该死了吗?”莎莉耶打断。余人诧异地注视她:“咦?”   “很多时候,没有坏人,好人早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昭霆一头雾水。莎莉耶却咬着下唇,不再开口。希莉丝恍然大悟:“你是说背负。”   “什么?”杨阳转头看她。   “阳,自从我们组队以来,你和昭霆一个人也没杀对吧。”   “……”   “每逢战斗,都是我和耶拉姆小哥冲第一个——我不是在怪你,人在团体里的位子是自然形成的,性格也有适应或不适应。我和耶拉姆小哥承受得住杀戮,自然由我们背负血腥。索贝克可能也是如此,看来真是错怪他了,那傻大个如果没有心计深手段狠的朋友照应,在那种年代根本活不下去。”   杨阳羞惭难当,深深低下头:“是我不对。”希莉丝摆摆手,笑得爽朗:“别在意啦,你有那种反应是人之常情。而且,你的怀疑也是正当,我都想搞清楚索贝克是怎么回事,帮助朋友是一回事,为了保护朋友,暗地里不择手段滥杀无辜可是另一回事。”她深深蹙起眉头。   昭霆和耶拉姆战栗着面面相觑,莎莉耶寒毛直竖,因为她清楚,耶林那的惨剧,很可能真的是帕西斯背地里干的。但是就算让敌人自相残杀,灭门也做得太过分了。   杨阳倒是释怀了:“可能是我误会了,耶林那的事可能是巧合,我得向肖恩道歉才行。”   “那么走吧,然后一起找索贝克。”耶拉姆扬手叫来服务生,把桌上的饭菜打包,免得到时候某个大胃王嚷饿。   正要开路时,门口走进几个人。   为首的女子一头桃红色的秀发,双眸明艳,宽大的祭司袍也遮不住婀娜的曲线,虽然按照南城的习俗戴着面纱,还是隐约看得出姣好的五官。   希莉丝一边飞快地戴上面纱,一边小声告诉同伴:“是娜希瓦准祭司,呼声最高的下下任城主,蕾雪的堂妹。”   那伙人似乎认定了他们,径直走来,在离杨阳一行两尺远处停下。   “我是娜希瓦,哪个是领队?”   语声冰冷,透出一股倨傲。   希莉丝顶了顶杨阳,她会意,担起交涉责任:“我是,请问娜希瓦小姐有何贵干?”   “我代表此地的神殿邀请你们。”   “做客吗?可是我们还有同伴在外面没回来,恐怕不便接受招待。而且…正如您所见,我们几个只是普通的冒险家,请问有哪里值得贵神殿高看?”杨阳心下着急,担心着不知所踪的帕西斯和正找他的肖恩,勉强维持礼貌的态度。   娜希瓦眼神更冷:“这是高阶祭司的旨意,我无权置喙。”她也以为杨阳是男的,言下便多了三分不客气。   黑发少女为难地抠了抠脸颊,正想更委婉地拒绝,昭霆拉拉她的衣角,附耳道:“会不会是索贝克?”   “不会吧!他又扮女装?”杨阳好不容易把音量控制在娜希瓦听不见的范围里。   “可是流程很相似。”   听昭霆这么一说,耶拉姆和希莉丝也不确定起来。莎莉耶更连连点头意示答应。杨阳想了想,道:“好吧,请带路。”   即使不是索贝克,堂堂高阶祭司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龌龊的事。   ******   同一时刻·中心广场——   肖恩豁然抬首,瞪视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小男孩,跳起来抓住他的肩膀:“你见过索贝克?”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男孩扁嘴,眼里浮起泪花。发觉自己弄痛了他,肖恩连忙放松手劲,却怎么也不敢松手,生怕唯一的希望飞了:“他、他长什么样?”   “黑头发,蓝眼珠,穿白衣服,白斗篷,身边有只蓝色的小狗——跟哥哥说的一样,对吧?”   “对对!你在哪里见到他的?现在还在不在?”   “不在啦,昨晚我去药铺帮妈妈拿药,路过一条街时,看到他跪在地上很痛苦的样子,拼命用拳头砸地,全是血,还叫着肖恩什么的。我吓坏了,去叫医生,回来时他已经不在了。”   棕发青年脸色惨白,全身发抖。见状,男孩关怀地问道:“你没事吧,大哥哥?”   “没…没事,你带我去那个地方。”肖恩起身后才想起自我介绍,“啊,我叫肖恩,你呢?”   “我叫约克。咦,肖恩哥哥,你就是那个哥哥叫的人啊。”男孩毫无心机地道。肖恩勉强一笑,在心里狂踹昨晚睡得和死猪没两样的自己。   黑耀最后没有照小羽交代的,把血迹舔掉,而是用一发火球烧了现场。它却没料到,这个景象会带给肖恩多大的冲击。   瞪着焦黑的炙痕,棕发青年一时失去了声音。约克从他颤抖的手察觉他的心情,安慰道:“别难过,肖恩哥哥,我妈妈说了,吉人自有天相,那个哥哥一定没事的。”   “谢谢。”肖恩没有转移视线,无意识地道,“约克,你回去吧,谢谢你带路。”   “嗯,你真的没事吗?”   肖恩这才低头看他,回过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翻找腰包,塞给他几枚银币,温言道:“对了,你说你妈妈病了是吧,这是带路钱,拿去。”   约克用力摇头:“不行!妈妈说了,要无偿帮助人!而且有好心的医师帮她治病,虽然技术不怎么好。”肖恩抚摸他的头,心想如果索贝克在的话,就可以叫他为这孩子的母亲看病了。   想到这里,心口又是一阵抽疼,茫然间听到一个高傲的嗓音:“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吗?”   娜希瓦以挑剔的眼光审视单膝跪地的青年,日前她接到堂姐蕾雪的指示:留下这位提拉的英雄。再不然,也要问出「丰饶之风」的秘密。她的恩师,此刻在神殿坐镇的高阶祭司梅琳也说了,如果能抓到这个大陆炙手可热的人物,对她的仕途大有助益,说不定还能踢开卡特或凯伊,挤身「南城四璧」,与蕾雪并列。但是这会儿看到本人,娜希瓦实在有点轻蔑。   眼前的年轻人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圆亮的大眼却像迷路的孩子一样无助,抬起头时,表情更转为呆滞,就和那些垂涎她容貌的男人一个反应。   “头环!”肖恩跳起来,指着她的额头大喊大叫,“对啊,我有索贝克送的头环!哈哈哈,这下可以找到他了!”魔法物品感应更强,应该能找到人。   说着,他转身狂奔,丝毫不把美人放在眼里。   “给我回来!”娜希瓦大吼,生平头一次在男人面前失态。   肖恩定住,又咻地飙回来,诚恳地道:“哦,你刚刚是对我说话吧,不好意思我现在有急事,晚点再到弯短剑旅馆找我好吗?”娜希瓦冷笑:“我去过弯短剑旅馆了,也把你的同伴们扣押了。”   “……”肖恩一震,无声无息地扣住她的脖子。娜希瓦没料到他会突然发难,一时呆了。   “准祭司!”隐身暗处的神殿战士奔出来。   “约克,抱住我的腰!”肖恩反应奇快,一手将娜希瓦拎到身前,“放了我的同伴!不然我宰了这女人!”神殿战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哼,你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嘛。”娜希瓦镇定下来,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打个商量如何?这样只会两败俱伤,你乖乖跟我们走,我就放了你的同伴。”   “我不相信你。”肖恩直觉准确。   “那么加上这小鬼如何?我认得他,他妈妈是神殿的下级祭司,你可以扭断我的脖子,但同时也会有另一个女人丧生。”娜希瓦故意说得大声,约克忍不住惊呼。   肖恩的手一紧:“南城的统治者就是这样的?我算是见识到了。”嘲讽的同时,他观察神殿战士所站的方位:八个,这里四面开阔,要瞬杀太难了,万一逃了一个……该死!   “别误会,这是我个人的意思——如何?考虑好了没?你掐得我很痛呢。”娜希瓦蹭了蹭他,语尾也带了丝撒娇。她年纪轻,比一般地位高的女性放得开,何况这男人也值得她用点小手段。   “再动敲晕你。”肖恩威胁,压根没察觉她的用心,只提防她捣鬼,沉吟片刻,道:“好吧,我跟你们走,先放了约克。”只有到神殿再见机行事了。   娜希瓦眼光一闪,朗声道:“开路,放小鬼离开。”守在前方路口的两名战士依言侧身。   “肖恩哥哥……”   “没事的,你快走。”肖恩催促。约克依依不舍地放开手,朝路口跑去。没跑几步,六支箭从后方射来,直取他的背脊。   “约克!”听到弓弦声就知道不妙,肖恩后发而先至,截下了那些箭,将惊魂未定的约克护在身后,琥珀色的眸子几欲喷出火来,“卑鄙!”   “是你太天真了,大英雄。”娜希瓦揉着颈项走上两步,笑靥如花,“果然你很宝贝孩子,在提拉也是。”肖恩睁大眼。   “你很惊讶?你以为要提拉的人民保密就能封住他们的嘴了?人是贪婪的生物,是有不少人尊敬你,但也有不少人只要一点蝇头小利就会出卖你。”   肖恩抿了抿唇瓣,内心却没有多少波澜,仿佛经历过类似的事:“少废话,我认输了,带我去那个神殿。”   “早这样不就好了。”娜希瓦绽开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就在这时,变生肘腋,肖恩掷出手中的箭,洞穿两名战士的心脏要害,攥着剩下的箭欺近她的面门。见状,幸存的战士们大惊失色,纷纷抢上:“准祭司!”   “快走!是陷阱!”   娜希瓦的警告迟了一步,伴随着凌厉的呼啸,又是四名战士倒地;另两个被长鞭扫到墙上,浑身麻痹。肖恩正要拿下娜希瓦问出杨阳等人的下落,一个苍老的女声响起:“圣光!”   雪白的光辉照上他的背,肖恩顿觉泰山压顶,踉跄跪倒。白魔法对灵体有远胜常人的效果,而且这人的修为似乎达到了大祭司的水准,只眨眼工夫就剥夺了他的行动能力。   “师父!”娜希瓦惊喜地唤道。来人正是十二位高阶祭司之一的梅琳,手上提着约克:“娜希瓦,你太大意了。”   “……高阶祭司。”后来被箭射中的四名战士也站起来。娜希瓦和梅琳大吃一惊。   “竟然没杀她们。”娜希瓦瞥了眼两具一箭穿心的尸体,有所领悟,“是不想在小鬼面前杀人吧,你还真是个教育家。”   “放了我的同伴。”肖恩冷汗涔涔,吐字不清。让他这么难受的不是圣光,而是来自前额的不明力量。   冰冷的,蠢蠢欲动的力量。   “呵,你以为你还有谈条件的资格吗,大英雄。”娜希瓦从怀里掏出一张符咒,贴向他的眉心。接触的刹那,白光迸现。   *******   【后记】   有件事希莉丝误会了,肖恩是好心,但不是烂好人,也会杀死恶人(比如前文提到的强盗),又有强大的武艺和魔法,千年前是他保护弟子们,把他们都养得不知世事,不管他人死活。是帕西斯和菲莉西亚解决了一些宵小,就自以为了不起,肖恩没他们不行。另外,如今帕西斯自觉有了强大的力量,本来就偏激的行事更加失控,以肖恩为借口,开始享受滥杀无辜和发泄仇恨的快意。   杨阳也没怀疑错。 第三百四十九章 裂痕(三)   帕西斯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的他还是个孩子,虽然比同龄孩子早熟许多。   「肖恩师父。」   唤住某个用螃蟹步伐在走廊缓缓移动的人,倚着墙的银发少年笑容灿烂,「这么晚了,你想去哪儿?」   「啊、啊,帕尔。」棕发青年转过头,心虚地笑,「我想上厕所。」   「厕所不在那边。」   「……」   不等对方想出下一个借口,帕西斯先一步道:「你又想上哪家喝酒了?」   「不是啦!」肖恩跳脚,「是妮妮的妈妈病了,需要月见草的花救命,我想帮她去采。」帕西斯凝神回忆,好容易想起是白天送花给他的小女孩的名字,微微皱眉:「月见草生长在山崖下,现在又是晚上,太危险了。」   「区区山崖怎么能难倒我,而且月见草的花只有晚上才开,安啦安啦。」   「那…早去早回。」一方面想不出挽留的理由,另一方面也信任师父的能力,帕西斯颔首放人。直到他躺回床上,快要入睡时,才想起月见草的花是剧毒,根本不能做药。   正因如此,他才及时叫醒师兄姐,没有仓促应战。但敌人来势汹汹,又无一不是顶尖的高手,血战了半夜,他们六个还是尽数被俘。   「让我瞧瞧,哪个是世界之相。」领头的瘦长男子抬起玛丽薇莎的下颚,嗤笑了一声,「一定不是这个,这种货色连暖床都寒酸,普多尔卡雷的眼睛瞎了吗?」   「拿开你的脏手!」鲁西克发出愤怒的吼声。旁边的私兵嘲笑着踢了他一脚:「帅哥,你还把这丑女当宝啊。」   「露西!」   「不要叫我小名!」   「噗!」明明火烧眉毛了,看到鲁西克面红耳赤的模样,华尔特还是忍不住喷笑。安迪米拉尔立刻朝他投以“你真没紧张感”的目光。   帕西斯的注意力则放在周围的民众身上,那些昨天才被肖恩拯救的民众,此刻只是冷漠地、畏缩地站在外围,袖手旁观他们的恩人受难。   但是帕西斯没有想到,昨晚他们迎战时,不顾一切使用了大规模的魔法,也是为了让离开的师父看见,周围的民居倒了几十家,现在还有人被压在下面,那些哭声和死者都被他在激愤和仇恨下忽略了。   「那只剩下这个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拉回帕西斯的意识,果然对方的目标是他身边的菲莉西亚。   「别靠近我!你这竹竿!」被锁在大汉怀里的黑发少女激烈踢蹬双腿。   「呵,是个小辣椒啊。」瘦长男子倒也不敢伤害她,停在原地。一名法师走近道:「无妨,我来解除幻术。」   正好黎明将至,一缕阳光越过房顶,照在这块挤满了人的空地上。仿佛被手抹过的水彩,少女的双眼起了变化。   左眼紫,右眼绿,被称为「世界之相」的异相。   哗然。迷信的民众是惊惧,东方学舍的成员是惊喜和心情复杂——传说中能调和世界的世界之相,居然是精灵王和魔界公主的女儿,一个有魔族血统的杂种。   瘦长男子啧啧连声地伸出手:「这就是普多尔卡雷收养的宝贝?」   「拿开你的脏手。」   和鲁西克一模一样的低喝,却蕴涵压倒性的怒气。人群慌忙让出一条道路,露出棕发青年满身血污的身影。   「哟,我们的天才回来了。瞧这狼狈的样子,月见草的花很香吧,还有我可爱的宠物——我估计你的肋骨起码断了两根。」   少年少女齐声惊呼。肖恩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再断一根也足够收拾你,雷奥。」瞅着瘦长男子的琥珀色眼眸肃杀而犀利。   「哼,哈哈哈,普多尔卡雷,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啊!看看你脚下,还有我身后!」雷奥指了指绘着法阵的地面,脸上是扭曲的笑容,「就算你不管你的弟子,我看你也动不了!」   他言下掩不住嫉妒,这个乡村贫民出生的小子一步登天,在珂曼世家享受荣华富贵,在圣域备受注目,被捧为天才,就是因为众神的预言。所有人都期待他拯救世界,赶走魔族。结果他忘恩负义,在十七岁逃离东方学舍,一去不回,真正泽被苍生的救世主不做,倒是自我陶醉,收养了一群乱七八糟的小孩。   在场的法师和战士都朝曾经的战神投以唾弃和仇恨的目光。   但是在帕西斯等人看来,这些就是打扰他们平静生活的杀手,强迫师父和菲莉西亚的恶人。   「是吗。」   蓬蓬两声,两名高阶法师的脖子冒出血花,而上面的头已经不见了。追击者一方震惊他如此不留情面,连圣域的同僚都杀,视野在短暂的错愕中失去了猎物的踪影。   哀号叠起,解决了会放冷箭的法师,肖恩暗自庆幸不是认识的熟人,不然可下不了手,闪电般窜至叫嚣发令的雷奥背后。   「不要动!」喝住想拿弟子们做人质的战士,肖恩一脚把雷奥踢倒在地,让他跪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一个尖利的东西抵上他的喉咙,「不然我宰了你们的头!」   他轻声在雷奥耳边咬啮般说了什么,帕西斯从未看到师父如此憎恨扭曲的神情,琥珀色的双眸充斥着仿佛要烧毁世界的愤怒和伤痛,但是他没有听见他说什么。   「屋顶上的弓箭手下来!你们爬墙的动作太吵了!」肖恩抬起头,在声音里运用了斗气,震落了偷偷摸摸的埋伏者,却加剧了伤势。正如雷奥所料,花毒和召唤兽的双重陷阱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想到这里,他心一酸,随即捕捉到从后接近的偷袭者,爆发的反射神经立刻做出反应:抽出雷奥的佩剑反手刺出,响起的却是属于儿童的惨叫。   「妮妮!」肖恩吃惊下转过头。雷奥乘机给了他一手肘。女孩的母亲怒吼着扑过来,将一桶淡绿色的水泼到他脸上。   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   月见草的花香!帕西斯瞪大眼,眼睁睁看着师父倒地。其他市民有样学样,纷纷把早就准备好的毒水浇下去。   「干得好,干得好,你们都是荣誉市民,统统可以到圣域居住。」雷奥哈哈大笑,一脚踩上肖恩的后脑勺,使劲碾踏,「如何,普多尔卡雷,被自己拯救的民众背叛的滋味?」   棕发青年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双拳。   目睹这一幕的绿眸,燃起足以焚毁一切的狂焰。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回应他的怒气,现世的一角迸出冰白的光芒。   ******   “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冷?”   昭霆搓了搓臂膀。被关起来还在看书的杨阳头也不抬地道:“有吗?”   “好像有点不对劲。”希莉丝第一个嗅出异样,起身走到窗前,一拉竟然拉不开,仔细一看,窗缝里闪耀着冰晶特有的光辉,“这是……!”   紧接着,房里的气温下降到浮现雾气的程度。   “聚到我身边!”   杨阳也感觉出异常,解下法杖,一等同伴靠拢过来,就飞快地念出咒语:“火神伊夫利特,请赐予我你的力量,护佑我等周围,将一切不善的来意,阻挡在炽热的屏障外——真红界!”   托房间外的结界之福,她得以在冰风暴降临之前完成法术,无数的火光组成碗形的障壁,阻挡了深入骨髓的寒意,以及来自远方的暴风雪。   一波!   两波!!   三波!!!   冷风与火界的相撞产生大量的蒸气,激荡的冲击波撕碎房里的家具,震裂了天花板、地面和四壁,昭霆等人看得骇然变色。   杨阳全神贯注地维持结界,借着飞焰的力量抵挡了下来。终于,攻击的力量陡然消失,她倚着法杖,大口喘息。   “阳,没事吧?”昭霆和希莉丝担心地伸手相扶。   “累…累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   “门完全冻住了。”莎莉耶小心地走过覆盖冰膜的地板,试着拉拉房门。耶拉姆皱眉道:“奇怪,要杀我们的话,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闻言,杨阳面沉如水,拄着法杖站稳。   “快出去,我担心肖恩。”   ******   噼里啪啦的声响唤醒肖恩有些模糊的神智,和娜希瓦一起错愕地瞪视她冻结的右手。   下一秒,冰封扩展到她整个身体。   白光炸裂。   骤然刮起的冰寒之风席卷了整个都市,将范围内的一切生命体和无生命物体化为僵硬的冰雕,只除了风眼里的被保护者和被囚禁在神殿里的一行人。   肖恩震惊得张口结舌,感到前额的冰之环散发出的神力,恍然大悟。   “住手!住手!索贝克!”   从头环里传出强烈的杀气,让他确认了同伴的生存,也察觉了他的意图。   头环当然不会有反应,只回应主人的怒气,汹涌的能量波再度爆发,这一回,附近的冰尸被震成了碎片,连同男孩的尸体。   “约克!”   伸出的手被头环自带的结界阻挡,肖恩只能眼睁睁看着幼小的身体崩溃瓦解,变成一地血红的晶粒。   死命扳下头顶残忍的凶器,砸个粉碎,却无法阻止释放的恶意和杀意,黑发少女的话语闪过脑海,他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   狂嚣的风声吞没了微弱的声音。   ******   一阵莫名的心悸后,帕西斯睁开双眼。   摇曳的视野映出华丽的真丝床顶,他急促地喘息,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紧接着,心脏又是一紧。   糟糕!   发觉那是冰之环传来的波动,他脸色大变。因为和他的愤怒起了共鸣,法器的力量失控了。   他是不在意死多少人,但是一旦杨阳她们在附近,就说不清楚了。   竭力撑起沉重得像铅块的身体,帕西斯扶着床头柜调整呼吸,以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积蓄返回的力气。   “师父,你还不能起来!”   东城城主推门走进,脚边跟着刃雾,肩上停着一黑一白两只小鸟。   “罗兰……”帕西斯大吃一惊,喃喃道,“该死。”竟然把他送来这里,这下要回去就更费力了,他现在的体力根本飞不过去。   匆匆将手上的脸盆放在床头柜上,罗兰掩不住诧异之情:“医师说你起码要昏迷一个礼拜,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快躺下,我帮你冷敷。”   “不用,我要去一个地方。”   “开玩笑,你这破身体还想出去?”罗兰担心地把他按回床上。帕西斯气极不耐,吼道:“别阻拦我!”   罗兰愣住。   “……抱歉。”帕西斯虚弱地合眼,喘了会儿粗气,再次撑坐起来,“有没有传送卷轴?给我一个。”罗兰沉默片刻,道:“你要去哪?”   “南城,珂维郡的主城索伊拉。”   “地点太小,可能会有点误差。”看出他连披件外衣的闲情也没有,罗兰脱下自己的斗篷包住他,给了他珍贵的传送卷轴——连城主的他,也只有一个,最后的保命符。   帕西斯抢过去就用,连声道谢都没有。   “对不起,罗兰,主人他——”小羽慌忙为帕西斯道歉,刃雾和黑耀也满脸内疚。   “没关系,我已经和宫廷法师商量过,贺加斯的事就交给我处理。”   抚摸小羽柔软的羽毛,金发青年温和地微笑,垂眸掩盖眼底的失落。   ******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色。   帕西斯打了个喷嚏,拉紧肩上的黑天鹅绒斗篷,周围的温度低得连有一半翼人血统的他也受不了,他不禁感激徒弟给了自己这件御寒衣。   凝神感知同伴的下落,帕西斯欣喜地发现两处生命迹象,就是说肖恩和杨阳他们都还活着。   用幻象手镯变回休利安的样子,他艰难地朝冰之环的方向走去,虚脱的身体屡次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次手腕被坚冰划破,流出纯金色的血液。   他的时间不多了。   注视迅速愈合的伤口,帕西斯苦涩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梅菲安死后,他拜托维烈对自己施了催眠术,再碰到相同的情况会强制人格转换,正因如此,他才能在昨晚的战斗中胜过贺加斯,苟延残喘下来,没有无声无息地消亡。   连腐败的尸体也不会留下,彻彻底底的「灭」。   寒气钻进肌肤,一分一分凉透心扉,拉了拉斗篷,却无法像刚才一样暖和起来,他下意识地唤道:“肖恩师父……”   他一定会记得我吧?即使在他眼里,我只是个名叫“索贝克”的同伴。   苦笑了一下,帕西斯继续蹒跚前进。无所谓了,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挣扎了一千年,他早已倦极累极,只要能在那个人身边度过剩下的日子,死亡也没什么可怕的。   转过街角,一个半跪的身影跃入视野,帕西斯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肖恩师…肖恩!”   棕发青年僵了僵,没有回应。   看出他的异常,帕西斯终于注意到散落在地上,明显是尸块的碎冰,倒抽一口凉气。   “对不起,我没料到会变成这样。”踉跄走到对方面前,他弯下腰,“你听我说……”   “别碰我!”   肖恩愤怒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   “啊……”看见对方眸里的受伤,肖恩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讷讷不知如何补救。   帕西斯近乎狼狈地后退,紧紧握起伸在半空的手,脸色空白又痛苦,半晌,他转过身跑走,消失在突然下起的雨幕中。   ******   气氛低迷。   和从神殿逃离的杨阳等人汇合后,肖恩也没能找到帕西斯,整个冰封的索伊拉让人触目惊心,又无法解除,至少数万的人口,就这么活活冻死了。   无可奈何下,冒险小队只好离开,怕被南城方面当成犯人,一连三天他们都不敢进入市镇,在旷野里跋涉。幸好马和行李都在——马是新的,连同原本被冻在旅馆里的行李一起放在东边的城门口,但是属于银发青年的部分都不见了,就像消失的本人。   显然他决定离开冒险小队,对索伊拉的事情也做不出解释。   肖恩因此更加沉默,接连三天没说上一句话。受他影响,其他人自然开朗不到哪去,连最活泼的棕发少女也失去了生气,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   这天,一大清早就下起了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将大地渲染成纯净的银白。六匹马以小跑的步伐在荒道上奔驰。突然,肖恩一拉缰绳,看向一个方向。   左边的山丘上有一个身影。那是个身穿白衣的青年,漆黑的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前额的精灵之眼也是原先那只,肩上一如既往背着大背包,脚步不是很稳地走下山坡,露出温柔的笑靥。   “我回来了。”   肖恩当先跳下马,众人也迎接过去。   “维烈!”   *******   【后记】   肖恩终于知道帕西斯的真面目了,但是因为帕西斯凄凄惨惨地逃走,他还是有点怀疑,还自责没有问清楚。   肖恩的缺点很清楚,他是个好人,但是无责任无纪律,以他的立场,就像黄埔军校的学生在国难当头不去当兵打侵略者,出走后,收养了几个小孩过起桃花源的生活,不知外面生灵涂炭,就算他是好师父也一样是逃兵和民族罪人。但是他有可贵的品质,就是屡遭百姓背叛也没有像帕西斯那样仇恨世人,愤世嫉俗。而且他逃离圣域,客观上是有原因的,不能全怪他。肖恩对预言的抗拒,也有特殊的缘故,就是这章他对雷奥的态度,后文会说到。   但是他是大黑暗时代最大的罪人,如果他早点接受天杖的委托,他完全可以消灭魔族(或者接受另一件神圣器世界之钥,把魔族封印起来),就不会有第四大陆的沉没,精灵、金龙、其他异族的灭族,不会有几十亿人的死亡,和维烈千年放养魔兽,造成元素枯竭的次元裂缝扩大,使得这个世界文明衰落,一系列恶果。   这一卷逐步揭开的就是肖恩当年的罪行,和维烈、帕西斯的真面目,以及迎接一位大佬的出世,这个人物出场,艾斯嘉才会迎来崭新的明天。   话说回来,维烈一回来,主角们又要偏移善良阵营了,不过维烈的假皮具也戴不了多久了。 第三百五十章 裂痕(四)   冰之月7日·南城首府拉鲁——   蕾雪反复阅读手中的文件,绝美的容颜渐渐变得铁青,良久,她才缓缓抬首,看向对座的人。   那是个仿佛月光幻化而成的青年,一头纯银也似的长发垂至腰间;五官秀丽出尘,唇边噙着一抹甜美的笑痕;祖母绿色的双瞳却毫无笑意,深不见底;优美的身段罩着雪色长袍,左手臂搁着一件黑天鹅绒斗篷,右手支颊的姿势有些慵懒,却十分性感。   “你的指控是有效的。”过了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蕾雪终于打破沉默,将不甘和苦涩咽回肚里。   “很高兴代理城主大人如此深明大义。”银发青年的声音悦耳动听,清越中有着竖琴般的优美。   “但是,我的堂妹…还有梅琳大祭司都已经死了,您不觉得您的控诉有点没道理么,费尔南迪先生?”   青年低头浅笑,宛如一株在静夜里绽放的罂粟,妖艳也诱惑。   目睹这一幕的祭司,从心底泛起凉意。   新年的第二天,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有个年轻师父的消息就传遍了大陆。对于他的来历有诸多揣测,其中“乐师”和“银龙”占据优势。毕竟帕西斯当夜的表现只有一曲迷醉全场的琴音,而罗兰的音乐造诣也赫赫有名。至于银龙,纯粹是从那头银发推断,值得玩味的是白银之谷没有对此否定,就得到了不少拥护票。当然“王家私生子”的说法也有,不过这种猜测是不能大声说出来的。   现在见了本人,蕾雪觉得那些市井传言都不对,虽然她和帕西斯也只刚照面,却直觉他比罗兰更危险。   “是没有道理,但合法。”帕西斯打了个小小的呵欠,似乎有点厌烦的样子,“如果他们不是要求我城的保护,我也不会来登门问罪。”他开始忽悠。   蕾雪的双拳在膝上握得死紧:“贵城…将提拉的英雄一行纳入保护之下了吗?”   “这是当然的吧,毕竟这件事我们也牵涉在内,再不做点表示,可是会引起公愤的。”   “……”   帕西斯换了个坐姿,将挂着斗篷的左手放在交叠的双腿上,回忆什么似的笑了:“其实这件事真是个不幸的巧合。我为了取得炼金术师的执照来到贵城,意外结识了娜希瓦小姐——嗯,不是我说坏话,贵城的女性对待男性的态度确实不够友善,她不但以可疑份子的名义扣押了我,还没收了我所有的研究成果,其中就包括那件引起悲剧的半成品「冰之环」。至于她怎么会拿我的道具去对付提拉的英雄一行,或者只是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我就完全不清楚了,因为之后我一直被关在神殿里。也幸好如此,冰风暴才没有夺去我的小命。”   蕾雪心下有点怀疑,邀请提拉的英雄那么重要的行动在即,娜希瓦应该不会节外生枝。帕西斯的长相是很讨喜,但她那堂妹生性高傲,也不是随便路上一个野男人就会出手,何况还有梅琳坐镇,不会让弟子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   何况,考炼金术师的执照何必到梅迪来,应该去中城卡萨兰的魔法公会总部,不然东城伊维尔伦的分部也可以,还更方便,路途近。   但是帕西斯说的有鼻子有眼,又死无罪证,蕾雪也没法质疑和反驳。   “我为堂妹的行为向您致歉,费尔南迪先生。”蕾雪试探道,“可是…您为什么不向娜希瓦坦白您的身份呢?”帕西斯淡淡扫了她一眼:“代理城主大人,以势压人也许是贵城的习惯,但决非我城的美德。”蕾雪咬了咬下唇:“请恕我失言。”   “无妨,您过谦了。”帕西斯以一个微笑化解了略微僵凝的气氛,随即叹了口气,“事已至此,我再后悔也无用,只能尽力补偿,所以第二天就和他们取得了联络。很幸运,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接受了我的道歉,不过对于我的邀请,就不是很感兴趣了,真遗憾。”   “这么说,贵城还没有与提拉的英雄达成协议?”蕾雪一喜。明了她的心思,帕西斯微微一笑:“这其实就是我来的主要原因。”   “咦?”   “按我的本意,是不想追究这件事的,但是受害人要求一个交代,我也莫可奈何。”   蕾雪更为高兴:“这不是问题,请让我和他见面,我们一定会尽力赔偿的!”帕西斯又打了个哈欠,眉间隐隐有股倦意:“代理城主大人,人命是金钱赔得起的吗?”蕾雪顿时僵住了,大睁的蓝眸写满震惊。   “没错,他们有同伴在这次的事件中丧生了,就是那位名叫索贝克的青年。”反正以后不会再用这个假身份,帕西斯索性废物利用。听了这席话,只要蕾雪不是白痴,肯定断念。果然,下任南城城主眼中的喜悦渐渐冷却:“我……非常遗憾。”   “我也是。”   “那,普多尔卡雷先生有什么宣言吗?”   “他们当然是很愤怒,但索伊拉的市民也是无辜受害,追究此事,只会让死者不得安宁,所以只要贵城以后别再打扰他们,他们就不会提出正式的控诉。这份东西,不过是口头抗议罢了。”   蕾雪松了口长气,但忙乎了半天,一无所获,还赔上一个亲人,一位同僚和一座都市,让对手捡了个大便宜,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占尽上风的帕西斯适时抛出让她心情舒畅的香饵:“说句老实话,令妹的做法实在轻率了点,害他们对统治阶级的印象差到极点,连带我城也遭殃,好说歹说都没效。”   不出所料,蕾雪心下适宜了许多,但是怀疑仍然没打消。   “既然有代理城主大人的保证,我就放心了,相信梅莲可城主也不会有异议吧?”   “是,这您尽管放心。”蕾雪清楚闹到这个份上,不收手也不行了。先设法解除索伊拉的冰封是优先,她看向对方。   不料帕西斯毫无表示,悠然起身:“那我告辞了。”   “……”虽然如果按照帕西斯的说法,是扣押冰之环的南城方面不好,但是基于人道立场,引起灾难的又是帕西斯的炼金道具,他不应袖手旁观,至少可以做一些指导意见,比如如何化解冰封,这也是为了东南两城的颜面。换做罗兰,就不会如此行事。   帕西斯却没有自觉,打着东城客卿的名义却不想到徒弟的立场,自以为帮杨阳等人摆平了后续,将功补过。   一走出有壁炉取暖的会客室,帕西斯就披上徒弟送的斗篷,大步离开。   “帕西斯,休息一下吧,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到了外面,见四下无人,被施加了隐形术的刃雾担心地道。   银发青年露出不同于刚才的笑容:“刃雾,你不觉得在睡梦里死亡这种死法,很不适合我么?”   “可是你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站着升天!”   “那我就死到肖恩师父面前。”帕西斯自暴自弃地道。   刃雾叹了口气,理解他的心情。帕西斯压下心底黑暗负面的情绪,仰首看天:“今晚的星星真漂亮。”已经被他这种赞美吓怕的刃雾赶紧抬起头,正好捕捉到一条划过天际的闪光:“流星!帕西斯,快许愿!”   “说什么蠢……”一言未毕,帕西斯的瞳孔猛然收缩,也不管会不会被人看到,展开光翼,直追消失在远处的流星。   天杖暗骂契约者糊涂,精灵长老告诉了他真相,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灭族了精灵,还将仅剩的精灵族裔变成了巨魔。肖恩那时候,真不该饶了维烈的性命!天杖还从另一件神圣器「世界之钥」那里得知,千年来在诸神的庇佑下,那个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在艾斯嘉嚣张地横行,继续放养魔兽,残杀了无数人。   神圣器边飞边痛骂迷糊的主人,他解除了变形的诅咒后,用自己的力量给精灵们提供庇护。因为精灵们离开了原来的住址,他还花费了一些时间寻找,以至于到今天才回来。   这次不知道肖恩愿不愿意解开记忆的封印,世界之钥已经不耐烦了,连声催促他。天杖都没想到那个卑劣的魔界宰相勾结时空神贝里卡斯、冥神普路托,把席恩关押折磨了一千年。偏偏,因为孪生感应,席恩看得见弟弟……   而且肖恩还和那个宰相卿卿我我,关系好得活像铁哥们,没想起来维烈杀了他的哥哥姐姐,杀了他的老师同学朋友,杀了无数他同时代的人,真是一塌糊涂!这次就算肖恩依旧逃避,天杖也决定强行解封。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经过被冰封的索伊拉时,见多识广的神圣器也愣了愣。   追击者乘机加快速度,一个转折跃至他面前,甩手一枚光炮。   被打得翻了两圈,天杖大怒:『谁!?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敢挡老子的路?』   “呵,很像肖恩师父的性子啊,有点舍不得封你。”帕西斯软化了唇边的冷笑,眼神却雪亮如刀。听到誓约者的名字,天杖怒气一敛,上下打量来人,好不容易认出是当年跟在肖恩身后的少年:『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你还活着!』   “你落伍了,没人告诉你贺加斯跑进了我的身体?”   『哟,被选为神体啊,这可是至高无上的光荣。』   若非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帕西斯当下就会暴走:“安心地去吧,我会为你打造个好棺材。”天杖大吃一惊:『喂喂,你想动手?你疯了!即使你是神的附体,也不可能毁得了神圣器!』   “我不会毁灭你,只要封了你就行了。”   呼应充满杀意的低语,大气起了激烈的变化,群星俱隐,金轮月却爆射出数倍的光芒。晚睡的人们从窗口眺望这幕异象,担心是不是什么不祥之兆而惊恐不已。   笼罩星辰的云层形成巨大的漩涡形状,空间弯曲,因汹涌的能量而颤抖,从漩涡的中心激射出一道闪亮的光柱,将华丽的神圣器纳入其中。   『你还真打啊!』天杖发出挑毛了的怒吼,七彩的光芒仿佛合拢的花瓣包裹住银发青年,却在下一秒被膨胀的金光击溃,猛烈的冲击波射向四面八方,化作狂暴的飓风将空气翻腾得更加剧烈。   和暴涨的神力一样,帕西斯附近的气息异常张狂,眼中充满不顾一切的决心和玉石俱焚的狠厉。目睹这样一双眼,神圣器错愕:『你为什么这么拼命?你我又没深仇大恨。』   “你一回到肖恩师父身边,他一定会叫你解开他记忆的封印。”   『这样不好吗?你不想他认识你?』   帕西斯脸上充斥着矛盾和痛苦,他何尝不希望肖恩想起他们这些徒弟,但是一旦肖恩恢复记忆,可能就会为席恩求情,他不想让那个仇人解脱。   本来,就算肖恩想不起来,他也可以作为叫“索贝克”的同伴待在他身边,可是因为贺加斯的力量失控,他美好的生涯,又粉碎了。   伴随再度高涨的杀气,包围着天杖的光柱陡然大亮,上方却脱离了云层,只留下一个不断迸射出闪光的缺口。光柱飞快缩小,形成一个茧状的物体。而炽白的光茧外,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光丝,这是天杖奋力一击的前兆。   看出敌人还想挣扎,帕西斯当机立断地划破右腕的动脉,黄金溶液似的鲜血有自主意识般一圈圈缠绕住光茧,铿一声脆响,化为金色的锁链豁然收紧。与此同时,彩光全碎。帕西斯将另一只手按在光茧上,喝道:“封!”   丝丝黑气渗入不透明的内部,死灵魔法让天杖的意识强行安眠。做完最后的步骤,帕西斯也精疲力尽,连同光茧一起坠入底下的都市,砸出一个深坑。碎裂的冰凌片片飞起,混合着大量的石块和沙尘;远处的建筑物也在地震中摇摇欲坠,抖落了形同外壳的坚冰。   良久,轰鸣声才渐渐平息,天空重新放晴,星子放射出璀璨的光辉,中央的月轮却稍显黯淡。刃雾穿过废墟,找到了坑底的主人。   “帕西斯!”   银发青年靠着光茧缓缓爬起,全身的伤口因为神力而愈合,看到下仆,他若无其事地擦去嘴边的血渍,朝地面踉跄走去:“把这个坑冰封了。”   *******   【后记】   因为帕西斯自作聪明,肖恩解开记忆的封印又要延期了。   其实他不让师父恢复记忆,真没那么崇高。正如杨阳所言,再悲惨的往事,一千年也好放下了,是想瞒着师父搞鬼,继续借助维烈的手折磨仇人。   问题是,如果帕西斯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报仇雪恨,也是天公地道,但他和侵略者狼狈为奸,因私仇千年关押民族恩人,才是他后来众叛亲离的原因。   另外,他舌灿莲花,喜欢花言巧语欺骗人,但不擅长真正的布局和谋略,不算聪明人,更别说是个称职的王者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裂痕(完)   广袤而暗沉的森林里,熊熊燃烧的篝火切割出一个温暖的空间,橘色的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庞。魔界宰相静静听完黑发少女的叙述,末了,叹了口气:“是吗……”   “告诉我,维烈,索贝克到底是我的什么人!”肖恩激动地喊道。杨阳说话时他就有几次想打断,好不容易忍到最后。   维烈犹豫,告诉肖恩帕西斯的身份倒无所谓,但是肖恩一旦追问详情,很多他不想透露的事情也很难瞒住。   “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你曾经经历了非常痛苦的往事,他不希望你想起来。”   肖恩咬紧牙齿。杨阳心下纳闷:可是维烈不是希望肖恩恢复记忆吗,特地将他托付给她。   她再次觉得,维烈根本不想让肖恩恢复记忆!   “可是……”肖恩用颤抖的手盖住脸,“维烈,我伤害了他!他一直这么关心我,他肯定是我认识,对我很重要的人!可是我想不起他,也没问清楚他索伊拉的事情,也许里面有什么误会,我恨死了只会逃避,不敢正视过去的自己!”   “不是你的错。”维烈微笑了一下,不知为何,这个笑容让杨阳打了个寒颤,“封印有两道,肖恩。”   “两道?”棕发青年一愣。察觉失言,魔界宰相顾左言他:“其中一道是冥王下的,我也是最近知道。”   撒谎!杨阳一眼就看出他言不由衷,内心疑惑更深。   肖恩更是震惊:“冥王?他是亡灵的主宰,他的力量对灵魂有绝对的镇压作用。”   “那肖恩不是永远想不起来了!?”昭霆反应最快,大叫,众人一片哗然。维烈含糊道:“不是的,封印也不是很强,肖恩努力想,应该会想起来的。”   他都失忆一千年了!杨阳等人面面相觑,有种恍然大悟的惊悚感。   杨阳尤其震惊,她早就觉得,再痛苦的记忆,这么多年也应该平淡,看开了,可是肖恩一点恢复记忆的迹象都没有,原来是这个原因!   这算什么?魔族的拖延症吗?   维烈到底是怎么想的?纵容朋友也要有个限度吧。杨阳暗自嘀咕,还是不愿怀疑伙伴的用心,只是恼恨。   肖恩愣愣看着双手,分不出心中是松了口气还是惶恐不安。   “好了好了,现在问题是你们这个朋友。”维烈安慰地拍拍他,“他和我一样,也是为你好,不愿意你想起来痛苦。”肖恩抓住他的领口:“那至少告诉我他的名字,维烈!”   听他求得可怜,一方面也是帕西斯的名字透露无妨,维烈心一软:“你都叫他帕尔。”   “帕尔、帕尔……”专注地念着这个名字,肖恩的表情似哭似笑,“他是我的弟子。”   杨阳等人大吃一惊:“你的弟子!?”维烈惊讶,不禁担忧肖恩的记忆解开了,脸上流露出深深的不安。杨阳心中疑云又起。   她实在觉得维烈不太对劲。   “是,我只记得名字的弟子。”肖恩沮丧地道。   “……”维烈暗暗吐了口气,被杨阳清楚看在眼里。   “维烈,帕尔是怎么样的人?”她忍不住问,“索伊拉的悲剧是他造成的吗?”维烈迟疑了一下:“老实说,他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余人瞪大眼。   “他的个性相当…偏激,际遇也很…不幸,就算哪天他要毁灭全人类,我也不会惊讶。”   杨阳等人转向肖恩,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你居然收这么可怕的家伙当弟子”。维烈为帕西斯开脱:“不过这次的事应该不是他干的,或者当中有什么误会,因为他非常重视肖恩,决不会让他看见那种景象。”   希莉丝的脑筋动得飞快:“也就是说,他背地里还是会干的了?”维烈以沉默表示认同。   众人嘴角抽搐。   半晌,肖恩浮起坚毅之情:“他有罪,我和他同罪,是我没教好他。”杨阳忍不住道:“肖恩,你没必要替他担负,这是他本身的问题。”   “他是我的弟子!”肖恩的声音不大,却充满近乎执着的坚定,“即使坏,也是我没教育好,是我的错!”众人无言。   耶拉姆开口道:“无论如何,索伊拉的事不是他干的,你可以去找他了。”   肖恩迟疑地摇头:“不,那确实是冰之环的力量散发导致的冰封,虽然可能是帕尔没做好法器,但也是他的错。我要找到他,劝他回来,向南城的统治者赔罪,还有教好他。维烈,你能找到帕尔吗?”   魔界宰相懒得管这件事,推脱:“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那今后在旅途中,你帮我留心。看到他,告诉我。”肖恩满心担忧,他认不出徒弟的长相,只能拜托童年友人——至少是他认为的朋友。   “好吧。”维烈敷衍,“不过今晚先让我休息一下。”众人如梦初醒,搭帐篷的搭帐篷,烧晚饭的烧晚饭,惟独莎莉耶坐在原地,维烈温和地看着她:“不自我介绍吗,小淑女?”   “莎莉耶·亚拉斯帝尔。”   “我叫维烈·赛普路斯,请多指教。”魔界宰相和蔼地道。他现在都能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个姓氏,千年前和「黑之导师」这个昭彰恶名挂钩的姓名。   杨阳等人没察觉其中的用意,正在用无刃打桩子的昭霆爆出惊人的内.幕:“莎莉耶,他可是魔族,魔界宰相哦!”   莎莉耶不信,回她一个“你当我白痴吗”的眼神。   “对了,维烈,扎姆卡特和月怎么没跟你一道回来?”帮忙耶拉姆切菜的杨阳问道。   “他们俩去旅行了,说你们老死以前会回来看你们。”   ……真是重色轻友二人组。   昭霆打歪了木桩,肖恩把柴薪拗成两半,希莉丝将还没切好的菜当成两个同性恋倒进汤锅,耶拉姆捏碎了面团。忽略同伴们的杀气,杨阳苦笑着岔开话题:“那你怎么还戴着精灵之眼?你的瞳仁应该不是橄榄形了。”   “这个…这里面另有原因。”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含糊了过去。   ******   深夜,维烈悄然起身,钻出帐篷,没有惊动轮到守夜却在打瞌睡的昭霆,朝林子深处走去。   越远离篝火,气温越低,能见度也越差。幸好冬季树木疏朗,满天星光洒下来,让他不至于看不见脚下的小路。踩着冰冻的硬土,他走了一会儿时间,来到一片空地。   银发青年坐在树下,闭目沉睡。一头宛如月光织就的长发散乱地铺满身周的地面,欠缺血色的肌肤透出迟暮的气息,若非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几乎是个死人。   魔界宰相顿了顿,刚要迈步,对方陡然睁开眼,冷电般凌厉的视线霎时定住他的身体。   “维烈?”帕西斯有些诧异,收回杀气,意识不清地拉扯刘海,突然大喝,“刃雾,死出来!叫你盯着我的!”妖兽从树后探出头:“你好不容易睡着……”帕西斯一掌将它扫回树后躺平,慢吞吞地站起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帕西尔提斯,你没事吧?”维烈用关怀的语气问道。   “如你所见,没缺胳膊少腿。你倒是不错,和那头通缉犯龙分开了。”帕西斯注意到他的头发变回了黑色。   “肖恩希望你回去。”   “回去干什么呢,那里已经没有我的位子。”   帕西斯笑得凄惶自嘲,随即敛去,满面堆欢地道,“肖恩师父要你当说客?他的眼光实在很差。”维烈苦笑:“我是没什么自信。”他也只是因为身上的仪器扫描到了对方,过来看看而已。   “哼。”帕西斯轻哼,看出他根本没有邀请自己回去的诚心。对这个所谓肖恩师父的朋友,他可比肖恩本人了解多了。   要不是维烈关押了那家伙,还痛加折磨,又收留菲莉西亚的灵魂,他可不放心把师父交给这个虚伪的魔界宰相。   “好吧,你就回去跟他说,不用惦记我,我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帕西斯郑重地道。维烈当然不会传话,只问了声:“你不会死吧,帕西尔提斯?”他死了,菲莉西亚那边不好交代。   “至少不会死在肖恩师父身边。”帕西斯双手环胸,目光重新凝聚起锐气,“我不妨直说,那时的我鬼迷了心窍,竟然觉得死在肖恩师父身边也不错,且不说那个瘟神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我自己也不甘心!”   感叹凡人强烈的求生意志,魔界宰相点点头:“好吧,那你多保重。”   帕西斯冷笑着目送他白衣的身影离去,低头看脚边的冰蓝小兽。   “刃雾,你先回去罗兰那边吧。”   还是罗兰担忧他的身体,让妖兽千里迢迢过来。两天前看到刃雾的一刻,帕西斯寒冷的心境重新充满了暖意。   “帕西斯,罗兰真的很担心你,你回他那里去吧。”妖兽劝道。帕西斯的碧眸软化下来,嘴角露出深深的苦涩:“我知道,可是我回那孩子身边,也会给他带来危险。罗兰是已死的生命,因为龙之契约才活下来,贺加斯也许会杀了他。”   “走吧,那你先陪我一阵。”   抱起刃雾,银发青年向密林深处走去。   ******   注:索伊拉的冰封是因为贺加斯的神力,协调神会影响自然万物,身为协调神的附体,帕西斯也能有限影响周边的环境,所以世界之钥不得已把他关在迷雾森林,他的感情一旦突破某个强度,就会和气候起共鸣,引发灾难。   帕西斯的炼金术没练到家,对神力也没有研究,更不会神术,所以强行炼制出来的冰之环本来就不稳定,大地之链也是(是个隐患)。不过是他设下那样的反击咒语,加上和他的情绪共鸣,才酿成这场惨剧。   所以虽然他的小心肝受到了创伤,被肖恩怪罪,但这下场是活该的,被冰封的索伊拉市民才是哭都没地方哭去,尤其做了好事给肖恩带路还没好下场粉身碎骨的约克,杨阳的评语没错,肖恩也没怪错,但他更怪自己。   有这个结果其实是帕西斯长期不择手段一次爆发出来而已,他还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受到师父的伤害。他也一直以肖恩为借口,以保护为名目,做尽恶事,发泄杀意和憎恨。   但是就算是恶人,帕西斯对罗兰和肖恩都是真心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基西莉亚   晴朗的蓝天,棉絮般轻柔的云朵,铺满各色花卉的山坡,倒映在一双无限翠绿的眼眸中,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大哥哥,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一个窈窕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轮廓柔和的脸蛋笑意盈盈,五官非常清丽,但是所有看到她的人,第一眼注意到的必然是她的双眼,宛如缀满星辰的夜空,深邃而明亮;黑绢般的秀发随风飘逸,戴着宽边草帽;白色的连衣裙与白色的凉鞋,予人优雅而不失活泼的印象。   「没有为什么。」他回答,嗓音宛如水晶般华丽剔透,也如冰晶寒冷。   「你的声音真好听。」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女孩真诚地笑了,「可是如果有感情的话会更好,为什么不快乐点呢?这片山坡的花都为你而开啊。」   虽然外表没表现出来,但他确实吃了一惊。   「这是我家威尔。」上一波惊讶还没过去,下一波接踵而来,女孩抱起一只小白狗递到他鼻前,让他与一双狗眼互瞪。   「汪!」小狗亲切地打了声招呼。他依然冷漠,心里却有点不知所措,不明白对方想干什么。   「别看它是基因公司量产的宠物狗,但是和别家还是有许多不同哟。比如特别懒、爱泡澡、嗜好咬光碟、喜欢对美人摇尾巴等等等等。」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终于忍不住吐露疑问。她浮起与刚才意义不同的微笑:「即使看了无数遍的景色,仔细看还是会发现不同的。」   和暖的风吹过两人当中,时间静止了一瞬。   「你不是普通人。」他一字一字道,「你是谁?」   闪耀的黑眸黯淡了一下:「我是普通人啊。」   不知为何,竟然不忍心夺走她眼中的光芒,他顿了顿,生平头一次对人类表示出友好:「我叫贺加斯,你呢?」   诚挚的笑靥再度绽放,这一刹那,天空仿佛也亮了起来。   「基西莉亚,基西莉亚·赛普路斯。」   ******   “咦,维烈有个姑姑?”   “嗯。”魔界宰相啜了口苹果茶,眉间有一丝憧憬,“不过我没见过,因为在我出生前,她就去世了。但每次谈到她,父亲和优叔叔——首代陛下都很怀念的样子,应该是位温柔的女性。”   “这个看你就知道。”昭霆啐道。余人用力点头。   此刻他们是在梅迪城东部的大都市法伦特,过去是以风景优美著称的湖风镇和养殖花田为生的村庄联盟,据说那里有个很大的遗迹,杨阳早就锁定了要去花村联盟。   再往东走一段路,就是世界五大港之一的莫尔斯港,从港口可以搭船前往东城伊维尔伦。   按照老习惯,杨阳特地买了几份报纸研读,看到魔导国元帅的部分时,随口感叹:“有这样一个姑姑似乎是很不错的事。”却意外引起同伴对亲人的缅怀。   “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维烈失笑,轻轻带过了这个话题。希莉丝见状抗议:“再多说一点你姑姑嘛!难得听你说自己的事!”其他人也一霎不霎地盯着他,脸上明白写着“想听!想听!”。   回应众人的期待,维烈无奈地放下茶杯,道:“我的姑姑是ELEN E,精神感应系的超级变异体……”   “等等!你在说什么?”众人惊呼,杨阳和昭霆瞪大眼,诧异他竟然冒出这么科幻的用语。   “咳,抱歉,她是超能力者,用这里的话说,就是「异能术士」,能力比较接近「读心术」和「催眠术」。只要她有心,建立一个十万人以上的傀儡大军也不是难事,不过姑姑的性格不会做出这种事。”   “好厉害!”尽管听不太懂,希莉丝还是由衷钦佩。肖恩皱起眉头:“真的有读心术吗?现存的心灵魔法没有一个能做到啊。”维烈微笑着注视他:“当然不可能连思想也读出来,只是对情绪的感知比平常人敏锐许多罢了。”   “哦。”   “这样的能力很麻烦吧,成天被他人的情感包围。”杨阳想起以前看过的漫画小说。   “是的,姑姑是个可怜的人,不但被与生俱来的能力折磨,还夹在亲人和爱人中间——她的哥哥,我的父亲和优叔叔原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一直到她死也没有和解。优叔叔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父亲是不知道她的能力。嗯…总之这里面的情由非常复杂,但是姑姑一直爱着他们,安抚他们的心灵。在那个人心荒废的年代,她就像宝物一样。”   众人越听越莫名其妙:魔界宰相的姑姑当然也是魔族,怎么和人心扯上关系?魔界的背景又为什么那么复杂?   莎莉耶关注的却是相当简单的问题:“那她自己的心事呢?”   维烈愣住,随即苦笑了一下。   “这个就没有人知道了。”   ******   身为成年的女性,一个月总有几天尴尬日子。   “呜~~好痛。”   昭霆趴在床上哀哀叫,脸色惨白如纸,完全没了平日活力四射的劲头。杨阳毫无同情地俯视她,丢下冷言冷语:“昨晚发现不对时就应该包包牢,还弄脏了旅馆的床单,待会儿自己洗!”   “不要这么不近人情啦,你帮我洗。”   “亏你有脸!”   “我去问老板娘讨个热水袋。”还是希莉丝看不过去,匆匆出门下楼。莎莉耶手指像条毛毛虫一样在床上蠕动的昭霆,又是担心又是不解:“她这是怎么了?”   “你再大几岁就懂了。”杨阳爱怜地摸摸她的金发,听见表妹越发凄惨的哀嚎,虽然不耐烦倒也真的不忍心,“我去跟耶拉姆说晚两天再走,叫他煮碗热汤。”   “我死也不喝死小鬼煮的汤!”昭霆逞强道,心里却已经在幻想热汤的美味。知道她不过是在嘴硬,杨阳懒得理会,径自走出房间。   敲响隔壁的门,出来的是穿好雪白风衣的维烈:“杨阳,昭霆没事吧?刚刚听见她的叫声。”   “她肚子痛。”杨阳推他进去,关上房门,对显然早已起床正在整理行李的耶拉姆道,“所以,今天恐怕不能上路了。”后者皱了皱眉:“有这么痛?不会是装病吧。”   “不,是真的,而且是…咳咳,那种痛。”   “啊,我知道,生理痛是吧。”坐在床上睡眼朦胧的肖恩语惊四座。杨阳难以置信地道:“你知道生理痛!?”这是可比铁树开花的奇迹啊!   “对啊,就是那个地方流血,肚子很痛很痛,一个月一次的玩意儿。”   真的知道……杨阳和耶拉姆都呆了。维烈却不意外,他的王就是眼前的人从小婴儿一手拉扯大,要是肖恩不知道这些才怪。   “给她做点补血镇痛的药,我知道一味很有效的药膳,你拿笔记下来。”   “哦。”耶拉姆反射性地拿出纸笔,等记完才发现——他这么起劲干嘛?杨阳摆手:“那就拜托你了,我回去照顾昭霆。”   熬好药膳后,褐发少年轻扣隔壁的门。   “进来。”里头传出棕发少女半死不活的声音。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耶拉姆纳闷。昭霆怨气冲天:“天晓得!刚刚阳鬼鬼祟祟地进来嘀咕了几句,她们就一窝蜂地出去了…哎哟。”语尾接着呻.吟。难得看见她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耶拉姆不觉软化语气:“我熬了药膳,喝吧。”   “药?不要!”   “不是药,是药膳。”   “我明明就闻到药味了,还想骗我!”昭霆卯起性子不依,人不舒服时情绪最不稳定,原来就孩子气的她更加变本加厉。   “只是味道难闻,喝起来不苦。”耶拉姆渐渐不耐烦。肖恩开的这味药固然有效,却完全不考虑味觉方面的问题,他试喝时差点吐出来,绞尽脑汁才调得容易入口。   “真的?”昭霆怀疑地瞄了他一眼,挣扎着坐起来,“让我尝尝,不好喝扁你。”   念在她是病人的份上,耶拉姆没有发作,也幸好神官生病时比她更难侍候,要不他早甩手走人了。   “马马乎乎啦。”喝了第一口,昭霆不甚满意地咕哝。耶拉姆暗骂:不识好歹的臭丫头!   “呼……”一口气喝完,药没马上见效,肚子里倒热乎起来,人就舒坦了许多,昭霆小小声道,“谢谢。”   “不客气。”耶拉姆板着脸拿回空碗。   “那个,帮我把这个换掉。”本来宁死也不想求这个死对头,但也许是吃人家的嘴软,昭霆竟情不自禁地拿出冷掉的水袋。耶拉姆一怔:“换什么?”   “热水。”   “哦。”用另一只手接过,耶拉姆走到门口,丢下一句,“好好休息。”   咔嚓一声轻响,解除了昭霆的冻结状态。   啊啊啊——他竟然说好好休息而不是疯婆子你活该饭桶女谁叫你吃太多肚子痛我看是拉肚子跳五百个青蛙跳否则今晚没饭吃休息做梦马上给我上路别装死我知道你比牛还壮赶快起来不然我拿鞭子抽你……因为冲击太大而歇斯底里的某人越来越语无伦次。   脸颊充血,头顶冒烟,心跳一百——比先前更难过。   我情愿他骂我还自在点。无力地倒回床上,棕发少女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难道我是潜意识被虐狂?   ******   下楼时,杨阳撞见在楼梯口徘徊的肖恩,脸色涨得通红,满心局促地站在当地。   “杨阳?”肖恩也是一讶,却神色如常,“正好,告诉我昭霆好些没。我想进去看她,又怕不方便。”   黑发少女愣愣看着他:“你不生气了?”   “生气?”棕发青年眨眨眼,会意后,揉揉她的发,“我没生你的气,你那番话只是让我意识到了又不想接受,归根到底错在我。”   他深深叹了口气:“仔细想来,也许失去记忆以前,我就不曾了解过帕尔也说不定。”   杨阳凝视他:“不管怎么样,还是要找回索贝克,你是他的师父,他爱你。”   “嗯。”肖恩心情沉重地点了点头,随即振作起来,刮刮对方皱起的鼻梁,“对了,你的师父又来信了哦。”   “真的?”杨阳开心得蹦起来,上次的信她跟耶拉姆和昭霆说了,两人都很高兴。当然,听到关于酒账那一节,耶拉姆勃然大怒,还打算写信威逼师长戒酒,如实交代欠款,被杨阳劝阻了,因为那么做的话,估计神官就不敢给他们寄信了。   接到橘色的信封,杨阳又是欢喜又是愧疚,抱了抱宿命的另一半:“谢谢,肖恩。”   “他一定是个好师父吧。”棕发青年轻声道。   和上次一样的感言,这一次,杨阳看懂了他笑容里的惆怅,忍不住道:“肖恩,其实你和神官很像,所以我理解索贝克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你一定是非常好的老师。”   “可是我没有教育好帕尔,我还想不起他,不了解他是怎么样的人。”   这一点杨阳无能为力,也许下次写信请教神官把耶拉姆从不良少年教育成冒牌神学生的经验?   看出她的为难,肖恩反而笑了笑,又揉揉她的头发,走开了。   ******   抱着期待的心情,杨阳展开信纸,熟悉的秀丽字迹跃入眼帘。   阳:   你们好吗?上次听你说耶拉姆长高了三公分,真让人高兴。我算算,昭霆这两天生理期,叫她别再暴饮暴食,多喝热水,多休息。   黑发少女感叹师长真是神机妙算,不愧是研究天文的星径神殿的圣职者。   可是这一刻,她也不禁生气,和肖恩一样,神官也太没神经了,女孩子的生理期他们那么关心干嘛。   想到这里,她又担心轮到她的生理期时,神官会不会也寄信慰问,脸上顿时一片绯红。   上次看信时,也有这种怪怪的心情,想到神官的那句话,杨阳更觉脸颊烫得厉害。   明明以前在西芙利村,她在神官面前都很自在,夏天,她还能若无其事地穿着一件单衣在他面前学习游泳,或者在他脸上拍蚊子,难道距离产生美?突然觉得那封信不像师父的正常呵护,像情书了?   心跳急促,她吐纳了好一会儿,脸上的温度才稍稍退下,继续看信。   嗯…该从哪里说起呢,这里完全没变。还是一群精力旺盛老是淘气的小调皮蛋,一个天天过来闲扯的警备队长,一帮纯粹是我出气沙包的憨士兵,一位好心的时常救济我美酒的老板娘(这点不能告诉耶拉姆哦),她那成天笑呵呵也不知笑啥的老公,一箩筐喜欢嚼舌根悠闲得没命的村民(边境的冬天是很闲的)。值得一提的只有沙莫家添了个壮丁,崔西家生了个千金,珂特家多了三口猪,里维家少了一头羊,夏那家抱了一匹小马驹,尼尔家冒出一窝小狗……打住,越说越没劲。   还是期待你们的冒险见闻吧,一定比这里的生活有趣精彩多了,不过西芙利村的可爱就在于它的朴实平静,当初我也是因此才会住下来,下回跟你们说说我年少时的轻狂事。   秋天时我常到后山的枫林独坐,火红的枫叶真是美极了,虽然还比不上里那。那边的情况——算了不说扫兴话,等下次谈到严肃的话题再聊。我见到元帅了,那天是我师父的祭日,我在墓园里碰到她。她很精神,真好。啊忘了说,她是我师父的朋友,一位了不起的女性,有机会介绍你认识,你一定会像我一样尊敬喜爱她。   冬天我就待在家里,村里的大家给了我很多存粮,放心,堆在地下室里。只是上次烧穿的厨房还没造好,最近我一直拿了吃的去艾里家蹭炉子(当然也不是我烧),乔伊斯太太做的通心粉和木薯奶黄酥实在太好吃了,只比耶拉姆差一点点,幸福。对了,我最近收了艾里的弟弟利夏做弟子,他很有资质,所以他已经是你们的师弟了,告诉昭霆不许欺负他。至于他姐姐莉妲……不说了,会害我做噩梦的鬼灵精,从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小鬼,我甚至考虑把她嫁出去,可是她才六岁,有人会收么?   啊,拉拉杂杂写了一堆,都不知道要讲什么了,抱歉,最后说一句:我很想你们,希望你、耶拉姆和昭霆都好好保重身体,平平安安地回到我身边。   最后:代我感谢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   创世历1038年冰之月9日。   黑发少女一字字默读,心里荡漾着温馨的情感。   *******   【后记】   这一章开头,创世神终于出来露个脸了,这位可是神族最重要的角色,另一个是混乱神兰修斯。   魔族的来历也很特别,后面会讲到,其实他们是一个科技世界的遗民,而毁灭基西莉亚所在星球的,就是贺加斯和兰修斯,肖恩看过的回忆珠有提到。   至于帕西斯,当年莉拉都没教好,别说肖恩了。 第三百五十三章 湖风镇   湖风镇,与树镇一样历史悠久的小镇,却有着开放的人文环境,座落在水质清澈的梅斯湖畔,边缘生长着许多美丽又珍贵的药用植物,对岸的森林更是药草的宝库。一到炎热的季节,坐在小木屋的二楼,享受凉风习习,眺望波光粼粼和蓊郁绿意,实是避暑的不二胜地。但吸引多数游客前来的还是著名的「魔女现象」,引起古往今来无数探险家的关注和讨论,却至今没有结论。   创世历1038年冰之月12日上午,一个旅人走进湖风镇。   他有一头闪亮的银发,在背部松松扎成一束;祖母绿色的双眸宛如深冬的湖水般冰寒;秀丽的容貌让不少行人尤其是女性驻足偷瞄;雪白的长袍沾满尘土,右手挽着一件折叠起来的黑斗篷,左手拉着肩上的背包带子。   『帕西斯,你为什么跑来这里?』隐身趴在他肩头的刃雾问出多日来的困惑。   (不知道。)   『啊!?』   银发青年的眼底燃烧着阴郁的火苗,近乎暴躁地道:(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有股力量拉着我不得不来!)   看出他心情不好,虽然满肚子问号,妖兽还是明智地转移话题,正巧眼角瞄见一道倩影:『那女孩跟上来了!』   他口中的人,是打他们一走进小镇,就尾随上来的陌生少女。   (别理她!)帕西斯早就发现这个跟踪者,不耐烦地挥挥手。刃雾更加吃惊,这是第一次帕西斯对美女如此兴趣缺缺,从侧面反映了他的状态确实不佳。   『不过…还真是罕见呢,黑发也罢了,连眼睛都黑色的。』   帕西斯脚步一顿,转过头,对上一双晶灿的黑眸。见他注意到自己,女孩立刻回以真挚的笑容,使她清丽的娇靥越发亮眼。   花痴!下了个不留情面的评语,青年转头继续走,没走几步,眼前的景象大幅扭曲,他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呀!”黑发少女惊呼了一声,奔过来想搀扶,关怀之色溢于言表。但是只跑了一会儿,她就停下来,因为对方的背影透出强烈的拒绝意味。   一边调整呼吸,帕西斯一边手扶着额头站稳。热心的村民纷纷慰问,一个服务生甚至从路旁的旅馆跑出来拉客:“这位先生,看你脸色不好,要不要进我们店里坐坐?”   犹豫片刻,帕西斯走进这家名叫「河风」的旅店。   坐在靠窗的位子,他喝着有提神作用的药草茶,若有所思地注视窗外。从这个距离可以看见梅斯湖畔的森林,而拉扯他的力量就来自那里,但他才不要乖乖从命!   『那女孩没跟进来。』刃雾探头张望。   (没跟进来最好!)一不小心捏碎了茶杯,帕西斯扔给气呼呼上前的服务生一枚金币,指示他再去拿些可以醒脑的饮料过来。   可恶!困死了!粗暴地揉乱刘海,帕西斯努力与脑中一波波涌上的睡意对抗。他已经连续三天没合眼,之前三天也只睡了不到一小时,可是他不能睡!一睡着,贺加斯绝对会趁虚而入!   洪亮的歌声和着琴音传来,刹那间宛如一盆冷水浇下,浇得他无比清醒,不是因为好听,而是——太难听了!   寒冷的冬季少有吟游诗人光顾,百无聊赖的镇民在喷水池广场弹起了自编的小调,虽然不专业,水平倒也不如帕西斯认为的那么臭,博得不少掌声。   那黑发少女也站在人群外围,双手合十,白皙的脸蛋泛着兴奋的红晕,两眼射出陶醉的光芒,一霎不霎地定在唱得起劲的胡子大叔身上。   “这种破歌也能让你听得这么入迷?”基于乐师的自尊,帕西斯的双腿自动走到这里,一路火冒三丈。当看到少女的反应,太阳穴更青筋跳动——她懂不懂什么叫艺术?!   “呃……”黑发少女回过神,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因为我头一次听露天演唱会。”   演唱会?帕西斯皱眉,正好胡子大叔结束了弹唱,他把背包扔在地上,斗篷丢给她:“拿着!我让你见识什么叫真正的音乐!”   天籁。   刚要离去的众人一听见突然响起的竖琴声,不约而同地浮现相同的感想。被差劲的演出气发了兴,帕西斯不再藏私,一首魔曲把在场的观众迷得七荤八素。   然而,当他弹奏完,扫视泥塑木雕般的众人时,才发现——那个少女不见了!   可恶!不识货的丫头!还拿走了罗兰的斗篷!   打发了蜂拥而来的人群,帕西斯气急败坏地把竖琴塞回背包,这时,一张白纸递到他面前。   “请帮我签名!”黑发少女的音量近乎尖叫,眼眸就像真正的星辰般闪烁,“你弹得太棒了!连当年风靡全帝国的超级巨星瓦伦三兄弟也要靠边站!请务必留下您的大名,我要回家供起来,日日三柱香膜拜!”   “……哼。”尽管对方的某些话很怪,但感动的意思毫无二致,帕西斯情不自禁地接过纸笔,写下了自己的全名。不管再怎么排斥,亚利安族的血也在他体内流淌,使他拥有一个乐师的灵魂。   “谢谢谢谢谢谢!啊——这就是追星族的心情,原来真的有偶像崇拜症这种病。”将红扑扑的脸颊在纸上摩擦,黑发少女整个人沉浸在幸福之中。   听到这里,帕西斯越发肯定对方不是一般人,细看打扮也有异。正经的南城女性决不会穿露出小腿的连衣裙,还赤着脚。   不过他自己的事已经头痛不完,没闲情管别人。而且站的时间一长,头又开始发晕。   “你没事吧?面色很差。”黑发少女担忧地凝视他,水晶般剔透的嗓音让青年感到一丝凉意,神智也稍微清醒,冒出个点子:“你吃过饭没?我请你。”有个聊天的伴,也许会精神些。   少女双目一亮,激动地道:“这是搭讪吗?”   “……也可以这么说。”   “啊啊——”窈窕的身子不住颤抖,黑发少女甚至热泪盈眶,“没想到我也有被搭讪的一天!”   帕西斯无言了半秒:“从来没人邀请过你?”这里的男人眼睛都瞎了吗?   “他们不敢。”   不敢?帕西斯正思忖间,少女已经用空着的手挽住他的胳膊,蹦蹦跳跳地往前跑:“走啦!走啦!我有很多想吃的东西呢!”   再次回到和风旅店,帕西斯对迎上前的服务生低语了几句,引着女伴走向先前的座位。   “哇哇,这里视野真好!你很懂得享受!”黑发少女一坐下来就扑到窗台上。   “只是想吹风罢了。”帕西斯懒懒地应道。   此刻不是用餐时间,加上是旅游淡季,二楼除了他们连一个人也没有,更增催眠的气氛,幸好有个声音在耳边聒噪,让他不至于昏昏欲睡。   “呐,我们来聊天吧!”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少女转过头,挥手道,“什么都好,随便找个话题!”   善体人意的女孩。帕西斯眯了下眼,刚刚在广场交谈时他就发现:眼前的人不是徒有虚表的花痴,天真烂漫的性子下有体贴的心思。   “你不必扯着嗓门叫,用比平常大一点的声音就行。”   黑发少女僵住,半晌,吐了吐舌:“你看出来啦?抱歉,因为我看你好像很困,又不想睡。”   “我也是看你好像很累,又不得不叫。”帕西斯反唇相讥,坦率地道谢不是他的风格,他另有一套谢恩方式。   把菜单推到对方面前,示意她点菜,帕西斯瞥向楼梯口,正巧服务生抱着一只礼盒上来。   问清楚价钱,多算了小费给他,帕西斯报出少女点的菜,自己只要了壶苦茶。   “你记性好好,跟我哥哥一样。”没有在意对方的讽刺,黑发少女依旧贯彻助人为乐的初衷,手指礼盒,“这是什么?我可以拆开看看吗?”   “打开吧,就是给你的。”   盒子里是一双做工精致的小牛皮靴,白底缝银线的花样,十分漂亮。少女惊呼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把玩良久,才套在脚上,浑然天成的合适。   “被你爱上的女性一定很幸福。”她抬头,笑了,眸子里有着与之前不同的光辉。帕西斯喝了口桌上的残茶,冷笑道:“错!她很不幸!”   少女愣了愣,随即又展颜:“那一定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青年捏着茶杯,没有答话。   “不过,你真是好人哩,不但请我吃饭,还送我靴子。”黑发少女两手支颊,笑眯眯地道,“谢谢。”帕西斯恢复冷嘲的表情:“是我欠你的,不必谢我。”他从来不是好人,只是不喜欢欠人情。   “你都分得这么细吗?这样做人很累耶。”   “不会,很少有人能让我欠下恩情。”   “哦,那你一定很厉害。”   帕西斯不置可否,甩甩头,道:“说说你的事吧。”该死!看东西又有三个了!   黑发少女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道:“什么都可以?包括我的心事?”帕西斯奇怪地瞄了她一眼:“只要你愿意说的话。”   璀璨的明眸变得雾蒙,慢慢的,两行晶莹的液体溢了出来。   “喂。”他不怕女人流泪,但至少要让他知道原因吧。   “哈哈…抱歉,我是很高兴的,可是又好难过。”少女用手背抹去泪水,“从前我也希望我的哥哥和爱人能听我说心事,尊重我的意愿,但哥哥说女孩子只要会撒娇就行了,任何东西他都会买来给我,不让我出门,有自己的朋友;优也是,只会对我倾诉,要我帮助他,从来不管我想什么。我不是人,是宠物,垃圾桶!偏偏……我还是爱着这样的他们。”   “……”   “就连我唯一的知心朋友,也是把我当成他的慰籍。真是的,男人怎么都这么自以为是呢?”   “因为有你这样默默忍受的女人。”帕西斯尖刻地顶了回去。黑发少女怨怼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那三个男人是怎样的大人物么?他们根本没空听一个小女孩唠叨!而且我是我哥哥养大的,他要把我养成什么样的人,我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那就……没办法了。”   “扑哧!”少女破涕为笑,“你是个好男人,因为你懂得反省。”帕西斯很是尴尬,情不自禁地别开眼:“没这回事,我是迁怒型的。”   “但是你听我说话啊,一般的男人决不会有这耐心,也没冲我发作。”黑发少女再次托着腮帮,定定注视他,眼底闪过一道异彩。这时,服务生端着一只沉重的托盘辛苦地爬上来,把饭菜摆上桌。   “怎么只有一副餐具?再去拿一副。”帕西斯微微蹙眉。   “呃,这个……”服务生面露难色。   “快去!”赶走了他,帕西斯把自己面前的餐具递给对方,“你先用我的吧。”少女笑嘻嘻地接过:“谢谢,你真是位绅士。”   听着对面传来的叫好声,有一种久违的温馨浮上心头,帕西斯对于一个陌生女孩能带给自己这种影响感到不解。   “咦,你额头有个漂亮的花纹哩。”吃得差不多时,黑发少女宣布自己的发现,一边用餐巾抹嘴。   帕西斯反射性地按住前额,随即觉得这个动作太孩子气,又放了下来。   “是烙印吗?”   “是诅咒。”帕西斯冷哼,灌了一大口茶消火。这个代表协调神的印记,即使用幻术也遮不掉,所以作为「索贝克」期间,他都小心地用刘海和发带掩盖,现在变了回来,索性也不管了。然而一被人注意到,还是异常恼怒。   “诅咒?不像嘛,倒像贴上去的。”少女一双猫儿般的黑眼趋近他,期待地问道,“我可以摸摸看吗?”   “……请。”反正被摸也不会少块肉,还可以看作是对那瘟神的侮辱,帕西斯大方地允了。触及肌肤的手指却意外的冰凉,令他颤了颤。   摸着摸着,黑发少女微微一笑,是有别于先前,成熟而深沉的笑容:“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贺加斯?”   银发青年一凛,与此同时,一股热流沿着指尖渗入,使他的双眼违背意识地合拢。   “帕西斯!”   一直保持沉默的刃雾跌到地上,在落地的瞬间解除隐形术,焦急地拉扯主人的衣袖。   “哎呀,还有条小狗啊。”泰然起身的少女一讶,笑着弹了下手指,“那就一并带走好了。”   过了几分钟,服务生拿着餐具嘀嘀咕咕地上楼:“明明只有一个人,还要两副餐具,真是奢侈。”接近楼梯口时,他换上一张殷勤的笑脸:“让您久等……咦!”   环顾空荡荡的二楼餐厅,服务生错愕不已:“人呢?” 第三百五十四章 魔女现象   三天后的傍晚时分,杨阳一行到达了湖风镇。   迎面吹来的风充满草木和湖水的芬芳,让人感觉犹如身临梦境。凝视眼前古色古香的小镇,杨阳露出感动的神情:“哦哦,这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啊。”   “累死了,赶快找家旅馆休息!”昭霆的大嗓门打破了友人的陶醉,以至换来一个暴栗。   这时,一个路过的商贩道:“你们是冒险家吗?运气真好。”   “怎么说,大叔?”杨阳端出一贯的和煦笑容。   “马上就到魔女现象啦,要睁大眼睛看哦。”   “魔女现象?”众人面面相觑。希莉丝击了下掌:“就是这里最有名的景观吧?我也没看过,一定要好好见识一下。”肖恩好奇地问道:“是什么景观?”   “与其让这位小姐回答你,不如自己看。”商贩手指东北角,“喏。”众人顺着他的指点看去,只见半边碧湖,从有些模糊的岸线延伸开去的是大片看不到尽头的森林,越往上越暗沉的绿色上面是黄昏的天空。突然,绿与橙中间出现一条银色的边线,随着亮度的提升,宽度也在不断增加,整座森林像被一只巨大的罩子罩住似的发着光。不知过了多久,中央迸射出一道碗口粗的光线,没入已经变成蓝黑色的夜空。   众人看着这幕叹为观止的景象,久久发不出声。   “很棒吧,不管看几次都不会腻呢。”商贩浮起自豪的笑容,显然是湖风镇的人,大概是出去送货之类,背上的竹娄散发出鲜鱼的气味。众人如梦初醒,几个少女由衷感叹:“太棒了。”   “可是,为什么叫魔女现象?”肖恩发现一个问题。   “因为那个森林是「魔女的森林」。”   “魔女的森林?”除了希莉丝和维烈,人人异口同声。商贩放下竹娄,解说道:“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故事了。说森林里住着个不老不死的魔女。但是大人从来看不见,倒是小孩经常说看到一个穿白裙的大姐姐在林子里晃悠。久而久之,魔女的名称就这么定下来了。”   “好有趣。”喜欢怪谈的莎莉耶两眼放光。怕鬼的昭霆寒毛直竖:“听起来像是贞子一类的幽灵啊。”希莉丝奇道:“没人去求证过么?”   “求证过了啊,说了大人看不见——对了,你们要留宿的话,推荐你们住「河风」旅馆,大前天有个外乡人在那儿被魔女抓走了。”   “你竟然推荐我们这种旅馆?”耶拉姆质问,嘴角抽搐。商贩爽朗大笑:“因为我看这位金发的小姐满感兴趣的。好吧,那你们就避开这个旅馆吧,我们这边还有很多好酒馆的。”   告别了好心的向导,莎莉耶的提议因为昭霆的竭力反对而作罢。于是一行人住进河风斜对面的旅馆「风铃草」,品尝了一顿以湖鱼为素材的美味晚餐。更幸运的是:老板请了个路过的吟游诗人表演。听完后,杨阳等人都觉得不错。   “唉,果然还是大前天那位乐师弹得好啊。”隔壁桌的客人却摸着花白的胡子摇头。肖恩拉着椅子靠过去:“老伯,你是说那个被魔女抓走的外乡人?”   “是啊,唉!那位乐师真是太出色了,我敢打赌宫廷乐师也及不上他!本来我以为魔女抓走他是要他弹琴,可是等了几天也不见动静。”   “真的是被魔女抓走的吗?会不会是悄悄离开了?”杨阳表示怀疑。旁边一个客人插嘴:“不可能的!那天我就在门口晒鱼干,一上午没见人经过,然后服务生就大叫人不见了。”   “还有我!我也可以作证!”一名士兵模样的壮汉接口,“那天上午我值勤,没看到有人出村!”   就算这样,也不能肯定是魔女干的吧?也许是发生了案件;也许他是法师,用移动术走了。杨阳等人交换疑惑的眼色。这时,旅馆里一位女性客人红着脸道:“不过,那位乐师真迷人呢,一头银发好像宝石一样闪闪发亮。如果我是魔女,我也会看上他。”   宛如平地惊雷,杨阳、昭霆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站起,齐声喝道:“银发!?你说他是银发?”   “对…对啊。”女性显然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缩起肩膀。杨阳追问:“眼睛呢?眼睛什么颜色?”   “绿色,就像绿宝石一样。”   师出同门的三人再次面面相觑。昭霆喃喃道:“不会是神官先生吧?”杨阳摇头:“不太可能,他前几天才寄信给我们。”耶拉姆也冷静下来:“没错,不过……符合这特征的人太少了。”   “是你们认识的人吗?”几个回过神的客人问道。希莉丝解释:“是他们的师父,你可以说得再详细点么?”女性结结巴巴地道:“可…可以,头发和眼睛我已经说过了,五官…他长得非常秀丽,皮肤很白,似乎不太健康,人也不太精神,走在路上差点昏倒——啊!他头发非常长!都长到地上了!你们的师父是不是也这样?”   呼气声,杨阳三人放下提得半天高的心。即使神官吃了增发素,也不可能半年里长那么快。   “不是。”耶拉姆如释重负。   餐厅重新恢复原先的热闹。肖恩拖着椅子坐回来,道:“我建议明天去森林探探。这个乐师就在大前天被抓走,能救他出来尽量救他出来。”莎莉耶不以为然:“你太鸡婆了,那人和我们又没关系,何况也未必是魔女掳走了他。”   “小小年纪,不可以这么冷漠。”肖恩轻责,因为帕西斯的教训,他改正了对小孩的态度,不再一味宠溺。莎莉耶脸色微变,没有吭声。   “嗯,我赞成肖恩的意见。”杨阳沉吟道,“银发是亚利安族的特征,那人很有可能是神官的族亲,为了神官,我也要参与救援行动。”本想反对的耶拉姆立刻表示支持,昭霆更是大声叫好。   希莉丝注意到席间有个人一直没说话,表情也很不对劲,便道:“维烈,怎么了?”   “啊,没事。”魔界宰相心想:是帕西尔提斯,今晚我去那个森林看看。   他如果出事,王那边不好交代。   ******   讨论完后,女孩们直奔浴室。湖风镇有充沛的水源,旅馆建了浴池,通过管道运送热水。昭霆和莎莉耶一见就欢呼起来,杨阳和希莉丝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阳,你好像有了点女人味。”   “咦咦!”黑发少女反射性地用内衣遮住胸部,脸色一红。希莉丝窃笑道:“不是外貌,是气质上的变化——说!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嗯……好像是,我也不确定。”杨阳嗫嚅着道,想到神官的信。   “好像?”希莉丝好笑,身为过来人,她清楚动心的感觉,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没有所谓的不确定。   大概是情窦初开吧,还没发展成真正的恋情。   觉得这样的杨阳很可爱,完全没有了以前小男孩的模样,她不禁打趣盘问:“是谁让你觉得有好感?”   “嗯,是我师父,他很帅,人也很好。”杨阳干巴巴地道,有种“他很帅很好,所以我喜欢”的意味。   “哟,师生恋啊,有一手。”   “别这样,神官还不知道呢!”杨阳捶了她一拳,“千万别跟人说!”希莉丝嘻嘻哈哈,两人追逐着往浴池奔去,浑然不觉身后有双眼睛注视。   “聊天,吵架……唉,我也好想有年龄相仿的朋友。”黑发白裙的少女趴在窗台上幽幽叹息,落寞地转过头,掐指算了算,“嗯,三天了,该去释放那个大混蛋。”   随着双脚飞离地面,她颇为不甘地低语:“三万年的囚禁只用三天的惩罚抵消,我真是太心软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贺加斯   黑沉沉的树林深处,无数淡绿的荧光在半空浮动,或聚或散,照亮了一方沼泽地。不时有更多绿光冒出黏稠的湿泥,诡异地弯折延伸,竟是仿佛触手的水藻。光最密集的地方有一道白影,被绿藻丝丝缠绕,衣衫上金痕点点,与惨绿的光交相辉映,形成一种奇诡的美丽。   蓦地,白影动了动,睁开一双涣散的绿眸。   过了多久了……帕西斯昏昏沉沉地想。   在旅馆栽了跟头,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被捆在这堆恶心巴拉的水藻中间。之后,没日没夜地承受身心两方面的折磨——那些分不出是实体还是精神体的触手既可以伤害他的身体,也可以痛击他的灵魂。而将他的双手腕脉扣在头顶的脑体则压制了他的斗气,别说凝聚气剑了,他连力气都使不出来。   至于贺加斯的力量,一开始就被那只冰冷的食指封印。   真是栽到家了。帕西斯自嘲。   时不时的疼痛是难以忍受的折磨,但又怎么比得上体内一浪高过一浪,无休无止的痛苦?用精神炼狱形容也不为过。即使和贺加斯的战斗,也从来没超过一小时。而现在,他估计起码过了一天。   基西莉亚以协调神为对象设计了这套其实并不过分的惩罚项目,却没料到受罚的是个人类。   帕西斯庆幸没人听见他的痛呼,最后一分高傲支撑他没有向那个欺骗了他的黑发少女求饶。   “!”身体又是一阵剧烈抽搐,帕西斯忍不住低声咒骂——凭什么我要代那个瘟神受苦!?   水藻缠上他的颈项,迫使他咳出血液。溢出唇角的黄金溶液衬着讥讽扭曲的笑弧,分外诡谲。   哼……罢了,至少不会想睡。   前方传来轻微的异响,一个纤细的身影降落在草坪上。蔓延至岸上的水藻自动退到两边。月光静静流泻下来,交织出迷离的色调。   “贺加斯。”黑发少女凝视被绿光包围的青年,眼神复杂,“你的模样看起来很凄惨。”   帕西斯不答,积累开口的力气。   “生气了?不会吧,这种花招对你不过是小儿科,顶多伤了你身为神明的自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贺加斯!”帕西斯以为自己是用吼的音量,结果只比说话声大一点,加上一阵急咳,使他的气势降到最低,但光是内容就足够让对方吃惊了:“什…什么?”   “他妈的!你也是,兰修斯也是,都瞎了吗?把我看成那个瘟神!我有哪里像他?哪里!”   黑发少女更动摇了,比起最后的质问,开头的大骂更令她心惊——那位超级自重的神祇,决不会口出污言秽语:“你…你不是贺加斯?那你的额头上,为什么有他的印记?”   “咳咳……”帕西斯又咳嗽了几声,露出一抹歪斜的笑容,“我是他的附体。在你们这种人看来,我就是他本人吧。”   “天哪!”少女惊悔至极,连忙下令要绿藻释放对方,却得不到回应,情急下来不及多想,直接奔进湖里,却被一声大喝定在当地:“别过来!”   帕西斯的双手不知何时挣脱了脑体的钳制,顶着身后微微蠕动的触手,神色有一丝紧张:“先把…先把我的斗篷拿上去。”   这三天,他不好过,也没让这折腾他的鬼东西好过,用失落神殿学来的德鲁伊魔法悄悄破坏了它的脑部。本来差一步就成功了,偏偏禁锢他的牢头在这时出现,刺激了绿藻最后的意识,连带引发了它的战斗本能。   手下可以感到蓄势待发的力量,绝对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斗篷?”黑发少女左顾右盼,借着绿光的照明,很快找到漂浮在脚边的黑天鹅绒斗篷,随手捡起,“可…可是你……”   “先把它拿上去!”帕西斯厉声道。少女不由自主地退上岸,将斗篷抱在怀里,下一秒,绿藻像撒开的巨网般膨胀开来,触手伸向四面八方,伴随着如瀑的鲜血和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叫……   “这声音……是帕西尔提斯!”   独自走在密林里的魔界宰相停下脚步,朝声源跑去。   “对不起、对不起……”   将一动不动的银发青年拖上岸,黑发少女不住啜泣,成串的泪珠滴落在遍布伤痕的肌肤上,泛出烧焦似的白烟,没有意识的身体也弹跳了一下。发觉自己的阴气只会给对方的自疗带来妨碍,她急忙胡乱抹泪,小心翼翼地扶起他,让他靠坐着树干。   但做完这件事,她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造成的后果咀嚼后悔的滋味。渐渐的,眼眶又湿润起来。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帕西尔提斯!”   回头的刹那,基西莉亚看到了奇迹。   “哥哥,基连哥哥,帮助我!”她跳起来,扑进来人怀里,嚎啕大哭。无数的情感在胸口翻涌,其中有憎恨也有怨怼,却都比不上乍然看见亲人的狂喜和安心。   维烈震惊得全身僵硬,刚才惊鸿一瞥,看清了少女的长相,和他曾在照片上看过的一模一样,而且她使用的语言……摩耶语。   “姑姑?”   “咦!”少女诧异地抬起头。魔界宰相倒抽一口凉气,近距离的对视冲击更大,他颤声道:“是基西莉亚,基西莉亚·赛普路斯吗?”   基西莉亚面露惊骇:“你怎么了,哥哥!不认识我了?”听到这句话,维烈再无怀疑。   他露出真实的喜悦:“姑姑,我不是基连,我不是父亲,我是您的侄子维烈。”   “啊!!!”   黑发少女这一惊非同小可,捂着嘴连连后退,脑海一片混乱,“侄子?我的?基连哥哥竟然……对,对啊,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他结婚也不奇怪——哎呀,让我看看!”   捧起对方的脸细细端详,基西莉亚啧啧感叹:“好像,好像哦,简直是一模一样。他到底怎么生的?你妈妈是谁?怎么一点轮廓也没遗传给你?”这句话刺中了维烈的心结,神色晦暗如墨,好半晌才道:“我…我没有母亲,我是父亲的复制人。”   “什么!”基西莉亚大吃一惊,随即冷笑出声,“果然是那个狂人会做出来的事。”   “姑姑……”维烈满心不安地呢喃——基西莉亚会不会也瞧不起他?   看出他的心思,基西莉亚眸光转柔:“没关系,姑姑疼你。”原以为会遭到嫌弃的魔界宰相内心狂喜:“姑姑,你不介意我是——”   “当然,复制人也是人啊。”基西莉亚理所当然地道。   维烈欣喜若狂,想到以后在魔界就有人撑腰:“那你能不能帮我……”   “啊啊——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想起昏迷的银发青年,黑发少女一蹦三尺高,没顾上侄子说什么,转过身,当场愣住。   坐在树下的人披散着宛如日阳的长长金发,全身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如止水般深沉的翠绿眼眸一霎不霎地回望她。   “贺加斯……”维烈有不妙的预感——贺加斯出现了,是否就代表帕西斯消失了?   “基西莉亚,恭喜你,和亲人相会。”   完美的双唇吐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动听嗓音,却欠缺人气,就和那张超凡绝俗的俊颜一样,木然无情。基西莉亚双手环胸,冷冷一哂:“恭喜我?你心里真的在恭喜我?”   创世神缓缓站起,动作无比优雅。期间,那身损坏得不成样子的长袍转为原本的干净纯白,还镶上了华丽的金色边线。   “也许你有点误会,我并不想囚禁你。”   “是啊,你只是想救我,又不能破坏平衡,才把我关在这里。”漆黑的双眸蕴着深不见底的哀伤,“三万年啊!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我情愿当初死了算了!”   被那凄厉的控诉刺痛了心,贺加斯垂了下眼,语调泄露出一丝尘封的情感:“基西莉亚,我喜欢你。”   维烈张口结舌,反而是他身旁的人不为所动,漠然回应:   “神的喜欢,我要不起。”   难堪地抿了抿唇,贺加斯只须臾就恢复了神性的冷情:“也罢,我料到会是如此,我也知道你恨我。”基西莉亚微微一颤,但还是不说话。   “你走吧,回到亲人中间。”   “你肯放我走?”基西莉亚难以置信地反问。贺加斯一字一字道:“不是没有条件的。你的存在会影响法则,所以除摩耶以外的地方,你一天最多只能待半小时。超过期限,我就会亲手毁灭你!”   “贺加斯……”基西莉亚不惊也不怨,只是叹息,“你不累吗?这样子,你不累吗?”   “我是裁决文明罪恶的协调神,让你一个活下来,已经是不公,我不能给你更多特权。”贺加斯平静决然地道。   基西莉亚摇了摇头,对他莫可奈何。维烈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反而觉得自家姑姑厉害,被一个神明喜欢。不过其他神对他也挺客气的,于是放心大胆地插口:“帕西尔提斯呢?他还活着吗?”   “对了!那个人!”基西莉亚气得直跺脚,“你怎么能用人类做附体!”   “是人类的罪孽。”贺加斯眼底划开一波涟漪,这是他出现后,第二次出现情绪波动,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不善地注视维烈,“你还关押着席恩?”   “什么?”基西莉亚一怔。维烈诧异创世神居然会问起这个人,言下好像还有不悦,敷衍道:“是冥王普路托给我镇魂球。”贺加斯蹙了蹙眉,委决不下,又想起一件事,看向维烈:这个低劣的种族首脑,毁灭了精灵一族,居然还在艾斯嘉长久放养吃人的魔兽……   就在他的指尖聚集起世间最强的神力,要投出审判之枪,将维烈神形陨灭,永世不得超生时……   基西莉亚叉了叉腰:“把身体还给那个人!这本来就是他的身体!”几近放肆的命令却得到正面的回应,贺加斯心生怜悯,看了看她,闭上眼:“也罢,帕西尔提斯的时日不多了。”   一道白光闪过,创世神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维烈完全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见贺加斯回到帕西斯体内,嘴角勾起自得的笑意:帕西斯又欠了他一条命。   亲眼见证了基西莉亚甚至能够对协调神下令,维烈心中快意,上前扶住瘫倒的银发青年,假装关怀地道:“没事吧,帕西尔提斯?”   “……承情。”帕西斯推开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朝基西莉亚伸出手,“斗篷。”   “对不起。”刚刚威风八面的少女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将叠好的斗篷递给他。   没理她,帕西斯继续索要:“刃雾。”   “那只狗吗?我…我把它放在森林的出口了。”   二话不说披上斗篷,帕西斯转身离去。目送他的背影,基西莉亚哭得稀里哗啦,这可让维烈慌了手脚:“姑姑!?”   “呜呜,维烈……”基西莉亚泪眼婆娑地看着他,自责得语无伦次,“怎么办?我伤害了他,我恩将仇报……他是个好人,请我吃饭,送我靴子,还听我说心事,我却把他当成贺加斯报复,他一定恨死我了!”   维烈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但他并不在意帕西斯的遭遇,安慰地轻拍对方的肩膀:“不会的,他不会恨你。”   “骗人!”   “是真的。”维烈了解帕西斯是个极端高傲的人,当初在迷雾森林被关得疯疯癫癫,他用摩耶的技术治好了他,清醒后,帕西斯却摆出不屑的态度,真是可笑,都落魄成那个模样了。   “您想必也感觉出他是什么样的人,事情变成这样是很遗憾,但从客观看,你反而帮了他。”   “维烈,我已经不是ELEN E了。死亡的那一刻,我就失去了所有的能力。”   “呃!”维烈呆了好一会儿,结结巴巴地道,“那…姑姑现在是?”   “什么都不是——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种人的灵魂,冥界是不会接纳的,身体的死亡就等于灵魂的消亡。”基西莉亚苦涩一笑。   维烈不理解:“为什么?”魔族有魔核,可以无限复生。这是当初他的父亲,基连·赛普路斯的发明。   “因为我们是神定义的罪人,我们的文明触犯了协调神的禁忌,被他裁决必须灭亡,贺加斯让他的弟弟兰修斯毁灭了我们的星球。”基西莉亚言下有着最深的痛恨,这也是她无论如何不能原谅贺加斯的原因,虽然她曾经和贺加斯是朋友,那也是她唯一的好朋友。   文明之恨,永不释怀。   维烈想了想:“难怪,父亲和优叔叔就是听到星球毁灭的倒计时,所以很早以前回去寻找故乡了。”他对文明毁灭毫无触动,因为他出生在摩耶——文明遗产,一艘战舰上面——其他的魔族小辈也是。   基西莉亚恍然大悟,心中有着浓重的伤感和怀念:“哥哥和优后来和解了吗?可惜,哥哥他们回去也看不到家乡了……”   “父亲和优叔叔后来成为了朋友。”维烈简略回应,问道,“姑姑为什么还活着?他们说,你去世了。”   “我不是生者,那时候就应该跟我们的文明一起灭亡,是那个笨蛋不忍心,让我活下来。可是他是生之神,无法让我以灵魂形式存在,就向他的弟弟借了点力量,改变了我的体质,使我的身体可以容纳死魂,所以现在的我,是人不人,鬼不鬼。”   “姑姑……”维烈迟疑着搂住亲人,柔声安慰,“这不坏,我…我…大家都会高兴的。”   基西莉亚绽开真心的笑靥:“你这孩子,跟你父亲的性子完全不同呢。”   ******   【后记】   维烈是我文里最好运的角色,不然以他这种货色,不会活到今天。   其实是这个渣渣不能太早死掉,他的罪行会累积着一一回报,如果让他随便死在贺加斯手下,太便宜他了,真正应该报仇的还是其他人,比如肖恩。   贺加斯喜欢基西莉亚,不过是友情。   PS:本文的力量体系,目前神明最高,因为诸神的疆域是整个多元宇宙(包括地球),艾斯嘉世界是唯一由协调神贺加斯创造的世界,所以艾斯嘉的底蕴很深,曾经拥有这个多元宇宙最高的魔法文明。维烈这样的异能术士,也就欺负普通人,在低魔世界和文明衰落的艾斯嘉能逞逞威风。但是很悲哀的,目前出场的主要角色,要么脑子缺线,要么实力不行,确实不是他的对手。月本来可以,偏偏把自己搞成了脆弱的风元素体,还是要到真正的强者们纷纷出场,这种跳梁小丑才蹦跶不起来。   有关贺加斯的文明裁决,牵涉到了后文的重要情节。 第三百五十六章 伪装者   次日清晨·风铃草旅馆——   “咦!!维烈的姑姑!!?”   应同伴的指示戴上「尼布卡之耳」,众人听到这一爆炸性的消息。魔界宰相笑得像个腼腆的后辈,一手抬起:“我来介绍,基西莉亚·赛普路斯。”   “请多指教。”黑发少女热情地挥手。   “真…真的有人。”昭霆茫然地瞪着虚空。希莉丝还有点回不过神:“魔女竟然是……这名字起得真贴切。”肖恩打量基西莉亚,笑道:“挺像你的,也是黑发黑眼。”   “你看得见我!?”   “哎,我是……”   “姑姑,肖恩也是灵体。”维烈解释。基西莉亚激动地抓起棕发青年的手上下摇晃:“太好了太好了,我还是第一次遇上同类!”余人见状大吃一惊。杨阳冲口道:“她可以碰到肖恩?”   “姑姑的存在比较复杂,你们也可以摸得到她,但是看不见她的样子,听不见她的声音。”   “好好玩。”莎莉耶尝试着伸出手。基西莉亚立刻亲热地握住,与她攀谈。耶拉姆也不问同伴是怎么找到这个亲人的,只道:“你准备怎么安置她?”   维烈微笑了一下:“我本来想把姑姑送回摩耶,但她不肯,说要多照顾我一段时间,所以我打算让她住在肖恩原先住的镜子里。”   说起来,这面锁魂镜还是当年席恩遗失的,被他偷到手,用来在地球锁定席恩的灵魂,后来抓住了他。   那时肖恩因为冥王的记忆封印沉睡了,也不知道他的哥哥还来救他,被维烈利用了他的孪生感应。   魔界宰相无声无息地张开漆黑的眼睛,看了一眼和基西莉亚聊天的肖恩,昭霆无意间和他对视,心脏仿佛被腐臭的沼泽浸泡,顿时窒息了。   她从来没有看过这么黑,这么沉的眼睛,仿佛一池肮脏腐黑的池塘,里面全是恶臭的淤泥和腐烂的水草,堆积鱼虾的尸体,沉溺着一个变质腐败的灵魂。   正惊疑间,维烈又闭上眼,摸了摸额头的精灵之眼,嘴角凝结出一抹温情脉脉的笑花,恢复了那种好好先生的模样。昭霆又安心下来,但是那种不明确的恐惧残留在她的心底,化为一抹若隐若现的抵触和恶心。   第六感敏锐的棕发少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当做是自己身体不舒服引起的错觉。   “这没问题,我一直好好保管。”杨阳解下垂在腿侧的手镜。基西莉亚把注意力转向她,尖叫:“啊——你长得好像维烈!”   又来了。肖恩等人叹气。   “姑姑,是巧合,杨阳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维烈略带不自然地道。基西莉亚眼珠一转,笑开颜:“失礼了,那大家介绍一下吧,我想认识认识侄子的朋友。”这是个合情合理的请求,众人欣然报名。   轮到肖恩时,他质问:“你是不是掳走了一位乐师?”维烈赶紧捂住基西莉亚的嘴巴:“是有,姑姑掳他弹琴,但昨天已经释放了。”   “哦。”   这小子瞒了很多事呢,今晚一定要好好盘问他!基西莉亚白了侄子一眼。从这一眼,维烈明白姑姑已会意而且不会泄密,放心地松开手。   既然那个银发乐师平安无事,肖恩也放心下来,一行人继续上路。   虽然增加了一个成员,但是对冒险队伍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一来这位新同伴不需要进食,二来她每天只能出来半小时,就和寄居在肖恩胸前口袋里的沙之精灵一样算是幽灵成员。   对此好奇心旺盛的昭霆曾提出质疑,被维烈以“体质问题”含糊过去,倒是基西莉亚本人干脆地予以解答,然而她的答案更让人一头雾水:   “是某个除了脸蛋身材一无是处的大冰块烂木桩臭石头老顽固死心眼没人味的家伙制定的规矩!”   在场的听众都眼冒金星。头晕目眩的状态过去后,昭霆问耶拉姆“她说的是不是你”,得到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眼神。   和侄子一样活了N年的基西莉亚却完全没有沧桑的痕迹,很快就和女孩们打成一片,但在细节上又显出细腻体贴的考量,临走前要维烈放了个法器在森林里。   魔女现象来源于她本身,因为她异常的存在而歪斜的地气每晚以光线的形式散发出去,通过大自然的力量平衡净化,如此周而往始。所以她走了之后,森林就会恢复原样,不再有魔女现象。这么一来以旅游为主要产业的湖风镇将大受打击,才需要能制造出类似幻象的法器。   实际九人看上去却只有七人的队伍骑马奔驰,沿途是大片的农庄和果园,换作夏秋两季,景色一定美不胜收,堆满了各色瓜果前往莫尔斯港的篷车络绎不绝。现在却显得萧条冷清,冷风吹拂,修缮得十分平整的大道上空空荡荡。   “这风吹得我冻死了!”昭霆直打哆嗦,在冬季的野地里骑马可不是件舒服的事,“我们还要多久到花村联盟?”   去花村联盟是杨阳的主意,那是一片位于山谷中的村庄,专门种植各色花卉,提炼出香水和精油卖给过路的行商,几乎与外界隔绝。   但是最近,在海棠村附近出土了一座不知是什么年代的遗迹,消息灵通的神殿早报立刻刊登了这件奇闻异事,虽然只是一笔带过,没有详细介绍。天天翻阅报纸的杨阳却记住了这件事,去冒险家公会和魔法公会打听。   但是南城梅迪对冒险家和法师都不够重视,在大部分市镇没有设立分会,杨阳虽然失望,但也欣喜捡了个大便宜——可以第一时间去参观历史遗迹,即使要绕个路,黑发少女还是央求大家陪她去看看。众人无可无不可,本来这趟旅程就是寻找圣遗物加旅行。   “应该还有两天就到了。”杨阳抱歉地看向表妹,希莉丝笑道:“没事啦,我们骑慢点,不过要小心,这边属于白魔法阵的外沿,山区难以布防,听说十年前的大魔潮,花村联盟和前面的港口附近是重灾区,死掉好多人。”   说到这个话题,维烈降低存在感。其他人也没有想到队伍里的魔界宰相就是放养魔兽的主谋,只有肖恩皱起眉头:“维烈,你有感到附近有魔兽吗?”   “没有。”维烈敷衍道,露出为难又歉意的神情,“魔兽冬季都冬眠了,不会出来作乱。实在是魔兽太多,我一个人回收不了。而且这一千年,魔兽已经变得像是这个世界的野兽,也有了自然的特征,会冬眠,会繁衍,有感情,组成家庭,还有的魔兽和人类和睦共处。”   这的确是一件奇怪的事,大概是放养到艾斯嘉以后,受到这里的生态环境影响,魔兽变得更像动物了,到了春夏两季出来活动,秋天打劫粮食和繁殖,冬天到地底休眠。本来按照他的设定,魔兽会攻击一切非魔族的生命,昼夜不停。   众人信以为真,杨阳、昭霆和耶拉姆更想到神官收养的小狼龙,那无害可爱的模样,点点头,就朝前方驰去。   肖恩心里还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在他空白的记忆深处,始终有一抹浓重的血色,铺天盖地,无边无际,似乎深藏着深不见底的血腥,仿佛挣扎不出的地狱。   维烈骑在杨阳后面,不时和她对话两句。   对维烈回归,杨阳的心情很复杂,她已经发现,只要维烈在,她就无法梦见席恩。但近来,自从她决定相信维烈,向肖恩隐瞒他哥哥的事情后,她就再也梦不到席恩了,维烈在与不在没区别。但是,她离开地球已经大半年,再怎么喜欢异世界的冒险,她也时常想念叔叔杨唯。   从小父母就对她冷淡,到国外工作发展,只有大学毕业的杨唯和她一起居住,无微不至地关怀她,照料她,就像双亲,不,比双亲更好。所以杨阳也情不自禁地依赖和叔叔长相相同的维烈。   和杨阳他们重逢,维烈还是很高兴的,同伴对他友善信任的态度,完全不同于同族。在摩耶,他活得卑躬屈膝,成天看周围人的脸色度日,有时候伍菲她们还会拿他是复制人的事开玩笑,让他十分痛苦。   和冒险小队的相处,也让他想起千年前,刚来到这个世界,抱着学习语言的好心,结识了幼年的肖恩和洁西卡,在珂曼世家度过的快乐日子,他完全没感到寄人篱下的难堪,珂曼家当他是贵客和小少爷的朋友侍候。想起这些,维烈脸上的线条软化,流露出一丝追忆和温情。   接着,他想到玛格蕾特就是因为听了他的故事勾起好奇心,来到这个落后的星球,认识精灵王奥佛瑞特,和那个精灵媾和生下女儿,抛弃他这个未婚夫,后来的一系列发展。   在前方驾马的杨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维烈突然表情狞恶,充斥着张狂扭曲的恶意,然后又脸色一变。   他感到魔兽了。   那是坐落在山区外围的索罗村,横贯东西的中部大道周边有大量的村庄农舍,但是南城商业不发达,有些比较偏远,花村联盟就位于北边的锁链山脉,南面是南城第一大河神佑河,支流的水苍石之河流经数个村落,为沿途的村民取水提供了方便。   索罗村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山村,村里活下来的老人都经历过每十年左右的大魔潮,有经验,所以早早训练了村里的年轻壮丁,也布下了简陋的防御工事。但是袭击的是一帮膘肥体壮的魔熊,长着如同猿猴一般的丑陋头颅,狗一样的下颚和野猪般的长獠牙,和所有的魔兽一样是拼凑杂交的产物。仿佛魔兽的发明者想要体会创造主的高高在上,又时常暴露出想象力方面的缺乏,捉襟见肘下,只能从既有的动物身上攫取特征,用先进的科学技术强行糅合,然后赋予千篇一律的指令,就是对创造者的服从和对艾斯嘉人的杀意。   魔熊四肢着地跑起来的速度快过奔马,利爪挥起来的力道大如棕熊,脆弱的栅栏被轻易拍碎,首先四散开来追逐村民,目的明确,不像本地的怪物,地精、半兽人、巨魔等等,在过冬以前也会抢劫储粮,所以都往粮仓奔去,也只有食人魔会对人类本身有兴趣,但他们一餐最多啃一条腿,还更满意人类养殖的动物,嫌弃人类的老骨头。但魔兽不同,在发明者的设定下,它们看也不看能填饱肚子的粮食和人类圈养的牲畜,只有无情残忍的意图,朝最好杀死的老弱妇孺奔去。   索罗村是个小村庄,没有真正受过民兵训练的士兵,也没有法师,过去在魔导历,浮空城飘浮在空中,大法师们甚至能够探索宇宙,威名响彻所有高魔文明;在受过灭法运动摧残的黑暗历,后来也有大陆法师议会设下的结界和警钟,附近的魔法学院会在接到报警求助后赶来,学徒都能轻松赶跑或杀死魔兽。而千年来的艾斯嘉魔法衰微,最近的神殿远在两座山头外,而白魔法师和祭司们除了治病救人也没有驱魔的能耐。   村民的抵抗很快被碾碎,撕咬的魔兽把山道染得鲜血沥沥,内脏被挤压出来,头颅滚落,手持农具的男人掩护村民逃跑,南城本地的女性也勇敢地拿起武器作战,但是熊皮厚实如钢铁,无法击穿,咬合的力道更可怕,唾液是强酸,咬下来的肢体都被腐蚀,伤者发出惨烈的哀嚎,只要身上溅到一滴就是皮肉溃烂,痛不欲生。当他们的防线垮掉,剩下来就是更无反抗之力的老人小孩。   最后响起的是孩子尖锐、充满恐惧的叫声,被藏在地窖的一对姐弟被嗅觉敏锐的魔兽叼了出来,两声哭喊后,就被咬住喉咙,当场断了气。   因为那惨烈的声音是如此遥远,即使传到了远去的冒险小队耳边,也稀释成模糊的回声。   虽然血龙王另外复制了龙躯离开,但维烈还是半龙体质,耳目灵敏,紧张地环顾同伴的反应。   一阵风穿过山坳,正好位于风口的杨阳依稀听到模糊的声响,转过头,“维烈,你听见什么声音吗?”   魔界宰相露出了温柔的笑靥:“没有啊,你听错了吧。”   “嗯。”杨阳立刻不萦于怀。   肖恩等人都没听见,因为不是逆风的位置,六匹马甩动着尾巴,背负着主人和行李,很快转入了山区,离遭到魔兽突袭的小村庄越来越远,当然更不可能听到了。   但是冒险小队没有看到头上,有一些常人看不见的元素精灵经过,是两个风精灵,她们听见了人类的哀嚎和求救,也遥望到已经无法挽回的悲剧。   一个发如青烟的风精灵认出维烈,露出痛恨和嫌恶的神色,化为一道旋风飞了下去。   风精灵的攻击被一道浅灰色的光芒弹开,没有元素使资质的维烈看不到元素精灵,一无所觉,保持仿佛长在脸上的笑容,和杨阳谈笑风生地离开。   那是神明祝福和守护的神光。   『走吧。』另一个风精灵冷冷地道,『等席恩回来,一定杀了他,杀光这些恶心的魔族走兽。』   那风精灵点头,不再纠缠,这千年里,她们尝试过很多次,都不成功,就是因为时空神贝里卡斯对维烈的庇护。否则这种就仗着异能为所欲为的小人,早就被魔法之王的元素精灵撕碎无数遍。   也是冥王给了维烈那个镇魂球,将席恩的灵魂镇压,又命令维烈把他带到连深渊的力量都无法抵达的境外宇宙,席恩才无法回来。   这个残暴恶毒的魔族,和庇佑这种歪魔邪道的诸神,都会受到惩戒。   虽然杨阳她们被蒙蔽,和一个卑鄙小人同行,但是了解虹彩龙计划的魔法精灵们并不担心——杨阳等人,是计划的一环。   何况维烈也只能装一时,除非杨阳她们都是疯子,才会和这种残杀她们同类的侵略者为伍。   反而是现在透露,会害了她们的性命。   元素精灵们复杂地看了队伍当中的棕发青年一眼,这个席恩最爱,也最恨的孪生弟弟,伤他最深的光之子。   风精灵们转身离去,不愿意和背叛了自己元素使的人类打交道。   肖恩偶一抬头,惊愕地张大嘴:元素精灵!?   他已经发觉,这个世界的元素精灵已经极为稀少,玛娜精灵的活动越来越微弱,似乎进入了枯魔期,魔力环境相比千年前一落千丈,他好久没看到元素精灵了。   死亡沙漠地形特殊,才能孕育出莉瑞尔一个沙之精灵,其他风精灵、火精灵、水精灵、雷精灵、大地精灵都看不到了,肖恩顿时升起一股怀念之情,好像他也曾经拥有过自己的元素精灵。   可是,她们现在都在哪里?   肖恩惆怅地目送两个风精灵离去,想着失落的过去和不明确的未来。   希望天杖快点回来吧。   自从答应了杨阳,还有找到帕西斯的念头,他开始迫切希望回想起来,虽然对那段过去依然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但是心底的一股希冀之情也在扩大,仿佛想起来,他就能见到谁,一个非常重要,失去很久很久的人,内心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我想要见到的,是谁?   ******   【后记】   肖恩是六系元素使,有光、雷、地、水、风、炎的最高适性,除了暗系,所以能看到元素精灵。席恩正相反,暗系最高,其他和肖恩相同,所以在众神的预言中,他们被称为光之子和暗之子,光暗双子是本文最重要的人物。   另外,本文总共有七位元素之王。前文提到,五个元素系和两个能量系(光暗),但生命和死亡是生命女神和冥王掌管,死灵法师能够有限使用死亡的力量,生命和创造的权能还是执掌在诸神手中。   继续完善力量体系,维烈的异能非常强大,目前表现的有空间异能,所以他面对普通人无往不利,异能还有瞬发的优势,法师没做好准备也会吃亏。但是千年前艾斯嘉被魔族打得那么惨,还有别的客观原因,会在肖恩的回忆篇详细叙述。言归正题,维烈有空间系的资质,但是其他派系的天赋极低,他也不是法师,全是仗着偷学的空间魔法、异能和随身携带的科技武器横行霸道。就算这样,没有诸神的庇佑,他早就死了,席恩的隐藏战力足够拍死他N遍(虹彩龙,元素精灵,恶魔),只是顾虑维烈背后的众神,还有席恩本人没回来。   真正强大的其实不是个人,而是文明。维烈和魔族如此嚣张,和他们的科技文明遗产分不开,这是艾斯嘉的原住民长期被欺辱,后来悟到的真理,开始重新发展艾斯嘉的魔法文明。但这毕竟是高魔背景的奇幻小说,所以少数个体的力量才是最强的,比如神明,后来脱困的席恩,还有即将出场的恶魔。 第三百五十七章 浮空城   第三天,杨阳一行抵达了海棠村。   村民的态度非常热情,因为严冬,来往的商旅少了,储藏的花精露卖不出去,委托冒险小队带给最近的商会,低价抛售也没关系,愿意买就行。   听到村民的困难,维烈二话不说要买下他们推销的产品。   杨阳等人都吃了一惊:“维烈?”   “做做好事,这些人这么困苦。”   少女们顿时大为感动。   “你怎么放?”耶拉姆好奇,那些香水的数量可不少。   “我有空间包。”   大家都对伙伴的仁慈慷慨很有好感,肖恩却发现:“这是圣域的金币。”   维烈有些尴尬,他这千年携带着魔界的两位长老给的装备,帐篷寝具食物都有,基本不需要艾斯嘉的货币买东西,装作吟游诗人弹琴卖唱也是打发时间,兜里揣的还是当年在珂曼家,洁西卡和肖恩给他的钱币。   “我在遗迹发现的古币。”维烈搪塞道,为了回避这个话题,装作回应村长激动的感谢。淳朴的村民搓着手,要带他去仓库验货,还要送他礼物,说着,就簇拥着他离去。   肖恩看出那金币锃亮,恐怕一直放在空间包里,不是遗迹出土的古币,圣域的金币也不外流。而且维烈可能不知道,四大世家都能铸造自己的私币,正面刻着东方学舍的龙与十字架,侧面就是代表珂曼世家的橄榄枝和羽毛。   他不明白维烈为什么不老实回答,就算那是自家的钱,也没什么啊。   肖恩突然明白过来,维烈的语气态度虽然一直很温柔,但他对周围人缺少真正的关怀,触动不了心灵。   可是奇怪的是,在记忆里,黑发少年和幼年的他相处却很真诚。   杨阳等人没有发现,也跟上去,维烈对那些顶礼膜拜的民众回以温和的笑容。   看,我还是好人。   他立刻淡忘对魔兽的纵容,沉浸在自我麻痹和陶醉之中。   海棠村的美女不少,而且热情如火,很多偏远地区的女性迷信和强壮的冒险家生下孩子会带来好运,就算做父亲的撒手离去,村子多个能干活的壮丁也好,她们也不要求过路的男性负责,很多冒险家就喜欢蹭这种便宜,这也是贫困的村镇吸引客流的一种方式。   当晚在集会所,灯火通明,美酒佳肴摆了几桌,男子肩搭肩纵情歌舞;女子穿梭来去,添酒加菜。妇女们在几位男性客人身上挨挨擦擦,意思非常明白。   可惜她们打错了主意,维烈是魔族,没有生理欲望;肖恩是灵魂,男性本能早已随着生命逝去。希莉丝暗暗欢喜,她从前怨怪情人不通人情世故,但是这种场合眼看棕发青年只顾大吃大喝,不动如山,却觉得自己没看错人。   耶拉姆年纪太小,瞄准他的女性不多,何况还有昭霆虎视眈眈,磨着牙瞪视任何敢于靠近的女人,莎莉耶在旁边窃笑。   杨阳也收到不少媚眼,一来她长得温文俊俏,沉稳知性的气质别有吸引力,二来她表现出来的酒量让村民很是钦佩。不过作为一个正常的直女,她对大屁股和大胸部当然没兴趣,问清楚了遗迹的位置,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   “走吧。”肖恩一马当先,带着同伴朝深山走去。维烈借口不擅长爬山,窝在村舍睡觉,这也是冒险小队的队员早就发现的——这位魔界宰相非常懒散,一身的毛病。   笨手笨脚也罢了,维烈还喜欢扮可怜,每当杨阳和昭霆数落他都流浪千年了,怎么连搭帐篷、生火做饭都不会,就露出委屈的模样,好像朋友们都瞧不起他,为难他。   当她们要教他,他又不肯学,说自己是笨蛋,学不会,杨阳心想你不肯学当然学不会。总之,除了强大的能力,维烈一路上就像个多余的累赘一般。不靠背包里的魔界物品,他什么也办不到。   因为天气冷,在野地过夜,熬过漫长寒冷的夜晚需要烧火,旅途中都要捡拾柴火。冰天雪地寻找和收集干柴确实是个累人的活,特别是从脚底和手掌钻心刺骨的冷,维烈穿戴厚厚的手套皮靴都叫苦连天,一次摔了几跤回来,大家都不敢让他去了,因为维烈的表情都像要哭出来,展示蹭破皮的地方,可是人家扎姆卡特从山崖滚下去还生龙活虎吵架呢——失去龙鳞,血龙王陛下也没怨天尤人。   当伙伴们辛苦地搭好篝火,热好湖风镇买的苹果酒和柳橙汁,把煮蔬菜、奶油浓汤、葡萄汁烤牛肉和加热过的鲜嫩火腿分给他,维烈又理所当然地享用,活像你们应该惯着我。   从伍菲和菲亚斯,杨阳已经发现了,魔族实在是非常娇气,活像娇生惯养的富二代公子哥。她还怀疑,魔族可能像地球一样,有一定的工业技术,才让维烈他们那么养尊处优。   就因为维烈的这些表现,杨阳特地不把娜塔婶送给她们的黄油和土豆拿出来,还有一瓶蜂蜜酒也是老板娘送给她们的,说是在野地冷的时候,冬天喝一小杯,暖暖身子最好,她说得再对也没有了。   那天晚上,杨阳将一小瓶珍贵的蜂蜜酒全给了肖恩,一滴也不留给维烈——对同伴的容忍是有限的,只要她们有饭吃,就不缺维烈一口,但是一视同仁就免了。   每逢打猎、打退敌人、布置营地,都是棕发青年冲在最前,他和昭霆是出力最大的成员,最好吃的黄油土豆当然给他们,还有夜宵加餐的奶酪炖兔肉和玉米馅饼,让两人大呼过瘾。反正维烈也不主动加入守夜,和他们猜拳么,唯一的爱好就是发呆和弹琴。   所以这会儿,杨阳一行也任凭维烈偷懒,精神十足地上路了。因为肖恩临时做了几个雪橇,路途顿时缩短了许多。   “哇哈——”昭霆首先坐上简易雪橇,欢呼滑下,她穿上在耶林那的迎冬祭买的衣服,金黄的毛绒斗篷如同一道闪电,接着是莎莉耶和希莉丝的雪橇;杨阳虽然运动神经不好,也参加了临时的雪橇比赛。   肖恩在山下迎接,一人一个接住了她们,没有让她们出危险。   “开心吗?”   “太开心了!”莎莉耶抱住他,发出银铃般的欢笑,希莉丝和昭霆也又笑又跳,肖恩绽开仿佛冬阳般温暖的笑靥,将女孩们散开的斗篷重新系好,还抢过耶拉姆的活,重新把雪橇拆成树枝,捆好背起来,可以留作备用柴火。   杨阳心中叹息,这样的肖恩,难怪索贝克那么仰慕喜爱,他有着阳光般的性情和柔软的心肠,热爱交友的真诚和照顾朋友的体贴,千年的失忆和孤单,真是难为他了。   她也再次好奇,让肖恩宁愿失忆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他们来到一座四面环山的山谷,已经采摘的花田覆盖着一层积雪,据村民说,他们在一座土丘上栽种月光花,雪崩了,山丘塌陷了一角,露出奇怪的建筑物,像个翘起的碗盖。   杨阳一眼就看到了那样巨大的物体,激动地道:“果然是浮空城!”   “浮空城?”昭霆等人不解。肖恩“啊”的叫出声,“浮空城?就是魔导历的浮空城?”   “是的,上次我们在多罗村探险,月不是提到魔导历,法师最辉煌的时代。后来我询问他,他说前魔导历第一位神级法师,「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就是发明了浮空城,结束了血脉术士统治的年代,正式建立法师的地位,开辟魔法的黄金时代。”   杨阳围绕着高大的建筑转悠,只可惜没有手机,也不会古魔法的成像术,不能全方位拍摄。   “果然要出来旅行!书里都没有,也可能神官的书本来就不全。”   杨阳兴致勃勃地探索,肖恩也加入,对出生于大陆历的他来说,两千多年前的魔导历遗物也是珍贵的古迹。   露出山体的部分不多,但已经看得出是宏伟的庞然大物,目测高度超过两百米,纵长从山坡的横切面看,可能有三千米左右。看不出材质的石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散发出瑰丽的光辉,很可能是古书记载的「虹彩岩」,现在没有的魔法石材,在古代作为能量导体。掉落的石块是黑曜石柱的碎块,肖恩研究了上面的符文,说是凝聚风与水汽形成云的魔法阵,类似云中塔的原理,这项技术属于黑袍的传承。   借助透视术,棕发青年画出草图,可以想象这座城原本多么雄伟,像是一座岩石堡垒,有着战斗用的卫城,巍峨壮观。碉堡里还有诸多干涸的法力池,基座建造了巨大的炮火系统,还有船舶制造厂和魔像兵工厂。另一侧有个港口,本来停泊魔法飞艇,还有一具龙的骸骨。   肖恩推测:“大约只有40平方公里面积,从大小看,可能是卫城。那么民间传说很有真实性,因为黑暗历的灭法运动,法师的地位一落千丈,被烧的书很多,魔导历的记载很少。据说前魔导历末年,法师领主受到深渊魅魔的蛊惑,将整整十三座浮空城出卖给恶魔,法师和平民死伤无数。真正的浮空城已经没有了,全部堕入了地狱,剩下的只有在战争中失去动力,坠毁的卫城和法师塔。”   杨阳听到一个名词,在意地问道:“肖恩,深渊是什么,和地狱相同吗?”   肖恩皱起眉头:“是的,深渊也叫无底深渊或地狱。我不清楚深渊的事,那是众神的禁忌,老师们都不说,也不允许研究。学术上,深渊应该称作「负能量位面」,我们生活的宇宙,各个次元、星球、神域、还有魔法的泉源——七大元素界都属于正能量位面。负能量位面住着被创世神贺加斯放逐的恶魔,那里是关押邪恶生物的地狱,堕落的渊薮。深渊有七位王,称作「深渊领主」,每一位都与元素神地位相当……我就知道这些了。”   昭霆好奇地问道:“七领主?和魔族的七魔将比起来如何?”肖恩露出轻蔑和憎恶之色:“七魔将?那不过是魔族自封的玩意儿,在降魔战争也被我们打败了。如果不是次元通道,根本不是强敌……对了,我记得后魔导历的大法师们试图打开深渊之门,因为计算失误,撕开一条严重的空间裂缝,后来在黑暗历被魔族挖通成次元通道,造成艾斯嘉大面积的元素流失,次元通道附近几乎无法使用高段魔法,降魔战争才那么难打。”   “次元通道?”众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奇了怪了,如果是魔族来到这里的通道,为什么没人说起过呢?如果存在,应该很危险吧。   肖恩揉了揉额角:“不行,我实在想不起来,只有一些碎片记忆,但是次元通道,我有印象……好像有谁封印,记不清楚……”   见他神色混乱,杨阳宽慰:“想不起来就算了,那深渊和这里能够通行吗?”   肖恩回过神,摇了摇头:“深渊之门有着神的封印,史上只打开了两次,一次是前魔导历末年,法师领主献祭浮空城;一次是后魔导历,那些大法师的愚蠢行径。没有人类法师能够单独打开深渊之门,放出恶魔。连神级法师,也顶多借助召唤恶魔的渠道,自己进入深渊探索。历史上倒是有很多人堕入深渊,都没有回来。”   昭霆打了个寒噤:“那就别说了,听着耸人啊。”   莎莉耶绕着浮空城遗迹打转:“这个还能飞起来吗?”杨阳很遗憾:“估计不行了,就算能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操纵。”   希莉丝乐观地道:“上报给公会,情报费就够我们发一笔。”耶拉姆精神一振,连在他看来,同伴们耽误时间也不在意了:“那好,就详细调查清楚,告诉莫尔斯港的冒险家分部。”   “你们过来看。”昭霆眼尖,几次发现破碎石块上面的符文,这会儿也招手。众人跑过去,只见在浮空城的底端,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是方尖碑的形状,通体晶红,像是鲜血凝成,上面刻着漆黑的文字。   “奇怪,这不是古代语。”   杨阳困惑,因为记性不好,她对古代语只是粗通,能看懂一些,不能说,但是托梦境里的席恩和在西芙利村的学习,是不是古代语,还是能一眼认出来。   肖恩心下不安:“我也不认得,这文字的感觉……很不好。”   方尖碑上的语言不是法师使用的魔法符文,也不在他的知识范围,仿佛燃烧的柴堆,透出令人惊悚的美感。   这些文字有着奇异的吸引力,棕发青年蹲下,蜜色的手指抚过一行行字迹,指尖下亮起斑驳诡谲的赤红光芒,犹如灰烬中的火光,又暗淡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三百五十八章 魅魔之王   在暖烘烘的电热毯里睡了个舒适的回笼觉后,维烈慢条斯理地爬起来,享受村民送来的餐点。   他很喜欢艾斯嘉的食物,和魔界的工业化风格不同,虽然他制作的魔兽肉都可食用,但那也是中枢智脑索梅亚推算出来的最大合成美味,吃多了很腻,不像这里。乡村小菜也有着别样的风味,尽管远远比不上当年珂曼世家的精致。   但是美女们别有用心的殷勤,被他厌恶地赶走了。   这些肮脏的女人,怎么配触碰他这具身体。   维烈看着窗外的异界景象,心中饱含喜爱和优越。   这个世界他是自由的,他是曾经的侵略者,但没人敢对他不好。   昨天肖恩问到金币,维烈撒了个小谎。那时候之所以不肯对肖恩说真话,是因为他想起一件事,有些心虚。千年前他在地球抓住席恩,想要邀功,请冥王代为传话,肖恩的那些弟子都对他感恩戴德,感激涕零,当场就代表国家人民原谅他,让维烈洋洋得意,降魔战争的一点负罪感,顿时烟消云散。   而肖恩的姐姐洁西卡虽然态度不好,开始不肯接受,但是在维烈赌神发誓,说肖恩的灵魂被他救下,以后会好好照顾他,软化下来,选择了原谅他,只要求战争赔款,魔族全体道歉。   可是道歉维烈没办法,他管不了摩耶的大家。他自己也被欺负,还没人来同情他,可怜他。   至于洁西卡要求的赔偿,他问过管财政的弗雷德,大家的意见是艾尔拉斯死了,还没杀光这些该死的低等生物报复呢,虽然是因为席恩封印了次元通道,除了他以外的同伴过不来。   弗雷德似乎有点歉意,安慰他,反正魔界的钱艾斯嘉人用不了,别给了。维烈觉得有道理,也就不了了之。   他用着当年收留他,珂曼世家给的金币一边搞慈善,一边杀人,也不觉得烫手。一如他当年偷偷拷贝了珂曼家的魔法书,用来屠杀这个世界的住民。   也许维烈不是不知道自己行为的意义,只是那点良知早已在他沉没索雷斯大陆,一次次滥杀无辜时泯灭了。   在杀精灵时,他得到了以前不曾有过的感觉,在魔界,大家瞧不起他是复制人,一直用有色眼光看他,他被迫看人脸色,讨好周围人和师长。可是杀精灵的时候,他是完全的强者。精灵就算反抗,看着他的眼神也有惧意。   可是精灵被他杀光了,维烈在万分的痛苦和无助下,又找到一个最高的发泄渠道。   肖恩的哥哥席恩,很像基连,他复制原体的父亲。   摩耶最高的智慧,曾经艾斯罗威亚星系的帝国驸马,IQ200的科学家,恐怖的du.裁者。从小,他就活在基连的阴影下,战战兢兢地讨好父亲,希望获得基连的赞赏,但是对他最不满意,最严厉的就是基连。   维烈从来不敢反抗自己的父亲,直到基连离去,再也没有回来。他在摩耶饱受歧视,苦等父亲不回。但是千年前,他却从席恩身上看到了基连的影子,那个仿佛求知欲和绝高智慧化身的男子。   于是,维烈利用肖恩的孪生感应,在地球那个低魔世界抓住了席恩。从此,每当折磨席恩,他都有一种向基连报复的快感,乐不可支,自以为成了比基连更加聪明强大的自己。   不过让冥王把镇魂球给他的是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也是贝里卡斯要他关住席恩,还有封住肖恩的记忆,不让他知道维烈在做什么。   千年逍遥法外,肆意妄为,维烈不知不觉麻痹,开头把肖恩的灵魂交给杨阳时有些担忧,但她们也信任他,可以随口糊弄。冥王又说他对亡灵有绝对的权能,肖恩永远想不起来,那么席恩也永远无法脱困。   “嘻嘻……”魔界宰相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他太喜欢这个世界了。   而且那些神明也喜欢他,为他撑腰,不是吗。   这么好玩的世界,他才不会跟摩耶的大家分享。幸好席恩封印了次元通道,否则菲亚斯他们早就抢他的乐趣,来玩杀人游戏。   看着窗外覆盖了大地的白雪,身穿白衣的魔界宰相面带优越的笑容,沉浸在满腔狂妄和自得中。   突然,他表情一呆。   “好浓烈的负能量。”   那是怎样的声音呢?娇媚得像从耳孔里钻进去,酥软了骨头的轻笑,能够让凡世的钢铁融化,钻入心灵的缝隙腐化,让一切不够强大的灵魂俯首称臣。   那是个美艳绝伦的女郎,冷傲矜持的神情反而使她更吸引人,傲人的曲线笼罩着幽绿色的薄甲,每一道蜿蜒的花纹都勾勒出诱人的线条,平添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红润丰满的樱唇微微张开,仿佛随时会吐出绵绵情话,弯起的美眸流转着摄魂夺魄的妖艳,这女子有一种魔性的魅力,能够轻而易举地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   一对漆黑的羽翼在她背后散发着红光,乌亮尖头的尾巴缠绕在浑圆雪白的大腿上,更衬得她雪肤凝脂,风情万千。   “不过有神明的臭味。”   只是对视的瞬间,甚至不需要一个多余的动作,维烈就失去了灵魂,笨拙地爬出窗子,跌倒在窗下。按照他往日在杨阳等人面前的德性,已经哀哀叫苦了,这会儿他像感觉不到疼痛,哪怕骨折,摔断颈子,双腿被打断,都无法阻止他爬向他的主宰,匍匐在女人脚下。   来的正是深渊的魅魔,却不是一般的魅魔。如果魔导历的大法师,研究过恶魔学的学者,探索过深渊的堕落法师们在场,就会认出,最美丽也最危险的恶魔,魅魔之王,格蕾茵丝。   地狱之主的手下,七位深渊领主之一。   魅魔的美丽远远超过凡世的物种,魅力更甚。魔族原本只是一个星球的普通人,虽然维烈的父亲基连发明了核装置,又因为自身的洁癖,限制魔族的欲望,使得维烈平常没有男人的弱点,但核装置不是万能的。   魅魔并非依靠低等的男女之欲诱惑雄性,她们的天赋是超自然的力量,魅惑力更接近魔法的魅惑术,神秘的蛊惑之力。   所以维烈一瞬间就被夺去了全部的神智,跪下来,按照女主人的指示,一个个舔过格蕾茵丝的脚趾,连每个最细小的凹槽也不放过,不用教,无师自通,让格蕾茵丝感叹贱男人。   因为意志弱小,抵抗不住压倒性的魅惑,维烈抬起头,已经疯疯癫癫,清俊的脸庞涕泪交流,表情如同毁容的小丑,又哭又笑,嘻嘻嘿嘿地笑着,语无伦次:   “父亲,阿姨,不要走,爱我……”   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身边是那个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父亲,还有从小照顾他的……   听到“阿姨”的称呼,美貌的女领主一脚踹在魔界宰相脸上,让维烈仰天倒在地上,砸出一个深深的雪坑。恶魔的力道何等可怕,他的脸都被踩得扁下去,鼻梁碎裂,眼珠嵌入眼眶,嘴巴歪斜,下颚骨全碎。   在魔族的复原力下,肌肉、器官和碎肉蠕动着,在负能量的烧灼下艰难地恢复,显得更加丑陋。维烈浑然不觉,满脸是血,鼻血长流,唾液都流了下来,痴痴地喃喃自语,想要爬起来,继续亲吻他的女主人。   格蕾茵丝嫌恶地看着这样的猎物,一点“进食”的欲望都没有了,她好不容易来现世一趟,可不是将就这种垃圾。   刚开始她还有点惊喜,前魔导历获得甜美的丰硕果实,诱惑统治天青议会的法师领主堕落,得到十三座浮空城,她特地在六座卫城留下召唤用的方尖碑,一旦感到合适的媒介,她可以短暂离开负能量位面,用投影来到这个协调神创造,宇宙最初的乐园,戏耍一下凡人。而维烈身上散发出至今为止,她感到最庞大的负能量,虽然品质低劣,用恶魔的口味比喻,像是地狱一个层面的全部劣魔加上最底层的地狱蠕虫爆浆调和的产物,量多不味美,提炼后的小颗粒大概还不如枣核大。而大恶魔都知道,哪怕一千个小恶魔加起来,都不如吞噬一个中级恶魔有用。人间一个喜欢暗地里无恶不作的恶棍,当然不如一个意志坚定,人格高尚,功勋盖世的英雄堕落后的人魂可口,事实上,那滋味才叫美妙。   本来她以为维烈的灵魂乍看像怪味豆,可以当零食嚼一嚼,再吐掉。但恐怕吃起来,和鼻屎也没区别了。   在攫取到至高美味,无比销魂的席恩陛下以前,格蕾茵丝可不想降低自己的品味,将这种货色纳入幕下之宾。   虽然她已经看穿魔核的功能,维烈是个阳痿,但这不是什么问题,她可以用皮鞭轻松戳穿那个脆弱的小东西,或者就控制这男人下面的玩意儿,持续榨汁,再丢给部下享用,让他变成一条只能抽动的肉虫,和许多低级魅魔喜欢的消遣玩具一样。以维烈可持续性强的魔族体质,还算过得去的容貌,也只有这点价值。   但是她已经读取了维烈的记忆,知道这是谁。   这么快就控制住这个魔界宰相,格蕾茵丝一方面深感无聊,另一方面确定了之前的怀疑。她的投影只有本体的百分之一力量,在协调神创造的艾斯嘉世界,更是受到最大的限制,都这么轻松,果然席恩当初栽坑,大有隐情。   从维烈的脑中,她得知,当年深渊之主的席恩之所以没第一时间废了这个没用的小宰相,就是因为借用弟弟的身躯,失去深渊之主自带的恐惧灵光和负能量的操控能力,最重要的——原身全派系十三段的神级法师实力;又因为魂波不匹配弟弟的身体,健康受损,掉入低魔世界地球;再加上时空神贝里卡斯搞鬼,分散了席恩的后援元素精灵和其他下仆。刚到地球,肖恩的身体死亡,席恩连这具还能施法的身体都失去,临时找的附体根本无法发挥他的魔法水平,又是低魔环境,身体还持续恶化;肖恩的灵魂又随着镇魂镜落到维烈手上,席恩不忍心杀弟,被维烈利用孪生感应追踪,仗着能在低魔世界使用的空间异能,惨遭失败。   如果席恩当时是用已经和深渊融合的本体,绝不会如此。然而那时血月刚过,深渊的力量达到顶峰,他还不能完全收敛身上的魔气和来自深渊的负能量,恐怖光环的效果升到最大,别说维烈这种意志薄弱的三流异能术士,恐怕整个圣域的法师都会发疯,影响范围会覆盖大半个艾斯嘉大陆,只好屈就他那个弱小没用的弟弟的身体,临时昏了头跑去当救世主,不肯放弃他这个快要毁灭的家乡。   所以,维烈这种临时杀出来的小角色,捡了宇宙最大的便宜,获得诸神的垂青,得以继续嚣张。   还真是好运呢。   如果控制这个废渣宰相,格蕾茵丝可以轻易放出主君,但是冥王的镇魂球不是维烈能够打破或控制,他不过是个众神手下保管神器的狱卒而已。   而且格蕾茵丝不打算让维烈放主君出来,只有席恩自己回来,才是恶魔承认的王。他也不需要她们帮忙,格蕾茵丝很清楚,主子很快会回来,这是必然之事。因为席恩以千年的心血和魔法,秘密培育了最大的王牌,能够吞噬诸神的龙——黄昏之龙萨玛艾尔,那位已经成为深渊第二位王。   不过,这个众神的马仔,恶心的垃圾,格蕾茵丝还是打算教训一下。席恩是她看中,心仪的主君,却始终没得逞,被那位黑袍法师拒绝,没吃上一口热乎的甜头,众神和一条走狗屎运的狗倒是把脏爪子按上去了,这怎么可以忍受。   在召唤时间结束以前,格蕾茵丝决定来点余兴节目。   她垂下美眸,眼波流转,轻笑着问道:   “你会为我做任何事吗?”   “是的,是的!”维烈卑躬屈膝地磕头,抬起血泪交织的脸,讨好地仰望女主人。   下一秒,魅魔之王看着他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下自己的手指,咀嚼红白相间的指头,咯咯有声,一边还朝她露出阿谀奉承的笑容。   格蕾茵丝转身离去。   维烈就那么坐在原地,不断低头撕咬,连皮带骨、连同袖子一起咬碎吞咽下去——这略施小计的惩罚,就是深渊恶魔的残忍。   他一直津津有味地吃到右手的手肘,才渐渐清醒过来。   惊恐万分的尖叫打破了雪地的宁静。   *******   因为探查浮空城晚了,杨阳等人在山谷过夜。   营地里,守夜的肖恩沉思着遥望远处遗迹黑漆漆的轮廓,突然起身,布下防御魔法,朝着浮空城的方向走去。   他始终不放心那个方尖碑,一股不祥的感觉从白日起就笼罩着他的身心,等伙伴们睡着,终于忍不住过去查看。   那座方尖碑依然在原处,肖恩却睁大琥珀色的双眼,因为,方尖碑居然变大了!就好像生物一样生长。   更令他警惕的,就在方尖碑的上方,浮现出一团黑雾,这黑色不同于夜色的黑,仿佛无底深渊的实体化,光明永远无法照到的渊底。   那个黑影显出轮廓,仿佛无尽黑暗勾勒出绝美的梦幻。   她有着漆黑如夜的羽翼,极具妖艳感的美貌,媚骨天生,令万千粉黛黯然失色,全身散发出令人发狂的魅力。   看到肖恩,格蕾茵丝绽开笑花,仿佛少女见到最心爱的人,随即,惊异取代了惊喜。   “竟然是你吗……”   肖恩呆呆看着她靠近,这充满了魔性的存在。   “吾王的弟弟,他失去的半身。”   她说的是深渊语,棕发青年听不懂。   魅魔之王的声音语调仿佛沉沦的赞美诗,咏唱着世间最黑暗的真理和欲望。   “还没想起来吗?众神的安排真是阴毒啊,让你和那个廉价的魔族一起,击溃他的心,那颗脆弱的人之心。”   格蕾茵丝绽开恶意而甜美,又仿佛含有杀意的笑容。   “他见到你这样,一定会疯掉的。”   飘浮在黑夜之中,格蕾茵丝倾身,抚摸肖恩的脸庞:“也好,我的陛下,不需要那些残留的人性,损伤他强大的善良,只有完全黑暗的冠冕适合他,妆点他的黑袍。你这众神喜欢的可怜虫,就活在光明的世界苟延残喘,等待永劫的末日。”   “你到底是谁?”肖恩突然发难,蓄势待发的剑气贯穿了魅魔丰满的胸口,格蕾茵丝有些意外他不受自己诱惑,作为一个战士,代表肖恩至少有着强大的意志和超越凡夫俗子的自控力。   这和灵魂有没有欲望无关,就像维烈是魔族,也抵挡不了她的诱惑,又因为意志弱小,轻易就中了招。魅魔的魅惑力是超自然的,没有一种凡界的生物抗拒得了。到了魅魔之王的程度,只有那些最强大的灵魂,当年地狱称王的席恩,历代神级法师,能够锻冶出绝世剑意的剑圣,能够抵挡。   肖恩哪种都不是。   可是,他抵抗住了,还进行了反击。   他不愧是主子的弟弟。格蕾茵丝意味深长地笑了,她在这个空间不是实体,遭此意外反击,马上就要回归深渊:“也罢,甜美的复仇果实,要留给主子享用。”   留下一串娇笑,格蕾茵丝从肖恩面前消失了。   当回过神,不存在的冷汗从灵体的背脊滑下,肖恩感觉犹如经历了一场噩梦。   她到底是谁?   在格蕾茵丝触碰他的时候,精神波随着听不懂的深渊语同时流入心田,肖恩唯独听见了那段话,特别是这声爱称:“我的陛下”。   深渊之主……是谁?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永劫的末日是什么意思?   *******   千年前,为了报复弟弟,也是为了拯救世界,暗之子席恩夺去了从小分别的孪生弟弟,光之子肖恩的身体。因为当时艾斯嘉世界天灾人祸,他需要东方学舍的法师共同在三大陆布下他发明的法阵,协助缓解层出不穷的自然灾害,在封印两位主神,向诸神挑战以前,先选择挽救危在旦夕的故乡。   但是那个废物弟弟的身体怎么能发挥他真正的实力,席恩舍弃了十三段全派系魔法顶尖的原躯,适合他的法杖和魔具,他的元素精灵,打下来的黑袍阵地暗月法师公会,恶魔的势力。   那时候的席恩还有一丝善念,不愿舍弃自己的人类身份,没有借用他们恶魔的力量,打开深渊之门,报复这个从未善待过他的世界。格蕾茵丝很清楚,在千年的仇恨下,又目睹这样的弟弟,等陛下回来,一定会忍不住,放出他们恶魔,毁灭这个世界,毁灭整个宇宙。   格蕾茵丝愉快地笑着,回到最黑暗的领地。   ******   注:本文的魅魔形象有别于正统,恕我实在觉得羊蹄子不怎么美丽,蝙蝠翅膀也没有黑天鹅翅膀带感,因为私设的关系,本文的恶魔是协调神的失败造物,并非DND设定的混乱恶魔,属于守序邪恶,服从绝对强者的统治,所以外貌也不必生硬地沿用传统奇幻。   格蕾茵丝是恶魔中戏份比较多的,其他领主不多,真正重要的是深渊之主席恩。   话说指望真正的恶魔替天行道,干掉维烈这样的渣渣是不可能的,格蕾茵丝也只是为自己和主子出口恶气而已。但是正义勇者的主角们都被一个魔族欺骗,某个众神钦点的救世主都和魔族头头称兄道弟,也别指望恶魔来救人类,他们的主子救了一次已经没好结果了。   杨阳昭霆这样一心只想游玩的穿越者不可能有心拯救异世界,最后还是要看原住民的觉悟,所以真正的剧情高潮是统治者们知道维烈的真面目和千年前的真相才开始推动。杨阳不过是展现背景和归拢线头,就像前期真正总览全局忧国忧民的只有罗兰。杨阳她们一直是被推着走,目前从实力和心性上都是小人物。只有中期开始,两者提升,成长以后,才能参与建设这个世界的未来。   话说从格蕾茵丝的牛刀小试,也可以看出,席恩绝非善人。身为地狱之主,他不强大邪恶怎么镇得住手下真正的邪魔们,只是……千年前,确实是多重因素才会栽。   另外他自带霉运,一向运气跌破天际,遇上维烈这种鸿运当头的烂人,就倒了八辈子霉。   PS:基西莉亚在镜子里休眠,没看到格蕾茵丝。   第三幕 真相 出海之卷 第三百五十九章 莫尔斯港   当杨阳等人回到海棠村,惊讶地看见维烈在村民的安抚下左冲右突,惊恐万状地狂叫,一瞧见他们,更是歇斯底里地嘶吼:   “你们去哪里了!为什么抛下我?”   众人莫名其妙——不是他自己要睡懒觉,不要探索遗迹的吗?在村长擦着汗水解释下,才知道村民们昨天在仓库打包香水,到深夜才发现维烈昏厥在雪地上,身上全是血,急忙搬到室内查看,但是没有伤口。醒来后,维烈就像得了癫狂症一样,吵着要走。   维烈依旧面无人色地打颤,坚持要离开这里。   虽然魔族体质复原了被吃掉的手臂,神智被过于强大的精神力量碾压后,他还失去了那段记忆,印象里只有一个女人的影子。但他还记得看到被自己吃得坑坑洼洼、血肉模糊,碎骨布满咬痕口水的右臂,当时的惊骇、恶心和崩溃。   自从在艾斯嘉横行妄为以来,他从未感受过这种恐惧。   “维烈,你到底怎么了?”杨阳困惑又担心地问道。   “快走!”维烈颤抖着怒吼,嘴角泛出了白沫,整张脸完全扭曲,充血的黑眼珠像是恶鬼突出的眼球,昭霆等人错愕地看着他。   这是第一次,她们看到这个朋友如此狰狞的面目。   在维烈的催促下,一行人只好仓促离去,离开了海棠村。   “又没人欠他,干什么这个样子,如果他遇上危险,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昭霆小声道。杨阳叹气:“别说了。”但是从她的表情,也不是没有怒气。   耶拉姆也奇怪,这世道,最惹人怕的只有魔兽,身为魔界宰相,维烈怕什么?   肖恩却明白维烈为何失态,不忍心友人一路上害怕得直打哆嗦,鹌鹑一样蜷缩在马背上瑟瑟发抖,不时爆发出干呕和哭泣,上前安慰。   “没事了,我已经将她击退了。”   从格雷茵丝的一些特征,肖恩推测她是恶魔,虽然觉得对方散发出的魔性力量和恐怖气势,不应该那么容易被他驱逐回深渊,但是他反复检查,方尖碑确实没有深渊的气息了。   维烈如释重负,脸色几乎起死回生,神经质地念叨:“是吗,她走了……你把她打跑了……”他抬头,殷切地注视对方:“肖恩,你会保护我吗?”   “当然,我们是朋友。”肖恩恳切地回应。   维烈绽开笑容,苍白的手绞紧了友人蜜色的手指,如同吸食树枝的寄生藤。   其他人却皱眉看着那个白色的背影拖着肖恩策马前行,维烈之前的样子很伤人,还有种说不出的可怕。   杨阳始终无法忘记,那张清俊的面孔下隐隐流露出的丑恶。   而且他落荒而逃,把答应买的香水忘得一干二净,虽然支付了定金,但大部分尾款还没付呢!亏海棠村的村民为了回报他的善意,整整一天在仓库打包,还改装了一辆牛车,把村子里本来就不丰裕的物资往车上搬,想送给他们,聊表谢意。维烈在发疯时踢烂了两坛子酒,把村民腌好的熏肉全部扔在地上,仓皇逃离下根本想不到那些答应买的香水,不顾村民的失望,还是杨阳硬着头皮要买下他们的货。   本来耶拉姆反对,维烈答应买的香水太多了,数额巨大。还是肖恩支持杨阳,和昭霆一起拿出身上的钱;希莉丝又是南城公主,有丰富的小金库;莎莉耶有珠宝,付清了尾款,让村民们不住道谢。杨阳五人又把村民送的东西搬回了地窖,多付了赔偿。   那时候维烈就躲在村子外面,不住搓着手,神不守舍地喃喃自语。耶拉姆顾虑他是神官的朋友,在旁边安慰。当杨阳他们出来,维烈又脸色铁青地怪他们太慢。   从这件事,杨阳看出维烈不讲信用又不负责任的本质。   她隐隐约约的不安,总觉得漏想了什么。但是傍晚在野地里,看到维烈抱着膝盖不住发抖,身上的衣服换成了村民给的粗布衣服,看起来更凄惨,又觉得同情——如果小叔叔杨唯被人这样欺负,她非杀了那人不可。肖恩有同感,不断宽慰杀死自己兄姐的仇人,热了饭菜给他吃,还在维烈吓到把汤汁漏出来时,帮他擦干净。   在同伴们的温情劝慰下,两天后回到中部大道周边,在农庄借宿,维烈已经大体恢复了平静,虽然不时还抽搐两下,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人更加心疼,淡忘了他先前的模样。   “我碰到一个可怕的女人。”对同伴的询问,维烈是这样含糊其词的。   昭霆仗义陈词:“不怕!你可是魔界宰相!教训她一顿好了!”大概是海棠村的女人骚扰他吧,真是大惊小怪。   维烈的嘴唇脱水似的白,全身颤抖起来,对格蕾茵丝,他可不敢有任何复仇的念头。   当晚,一道金发的瘦小身影推开破旧的木门。   莎莉耶惆怅地徘徊在清清冷冷的土路边,牵挂着远方的伙伴,这几天大家的心思都围着维烈转,没人再想起帕西斯,让她十分失落。   “怎么了,小公主?”柔和清越的嗓音透出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那是个坐在路边大树上的青年,漂亮得像月光的结晶,雪白的锦缎勾勒出优雅的身形线条,瑰丽的银发沿着他肩上的黑天鹅绒斗篷流泻而下,长睫低垂,琉璃似的碧瞳沉淀了千年的寂寞,满含笑意地注视她。   “索贝克!”莎莉耶一眼认出来。   “是~~”帕西斯笑得眉眼弯弯,“不愧是我的小公主。”莎莉耶好奇地打量他:“索贝克,这是你真实的长相吗?”   “对,要保密哦。”帕西斯做了个一指点唇的表情。莎莉耶点点头,小手张开。帕西斯眉目软化,轻盈地跳下。   莎莉耶开心至极,投入他的怀抱:“索贝克,索贝克,你去哪里了?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感到她真心的依恋和喜爱,帕西斯心中泛起温暖之情,千年前他遭遇大难,和妻子、子女分离,千年被禁锢在迷雾森林,只有孤寂和仇恨常伴。除了二十年前相遇的弟子,同样爱戴亲近他的罗兰,只有这个小女孩,让他真正感到融化心房的暖意。   连肖恩也没有,和肖恩师父重逢很高兴,但肖恩不记得他,也认不出他。   “对不起,莎莉耶。”他轻柔地抚摸女孩柔嫩的脸颊,心疼冰冷的温度,情不自禁地为她搓揉双手手心,就像从前母亲为他所做的,“我不能回来,你知道原因。”   从他的眼神,莎莉耶意会索伊拉的冰封确实和帕西斯有关,眼中泛起晶莹的泪水:“可是我好怕!我怕他们哪天也发现我的真面目,嫌弃我是坏小孩,不要我了!我已经无家可归,我不想离开他们……”   “傻丫头。”帕西斯从心底发出叹息,将她搂在怀里,温言劝慰,“不会有那种事的,即使他们发现了,也不会嫌弃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孩子啊,孩子有什么对错观念?何况他们知道香都是怎样的地方,顶多骂你几句,告诉你不可以那么做就行了。”帕西斯想起从前和师父师兄的相处,也是这样。只不过他不是孩子,也有所谓的对错观念,只是阳奉阴违而已。   “真的?即使我杀了人?”莎莉耶想起在耶林那,差点杀了那个偷偷下毒的女仆,如果不是帕西斯出手。还有在香都,她也杀过行刺她和父亲的刺客……   “如果他们没看到,就没关系,你要学会更多的手段,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可是,我怕,我不想杀人。”   帕西斯前车之鉴,莎莉耶害怕不择手段的行为会引来同伴异样的眼光和排斥,她喜欢这些朋友,肖恩那么疼爱她,杨阳为她讲睡前故事,昭霆和她玩闹,希莉丝和耶拉姆也照顾她,就像一个新的家。   而且,虽然记忆早已模糊,但是已故的母亲树立了她最初的人生观——即使在困境中,也不要伤害他人,感激每一份施舍的热汤和面包,努力用自己的双手打造幸福的生活。让她早早意识到父亲的行为是错误的,践踏他人的幸福,毁灭他人的人生,利用柔弱无知的少女,无所不用其极地敛取金钱,使用暴力和压迫维持自己罪恶的统治。   还有杨阳讲的故事,那些诉说着真善美的童话;肖恩善良的人格和闪闪发亮的品质,昭霆的正直……都在一点一滴为她打造一个闪耀的世界,无声地告诉她:什么才是正确。   帕西斯眨了眨碧眸,将怀里的女孩拉离怀抱,两手放在她稚弱幼小的肩头:“那么,莎莉耶,我和你不同,我不是人类,我是翼人和亚利安族的混血,我也恨透了人类,不想成为人类的一员。你是人类,不想残杀自己的同类,那就不要学我。”   他想起母亲的告诫,虽然在她死去的一刻,他就彻底背弃了她的劝告。   莎莉耶放下提得半天高的心,随即又担忧起来:“那,如果我改不掉呢?”   交织着金钱、暗杀、阴谋与人性丑恶的童年,是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毒,也许终其一生也无法磨灭。   帕西斯默默俯视她,从那双宝蓝色的眼眸里看到和自己相同的黑暗。   “不会的。”他摩挲她的金发,梦呓般呢喃,“你还小,又没有被仇恨弄脏,总有一天会忘了那一切,重新开始,成为一个好姑娘。”   “索贝克不行吗?”莎莉耶听出他语中的深意,关怀地问道。   “我是不行了,走得太远,恨得太深,我也……不想忘记。”深吸一口气平息内心的涌动,他低下头,微笑,“莎莉耶,不要再想着我,关闭自己的心了,你我虽是同类,内在却截然不同。你渴望光明也愿意成为其中的一员,而我从来不想踏进去——忘了我,快乐地生活。”   女孩泪如雨下,心脏撕裂似的疼。   “那你呢?索贝克一个人……不寂寞吗?”   “呵呵,我可是大人啊,自然有办法让自己过得好,小孩子别瞎操心。”帕西斯轻轻吻在她的额心:“保重,莎莉耶,代我幸福。”   ******   莫尔斯港,位列世界第五的大港,面向达尔邦内海建造,近港数十公里的海域里,双桅、五十桨渔船的白帆与湛蓝的天幕构成壮阔的画卷。隔开东南两城的遥远海平线带着淡紫色调,优雅地摇曳着,飞溅的水沫闪着珍珠般的光芒。初冬的阳光照耀着这一切景物,形成一个宛如罩着蓝色面纱的世界。   创世历1038年冰之月20日·风化区。   与繁华热闹的港口和闹市相反,这里是呈现出颓废与堕落的一角。充斥着租借地气息的商馆,散发出刺鼻味道的酒吧,在角落簇拥着吞食药物的失业者,出卖身体的私娼,抱着酒瓶只剩半口气的流浪汉,一看到猎物就包围上去的地痞,化了妆的男妓,眼神猥亵的下级佣兵……酝酿出灰暗的世间百态。   帕西斯以怀念的目光打量这幕在常人眼中污秽破败的景象,踏着散步般悠闲的步子,走进小巷。   曾经有两年,他就在这种街上讨生活,而和母亲共同生活的小镇,是比这里更肮脏丑陋的地方。所以回归故土,他半点也没觉得不妥,反而有种“终于回来了”的感触。   正如香都之于莎莉耶,灰色的童年也是浸染了他身体心灵的毒液,虽然因为那抹背影稀释了一些,但最终还是湮没在了仇恨里。   或许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偏激,冷酷,自私,乖僻。然而,即使是这样无可救药的生命,心里也不会没有柔软的角落,和对光明的渴盼。   一张娃娃般漂亮的脸蛋清晰地浮现,他微微一笑。   希望那个女孩,能够得到我无法拥有的幸福。   “喂,凯子,你很有钱啊。”流里流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帕西斯扫视突然冒出来的几个流氓,玩味地笑了:“史洛德的部下?”   “你认识我们老大!?”流氓们倒退一步,吃不准眼前的人是什么来路。   “他还要称我一声老大呢,去去。”懒得跟他们纠缠,帕西斯挥挥手,从缝隙间钻了过去。不满他目中无人的态度,其中一个面孔还残留着稚气的青年偷偷从背后欺近,戳下手中的匕首。   下一秒,他口吐鲜血地倒在几米远的地上。   “新手果然欠扁。”已走得不见踪影的人丢下厌烦的交代,“叫史洛德不用赔罪,我喜欢安静。”   瞧见下榻的小屋,帕西斯轻轻吐了一口气,感到一股深沉的倦意。   外表看不出,其实他早已油尽灯枯,只是靠着毅力对抗睡意,支撑疲惫不堪的身子。   打开没有上锁的门,屋里的空气震荡了一下。   淡金色的短发在昏暗的视界里柔和地浮动,宛如清澈的月光;漆黑的军服因为华丽的金银边线与背景区分开来;冰蓝的双眸流淌着温暖的波光,一如那充满关怀的问候:“师父。”   “罗兰……”   帕西斯愣在门口。 第三百六十章 邀请   伊维尔伦城主优雅地起身,眼神变得凌厉:“我知道你的身体状况很糟,可是没料到糟到这个地步。”   “说什么呢。”银发青年若无其事地微笑,反手关上门,室内顿时暗下来,但这对两人都没有任何影响。   “是吗?那你怎么没发现我?”   “我发现了啊,只是装作吓了一跳罢了,我可是很给徒弟面子的师父。”   罗兰不理会他的胡说八道,冷不防扣住他的手腕。   “放手!”帕西斯大惊,一是为自己竟然这么容易被抓到要害,二是为爆发的反射神经——即使一只手被扣住,他也有足够的能耐反击,然而,对方是罗兰!他的弟子!   硬生生收回差一毫就劈中对方颈动脉的手刀,帕西斯眼前金星乱舞。这个往常可以轻松做到的动作,此刻却累掉他半条命。与此同时,罗兰松开手,悠闲地道:“你还要继续逞强吗?”   “臭…臭小子……”明白了徒弟的诡计,帕西斯只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越来越强烈的困意使他无法发作。踉跄后退,他低吼:“快滚!你也是不自然的生命,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师父。”罗兰的神情柔和下来,扶住对方的身体,“没事的,你辛苦了,休息吧。”   “混蛋,你想死也别拖着我。”帕西斯的音量近乎呻.吟,双眼不受控制地闭上,灭顶的疲倦吞噬了他最后一分意识。徒弟的怀抱宛如一个安全的港湾,让他受尽折磨的灵魂得以休憩。   察觉师父已然睡着,罗兰将他放在整理好的床铺上。   帕西斯睡得并不深,双眉紧蹙,有时不安地动动身子。罗兰拢好被角,抚平了他眉间的痕迹。   在床边坐下,罗兰的心情起伏不定。   对于帕西斯体内为什么有创世神,妖兽们也不清楚,只说帕西斯被人关在迷雾森林,千年前不是这样。   千年前……正好是这个世界发生连续的天灾,快要灭亡的时刻,后来圣贤者一举平息灾难,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圣贤者使用了降神术,请创世神拯救世界,前后就衔接上了。虽然用自己的徒弟做降临体异常残忍,但是在人类都快要灭绝的关口,罗兰却能理解圣贤者的选择——总要有人承担起那份沉重的罪恶,帕西斯是当时的国王,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当然,更加深明大义的行为,是用自己做祭品。但是圣贤者还封印了魔族,那绝对不是轻松的活,如今为害三大陆的魔兽,一代代统治者都根除不了,参照维烈能沉没一个大陆的恶行,再想想其他高等魔族,绝不能任由他们撒野,圣贤者有多么不容易可想而知。   所以罗兰推测,降神,大概率是帕西斯的师父所为,结合圣贤者的功绩之一:平息世界的自然灾害。   可是刃雾他们说,帕西斯的师父是肖恩·普多尔卡雷。   根据收集到的情报,那位提拉的英雄是个单纯善良的滥好人。   本来罗兰怀疑帕西斯是圣贤者的弟子,但是这么一来,又不可能了。他怎么也没法把传说中,有着非凡智慧和通天胆略的法师和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战士联系起来。但是以肖恩的魔法实力,又有这个可能。圣贤者平息自然灾害的功绩,和肖恩富饶西城也有点像。   这件事迷雾重重,就像被魔族破坏了历史记录的大黑暗时代一样。   罗兰很希望从师父口中挖出当年的事,因为这已经不单单是帕西斯的私事,现在有个魔界宰相流窜在世上,混在一群冒险家当中。   在众神那里碰壁后,罗兰就决定从帕西斯这里寻求帮助。   得知血魔就是魔界宰相,罗兰不是一般的担忧,万一这个疯狂残暴的魔族再把艾斯嘉大陆沉没,那可防不胜防。   所以新年后,他就和师父联系上,但是对徒弟的忧虑,帕西斯一派轻巧。   「安啦,罗兰,维烈和众神约定好,不再侵略这个世界。」   罗兰提起的心没放下,他认为众神真心不可靠。帕西斯也是,既然知道维烈的存在,为什么不提前警告他?   转念一想,魔兽还在这个世界肆虐,一个魔界宰相在这里溜达,谈何不侵略?再说魔族都撕毁过一次协议了,就是降魔战争的起因。帕西斯身为当时的国王,怎可相信这种承诺?既然千年前降魔战争艾斯嘉胜利了,他作为统治者在干什么?战争赔款,处决敌寇,消灭魔兽,歌颂英雄,一样都没有。   连纪念碑都是空白的,什么关于敌人的记载都没有。   杨阳都发现的疑点,罗兰当然早就发现了。   不过帕西斯可能是成为降神体后,无法再履行为王的义务,所以罗兰也不打算苛责师父,再说一千年前的内情到底怎样,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清楚,他关心的是现在如何处理维烈。   「师父,如果我拜托你,你能杀掉魔界宰相吗?」   「当然。」帕西斯信誓旦旦地保证。   罗兰总算放心下来,不料帕西斯又话锋一转:「不过维烈对我有大恩,不是万不得已,我不会对他出手的。」   东城城主好奇那种魔头能给帕西斯什么了不得的恩惠。   听到徒弟的疑问,帕西斯面露憎恶:「他关押了我的仇人,具体你就不要问了。」   对这个答案,罗兰只有啼笑皆非。师父竟然将私人的恩仇凌驾国家和百姓的安危之上,就算他和维烈的交情好到是生死之交,为了这个世界,也早该恩断义绝,互为死敌,还是在能够用气剑把魔核劈碎的情况下,都迟迟不动手。   和杀人如麻的魔头讲友情恩情,就像肖恩那样。   对于这样的帕西斯,罗兰很无力,心下还有一股恼怒的火焰不断燃烧,就像对着现在腐败不作为的王家的感受一样。   这段时间接到的报告,他这个师父正事不干,离开了迷雾森林后,就是成天追着一帮菜鸟冒险家跑,日常行为都能编一本偷窥师父日常——这就是所谓的光复王?初代国王?   现在罗兰都不指望帕西斯能监视维烈,还是换楠和枫。   他不需要师父成为自己的助力,只是希望帕西斯别再和维烈那种侵略者讲情义。为了铲除后患,早日建立国泰民安的盛世,他这边必须加快进度,尽快吞并王室,掌握封魔阵,那就占据了主动,不用忌惮维烈的威胁,另外继续提升辖地的魔法水平,发展民生,治理好荒年。   年轻的统治者思考着未来,眼底燃起苍色的火焰,那是野心和焦虑的火焰。   触及床上的人,火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惋惜和心痛。   如果师父千年前真的为了这个世界挺身而出,成为降神术的祭品,受苦了千年,他也不责怪师父,可以说帕西斯的义务已经完成了。   在他的游说下,罗兰认为帕西斯不会背叛人类,为了报恩站到魔族那边。   但是肖恩,还有那些冒险家,至今都和魔界宰相朋友相处。   就算是来自地球的穿越者,但这么长时间,是好是歹,魔族是善是恶至少分得出来吧,居然还和一个放养魔兽的魔界宰相为伍,何况队伍里还有一个南城公主和一个土生土长的艾斯嘉人呢,居然都不在乎魔兽吃了多少人。   想到这里,罗兰不禁对希莉丝等人也升起一股怒火。   他不会再让帕西斯这么下去,这场可笑的游戏应该结束了。   关于索伊拉的冰封,罗兰已经公开道歉,派遣法师和圣职者到现场查看,协助南城处理后事。可惜目前无法确认市民是生是死,也无法解除冰之环的效果,师父这次真是害了许多人。   但是,这是法器被触动引发的意外,罗兰相信了师父的话,事实可证,索伊拉被冰封时,帕西斯人在东城。   而且有帕西斯拯救世界的大功劳在前,罗兰愿意咽下这枚苦果,但是不能让师父再出去惹是生非。   下定决心后,罗兰感觉有点渴,转头想倒杯茶,却见桌上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茶杯。再环顾一圈,其他地方的凌乱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小的斗室像个狗窝。   “真是的,这个懒鬼。”认命地抱怨了一句,勤劳的徒弟开始打扫。   ******   帕西斯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畅。   醒来的瞬间,长久压在心头的阴霾豁然开朗,堆积在体内的疲倦感都不见了,整个人无比轻松。明亮却不刺眼的阳光穿过木棱窗的缝隙,在洁白的被褥上铺展开来。吹进室内的风带着淡淡的咸味,却很清爽;还有萦绕鼻端的食物香气,实在太惬意了!   “醒了?我煮了鸡蛋瘦肉粥,要不要喝?”   “嗯。”帕西斯懒懒地应了声,决定不计较徒弟先前的行为。罗兰解下围裙,端着木碗走过来,扶他坐起。   刚拿起汤匙,帕西斯就愣了愣:他的屋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干净了?   “你打扫过?”   “当然了!这么脏乱的房间,你待得下去,我可待不下去!还有,你到底是吃什么过活的?我翻遍了每个角落都找不到一粒米!害我不得不穿着这身衣服去菜场买,被他人指点!如果我没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和灰尘蜘蛛网结伴,直到变成一具人干?”罗兰越说越来气。   “……”被数落得抬不起头来的帕西斯默默喝粥,一个字也不敢吭。   不过,以美貌、智慧著称的东城城主其实是个擅长烹饪,酷爱家事的男子,这件事若宣扬出去,大陆大概会有一半的人精神错乱吧。   因为想得太投入,以至他慢了半拍才发现徒弟的小动作。   “请问你这两只手在干嘛?”帕西斯瞪视抓着自己的头发编得不亦乐乎的对方。   “啊,这个,哈哈哈。”罗兰一僵,回以尴尬的笑容,“师父也觉得很麻烦吧?我帮你编起来。”   “不必。”帕西斯冷淡地拒绝,见徒弟露出失望之情,心一软,“好啦好啦,你爱怎么编怎么编——唉,你的小情人不是长发,真幸运。”   “其实冰宿的头发也可以梳成很可爱的发式,只是我一直忍耐着。”   “我说,你连女生腔调都能改过来了,为什么就这个兴趣改不掉?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玩头发很奇怪耶。”   罗兰浮起寂寞的微笑:“我已经剪掉长发,不再跳舞,改掉娘娘腔的口气,至少希望保留这个无伤大雅的习惯,这是我和她们唯一的联系了。”帕西斯看了他一会儿,叹息着转过头:“你这个傻瓜啊。”   “切,师父也不比我好到哪去。”   “哼!”   “不过,我编你的头发,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打了个简单的结,罗兰将完工的长辫递到师父面前。帕西斯瞥眼间,大吃一惊:“这是……咒带!”   咒带是魔法师常用的一种法器,可以提高精神力、附着法术、反弹诅咒等等,而这根咒带的等级不知高了多少。以黑绡混合宝贵的秘银织成,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代表刻印的符文和辅助图案,一个刻印就是一位高阶法师的心血。更别说把法术和实物融合,需要花费多少魔晶粉,秘银和魔晶粉现在都是稀缺物品。   罗兰对魔法没有涉猎,更别说早已失传的降灵术,降神术还是最高等级的降灵术。还好东城有雄厚的法师资源,自从登上城主之位,罗兰就着重培养境内的人才,开设学校,普及知识,平衡圣职者和法师的关系,提升操法者的地位,因此东城的法师也十分爱戴这位开明的王者。经过讨论,法师们提供了帮助。   原来法师当中也有精神分裂的患者——罗兰这才知道法师是求知欲的疯子,不少人为了在不同的元素系取得突破,刻意分出不同性格的自己,后来变成了半疯。为了遏制这种不良倾向,有些法师钻研出了这种咒带,能够区分体内的两种人格,把其中一个封印起来。   “小羽已经把神体的事告诉我,所以那天我就让大家着手准备,暮也帮了不少忙,总算做出这条咒带,你先戴着。”罗兰自认不是圣贤者,传说中十三段的最强法师,手下也没有神级法师,做不到封神。不过黑龙王说,降临的神祇不是本体,只是一部分精神体,力量不是最强,应该还是有用。   帕西斯会炼金术,是识货之人,但他不知道艾斯嘉如今的魔力环境做出这条咒带有多么不容易,耗费了多少珍贵的材料,只当做徒弟的孝心接受,所以他连谢谢也没说。   “还有。”罗兰掏出一只精致的小金属盒,表情有些怪异地递给他,“考虑到你不可能一直绑着头发,预备了一样,这是普鲁托的神器,「止息之戒」。”   为了拿到这样东西,他还被冥王吃了点小豆腐,他这才知道众神是通吃,男女不限,寒毛直竖。   “我还以为你向我求婚呢。”帕西斯笑嘻嘻地调笑,没注意徒弟打了个寒战。   虽然不知道这两件礼物有多么珍贵,但帕西斯还是很感动徒弟的心意,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枚造型十分华丽的黑色戒指,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一边嘀咕怎么又是黑色,他一边把神器戴上左手的无名指。   罗兰收起空碗,将烘好的果酱馅饼拿出烤箱,再调了杯蜂蜜牛奶一并放在托盘上。帕西斯欢呼着接过,幸福地大快朵颐。   也泡了杯月桂茶犒赏自己,罗兰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头上的印记,也要遮掉才行。”   “很烦耶,这个就别管了吧。”   “不行,有知识的人一看就知道是协调神的圣纹。”斩钉截铁地驳回,罗兰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扁平木匣。看清里面的东西,帕西斯一时无语。   那是一只打造得非常精美的头环,做工装饰都无可挑剔,但是……   “罗兰,你是不是认定坏蛋就该配黑色?”   “不是吗?”   “见鬼!这是什么逻辑!我就喜欢白色,你小时侯也明明喜欢蓝色!”   罗兰觉得爱穿白衣的人更变态,比如帕西斯和维烈,不过他选这个颜色,只是一点恶趣味,和无名氏神官的银头环区分。   帕西斯咕哝了一句,还是戴上了黑水晶雕琢的额环。   东城城主吐出邀请:“师父,来伊维尔伦好吗?”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瘟神,我早就去找你了。”   自从离开迷雾森林,银发青年第一次有回家的感觉,打心底笑起来。 第三百六十一章 报复   同一天,杨阳一行来到莫尔斯港。   和所有的港都一样,这里的白昼充满了活力和生气,晚上因为不是纯商业都市,渔市收摊,商店关门,显得很是冷清,唯独酒馆等娱乐设施依旧灯火通明。不过他们到达的时间是下午,有幸一睹莫尔斯港的繁华气象。   迎面吹来的海风舒爽而宜人,街上人头攒动,汇聚了来自大陆各地的人潮。不同于内地的整齐,这里的建筑混杂了各式各样的风格。其南方都市的风情也格外强烈,一年四季跃动着鲜活的色彩。市集里,小贩起劲地叫卖,为冬日的午后增添了热闹的气氛。   “哇哈!”   昭霆情不自禁地放脱缰绳,蹦蹦跳跳地冲在最前面。希莉丝也由衷感叹:“真是个生机盎然的都市。”杨阳牵过友人的马,问道:“我们是先去港口,还是先找旅馆?”   “不能直接上船吗?”满脑子特权思想的莎莉耶眨巴大眼。   “不行的,要先预定船,还要等航班。”肖恩纠正,转向耶拉姆,“这种大港的民用船时间间隔应该不长吧?”   “嗯,一般三到五天,不过我也没来过,不清楚。”   维烈这段时间一直吓得魂不附体,浑浑噩噩,没接同伴的话。   肖恩建议:“我们最好先找家旅馆。啊,还有,民用船多数不管饭,粮食也必须备齐。”莎莉耶咋舌:“什么!竟然有这种破船!”   杨阳突然停下脚步,像根木桩似的立着。余人见状讶道:“怎么了?”   “……我的眼睛好像抽筋了。”杨阳僵硬地道,呆呆瞪视一点——如果她刚刚看到一个和东城城主很像的人在菜市场晃悠,这不是眼睛抽筋是什么?那是菜市场,菜市场耶!   “是不是昨晚看书太累了?”希莉丝关怀地问道。肖恩甚至准备施法。杨阳挥手示意不必,揉了揉眉心,定睛望去,果然不见人影。   呼……幻觉。拍拍胸口,杨阳绽开笑容:“没事,我去问问附近有没有好的旅馆。”   在一家名为「小绵羊」的旅馆放好行李,一行人前往港口,得知上一班船刚走,而下一班要到后天再接受订票,不得已无功而返。   “没办法,只好后天一早去订票,明天去市场买干粮。”耶拉姆制定了行程。昭霆叫起来:“什么!又吃干粮?我吃腻干粮了啦!”看来之前的话她全没听见。   “今晚就吃得好点,当作未来的补偿。”希莉丝安慰,纤长的食指划出活泼的弧线,“而且难得来到这种海鲜多多的港口,不大吃一顿太对不起自己了。”于是当晚众人点了油炸白鱼、清蒸海蟹、柠檬汁烤扇贝、串烧碎鱼肉丸、海龟冻、奶汁烤菜、蛤蜊汤等佳肴,肚皮饱饱地进入梦乡。   次日上午·莫尔斯港东部菜市——   三教九流的人群中,却有一人特别显眼,不是身高鹤立鸡群的缘故,是因为他俊美尊贵的容貌和不应景的穿着。   忽略周围的视线,罗兰浏览菜单。   “鱼翅、龙虾、珍珠燕窝……都要走了,还要吃这么好!”   抱怨归抱怨,他知道帕西斯贪嘴的原因:回到伊维尔伦后,自己就很难亲自下厨了。   “金发先生,又来买菜啊?你家媳妇真幸福。”一名摆鱼摊的大婶招呼,脸上是好意的笑。   “呃,我是为我的长辈买菜。”   “哎呀,真是孝顺的孩子!呐,这些新鲜鱼子统统送给你,不要钱!”   “哇!谢谢大姐!”罗兰发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特长,施展华丽的杀价技术,用便宜的代价购得大批战利品。突然,他瞄见一个瘦长男子将手伸进路人的背包。   罗兰不是正义之士,但还是打算出声提醒,反正他不怕这种地痞流氓报复,不过跃入视野一角的几个人影却让他改变主意。   那是出来采购的杨阳一行。   沉吟片刻,他悄无声息地追上那个扒手,跟着他走进一条小巷。   “哟,米尼,收获如何?我和约翰很不错哦。”   巷子里还有两个男子,嬉笑着迎上来。米尼神色不豫地道:“还可以啦。妈的,那金发小子打得我现在还在疼,手脚都不灵活了。”   “喂。”罗兰冷不防伸手拍上他的背。三人同时大叫:“哇哇哇——大哥!”   他们正是那天拦路打劫帕西斯的流氓,后来又不长眼地对打扫完出来买菜的罗兰动手,下场么,自然是惨兮兮。   “在这里说我坏话?”罗兰笑眯眯。笨匪三人组点头哈腰:“不敢,不敢。”   “呵呵,不用紧张,我是有事拜托你们。”   “请说,我们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看你们老是对小人物下手,这样赚不到几个钱,要不要干笔大的?”罗兰浅浅勾唇,吐出恶魔的诱惑,“比如,冒险家。”   三人大惊失色:“不…不行啊,大哥!冒险家太难啃了,以我们三个的水平,不行的!”   “没关系,我教你们一个法子,保证手到擒来。”   罗兰微笑抚平三人的不安,心里乐开花:哼哼哼,小小的报复。   ******   “都是不能贮藏的水产,伤脑筋。”   兜了一圈下来,耶拉姆对陈列的商品很不满意。杨阳道:“可能我们跑错地方了,还有别的专门卖米饼面包的市场。”希莉丝打听后,确定她的猜测没错:“在西边,要绕过半个闹市区,路挺长的,我们先找家店休息一下吃中饭吧。”   “好好!”昭霆对这种建议一向无条件支持。肖恩正要响应,一只小手拽住他的长衣下摆,接着是搀杂了哭声的童音:“妈妈。”   “怎么了,迷路了吗?”肖恩连忙蹲下来,询问看起来像是贫民区出生的小男孩。   “呜呜呜……”   “乖,不哭。”希莉丝也弯下腰劝慰,“告诉我们你妈妈长什么样,在哪里走散的。”小男孩啜泣道:“妈妈…妈妈叫我在这里等,她去买特价品。”   “特价!”精打细算的耶拉姆一听见这个词就头脑发热,“哪里有特价?”   “那边。”小男孩指了个方向。褐发少年立马抱起他冲锋。余人大吃一惊,杨阳唤道:“等等,耶拉姆!”   “怎么能等!去晚了也许就卖完了!”   “真是的。”众人看着他眨眼不见,一致摇了摇头,正要跟上,远处响起一声惊喊:“火灾啊——”   菜市场当场炸开了锅,小贩慌忙收摊,行人争相走避,你推我,我撞你,乱成一团。在这种情况下,肖恩依然努力往事发地挤,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上忙。其他人只好也跟在后面。维烈因为运动细胞不发达,不一会儿就被汹涌的人潮挤开,祸不单行,一个路人不知有意无意碰飞了他的精灵之眼。   “啊!”   眼前顿时一片漆黑,维烈惊慌下差点摔倒。而如果他真的倒了,被踩得半死是唯一的下场。杨阳和希莉丝及时察觉,双双拉住他。   “没事吧?”杨阳担忧地道。   “我…我的精灵之眼……”维烈还舍不得自己的战利品。   “肖恩,快回来!别多管闲事了!”希莉丝心浮气躁地大喊。然而在喧哗声中,已跑得相当远的棕发青年压根听不见。   “果然是菜鸟冒险家啊。”   罗兰接过鼓鼓囊囊的钱袋掂了掂,一文不取地递还乐翻天的三人,再赏给小功臣一枚宝石,满意地扬长而去。   ******   午后,狼狈不堪的七人在菜市外重聚。   “呼、呼、呼……”一时间,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回荡。   “我以为我会死掉。”昭霆呻.吟,被挤得骨头险些散架。其他人的情况只有比她更糟。   “幸好精灵之眼找回来了。”杨阳宽慰。不过这件事其实不算幸运,是肖恩用侦测魔法找到的。希莉丝余怒未休地教训情人:“都怪你!管什么火灾!”   “怎么能不管,也许会有人丧命!”肖恩毫不退缩,随即把注意力转向耶拉姆:“那个孩子呢?”   “突然说找到妈妈,走了。”   “你把他抛在那种混乱的人群里!?”   “当时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怎么……”耶拉姆习惯性地确认腰包里的钱袋,一摸脸色发白,急忙打开来,空空如也。   “喂,不会吧。”余人也知道这个包是放什么的,个个刷白了脸。   耶拉姆没有回答,但是他的态度说明了一切。   一片落叶打着旋从众人跟前飘过,象征他们凄凉的未来。   “死小鬼,我们的钱可都在你这儿耶!”昭霆首先回过神,怒声质问,“而你居然把钱弄没了!”耶拉姆正自怨自艾,被她一刺激,不假思索地顶回去:“换作你,八百年前就掉了!在海棠村还花光了给你们的零钱!”   “啊——你居然还不承认错误!”昭霆也有怒气,当时师兄居然和维烈一起赖账,明明答应了村民购买香水,说什么那是口头承诺不算数。   “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杨阳提高声音,眼望师兄,抱着一线希望问道,“你把钱都带出来了?”   “嗯,因为不放心。”面对她,耶拉姆不再逞强,愧疚地垂下头。希莉丝安慰道:“别难过,这件事不能怪你。”   “没关系,还有维烈呢。就算钱没了,有他在,食物方面就没问题。”肖恩乐观地道。他对金钱并不看重,吃是首位。闻言,余人头顶的阴云也散了些。   对同伴看救世主的目光,魔界宰相嗫嚅道:“那个…摩耶的通道暂时关闭了,因为最近空间包不太稳定。”其实他长久以来观察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席恩对次元通道施加的封印开始有衰弱的迹象,空间振幅连带影响了他的空间包,但是封印破裂,对全魔界只是好事,所以两个科学家关闭了背包的空间窗,正在维修。   “……”   不知道真正可怕的未来,冒险小队只为眼前的生计忧虑,再度陷入愁云惨雾的状态,这回连肖恩也失去了生气。   莎莉耶发出致命一击:“旅馆的住宿费也没付,船票也没买,干粮就不说了,今晚我们要拿什么裹腹?”余人的回答是深沉的静默,良久,昭霆才咕哝了一声:“空气吧。”   民生问题,横亘在冒险家们的面前。   ******   当晚,明月高悬,星辰璀璨。收市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走动。在一家有凉棚的民居前,被赶出旅馆的杨阳一行或坐或站,烦恼着今后的生计。   “世态炎凉啊。”   黑发少女一边感慨一边不满意地打量夜空。以他们目前的处境,应该来个风雨交加才合乎气氛,怎么能是这样的天气!她却没想到幸好没下雨,不然就淋成落汤鸡了。   “肚子好饿哦。”昭霆一副可怜相。莎莉耶怒道:“吃了最后一块饼还嚷饿,你羞不羞啊!”   “我不是分了一半给你。”   “是三分之一,不,四分之一!”   “够了,有时间吵架不如省点力气。”希莉丝劝阻。昭霆和莎莉耶回以悲观的眼神:“再怎么省力气,三天后也差不多了。”   “不会的!”   “是啊,天无绝人之路。”肖恩倒是振作起来,“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请别人施舍一点。”三个少女齐声尖叫:“不要!我宁死也不讨饭!”   “我也不讨饭。”维烈声明。杨阳白了他一眼:“我们做的饭你倒吃。”   “我为什么不吃?”维烈莫名其妙,“我也给你们食物,还有魔兽。”他言下之意你们应该感激我,接着更流露出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魔兽还为这里的人提供了口粮,我是这个世界的恩人。”   这话说的……杨阳等人都觉得恶心,肖恩更是双眉一耸,彻底怒了:“够了!维烈,魔兽是你的罪过,不是恩赐!”   维烈这才讪讪不语。   耶拉姆提议:“找找有没有打工的地方吧,我们总要想点办法。” 第三百六十二章 打工   金枪鱼旅馆,靠近港口的蓝色街上的一家旅馆,总是聚集着等待出海的旅客,也是水手回到陆地、搬运工们劳碌一天后享用晚餐、痛饮麦酒的好去处。尽管和普通酒店一样充斥着粗暴的对话、打架、争吵、私下交易,廉价的酒精和烟草的气味,环境相对还比较干净。   砰隆!一名调戏女侍者的酒客被风炮轰得撞塌一张桌子,头晕脑涨地瘫在地上。   “可恶,竟敢摸本小姐的屁股!”把金色长发打成麻花辫,看上去年龄还不超过十二岁的服务生愤怒得满脸通红,空闲的手亮出一把袖剑,“变态,我要宰了你!”   “住手!莎莉耶!”远在餐厅另一角的棕发侍者放下手中的托盘,飞快地扑过来,一边钳住女孩一边躬身赔罪,“对不起,她是新来的,请原谅她!”   没有回应,倒霉的酒客已经昏了过去。然而,肖恩还不及松口气,柜台的方向响起一声雷霆怒吼:“又捅了什么娄子?”   “哇——对不起,我们马上收拾!”   “真是的。”长的虎背熊腰,像是退休船员的老板转向附近表现良好的红发侍者,道,“希莉丝,去厨房拿二十只盘子。”   “是!”连忙分完手里的餐点,希莉丝飞奔进厨房,未到声先至,“维烈,盘子洗好没?”   “呃,这叠洗好了。”   满手肥皂泡的黑发青年抬起头,自从那天被肖恩教训后,他识相了几天,看到他低声下气赔罪的样子,同伴们也消了气。   维烈依然一脸老好人的笑容,仿佛谁都可以搓揉捏扁。红发少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抱歉,维烈。”另一头,正忙着烧菜的褐发帮佣也道:“不好意思,让你帮忙。”   他们俩都记着魔界宰相的身份,言行有些讨好,不像杨阳等人,认为朋友之间应该同甘共苦。   “没关系。”维烈好脾气地道,被差使干活他倒是习惯了,在摩耶,同伴们都把不想干的事情推给他。而在这里,反正肖恩他们也做一样的活,而且希莉丝和耶拉姆的态度让他心情很舒坦。   “说起来,我们运气真的不错。”耶拉姆道。   “确实。”希莉丝赞同。   本以为山穷水尽,却意外救了一对被流氓打劫的母女,而这对母女是金枪鱼旅馆老板即将复合的前妻和女儿。于是,他们顺利找到了打工地点。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进来,因为他们人数太多了。   “不知阳她们进行得如何了。”   ******   “美丽的女孩,不用害怕,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呃……”本来犹豫不决的平民少女害羞地红了脸,走近看了许久的算命摊,意外发现占卜师厚重的斗篷下有一张虽残留着稚气却十分清俊的中性脸庞,当下鼓起勇气,小声道,“我想知道我今年的运势。”   “好的,请稍等。”   黑发少女闭上眼睛,双手抚摸面前的水晶球,半晌,睁开眼,绽开骗死人不偿命的笑容:“恭喜你,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将在今年出现。”   “咦!”少女脸红到脖根,胸口小鹿乱撞,又惊又喜地确认,“真的么?”   “是的,他是位非常符合小姐理想的男性,在金钱方面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好运。总之,是福星高照啊。”   “太好了!啊,多少钱?”   “十铜币,多谢惠顾。”这句话带了点市侩,但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少女完全没察觉,匆匆丢下一把铜币,蹦蹦跳跳地走了。负责收钱的棕发助手目送她的背影,似乎忍无可忍地道:“我记得,神官先生教我们的是纸牌占卜而不是水晶球占卜吧?”   “嗯哼。”   “……阳,你这个骗子。”   杨阳摇摇食指,煞有其事地纠正:“请叫我,贩卖爱与梦想的大师。”   ******   五枚银币和更多的铜币散落在粗布缝制的床铺上,总共七颗脑袋凑在一起看着这一幕。   “这就是……”   “……我们一天的收获。”   呜呜,血汗钱,真的是血汗钱啊!   昭霆情不自禁地擦拭眼角:“我终于明白钱的可贵。”莎莉耶反应冷淡:“是吗,我看你还没明白,竟然能把价值一铜币的面包毫不在意地吃进肚子。”   “这和那是两回事!”   杨阳感慨:“路漫漫其修修远兮。”肖恩一头雾水地瞅着她:“你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要攒到足够我们上路的钱,还要很长时间。”   耶拉姆报出估计的数字:“起码两个月。”一直没开口的希莉丝仿佛下定决心般抬起头,环顾众人:“我有个主意,可以一举解决目前的问题。不过有后遗症,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你说。”对视片刻,杨阳代表发言。   “我们可以问冒险家公会借钱,信誉良好的冒险家一年有两次这样的机会。而且等级越高,金额越大,宽限的期限越长。还债也不一定要用现金的方式,免费任务、探险得来的财宝都行。但是在规定期限内还不清债务,就要吊销冒险家执照。”   “什么!太过分了吧!”昭霆大叫。耶拉姆问道:“是永久的吗?”希莉丝重重点头:“永久的,公会在这方面很严格。”   “那就没有退路了,而且万一被硬推危险工作,或者讹诈劳动成果就吃闷亏了,还是老老实实赚钱得好。”一牵涉到大问题,肖恩就表现出属于成年人的稳重。   “讹诈倒不会,冒险家公会是靠冒险家吃饭,被冒险家唾弃,他们也混不下去,高危险的任务倒很有可能。”希莉丝本着客观的立场说话。莎莉耶咋舌:“那也很糟啊,命总比钱重要。”   杨阳沉吟了一会儿,道:“我们借钱吧。”余人诧异地转过头:“咦!?”   “我看过报纸,龙眠唯一的线索——马尔亚姆将军正在东城首府坎塔萨度年假,据说下月中旬返回摩斯海峡,到时要见他就难了,所以我们决没有悠闲地磨上两个月的空闲。”   “唔……”持反对态度的几人发出烦恼的象声词。这时,希莉丝又想到一个好点子:“对了,维烈,你挖宝挖了那么多年,总有些存货吧,拿点出来救济我们。”众人不及欢呼,魔界宰相苦笑道:“全被扎姆卡特抢走了。”   ……那条贪婪的红龙。   杨阳等人咬牙切齿,却不知道,如果不是血龙王有备无患拿走自己挖掘的宝物,那些艾斯嘉宝贵的魔法遗产再落到魔界宰相手上,会被他用来做什么令人发指的事。   “算了,自力更生是正道。”杨阳首先振作起来,两手拍打床铺提高气势,“有肖恩和维烈在,任何工作都不必担心,即使有什么意外,也是未来的课题,我们必须抓紧眼前的机会。”   “嗯。”众人不由自主地点头。肖恩由衷地道:“杨阳说的有道理。”   “那就这么决定了,明天我请假去公会。”希莉丝一捶定音。昭霆和莎莉耶默契地击掌:“终于可以乘船了!”耶拉姆泼了盆冷水:“今天的票肯定卖完了,下一班恐怕要到下礼拜。”   “也就是说还要打一个星期的工。”肖恩迅速计算出,瞥见友人揉着肩膀,道,“维烈,辛苦了。”   “没关系。”维烈微笑:现在肖恩已经完全把他当朋友了。   杨阳心想大家不都辛苦吗,维烈有魔族体质,早就应该不累了。   有时候她觉得这个同伴真的很装腔作势,说话还不经大脑,特别是那句什么恩人的。但是后来维烈再次强调,魔兽本来是不吃人的,也是作为野餐品种带来,到了艾斯嘉才野性化,失去控制。她信以为真,就原谅了他的失言。   “话说回来,这里的老板真苛刻,我们辛辛苦苦干了一天,他居然分给我们这种房间。”莎莉耶气呼呼地打量室内,随即仰起头,“还是上下铺的怪床。”肖恩解释:“是模仿船上的设计。”   “哦。”   “可是,至少要给两间房吧!”希莉丝站在莎莉耶一边,娟丽的脸蛋泛着红晕,“我们有男有女耶!”肖恩不解地道:“不好吗?大家一起睡比较热闹啊。”   “啊——你也太无邪了!”   杨阳竖起食指,扫视三名男性,瞧得他们心头发紧:“你们,有没有裸睡的习惯?”   “没有!没有!”维烈红着脸摇头。耶拉姆冷冷地道:“我更加没有。”肖恩一脸惊讶:“这种天气裸睡?会冻死耶!”   “很好。”杨阳拍拍手,十分满意,“一共八张床,分派如下:女生睡上面,男生睡下面。”   “我睡你上面。”希莉丝勾住情人的手臂,神情有点娇羞。肖恩大方地道:“好啊。”   耶拉姆手指昭霆,目光却对着莎莉耶:“我睡你下面,这女人晚上翻身一定跟活鱼一样。”昭霆大怒:“我也不要跟你睡!”莎莉耶咧开胜利的笑脸。   “那我跟维烈。”杨阳看着剩下的同伴。维烈回以一贯带着腼腆的温和笑容:“好。”   因为白天的劳累,多数人很快就睡着了。黑发少女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察觉她的动静,隔壁的红发佣兵奇道:“怎么了,阳?”   “我在想那个偷我们钱的贼。”杨阳的语气有一丝惧意,“好像…很可怕。”   “咦?”   “你想,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无论是肖恩的恋童、耶拉姆的贪小便宜、维烈的精灵之眼——他掌握了我们的弱点和反应。”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希莉丝也不自在了,翻身面对她,“这件事不是普通盗贼干的,我们必须谨慎!”   “会不会是盗贼公会盯上了我们?”耶拉姆接口,原来他也没睡。   “盗贼公会有什么理由盯上我们?”   “可是这种情报收集能力和偷窃的手段,除了盗贼公会还有谁?当权者总不会偷我们的钱。”   两个少女无言以对。又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是肖恩:“像在野地一样守夜警戒吧,如果有人上门,就可以揪出幕后主谋了。”杨阳和耶拉姆赞同,希莉丝却迟疑:“这样白天可能会吃不消。”   “也对。”三人气馁。杨阳心想她从席恩那里学到了警戒术,但她的精神力支撑不了一夜。肖恩道:“我布个结界,你们放心睡吧。”   “嗯。”虽然还是很在意事情的真相,但杨阳三人确实累坏了,维烈更是早就睡着了。   唉……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梦到席恩。杨阳叹息着,闭上眼。不一会儿,她和希莉丝、耶拉姆相继进入梦乡。   唯独灵体的肖恩精力依旧旺盛,两手枕着后脑勺,细细回想当日的情景,却怎么也整理不出头绪,只得出实行者有四人的结论:假装迷路的孩子,叫火灾的人,碰飞精灵之眼的人,以及偷耶拉姆钱包的人。   而他们背后,应该还有个策划者。   会是谁呢,那个人? 第三百六十三章 扬帆   创世历1038年冰之月24日·东城首府坎塔萨·下界王宫。   “师父,这座宫殿怎么样?”   伊维尔伦城主一边带路一边指点,“按照你的要求:环境优雅、出入方便、布置舒适、不忌宠物,还有厨房和音乐室。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现在就提出来,我立刻叫人改进。”   他身后银发黑环的青年环顾姹紫嫣红的庭院,问道:“现在是冬天,怎么有花?”   “是水神的庇佑,那个花痴女偶尔也有点用处。”   “哦,真不错。”   “你喜欢?”罗兰一讶,转过头,“那我叫人多种点,你喜欢什么花?”帕西斯仿佛回忆什么似的笑了:“熏衣草。”   “这个那边就有,一大片,你从卧室望出去就能看见。”罗兰指了个方向。帕西斯喜出望外:“太好了。”顿了顿,他想起一件事:“啊,罗兰,你这儿的图书馆有死灵系的魔法书吧?”   “有是有,不过都放在密室里,你要看?为什么?”   “我是死灵法师。”帕西斯拍了拍胸。罗兰这一惊非同小可:“啊!?”   “喂,你该不会以为,死灵法师就是阴森邪气,脾气古怪的老头子吧?”   “内在倒挺像的。”罗兰别开视线。帕西斯怒吼:“你说什么!”   “开玩笑,开玩笑。”罗兰笑着打圆场,“一会儿我就把密室的钥匙给你。不过,真没想到师父是死灵法师,你都用光系魔法。”   “这是因为那个瘟神。现在终于摆脱他,我当然要重操旧业,努力进修了。”   “能行吗?”罗兰故意激将。帕西斯双手叉腰,被徒弟激起满腔斗志:“绝对没问题,看我的。”   看到他恢复了精神,金发青年不禁欣慰一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正当两人相谈甚欢的时候,一名侍卫匆匆跑近,先朝帕西斯行了一礼,然后对罗兰跪下一边膝盖:“大人,大神官阁下找您。”   “抱歉,师父。”东城城主开口道歉:“失陪一下。”银发青年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可以自己一个人逛,你去吧。”   “那我晚些再来陪师父。”   “不用,每晚陪我小酌一杯就行。”   “没问题。”留下一个孩子般清朗的浅笑,年轻的城主和侍卫一起离开了庭院。   ******   事实证明,东之贤者不会吃饱饭没事打扰主君。   “达尔邦内海出现海盗?这倒是个新鲜的消息。”   听完心腹的报告,罗兰升起一股怀念之情。他初当城主期间,最有名的一项政绩就是退治海盗,之后再没有此类不法份子在东城附近出没。   “死灰复燃吗?有趣,去叫马尔亚姆来。”一边遗憾不能再亲自上阵,罗兰一边过滤出人选。   法利恩面露犹豫:“大人,是不是换个人比较好?马尔亚姆将军还在休假,而且他难得回来一次。”罗兰冷哼:“他闲着也是泡在旅馆里当醉鬼,调戏那些让人严重质疑他品位的服务生,不如滚回来做牛做马!”   “……是。”   当东城三将之一,就职海上要塞赫莱兹的马尔亚姆·麦斯韦恩换上军服,仪容整齐地走进城主办公室,他的主君已一扫先前的怒色,笑容亲切、温和,标准好好上司的模样。   马尔亚姆心中却警铃大响,和眼前的人相交多年,他非常清楚这个朋友笑面虎的特质。通常是笑得越阳光,肚子里的诡计越阴险。   “马克。”   不妙!连小名都叫出来了!看来最近真的太混,把罗兰气疯了。在战场上以勇敢著称的将军打心底冒出寒气,脚也有点发憷。   恐吓够了,罗兰见好就收,用正经的语气道:“我看你最近挺无聊的,特地为你安排了一个度假胜地。”先前的警戒还残留着,马尔亚姆小心翼翼地道:“不必,我很有聊。”   “真的不必?多少人挤破头向我请求。”罗兰换了个闲散的坐姿,眉间浮起失望,“我是看你老大不小了,才给你这样的机会。”   “呃,什么意思?”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当然是约会场所,比你常去的三流酒馆浪漫一万倍的地方。那里有温暖的阳光、晴朗的蓝天、雪白的云朵、金色的沙滩、湛蓝的大海、还有,最必不可少的,身材丰满的美丽女郎。”   大神官拼命把上扬的唇角往下拉。而单纯的将军已经飞进了主君描绘的瑰丽景致:“你…你要让我去海边度假?”   “是啊。”这时罗兰的微笑在马尔亚姆眼中,变成了真真正正的亲切。   “罗兰,你太好了!”   “哪里,只是……”   “只是?”马尔亚姆嗅出一丝不对,却不够他唤回不知消失在哪儿的理智。罗兰掩嘴叹息:“只是那里有一群海盗。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才干,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扫荡他们,还众美女一个和平幸福的家园。”   “哈哈哈,没问题,看我的!”某人已经完全掉进了陷阱,遥想以英雄之姿,一手搂着美女,一手砍翻海盗头子的情景,踏着意气风发的步子走出办公室。   “祝你船到成功,携美归来!”恶劣的主君在后面愉快地挥手,然后在门关上的一刻,爆发出迟来的笑声。   ******   打工生涯的第二天,希莉丝从冒险家公会借得大笔钱款,并把还债手续转往东城,因此之后的日子虽辛苦,杨阳等人的心情却颇为轻松。   终于,冰之月末,耶拉姆预定了客船「海龙号」的票,冒险小队郑重地向恩人一家道谢并告别。   “是吗,要走了。”老板娘一脸惋惜。她七岁大的女儿拉着棕发青年的衣摆泫然欲泣:“你不要走啦,肖恩哥哥。”   “乖,我们还会回来的。”   “真的?一言为定。”   希莉丝的眼神降到冰点以下,情人见到小孩就走不动路的毛病真应该改改。   金枪鱼旅馆的老板科尔沉稳地道:“今晚我请吟游诗人来,你们就放假吧,出发前好好休息。”   众人十分感谢他的好意,维烈自告奋勇:“我就是吟游诗人。”   “哦?那你使用店里的舞台吧。”   当晚,金枪鱼旅馆还是一如即往的热闹,酒客却明显多了几倍,其中有不少「海龙号」的船员。科尔不知用什么方法联络到他们,给予临时员工最后的照顾。对于他的用心,杨阳等人都很感激。   可是维烈一首《春日田园曲》没有获得夸赞,零星的掌声全来自同伴,还是老板请来的歌手救场,弹起船员喜欢的小调,才让台下口哨连连,气氛升温,水手和伙夫纷纷放开歌喉唱起嘹亮的歌曲。   在维烈弹奏时,杨阳等人就听到几个水手说:“娘们兮兮”、“没男人味”、“活像拉驴的”,很为友人尴尬。其实她们觉得维烈弹得非常好,可是怎奈何这些水手就喜欢粗俗下流的情歌,这算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   为了排解友人郁闷的心情,肖恩和他干起杯来,两人的好酒量引起酒客的注意,水手们顿时刮目相看,拍肩搭背,气氛重新热烈起来,但是维烈一直记着他们刚才嘲笑自己的模样,笑得很僵硬。   歌声、干杯声、猜拳声、咒骂和欢快的笑声和成一气,淹没了他伪装的笑容。   ******   次日一早,被冷水浇醒的船员和旅客一拥而出,慌慌张张地奔向港口;与此同时,东城的将领马尔亚姆在军舰上来回踱步,咒骂着骗人不打草稿的主君……   时值创世历1038年冰之月30日。 第三百六十四章 海盗   深远的天空与浩瀚的海洋连成一线,闪耀着太阳的光泽,将灿烂的金蛇扩展到整片海面上,洁白的云朵随风聚散,偶尔几条飞鱼跃波逐戏,船尾在水纹上梨出一道深沟,涌出几许浪花,又无声地归于平静,一切的一切,构筑出如诗如画的美丽景色。   但是,再美丽的景色,看久了也会腻。   “好~无~聊~”   一边有气无力地叹息,昭霆一边像条小狗似的趴在船舷上,连续三天的枯燥航行已经彻底消磨了她无限的精力,只剩下满腹怨气,“还有多久才到那该死的东城?”   “还有…七天左右吧。”希莉丝掰着手指算了算。昭霆哀嚎:“还有七天!?那里是天涯海角吗!”   “这个距离不算远。”肖恩搬出从水手那儿听来的知识,“到外大陆的话,起码要几个月。”莎莉耶帮腔:“就是,你以为这里是河啊。”   “不管!”   “……”   对这种胡搅蛮缠的小女孩,能有什么道理好讲?肖恩和莎莉耶立刻放弃搭理。杨阳递来懒懒的一瞥:“有空发牢骚,不如去照顾耶拉姆。”可怜的师兄,三天了还在晕船。   昭霆精神一振:“对了!去跟死小鬼斗嘴!”   “喂,我是说‘照顾’。”杨阳无力的强调,没有传入远去的人耳中。   “我们也去看他吧。”肖恩提议。希莉丝和莎莉耶点头,杨阳却转向另一边。   “你不去吗?”   “我去看看另一个。”笑着扔下一句,杨阳大步离去。   她正好想问一些事,一些至今都在心底浮动,反复压下还是一次次泛上来的疑问。   小心地走下摇晃的楼梯,她打开一间舱房的门,探头道:“维烈,好点没?”   因为上船的时候不小心从木板摔下来,在冬天冰冷的海水里浸泡了一会儿,维烈得了重感冒,病恹恹地上路。好心的船长将他安排在光照好的舱房,也允许杨阳用船上的厨房为同伴煎药。   比起前两天奄奄一息可怜巴巴的模样,维烈明显好了许多,及臀的黑发披散在身后的枕头上,原本苍白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红,看起来反而健康了许多,身上盖着肖恩的衣服,怀里放着一本杨阳的旅行游记。不过他明显没在看,歪倒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样子。   杨阳已经发现,维烈可能不太认得中文,也不是完全看不懂,但是看得磕磕碰碰,看书时间一长就打瞌睡,古代语也是,倒是说得很流畅。   维烈先咳了两声,才道:“好些了。”杨阳放心下来,打趣:“你的运动神经太差了。”维烈缓缓坐直,尴尬地抠抠脸颊:“我…那时喝醉了。”   “是哦,我们也喝醉了,怎么就没掉下去?”   “……”   “关键是你缺乏锻炼!”杨阳伸手指着他的鼻子,意有所指,维烈的懒病应该好好治治。   维烈合上书,浮起略带落寞的笑意:“我们和人类不同,天生什么体质,就一直固定不会变。”   “这样啊。”杨阳想想不对,如果一直固定不变,魔族怎么成长?没有婴儿到成年的过程?也不会,维烈曾提到,魔王艾尔拉斯的妻子生下魔界公主玛格蕾特以后断气,魔核传到女儿体内,其他魔族悲痛下不再生育。那时她就奇怪魔族怎么连自己种族的生态都不了解?   难道,魔族不是一开始就有魔核,要遗传,或者把魔核移植到体内才行?魔核关系到他们长生的秘密?   杨阳无意中猜中了事实,当下问道:“魔核不能调节吗?”   “其实可以。”维烈迟疑了一下,只是他做不到,核装置是他天才的父亲基连的作品,他从来没想过去更改或研究,只复制了基本再生的功能,制作魔兽的魔核。   “那你为什么不用魔核提升你的运动能力?”   “其实我本来不需要,高等魔族都有防护罩,刀枪不入,什么武器和魔法都无法穿透,只是我为了避免人类怀疑,和你们一起旅行撤去了而已。”维烈笑了笑,神色流露出一种轻狂的傲慢和不悦的指责。杨阳只觉他好像在怪是他们害他生病,莫名其妙。   似乎维烈觉得他和她们一起风餐露宿,一起克服艰难险阻,一起享受冒险的惊喜和挑战,是一种屈尊降贵,是莫大的委屈,可是……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既然他们是伙伴,是朋友。   他不喜欢,不想受苦,那就离开好了,怪他们做什么?   “维烈,你是不是不喜欢人类?讨厌这里的生活?”杨阳斟酌了一下,问出心里话。   “怎么会呢,杨阳。”维烈柔声道:“我喜欢人类,也喜欢这个世界。”   杨阳暗暗拧眉,不知为何,说这句话的维烈,让她感到难言的惧怕,心头泛起反胃似的梗塞,险些压制住她想说的话。   黑发少女鼓起勇气,轻声道:“那你后悔吗,千年前为了复仇杀了那么多人?”她始终忘不了在席恩的梦里出现的一幕,被魔兽席卷的城市,遍地支离破碎的尸体,被烧毁的图书馆,那一枚埋在废墟中的婚戒。   魔界宰相微微一愣,随即神色变得真诚懊悔:“当然,我真的已经反悔了,这一千年来,我约束自己,一个人都没杀过。”杨阳心头一松,相信了他的忏悔。   “可是,千年前的事,也不能全怪我们,强者和弱者在一起,注定没有和平。”   杨阳点头,觉得维烈说的很有道理。   “我曾经想为这个世界带来和平,可惜我失败了。”维烈用悲伤的口吻道,“精灵杀死了玛格蕾特,我的爱人。”杨阳发觉触及他的心伤,歉疚地安慰:“不是你的错。”   维烈绽开开心的笑容,脸上那点悔意消失得干干净净。   杨阳深切同情维烈,抱着慈悲心签订和平协约,却因此害死最爱的人,他的心情简直无法想象。   维烈打趣道:“而且我们退兵了,当初又是精灵族先背信弃义,我也罪不容诛,是不是?”   杨阳尴尬地看了他一眼,确定他真的不是叔叔杨唯,这句成语的意思是罪大恶极,杀了也不解恨,不能偿还罪孽。维烈用它形容自己……   她也不知道魔界宰相的罪行和无耻程度,用罪该万死,死有余辜等形容词也不足够。   虽然觉得维烈的话未免皮厚,但毕竟是自己的同伴和救命恩人,杨阳干咳了两声,道:“我是觉得,魔族和人类一样,都长得这么相似,魔族杀人类,不就等于杀同类吗?虽然魔族有异能,但是艾斯嘉人中也有法师、异能术士,也没有不把别人当人看。还是你们除了魔核,生理构造和我们有什么区别?”   维烈反驳不出来,因为魔族本来就是人类,核装置是后天移植,只好刻意忽略了她这番话,对自己说:精灵不是人类,这个世界的人类……也不是人。我们摩苏,是高等生命。   杨阳坐到床边,开始最喜欢的,挖掘历史的真相:“维烈,你能跟我说说降魔战争的事么?就一点。”   “杨阳,你的好奇心为什么这么旺盛呢。”维烈用一种烦恼的神色看着她,如同父亲审视不听话的女儿,最后还是道,“降魔战争是精灵的罪孽,精灵王奥佛瑞特害死了玛格……我爱的玛格蕾特,罪无可恕。后来他和艾尔——艾尔拉斯,我的朋友同归于尽。”维烈的表情阴郁下来,艾尔拉斯夺走了他复仇的权力,这是他最不能释怀的事。   可是他又不能恨那个朋友到底,魔界除了玛格蕾特,唯一将他放在心上,甚至为了他舍弃生命的朋友就是艾尔拉斯了。   “对了,艾尔拉斯陛下是怎样的人?”杨阳对这位历史上留下名字的魔族之王十分好奇,追问道,再次奇怪:不知为何,对于战败者魔族的详细情况,人类的记载寥寥,活像人类才是战败被宰割的一方。倒是她特地带在身上,银龙王给她的孤本,据他说都是大黑暗时期的历史。但因为是古代语所写,她研读得非常吃力,进度缓慢。   维烈的眼睫剧烈颤动,这是极为罕见的情景,杨阳心下惊讶,她第一次看到这个同伴的情绪这么激动。   “他是我的弟弟……伍菲,弗雷德、卡蒂丝、菲亚斯,你们称作‘五幽鬼’的都是我的弟妹,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一件事,我们的父辈离开了摩耶…也就是魔界,一直没有回来。父亲委任我守护摩耶,我是摩耶的支柱,小辈中最大的一个。那时,最大的艾尔也不过才九岁。我是长男,必须照顾大家。”维烈露出一丝轻微的苦笑。   杨阳觉得这个笑容很奇怪,仿佛有深不见底的苦涩疲倦,又麻木隔膜得捕捉不到。   “你的父亲他们为何……”   维烈的双唇哆嗦起来,神色几乎扭曲,相比刚才奇特的笑容,这个表情鲜明至极,激烈得超越他至今所有的表情,杨阳心下害怕,不敢说话。   “我以后会告诉你的,杨阳。”魔界宰相突然收起所有的情绪,用温柔的语气道。黑发少女更是背上发凉,再一次,她觉得维烈非常陌生,非她所能了解的陌生。   维烈……到底是怎样的人?   “总之,我是摩耶的管理者,但摩耶的王是艾尔,也必须是优叔叔的子嗣一脉。优叔叔是我父亲最好的朋友,恐怕也是唯一的至交。优叔叔是第一代首领,和父亲一起离开。艾尔拉斯就是他的孩子。”   “你很忠实于艾尔拉斯陛下吗?”杨阳小心翼翼地问。   “是,我绝对听命于历代陛下。”维烈平板地道,“因为优叔叔,首代陛下和我父亲是好朋友,我的父亲就指示我必须忠实于优叔叔的孩子,甚至他的后代。”   杨阳总觉得这句话背后好像藏着深不见底的怨恨。   维烈脸上流露出一缕哀伤和自怜,长长一叹:“摩耶的生活真的很辛苦,杨阳,你不知道,我的同族都欺负我,瞧不起我。”   杨阳不解,为什么其他魔族看不起他?菲亚斯和伍菲对他不是挺好的?而且,其他魔族都欺负他,他怎么当上宰相的?难道是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吗?那他的处境也糟不到哪里去,还有老爹的大伞撑着呢。   不过,看到对方的表情,杨阳又同情起来,想起同样被故土驱逐的南城公主希莉丝,心想维烈可能也有苦衷和不容易吧,握住他的手。   “没事,维烈,我们是你的朋友,你的同伴。”   魔界宰相笑了笑,又诉起苦来:“你无法想象我是多么痛苦,周围没有一个人尊重我,关心我。小时候,我的同伴还拿我寻开心。肖恩就没有这样。”   维烈回忆起千年前的岁月:“我在肖恩很小的时候认识他,他真的是个好孩子,还有他的姐姐。呵呵,小时候的肖恩像个小跳蚤一样,成天腻着我说心里话,还跟我说连他姐姐都不告诉的秘密。”他微微一笑,笑容深藏着卑劣的心思和阴暗的愉悦。   我有个双胞胎哥哥,席恩,就是肖恩亲口告诉他的。   听他说得温馨,杨阳心中的恐惧却渐渐消散。   “维烈和肖恩是怎么认识的?”   “我认识他时,他还小呢,才六岁。呵,我照顾他,他教我语言。”   听到“语言”二字,杨阳的心脏陡然漏跳一拍,一段回忆涌上心头,冲口道:“他是不是有个姐姐?”   “是啊,比他大三岁……”维烈蓦地噤声,察觉了对方这么问的用意。杨阳一把扣住他的肩膀,用喘不过气来的语调道:“维烈,你老实回答我,肖恩是不是…是不是就是圣贤者?”   对于这个问题,魔界宰相不需要片刻的迟疑。   “不是。”   杨阳茫然地松开手,心道:莫非肖恩的经历和圣贤者雷同?或者教维烈艾斯嘉语言的根本就不是圣贤者?维烈略带不悦地道:“别问了,杨阳,我不是说,要你别问历史的事情。”   “那你又为什么告诉我魔界的事?”杨阳这次没有被吓住,质问道。   维烈清俊的脸庞掠过深沉的阴影,似乎有些后悔,随即用一个假笑遮了去:“你就当是老头子发牢骚,忘了吧。”   明明不是这样!在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的情绪催化下,杨阳不假思索地捏住他的脸颊,冷笑道:“老头子脸上会一条皱纹也没有吗?”   “杨…杨阳?”   “你倒是举个这样的例子给我听听。”   “别闹了!”维烈气恼地挣扎,“我的内在是年纪很大了!况且,你不能这么对我!”   “哦,为什么?”   “唔……”   “你们在闹什么?”   对魔界宰相而言等同救世主的存在化为棕发青年的形象,出现在门口。   “肖恩。”杨阳和维烈异口同声,只不过一个是懊恼,一个是感激。   “我端药来。”肖恩扬扬手中的木碗,挂着一贯的明朗笑容走近,“看来你精神不错哦,维烈,也许再喝一贴就好了。”闻到从碗里散发出的刺鼻气味,杨阳往后一缩:“耶拉姆可以下床了?”   “没啊,还是老样子。”   “这碗药是你做的?”杨阳心中快意,看着脸色铁青的魔界宰相,主动端过碗,放在床头柜上,“维烈,喝吧,今天的药还没吃呢。”   杨阳推着肖恩,踏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出去。门关上后,肖恩问道:“对了,你们刚刚在聊什么?你为什么捏维烈的脸?”   “嗯…说到这件事。”杨阳沉吟半晌,抬起头,“肖恩,我记得,你姐姐叫洁西卡是吧?”   “对啊。”   “她姓珂曼?”   肖恩大吃一惊:“咦!你怎么知道?”杨阳如遭重击,呼吸为之一窒。   维烈为什么撒谎!?握紧双拳,她心里充斥着被欺骗的愤怒,喘了会儿粗气,决定先质问对方:“我该叫你圣贤者,还是祖先大人?”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圣贤者?什么祖先?”肖恩一头雾水,摸摸她的额头,“杨阳,你发烧了?”   他的反应让少女冷静下来,想起维烈先前的表情不似作伪;最重要的,眼前的人连生孩子的正确方法都不知道,真的能够留下后代吗?   一团混乱。杨阳抱住脑袋,感觉越是深入,越是迷雾重重。   “你没事吧?”看到她的样子,肖恩更加担心。   “没事。肖恩,你恢复记忆后,要第一个跟我说哦。”只能期待当事人的口述了。   “好,不过……”肖恩皱起眉头,不知为何,他尝试过召唤天杖回来,可是没有回音。   “肖恩?”   “没什么。”决定今后再尝试,肖恩先说现实的问题,“对了,杨阳,我听水手说,这附近有海盗。”   “什么!”杨阳大吃一惊。   “是从遇难船只的生还者口中泄露出来的,当局还没有发出通知。”   “都出现受害者了还不通知?那些人在想什么啊。”杨阳不以为然地批评。肖恩抓了抓头发:“好像有相当复杂的政治原因。目前海盗主要在南城的海域活动,所以东城的海军开不进来。但是海盗袭击的又多数是东城的商船,对此万分恼怒的东城海军将官向南城当局提出抗议,要他们派护卫舰保护。正要派时,却调查出来海盗跟中城的前宰相有关,中南两城交好,南城只好先不管东城,与中城交涉。偏偏这个时候又出现神秘的第三者,一艘南城的商船不明原因地失踪了,连残骸也没留下,东城和南城再次为调查问题展开激辩。”   “原来如此,真是一塌糊涂。”杨阳抹汗。   “听说就是因为太复杂,不知怎么向民间说明,当局才没有发出通知。”肖恩也有同感,“不过好歹减少了航班,也允许东城的海军进入境内。”   “哦,太棒了,东城的海军是大陆最精锐的耶,如果能亲眼目睹就好了!”   “是啊,还有海盗,真希望他们能一起出场!”   两人交换着没有紧张感的对话,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向甲板。 第三百六十五章 海难与离散(一)   雾之月(二月)6日深夜,一场风暴席卷了海龙号。   肖恩首先被不寻常的气氛惊醒,翻身坐起。和在金枪鱼旅馆一样,他们住的是八人一间的舱房,连床位的分配也没有两样。   感到他的动作,睡在上铺的希莉丝发出迷迷糊糊的声音:“怎么了,肖恩?”   “大家快起来!”   宛如平地惊雷,除了一向睡得特别死的昭霆和大病初愈的维烈,每个人都吓得弹坐起来,然后,两位睡美人也被更大的音量吵醒,没来得及询问原委,船体已激烈晃动。   “哇!”正在爬楼梯的昭霆扑通一声掉在地上,幸好距离不远,只是屁股摔出一块淤青。莎莉耶险险抓住栏杆,没有滚下去。杨阳扶着床柱,略带惊慌地道:“怎么晃得这么厉害?”   “不会是触礁了吧?”肖恩冒出一个恐怖的猜想。希莉丝摇头否定:“达尔邦内海没有险滩。”   “那是卷进了漩涡?”昭霆惟恐天下不乱的发言遭到众人的眼神封杀。   “总之,在这里胡乱猜也猜不出结果,先上去看看。”杨阳很快冷静下来,转向两个一直没开口的人,“耶拉姆,维烈,还好吗?”   魔界宰相按着晕旋的头,嗯了一声;褐发少年因为捂着嘴,无法回答。   “肖恩,你照顾维烈,我照顾耶拉姆。”黑发少女刚安排好,红发佣兵迅速指示:“带着最紧要的行李,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准备。还有谁……”   “我不会游泳!”莎莉耶脑筋灵活,立刻猜出她的问题。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肖恩道:“莎莉耶,跟在我身边。”   “嗯!”   以棕发青年为首,一行人辛苦地走出舱房。在此期间,摇晃的幅度和力度都明显提高,好几间舱房的门开着,露出乘客不安而惊惶的脸,却没有几个人敢出来一探究竟。好不容易上到甲板,肖恩险些被强风掀了个筋斗,瓢泼大雨顷刻将他们浇得湿透。   世界被灰色的雨幕笼罩。   三桅大船海龙号在这片狂风骤雨中挣扎,铅色的乌云几乎压迫到高高的桅杆,帆鼓胀得快要撑破,绳索和帆柱拉得死紧,整艘船承受着越来越猛的压力,飞一般跃过一个又一个浪头,端的是惊险万分。杨阳等人震愕地看着这一幕。   “这里是内海,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风暴!?”希莉丝因为惊讶而提高了嗓门,但离得远的人依然听不清楚。   “别出来,快下去!”一个匆忙经过的水手扔下一声大吼,赶去操舵手那里帮忙。杨阳一行面面相觑,犹豫不定。以他们的性格,实在不想乖乖待在下面,但留在这里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他们折返的一刻,了望的水手叫道:“船长,有情况!西边!”   话音未落,船前所未有地震动起来,风势也猛地变大,最后一根桅杆吃不住这样的压力,啪的一声折断。绷裂的绳索、碎片和帆布如同急雨般掉落,甲板上的人纷纷仆倒,甚至水手们也无法保持平衡。肖恩用身体护着莎莉耶,抬高的视野映出一个巨大的长形黑影。   “海龙!”   充满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希莉丝一拍额头:“难怪刮这么大的风,海龙可以招来风浪。”昭霆咋舌:“这艘船的名字起得真不吉利!”杨阳急忙转向黑发青年:“维烈,海龙是魔兽吧,你快叫它别攻击我们!”   “不行,我的声音传不过去!这么大的风,它也闻不到我身上的气味!”维烈立刻推脱,他还记得海龙号的水手嘲笑他的模样,巴不得让他们去死。   他却不想到同伴们,好心照顾过他的船长,其他乘客的性命,心中充斥着阴暗的快意。   操舵手拼命转动舵轮,想逃离背后的死神,但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只是让船前进了一点点,反而惹怒了魔兽。一声长啸,锯齿状的闪电划破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在风中翻搅,汹涌的波涛拍击着船身,海龙号像玩具一样被无形的手抛上抛下,掉出各种各样的碎片,发出岌岌可危的呻.吟声。   “维烈,布结界!”   肖恩当机立断地跳起来,在湿滑的甲板上飞奔。这一刻,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宁定,生死一线的刺激使他的斗争本能整个苏醒过来。   金芒一闪,闪电的枷锁精准地卷住海龙的长颈,借着勒紧的力道,棕发青年跃出甲板,就连对方下意识甩动脖子的角度也在他意料之中,手腕巧妙地翻转,以离心力打了个旋,强制扳离猎物的视线与注意力,同时,他的左手迸出赤红的火焰。   “天哪!”   目睹这一幕的人们赞叹不已,这时,维烈不情不愿地布下结界,整艘海龙号被巨大的半透明结界包裹。   如果他使用最擅长的空间障壁,别说风暴和急雨,海龙全力攻击也未必破除得了。因为他当初屠杀精灵就是靠着这一招,早已练熟。可是现在消极怠工,用的是挡风结界,做做样子。   眼角瞥见这个景象的肖恩目瞪口呆,维烈居然用这么脆弱的风幕,海龙稍微大力一点的动作就可能让结界粉碎!那杨阳她们的下场不用说!   肖恩回过神,注视魔兽:一击,他只有一击的机会。   精神在刹那提升到最高点,暴长的炎剑贯穿魔兽的头部,喷发的能量波轰碎了颅骨。   水手们高声叫好,雀跃的欢呼响彻甲板,都以为最大的敌人——海龙死了。   失去支撑的颈项被拉往与船相反的方向,肖恩借力跳上海龙缓缓下沉的背,不及松口气,自动绷紧的神经告诉他事情还没有完结。   海面破开,一头庞然大物伴随悲痛的叫声出现。狂风怒吼,撕裂船上的绳索;铺天盖地的巨浪打过船舷,海水像瀑布般涌下。   还有一只!肖恩的瞳仁猛然收缩,身体比理智先行动,激射而出的雷枪贯穿了魔兽的心脏。   虽然和同伴一样受了致命伤,这只海龙却没有当场死亡,白炽的闪电化为光柱从天而降,将船只拦腰劈断!   “啊——”   震怒的惊喊被风声吞没,肖恩狠狠捶了下魔兽的尸体,跳进海里。   大浪浇下的一刻,甲板上的多数人就跌进了大海,杨阳等人也包括在内,因此幸运地逃过了海龙的搏命一击。然而幸运之神并未继续庇佑他们,离得近的都被雷光的余波电得浑身发麻,无法动弹,莎莉耶就是其中之一。   冰冷的海水不断灌入口鼻,身体仿佛铅块般往下沉,意识逐渐模糊,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昏过去的时候,一股力量将她推出水面,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部。   “莎莉耶!莎莉耶!”肖恩焦急地拍打她的脸颊,“振作点!”   “肖……恩?”   “是我,撑着点!”   “嗯。”莎莉耶喜极而泣。肖恩塞给她一块木板:“抓着这个,我去去就来。”莎莉耶反射性地拉住他,慌张地道:“你、你要去哪?”   “我刚刚看到维烈了。”肖恩心里还烧着一团火,恨不得让魔界宰相沉到海底,但看到了也不能不管,也许维烈不擅长防御魔法,又是一个冒险小队的同伴,当下安慰莎莉耶:“别怕,我马上就回来。”   女孩点点头,强迫自己松开手,看着他潜入水下。由魔兽引起的风暴渐渐平息,乌云却没有散去,深不见底的黑暗包围住她,耳边是人们越来越轻微的求救,寒冷和恐惧侵蚀着她的灵魂。   等了仿佛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终于,一个清亮的嗓音划破夜空:   “莎莉耶,你在哪里?”   “肖恩!肖恩!”莎莉耶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唤,“我在这里!”   水声传来,棕发青年迅速游近,一手揽着失去意识的友人。见状,金发少女担忧地问道:“维烈怎么样?”   “吃到水了,不过还有呼吸。”离得近了,肖恩注意到对方冻得发紫的唇和惨白的脸色,咒骂了一声,“该死!”   二月的海水可不是普通的冷,半小时就足以葬送一条人命,何况莎莉耶这样没什么体力的女孩子。   “救命!救命!”左近响起微弱的呼救声,在同伴有反应之前,莎莉耶先一步道:“肖恩,我们现在没闲情管别人。”   “我明白。”尽管心肠软,肖恩也不是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咬牙别过头。   冷风吹过,莎莉耶打了个哆嗦,缩起肩膀。这时,一股热流沿着点住额心的食指传入体内,身子顿时暖和起来:“肖恩?”   “我度了点斗气给你,再冷的话跟我说。”肖恩一边交代一边环顾四周,糟糕的能见度却妨碍了他的观察,“可恶!不知道杨阳和希莉丝她们怎么样了!”   “你不能用魔法找到他们,送他们过来吗?”   “不行,我刚刚好像打爆了那只海龙的魔核,这块区域的精灵力场全乱了,照这个趋势,恐怕要天亮才能恢复正常。”   对方的话有一大半莎莉耶听不懂,但结论她归纳得出:找不到。正泄气间,她蓦地眨眨眼,手指空中的一点:“那是什么?”   肖恩转过头,一星红光在他的视野彼方跳跃。   “是火!奇怪,海上怎么会有……一定是船!啊——如果可以施法!如果可以施法!”肖恩扼腕不已。   “时运不济吧。”同样失望的莎莉耶表现得认命许多。   ******   “主人,这个温度可以么?”   “可以了,谢谢你,小姆。”   杨阳感激地仰视悬停在上空的火凤凰,同时将师兄的重量移往左边,一只手划水。幸好掉下船时,菲尼克斯破蛋而出,不然她和耶拉姆不淹死也冻死。   “对不起,因为被石化得太久,我的视力还未恢复,不然就可以帮您找人了。”   稳定而低沉的声音,虽然使用敬称却不失高贵的语气,让杨阳想起这是只已经有了孩子的成年火凤凰,而非刚刚孵化的幼鸟,不觉调整态度:“没关系,小姆…那个,我叫你小姆,你不介意吧?”   火凤凰笑眯眼:“当然不介意,这是个非常可爱的名字,也让我想起了我的王。”   “哈哈。”   “另外,您不用拘束,就把我当作下仆对待好了。”   “这怎么敢当。”杨阳尴尬地咧咧嘴,岔开话题,“对了,除了视力,你还有其他地方不对劲吗?”   “没有了,倒是你的同伴,看上去不太好。”菲尼克斯关怀地道。杨阳低头瞥了师兄一眼,眉间浮起阴云:“没办法,我不会人工呼吸,但是刚才摸了一下,有脉搏,应该没大碍。倒是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都平安。”   “你有个同伴很厉害,他们一定没事。”   “嗯!”心神一松,杨阳感到刺骨的寒意钻进心肺,尽管上半身因为火凤凰的缘故得以保持体温,但下半身浸在海水里,长久下去还是会不妙。看出她的状态,菲尼克斯目光一紧:“请无论如何撑到天亮,太阳一升起来,温度就会回升,我也可以找找有没有船经过。”   “放心,我能行。”   保证归保证,现实却比杨阳预想得恶劣百倍。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双腿越来越僵硬,好几次差点沉下去,全是靠着意志力才游起来。最后,连大脑也麻痹了,纯粹依靠本能勉强浮在海面上。事后杨阳回想起来,称这段经历为“旅途中最悲惨的一幕”。   终于,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然而黑发少女已无力抬头,自然没有看见。   “主人!主人!”火凤凰扇动翅膀,卷起热风吹向身下的人,“振作点!有船!我看到船了!”   船?昏沉的脑海闪过这个单词,却无法理解它的含义,良久,才迸出清醒的火花,一举升华为沸腾的希望。杨阳猛然睁开眼,极目远眺,好不容易望见一片灰影:“那是…一艘?还是……”嗓音嘶哑而干涩,吓了她一跳。   “是好几艘!快!”菲尼克斯鼓励。   不用它说,杨阳已经不知从哪儿涌出力气,拼命划水,以惊人的速度游向远方的船队。目瞪口呆的菲尼克斯不禁感叹人类果然是一种有爆发力的生物。   双方一靠近,杨阳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飘扬在桅杆上方的旗帜。以深蓝为底,金线绣边,中央绘着一头八首的异形之龙。   那是……东城伊维尔伦的军旗!   ********   【后记】   肖恩已经第二次救鳄鱼朋友了,第一次放出个最大战犯,造成千年魔兽余孽不休,这次后果也很严重,因为被天线另一端的哥哥看到了。   气到再次黑化。   PS:要不是主角光环,杨阳他们这里也挂了,因为某个魔界宰相,一路NPC已经死得不少了。 第三百六十六章 海难与离散(二)   “将军,有只怪鸟接近,西南方!”负责了望的士兵首先发现异常。   “打落它,可能是敌方的侦察鹰。”   “不,不是侦察鹰,是凤凰,一只火凤凰!”   不知所措的叫声让甲板上的人都鼓噪起来,没值勤任务的还跑去张望。   “安静!”海军总指挥,也是这艘旗舰主人的马尔亚姆·麦斯韦恩大喝一声,转向身后穿魔法袍的副官,事实上,他的副官也正是一位高阶法师:“洛克,你看……”   他没有说完,因为对方举起右手,示意“等一下”。片刻之后,仿佛感应到什么的法师睁开双眼。   “那只鸟没有敌意,只是希望我们去救两名落难者。”沉稳地汇报完,他脸色一变,泛出兴奋的红晕,“没想到它是真的,这真是太稀奇了!”   “真的又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马尔亚姆不解。   “那可是火凤凰!传说已经消失的灵兽!光是出现一只就足以震撼世界,更别说它还是有主人的!”洛克越说越激动。但身为纯种军人的马尔亚姆无法理解法师的心情,思路转往自己擅长的领域:“既然这么神奇,就不可能是间谍了。”   闻言,洛克也回过神,镇定下来:“不错,将军,决没有人舍得让这样的人物深入敌境,即使是愚笨的海盗。”   “好!放小船,救人!”   “啊——他们来了!”看到远远驶来的小船,杨阳险些喜极而泣。   “把手给我。”一名士兵伸出手。杨阳递到一半,缩回来,将还在昏迷中的师兄推出去:“先救他!”   士兵轻松地把耶拉姆抱上船,拉杨阳时却费了点力,因为少女的下半身几乎麻木了。另一名士兵搁下桨,拿起准备好的毛毯裹住她,再往她嘴里灌了两口酒。   “谢谢。”   烈酒一入喉,一股热气陡然升起,全身都暖起来,嗓子也舒服了许多。杨阳感激涕零地注视救命恩人,只差没鼎礼膜拜,此刻两个其貌不扬的士兵在她眼里,已化为头顶光圈的天使。   安顿好另一个,小船朝旗舰返回。   帮忙杨阳托着装酒的皮袋,先前的士兵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指着盘旋在上空的菲尼克斯,问道:“这只鸟是你养的吗?”   “啊,不是,她是我的朋友。”   “你是昨晚那场暴风雨的幸存者吧,运气真好。”划桨的士兵由衷地道。杨阳一震,脸上浮起劫后余生的欣喜和掩不住的担忧,低声应道:“是啊。”   她是幸运的,却不知道其他人,是否有她这样的好运?   ******   “肖恩,维烈为什么还不醒?而且,他的脸色好难看。”   “不用管他,魔族死不了。”想到因为海龙死掉的一船人,杨阳、希莉丝她们都生死未卜,肖恩就没好气,整个晚上都为“放手”和“不放手”陷入天人之战,才不管维烈脸色是青是红,死人白最好,担心地凝视莎莉耶,“你怎么样?”   “我肚子好饿。”莎莉耶垂下肩膀,有气无力地道。肖恩心疼地抚摸她的小脸:“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可以施法了。”本来魔核爆掉不会让玛那精灵受到那么大的影响,但千年来元素枯竭越发严重,玛那精灵稀少,遭到的能量冲击就强烈。   肖恩还不知道那两只海龙是维烈特地放养进外海,后来游到达尔邦内海,当初是为了破坏联军的后勤,阻挡人鱼救援精灵,吞吃第四大陆的幸存者,害死的人起码上百万。   这会儿失忆的光之子只是因为怒气,故意让魔界宰相的头浸泡在水里,让他咕嘟嘟喝海水而已。   所以维烈当然醒不了,每当他喝饱水,肖恩就在水下朝他肚子打一拳,打得他五脏六腑倒转过来,难受地吐光水,继续灌。   目前还是善良阵营的肖恩只是初露腹黑本质。   莎莉耶不知道友人的小动作,忍下饥饿,坚强地点点头。   打着抓条鱼给她吃的算盘,肖恩左顾右盼,突然睁大眼,高兴地喊道:“船!船!”   清晨的浓雾散开,隐隐浮现出船只的轮廓。   跟着转过头的莎莉耶却没有他这么乐观,反而不安地皱起眉:“肖恩,那个……”   被她称为那个的,是一面漆黑底色,绣着白色骷髅头的旗帜。   ******   “哦呵呵呵呵!”   一阵高八度的笑声响彻甲板,让不幸听到的人都颈子一缩。接着,是一个略带无奈的男性嗓音:“阁下,请不要笑得这么猖狂,也许会被人听见。”言下之意:这笑声已经是你的招牌了。   “少罗嗦,克鲁索。”魔导国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翘着二郎腿斜倚在丝绸软塌上,一手持着水晶杯,一手懒懒搁着扶手,让打扮成小厮的侍女修剪指甲,惬意地眯起绿宝石似的眸子,“这样风和日丽的天气,当然要抱着愉快的心情,享受出航的乐趣——小羊们正等着我们呢。”   风和日丽?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抬头瞄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再转向上司,又是一叹。   拉克西丝完全是海盗头子的装束,不但一身行头都齐了,还在右眼蒙了块黑布,活脱脱十几年前红极一时的「独眼海贼王」沙洛蒙的重现。任何不认识她的人见了,都不会怀疑她不是女海盗,然而问题是……   “阁下,我不反对你以假海盗打击东城海军的计划,可是你以身犯险的轻率行为,还是让我无法认同。”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太婆婆妈妈了。”   “虽然你说得很冠冕堂皇,但我觉得你只是凑热闹罢了。”克鲁索毫不留情地指出。拉克西丝再次嚣张地狂笑:“哦呵呵呵——不错!当海盗尽情蹂.躏小羊是我的平生宿愿之一!”   你的宿愿未免太多了。想起拍卖会的情景,克鲁索正要叹第三口气,了望台的侦察兵喊道:“船长,东北方有遇难者,要不要救?”   “不救,救了也是要灭口,白费功夫。”拉克西丝嗤之以鼻。   “它不理我们。”看着大摇大摆继续原来航线的海盗船,莎莉耶下了个显而易见的结论。肖恩火冒三丈:“可恶!竟然见死不救!”   “对海盗而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   “是海盗也不能见死不救!”肖恩蛮横地大喊,念了句咒语,凝视掌心跳跃的火苗,他咧开一抹被挑毛了的冷笑,“哼哼哼,既然他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感到船身摇晃了一下,拉克西丝没有惊慌,而是冷静地等待部下的报告。回应她的信任,有条不紊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左舷中弹,没有损伤,疑似示威!”   “两枚火焰弹飞来,没有准度!”   “攻击来自一名遇难者,正乘不明物体飞近!”   “有意思。”微微一笑,拉克西丝喝干杯中的美酒,昂然起身,“全员备战!我来会会他!”   “阁下,请不要多此一举。”克鲁索劝道。拉克西丝一摆手,走出船长室,正好迎上坐着烟雾鸟的三人。   “你这个海盗头子,太过分了,怎么能对遇难的百姓不理不睬!”一眼就认定她是首领,肖恩厉声指责,却也没被怒气冲昏头脑,停在攻击范围之外。   “你是需要帮助的人吗?”拉克西丝语气悠然地反驳,同时不着痕迹地观察。目光从棕发青年坦率明朗的双眼,移到他身后的金发小女孩,最后定在显然失去意识,头朝下俯卧的黑发青年身上,心道:似乎不是可疑份子。   肖恩一窒,随即重整精神,道:“我是法师没错,可是我不能凭空变出食物,我和我的同伴都又累又饿,所以才希望你们伸出援手。”   “呵呵,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能付出什么酬劳?”   “我们没有财物,除此以外的东西,你尽管开口。”   拉克西丝勾起唇角,眼里闪过阴谋的光芒,突然一指对方的鼻子,朗声道:“好,我要你做我的仆人!用劳力交换食物和其他的一切!”怕猎物反弹,她不忘补充一句。莎莉耶大怒:“你……!”肖恩反而松了口气。   “临时雇员吗?”拍拍胸口,他绽开高兴的笑容,“我会努力干的,那我们下去咯。”   ……简直是送上门的冤大头。克鲁索无言地瞪视对方。   ******   登上甲板后,杨阳粗粗扫视了一下周围,这明显是一艘战舰。沉重的船头和斜桅被设计用来冲撞;高高的首甲板是弓箭手完美的阵地;低矮的中部甲板可以搭设踏板连接其他船只;后甲板同样很高,陈列着填满泥沙的灭火桶和拿空的武器架。   如果不是精疲力尽,杨阳会兴奋得两眼放光,左顾右盼,可惜她现在只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连迎面走来一个穿法师长袍的中年人也没注意到。   “参谋长!”两名士兵一齐敬礼。洛克点点头,上下打量杨阳,再看看头顶的菲尼克斯,露出无法置信的表情。误会了他的反应,一个士兵扯了扯杨阳:“快行礼!”   杨阳正犯困,被他这么一扯,差点跌倒摔了个狗啃泥。洛克及时扶住她,施放了一个清醒的咒文。   “好点没?”   “啊…嗯,谢谢。”杨阳甩甩头,不好意思地退开两步,深鞠一躬,“失礼了。”   “没关系,看得出你很累,不过我城的军规是对临时上船的非战斗人员必须调查清楚,所以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放心,不会很久的,只是提几个问题。问完以后,我们就送你去客房休息。”从腰上的法杖看出她是法师学徒,洛克和蔼地道。杨阳面露感激:“您客气了,我很乐意配合。”   “那走吧。”   “好…啊!”杨阳惊呼了一声,手指耶拉姆,“抱歉,能不能不要叫醒我师兄?他的情况真的很糟,又晕船,又在海里泡了一夜!”   “这是当然——查克,林,送这位小兄弟去客房。”洛克指示。杨阳这才无后顾之忧地跟着他走向首甲板。一路可见伊维尔伦治军森严,虽然不时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却没有人交头接耳,或者跑过来围观。   “那个,我叫杨阳,请问——”   “我的名字是洛克,海军幕僚总监,这支部队的副指挥。”   “哦。”杨阳眼中浮起单纯的敬佩,正要细问,洛克已挥手道:“将军,人带来了。”   将军!?东城只有三个将军,莫非……杨阳瞪视闻声转头的戎装青年。人类,身材高大,长相粗犷——和传闻相符。啊啊,她的运气不会这么好吧!   “幸会,我是马尔亚姆·麦斯韦恩。”   “马尔亚姆将军!”杨阳惊喜地叫道。在场的另两人都是一愣:“你认识我(他)?”   “呃,不不。”杨阳回过神,连忙摇头,赔出笑脸,“我只是神仰已久。那个……”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是否现在就询问月舞者的下落。看出她的心思,马尔亚姆直爽地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我是一名冒险家,和同伴一起搭客船海龙号前往贵城,可是半路遇上海龙,船沉了,除了我和我的师兄,其他人都不知所踪。我想请你们到现场援救,如果不影响军务的话。”想了想,杨阳还是决定留待私下打听,先找到失散的同伴。   “这没有问题,我们虽然是出来解决海盗的,但也不会对落难的百姓袖手旁观。”马尔亚姆一口答应,转向副官,“调查海龙号的航线,然后派两艘巡逻舰过去。”   “遵命。”洛克行了一礼。杨阳喜出望外:“谢谢!” 第三百六十七章 海难与离散(三)   “然后呢?”   优雅的,却带着一丝生硬腔调的嗓音柔柔地问道。   “然后我就冲了出去,用锁链绑住那头大海龙,再那么一甩,一拎,海龙就像沙袋一样被我提了起来,掼进海里,浪花像喷泉一样往上冒,景色壮观极了。”   ……当时的情景好像不是这样吧?而且,我怎么记得是另一个人杀死海龙的?   “哦,真了不起。”优雅的嗓音似乎深信不疑,“人们一定很佩服你吧。”活泼的声音得意洋洋地吹嘘:“当然了!他们每一个都对我欢呼,跪在地上膜拜……”   希莉丝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昭霆,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愕然张大嘴,连连眨眼——她竟然坐在一只巨大的蚌壳里,头顶镶着一颗圆亮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乳白色光晕,身下垫着绿色的海草。微微转移视线,棕发少女一脸惊喜地朝她跑来:“希莉丝,希莉丝,你醒了!”   “这、这是哪里?”   “你们称为海底的幽境,陆上人。”优雅声音的主人跟在后面徐徐走近,一袭荷叶边的长裙,料子非常轻软,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墨绿色的长发披散到膝盖,海浪一般微卷;五官纤细而精美,但最吸引人的,是她一对宛如白玉的尖耳。   海精灵!一刹那,希莉丝脑中闪过曾经在书上读到的名词,精灵的一个种类。   由于魔族的残杀,精灵在降魔战争灭亡,不知为何关于他们的描述也寥寥。不过王室还有记录,精灵分为木精灵,日精灵,月精灵,暗精灵,野精灵,湖泽精灵和海精灵。海精灵隐居在海里,据说和人鱼关系很好。   精灵女子的眸光闪动了一下:“你好像猜出了我的身份,真少见,我们所救的陆上人当中,很少有知识渊博的。那边那位可爱的小姐,也只知道我是精灵而已。”   “这个一看就知道。”听出她不是在夸奖自己,昭霆不快地嘀咕。   “怎么回事!海精灵不是早就灭亡了?”希莉丝大喊,只觉醒来后发生的一切都缺乏现实感。   “那是你们以为,我们一直生活在这片海底,与世隔绝,陆上的变化从来不曾影响到我们。”   红发少女揉了揉太阳穴,让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好吧,现在不是讨论种族存续的时候,关键是——   “我的其他同伴呢?”   “只有我们俩,希莉丝。”回答的是昭霆,一向无忧无虑的眉间笼上沉沉阴云,“我醒来时,就看见你、和她。”希莉丝呆楞地瞧着她。   “也许还有别人被我的同族救了,你们可以在这里找找看。”精灵女子冷淡却温和地道,“不过希望不大。”   闻言,希莉丝爬出蚌壳,起身环顾。她们身处的是一片仿佛废墟的建筑群当中,海水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穹顶笼罩着上方,却渗不进来,闪烁着明亮的宝石绿,从海面射下来的光线随着水波的起伏变幻着浓度,构筑出无法形容的美景,宛如一个瑰丽的万花筒世界。   “真的……是海底。”   “这是我们安置你们这些人的地方,所以你们的同伴如果不在这里,要么是被其他的陆上人救了,要么就是死了。”   “不会的!”希莉丝不假思索地反驳,喘了会儿粗气,她勉强压下不安之情,向救命恩人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精灵女子的表情、语气自始至终保持优雅,毫无变化。   焦急之下,希莉丝和昭霆交换了一个眼色,向救命恩人打了声招呼,匆匆跑开。   花了半天搜查整片废墟,一无所获。两个少女拖着疲软的脚步回来,只见海精灵还站在原地,等待着她们。   “看来你们没有找到。”精灵女子平静的语气下隐藏着同情的潜流。   “嗯。”两人泄气:死人骨头倒找到不少,就是没碰上半个活人。   精灵女子停顿了一下,道:“我很遗憾。”希莉丝用力一甩头,用坚定的口吻道:“看来我们的同伴是获救了,麻烦您送我们上去好吗?”至于死亡的可能,她完全不去想。   “你误会了。”精灵女子语调一沉,“我族尊重所有的生命,才不得已救助你们这样的人,但我们同样不想和外界有任何瓜葛,所以,每个被带到这座遗迹的人,都只有在这里老死。”   “你开什么玩笑!”昭霆尖叫。希莉丝努力维持镇定:“请恕我们无法接受。”   “你们不久就会接受了,人类不能穿越结界。”   铮——昭霆拔出大剑,恶狠狠地道:“言下之意,你可以穿越是吧。”精灵女子不为所动:“以前那些陆上人一开始的反应也和你们一样,后来就慢慢习惯了。”   希莉丝闪电般将穿甲剑的剑尖抵着她的颈项,一字一字道:“我不管那些人怎么想,上面有我们的同伴,我们的家,我们绝对不要待在这里!”   “没错!”   海精灵闭上眼,下一秒,她的身体仿佛泡沫般模糊消失。   “啊——”紧跟着惊喊,优雅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再过两个时辰我会送饭来,你们先冷静一下头脑吧。”   良久,再无声音。两个少女面面相觑,棘手眼前的困境。   “怎么办,希莉丝?”昭霆六神无主地问道。希莉丝咬紧下唇,迸出一句:“去结界那边!”   近看,越发觉得海水凝结而成的障壁不可思议,但两人此刻都没了欣赏的闲情,昭霆用力劈下无刃,漆黑的钝锋像陷进一团果冻,以相同的力道反弹回来。   “哇!”昭霆倒退三大步,没有气馁,再接再厉地平举武器,一个加上助跑的突刺,依旧徒劳无功,这次还险些坐倒在地,“……可恶!”   “让开,昭霆。”同伴的剑技虽不及自己,但是力气更大,因此希莉丝不做无谓的尝试,合起手准备施法,“神圣的光之精灵,聚集在我手中,摧毁我面前的阻碍——光弹!”   白炽的光芒汇聚成球,轰在透明的结界壁上,宛如融入大河的水珠,被吸收得一干二净。   一个接一个,从最低阶的「闪耀之箭」,到最高阶的「光尘爆」,希莉丝试遍了所会的攻击魔法,结果毫无二致!   脱力地跪坐下来,她大口喘息,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肖恩!!!   ******   感到心脏莫名的抽紧,棕发青年停下手边的活,愣愣地站着发呆。   “磨蹭什么呢,奴隶!”一声大喝,仿佛实质的鞭子抽上他的背。肖恩咬了咬牙,转身回骂:“你这耳背的海盗头子,说了多少遍我是雇员不是奴隶!”   “雇员是你说的,仆人是我说的,而仆人和奴隶是近义词,所以耳背的是你。”连珠炮似的反驳完,拉克西丝用怎么看怎么故意的动作踩上刚拖干净的甲板,留下一连串泥脚印。肖恩大怒:“啊——竟然糟蹋别人的劳动成果!”   “哦呵呵呵,收拾主人的烂摊子不就是奴隶的义务,再拖一遍。”   “可恶可恶,大坏蛋,女魔头!”   看到这一幕的克鲁索等人,心里浮起相同的感慨:阁下找到新的玩具了。   不知道自己沦为魔导国王储的难兄难弟,痛骂未果后,肖恩觉悟再争下去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开心,而自己气炸了肚子,闷头把脏的地方拖干净。拉克西丝顺势走到拖好的部分,继续留下“到此一游”的痕迹。   “别动!”   “我偏动。”   走走走,拖拖拖,最后是肖恩的耐心先告罄:“可恶,站好!我把你脚底的泥拖干净!”拉克西丝咧开一个阴笑:“你追得上就来啊。”说着,掉头飞奔。肖恩拿着拖把急起直追,两人在船上展开一场障碍赛跑。   “真是……”余人不约而同地为这样孩子气的行为摇头叹息。   竟然能追得上我!听到身后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拉克西丝着实一讶,她对自己的速度可是很有自信。蓦地,耳边风声劲急,反射性地侧头避开,手刀一扬,却劈了个空,腋下黑影一闪,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已然调换。   肖恩攻势不停,手中虽然不是用惯的武器,但他另有歪招,利用对方的蒙眼布造成的死角,用假动作骗得她向右边躲闪,一脚踩在拖把上,再用力一扯,打破平衡,算准拉克西丝踉跄后退的落脚点,凑到另一只脚下——完成。   “成功了!”肖恩欢呼。拉克西丝眸光一闪,并非愤怒,而是挖到宝的兴奋。   一声龙吟,杖中剑出鞘,肖恩连忙放开拖把,召唤出光剑,险险挡下,激撞的剑身迸出巨大的爆音和刺目的火花,猛烈的互击使两人各退一步,只一瞬就重整态势,双剑再次缠绞在一起,这次毫无停滞,转眼就交锋了百余招。   磨光的地面倒映的影子也无法跟上两人行云流水的动作,杖中剑如轻虹,光剑如流星,在空中擦出无数小雷火,灌注了气劲的斩击威猛无匹,每一下都发出连灵魂都为之震颤的钝重声响,攻击与防御飞快变换,力量的碰撞掀起凌厉的剑风,使得两人的身形更为飘忽,令旁观者眼花缭乱。   这是绝顶高手之间的搏击。   “他……”惊呼四起,人人目瞪口呆,“竟然能和阁下打平手!”   宛如急奏的琴弦突然绷断,两人的战斗忽而停顿,肖恩往后跃起,劈碎了射向后帆的剑弧,却被接踵而来的攻击闹了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平安落地又踩上了拖把,咻地滑倒,中途还撞上一只装满水的木桶,狼狈不堪地倒在船舷附近。   “好痛~~”他呻.吟。   拉克西丝急遽喘息,汗流浃背。调整了一下呼吸,她走过去,举剑不带杀意地指着他。   “你的名字。”依然盛气凌人的语气,却不同于先前的横蛮,秀丽的脸上是赞赏的微笑。刚刚的一场战斗,是她平生最酣畅淋漓的一战。   “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棕发青年不由自主地回答。   直到听见喧哗,他才回过神,懊恼地掩住脸。拉克西丝满意地还剑入鞘:“果然名不虚传,所谓的英雄原来也有真材实料。”肖恩抗议地瞅着她:“我才不是英雄,是他们硬封我的!”   “呵呵,无妨,只要跟着我,不出半个月,我就会让你冠上「魔王的左膀右臂」之类的新名号,再次蛮声大陆!”   “……”众观众脸上划下黑线,毫不怀疑这个誓言兑现的可能。   肖恩神色松动,这个提议很合他的性格,而拉克西丝本身也非常有领袖魅力,但是……   “我不要当海盗的部下。”   “哼哼。”拉克西丝意义不明地冷笑,用锐利的目光扫得肖恩心头发毛,“敬酒不吃吃罚酒——克鲁索!”   “在。”总参谋长立正行礼,会意地报告,“这两天,普多尔卡雷先生和他的同伴一共吃掉药材五百金币不计零,正餐两百金币不计零,甜点三十金币不计零,加上住宿费,总共三千零二十金币五银币七十铜币,扣除零头,折合三千零二十金币整。”   肖恩无声地化为石像,良久,才抖掉身上的石粉。   “你这是坑人!!!”   “哦呵呵呵,这是我的船,我爱怎么计价就怎么计价,谁叫你当初不问清楚。”拉克西丝气焰嚣张,丝毫不以恶行为愧,猫儿般的绿眸狡黠地眯起,“本来以部下的工资,三年就可以还清了,你偏要当奴隶,等着做到死吧。不满意的话,可以带着你发高烧的同伴和小姑娘走,我不强留。”吃定对方没有退路。   “唔~~~”肖恩气得全身发抖。   鞭子抽够了,拉克西丝适时给了一枚糖果:“乖乖留下来吧,小羊,我会是个好上司的。”语毕,大步离去。克鲁索递来同情的一眼,紧跟在后。其他人围上来,搀扶的搀扶,安慰的安慰,说项的说项。   “其实船长人不坏,你待久了就会发现她的好。”   才怪!肖恩咬牙切齿,在心里反复咒骂“女魔头”三字,当看见一片狼藉的甲板时,更是沮丧:呜呜呜,又要重拖了啦!   ******   船长室——   “听麦尔他们说,你差点把他欺负得哭了。”   “啊哈哈哈,真的吗?真可惜没有留下来看。”   听到这么冷血的回答,克鲁索不禁摇了摇头,随即由衷感叹:“不过,有那样的本事,心地却如此纯良,真是难得。”拉克西丝轻晃杯中的酒液,嗯了一声:“倒和索莱顿的性子有点像。”   “阁下……”克鲁索不安地注视上司,果见她眼底燃起冰焰。   “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一字一顿的声音宛如被火烤过,“索莱顿的本体竟是这样的人,身为德修普家族的成员,却助纣为虐。”   “也许其中有什么原因。”   拉克西丝不置可否,思考着帕西斯的来历。上次在龙谷,她和赛雷尔向银龙王证实了他是圣贤者的弟子之一,可是为什么帕西斯能从千年前活下来?他的老师圣贤者呢?是否还活着?   那么,这个天灾频繁,魔兽肆虐的魔导国可能有救了。   但是不知为何,帕西斯投靠了东城,而不是和自己的子孙相认。这件事拉克西丝百思不得其解。   姑且不论圣贤者的下落,目前,提拉的英雄也有同等的价值,因为他丰饶了西城。   “捡到宝了。”拉克西丝愉快地啜饮美酒,看出上司的打算,参谋长无言了一阵:“你吃定他了?”拉克西丝扬起眉毛:“难道我消受不起?”   “不,是他消受不起,恐怕今后会日日以泪洗面。”   “哦呵呵呵,那可真是光想象也让人兴奋的前景!”   参谋长再次摇首。这时,一个打扮成水手的士兵敲门走进:“船长,有猎物上门,东城的商船。”   拉克西丝放下酒杯,振奋地起身:“好!全体出发!” 第三百六十八章 海难与离散(四)   海浪的声音由远及近,视野从模糊转为清晰,同时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中性嗓音:“耶拉姆,你醒了?”   “杨阳……?”   “别动!来,把这杯茶喝了。”黑发少女扶起师兄,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凑到他唇前。褐发少年喝了几口,微微皱眉:“这是什么茶?”清凉得像薄荷,又有薄荷没有的酸甜味。   “嘿嘿,是橘子皮泡的茶啦,很有营养的,能预防疾病,也可以缓解晕船的症状——呐,再喝一点。”喂他喝了大半杯,杨阳关怀地问道:“怎么样,好点没?”   “嗯。”耶拉姆点点头,推开她的扶持,环顾了一圈,错愕不已,“这是……我们的房间?”怎么回事!莫非船没沉,是他睡糊涂了做噩梦?   “不,是东城的军舰。”   “东城的军舰!?我们怎么会跑来这种地方?”   杨阳没有回答,两手搭在他的肩上,满脸如释重负地垂下头:“呜呜,幸好你醒了,我一个人实在心里没底。”耶拉姆大惊:“什么意思?其他人呢?”   “都不见了,我只感觉到肖恩似乎还活着。”杨阳困惑地道,对于这份“感觉”不是很有信心。耶拉姆松了口长气:“那就没问题了。”   “不一定,肖恩再厉害也只有两只手,而扣除你、我、他,总共有四个人耶。”   耶拉姆被她说得心下忐忑,尤其一分析:危急关头,肖恩第一个救的应该是希莉丝(情人);然后是维烈(朋友);因为他的个性,莎莉耶(弱者)的次序还可能超前;但昭霆(?)是无论如何排在最后的。   当下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有没有请东城的海军去救人?”   “请了,但目前还没有消息传回。”杨阳强忍焦虑,安慰地拍拍他,“着急也无济于事,先把身体养好,再讨论一下有什么是我们能做的吧。”耶拉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正确的,默然咬紧下唇。   “对了,小姆孵出来了,我也让她帮我去找。”   “哦。”耶拉姆总算放心了一些。杨阳体贴地道:“饿不饿?我去厨房拿份餐点。”被她一提,耶拉姆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点了点头。   “啊。”临出门时,杨阳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身,“既然是军队的伙食,你就不要期待会有多好。”   “……”   走在廊上,黑发少女撞见身穿魔法袍的副指挥。对方似乎是冲着她来的,温和地道:“杨阳,你的师兄好点没?”   “他已经醒了。”   “哦,恭喜,叫厨子做点补品好了,没关系的。”洛克立刻猜出她此行的目的,和蔼地建议。杨阳感激地道:“是,谢谢您的关照。”   洛克突然面露难色:“有关搜救的事……”杨阳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哑声道:“没…没找到?”她宁愿同伴失踪也不要确认死讯!   “不是,是派去的船找不到了。”   “啊!?”   “应该是海盗搞的鬼。”洛克脸色一沉,“事实上,这不是第一次。”杨阳心脏归位,浮起诧异之情:“没想到海盗这么厉害,晓得剪除你们的情报网。”   洛克赞赏地瞥了她一眼:“不错,所以我们也想出了一些对策,我们可不会让敌人欺上门来。”   “嗯。”杨阳信任地微笑,她也不相信区区海盗能够胜过精锐的东城海军。   ******   海天一线中,一艘满载的商船缓缓航行。这一幕,清楚地落入一只翡翠绿的眸子。   “如何,阁…船长,是头肥羊吧?”当了许久海盗,侦察兵的口气不觉带上匪气。   “哼。”拉克西丝放下望远镜,冷笑着摆手,“是头披着羊皮的狼,我们走。”   “咦!”周围惊呼迭起。克鲁索反应最快:“是东城的海军假扮的吗?”   “不错。”   拉克西丝扭头离去,正暴躁的当口,她瞄见新收的出气筒。   “奴隶,过来!”   其实肖恩已经看到她了,还迈开大步准备逃跑,可惜闪得不够快,被逮个正着,只好一步化三步,磨磨蹭蹭地晃过去。他不敢不听话,昨天反抗的后果是欠款又添了个零。   可恶,女魔头!悲愤的谩骂,也只能够放在心里。   “快点!要我过去揪你吗?”拉克西丝不耐烦地用脚打拍子,“看看你拖的什么地,脏死了!”   “那是你踩出来的!”   “哦呵呵呵,你的任务就是确保甲板时刻干净,所以只要脏了就是你的错!”拉克西丝已完全投入白雪公主后母的角色,并且乐此不疲。肖恩懒得跟她辩,因为辩也没用:“随你怎么罚,就是不许加钱了!”   “哼哼哼,惩罚吗?”拉克西丝很满意他出的主意,上下扫描,瞧得肖恩冷汗直冒:“你…你要罚我不许吃饭?”这是他认为最严重的刑罚。   “嘁,我才不会这么便宜你,相反,我会给一桌美味佳肴贴上万打头的价码,逼你吃下去!”   “不要——”光是想象那个情景,肖恩就忍不住抱头呼喊。见状,旁观的人们都露出不忍之情。克鲁索连忙拉着上司开路。   “干嘛?我还没玩够呢。”拉克西丝不悦。   “再玩下去就要引起公愤了。”参谋长语带薄责。会意的黑发元帅转过头,果然看见一大帮人围上去。   “他才来两天,人气居然就超过我了。”   “如果你少欺负他一点,也不会上涨得这么快。”   拉克西丝重重一哼:“他本来就是送上门让我欺负的,我不欺负他欺负谁?”克鲁索摇摇头,岔开话题:“总之,现在最要紧的是东城的动向,他们似乎提高警惕了,我们是否收手比较妥当?”   “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做到这一步,不把老虎皮扯下来一块怎么甘心。”   说话间,年轻的元帅眼中闪烁着冰芒。   ******   厨房里,棕发青年刚要把切好的菜倒进汤锅,好几个声音一齐响起:“肖恩,你只需要负责切菜就好!”   “哎?可是,我看你们都很忙……”   “不忙!不忙!”又是异口同声,人人停下手边的活表示自己真的很“闲”,还有一个跑过来抢走案板,郑而重之地放回原处,然后丢给他一大把菜蔬。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第一天他们不知情,让这个有嗅觉障碍的家伙调味,结果连拉克西丝都惊动了,飞奔而来亲自把汤锅倒进海里,再唤来大风吹走“毒气”,差点窒息的众人才回魂。   肖恩扁嘴,乖乖地继续切菜。他觉得自己手艺很好,为什么大家都不认同呢?   看到那利落的刀法,众人浮起赞叹之色。   “肖恩,真是委屈你了。”   “嗯?不会啊。”   没人相信,一名年长的厨师甚至拍拍他的肩膀:“别装了,你这样的人物,若非碰上船长,怎么会落到做这种事的地步。”肖恩放下菜刀,皱眉道:“是真的,再苦再累的活我也干过。”众人将信将疑,齐声要求:“那你举个例子。”   “像……”肖恩只吐出一个字,就没了声音。   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回到工作岗位,没有注意到青年脸上一闪而逝的郁郁。   “肖恩,水晶糕蒸好了,要不要吃?”   “要~~”   前一刻还垂头丧气的人眼神顿时灿亮,扑向厨师长端出来的点心和热茶,但还没扑到,他就硬生生刹住:“这、这个很贵吧?”   深沉的静默笼罩下来。   “对不起,我不能吃。”吞着口水后退,肖恩用生离死别的目光注视托盘,神色哀凄。每个人都看得不忍,厨师长劝道:“吃吧,我们不会告诉船长的。”余人点头附和。   “不!她一定会知道的!她不是人,是鬼!”   “……”   “别想太多了。”一个脑筋灵活的厨师抓起糕点塞进他嘴里,“如果船长真的要计较,你每吸一口气她都会跟你算帐。”肖恩想想有理,开怀大嚼,毫无顾忌的吃相让旁观者也觉得幸福。这正是众人动不动喂他的原因,奇怪的是怎么喂都喂不胖。   歼灭三分之二的糕点后,肖恩一口气喝干茶水。众人讶道:“你不吃了!?”   “嗯,剩下的给莎莉耶。”   “吃完吧,我另外留了适合病人喝的鱼粥和女孩子爱吃的小甜饼。”   “哇——厨师长,你太好了!”肖恩以一个热情的拥抱表达感谢。   趁热把食物端去给同伴,看清房里的情景,肖恩皱起眉头:“维烈还没醒?”是不是之前灌水灌得太狠了?   但是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伙伴们,已经成为水鬼的海龙号成员,他就恨不得给这个一脸无辜躺在床上的男人灌辣椒水。   “是啊,我都想掐他了。”莎莉耶嘟着嘴换降温布。肖恩走近:“那这碗鱼粥给你喝,莎莉耶,还有枫糖浆小甜饼。”   金发少女高兴地接过:“谢谢。不过,他不吃不喝真的没关系么?”   “没关系。”反正魔族也饿不死,肖恩冷酷无情地想。莎莉耶吃了块甜饼,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肖恩,你担心希莉丝吗?”   没有回应,但是莎莉耶已经得到了答案。   “对不起,我问了没神经的问题。”她黯然垂下头,“两天了,你还没找到他们?”   “杨阳的位置似乎有魔法障壁,其他人超过了侦测的范围。”   “这样啊……”   “莎莉耶,别胡思乱想。决定先救你和维烈的是我,你没有任何责任。”肖恩瞥了她一眼,语气渗入自嘲,“只不过,我在不合格的师父之外,还是个不合格的情人。”   莎莉耶不知怎么接口,只好转移话题:“对了,这艘船,我总觉得很奇怪。”   “奇怪是当然的,这根本不是海盗船。”   “啊!?”   “海盗没有他们那么好的教养,就连女魔头,也一看就知道是上流社会出生,而且个个身手不俗,他们若是海盗,路边的乞丐都是皇帝了。”肖恩淡淡地道。莎莉耶呆呆地瞅着他:“原来你心里都有数。”   肖恩默然,脸上浮起厌倦之情。   “别理他们,我们没必要牵扯进权力者的斗争。” 第三百六十九章 海难与离散(完)   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10日·东城伊维尔伦·下界王宫——   随着清澈的液体注入白瓷茶杯,袅袅白烟扩散开来,大神官两手持杯递给桌后的主君。   “谢谢。”即使在翻阅情报,罗兰也不失礼貌。良久,他合上报告,眼神凝重。   “放心,大人,将军他们只是暂时失利,不会让海贼猖狂太久的。”身为罗兰的心腹,法利恩自然先整理了这些文件,再呈交上去。   “是拉克西丝。”   “啊!?”   “谢尔达的余孽没有这种能耐。”罗兰双手交叠撑着下颚,头脑快速运转,“就不知道她是亲自出马,还是……嗯,她应该不至于这么轻率。”   法利恩冷静下来,道:“恕我直言,大人,以她的性格和作风,很有可能。”   “唔。”罗兰不置可否,“总之,最坏的打算也是她亲自下场搅和。呵呵,如果是这样,马尔亚姆就有苦头吃了。”   “您不派兵增援吗?”法利恩吃了一惊。   “现在还不到时间。何况,马尔亚姆不像外表那么好对付,拉克西丝若小瞧他,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罗兰对友人很有信心。他能打下这片江山,东城三将功不可没,马尔亚姆还曾经是他的上司。虽然马尔亚姆最擅长山地战、攻城战和巷战,但是海军幕僚团和副指挥洛克都非常优秀,法师的头脑在任何地方都有利。   法利恩不便反驳,走到窗边检查鸽笼,正好一只信鸽飞进来。他取下竹筒,转交给主君。   看完密报,罗兰久久不语。   从极细微的表情变化,法利恩看出对方是在为难,不禁好奇心大起。   “法利恩,备酒,我要去师父那里。”   “是。”大神官立刻心知肚明。   ******   穿过大片淡紫色的花田,罗兰直接从窗子爬进卧室,大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房间,走向对面的沙龙,看清室内的情景,愣在门口。   帕西斯站在一个法阵中央,打成长辫的银发无风而动,雪色的长袍也微微鼓荡。围绕着他,水银色的光芒形成球形的魔法阵,不时变幻着符文和图案。无数青色的光点飞进他体内,同时打出更多的白色光球,散化成阵阵黑气,被结界壁吸收,青光继续融入青年的身体,如此周而反复,景色瑰丽而妖异。   罗兰没有进去,他虽然不是法师,也知道法师施法时是不能打扰的,而且帕西斯一定布了防御法术。   不一会儿,结界闪了几下,所有的光一齐消失。银发青年脸上流露出深深的痛苦,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来人,递来诧异的目光:“哎呀,罗兰,今天早的嘛。”   “师父。”东城城主轻叹,“你至少应该关个门。”   帕西斯不好意思说自己忘了,也没有布下防御法术,肖恩自己施法都很随便。   “安啦,平常又没人来——快快,拿酒来。”帕西斯跳坐到椅子上,动作轻巧得像个没有体重的人。罗兰依言走近:“你在做什么?”   “进行死灵融合,就快成功了。”   “?”罗兰一头雾水地瞅着他。帕西斯扼要解释:“普通人即使学会死灵魔法也无法施展,因为人体不能承受冥界的力量,死亡是冥王的权能,比任何元素都难驾驭。肖恩师父是很早就撑过死灵融合了,我这个不成才的弟子,一直没有过这个关卡。”他的神色有些异样,因为强行给他做死灵融合的还是席恩,为了让他的体质更适合降神,约束住创世神。   定了定神,他继续道:“只有进行过死灵融合,才是高段的死灵法师。这是改造身体的过程,改造非常痛苦,意志会受到死亡能量的锻造,不断听到亡灵的幻音。”   “哦。”罗兰恍然大悟,在他对面坐下,“那师父应该改造得很辛苦了?”帕西斯是协调神的附体,而创世神的神力和冥界一脉相反,对于这些基本常识,罗兰还有。   “是啊!都怪那个瘟神!不过在我锲而不舍的努力下,终于突破了瓶颈!”帕西斯没有说这个法阵还是在失落神殿学到的,当年肖恩没来得及教他,说最好等到二十五岁以后。而他二十四岁,就遭遇大变,被关进了迷雾森林。   但是肖恩十七岁就撑过死灵融合了,帕西斯发现以前没注意到的疑点:肖恩被誉为光之子,最适合他的是光能量和其他元素魔法,和死灵魔法根本相反,为什么在东方学舍偷偷学习被白袍视为禁忌的死灵魔法?难道肖恩师父对死灵魔法特别感兴趣吗?   “恭喜。”罗兰微笑。帕西斯回过神,狐疑地打量他:“公事上遇到什么恼人的问题?说出来让师父听听。”   罗兰一愣,在帕西斯面前他从不隐藏自身的情绪,被看穿并不奇怪,真正的冲击是对方的眼光,仿佛带上了阴冷,又冷中带魅;气质也有同样的变化,以前包围着他的药草清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酷似玫瑰的甜腻气息。   “怎么了?”帕西斯察觉他不自然的沉默,不解地问道。罗兰一脸无力:“你没事搽香水干嘛?”   “香水?我没搽啊。哦,是我刚刚磨的骨粉,忘了洗澡了,放心对活人没有影响。”   罗兰很想问他的骨粉哪里来的,忍了忍,还是下达严厉通牒:“师父,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告诉你了,不许杀人,不许偷盗,不许作奸犯科,你要什么,和总管说,我都会给你弄来。”   “切。”帕西斯很不喜欢被管手管脚,以前身为肖恩的小徒弟,他被大家宠爱,没人管束他。他私下和菲莉西亚一起指使魔兽杀人劫财,用魔曲催眠百姓掏钱,做坏事都很顺畅。但他自认是个疼爱弟子的师父,而且罗兰也确实没短了他什么,于是妥协道,“好啦,我是问你手下的死灵法师要来的。”   “还有……”罗兰难以启齿地咳了咳,“你好像变妖艳了。”本来这个词不适用于男人,但他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   “是吗?”帕西斯左看右看片刻,绽开无辜的笑容,“可能是死灵法师的通病吧。”   “才怪。我也见过其他的死灵法师,都是阴风惨惨让人望而却步,就你像朵喇叭花。”   “什么喇叭花!我踩死你!”帕西斯当真提足踩下去,当然,没有踩着。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罗兰笑着圆场,倒了杯酒给他,“我今天是有事找你,不过是你的事。”   “嗯?”帕西斯喝了口最喜欢的白兰地,皱起眉头,“他们?”   “是,遇上了船难,在达尔邦内海,两个被我的部下搭救,那一位不在其中。”   帕西斯立刻放下杯子,起身:“我要去找他。”   说完,他也不跟徒弟打招呼,跳出窗子,张开光翼,就往西边飞去。   罗兰喝完手中的酒,咽下叹息,摇了摇头。   *******   杨阳一直在寻找和马尔亚姆单独会面的机会,可惜总是无法如愿,倒是他的副官经常在眼前晃来晃去,向她打听如何与火凤凰沟通,杨阳也很高兴有机会向一位高段法师讨教魔法。   这天,她终于在士官餐厅撞见真正的目标,当下一个箭步冲上去,结结巴巴地道:“将…将军,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吃?”   “可以啊。”马尔亚姆大方地应允,比了个邀请的手势。第一眼他就看出面前的人是女孩子,虽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任何男子都不会拒绝一个姿色不差的异性。杨阳忐忑不安地坐下,无心进食,小声道:“那个,如果不打扰你吃饭——”   “你有话要问我是吧,尽管问好了。”   “嗯。”杨阳调整了一下呼吸,徐徐道来,“是这样的,我听说您十五年前是希鲁沙佣兵团的团长,曾经和一位名叫月舞者的少女有所接触……”   马尔亚姆的刀叉和碟子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引来不少人的注目,杨阳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这件事不方便在这里谈,你跟我来。”马尔亚姆拿起自己的餐点。杨阳正要跟上,几个军官嘘道:“将军,不要乘机吃了人家哦。”   “去!我是这么饥渴的人吗!”   没有取笑意味的笑声响起,让杨阳稍微宽心了些。   东城将领的房间就和少女预想的差不多,有许多成年男子的通病,整个空间只有一张床是干净的,看来军队生活有磨掉少许佣兵的习惯,但是其他地方,就和猪窝没两样了。杨阳还差点一脚踩上两幅裸女画像,脸颊微红。   “对不起,对不起。”马尔亚姆只有比她更尴尬,急忙扫出一条通道,“你先在床上坐一会儿,我清理一下。”   “不用,没关系。”杨阳豁达一笑,坦然坐下。比起神官的卧室,这里还整齐多了。何况,她挺喜欢这个鲁直的大个子。   马尔亚姆吁了口长气,找出茶杯倒了杯水给她,恢复正色:“有关月舞者的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对此杨阳早有一套说辞:“我的父辈是古董收藏家,一直希望得到一件宝物,无意间听说它就在月舞者手上,才委托我出来找。如果将军能告诉我月舞者的下落,感激不尽。”   “这么说你只是想要他身上的东西?”马尔亚姆如释重负。杨阳一愣:“呃,是的。不过我对她本人也很好奇。”   “为什么?”言下又警觉起来。   “因为——”杨阳干咳两声,无限向往,“她是个美人。”   “美人啊……确实是大美人。”马尔亚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语气异常复杂。沉默半晌,他叹了一口和身材十分相符的气:“可惜,‘她’死了。”那个一舞天下醉的绝世佳丽,那个拿着萝卜和兰花努力告诉他名字的孩子,那个吃惊他求婚的哑女。   还是被他本人亲手埋葬的。   “死了!?”杨阳跳起来,心里充满了惊惋:天妒红颜,真的是天妒红颜啊!   “嗯,你到中城的雷坦尼领应该还找得到墓。大概……如果没坏的话。”说话间,马尔亚姆有点奇怪:当年罗兰埋起来的,就是他剪下的长发,舞衣和铃铛皮鼓之类的道具,难道里面有什么宝贝不成?   杨阳更加吃惊:“中城!?不是贵城吗?”马尔亚姆不疑有他,笑道:“我是后来才和大家一起搬来伊维尔伦,和他认识也是在中城。”杨阳心念电转:这下恐怕要改变行程了。不,等等,就算是为了找龙眠,盗墓这种事也太缺德了,何况是美人的香冢。而且,万一挖出来也找不到,岂不白跑一趟?   想到这里,她尽量委婉地道:“不好意思,将军,请您仔细回想一下,是不是把月舞者所有的遗物都埋了?毕竟,打扰死者很不礼貌。”被她一提醒,马尔亚姆也惊觉自己的冒失——墓里可是没有遗体的!一打开来,不就什么都穿帮了!当下有了主意,假装受教地点头:“嗯,你把宝物形容一下。”   “呃,其实我那位长辈对宝物的外形也不是很清楚,他看中的是上头一颗蓝宝石。”   “蓝宝石?”马尔亚姆脑中灵光一闪,脸色微变。见状,杨阳急切地追问:“您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这个我没埋,在我家里。”幸好,没错到底。罗兰,为了打发奇怪的古董收藏家,就请贡献你的佩剑吧。再不行,城库里有蓝宝石装饰的宝物多得是,随便拿一样就是。   杨阳大喜:“能否割爱?当然,价钱我们可以商量!”随即窘迫地想到:她现在好像没钱了,这次海难又卷走了她们全部的财产。   “哈哈,商量什么价钱,白送你好了,不过要等我回家一趟。”基于欺骗的补偿,马尔亚姆显得极为大方。   “那,非常感谢!”杨阳感激涕零地深鞠一躬,鞠得对方越发心虚。   从舱房出来时,黑发少女的心情极好,哼着小曲走上甲板,正想把这个消息拿去跟耶拉姆分享,远远望见一道红影飞来:“小姆!”   “主人,我找到肖恩先生他们了。”   “真的!?”杨阳惊喜万分,差点跳起来拥抱它,连声问道,“他们都在吧?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我看到肖恩先生在喂魔界宰相喝药,莎莉耶小姐也在,希莉丝小姐和昭霆小姐还下落不明。”菲尼克斯不以为然——对那种魔头那么好干嘛。   虽然杀光火凤凰一族的是水之幽鬼,但维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杀的远比其他魔族多。肖恩还给他喂药。   杨阳惊讶又担心,没想到危急时刻,肖恩竟然不是先救希莉丝,他的爱人。随即想到是自己的错,那时她吩咐肖恩照顾维烈,加上一个不会游泳的莎莉耶,他是顾不了别人了。   得知表妹和朋友生死不知,杨阳顿时火急火燎。   她也没忘记,海龙是魔兽,如果昭霆她们有不测……   杨阳刻骨铭心地记得,在海上挣扎浮沉的那一夜,她无数次觉得要死了,沉在冰冷的海底,再也看不到黎明,回不了地球。她还想起到现在都没找到,可能已经葬身鱼腹的船员和乘客……   长久以来,杨阳对维烈的罪过没有切身体会,只感动他情圣的过往,当轮到自己吃苦头,差点活活淹死,她第一次感受到魔兽带给这个世界的人的痛苦。 第三百七十章 回归之夜   这一天晚上,杨阳梦见许多碎散的记忆。   不知为何,她感到飞焰在震动,释放出恐怖的热量,烧灼着她的灵魂,仿佛其中一个隐藏的意识不稳定起来,动荡着她的精神世界。   她好像看到了无数可怕的光景,如同地狱一般不毛的红色荒野,恐怖的怪物相互撕咬侵吞,如同宗教画卷中的恶魔。熔岩池、毒雾笼罩的积灰平原,食腐蛇和巨蛇蜥栖身的深水沼泽,无论躁热还是寒冷的风永远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和恶臭,永夜统治着这片罪恶的大地。   他走过白骨堆积的荒野,走过无边的血海,走过暗无天日的负能量位面,心如死灰。现世,一轮红月高悬在黑夜顶端,红得妖异绝伦,如同一颗滴血的心脏。   她看到被魔兽追逐的人们,惨叫和哭号随风飘远,人们惊恐万状地奔逃,被魔爪蹂.躏的血泥喷溅,破碎的残骸溅满了地面。   她看到破败的城市里,乞丐和流民疯狂争抢地上一点恶意投下的发霉食物;野地里,皮包骨头的难民们易子而食,在更加弱小的同类身上发泄和啃食;更多游魂似的人随时倒地,失去了生气,已经被常年的战争税和饥荒压榨得变成了人形的空壳和麻木的野兽。侵略者的阴影笼罩着这个世界,魔族用持续的屠杀消耗着国力人力,榨尽每一滴血肉和希望。   她看到硝烟四起的战场,人们身穿破旧的皮甲作战,少数法师面孔稚嫩,居然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就被赶上了战场,一批批死去,像土里不值钱的杂草,毫无意义地倒下。   她看到少数飞龙和狮鹫骑士孤零零地在天空盘旋,监视着远处一道巨大的漩涡,天空的裂口呈现圆弧的形状,掀起令人身心不快的扭曲感,如同盘旋在这个世界之上的怪兽,吞吐着不怀好意的阴森气息。   她看到一道宏伟的城墙矗立在地平线,守卫着前线,但是当一道肉眼可见的波幅发散,建筑物像面粉一样化为齑粉,一阵阵地动山摇的爆炸声中,城墙轰然倒塌,在魔族的异能下覆亡。里面的士兵法师被一只无形的重力之手压下,压扁的血浆和内脏迸溅,巨大的血池里面全部是断肢残骸。   地狱般的景象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底,使杨阳在梦里止不住地打颤,牙齿格格作响,前所未见的残忍景象震撼了她的身心,令她恐惧作呕。   她看到降魔战争,绞肉机一样吞噬着参战的各族,不断有人死去,异形的魔兽源源不断地从七扇门涌出,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丑恶的异兽千年来徘徊在这片饱受战火和创伤的大地上。   她看到山洪海啸,地震火灾,动荡着这个刚刚经历降魔战争,恢复和平的世界。炽烈的火点暴雨般打下,将一整个都城都淹没在爆炸开来的熔岩里,人们哭喊着奔逃,炽热滚烫的岩浆仿佛淹没了她,炽热焚烧的火石鞭打着她的知觉和意识。   杨阳痛苦万分,又醒不过来,这些只是零散的画面,还没有形成连贯的场景,背后是另一个人亲身走过的人生,他走过大黑暗时代昏暗的长夜,也走过残忍的地狱和人间,走过数不尽的血腥和累累尸骨,她不敢想象他的记忆一旦溃决,如同海啸碾压下来,她能不能承受住。   她不知道席恩怎么了,往日那个和元素精灵开心地互动,专心致志学魔法,渐渐长大的少年似乎已经变成了身披黑袍的青年,漠然行走在残酷的世间,他的记忆变成了铺天盖地的梦魇。   杨阳隐隐感觉到席恩失去了以往的自控和冷静,好像他寄存在飞焰里的记忆受到了未知的冲击,不断沉浸在内心世界中。   许多声音在她耳边回荡,有的是儿童清亮的童音,有的是女子娇嫩的嗓音,有的是男子柔和如咒语的低语,有的是老人阴森诡秘的讥讽,有的是陌生人的谩骂,无数尖刻的,嘲讽的,恶意的,仇恨的,恐惧的……席卷她的脑海。   「席恩,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怎么还不消失?」   「没关系的,席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为我杀了他,席恩,如果你爱我的话。」   「我的徒弟,我很意外你爱上她。」   「席恩,你真是天生的恶种。」   「暗之子,你这个恶魔!」   「命运之子只要一个就够了,你是多余的。」   「让我见肖恩!」   「不必,他不想见你。」   这些声音撕裂着他的身心,一遍遍煎熬着他的意志,好像无尽的拷问和鞭策。   过了不知多久,梦境才稍稍稳定下来。   到处是光的碎片。   各种颜色的光芒在虚无的空间盘旋,每一片都是一段记忆,飘忽着,从她面前游移而过,突然汇聚成一道明亮的白光。   那是光明洁净的长廊。   每一个角落都窗明几净,仿佛神明的力量和光辉的魔法笼罩着这里,从窗户看出去的校园也是,和平宁静,一点也不像传说中培育了无数英雄,抵抗魔族,守护人类前线的学院。   许多人来回奔跑,都穿着雪白的长袍,忙中有序,认出他们的袍子是法师袍,杨阳激动不已——这些人很可能是东方学舍的白袍法师!   其中还有和肖恩一样穿褚色长衣的男女,看起来像是魔法战士,佩戴看起来犀利光灿的魔法武器,领口印着龙与十字架的图案。看来她猜测的没错,那是东方学舍的校徽,肖恩死的时候,恐怕就穿着东方学舍的校服。   杨阳心一痛,心情平复后,喜悦地进入久违的梦境,寻找着席恩的踪迹。奇怪的是,视野是席恩的,她却看不到他,好像他在很远的地方,观察着一切。   根据圣域的记载,东方学舍有两种职业:白袍法师和魔武士,后者魔武双修。三大法师阵营:正义的白袍,中立的红袍和邪恶的黑袍,白袍最注重锻炼,出了不少武艺高手。也因为抗击魔族,培养了不少后世赫赫有名的英雄豪杰,比如英雄王科尔修斯就是东方学舍的军事班出生,圣贤者的姐姐洁西卡也是。   白袍法师和褚色长衣的魔法战士穿梭,杨阳跟随着这些人来来回回,倾听着他们的对话,在席恩的梦里,她能够自然听懂古代语:   「白石山脉地区的地震停止了,六芒协调阵非常有效!」   「还需要去现场查看,这次死了三万人,失踪两万多,太惨了。」   「救灾就交给德修普王室吧,火山爆发明明已经提醒过光复王,要他转移首都的市民,他和首相在干什么!他们的老师那么辛苦,他们还不帮忙分忧解劳!」   「听说他老婆怀孕,菲莉西亚王妃大肚子了。」   「真是不像话!那他知不知道因为他的不作为,多少孕妇死在火山灰下,就不怕报应在他自己的孩子头上吗?」   「五月爆发洪涝,四月首相和玛丽薇莎部长结婚,六月军事大臣华尔特结婚,七月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结婚并请假——他们还真是不肯抽出一点时间,看一眼百姓呢。」   「嘘,嘘,虽然费尔南迪陛下和他的大臣是那副样子,但是别怪到学长头上。」   「学长的变化好大,自从这次回来以后。」   「只要肖恩学长肯担起他的责任就好,他从前太不懂事了。」   「可惜艾诺德老师他们去世了,不然看到如今的学长,不知会有多欣慰。」   「学长补齐的书都保存好了吗,就像他说的,就算有神子神女的结界,也不能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在战火中失去太多宝贵的知识了。」   「没问题,都保存好了,放心。」   「如今灾难不断,那些书籍都是未来的希望。」   「就算我们这一代人都死了,也要给后人留下完整的魔法文明!」   「真是没完没了啊,降魔战争才结束不到四年,就发生了元素枯竭引发的持续天灾。」   「振作点,魔族都赶跑了,学长还封印了次元通道,现在只剩下这场天灾了,再难我们也要迎难而上,而且已经证实,我们能够战胜!」   「没错,多亏学长发明的法阵。」   「除了留守的学徒,走吧,时间紧急。」   席恩,你在哪里?杨阳跟着白袍法师和魔法战士们的脚步,向深处走去。   那是个地下大殿,有着和东方学舍每个角落一样的洁净气息,当先走入的法师们恭恭敬敬地向一个棕色长发的青年行礼,言行举止充满发自内心的崇敬。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学长。」   「嗯,出发。」没有多余字句的男声,杨阳仿佛被巨大的雷霆击中,这声音她曾经无数次听到,清澈明朗的声线,却带着不熟悉的冷静理智。   「誓死追随您,圣贤者阁下!」   杨阳惊醒过来,坐在东城的军舰上,全身震撼发抖。   圣贤者?   *******   一天最黑暗的时刻,却恰是天空破晓之前的时刻。   他走上甲板,解开束发的丝带,棕色的长发披散下来,背脊挺拔,如同黑发少女梦中的那个背影。   相同的俊朗容颜,却和另一个人截然不同,眉间隐含沧桑的痕迹,好像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太多的磨难,琥珀色的眼眸宛如冰镜,不透露一丝情感,抿起的唇瓣内敛着坚毅的意志。   甲板上是墨蓝的夜空和闪烁的群星,整个宇宙的光辉都好像投射在这片苍穹之下,显得广阔又深远。   他伸出蜜色的手腕,感受着空气中的微粒和魔法因子。   “玛那……”   他的声音飘浮在黑暗里,宛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私语。   冰眸微光闪动,他感受着大自然每一丝细微的漾动,感受着遥远的宇宙寂静的呼吸,感受着无数力量的丝絮在外界和内心穿梭——他的魔法,他的意志,他的灵魂,魔法无处不在。   来到甲板,他吹了会儿清新的海风,仿佛充满咸味的风,都是无上的美味。   他慢慢走向船尾。黑暗仿佛有生命般聚在他周围,使得了望的士兵没有发现。   意外听到海豚的声音,他探出头,冰封的眼眸微微软化下来。许多可爱的生灵聚集到船边,发出悠扬的叫声。   和小时候一样,他对自然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和遐想,此刻对着那些拨水悠游的海豚,低空翱翔的海鸟心驰神往,情不自禁地观察和思索,推算着潮汐的动向和四季的变化,月升月落、群星运转和千年前的异同。   所有自然界的动静和美妙,都在他逐渐扩大的感知范围里。   即使用了弟弟的身体,他的元神依然被囚禁在镇魂球中,承受无时无刻的灵魂酷刑,持续了千年,精神的折磨凌驾于任何伤痛之上。他习以为常,如今巨大的干扰反而是感情,那些已经沉淀了千年,将他的灵魂都碾成了残渣,新的尖刺扎进脆弱的缝隙。他精确拔出头脑中那些尖锐的碎片,不顾扎伤的痛苦,以逻辑之链强行将它们拼凑成尚可运转的理智。   现在还加上了感官,能够为他提供更多的情报,太珍贵了,他没有空余的时间愤怒和诅咒,他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玛那元素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他必须竭尽全力解析得到的一切信息。   “魔力环境下降了79.4%,接近枯魔期。”法师睁大眼,“世界之相在干什么,已经一千年了……”   罢了,圣域都已经完结,那些他当年保留的知识都付之一炬。双手无意识地握住船舷,席恩调整呼吸,再次把那些刺痛的情绪拔除,可是它们反而扎得更深,是他自己的痛苦无时无刻咬啮着他,逼迫恨意疯长,占据心灵,紧紧缠绕住灵魂。   他知道提前出现会引起敌人们的怀疑和警惕,可能会打乱他的计划,这是失去理智的行为,是必须停止的行为。   但这是他成为法师以来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面对这该死的现实,想要把这具身体连同里面的灵魂一起撕碎,永不超生。   这双把他的仇人从海底捞起来,那只给魔界宰相喂药的手。   但是此刻,黑袍法师看着头顶的漫天星海,亘古洪荒,广袤无垠的太空,漫漫无际的大海。   无数起伏的鱼鳞和飞翔的海鸟,清亮鸣叫的海豚,空气中的玛那元素,浪涛拍岸,星辰满天,寂静中有着生机盎然的歌唱。   他渐渐平静下来,只想在这里感受魔法,聆听自然界的每一丝回音,从开始到生命结束,多一秒也好,多一个呼吸也好,借助这个恨之入骨,他孪生弟弟的躯体,他,从另一个宇宙归来的亡魂,众神的囚徒,邪恶的黑袍,罪恶的恶魔之王,封印主神的逆神者,在短暂的时间罅隙,重新踏在了这片美丽的大陆上,这个美丽的世界上,倾听着久违的万物之声,那些汇聚成无比美丽的声浪,无数生命的歌声,心脏被悲欢喜乐浸泡着,只要多一刹那,都是永恒。   法师冰冷的眼眸交织着无尽的痛苦与欢喜,喜悦与仇恨。   只要想到他失去了魔法多久,马上就不得不回到那个封闭的囚笼,再次失去魔法的感应,就恨到无以复加,只想趁这个机会,借助这双手,将肖恩,这个该死的弟弟和那个触怒他的魔界宰相,统统沉到血海底部。或者让这个诸神选中的光之子,光辉的命运之子,他善良出尘的弟弟毁灭这个世界,把眼前的一切撕碎一遍又一遍,全部粉碎。也许时间有些紧,但是甚至不用他亲自动手。   既然他重新拥有了身体,深渊之印就可以发挥作用,他可以呼唤地狱的恶魔,他依然是深渊之主,只要有物质媒介,他就可以调动整个深渊的力量,一个层面的重叠,这里就能变成另一个地狱;还有放置在异次元,他当初亲手打开又关闭的深渊之门,他能破除双神的封印;另外五座方尖碑的位置他也清楚,甚至不用全部释放,只要放出一个深渊领主,就能毁灭这个世界,连同肖恩,维烈,那些神明的降临体一起,全部消灭。这艘小小的船只更不用说,这片大海上的每一个生灵,都逃不出这场浩劫。   但是他只是听着,听着生命的声音,听着万物的歌声,他不敢呼唤属于自己的元素精灵,因为在真正归来以前,他还需要隐忍,借助肖恩的身体已经是不理智的行为。但是玛那精灵,那些小小的,智慧还没有进化完全的魔法之源却比元素精灵的感知更灵敏,她们认出了他,无数小小的生灵缠绕着他的意识丝线,这些从艾斯嘉存在伊始,就来到这里,默默支撑这个世界,组成这个美丽世界的微小存在认得他,记得他,从千年前,他七岁第一次听到神级法师的万物之声,与她们沟通开始,就没有忘记他。哪怕他离开了那么久,被囚禁了那么久,听不到魔法,满怀憎恨,变得更加丑恶,自己都认不出,这些小家伙,依然认得出他,欢快呢喃,从千年前他听到她们的声音,孤独的灵魂之间建立起永远的羁绊——   席恩,席恩……   你回来了……   好想你……   痛苦从不会让他千锤百炼的意志动摇,这一声声微小的呼唤却让法师的视线模糊。   还有遥远的景象,就在水族栖身的浮岛,他听到了人鱼的歌声,其中,他看到了多米尼克,他的人鱼朋友,她坐在礁石上,梳理着她丰沛的殷蓝色长发,咏唱着让顽石都能融化的情歌,珍珠坠饰映照着她清澄湿润的眼波,他铸造的浮岛充满生机,千年后依然屹立在大海上,人鱼们都还活着,过着幸福平静的生活;海精灵原来也活着,还有最后一支精灵存在,在他的暗精灵朋友们都战死了以后;妖精,沉星森林的妖精,在花蕾中贪睡地打着呼噜,那些白妖精和他收养的光妖精一样,翅膀上的鳞粉闪闪发亮,一个妖精长老居然还记得他做的百花蜜蛋糕,喃喃说着要求供奉的梦话。   在环绕三大陆的海洋深处,水生动物的家园,他看到了海妖和娜迦,远古的两支异族蜷缩在厚厚的茧里,等待着漫长冬眠后的苏醒。因为是魔法生物,和魔力环境息息相关,从黑暗历后期,他们就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因为魔力环境的衰弱,他们已经沉睡了太久,为最后一缕生机苦苦挣扎,如果等不到黎明,那会是怎样的遗憾……还有许多死在大黑暗时代,再也看不到黎明,他的侏儒朋友,精灵,坎德人,金龙,人类……其中,也有和他一起冒险的伙伴,他死去的矮人朋友,东方学舍认识的部下,肖恩的同学老师。   玛那精灵依然环绕着他,无所不在,包容着这个美丽的魔法世界,风温柔地吹拂过他的耳畔,诉说着亘古不变的私语,无论时光如何变迁,他依旧是魔法之王,魔法精灵铭记和思念的王者。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没有复仇,没有毁灭,只在原地静静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长夜将尽,极夜之后的第一缕阳光照亮整个大海。   这个他归来的早晨,万物初晴,金色的辉光漫漫越过海面,是最美的日出。   “肖恩,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一个船员走上甲板,惊讶地看着棕发青年的背影,不知为何,那个身影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悲伤,那个青年背光的身影转过身,他的眼睛是深渊也是大海。   “肖恩!”   看到棕发青年突然倒下,担心的船员急忙跑过去,奇怪,怎么昏倒在甲板上?   这时,他听见嘹亮的哀鸣,探出头去,看到在晨曦下涌动的波涛。水生动物们恋恋不舍地追在船后,唱着失落的歌,仿佛失去了一个好朋友。 第三百七十一章 凝聚的黑暗(上)   无声的世界,是令人窒息的沉闷。   贝壳和其他细小海底生物被拨开的平整沙地上,棕发少女全神贯注地用尖石划着复杂的图案,搜索脑中的记忆。四天了,她一直在做这个枯燥的工作。   红发少女守在她身边,她意外知道,昭霆的魔法实力居然十分强悍,月私下教授她魔法,还指点了她已经失传的魔阵系。虽然昭霆学习的时日尚短,但是水平恐怕已经不亚于杨阳,古魔法本来就远超现代的元素魔法。   现在昭霆画的就是风雷两系的复合法阵,能够召唤出闪电龙卷。实验下来,她的闪电束能够打破希莉丝的光盾和圣光之屏,威力强劲。   但问题是,即使她们强行破除笼罩在废墟外面的结界,在海底又能逃去哪儿?还是要淹死。   但是有点事情做,总比束手无策好。   昭霆沉默下来,看着自己画好的法阵,道:“如果能成功就好了。”希莉丝叹道:“是啊。”   被困在这种地方,饶是她们俩都胆子大,也不免心惶惶然。   这时,一个优雅而清冷的女声响起:“我送饭来。”   希莉丝立刻握住剑,和昭霆一起摆出如临大敌的姿势,直到对上来者平静无波的眼神,才恢复自然的站姿,生硬地打了声招呼:“埃娃。”   这个名字,是她们四次偷袭未果,不得已休战后问出来的。   既然是救命恩人,哪怕制住埃娃威胁她,她们也没法真的下手杀人。虽然对海精灵的规矩,两人是气恼又不解——凭什么救了人再把对方关起来呢?就怕有人发现海精灵的住处吗?现在又有谁会对她们不利了?   海精灵女子上前,将一只竹篮放在脚边。里面都是些海产,但荤素搭配得很均匀,看得出烹饪者细腻体贴的心思。两人嘴唇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   她们知道埃娃心地善良,不然不会送饭,当初也不会出手救人。冷漠的外表应该是海精灵的特征,但以她们的心情,实在无法坦率地道谢。   埃娃等了片刻,见她们没有攀谈的意思,眉间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落寞,转身离去。两个少女对视一眼,蹲下来翻找篮子。   “又是鱼!我想吃香喷喷的猪肉!”昭霆失望地大叫。希莉丝呵斥:“有得吃就不错了。”她比同伴了解海精灵,和陆上的同族一样,这种生物只吃素,埃娃肯料理荤菜给她们吃,已经是很给面子。   昭霆往嘴里塞了颗鱼丸,蓦地瞪大眼:“海豚!海豚!”   “嗯?”希莉丝朝她指的方向看去,也露出惊喜之情,“真的!”   两只海豚用鼻子拱着结界壁,一直到她们靠近也没有离开,摇摇摆摆好像在表达善意。昭霆看得目不转睛:“好可爱!”   “是啊,可惜不能喂它们东西。”希莉丝遗憾地叹气。没多久,海豚们似乎觉得无趣了,纷纷游开,把两个少女留恋的视线抛在身后。   吃得差不多时,希莉丝感到腰包发热,急忙打开,看到里面一只小徽章,一拍脑袋,惊喜地喊道:“维烈!”   ******   维烈没想到他一觉醒来,肖恩上一秒还柔情款款地扶他起来喝药,一脸关怀备至,下一秒就横眉冷对。   其实肖恩之所以那么温柔,是看维烈爬不起来,扶他起来时,不知为何,有一种深刻至极的怀念和感伤涌上心头,让肖恩情不自禁地放柔了每个步骤,小心翼翼,如视珍宝。   可是看清喝药的是个什么玩意儿,他立马脸色冷下来,把宝贵的药碗搁到了一边,把错认的“病人”扔了下去。   “你终于醒了?”   肖恩脸色沉冷,揪着维烈的领子,重新把他从床上提起来,“睡得香吗?做了多少美梦?”   “肖恩?”维烈呆呆仰视友人,满脸委屈,他刚病好,感觉还很不舒服呢,好像梦里喝了好多咸苦的水。   “你不记得吗,我们遇到了船难,就是拜你制造的海龙所赐。我救了你,结果杨阳、希莉丝、昭霆、耶拉姆,都不见了。还有一船的人,可能都死了!”   既然在那个时候选择救下维烈,肖恩本不该后悔,可是他后悔了,由衷后悔,每日每夜都咀嚼着后悔的滋味,这时看着这张还一脸无辜的面孔,更是恨不得把当时那只伸出去的手剁了!把看见这家伙的眼睛挖了!哪怕救个呼救的水手都比这厮好!   听到伙伴们可能葬身大海,维烈感应了一下,杨阳没死,除了一点浅浅的感伤,就没什么感觉了,想了想,偏头道:“对…对不起。”他一生造孽无数,但认错态度总是最好的。至于认错后是否知错和悔罪就是另一回事了。   “……”   肖恩眯起眼,眼神冷漠如看死人,如果他有记忆,再照照镜子,会发现这个表情和他一个血亲十分相似。   “如果希莉丝和杨阳她们死了,我就杀了你。”   莎莉耶惊讶地看向棕发青年,但是仔细想,确实无法释怀。即使有迁怒之嫌,也不能原谅维烈。   魔界宰相嗫嚅道:“可是,海龙不是我召唤出来的。”这倒是实话,可是后面就不是了,“魔兽也野性化了,不听我使唤,我也没办法……”他开始扯着老生常谈,翻来覆去为自己辩解。   听他絮絮叨叨了一阵,肖恩沉静地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维烈打了个寒噤,麻木的神经也接受到了死亡威胁,又想到万一那个让他怕得不得了的女人出现,他还需要肖恩保护,立刻识相,开动脑筋,“对了!希莉丝问我讨过一个小道具,共鸣之章,我可以联系上她!”   不一会儿,魔界宰相的呼唤就有了回音:   “联络上了,她们在海精灵的领地。”   肖恩和莎莉耶喜出望外,忍不住相互拥抱,尤其从降落在窗子上的火凤凰那里得知杨阳和耶拉姆也平安无事。   因此他们没看到慢半拍的维烈听出希莉丝提到的一个名词,露出狞恶的表情。   精灵?   竟然还有精灵活着?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两个少女轻率地把精灵的下落透露给了魔界宰相,只着急地通过「共鸣之章」呼叫同伴,叙说她们的情况。   得知两人被困在海底,肖恩焦急地来回踱步:“要首先确定她们的位置,我教昭霆一个传位术,我会‘水中呼吸’、‘海之斗篷’两个法术,可以在海里行动和呼吸。能够打破结界最好,但是要她们查仔细了,废墟不要有人,万一隔水结界破掉,害死其他幸存者就糟了……”   他很快完善了救援计划,拿过共鸣之章传达,也和菲尼克斯商量了如何与杨阳两人汇合。   当他转过头,肖恩的神色稍稍缓和,但是想到船上其他生死未卜的人,还是没好脸色。   维烈眼珠转了转,露出可怜兮兮的神情,掀起被子:“肖恩,我不舒服,先睡了。”莎莉耶开口道:“要不要喝粥?这里还有半碗鱼粥。”其实是她不喜欢腥气的鱼,肖恩却说小孩子不可以挑食,每天给她带来,虽然小点心不错。   维烈漫不经心地摇摇头,装睡地闭上眼。   肖恩也顾不上他,送别菲尼克斯后,就大步朝甲板走去——他在拉克西丝的船上还要打工,从清晨五点到晚上八点。为了养活两个同伴他愿意,但维烈,他今后真不想管。   这会儿维烈已经闭上眼,借用体内能够调动全部魔兽的「母核」,全神贯注地感知魔兽。虽然他只放养了两只海龙,但它们已经生育了一只。   让海龙袭击海精灵的领地,把这一群漏网之鱼消灭!   他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恶狠狠地笑了。莎莉耶蹙眉,不知维烈做什么梦,这么可怕的表情。   *******   海底幽境——   由天然的珍珠石和珊瑚筑成的宫殿里走出一个优美的身影,墨绿色的长发仿佛水草般柔软地飘动,手里拿着竹篮,步伐不快不慢,似乎对身外事毫无感触。   “埃娃。”   唤住她的是个看来年龄稍大的海精灵,一样颜色的波浪卷发,头戴蓝宝石和珍珠王冠,眼底有着淡淡的心疼和不苟同:“又要去见那两个陆上人了?就不能不管她们吗?”   “她们已经对我友善一点了,我不想前功尽弃。”   “友善又怎么样,她们是陆上人,终究不会接纳你的。”   埃娃沉默片刻,道:“对不起,妈妈。”语毕,转身离去。目送她的背影,海精灵女王幽幽叹息:这个寂寞而好奇的孩子,总是渴望接触那片遥远的陆地,到底要吃几次亏才会学乖?   摆脱了母亲,埃娃穿过覆盖王宫的膜状结界,投入冰冷的海水,流畅地游着。虽然脸上依旧没有明显的表情,但她的内心的确可以用欢欣鼓舞形容。   打小时起,她就和冷漠的同族处不来,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从而对充满变化的陆上非常感兴趣,经常靠近岸边。后来被母亲发现,三令五申,才打消了冒失的念头,改为搭救遇难者。可是人类的男性一见她就露出不轨的企图,女性多半歇斯底里,很少谈得拢,即使谈拢了,时候一长,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拿她出气。久而久之,她心冷了,失望了,不再时不时游到海上,救也只救同性。而这次救的两个,给她的感觉很好。   希望今晚她们会多跟我说两句话。   漾开微笑,她加快速度,突然察觉周围的水流有变,转移视线,一个巨大的阴影逼近过来。   埃娃心中一惊,海精灵是所有海中生物的朋友,但魔兽不是,它们只听命它们的创造者。还好因为维烈的生物学没学到家,海中魔兽不多,这三只海龙是最让海精灵一族最头痛的。他们试过杀死经常制造船难的海龙,但是魔兽的再生力非常麻烦,海龙的躯体又庞大,还能掀起海底的巨浪和风暴,使得冰魔法师们很难靠近,好不容易才长期驱逐到外海。最近因为寒潮,海龙又游到温暖的内海。   发现精灵,魔兽立刻游了过来,张开黑洞般的巨口。   就在这时,埃娃脑中一晕,失去了神智。   ******   维烈惊醒,不知为何,他和海龙失去了联系。   大概被杀了吧,维烈暗暗切齿,海龙太难制造了,当初还是拜托缅和零两位科学家。考虑到降魔战争的战况,要切断盟军的海上后援,于是两个科学家参考了弗雷德的空气异能和伍菲的雷电异能,制造了海龙的魔核。那种安装了天气系统的智能生物可不是维烈能创造,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算了,回头我回摩耶一趟,再撒毒,维烈再生一计。千年前他担心精灵没杀干净,就在艾斯嘉世界的大气层释放生物毒素,但是那种根据精灵体质设计的毒雾渐渐消散了,也可能是海水阻隔了生物病毒,居然有一支精灵活下来了。   维烈磨着牙齿窃笑,快意更胜过恨意。漫长的千年岁月,他早已淡忘当年的情伤和仇恨,只是对精灵生杀予夺的瘾无法戒断,一朝尝到甜头,再也无法忘怀那种强者主宰弱者的肆意。   他进入了充斥着血腥甜梦的梦乡。   梦中,那座海精灵城外长出赤色的方尖碑,一道梦幻般的倩影缓缓浮现,遥遥望过来一眼,那魅惑绝伦的身姿让他想起一个女子的轮廓,自己吃剩一半的手肘。   维烈吓得尖叫连连,再不敢造次。   当肖恩晚上疲惫地回到舱房,只见莎莉耶一脸气恼地坐在床上,瞪着另一头的同伴。   维烈仿佛做噩梦一般翻来滚去,捧着手哀哀叫,被子掉落在地。基于自己也不明白的习惯,肖恩叹了口气,还是上前帮他盖上。   ******   【后记】   原版这里开始,席恩就一直帮助主角们却被嫌弃,无论他救了杨阳她们多少次,主角团永远不知感恩,大义凛然地唾骂他,一派正义使者的模样讨伐魔王,活像她们才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反之对身边的侵略者就各种袒护脱罪,全是靠着魔王屡屡放过才活到最后。   所以新版合理化修改后,席恩目前还被囚禁在魔界,一肚子气,没空管弟弟的朋友们,自己想办法。下面把昭霆希莉丝顺手救出海底也是清场,免得她们再引来祸害(海精灵的顾虑真没错,就像人类贵族一次次对人鱼妖精的觊觎一样,怀璧自罪,哪怕没有魔族还有好色的人类呢。何况维烈还在这个世界游荡,对屠杀精灵有执念)。   这里,希莉丝和昭霆就透露了海精灵的存在,如果不是席恩派去的恶魔救场,海精灵就灭族了。当然他也没安好心,顺势占据了海精灵城,作为他回归艾斯嘉的一个隐藏基地,但总比海精灵再被维烈杀光好。当然,主角们不会知道的,知道了,也不会对维烈怎么样,估计就被他糊弄过去了,说什么海龙自己行动之类,原版杨阳他们不知被魔兽害了多少次,还是选择看维烈的脸色活下去,其实是没胆加没用,关键还是缺少实力和原则。   虽然海精灵们谨慎,收容昭霆两人的不是海精灵城,距离很远,但是维烈那种毫无人性的疯子假如找不到,在整个海里释放生物毒素也做得出,别说海精灵了,水生动物和水里的异族都要完蛋。何况魔兽能搜寻到精灵,当初他的设定。   其实维烈这种给点机会就要作恶的恶人,学不会教训,随时有可能危害周围一切,只有彻底杀死,或者把他关起来狠狠折磨,才能消停。因为他其实没什么真本事,真的剥夺他的异能和背后的魔界势力,他毫无还手之力。吓狠了也不敢反抗,更不敢复仇。但因为贱人的本性,对他越好越把自己当回事,践踏没有反抗之力的对手特别起劲,所以最适合他的刑罚就是关起来永世折磨了,什么恶也没法做。之所以现在蹦跶得欢,是因为和主角们一个团队,假皮具还贴着。虽然新版后来杨阳他们知道维烈的真面目就不袒护了,但维烈还和一个主角有麻烦的关系,使得他多活了不少时间。   注:共鸣之章在《交汇的道路上》出现,希莉丝,肖恩,月和轩风有,原版我把这个忘了。   海精灵城外出现的方尖碑其实对应的是梦魇之王奇蜜拉,另一位深渊领主,不是魅魔之王格蕾茵丝,只是梦境之力的释放,就吓住维烈了。   真叫维烈千年前拿着两件从艾斯嘉出土的神器,这类攻击统统免疫,又有他讨厌的两个科学家给的全套武装,让这群妈宝魔族和维烈横行无阻,否则他们这种货色早就完蛋了,千年来维烈则是依仗众神的庇护。 第三百七十二章 凝聚的黑暗(中)   新学的法术需要熟练掌握,攸关性命,这一点肖恩非常严格,希莉丝和昭霆也明白严重性,万一在水中游到一半法术断了,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反复练习“水中呼吸”、“海之斗篷”两个古魔法,确保能连续释放。   基于月的言传身教,昭霆也仔细地检查自己画好的法阵,避免有一个符文疏漏或错误,然后才施加固化魔法。复合法阵发出一阵淡淡的金光,每个线条和符号都变得清晰稳固。这样,即使有大浪或风,流动的砂石也不会让法阵变形。   昭霆不禁想起当初神官在神殿后院画的召唤法阵,根本没有检查,也没有固化,居然还能被猪踩掉粉笔,万一擦掉一两个符文,她和杨阳就会掉到星界和现世的空间缝隙,不禁打了个寒颤。   至于肖恩担心的问题,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这几天她和希莉丝到处看过了,又认真搜查和呼喊了好几次,这个小城没有除了她们以外的人。   当希莉丝告诉情人,感到他失落的情绪,海龙号的其他成员恐怕凶多吉少,心下也一阵感伤,后怕又庆幸,她们这个团队居然一个人也没少,都活了下来,真是顶天的幸运了。   可是不知为何,当晚埃娃没来送饭,因为练习魔法筋疲力尽,两人睡下了,决定第二天再冒险离开。   因为没吃晚饭,昭霆睡得不深,当听到异响时,比同伴更快警醒过来。   “谁?”   回应她的是压抑的静默,跟着爬起的希莉丝借着头顶的夜明珠看清来人,松了口气:“埃娃……什么事?这么晚了。”话音未落,她想起这是海底,也许已经早上了也未可知。   海精灵仿佛一尊雕像般伫立着,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昭霆注意到她看了一眼自己画下的法阵,眼中流露出兴趣,心中诧异,她还特地施加了幻术的障眼法,眼前的精灵居然看破了!   “收拾一下,我送你们走。”   突来的喜讯冲走了她的在意,两个少女异口同声:“你放我们走!?”   “宫里发生了一点事,再不走你们会丧命。”埃娃简洁地道。两人根本无心听她解释,快手快脚地整理好衣物。而埃娃也料到会这样,二话不说合起手施法,不一会儿,一个水球似的结界将三人包起来,缓缓上升。   昭霆兴奋地趴在壁面上,急得直跺脚。希莉丝犹豫片刻,道:“你这么做,会不会被其他海精灵处罚?”埃娃神色漠然:“这我自己会解决。”   “哦。”接不下去的希莉丝很是尴尬,半晌,还是小声道,“谢谢你。”   “……”海精灵微微一震,脸上浮起异色,随即被冷漠覆盖。习惯了她的冷淡,也区分不出其中的区别,红发少女不以为意,转过头,和同伴一起兴致勃勃地观看海里的景象。   过了好像一世纪那么长的时间,结界终于浮出水面,两个人类不约而同地发出欢呼。   拍浪声响,埃娃手指迅速游近的海豚:“它们会送你们去你们的同伴那儿,我们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放下心里的大石,昭霆诚恳地道:“别这么见外啦,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也算朋友,随时欢迎你过来玩,但你那里我们是绝对不去了。”希莉丝点头附和:“你们海精灵,对人太不友好了。”   埃娃留下一个轻嘲的笑容,转身没入水中。   ******   “阿嚏!”   魔界宰相打了个老大的喷嚏。一旁的金发少女立刻仿佛惊弓之鸟般跳起来:“你又感冒了!?”   “没有,没有。”维烈连忙澄清,他也不想再生病,用随身携带的药治好了,打量室内,他迟来地发觉,“肖恩呢?”   “这个时间他肯定在厨房,女魔…这艘船的船长规定他五点就必须上班。”莎莉耶言下有几分不平。   听到厨房,维烈顿时饥肠辘辘,他喝光了昨天剩下的鱼粥和今天的水果粥,这些当然不够:“莎莉耶,我饿了,你带我出去好不好?”   “去干嘛,被女魔头发现,当心她也压榨你。到时间肖恩会带饭下来的。”   “可是他只带你的饭。”维烈委委屈屈地道,莎莉耶理解,最近肖恩正在气头上,但是看维烈可怜,加上杨阳她们都找到了,她消了气,于是起身带路。   不料才走到门口,他们就被一个水手赶了回来:“非常时刻,请不要离开房间。”   “什么非常时刻?”莎莉耶不满地质问——这是把他们当囚犯吗?水手朝维烈投以打量的目光——这么个大男人,病好了还只让朋友干活,每天好吃懒做,活像个寄生虫。小姑娘也罢了。   对莎莉耶的问题,他如实回答:“我们要去猎船,非战斗人员不允许参加。”维烈和气地道:“我们无意参加,只是餐点什么时候送来?”   “肖恩一会儿拿下来,待在这里,有危险会通知你们。”说着,水手关上门。   拖着手上的拖把,棕发青年心不在焉。迎面走来的传令兵见了,关怀地道:“肖恩,进船舱休息吧,早上刚昏倒。”   “我没事。”肖恩的神色有几分神不守舍,据船上认识的朋友说,他早上站在船尾,好像在和海豚说话,之后就失去了意识。可是他应该没有梦游症,而且当他醒来,心中就充斥着无法言喻的感情,整个人空空落落的。好像有谁占据了他的身体,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但是那种感觉没有令他反感或痛恶,反而怅然若失,于是顶着拉克西丝要他回舱房的命令,一直在甲板上劳作,想要那位上身的幽灵回来。   “快下去吧,被船长看见,又要骂你了。”   肖恩皱了下眉,听出他们的意图,问道:“你们要去哪儿?”他有不祥的预感,那天小姆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杨阳和耶拉姆的下落,万一拉克西丝窃听,然后跟随火凤凰找到东城的海军……那就等于他们给东城舰队带去了海盗,虽然这场官捉贼背后可能是城主之间的较量。   “抱歉,这是军事机密,我不能透露。你把这块地拖好,就回房去吧。”   “哦。”肖恩很不情愿地拖延,这时,他感到了共鸣之章的震动,自从发现这个道具的作用,擅长炼金术的他已经破解,缔结了更强力的法术连接,顿时意外——希莉丝和昭霆没有等他的接应,已经离开海底了!?   了望的士兵大喊:“船长,有人骑海豚接近,左面!”   “你怎么还在甲板上?”判断出来人没有威胁后,走出船长室的拉克西丝先数落了“奴隶”一句,再回头细瞧,扬了扬眉,朗声道,“减速!”   “停下来!前面的船停下来!”   紧接着,海风送来两个清脆的女声。肖恩冲到船舷,叫道:   “希莉丝!昭霆!”   果然是她!拉克西丝做了个手势:“放小船!”然而没等船放下,希莉丝已经抓住情人抛出的缆绳,飞快爬上,扑进他怀里。   “希……唔!”刚张开的唇被堵住,四下响起一片口哨声。   良久,两人才分开,棕发青年俊面微红,紧紧抱住情人,红发少女的双手环绕着他的颈项,余悸未平地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打断两人对视,让他们清醒的是一个嘹亮的怒喝:“喂,你们要亲热也别忘了别人啊,快拉我上去!”   两人刚把骂骂咧咧的昭霆拉上甲板,拉克西丝已来到近处,一脸见到熟人的喜悦:“好久不见了,丫头。”   “元……”希莉丝吃惊地指着她,叫得惊天动地,“元帅!?”   “什么!”肖恩和昭霆一齐傻眼。   “哦呵呵呵,正是我。”拉克西丝比了比肖恩,“你看中的男人?不错。”希莉丝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哪里,呆头呆脑的。诺因好吗?还有莉莉安娜。”她怀念地问起两个童年玩伴。   “那臭小子就跟你记忆里一样活蹦乱跳没有长进,莉亚倒是稳重多了。怎么样,跟我回去吧,他们都很记挂你。”   “对不起,元帅,我答应了陪同伴完成旅行。”希莉丝婉拒,然后四下环顾,用怪异的眼神端详对方,“倒是您,乘着这样一艘船,穿着这样一身衣服是想干嘛?连克鲁索大哥也打扮得不伦不类。”   参谋长叹气:“简而言之,就是阁下在元帅府待腻了,出来找乐子。”   “我猜也是。”   “胡说八道!我是出来惩奸除恶!”拉克西丝转头教训部下。肖恩插口:“你是要去偷袭东城海军吧,可是我们还有同伴在那里。”   “……”希莉丝和昭霆惊讶地看着他。拉克西丝主仆也浮起意外之色。   ******   装饰得富丽堂皇的船长室内,长相清秀,一看就知道是女性的小厮把玫瑰红茶分送到主客面前,退了下去。   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拉克西丝扫视对座的五人,坦然道:“老实说,我本来不打算管你们的同伴。”   昭霆立刻横眉怒目。其他人的表情还是很沉着。   “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元帅。”瞥了眼桌上的海图,希莉丝代表发言,“这场战斗我们不打算介入,所以也无权要求你帮助我们……”   “不对,希莉丝!”莎莉耶打断,“她是跟踪小姆才找到东城的海军,她欠我们!”   “你们可没答应让我跟踪哦,小妹妹。”拉克西丝眨眨眼,促狭地笑了,“所以我一·点也没欠你们,倒是你身边那位,总共欠我两万八千七百四十三金币。”正在喝茶的维烈呛住。余人石化。   “你怎么会欠这么多钱!?”几个少女惊呼。肖恩气愤地道:“是她乱加的!我没有花一分钱,一直在打工!”   “哼,你不承认也无所谓,我这里都有字据。”   希莉丝定了定神,道:“总之,我希望您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借我们一艘小船,我们自己去救人。”拉克西丝锐利地注视她:“你还不够冷静哦,丫头。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你们离开了大队还能平安吗?简直是最好的靶子。还是等我胜利后再说。”昭霆心急口快:“你能保证你一定胜利?”   “只要你们不添乱的话。”拉克西丝信心十足。莎莉耶咄咄逼问:“万一杨阳她们在混战中出事,你拿什么赔?”   “赔?指挥官出事的机率还比他们大。罗兰那伪君子一向照顾平民,他的部下也不例外,肯定让他们待在后方。”   维烈轻轻放下茶杯,温和地道:“请问,如果我能够找到我们的同伴,带她们走,元帅愿意拨船吗?”他也发觉了友人最近的态度变化,打算好好表现,换来冰释前嫌。   拉克西丝没有回答,疑惑地打量他:“你…好像有点眼熟。”   “呃——”   “想起来了!你是搞砸拍卖会的小羊之一!”拉克西丝击了下掌,转向昭霆,“还有你!”棕发少女啐道:“什么小羊,本小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严昭霆是也!”莎莉耶习惯性地吐槽:“你以为你是山大王啊。”   “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黑色了?”没理会两人的拌嘴,拉克西丝盯着维烈。   “本来就是黑色,那时是有点原因。”维烈含糊过去,拉回正题,“就如希莉丝所说,我们不想牵扯进这场战争,听你说,东城一方也不会让平民参战,那么只要元帅肯割爱,我们有把握自己救出同伴离开。”   拉克西丝换了个闲散的坐姿,懒懒扬唇:“如果不是丫头出现,你这个要求我绝对不会答应,不过现在嘛……”她瞥了希莉丝一眼:“我相信她看男人的眼光。”   考虑到的确是通过火凤凰找到敌人,而东城海军也不是泛泛之辈,一旦打起来,可能连累这些冒险家,还是放人为妙。维烈能上东城的军舰救人,说不定还能打乱敌人的阵脚。   反正有希莉丝,肖恩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第三百七十三章 凝聚的黑暗(下)   乘坐着拉克西丝拨出的船,一行人离开了海盗的本队。   “我们就这么冲进东城的队伍救人?”昭霆的眉间写着怀疑。掌舵的士兵翻了个白眼:“怎么可能,没看到上面的旗子吗?”   绣着八颈黑龙王的深蓝锦旗。   “这面旗子怎么了?”   “……”士兵差点跌倒。维烈代为解释:“是东城的军旗。”流浪了一千年,五大城他都很熟悉。东城的旗帜从黑暗历的前身奥斯曼帝国就不变,而从黑暗历,魔族就来到这个世界肆虐了。   昭霆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莎莉耶不失时机地讥刺她孤陋寡闻,两人又吵起来。却是越吵越亲昵,分离数日,她们彼此都十分挂念担心对方。   希莉丝询问掌舵士兵:“是你们俘虏的船?”   “是。”   “暗号呢?暗号不知道的话还是没法接近。”   “放心,知道,阁下做事不会有疏漏。”士兵的语气充满了敬佩。   “是啊,真希望成为像元帅一样的女人。”希莉丝由衷感叹,突然发觉情人不在,左顾右盼,“肖恩呢?肖恩跑哪儿去了?”   “对哦,刚刚还在。”被她一提醒,余人也觉得奇怪。维烈蹙眉,现在友人一离开,他就感到不安,深恐魅魔女王出现,道:“我们分头找吧。”   士兵不同意:“马上就到预定海域了,你们还是待在这儿比较好,他大概又去船尾了,不知怎么回事,海鸟海豚都喜欢亲近他。”   “我一个人过去看看。”不想再和情人分离,红发少女向船尾走去。   穿过甲板,一道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棕色的长发,褚色长衣的削瘦背影挺拔又孤卓。果然,海豚清亮悦耳的叫声传来,波浪起伏的海面涌动着海洋生物,船舷上停满了各色各样的海鸟,海鸥在低空盘旋,动物们仿佛和人类朋友交流着常人听不见的话语,还有无数红发少女无法听到的“语言”在空气中传达。   一只小小的海鸟停在青年肩上,发出稚嫩的叫声,棕发青年的侧面流露出微微的笑意,脸上每一根线条都宛如融化的冰石。   希莉丝一怔,但是当察觉她靠近,肖恩立刻进入无形的防备,深深注视她:“希莉丝。”   他说,轻柔而费解,像是在念出一句他不确定具体效用的咒语,但每个音节都能化为最致命也最深奥的魔法,这样的声音具有非凡的魔性。   红发少女怦然,心上人只是念着她的名字,奇异的口音却有着不同以往的魅力。   她注意到肖恩平常随意敞开的衣领此刻包住了修长的颈项,紧紧扣起,带着一股禁欲的气息。但是不知为何扣错了一粒扣子,这像是粗心大意的习惯让她莞尔,上前帮他重新扣。   棕发青年的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几乎是容忍地让她把手指放上来,只是一道隐秘的物理防御结界又叠加在本来就层层防护的魔法防壁上面。   暗潮汹涌的气氛中,希莉丝系好了扣子,不知为何,看到蜜色皮肤的喉结,她咽了口唾沫。   为了排解这种心情,她没话找话:“你在这里干什么?”   “想点事情。”修长灵活的手指将海燕放回天空,毫无情感的双眼遥望远方的海平线。希莉丝关怀地看着他深思的侧面:“又在想以前的事了?跟你说过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棕发青年沉默片刻,突然道:“‘我’一直是这样吗,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咦?”希莉丝一怔,“是啊,维烈带着你找宿命的另一半,说要给你回想起来的勇气,找了一千年呢。”   在她的视野里,那张俊朗的容颜表情淡然,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却好像有一簇幽微的火焰在燃烧,像是冰泪石中的火焰,酝酿着恐怖的热量。   “原来如此。”他淡淡地道。   轰!远处穿来一声疑似炮击的巨响。   “那边好像已经开打了。”   昭霆兴奋得跳上跳下,可惜这个距离,只能模糊地望见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具体什么战况完全看不清楚。   侦察兵喊道:“看到目标了!有两艘护卫舰,接下来怎么办?”   不用他通知,其他人也捕捉到作为标识的红影——盘旋在一艘船上方的菲尼克斯。左右还有两艘船。   “停在这里就行。”维烈胸有成竹地道,“我用空间弯曲术过去,把杨阳和耶拉姆带过来。”他把背包放在靠船舷的位置。   希莉丝拉着肖恩正好走近,闻言道:“快去快回,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很快,只见空间扭曲的光色波浪出现,桅杆下面出现了三个身影。   船上的成员暗暗惊愕,他们看似普通,其实都是拉克西丝手下的精锐,见多识广,时空系魔法都是禁咒,连宫廷法师都不会,这个白衣青年信手使来,到底是什么来历?   杨阳和耶拉姆踉跄了半步,稳住了身体。不知为何,杨阳的神色很不自然,一看到肖恩,就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眼神。   “阳!”昭霆欢呼着抱住表姐,问长问短。见她无恙,耶拉姆显然松了口气。莎莉耶像要跟损友别苗头似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们快点离开。”希莉丝嘱咐舵手——东城随时可能发现杨阳他们不见了,幸好火凤凰聪明,还是保持着盘旋的姿态。但是东城的防御如此严密,还派护卫舰守卫,可能还有人手专门监视。是她漏想了,灵兽只剩下菲尼克斯一只,有灵兽为仆的法师,当然受到重视。   “肖恩。”维烈走向友人,开心地想要抱过去,表个功。   棕发青年走到旁边,不想接受在他看来恶心至极的拥抱,同时挣开希莉丝的手。然而就在这时,船只起航,耶拉姆晕船症又犯,捂着嘴巴朝船舷冲去,正好撞上他。   应该武艺高强的光之子却下盘不稳,往后倒了下去。   两人一齐倒地。耶拉姆按住嘴压抑反胃感。余人见状急忙上前搀扶。   “死小鬼,你怎么这么笨手笨脚!肖恩也是!”昭霆数落。被这句话触动,想起友人刚才的排斥,瞬间的对视,一股强烈的熟悉感冲击心房,维烈停下脚步。   脑中惊雷乍响,他冲口道:“你不是肖恩!!!”   一道重力冲击波沿着甲板激射而出,木屑纷飞,被撕开的木板四分五裂,露出底下的船舱,船员骇然变色,幸好维烈情急下失了准头,异能又难以控制,不然希莉丝和耶拉姆会被当场撕成两半。   棕发青年一个短距离瞬移出现在船外,悬坐在空中,目光冷淡地看着这一幕。   杨阳惊愕地瞪视他,心中有个猜想呼之欲出。   “席恩……席恩……”维烈喃喃念着让他血液沸腾的名字,分不出是狂喜还是切齿,“是你。”   昭霆等人被这个变故搞懵了,呆立在原地。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杨阳全身发抖,注视那张熟悉的容颜,和宿命的另一半一模一样的容颜,想起曾经做过的梦,在肖恩的孪生感应看到的身影,还有那个最深刻的梦境:“席恩……”   他就是圣贤者,肖恩的哥哥?   “你是谁!”昭霆大声道,手指对方。其他人也一霎不霎地盯着他。   “席恩,肖恩的双胞胎哥哥。”棕发青年一字一字道,扫视这些弟弟的同伴。杨阳目不转睛地注视他,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众人更加混乱。希莉丝眼望维烈:“他是肖恩的哥哥?怎么没听他提起过?”肖恩有想起一些记忆,说他有个姐姐,但从未提及还有个哥哥。   “因为他压根不记得!我也希望他永远别想起来!”维烈冲口道,死死盯着对方,黑眸仿佛燃烧着漆黑的诡火,让杨阳觉得心惊胆战。   丝毫没察觉她的目光,维烈声色俱厉地道:“你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立刻回去摩耶!”   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席恩冷冷一笑:“你以为你能做到吗。”   “我为什么做不到!”他冷漠不屑的目光仿佛让魔界宰相受到未知的刺激,清俊温润的脸孔完全变形,尖声道,“当年你把肖恩和王害成那样,是我抓住了你,是我关押了你!”   “到底怎么回事?”杨阳也想问清楚:难道席恩就是肖恩失忆的原因吗?昭霆问道:“他对肖恩做了什么?”   维烈语塞,其实他真不知道席恩做了啥,也没那么多义愤为曾经的朋友出头,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他早已丢弃了良知,也抛弃了友情,杀死收养肖恩的姐姐洁西卡,也差点杀了肖恩。后来席恩封印了次元通道,幸好他和肖恩的养女菲莉西亚缔结了一个血契契约,菲莉西亚把他召唤来这个世界,叫他杀了席恩,他就在自己的情绪下追去了地球。   后来冥王好像说过席恩做了什么,但维烈忘记了。   一个沙哑的笑声响起,杨阳从未听过如此邪恶,嘲讽的笑声:“我是他恨不得没有的兄长,和他截然相反的恶种。我把他的灵魂抽出来,占据了他的身体,用他的手掐死了他的女弟子,再把他的养女和其他徒弟也折腾了一番,那时候真是快乐啊。”   死寂。杨阳等人瞪视这个和肖恩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维烈眨了眨眼,急忙摆出愤怒的表情,用嫌恶的语气道:   “席恩,你罪大恶极……”   “你这个畜生!”昭霆跳起来,“怎么能对亲弟弟做出这种事!”耶拉姆也脸色铁青地质问:“你和肖恩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么对待他!”   “我对他的恨深着呢。”席恩低下头,触及水面倒影的一刻,眼中燃起一簇幽微而冰冷的火焰,“他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   这是怎样扭曲的恨意……杨阳情不自禁地摇头,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对方的下一席话却让她颤抖起来:“就像那个时候,我看出妈妈想杀我,骗他玩互换游戏。果然,妈妈把他当成我摁在水里,那情景实在太美妙了。”   「对不起,席恩。」   仿佛又听见那悲痛的道歉,感到冷水灌进口鼻的窒息感,黑发少女抓着领口,呼吸困难。   她终于忍不住大步向前:“你母亲因为双子的迷信不得不杀你,这不是她的错,更不是肖恩的错!”   她越说越愤怒,握紧了拳头,“你把这份仇恨发泄在无辜的弟弟头上,这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又哪里是一个哥哥的作为!”   “席恩!”她怒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被欺骗的愤怒和伤心席卷全身,仿佛看到一个认识的朋友变得面目全非。   他这个样子,抢走弟弟的身体,迫害肖恩,用弟弟的身体创造功绩,还好意思沽名钓誉地占有圣贤者的称号吗!   昭霆等人不解地看着激动的黑发少女,席恩也微微侧首,目光透露出几分疑惑。杨阳一怔,怒火烧灼的头脑稍稍冷却:怎么回事?他不知道自己放在飞焰中的记忆吗?   这时,维烈也发现异常,忍不住惊讶,席恩的神智……好像不太对。   他想到一个可能,他知道,这对双子之间有孪生感应,肖恩已经失去了对哥哥的感应,但席恩可以一直看见肖恩,如果他是因为这一千年看到肖恩丧失记忆,再次遗忘了哥哥,像被珂曼世家收养的时候一样,自己快快乐乐的过日子,让他的情绪崩坏的话……   魔界宰相的内心深处弥漫开阴暗的愉悦,如同翻滚的砒.霜,每个剧毒的气泡都膨胀开极度快意的火苗。   更妙的,杨阳她们可不知道一切内情啊。   “你和他很像。”席恩沉默了一下,比照出黑发少女和魔界宰相的相似,看向维烈。   维烈连忙收起诡异的笑容,一手挡在杨阳面前:“你别碰她。”   席恩已经丧失兴趣,确定自己不认识杨阳,目光转向远处高飞的鸟群和海中的鱼儿,让动物朋友们离开。   相反,维烈时时刻刻注意他每一个微表情,试图留住他的视线,当下,语气流露出一股奇异的欢欣和得意:“席恩,你还是乖乖求饶,否则我告诉众神,小心他们再惩罚你!”杨阳疑惑不安地看了看他,维烈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是他为肖恩出气吗?这件事众神也参与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犹如看到了一团大型垃圾,法师的目光滑开,偏向其他更值得注意的地方,一刹那,目光聚焦到杨阳的护腕上面,似乎想起了什么,神智立刻稳定下来,拒绝和白痴对话,导致智商降低。   莎莉耶跳起来:“你凭什么这样对待肖恩!你说肖恩的徒弟,那包括索贝克,你对他做了什么?”席恩的眼神沉了沉,语声略带嘶哑:“这要问你的朋友,为什么不为他的徒弟们报仇。”   昭霆叫道:“明知故问,肖恩丧失了记忆!你现在想干什么?我们可不怕你!你…你放马过来!”耶拉姆捂住她的嘴:又这么莽撞,随便挑衅敌人!   清亮的笑声响起,仿佛被棕发少女的色厉内荏逗笑,地狱之主挥了挥手:“放心,我没有恶意。”昭霆和莎莉耶异口同声地骂道:“你骗鬼啊!”   “那位金发的小妹妹也罢了,棕发的小姑娘这样说,可真是忘恩负义。你以为是托谁的福才能重见天日的?”迎视希莉丝和昭霆惊讶的视线,席恩笑了笑,“不错,是我叫埃娃把你们放出海底的,省得你们把这个酷爱杀精灵的疯子引到海精灵的领地。”   维烈一窒,眼珠骨碌碌乱转。昭霆完全不信,伸手指着他:“胡说!你才是坏人!维烈怎么会赶尽杀绝!”   席恩奇怪地看了看她:“难道其他精灵不是被他杀光了吗?”   众人无言以对,昭霆想起埃娃,那样活生生的生命,不知多少和埃娃一样活生生的精灵被杀掉,至今一个也不剩了,迟来的惊悟令她连连打寒战。   “席恩,你不要妖言惑众。”维烈赶紧救场,“以你对肖恩所做的事,下十次地狱也不够!”   不过这句话现在说底气不足,同伴们赞同确实应该让眼前的男人下地狱,但是按照维烈的说法,十八层地狱都不够他去了吧。   席恩只冷冷一哼,并未反驳。   这个魔族还有时空神贝里卡斯的祝福,他能够破解,但目前不宜惊动诸神,这次被发现,和这些人废话已经不理智了,尽快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下一秒,肖恩的双眼蒙上涣散,直直坠落下去。   “肖恩!”   俯视忙乱的众人,头戴黑环的银发青年一手缓缓擦拭雪色的衣裳,随着这个动作,混合着汗渍的血液染红了原本干净的下摆。   他没想到刚刚找到肖恩师父,就目睹了这样一幕。   趴在他肩头的冰蓝色小兽道:“你为什么不出手?”   “我怎么出手?”帕西斯反问,一边吐纳一边调整心中的情绪,“肖恩师父也在身体里。”   “……对了,杀了席恩,肖恩先生也会死。”刃雾叹气,狠狠骂道,“这个坏家伙!”帕西斯的眼神动摇起来,仿佛梦呓般喃喃道:“当年也是这样……钻入人心的缝隙,利用我对人性的怀疑,否定我对肖恩师父的感情……”   他没有说,席恩进去后,他才敢出声,刚才,他发抖的双手甚至无法凝聚出剑气。   “帕西斯?”刃雾担忧地凝视他。   “没事。”帕西斯镇定下来,“我已经不是当年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嫩小鬼,我现在有力量,有剑法,一定能保护肖恩师父。”刃雾点了点头。   跟着主人把注意力转回下面,它不知所措地道:“现在怎么办?以后席恩想出来就出来了,借用和肖恩先生的孪生感应。”帕西斯摇头:“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很简单,就看他们想不想得到。”   “肖恩!肖恩!”   希莉丝焦急地摇晃湿淋淋的情人。昭霆紧张地道:“喂,别摇啊,万一把那个席恩摇出来就糟了!”   “先扶他回房间。”维烈用戴着力量手镯的手托起友人,“我要设下隔离结界,叫普路托过来。”杨阳拦住他,眼睛却看着希莉丝:“一个身体是不是最多只能容纳两个灵魂?”   “是……你想!”   “没错,这样席恩就没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了。其他的,我们可以慢慢再想办法。”   杨阳满腔受到欺骗的愤怒,又心疼宿命的另一半,提议让肖恩暂时待在自己体内,但是瞥见维烈的眼神,她又打了个哆嗦,想起他之前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生出疑虑之情,怀疑中还有莫名的恐惧。   魔界宰相将苍白细长的手指放在她头上,宛如慈父般揉了揉。   “很好,杨阳,拜托你了。”   ******   醒来的一刻,棕发青年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抬起右手,呆呆看了一会儿,他一骨碌坐起,拍打胸口,停在两团柔软上,捏了又捏。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虽然很小,但这分明是……   『不许吃我豆腐!』本想给他一段缓冲时间,听到评语,火气上窜,黑发少女忍不住扁了他一拳。   “杨阳?”肖恩反射性地抱着后脑勺,余悸未平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我又跑进你的身体了?”已经和同伴串通好的杨阳不慌不忙地解释:『简单的说,就是定幻石没电了。』   “没电了?”   『没能量的意思。』   “哦。”肖恩仿佛看到节食的未来,陷入一片愁云惨雾。杨阳正想再赏他一拳,哥哥刚走,过去两兄弟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他还有空想些乱七八糟的食物,这时,敲门声响。   “希莉丝!”看到进来的人,棕发青年惊喜,也感到异样,“奇怪,我好像少了一段记忆,以前也有,到底是谁……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   红发少女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伸臂搂住他,把脸深深埋进他的肩窝里。   ******   海盗与海军的战斗以胜负未果告终。   后方的变故被东城的幕僚判断为敌人的伏兵,马尔亚姆果断地下令撤退。同时,拉克西丝在自己的旗舰上跳脚,咒骂破坏了她包挟计划的小辈。   有些烦躁地在船头来回踱步,铁壁将军无意间一瞥,瞪大眼。   一具凹凸有致的身躯冉冉上浮。   甲板上一阵鼓噪,人人围上去观看。那是个美丽的女子,碧蓝的海水拥着她苍白的面容和优美的肢体,墨绿色的长发海草般飘散开来,在水中载沉载浮,宛如沉睡未醒的水仙子。   “啊!她的耳朵!”眼尖的副官大叫。马尔亚姆循声望去,倒抽一口凉气。   尖耳——她是精灵。   *******   【后记】   席恩这里够倒霉的,失去魔法一千年神智不正常,之前还被弟弟和弟弟的朋友刺激,给主角团的第一印象大坏。   虽然坏不坏其实也无所谓,因为指望杨阳她们放他出来是不可能的,本来就是靠席恩自己和萨玛艾尔。   但是杨阳和希莉丝对肖恩是有影响的,又耽误了他解开记忆封印,冒险小队看清真相。虽然最大的问题还是肖恩自己。   话说原版的席恩很长时间都是照着终极BOSS写,所以心性很恶,被主角团嫌恶也是理所应当,他做的坏事摆在那里,毕竟她们是肖恩的朋友,心疼维护他。但是发展到后面,杨阳她们都知道了降魔战争谁是谁非,席恩的功绩,还一边蹭恩情一边打杀救世主,利用席恩下不了杀手一次次轻率挑衅(也是魔王勇者情节需要),却是人设崩了,连人物应有的成长和反思都没有。   写到这里仔细想想,原版的杨阳和耶拉姆真是和维烈、肖恩一样狼心狗肺,东城海军救了她们,等于救了两只白眼狼,给自己招来拉克西丝的军队,虽然想出那个计策的是席恩,杨阳她们也毫无心理包袱地采纳,自己逃跑优先,设计东城海军和中城内斗,免除后患,何等忘恩负义,后来烧掉三艘船的也是火凤凰,里面不知多少东城的官兵,可能也包括救了杨阳的两个东城士兵。   零零碎碎需要修改的地方还真多。   注:萨桑之子受到所有自然生物的喜爱,肖恩平常走在路上,也很受猫猫狗狗喜欢。但是因为万物之声,席恩的影响范围比他大,对魔法精灵的感染力也是。   原版席恩陛下还给拉克西丝拖过甲板来着,哈哈,可惜原版魔王是个讨人嫌,正方没人喜欢,于是都便宜了恶魔和两个外大陆。 第三百七十四章 浮岛(一)   寒意宛如针尖刺入肌肤,他不由得拉紧衣襟,走向眼前黑沉沉的树林。   一灯如豆。   本是满含悲愤的眸子,触及灯火的刹那,融化了些许,溢出一丝丝的安心与柔软。   「出了什么事,肖恩?」   黑夜里传来的声音老迈却温和,充满了慰籍之意。   「老师。」他哽咽了。   那声音笑了:「你还叫我老师?我只不过教了你剑术的基本理论。」少年定了定神,诚挚地道:「你教我的,比所有人加起来的都多。后来的那些老师,只教我怎么精进武艺,甚至不允许我有自己的思想。」   琥珀色的眼眸蒙上肃杀,在暗夜里,更显雪亮。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把剑,一把刺向魔族的剑。」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息:「你终究是知道了,那些事。」少年微微一笑,却是充满仇恨和愤怒的笑容:「是啊,我是众神预言的命运之子,所以神子神女让珂曼世家收养我,我的双胞胎兄弟,就被他们丢弃!他们还瞒着我,拆散我们兄弟整整十一年!我无法原谅他们!」   「肖恩,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离开圣域。」   老人叹息了一声:「肖恩,你知道,你姐姐,你的义父,学院的大家对你有怎样的期待,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少年震了震,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随即被坚定取代:「嗯,我不想一辈子当笼子里的鸟,再被他们欺骗。席恩,我最重要的哥哥,我一定要找到他。」   「是吗,那我就不劝你了。」   少年思索了良久,问道:「导师,什么是命运?」   「这个问题你第一堂课时就问过我了。」老人沙哑地咳了咳,似乎有沉疴在身,「命运是众神的安排,是星盘注定的轨迹。」   「但是我不服啊!什么都是注定好的吗?我的出生、席恩的出生,还有我们的遭遇……我被预言为救世主,就必须救世?席恩是暗之子,他就活该被放弃,在悬崖底下烂掉?他们还切断我和他之间的感应,害我以为他死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双胞胎哥哥一直活得比狗还不如!」   最后的音量拔高为怒吼,充斥着焚天灭地的恨,吓到了在场的另一个人,一阵清亮的啼哭划破天际。   肖恩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安抚怀里的小婴儿,「菲莉西亚,别哭了……」   「这孩子——」老人吃了一惊。   「她是精灵王的女儿……他和魔界公主玛格蕾特的女儿,有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奥佛瑞特陛下说是‘世界之相’,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烦恼地拍打婴儿:「奥佛瑞特陛下把她托付给我,我本来只是想去找席恩的。」   女婴哭得泪水涟涟,肖恩连连摇晃,但是看他笨拙不耐烦的动作,显然是个新手父亲。半晌,他灵机一动掏出一颗粽子糖,递到红润的小嘴前面。   吃了糖后,菲莉西亚哭声渐小,挂着两行泪痕,咬着大拇指进入梦乡。肖恩松了口气,降低了音量:   「奥佛瑞特陛下说这孩子是拯救世界的希望,也许会调解魔界和我们的争端,成为人魔两界的桥梁,交给我抚养。」   「原来如此。」老者叹息,「精灵王陛下的大爱仁慈宽宏,但恐怕会事与愿违。」   「老师?」肖恩不解。   「我们和魔族的战争,源远流长,仇深似海,并非爱与原谅能调和,已经牺牲太多,无可开释。」老者轻轻咳了咳,「肖恩,去找到你的哥哥吧,他是众神预言必须舍弃的暗之子,但你们同为萨桑之子,七位元素之王祝福的孩子,最珍贵的宝物。后来我知道了这个预言,就质疑诸神的旨意,被赶出了学舍。现在,我很高兴听到你的哥哥还活着。」   「光暗双子,魔法的天之骄子,你们应该是世界的希望。而不是这小小的孩子,有着魔族诅咒血统的世界之相。去吧,去找回你的半身。」   「嗯!」   十七岁的肖恩漫起泪光,重重点头。   ******   青年睁开双眼。   纯净的蓝光铺满视界,宛如星屑的物质在周围闪烁;放眼望去,一片钻石花,情景美得令人屏息。脚下是一泓明镜般的水池,沉睡着他的倒影。   这是他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了。冥王的封印太强,又召唤不了天杖,他只能一点一滴地从缝隙里抽取记忆。   肖恩看着颤抖的双手,反复回想令他痛苦的记忆,失落的痛楚席卷整个灵魂,让他情不自禁地低喃一个名字:“席恩……”   他不明白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有没有找回他的双胞胎兄弟。   可是,肖恩感到心中始终缺失了一大块,好像他没有找到让他依恋,安心,无法取代的存在。他的余生,迷失在了无尽的空洞中。   不知过了多久,肖恩又看了看手掌心,回忆起另一种绵软而温暖的触感,一个小小的婴儿。   菲莉西亚?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里真漂亮。”   “杨阳。”他不悦地瞅着来人,指责道,“你怎么可以擅闯我的内心世界。”   黑发少女轻笑,总是温文的清俊面容有一丝罕见的调皮:“不欢迎?”   “不是啦。”本来就没有真的生气,被她一揶揄,更加气不起来,生性坦荡的青年一挥手,摆开一张朴素的餐桌,“苹果茶喝不喝?”   “这是维烈爱喝的吧,我比较喜欢红茶。”坐下后,杨阳才略带不甘地道,“其实我以前也最喜欢喝苹果汁苹果茶了,后来好不容易改过来。”   “有什么关系么?为什么要刻意改变自己的口味?”递给她一杯热红茶,肖恩不解地问。   “问题是我的口味和我叔叔太像啦!讨厌喜欢都一样!”   “你有叔叔啊?”   “嗯,和维烈长得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除了是短头发。”杨阳喝了口茶,面露犹豫,忽而用不安的语气道,“肖恩,你觉不觉得维烈有些奇怪?”   “维烈?他一直很奇怪。”肖恩皱起眉头,竭力忽略内心始终挥之不去的排斥,“只是……我们不是朋友吗?他说的。”   他是这么说过,但是他把你交给我,又不想你恢复记忆;他和我们一起旅行,却不像个真正的“朋友”;他曾经做了许多残忍的事,虽说他反悔了,可是海龙、昆姆、许多魔兽还在为祸这个世界……杨阳总觉得维烈的很多言行自相矛盾,也越来越无法忽视他的一些罪过。   虽然这次的事让她打消了一点怀疑,但反而增添了新的疑问。   席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变成了这样?   杨阳无法忘记梦境里那个沉默寡言,满身伤病,小小年纪就惊才绝艳,拥有非凡强韧的意志,充满真挚的情感,被元素精灵们爱着,也爱着元素精灵的魔法之王。   不过,席恩后来成为了邪恶的黑袍,又对肖恩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事。   因此,杨阳决定采纳维烈的意见,不告诉宿命的另一半。   可是,梦里其他的情景,让杨阳难受至极。千年前那个大黑暗时代,魔族堆积如山的暴行实在太可怕,她都无法想象席恩和肖恩是怎样活下来的。   奇怪的是,他们兄弟怎么没在一块儿?记忆里,席恩好像都是孤身一人,身边只陪伴着魔法精灵和动物伙伴,异族的朋友。   还有他居然是圣贤者,虽说他是用了肖恩的身体,但是封印了魔族来的次元通道,好像还平息了天灾。   而且,他既然冒用了肖恩的身份,为什么圣贤者的名字不是肖恩?东方学舍的法师们都称呼肖恩学长啊。席恩也没用自己的名字,那就不能说他沽名钓誉了。古兰·罗瓦,战神,这像是肖恩的名称啊。   杨阳只觉想要探索的历史依然迷雾重重,同时,另一个疑惑泛上心头,想起席恩的那句话。   维烈难道,是她的亲戚吗?   “肖恩,如果…如果维烈和我有血缘关系,你说我要怎么重新定义和他之间的关系?”杨阳忐忑地问道。   “杨阳,我以前就觉得你们像,但又不像。”肖恩迟疑了片刻,坦言,“你是我的朋友,我可以很自然的这么说,昭霆、耶拉姆也是,啊,当然希莉丝是我的恋人。但维烈对我们就不够坦诚,先不说他,关键是你自己想走怎样的路。”   棕发青年的眸光沉冷下去,琥珀色的眼眸几乎变成了肃杀的暗黄。   “只是,答应我,别做魔族。”   肖恩?其实杨阳无所谓魔族还是人类,成为长寿的魔族很酷,还拥有强大的力量。只是她仍然怀疑,因为她在地球出生长大,有叔叔,有爸爸妈妈。   也许相像,只是巧合。   “我肯定不是魔族啦,我是地球人。”杨阳挥挥手,肖恩点了点头。   “你的心灵世界很漂亮。”   杨阳喝了口茶,赞叹地打量四周,黑眸浮起深刻的触动:不知道席恩的内心是怎样的。   “是吗?我觉得现实更好,这里虽然能心想事成,但变出来的食物都不对味。”   标准俗物的青年无法理解她的感动,往嘴里塞第三只鸡腿;满身风雅的少女召唤出正义的铁锤,狠狠砸在他的脑门上。   ******   肖恩眼冒金星地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娟秀的娇靥。   红发少女依偎着他,一手搭在他的腰上,好梦正酣。   屏息了一瞬,棕发青年把呼吸声压抑到最小,生怕惊扰了她。看着看着,眼神渐渐迷离。   奇怪,心跳好快。   一直喜欢这个人,但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渴望接近,甚至……一亲芳泽。   他顺从欲望,缓缓靠近。   即将接触的前一刻,红唇微启:“肖恩,你现在是阳的身体。”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偷香不成的人冻成冰棍暗自饮泣;而看得差点吐血又不忍心提醒的人松了口长气。   晴空般蔚蓝的眸子睁开,漾着相同的遗憾和更多的欣喜,细白而温暖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别伤心,等席…等定幻石的能量足够了,你再用自己的身体亲我。”   “可是我想亲你,现在。”肖恩的表情像讨不到糖吃的小孩,“不行吗?”   “……阳答应就让你亲。”   片刻后——“她答应了!”   希莉丝张口结舌。乘此机会,肖恩一把抱住她,熊熊地吻下去。目睹这一幕,杨阳泪洒千行。   真的亲下去了……她只是说说而已啊!呜呜,重来可不可以?   ******   当一脸餍足的棕发青年牵着不知所措的红发少女出现时,甲板上的人几乎立刻认出身体里的是谁。   “肖恩,早安。”维烈故意上前拥抱友人,满意他没抗拒,只是他没有看到肖恩皱眉的表情。   “肖恩,希莉丝,早上好。”   余人纷纷打招呼。   “早!”精神地道早,肖恩咻地冲到船舷,张望了一会儿,失望地垂下肩膀,“还没到陆地啊。”   “因为我改变了航线的关系。”掌舵的军官解释,语气慎重,目光瞥向身穿白风衣的魔界宰相。   那天,他和其他水手也拜听了席恩日前的话,对肖恩充满了同情。   但是,维烈的身份才最让人在意,灭绝精灵,众所周知是魔界宰相的罪行。军官将那天的对话传给了上司,拉克西丝立刻发来秘令:严加监视。   “早饭没吃么,朱特?说话有气无力的。”   “你才没吃!”   “我是没吃啊。”   “……”朱特无语问苍天。希莉丝扑哧一笑。昭霆奇道:“为什么要改变航线?”   “你不会动动脑筋啊。”莎莉耶叉起腰,人小鬼大地教训,“我们乘的是东城的巡逻舰,在公共港靠岸,肯定会引来多方关注。”   “哦,所以要找个没人的港口?”昭霆的反应也不慢。希莉丝摇头:“东城没有这样的港口,南部倒有一些偏僻的小渔村,不过都和浮岛很近。”   啊,浮岛!杨阳对所有的异族都深感兴趣,浮岛是人鱼之乡,位于东城的南部海域。也被称为水族的人鱼和沉星森林的妖精族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的好友,而这位年轻的城主是有名的明君,政绩卓越,爱民如子,也庇护了所有境内的异族,赐予他们与人类相等的权利。不知道星华她们有没有安顿下来,新生活过得好不好。   “没错,我们就从浮岛绕过去。”   耶拉姆心思缜密,皱起眉头:“不会引起水族的注意吗?”朱特笑道:“不会,罗兰城主经常派兵驱赶捕捉异族的捕猎船,她们只会当我们是真正的巡逻舰。”   如果不是意外,事情确实会如此顺利。   雾之月14日深夜,一行人再次被猛烈的摇晃惊醒。   “怎么回事!?”昭霆的叫声惊天动地。杨阳只手按额,叹息连连:“一个月遇上两次船难,我们可能是被海神诅咒了。”   “先上去看看,带着行李。”也许是摇习惯了,耶拉姆没有像第一次那样反胃,镇定自若地指挥。反而是希莉丝紧张地抓着杨阳的斗篷,惟恐又和情人分离。   然而,没等他们走到门口,一声巨响,伴随着刺耳的木碎声,船体飞起来,重重撞上了什么,所有人都倒在地上,陷入短暂的昏迷。   “唔……”杨阳首先醒过来,一来希莉丝当了她的垫背,二来肖恩在脑子里大声疾呼。叫醒同伴后,众人踉跄走出舱房,好不容易上到甲板,整艘船向左边倾斜的惨状使他们更加步履维艰。   “触礁了。”希莉丝呻.吟,这情景明眼人一看即知。昭霆冲赶来慰问的舵手炮轰:“你怎么会把船开到礁石里头去?喝醉了眼花啊!”   “你才眼花。我根本没看到礁石,是它突然冒出来。”   “啊——你还推卸责任!”   莎莉耶也语带不满:“我说你,是不是完全不清楚这附近的地形?”朱特颈子一缩,不吭声了。众人顿时一阵无力。   “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维烈突然开口道。被他一提醒,余人也隐隐捕捉到不自然的水声和银铃般的轻笑。   “女妖!”昭霆下意识反应。动听如山涧的嗓音渗入一丝薄嗔:“什么女妖,真没礼貌。”   这回众人辨清方向,困难地走到右舷,探头一看,不约而同地震在当地。   月下美人。   只见她秀发如云,眉目如画,手肘懒懒地倚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吹弹可破的肌肤在月光下就像洒了银粉,闪闪发亮又带点朦胧的神秘,脸侧的鳍仿佛宝石制作而成的扇贝,秾纤合度的娇躯大半隐没在水下,却更引人遐思,银色的鱼尾调皮地晃动,掀起水的光环。   轻轻一撑,美人鱼跃至岸上,幻化成一个绝俗的丽人。似绢似绡的薄纱逶迤而下,裹住了她优美无瑕的肢体,盈盈一礼,宛如风中轻摆的柳枝。   “欢迎来到浮岛。” 第三百七十五章 浮岛(二)   “啊…哪里。”   半晌,朱特首先回过神,行了个东城伊维尔伦的军礼,“冒昧冲撞了贵岛,还请洛黎尔长老见谅。”   风姿绰约,丝毫看不出像长老的人鱼佳人似笑非笑:“你研究过我们的长相,却没研究过这里的地形?准备工作不到家哦。”   穿·帮·了。不止朱特,杨阳等人也马上反应过来,脸色发白,心下惴惴,不知眼前的人会怎么处置他们。   其实不能怪朱特,浮岛周边的海域诡谲莫测,又暗藏凶险,除了岛上的居民即水族本身,就只有东城的军方清楚,而这是军事机密,自然不外泄。饶是拉克西丝多年挖掘,也探不得一点风声。   “不用紧张,我们视罗兰为友,不是视他为君,只要你们不是抱持着敌意和恶意,来者就是客。”洛黎尔掩嘴笑道,“浮岛欢迎友善的客人,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请上来坐坐吧。”   “可以吗?”杨阳大喜,她对神秘的异族怀抱着憧憬,最不愿放过的就是这样的机会。美人鱼在地球都是神话生物,引人遐想。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可思议的生物,矮人、侏儒、龙族、雪族、沙灵她见过,可惜精灵灭族了,希莉丝和昭霆见到了海精灵,说真是十分的美丽。   但是那天席恩的话,也在她心底留下了阴影。此刻她刻意不去想维烈有没有屠杀老弱妇孺的问题,可是越是深入交往,越是不能再把异族当作一个个美丽的符号,而是有血有肉的生命,有些历史也不再是一段文字描述,有了真实而残忍的重量。   其他人多少睡腻了摇晃的舱房,加上好奇,都非常乐意。唯独朱特显得为难,暗暗吩咐部下万不得已时毁船逃生,拉克西丝假扮海盗的事决不能暴露。   “当然可以,不过岛上随时会冒出涌泉,地势也不平,要小心了。”洛黎尔亲切地交代,挥手造出一条水梯,示意他们下来。   在此期间,又有两个水族少女出现,手持蚌珠照明,不时偷眼打量,窃窃私语。希莉丝不由得想起了埃娃,尽管同样是亲水一族,但人鱼们明显活泼友好得多。   『杨阳……』肖恩欲言又止。杨阳正要细问,听到一声重响,仿佛有什么重物倒地。回头一看,居然是魔界宰相,白衣的身体裹着奇异的黑色雾气,四肢瘫软地倒在地上。   “维烈!?”   众人慌忙围上去,昭霆奇道,“他怎么了?”   “是诅咒。”肖恩识别出黑色雾气的来源,示意大家别靠近。   洛黎尔也措手不及,她召唤出的水梯剧烈动荡,每一滴水花都不愿靠近这艘船,脚下的巨大岛屿隐隐震动起来,发出代表警戒的红光,拉起宏伟的魔法帷幕。   肖恩骇然变色:浮岛居然是魔法的造物,不是自然形成!这么强大的结界,他从未见过,就算和圣域的神力屏障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这时,一位绝色丽人走了过来,那是个气质高华的女性,殷蓝色的秀发缎子般流泻到莹润晶莹的玉足边,清澄明亮的眼眸仿佛闪耀着星光,珍珠的垂饰非常适合她,仿佛大海最美的蚌珠,月光下袅娜优美的身姿美得不可方物。   “大姐。”洛黎尔行了一礼。   “你们对他动了什么手脚?”耶拉姆质问。多米尼克先看了看身穿东城军装的朱特,取得许可后,轻盈地跳上船,查看维烈的情况。   “你们这个同伴到底杀了多少人?为什么整个浮岛都在排斥他?”人鱼大长老声如冰珠,清冷地注视地上的魔界宰相。   杨阳等人尴尬地面面相觑,的确,千年前维烈杀了很多人,一个大陆都被他沉了。   “那,维烈到底怎么了?”杨阳硬着头皮问道。   “是生灵的诅咒,水生动物非常厌恶他,大概会让他吃点小苦头。但是当年用魔法铸造浮岛的法师已经不在了,魔法阵自主运转,也不会攻击他,应该最多三、四天就能醒了。”多米尼克轻轻一叹,杨阳只觉这声轻叹哀婉悠长,仿佛隐含着深不见底的惆怅和情愁。   “只要他别上岸,别再接近浮岛。”   “那就让他受点处罚吧,让他待在船上。”肖恩下了决定,虽然印象里童年的他非常亲近维烈,但他现在对这个同伴总是喜欢不起来,想到海龙号上面死无葬身之地的船员旅客,就恶感大起。维烈还没有一点忏悔和愧疚,不是他指责,就像没事人一样。   同伴们互相看看也同意了,这次他们吃了很大苦头,终于体会到普通百姓的痛苦。过去他们没感觉,就记着同伴情圣的一面,觉得他强大深情,反正精灵灭亡,索雷斯大陆沉陆,也不是他们死。轮到自己差点淹死,才有了切肤之痛。   “把他安置在舱房里,我的同伴会照顾他。”朱特建议。   众人面面相觑,除了耶拉姆担心,昭霆有些犹豫,还是答应了——浮岛不让进,有什么办法,而且这个闭门羹,都不能说是人鱼们不好。   杨阳向朱特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了。”   多米尼克缓和神情,珠玉般的嗓音无比动人:“浮岛很久没有客人来了,希望各位玩得愉快。”   “哪里,是我们打扰了才对。”杨阳诚恳地道。   “没什么打扰的,这些孩子成天就盼着有人来。”无奈一笑,多米尼克比了个邀请的手势,重新搭起扶梯。   杨阳当先走下水梯,洛黎尔牵起她的手:“才走几格楼梯就跌跌冲冲的,待会儿可要跟紧了。”杨阳回以不好意思的笑容。   浮岛顾名思义,如开屏的花朵悬浮在海上,地质多孔而稀疏,不但活泉到处冒,一不留神就被浇了个湿透,土壤也时常变化,旧的泥沙冲下去,新的就给浪头带上来,灌溉成大大小小的池塘湖泊,仿佛星罗棋布的蓝宝石,美不胜收,却也寸步难行。人鱼则是自得其乐,畅游其中。   “这地方真不是人住的。”第三次被泉水浇得满头满脸,昭霆忍不住抱怨。耶拉姆拦阻不及。杨阳也气恼,这个口没遮拦的表妹,人鱼是两栖动物,人家就喜欢这样的环境。   洛黎尔回首歉然一笑:“再过去些就好了,我们也不喜欢睡觉时被水淋醒。”   果然走了约莫半刻钟,地面渐渐平坦坚实,触目尽是美丽的水生植物,珊瑚筑造的居所和满地的珍珠海贝,景色瑰丽奇异,一路颠簸的众人这时终于绽开笑容。   洛黎尔看在眼里,十分高兴,拍手道:“我们来举办个欢迎会!”人鱼们一齐欢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多米尼克注意到昭霆等人的衣服都湿了,柔声道,“进我屋里坐坐吧,不然要着凉了。”众人欣然从命。   水族女子心细如发,早早就燃起篝火,铺好软榻,精致的屋宇里温暖如春。冒险家们捧着清凉的梅沁浅啜,有种宾至如归的感受。   “来,尝尝这个!”洛黎尔极为热情,拿着几根串烧冲进来,“刚烤好的,绝对新鲜!”杨阳等人呆呆看着上头的肉:“这是什么鱼?”怎么好像鸟的样子?   “看不出吗?烤小鸟啊。”   “……”原来真是鸟。   多米尼克笑道:“很多人以为我们的主食是鱼,其实是错误的。水中生物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决不会去吃它们。”   众人恍然大悟,接过串烧。杨阳才咬了一口,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帕尔讨厌吃鸟肉。』   (咦!)杨阳一怔,问道,(你说索贝克?)   『嗯,刚刚想起来的,不知道为什么。』   (哈哈,那幸好他不在这里了。)杨阳无心地道,随即噎住,因为肖恩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   “怎么了,不好吃?”洛黎尔察觉她的神色变化。杨阳慌忙摇头:“没,很好吃!”这是实话,水族长老的手艺真不是盖的。   “是好吃极了,我还要两串!”昭霆毫不客气地递出棒子。洛黎尔兴冲冲地跑出去烧烤。多米尼克莞尔:“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族长,她也最喜欢吃烤小鸟了。”   “她不是最喜欢吃烤小鸟,只是来者不拒罢了。”莎莉耶吐槽。昭霆作势掐她的脖子。   “艾露贝尔族长不在岛上?”耶拉姆随口一问。他们都知道水族有三位长老,大长老多米尼克对外交涉,沉稳精明;二长老维欧拉生性冷淡,不问世事;三长老是洛黎尔,热情大方。族长艾露贝尔任职东城法师长,是一位十一段的高级法师,也是罗兰城主的密友,共同打天下的部下之一。   “是啊,她一向住在宫里。唉,有了情人就不要族人了。”   “呃!?”众人愣住。传闻水族族长和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是好友,同殿为臣,但从来没听说她有情人。   “哎呀,说漏嘴了。”多米尼克掩嘴一笑,“我们一族对这档子事最忸怩,她更是其中翘楚,明明喜欢人家苍空骑士,却说不出口,十来年了还是冤家。”   杨阳知道「苍空骑士」席斯法尔·克雷因是东城三将之一,和「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金色死神」伊芙并列,笑道:“我听说人鱼内向,您却很坦诚。”多米尼克酸楚一笑:“因为我自己吃过苦头,不想小辈再因为矜持错过一生的挚爱。”   冒险家们不禁好奇,但是多米尼克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当年的情史,微笑着拿起一把诗琴。   这时,三长老拿着烤好的串烧跑进来,一边递给棕发少女一边兴奋地宣布:“大家准备好了,要洗耳恭听哦。”   话音刚落,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透过半透明的琉璃墙和珍珠垂帘望去,只见倒映着月光的湖泊上漂着无数照明用的草灯,宛如夜空的星辰般瑰丽;湖畔,容貌各异,却都姿色上佳的水族少女三三两两坐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在灵巧的指间弹奏出美妙的音符,在水族大长老的领奏下,融合成大型的交响乐,却又出奇的悦耳,令人如痴如醉。   杨阳感慨万千,此情此景,足以铭记一生。   然而,她心里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性情内敛的人鱼们会给予自己等人如此热情的欢迎?   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多米尼克微笑道:“因为寂寞啊,我们并不像世人以为的那么冷漠,只是天性含蓄不擅表达,加上某些人类的行为,让我们敬而远之,无形间就疏远了。”   “还有罗兰的隔离。”洛黎尔补充,苦笑着迎接众人各异的目光,“他是为我们好,大家都知道,也衷心感激,但还是希望碰到生人,排遣一下无聊,特别是年轻的孩子。”   “其实…我觉得你们留在这里比较好。”杨阳斟酌着开口,“外面觊觎你们美貌的人太多,罗兰城主的做法并没有错。”昭霆不赞同:“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嘛,成天窝在这儿算什么。”   “人类的力量是比不上我们,智谋却足以让万物臣服。”   一个冰洌的声音洒落,人人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的蓝装丽人。靛蓝的发和眼,她只这么一站,室内的温度就好像骤降了10度。   多米尼克和洛黎尔异口同声:“二妹(姐),你怎么出来了!?”   “有客人,我来拿点吃的,顺便打声招呼。”来者正是二长老维欧拉,容色冷艳,点了点头。杨阳一行面面相觑:客人?难道还有其他的遇难者来到岛上?当下好奇心大起,又不便询问。   “啊,是那一位?他已经来了吗?我暂时抽不开身,麻烦你招待他一会儿。”多米尼克歉然道。   “无妨,我和他谈得挺投机。”维欧拉冰雕似的脸庞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敛去,再次颔首为礼,“我告辞了,祝各位宾主尽欢。”   虽然对方态度冷淡,杨阳等人还是感觉到她的善意,回以郑重的礼节。   用敬称的话,应该是东城宫廷的人吧。目送她的背影,杨阳猜测。   洛黎尔拍拍手:“总之,希望各位多盘桓几日,岛上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明天我带你们一一参观。”   昭霆第一个叫好,莎莉耶不甘示弱。余人考虑到船坏了,不留下也得留下,均无异议。 第三百七十六章 浮岛(三)   “镶嵌月长石的护符,冷玉打造的储能戒,迷火石的咒刀,阿特蓝石做的强力结界球……果然无一不是精品。”   “谢谢,费尔南迪先生一眼辨认出材料和用途,可见也是这方面的高手。”   清朗的笑声触动了挂在窗上的风铃,丁冬脆响回荡一室,竟有着珠玉般的旋律。连天生拥有美妙歌喉的水族长老也不禁陶醉于这样的音色,再次好奇地端详对面的人。   他静静斜倚在靠垫里,宛如一只蛰伏的兽,美丽而危险,流光闪烁的碧眼流转着迷人的芳华,淡妃色的唇似笑非笑,勾起冷漠又亲切,诱惑而疏离的弧度。   帕西斯把玩着手里蓝色的结界球,他炼金术的水平不错,但千年前,他能接触的炼金物品寥寥无几,跟着师父旅行期间条件艰苦,即使肖恩向炼金公会赊欠材料做了魔道具,也要赶紧卖掉换钱。还是在成为英雄王的驸马期间,帕西斯见到形形色色王室的珍贵收藏,培养出精准的眼光,也便于中饱私囊,给在外积攒反叛势力的师兄姐送去,还浏览了大量的魔法禁书,都是他的前妻,英雄王的女儿罗莎米亚遮掩帮助。那个愚蠢的女人,也就这点价值了……   抹去脑中深情婉约的丽颜,和心底升起的一缕怀念,光复王浅浅一笑,又将漆黑的咒刀拿起来细细抚摸,放了下来:“做得真是精致,人类制作的法器固然威力强大,却不及水族的作品稳定耐久。”   维欧拉全心全意钻研魔法和炼金术,一听到感兴趣的话题,立刻集中精神,兴致勃勃地道:“因为人类过于追求力量,忽略了‘平衡’的重要。”   帕西斯轻笑,举杯浅啜:“水族可活两千载,人类的寿命不过区区百年,两者一开始走的路就不同。”维欧拉疑惑地侧过头:“听费尔南迪先生的口气,似乎自承是人类?”外界猜测,他是银龙。但是她怀疑他那美妙有魔力的声线,是传说中一支消失的种族,亚利安族。   “开玩笑,我宁愿当魔族也不要当人类。”帕西斯的语气激动,嫌恶到了十分。凝视杯中琥珀色的酒液,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可惜,我体内终究是流着那肮脏的血液。”   “我对人类也没有好感,不过没有你这么严重。”维欧拉蹙起眉头,心想他这么讨厌人类,又是怎么看待罗兰和其他人的?而且相比人类,人鱼还是更痛恨魔族,毕竟不怀好意的人类只是一部分,而所有的魔族都以杀戮为乐。   所以帕西斯的话,让她听得很不入耳。   但眼前是罗兰的师父,她还是关怀地道:“屋里会不会冷?我点个火?”   “不用,我是半翼人,不怕冷。”   “你有天空一族的血统?”维欧拉言下多出一份亲近,由于数量稀少,被日益壮大的人类排挤,除了龙族强大独善其身,大部分异族都抱团取暖。而且人鱼和翼人同属东城伊维尔伦,关系当然更好。   帕西斯自嘲:“我只是飞不起来的鸟罢了——言归正题,这次冒昧来访,是希望长老帮一个忙。”   “言重了,你是罗兰的师父,算下来和我是同辈,有什么需要,但说无妨。”   “那我就不客气了。”帕西斯放下酒杯,缓缓吐出三个字,“引魂珠。”   维欧拉耸然动容。   引魂珠是珍稀度可比混沌水压球的天然法器,浮岛周围的特产,生长在深海底,是无比凶残的锯齿巨蚌哺育。沿途危机重重,有漩涡有暗流,只有水性最好的人鱼才有可能取得。   “真是意外的要求。”维欧拉为难地咬着小指,“我有自信拿到,不过……”不是害怕危险,那么稀罕的东西,千辛万苦得手后,却要送人,实在有点舍不得。   帕西斯了然一笑,掏出一只精致的小锦盒:“当然,我不会让长老白跑一趟。这件宝物,请笑纳。”   既然是能和引魂珠交换的物品,肯定价值不菲,然而维欧拉左瞧右瞧,都瞧不出端倪。那是块平平无奇的黄色石头,以她的见闻,竟然找不到类似的记载。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一股奇特的魔力波动,也不属于她的认知范围。   “这是什么?”琢磨不出,维欧拉坦然道。水族只在情感上含蓄,碰到不懂的问题,不会像人类一样打肿脸充胖子,更不会羞愧。学无止境,世上多得是谜和有待研究的事物。   “贤者之石。”   “……”   水族长老瞪大眼,震惊地连声问道:“真的是贤者之石?制作贤者之石的炼成阵已经失传了,你从哪里得来?”对普通人而言,贤者之石还不如一枚铜币珍贵,但是对炼金术师意义就不同了,是梦寐以求的瑰宝,只有它能够制作出高等法器。   由于魔法各派系的散落,现在炼金术的传承都要断裂,加上魔力环境的衰弱,精金、秘银等魔法矿产已经绝迹,储能宝石也十分稀少,现存的魔法材料和魔道具都是用一件少一件,更别说高等法器了,五大城的王室都收藏不多。   “它的来历恕我无法透露,不过我可以保证它是贤者之石。”银发青年摩挲石块,目光中透出虔诚和不舍,这块贤者之石还是当年肖恩从珂曼世家带出来,因为教他炼金术,才送给他。   看见他的目光,维欧拉若有所悟。   “我相信这是贤者之石,但我不能收。”按捺内心的渴望,她恳切地道,“它对你非常重要吧?引魂珠我会设法取得。”就当是做白工。哪怕不顾忌对方的身份,她也收不下这份大礼。引魂珠是高级死灵术的必需品,于她并无大用,贤者之石的价值就大了,也许会让她突破炼金术的瓶颈。   “请不要客气,长老,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不喜欢欠人情。”帕西斯淡淡地道,收起情绪波动。他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当维欧拉意识到时,已经盖上锦盒,拿起贤者之石。   “那…谢谢了。”她不自在地道。   “别忙谢,在您拿到引魂珠以前,我只好借住这儿。还有,麻烦您准备一些死灵魔法的素材。”帕西斯优雅地笑道,“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维欧拉回以释然的笑容:“好的。”   ******   临睡前,杨阳询问寄宿者:(白天,不,晚上你想对我说什么?就是下船那会儿。)   『呃…啊?』肖恩已经睡了,没听清她的话。杨阳心下不安,等不及他回答,追问道:(是不是那些水族不怀好意?)可是回想起来,洛黎尔等人的言行怎么也不像有居心。   『不是,是朱特不怀好意。』   (啊!?)这个答案比她的推测更让杨阳诧异,一时愣了。肖恩略带厌倦地道:『或者说女魔头不怀好意。在船上,朱特和我交情最好,她就让他跟来;浮岛那么大的目标,怎么也不可能撞上……』   (等等,等等,肖恩,会不会你想太多了?)杨阳打断,难以置信,(感觉拉克西丝元帅不是那样的人,昭霆也说她很豪爽。)   『或许吧,我并不讨厌她,她也确实是个爽快霸道的人,但她毕竟是政治家。』   (唔。)   肖恩打了个呵欠:『我对这种人敬而远之,再怎么有人格魅力,多个心眼总是让人不舒服。』杨阳情不自禁地点头:(那你说她要朱特干什么?)   『不知道,我没本事揣摩她的想法,不过多米尼克长老很厉害,应该不会让朱特得逞。真的事情闹大了,那小子也不至于没义气到拖我们下水。』肖恩头头是道地分析,最后抱怨了一句,『总之,我不喜欢野心家。』   (是是。)杨阳忍俊不禁,掀起被子盖住头,(那么睡吧……啊,肖恩。)   『什么?』   (你担心索贝克吗?)   沉默。杨阳感到沉甸甸的牵挂和自责。而肖恩也明白瞒不过她,叹道:『是,我很担心。』   (见了他,你打算说什么?)杨阳无法忘记索伊拉的冰封。   『我不知道,我都没想起帕尔,一切都要等解开记忆再说。』肖恩沉沉一叹,希望那个孩子别再做错事,他决心想起全部的过去,还不止是帕西斯的原因,可惜封印太强,他已经想不起更多了,『睡吧,不早了。』   (嗯。)杨阳担心梦见席恩的记忆,又目睹他恐怖的面目,可是又不禁想念,抱着期待又害怕的心情,沉沉睡去。   ******   一夜无梦,黑发少女叹着气洗漱,照常先复习魔法笔记,默背咒文,弓箭因为没有适合的环境练习,只好带着。   洛黎尔早已迫不及待地等在门口,一见他们穿戴完毕,就冲进来摆宴。谈谈笑笑吃过早饭,出发上路。   浮岛风光明媚,地势北高南低,但高的部分也没有多高,只是两座小山丘,悬挂着晶莹的瀑布,在底下交汇,构成明河,流向中央的湖泊。向南是一片千水回环的沼泽区,也是杨阳等人昨天经过的地方。白天看得清楚,只见水质澄净,植株苍绿,景色极美,饶富幽趣。不时有精致小巧的屋宇冒出,珠白珊红很是漂亮,五彩缤纷的大贝和鹅卵石更是铺了满地。   可惜昭霆是个俗人,只垂涎欲滴地盯着水里游来游去的大鱼:“我带了维烈的魔法钓竿,一会儿可以钓鱼。”杨阳捶了他一拳:昨天多米尼克长老才说她们不吃水里的生物!   幸好洛黎尔只是笑了笑,没有生气,指着前方,“正好午饭时间,前面有个小草屋,餐具调料都有,还有钓竿,你们自己弄着吃吧。”   “咦!”众人愣住。   洛黎尔笑得豁达:“我们是不吃鱼,你们吃啊,浮岛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只好拿点特产出来,让你们享享口福。”杨阳为难地嗫嚅:“这个……这个……”   “别介意,弱肉强食,生态循环的道理,没有人比我们人鱼更明白,不过恕我无法作陪。吃好后,拉拉墙角的铃,我带你们去下个地方参观。”洛黎尔眨眨眼,纵身跳入一旁的池塘。众人面面相觑,都觉盛情难却,便期待地走向草屋,果然里面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众人起火的起火,打水的打水,铺地毯的铺地毯,忙碌起来。   “我来抓蛤蜊!”肖恩每逢吃饭总是不甘落后,欢快地跑向屋后。昭霆兴奋地甩着鱼竿,和莎莉耶一起跟在后面。朱特呆呆目送棕发青年的背影,还不习惯这样突兀的转变。   肖恩和两个少女在屋后钓鱼、抓螃蟹捞蛤蜊;南城公主和前军人处理杂务;褐发少年烧菜,不一会儿就整治出一顿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好吃。”昭霆一连塞了三条煎鱼下肚,幸福地打了个嗝,“这里的鱼好像特别肥。”   “可能是没人抓的关系。”希莉丝优雅地用筷子夹起蛤蜊肉,沾了沾调料,才送进嘴里。在她身边,肖恩大肆破坏宿主的形象,豪迈地扫荡食物。第一次瞧见的几人目瞪口呆,莎莉耶数落道:“你知不知道你吃得多难看?杨阳的斯文全没了!”   “啊,对了,我忘了用拟态术。”肖恩捧着一只炸虾停住,嘴巴旁边全是食物碎屑。   “别用拟态术了,万一洛黎尔或别的水族跑进来,不好解释。”耶拉姆谨慎地发言。昭霆哈哈大笑:“没错没错,她这个样子挺好玩。”   砰!一只空盘正中她的脑袋瓜,希莉丝瞪视出手的人:“阳?”   “是我。”黑发少女给了表妹警告的一瞥,慢条斯理地抹干净嘴巴,捧起茶杯啜了几口,换棕发青年继续大吃大喝。   “……”余人汗颜。   吃得差不多时,昭霆拍拍肚子,道:“好!去做饭后运动!”莎莉耶跟着起身,看来两人事先商量好了。希莉丝随口一问:“什么运动?”   “捡贝壳!”   “不太好吧,这里是水族的领地,贝壳自然也是水族的财产。”肖恩劝说,“还是等问过洛黎尔,得到她的允许后,再——”昭霆略带不耐烦地道:“没关系的啦,我们只是玩玩而已,她不同意,事后还回去就是。”   既然她这么说了,余人也无异议,耶拉姆挥手放行。   不料半刻钟后,莎莉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昭霆掉进水里了!我怎么叫也不应!”   耶拉姆第一个冲出去,没费多少劲就找到事发地,因为岸边不自然地堆了许多贝壳海螺。水很清,似乎不深,但是看不到人。   他转头问目击者:“是这里?”眼角余光瞄见最后面的朱特身旁有一道倩影,显然他拉铃叫来了水族长老。   “嗯。”莎莉耶手忙脚乱地比画,“本来她站在中央,后来说看到一只红色的贝壳,就往水深的地方走,我叫她小心点,她嘲笑我不会游泳,我一气,朝她丢了块石头,她躲的时候滑了一跤,再没冒上来,开始我还以为她逗我……”言下十分后悔。   虽然心里担忧,杨阳还是拍了拍她的肩:“不是你的错。”洛黎尔神色忧虑地俯视水面:“糟糕,可能卷到暗河里去了。”   “暗河?”众人异口同声。   “嗯,中央湖有两条发源河,一条明一条暗,这里的沼泽十有八.九和暗河相连,若是不小心掉进去,不知会被冲进哪个地下水道。”   人人脸色大变。   洛黎尔沉吟道:“对地下水道最清楚的是二姐,水性最好的也是她。”说着,撩起裙摆,往来路狂奔。   “我也……”杨阳等人正要跟上,被喝停在原地:“二姐不喜欢有人擅闯她的领地,你们回小屋等我!”   话音未落,银尾一闪,已然跃入水中。 第三百七十七章 浮岛(四)   细如发丝的钓线在空气中切出闪光,香饵载沉载浮,回应主人悠长的呼吸,诱惑着天真的鱼儿。   “我说帕西斯,在水族的地盘钓鱼,好像不太礼貌吧。”   “横竖这里只有你我,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谁知道?”   银发青年勾勾唇,吐露真实目的,“昨晚和今天早上都吃素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我非好好犒赏一下自己的胃不可。”   刃雾暗暗庆幸维欧拉去了海底拿引魂珠,看不见他的恶行。帕西斯继续碎碎念:“要是罗兰在就好了,会料理海鲜大餐给我吃,想到他当年烤的鱼,我现在还口水流满地。不过少了巴哈姆斯这个欺负对象,也有点没……嗯?上钩了?”说到一半,忽觉钓竿一沉。   好重!皱眉的同时,他提起一个湿淋淋的人。   “……”主仆俩面面相觑。   “当作没看见,放回去吧?”帕西斯跃跃欲试。刃雾回了他一个白眼:“你忍心?这是你师父的同伴。”   啧了一声,帕西斯把人提回岸上,想了想,扬手一招,掌心多了颗水球,昭霆身上的衣服则干了,眼睫微动,似乎正要苏醒。   “真是命硬的丫头,也不知在水里泡了多久,竟然一上岸就回魂了。”帕西斯玩味地跳到地上,两手叉腰,打量气息奄奄的少女。刃雾无力地道:“你还有空胡说八道,不怕她醒来大叫‘神官先生’吗?”   “啊,对了,我忘了。”这才想起自己没戴幻象手镯,帕西斯摸了摸下巴,“不过也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这儿。”   ******   等了一会儿,耶拉姆忍不住走出小草屋,焦急地来回踱步。   放眼望去,只见一片紧密相连的沼泽,他也不敢乱跑,以免多一名失踪人口。正毛躁间,眼角白光一闪,一头小兽蹲伏于地,毛色泛蓝,形若小狗,竟是琵琊。   “你……”耶拉姆大吃一惊。却见雷兽行动如电,转眼就跑得快不见踪影,当下顾不得通知同伴,拔腿追了上去。   屋里,人人愁容满面,不安地等待洛黎尔的消息。   突然,水声忽响,洛黎尔走了进来。   “二姐不在,不知跑哪儿去了。”她一脸挫败地迎接众人从期待转为失望的目光,“大姐已经发动大家去找,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她是在水里,会淹死人的水里!”自责之下,莎莉耶情不自禁地冲她发火。   “没有我们的允许,浮岛的水不会淹死人。”洛黎尔的回答斩钉截铁,让众人放下内心的大石。朱特和昭霆感情最浅,因此最先发现异常:“耶拉姆呢?你在外面没看见他?”   “没啊。”洛黎尔一讶。众人背脊发凉,冲到门口,果然不见同伴的身影。   *******   昭霆喃喃咒骂。   醒来后,她已经在这个方寸之地绕了半天,怎么也绕不出去。她不知道这是帕西斯为了防止她走失,或者再掉进水里而布下的法术。   走着走着,天都黑了,突然想起“鬼压墙”的民间传说,昭霆打了个寒噤,蹲了下来。   她自小怕鬼,肖恩是例外,因为他一点也没有鬼的样子,鬼应该是长发披散,吐出舌头,指甲尖尖,阴气森森的那种。   想着想着,越发毛骨悚然,她不由得抱紧双膝,竭力将自己缩到最小。   追根究底,都是堂哥们不好,一直拿这些故事吓她。每次她受了委屈,都哭着跑去隔壁,扑进表姐怀里寻求安慰。她的堂哥不等于杨阳的堂哥,所以两家不一起吃饭。   她们是一个石库门弄堂的邻居和远亲,从小一起长大。   杨阳渐渐对哄她感到厌烦,叫自己的叔叔来应付她。所以一次,迎接她的不是比她更瘦弱的手臂,而是一双温暖的大手。   「世上哪有鬼啊,傻丫头。」留着黑色短发的青年有着黑玉般的眼珠和温润的嗓音,温暖地笑着。   「唯叔叔,别抱了啦,当心被她压扁。」酷似小男生的女孩从后面圈住亲人的腰,动作充满占有欲,脸上是昭霆前所未见的表情——吃醋。   因为父母经常出差,后来又长居国外,杨阳从小就一副小大人样,直到杨唯出现,才有了符合年龄的表现。   捉迷藏,丢沙发垫子,玩面粉,尖叫着跑来跑去,两个小鬼把整个家当成战场,累得唯一的大人疲于奔命,收拾烂摊子也来不及。依稀记得,每次被妈妈粗暴地摇醒,总是看见爸爸拉着气喘吁吁的杨唯千恩万谢,然后被拎着耳朵回家。有时是爷爷奶奶上门,唠唠叨叨半天才走。爷爷老爱说些我家的疯丫头就劳你照顾了之类的废话,奶奶喜欢摸着杨阳的头夸她成熟懂事,看得小昭霆乱不爽——这家伙装什么乖巧!   家里,妈妈最严厉,个性也最像她,粗枝大叶,风风火火;爸爸性情沉稳,有些地方又意外的孩子气,比如和堂哥们一起在网上PK,做模型,自负料理手艺天下第一,其实还不及妈妈的零头;76岁的爷爷腰板还是很硬朗,天天早上去社区的公园锻炼,注重养生,思想却一点也不落伍,高兴起来甚至会叫上弄堂里的阿婶跳老人舞;69岁的奶奶信佛,还是很虔诚的那种,每个月都有几天逼他们陪她一起吃素,无疑于地狱苦刑,但是最疼她,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给她……   不知不觉,脸上凉凉的,昭霆伸手一摸,一片濡湿。   这时,踏水的声响惊动了她,本能地抬起头,与一双黄玉色的眸子对个正着。   耶拉姆心神大震,此刻两人距离不远,彼此看得清清楚楚,那张俏丽的脸蛋水光交错,分明是泪水。   “死小鬼?”昭霆的声音哑哑的,有点没回过神的样子,“你怎么在这里?”半晌,她一个激灵,胡乱抹泪,恶声恶气地道:“阳她们呢?”该死!竟然被他看到这么丢脸的模样!   “为什么哭?”耶拉姆的意识还停留在前一刻。   “要你管!”   “……”熟悉的喝骂唤回神智,耶拉姆调整情绪,用一贯淡漠的口吻道,“好吧,我不管,站起来,我们回去。”昭霆一声不吭地直起腰,却在下一秒,整个人仆跌回去,两手不由得撑地。耶拉姆顿时皱起眉,走上前:“怎么了?”   “脚…脚麻了。”迟疑片刻,昭霆不甘心地吐露示弱的言语。耶拉姆二话不说背对她蹲下:“上来。”   “咦?”   “上来!你还要他们担心多久!”   “……哦。”被他难得的怒气吓住,昭霆乖乖趴上去。接触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头化开,使得她浑身不自在,说话也结巴了:“谢…谢谢。”   “没事。”耶拉姆背起她,朝来路走去。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开口,对这样和平的相处感到很不适应。   慢慢的,昭霆首先放下心结,沉溺于那并不伟岸的背脊带来的安心感中,原本抓着他肩膀的两手改为环住他的颈项。   耶拉姆僵了一下,没有表示抗议,只是悄悄减缓了速度。   “你刚刚为什么哭?”   “因为我想到我的亲人啦。”这次昭霆很坦白地回答,叹息了一声。耶拉姆顿了顿,眼里闪过压抑的情感:“你……很想回去?”   “废话!我旅行的目的不就为了回去!”   沉默的时间更长。昭霆嗅出不对,试探地唤道:“死小…耶拉姆。”   “干嘛?”少年的声音涩涩的,有一点恼,有一点害羞,显然不习惯她这么喊他。   “没什么。”少女红着脸往他后颈蹭了蹭,不敢想刚才冒出来的念头,局促地岔开话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琵琊带我来的。”   “阿旺?我没有叫它啊。”昭霆大奇。耶拉姆也是一怔:“可能你不小心碰到了护腕吧,我看见的明明是它。”昭霆想想有道理,就不再细问。耶拉姆数落道:“你太莽撞了,随随便便跑到深水区。”昭霆柳眉一竖,分辩道:“我没去!是莎莉耶丢我石头,才害我滑跤。”   “你不嘲笑她,她会丢你石头吗?”   昭霆语塞。冷静回忆,整件事确实是她不对,但听到对方为损友开脱,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耶拉姆交代:“回去向她道歉。”   “哦。”昭霆闷闷答应,胸口更加难受,只想大喊大叫抒发一通,偏偏不舍得破坏眼下的气氛,突然想起一件事,兴奋地道,“死小鬼,不,耶拉姆,我做了个有趣的梦耶。”   “我不想听。”耶拉姆反应冷淡。   “听嘛~~~听嘛~~~”昭霆扳着他的脖子不依。   “……你说吧。”女人的撒娇,永远是攻克男人的利器。   “我梦见神官先生了!他坐在湖边,拿着钓竿,把我钓上岸,肩上趴着刃雾,就是索贝克的那只宠物——哈哈,很好玩吧?”   我就知道……耶拉姆咬了咬牙,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门:“上次是维烈,这次是索贝克,你不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吗?”昭霆依旧笑嘻嘻:“就是不像才好玩啊,你真没幽默感。”   “这才不是幽默感,是胡思乱想。”   “哼!”   伴随着两人的争吵,和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钓多了。”   帕西斯注视满满两个桶的鱼,他用“动物友善”这个魔法把鱼骗上来吃掉,虽然以前肖恩师父说不能用德鲁伊魔法杀生,但是他一向不听这种劝告。刃雾翻了个白眼:“废话,从中午钓到晚上,不钓得多才可有鬼。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吃这种东西。”说着,跃回空间袋,留下主人一个人伤脑筋。   其实他主要是享受欺骗鱼儿的乐趣,因此不知不觉按照以前的习惯钓了七人份,但要浪费这些劳动成果也不甘心,想了想,他决定给邻居送点去。   肖恩师父应该吃不出我烧的味吧。帕西斯思忖。   ******   “哇——还有夜宵供应,这里的服务真好!”   听到敲门声,杨阳走过去开门,却不见人影。昭霆先一步看到放在她脚边的托盘,惊喜地叫道。   “奇怪,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杨阳的疑惑在盖子掀开后消散,里面是鱼,难怪水族回避。   “挺好吃的。”莎莉耶首先沾了一点尝尝。昭霆夹了一大块,咀嚼片刻,评价道:“还不错,比不上耶拉姆,不过味道满独特。”莎莉耶嘘道:“哟,叫起耶拉姆了。”   “罗、罗嗦啦!”   “肖恩?”见情人吃了一口就不再动筷,希莉丝不解地眨眨眼。   “啊,没事。”肖恩如梦初醒,挥去心头一瞬间泛起的异样感,继续吃起来。 第三百七十八章 命运之神   睡到半夜,棕发青年一骨碌坐起,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施展风翔飞离借宿的小屋,他追寻微弱的魔力波动来到岛的北面。这里土质相对坚硬,含水量不高。先前指引他的线索骤然中断,磁场出奇的混乱。肖恩皱了皱眉,拿出准备好的钢丝,弯成特殊的形状,指引金属的法术发挥作用,钢丝缓缓抬起,指着一个方向。   掘开土,一枚乌黑的铁片在月光下裎然发亮。他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先收起来了事,想了想,不放心,再掘,这回露出来的是颗晶莹璀璨的珠子,他猛地睁大眼,顿时明白了朱特的打算。   引核!高段解离系法器!浮岛本来就地质疏松,埋了这个,很可能土崩瓦解。   虽然他亲眼目睹那个筑造浮岛的法阵的强大,就算这样的法器,也起不了作用,但拉克西丝还是居心险恶。   肖恩不能不管朱特的小动作,一来可能会被拖下水;二来,水族如此友善,他实在无法明知有人搞鬼却袖手旁观,当下把引核塞进杨阳的腰包,犹豫了一下,又沉吟起来。   水族是水陆两栖生物,即使陆地毁了,也能活得很好,那么……   他想起来,猛毒术的法术媒介就是铁,这属于东方学舍的禁典,黑袍的法术,那刚才那枚铁片——   但是这依然是白费心机,肖恩研究过那个奇迹般的魔法阵,浮岛的水有自净作用,当年创造浮岛的法师把控制这片水域和天象的能力都赐予了人鱼们。   叹了口气,肖恩百感交集,幸好那位法师强大,不然人鱼在这些人类的勾心斗角和长久的觊觎下,焉能活到今天。   杨阳早已受到惊动醒来,跟着宿命的另一半全程探索,这会儿也叹息连连,心情复杂,对那个对水族有大恩的法师也生出好奇心,想着哪天查查书。   拍拍弄脏的膝盖,肖恩刚站起身,听到一声疑似抽气的声响。   “?”四下巡视不见人影,带着一丝困惑,肖恩施法返回小屋。背对着他的一块大石,银发青年躲在后面,半晌,如释重负。   他抬起头,看向一座积雪覆盖的山峰。今天是月中,金轮月和银心月并列在夜空,前者却需要仔细看才看得出轮廓,而且色泽黯淡。双月背后——只有他看见——冉冉升起一轮灰月!   船上,沉睡的维烈睁开眼,目光呆滞,仿佛傀儡般坐起来,飘在空中,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飞向浮岛上空。   他浑浑噩噩,毫无知觉,直到降落在山顶,才醒了过来。   脚下寒冰乍破,维烈站立不稳地踉跄数步,莫名其妙地环视四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身后响起一个带笑的男性嗓音:   “好久不见。”   “贝里卡斯。”   维烈转过头,迎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子。神明特有的出众五官,高贵淡然的气质,宛如俯瞰世间万物的占星者,眉宇之间却笼罩着一层雾气,如同他灰色的长发一样,有一种若隐若现的阴沉,仿佛迷雾纠缠的绳结。   “你召唤我?”维烈自然地接受这怪异的情景,丝毫没察觉其中的诡谲和可怕,温顺如羔羊地回应。   “不错。”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低低一笑。   他一身纤尘不染的洁白长袍,画着星辰图案,就如同魔界宰相身上的白色风衣一样干净,用打趣朋友的态度道:“赛普路斯,你不是当吟游诗人和盗宝猎人当得很愉快,为什么加入那样一群孩子,影响了他们的命运?”   “这是无心之失。”维烈没有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只纳闷他为什么到今天才来兴师问罪。   其实他接近杨阳,真正的动机是想搞清楚当初为什么她会被召唤,不是圣贤者后代的她。   但杨阳和昭霆她们,显然都不明白原因。   “呵,我不是来追究的。”仅次于至上神混沌之神沙凡西顿,世人尊奉为「星神」的神祇扬起唇,“虽然你是给我添了麻烦,老朋友,弄得命盘一团乱。本来,几位救世主固然有肖恩的血统,毕竟已算是地球人,这个世界的动荡影响不了她们。你靠近她们,改变了她们的命运,其他人的运势就乱掉了,连本来的王星,一定能成王的罗兰,都受到奇怪的影响,趋势不妙,虽然我还没查出是什么原因。”   维烈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漠不关心,只记挂另一件事:“对了,为什么杨阳和肖恩会是宿命的另一半?”   “说到杨阳,她和你到底什么关系?”   魔界宰相表情僵硬。   见状,贝里卡斯很有兴趣地道:“我是算到她的命运特异,虽然归属地球,源头却神秘未知,又和你对比才发觉——她是你的女儿吧。赛普路斯,你怎么生的?她的母亲是谁?”   “闭嘴,不关你的事。”维烈咬牙,“回答我的问题。”   命运之神不在意他的口气,似乎对他有奇怪的纵容,一种带着轻慢和玩弄的喜爱,“巧合,赛普路斯,你千年来将肖恩带在身边,而杨阳又是你的女儿,他们的命运织线不知不觉交缠在了一起,这大概就是缘分吧,和你千年前与肖恩的相遇一样。”   维烈眉头紧蹙,很是怀疑这番话,但又找不出破绽。   贝里卡斯转向象征自己的灰月,享受晚风拂面,惬意地眯起眼,“再过不久,这风只怕就带上血腥味了,罗兰的成王之战。”   这一次,维烈有了点兴趣:“我观星看到了,这座大陆即将掀起不亚于千年前降魔战争的血腥浪潮,将所有种族都卷入其中,这个星球将再度陷入无休止的战乱,充斥着血与哀嚎。”   贝里卡斯啼笑皆非地看了看他:“赛普路斯,你的观星术还是我教的,就不要在我面前卖弄了,你这样子……肯定不准。”   “为什么?”维烈皱眉不解。   “因为,观星,必须无情,才能准确。所以观星是我都不会去做的事。”命运之神言下包含着令人悚然的含义,烦恼地叹了口气,“我只关注惑乱之星而已。”   “说到惑乱之星!”维烈的嗓门陡然提高,黑眸亮起奇异的火焰,“是你对席恩的称呼吧,你的命盘上还能显出他吗?”   “他不是被你带到境外宇宙,带到你们那个魔界去了。”贝里卡斯道。   也因此,他一再放纵这个魔界宰相,对他喜爱非常,甚是嘉奖。   因为,维烈把席恩,那个差点推翻众神,改写世界的男子抓去了这个宇宙之外,让贝里卡斯如释重负,解除了长久以来的重任,千年来终于能够缓口气。   席恩是惑乱之星,曾经龙神塞菲斯布下的星象,注定要灭亡诸神的星辰,而且是历代惑乱之星中最强的一位。   当时赛普路斯走运,用收容肖恩的镇魂镜在低魔世界地球抓住席恩的灵魂,但那个镜子只能封一时,席恩可是地狱之主,还是最强的死灵法师。   维烈要求众神给他个折磨的法器。贝里卡斯灵机一动,顺应维烈的欲望,命令冥王用自己的权能铸造神器,镇压席恩的灵魂,交给维烈带去命盘管辖不到的境外宇宙。这样,这代惑乱之星不死,就不会有新的惑乱之星出现。   他反复确认,席恩,似乎是最后一代惑乱之星了。   惑乱之星,这神代绵延至今,一直纠缠得他不得安宁,恐惧痛恨的心腹大患,终于中断了,也许噩梦会完结。   贝里卡斯轻松一笑,心情极好地感慨:“不过,席恩还真是有本事,两位主神都被他拉入凡界,古往今来,也许未来,都没有一个法师或渎神者有他这样的成就。甚至现在,贺加斯和兰修斯都没有回归神职。”   “对了,帕西尔提斯体内是协调神吧,他如果被贺加斯吞噬意识,王估计要受不了。还有兰修斯,为什么你们不把他从魔封剑里放出去?”维烈质问。   “赛普路斯啊赛普路斯,他可是父神的分.身,主掌毁灭的神祇,我们能拿他怎么样?当年能救他的也只有黎姬。”   “黎姬?”维烈一怔。贝里卡斯惆怅地笑了:“我的姐姐,很久以前的神代,为了保护兰修斯的神魂而死去。”   “还有一位女神?”维烈对这些神明之间的纠葛往事没什么兴趣,只进一步问贺加斯相关的问题,“那贝里卡斯,你自己解放不了他们吗?”   命运之神坦言,“我的神职不如兰修斯和贺加斯,他们是父神的另一形态,相互依存呼应,一旦兰修斯脱离现在的躯壳,贺加斯也会冲破帕西斯这个附体的约束。”   “原来如此,那就让他们继续维持这样吧。”维烈不再关心两位主神,只道,“席恩好好地在魔界,上次我以为他疯了,特地回去看看,他还清醒着。”言下有着切齿和喜悦。   听出他令人作呕的语气,贝里卡斯也忍不住看了看这个魔界宰相,这个肮脏透顶的灵魂。   注意到他玩味探究的眼神,维烈连忙调整表情,也就是他一贯在杨阳他们面前摆出,温柔仁慈的表情。   黑眸清澈无辜,语调诚恳亲切:“贝里卡斯,按照约定好的,把席恩交给我吧,这是为了肖恩和王,你们的神子和世界之相,那个罪人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我也是替天行道,代你们惩罚他。”   贝里卡斯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我听说你专门问普路托借了个水晶球折磨他,为什么这么讨厌他?为肖恩打抱不平?”   “当然。”维烈生硬地回答,黑眸又冒出晦暗的火苗,随即调息静气,低声咕哝,“肖恩是我的朋友,他那么小我就认识他了,我们可是认识了四年,交情那么好,看到他被欺负,我怎么能不生气呢。还有王,王那么恨席恩,她也要我去折磨席恩,关押席恩,我当然要为她出气了……”   可悲的东西。贝里卡斯低笑,他不在意赛普路斯的心机和欲望,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暴虐,却瞧不上他自以为纯洁善良的软弱和自欺。   在他数千年前和那些不自量力的魔族侵略艾斯嘉世界,到处屠杀这里的生灵,难道他还有良知那种东西吗?   他可是有亲眼目睹,赛普路斯先是带着愧疚和挣扎,偷偷用他们魔界的武器放火烧了几个森林,然后,仿佛最终解开了禁忌,开始彻底疯狂,亲自杀戮起来,尝试用他在珂曼世家偷学的魔法,他的空间异能,他的次元切割小刀,他的其他武器,从艾斯嘉挖掘掠夺的法器……慢慢的,一个一个折磨,将精灵亲手撕裂的模样啊。   杀了十七年,杀得陶醉不已,杀得流连忘返,杀到菲莉西亚,他的王,从小婴儿成长为少女。   就算维烈以为自己做得隐秘,精灵已经全部死光,还特地销毁了这个世界的历史记录,又怎么逃得过神明的目光?   只不过贝里卡斯不在意而已。   “好了,那你就关着席恩吧。”听到席恩还清醒着,贝里卡斯也意外,都折磨一千年了,那个人类还真坚强,“我们来说说帕西尔提斯,你最好管束他一下,别让他仗着贺加斯的力量为所欲为。”   维烈不以为然:“他完全有理由向这个世界复仇。”   “凡人都认为自己不幸。”贝里卡斯淡笑,不以为然,以席恩背负惑乱之星的诅咒,远超每个前任,比谁都凄惨的命运,都还没报复世界,帕西斯那种遭遇算什么。那位惑乱之星都当了地狱之主,准备灭神了,眼看自己的世界快不行了,居然还跑回来拯救世界,结果被这个魔界宰相抓住空子,被自己的亲弟弟拖后腿,被他们神明授意关押,折磨整整千年,贝里卡斯还奇怪席恩怎么没像他预想的,憎恨全世界,因为后悔和痛苦而发疯。   居然还是清醒的?   算了,反正席恩也回不来了,而且他迟早要疯掉的,只要肖恩继续丧失记忆,和赛普路斯持续这段被欺骗的虚假“友情”,席恩再坚强也撑不了多久。   贝里卡斯很清楚,席恩那个软弱愚蠢的弟弟,才是他真正的,最大的弱点。   他轻描淡写地指出:“菲莉西亚之所以支撑世界,是因为世界树调和世界的权能削弱,而究其原因,就是魔族杀光了精灵。”维烈脸色一白,冷冷地道:“玛格的仇,我是不会妥协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帕西尔提斯呢?贝里卡斯没有拆穿,凡人的挣扎和纠结总是让他看得很有趣,虽然维烈·赛普路斯是所谓的魔族,但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一个“人类”罢了。   还是一个最愚蠢的人类。   “算了,已经过去的事,就和时间一样无法扭转。不过我规劝你一句,适可而止。”想到维烈到底改变了杨阳等人的命运,进而影响整个命盘的走向,给自己造成了困扰,贝里卡斯告诫了一句。   维烈不以为然:“我们又不再侵略这个世界。”   不是席恩封印了次元通道,你们不会吗?而且你答应了我们,还偷偷回来灭绝了精灵,以为我不知道?你放养魔兽,打的是什么主意?贝里卡斯真想问,不过他久未关心世事和众生的死活,也不怎么在意,“那么注意别太引人注目,不然惹恼了贺加斯,苦的只会是帕西尔提斯。”真正在意这个世界的神明,也只有那位创世主而已。   说着,他衣摆一荡,就要离去。   “贝里卡斯,我现在扭转杨阳她们的命运,还来得及吗?”维烈真正不放心的是这件事,喊住他。   “时不再来,已经发生的怎么可能改变。”   “那——”   “命盘是兰修斯创造的星辰之轮,我都不能动,何况你。”贝里卡斯瞪了眼这个太过不自量力的魔界宰相。   “就像千年前玛格蕾特和奥佛瑞特的相遇,转轮启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维烈如遭重击,当他回过神,只有余音袅袅,在耳边缭绕不去。   几丈远处,帕西斯双手环胸倚着山壁,眼底酝酿着风暴。   ******   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17日,杨阳一行离开了浮岛,带着一个名叫朱特的尾巴,原因是他们乘坐的船莫名其妙地沉没。其他士兵被水族大长老以“小船不够”为理由扣押,聪明人心知肚明这是人质。交涉过程中的暗潮汹涌,更不必说。   其中还有一段插曲,出发当天,肖恩居然听到维烈的呼救,他不知为何跑到了浮岛北面的山上,然后魔法阵的诅咒发动,下不来了,在山崖上饱受折磨,哀哀呼救,但谁听得到?   还是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终于想起共鸣之章,联系上肖恩和希莉丝,把他搬回船上。   同伴们问他为什么会跑到山顶去,他又含含糊糊不说,一副可疑的样子。   因为这件事,水族的态度也冷下来,多米尼克怀疑他擅闯浮岛,底细还不干净,冒险家们将这样的维烈救回船上,还做不出解释,有包庇之嫌。杨阳等人都没法替自己和维烈辩解,场面尴尬至极。   还是洛黎尔热情,依然视他们为客人,主动提出推小船送她们上岸。   上船的前一刻,肖恩似有所感,转头仰望面朝这边的山崖,却不见异样。   “发什么愣啊?”走在后面的朱特拍了他一下。   “哦,没事。”怀抱着一缕困惑和难解的遗憾,棕发青年回过头,跳到船上。   他在海龙号船沉的时候,选择救了放养海龙的维烈,在这里又失去了人鱼的友谊,看那个罪魁祸首的魔界宰相,一副无辜可怜的模样坐在同伴中间。   肖恩深深叹了口气,杨阳她们还顾念旧情,继续接纳维烈,可是他一天天都在质疑他们的义气是否值得,是不是信错了人?   送行的三长老洛黎尔摆动鱼尾,推着船前进。   水声渐微,载着七人的小船缓缓消失在天边,崖上的人这才显出身影,银色的长发在寒风中飘忽不定,澄碧的眼眸从远方转到手上的青灰色珠子。   “帕西斯,为什么不对肖恩先生施法?你忘了对罗兰的承诺?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刃雾缩在主人的影子里避风:奇怪,今儿个好像特别冷?   “引魂珠不是给肖恩师父用的,是专为席恩准备。”   “啊!?”   帕西斯捧着维欧拉千辛万苦取来的珍贵法器:“维烈虽然还关着席恩,但难保席恩不借着和肖恩师父的孪生感应再出来,这就是对付他的。”   其实他没有把握,他没有学到十段以上的死灵魔法,但是维烈都能把席恩关起来,想必高段法器的引魂珠也行吧,以防万一备着。主要是用水族长老给的死灵魔法材料给肖恩师父布下一个守护法术。   刃雾哦了一声,问道:“那肖恩先生——”   “前天就完工了。”将引魂珠抛进胸前的空间袋,帕西斯轻轻跳起,伸了个懒腰,“肖恩师父的事解决了,接下来轮到罗兰。”   他的目光投向北方。   ******   经过半天的航行,陆地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彼方。   昭霆首先欢呼起来,余人也唇角含笑。找了个浅湾停泊,一股不同于海风的清新气流迎面吹来。   洛黎尔向她们挥了挥手,转身回去浮岛。   重新踏上真正的陆地,杨阳感慨万千,这是她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站,寻找最后一件圣贤者的遗物「龙眠」。   只是一路走来,除了回家,寻找圣贤者的踪迹已经有了新的意义,杨阳还是希望继续探索历史的真相。   下船的时候,维烈因为运动神经不发达绊了一跤。往日,离得近的杨阳、希莉丝早就伸手相扶了,但是这次确定他站稳后,就不再管他。   虽然冒险家们依然把维烈视为朋友,但是也生气他老是遮遮掩掩不肯吐实的态度——这像是朋友吗?   维烈瘪了瘪嘴,同伴们从温柔呵护到隐隐指责的态度让他感觉百般委屈,干脆让次元通道破裂,摩耶再大举进攻,正好席恩设下的封印随着千年时光减弱了,而且他把菲莉西亚的灵魂放出了世界树,单靠她的身体,说不定撑不了多久了。   何况,还有十年大魔潮呢。   ******   注:贝里卡斯真正的神职是时间和空间,他是命盘的管理者,所以被误传为「命运之神」。命运之盘也叫作星辰之轮,是前代混乱神兰修斯的作品。   现在读者知道史列兰是谁了,还有杨阳的身世。   纷乱的前兆之卷 第三百七十九章 远雷(一)   就在远方魔族蠢动,神明下场搅局,真正的末日逐渐逼近,魔导国的统治者们还持续着相互的倾轧,但是其中一些人渐渐察觉一些隐藏的迹象,开始调查。   创世历雾之月20日·米亚古要塞——   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照常和军务长雷瑟克·尤耶练习了剑法,收起魔封剑。   “一大早就乒乒乓乓,不愧是两个野蛮人。”   法师长披着一件锦袍,步履闲散地走来。擦肩而过的刹那,诺因和雷瑟克毫不意外地闻到一股女子体香,前者更眼尖地瞄到两根颜色不同的发丝飘落下来。   “总比种马好!”两人异口同声地吐槽。   “没有性经验的小鬼和连告白也不敢的情痴没有资格说我。”吉西安一句话就让主君和僚友兵败如山倒,来到井边打水洗脸。校场上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士兵在训练。这不奇怪,现在还只是凌晨。   “别放下去,我也要洗。”   “去拿自己的毛巾!”   “不要。”诺因恶霸地抢过,顺便啐了一声,“这么小气干嘛,男子汉大丈夫,还斤斤计较。”吉西安瞪目:“如果你脸上没那么多臭汗,我倒是不介意你用。”   “我还没计较你身上的香水味呢。”诺因反唇相讥。雷瑟克插口打断两人没营养的争吵:“殿下,我带了你的毛巾。”   “诺因哥哥,有客人,是稀客哦!”因为新年的一场大病,而荣升为城主侍卫的少女大呼小叫地跑来。   “露蒂丝,脸洗了没?待会儿一起吃饭吧。”雷瑟克招呼妹妹。诺因却盯着她身后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面目的人,满脸难以置信。   “莉莉安娜!”扔下毛巾,他一把抱住来人。   “哥哥……”莉莉安娜被他撞得差点摔倒,兜帽滑下,露出和兄长一模一样的清秀容颜和一头银蓝色的秀发,紫水晶似的眸子蒙上雾气,“你眼睛真尖。”   “当然!你化成灰我也认得!”诺因抱起她转了两圈,开心得像个孩子,“你怎么会突然来见我?偷跑出来的?”莉莉安娜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你。”说着,目光转向另两个青年:“雷瑟克,吉西安。”   “莉…莉莉安娜小姐。”军务长还没从吃惊状态中回复过来,结结巴巴地道。法师长的表现就泰然多了:“久违,您来得比我预计的快。”   “吉西安!”诺因立刻会意妹妹通知了部下,气冲冲地大喊。   “是我叫吉西安别说的,我想给你们一个惊喜。”莉莉安娜笑着安抚。   “老妖婆知道你来吗?”   “就是姑姑叫我来的。”   “嗯?”诺因蹙眉,嗅出异样的气息。莉莉安娜牵起他的手:“别说这些了,带我四处逛逛吧,我还是第一次来西境。”诺因暂时放下疑问,拍拍她的头:“我带你上街吃。”   米亚古是军镇,配合士兵的作息,餐饮设施都很早营业,诺因带着妹妹和部下来到一家名叫「边境之家」的干净小店。   王女莉莉安娜兴致勃勃地观看窗外:“这里好和平,我本来以为要塞应该是很紧张的。”露蒂丝夸奖:“是诺因哥哥的功劳!西境非常和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次寒潮诺因哥哥也及时给到物资,大家齐心合力,一个人都没死,这里的人都很爱戴诺因哥哥哦!”   “真的?”莉莉安娜很高兴孪生兄长和辖地的民众相处融洽,统御有方。   “咳嗯。”诺因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问起在意的问题,“莉莉安娜,你还没告诉我,老妖婆为什么放你来。”   莉莉安娜叹了口气:“姑姑是让我来散心的。前天,科孟多大人去世了。”   诺因心下奇怪,就算右权机神官过世,元帅拉克西丝也不会小题大做,让侄女大老远跑来下界散心,因为莉莉安娜等于束缚他的人质。从小,诺因就是因为这件事对姑姑拉克西丝又爱又恨,他心底崇拜也敬爱那位德修普家族最光辉耀眼的女性,养育他们兄妹成人的亲人,却痛恨她的心机,强行分离自己和双胞胎妹妹。而且按照拉克西丝的手段,此时正好是让莉莉安娜继承右权机神官的人脉,在神殿大权独揽的机会,居然让莉莉安娜离开权力中心,虽然诺因不想妹妹牵扯进政治斗争。   雷瑟克关心地问道:“莉莉安娜小姐,东境最近的情形怎么样?”   “上界还好,下界……”莉莉安娜苦笑着摇摇头,“别的地方我不清楚,听说光是里那(注:中城首府),这个冬天就冻死饿死了将近两万人。大部分是各地涌来的难民,为了维护市容,全被堵在城门外,甚至有不肖的守卫敲诈、欺凌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好过分!”露蒂丝骇异地捂住嘴。雷瑟克也脸有不忿。吉西安身为情报部长,早就接到汇报,毫不意外:“越来越恶化了呐。”各地的饥荒和雪害只有比首都更严重。北三领也很糟糕,因为地处寒冷的北方,大批流民逃往稍微暖和的南方,死在路上的不计其数,因为总督和教区首长无名氏神官抗灾不力。虽然论贪污腐败,神官真比不上大部分同僚,他就赊欠酒钱、偶尔接受名酒贿赂而已。但是这个天灾人祸的年头,没能力或不作为就是尸位素餐。   “嗯。能支撑到里那的还是有点家底的人,一般的百姓根本做不了长途旅行。勉强上路,也是白白让魔兽果腹,盗贼得宜。军部每天都收到灾情报告,还置之不理,除非有贿赂。”   “老妖婆都不管吗?”诺因皱起眉头,发觉不对。莉莉安娜顿了顿,神色略带迟疑:“姑姑她…很少插手,多半叫一些大贵族的私兵,还有圣骑士团去处理。”   怎么会这样!她在想什么?诺因听得疑云丛生,隐隐有不祥的预感。这时,一阵食物香气传来。   “久等了。”服务生将餐点放在桌上,分送到各人面前。   “可惜,如果不是讨厌红萝卜,我就点咖喱饭了。”眼角瞥见邻桌一个小女孩快乐地吃咖喱饭,诺因遗憾地咕哝。吉西安毫不客气地嘲笑:“我说殿下,你的喜好可真够幼稚。”   “要你管!”诺因先是横眉怒目,接着嘿嘿一笑,“我知道,你的喜好也成熟不到哪去,居然喜欢喝姜糖水。”   “你怎么知道!?”吉西安惊呼。两个少女也面露讶色。   “雷瑟克告诉我的。”诺因得意洋洋。法师长怒视友人。军务长慌得两手直摇:“我只是提了提。谁叫你那天那么反常,跑到露天小店吃东西。”   “是维烈邀请我的,我当然要给他面子。”   诺因竖起耳朵:“维烈?”吉西安余怒未休地撇嘴:“与你无关。”   见主君拉下一张清秀的脸蛋,雷瑟克只好再次充当和事老:“是他的长辈,一个非常温和的年轻人。”莉莉安娜不解:“既然是吉西安的长辈,怎么会是年轻人?”   “呃,因为他的外表很年轻,才二十多。”雷瑟克也觉得纳闷。   “这也是长辈?”诺因质问。吉西安重重放下餐具,怒道:“维烈是送我进王立学院的恩人,你侮辱他等于侮辱我!”诺因惊讶好友的态度:“我只是问问而已。他就是你上次说的红发男人?”   “嗯。”吉西安自认口气太重,和声道,“维烈待我很好,就像我的兄长一样。他收留小时候最落魄的我,给了我新的人生。”他确实非常感激维烈,因为维烈让他遇见了诺因和雷瑟克,两个一生的至交。   诺因心下泛起疑云,他生性单纯,不喜欢怀疑人,但头脑出奇敏锐,立刻发现疑点。   王立学院可不是谁都能进的,不像东城城主罗兰开设的全民普及的学堂,是贵族阶级垄断的学府,单看在里面求学的都是什么人——王储、南城公主、军务长之子等等特权阶级。何况吉西安身份敏感,小时候因为异能失控杀死母亲,被执法教团追杀,能抹去他的罪迹,帮他重造档案,这个叫维烈的家伙身份绝对不简单,极为可疑。   而且身为情报部长,吉西安怎么一点也不怀疑的?   心中怀着疑问,诺因吃完饭,在门口和一个大汉撞了个满怀,爆发的反射神经使他瞬间绷紧身体,手握剑柄。下一秒,他瞪大眼,松开手指,不确定地道:   “……班斯?”   “班斯叔叔!”莉莉安娜放声大叫,神情从震惊到不知所措。商人打扮的男子回过神,来回扫视两人,露出有些复杂的笑容:“好久不见,诺因,莉亚。”   ******   同一时刻·西城伊斯法·塞维堡——   当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踏进城主办公室时,贝姆特正在吃轩风亲手做的粉蒸肉、羊肉泡馍、添加辛香料的猪肉荞麦烤饼,温热的大麦酒,味道非常可口。   “啊,克劳德团长。”轩风打了声招呼,指着桌上的食物,“这些就麻烦你看着他吃了,我得回去工作。”   “是,谢谢。”克劳德真诚地道。轩风回以明艳的笑容,娉娉婷婷地离去。门合上后,克劳德由衷赞叹:“真是个好姑娘。”   贝姆特一脸无奈又幸福的表情。   “别说这些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大口吃完羊肉泡馍——新鲜浓醇的异域美食,他问道。往常这个时间他不是在练剑就是在摸鱼,但是自从「丰饶之风」的影响,贝姆特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做起。他一生征战,民生工作对他是完全陌生的领域,目前打算回去首府赫拉特,看看能不能把城主府建立起来,把这座边境要塞委托给忠心的部下。   “达留恩伤好得差不多了,要我问你可不可以让他复职。”克劳德露出苦笑。只因他最早认识眼前的人,一有什么需要求情的事,就一律丢到他头上。   “哼,那个卤莽的家伙。”年轻的城主打鼻腔哼出不悦。去年,死亡佣兵团在西城境内大肆作乱,还掳走轩风,本来他已经完成包围圈,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却因炎狼佣兵团长的冒进,最后功亏一篑,“他有没有反省?”克劳德郑重保证:“有,他很认真地反省了。”   “好吧。”贝姆特的语气非常微妙。当时他用的是以身诱敌之计,而他和休得斯之间的纠葛,大部分人都知道,所以达留恩的行动,未必真是卤莽。   “谢首领!”   “客气什么——确定休得斯一行是往北边逃的吗?”   “千真万确。因为气愤团长被重伤,达留恩的部下一直追到北城的边境都市以诺,亲眼看着他们跑进去,还差点和那边的守卫打起来,幸好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的部队及时赶到,才阻止了他们。事后,以诺方面却矢口否认。”说到这里,克劳德嘲讽地歪歪嘴角,“米利亚坦真够愚蠢,为了和我们较劲,就引狼入室。好在没有蠢到底,终归向我们低头了。不,听说是银龙王出马,他才答应恢复通商,果然是死要面子的男人。”   贝姆特沉吟半晌,摇摇头:“米利亚坦可能不知道。”   “咦?”   “和雷南郡一样,以诺的势力完全把握在哈梅尔商会手里,而以前就有传闻休得斯和博尔盖德暗中往来。但是从轩风的事看,休得斯背后应该还有个牵线人,就是罗兰·福斯。”   “罗兰城主!?”克劳德惊讶地瞪大眼。贝姆特神色凝重:“不然休得斯如何肯定轩风是我救的?东城也有动机。何况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只巴着一棵树。我现在担心的是,博尔盖德和罗兰·福斯会不会有什么牵扯。”   克劳德失笑:“你想得太多了,首领,博尔盖德是只老狐狸,怎么会做出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行为,反过来设计罗兰城主的可能性还大些。”贝姆特不语,心道:越是聪明的人越是自负,罗兰·福斯大可利用这种心态,不是吗?   “不过,休得斯那家伙还真是死缠烂打,阴魂不散,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你的夙敌了?”克劳德大大叹了口气。贝姆特内心一动,脑中浮现的却不是死亡佣兵团长,而是中城城主清秀的面容。   ******   拉着旧识坐回原位,诺因叫了两瓶酒和一些小菜,亲自为他斟满,满脸欢容:“真的好久不见,都十八年了,你过得好不好?”   班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似乎还很意外,吉西安和雷瑟克看在眼里,交换了一个眼色。   “呃…挺好的。”隔了一会儿,班斯才神不守舍地回答。露蒂丝不喜欢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感觉,拉拉诺因的袖子:“诺因哥哥,介绍一下。”   “他叫班斯,是我以前的邻居。”   “哦。”   这一来一往间,班斯已经整理好思绪,郑重开口:“殿下,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   “?”诺因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班斯看得目瞪口呆:“你…你忘了?”   “什么啊,我记得,但那不关你的事吧。”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女儿就是害得你们母子三人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之一。”   当年诺因的母亲茜蕾雅只身带着双胞胎儿女来到班斯所住的村庄定居,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一天村里的女孩被人贩子掳去,莉莉安娜也在其中,诺因使计救出妹妹,却在逃跑途中被发现,若非侥幸召唤了魔封剑,所有人都会被灭口。   然而事后,获救的女孩们又哭又闹,诺因杀死人贩子的情景给了她们太大的刺激。听说有漏网之鱼后,大人们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为了不给村民添麻烦,茜蕾雅带着两个孩子匆匆上路。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可以说后来的病故,大半由于这场灾难。   当时班斯下田未归,他的妻子莫娜去了邻村买菜,都不在场,等回来时,一切都太迟了。   “你是你,你女儿是你女儿。”诺因不假思索地道。何况一群吓坏的小女孩哭哭啼啼,有什么好计较的。当时村人也没赶人,是母亲自己过意不去,带着他和莉莉安娜离开。那个小村庄已经非常好了,当初接纳他们母子住下,连小屋都是村民们帮忙造的,他们一家没有劳力,诺因当时太小,母亲生病不能下田,平时村民还接济蔬菜之类,诺因都记在心里。   “是啊,班斯叔叔,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莉莉安娜真诚地道,“小云好吗?”   “她很好。”见两人是真的不在意,班斯放下心里的一块大石,绽开笑脸,“八年前就嫁人了,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咦!莫娜姨呢?”兄妹俩齐声道。   “前年去世了。”班斯灌了口酒。诺因和莉莉安娜都露出惊惋的神情,心中难受。后者双手合十,为死者祈祷冥福。   “那你一个人过日子难不难受?对了,你干嘛穿成这样?”诺因上下打量对方。班斯啐了一声:“我是正牌的独立商人!不穿成这样穿成什么样?”诺因张大嘴:“独立商人?你这憨大也会做生意?”   “你才憨大,淘气的小鬼!”班斯作势要揍他,“我的生意做得可红火了!哈梅尔商会都有几次想挖我过去!”闻言,吉西安眼底精光一闪。   诺因还是不减怀疑:“真的?不是瞎吹?亏本就老实交代,我可以借你钱翻本。”   “臭小子!”班斯气得忘了身份差距,敲他脑袋。诺因丝毫不介意,反而大笑起来。   “请问,你是隶属北城的商人吗?”一直作壁上观的法师长插口道。   “是,我是在北城注册,但我是土生土长的卡萨兰人。”班斯连忙正襟危坐,用敬佩的眼神注视他,“您是凯曼商会的会长吧,果然一如传闻的年轻。”   “他就年轻一个长处了。”诺因拆墙角。吉西安微笑不语,暗暗送了颗雷球,既是报复主君,也是让他闭嘴。   “不瞒你说,三大商会的情势现在很微妙,哈梅尔商会似乎有向希顿商会靠拢的迹象。我不相信博尔盖德那个老狐狸会这么轻率,所以希望有个人帮我打探一下虚实。”   “吉西安……”诺因接招迅速,毫发无伤,蹙起眉,他明白心腹的打算,却不赞成拖旧识下水。班斯看看他,笑了:“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这点小忙,我当然义不容辞。”   诺因不同意:“这可不是小忙,是有可能送命的。”莉莉安娜也劝阻:“是啊,班斯叔叔,很危险的。”   “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去做探子,只是确认一下。真要窃取什么商业机密,我一来没经验,二来没人脉——对吧,吉西安会长?”   凯曼商会长点头,肚子里的算盘却打得劈啪响。诚如班斯所言,他是个新手,但正因为是和三大商会都无瓜葛的新手,才能不受怀疑地混入敌营。盗取机密是长期功课,确实只要探听情报就行。   “说到希顿商会,最近倒有个传言。”班斯为自己倒第三杯杜松子酒,带着些许醉意道,“他们在米尔菲(注:北城首府)的商馆长换人了,因为和南城缔结了贸易关系,希顿会长不得不亲自带队和尼普亚斯大陆通商,委托手下和哈梅尔商会周旋。”   “我知道。”诺因咕哝,对梅莲可与虎谋皮的行为十分不以为然,“那个手下是谁?跟博尔盖德周旋可不容易。”   “好像满厉害的,一天就接手了商馆,在北城的王室也吃得开。名字很怪,叫什么……纽克西。”   “木偶!”莉莉安娜掩嘴低呼。除了诺因,余人不解地望着她。定了定神,银发少女解释道:“纽克西在古语里的意思就是玩偶、傀儡……好怪的名字。”   “也许真的是某人的傀儡也说不定。”因为私下研习古今魔法,诺因同样精通古代语,双手环胸,唇畔泛起冷笑。   其他人则感觉很不舒服,露蒂丝皱皱鼻子:“到底是谁取的名啊,真恶心。”(注:魔导国的风俗是由当地的圣职者建议,父母定名,名字的发音来自古代语,这是为了纪念大黑暗时代)   “罗兰城主怎么会给部下起这么招摇的名字。”白了上司一眼,吉西安以指关节轻扣桌面,沉吟道,“这人我也略有耳闻,不过还没机会拜见,他的外貌有没有什么特征?”   “没有,听说很普通。”班斯回忆了一下道。雷瑟克疑惑地瞅着友人:“你怀疑他是谁?”   “只是猜测,罗兰城主手下有几两重的人才我基本上都知道,除了他那个突然蹦出来的师父。”   诺因捧腹:“龙做生意?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谈。”吉西安瞪目:“不要道听途说!他是银发,但他的瞳仁不是橄榄形,他根本不是银龙!”   “不是银龙?”众人都是一讶。莉莉安娜思忖道:“那还有什么种族是银发?好像只有雪族了,听说罗兰城主是收留了不少雪族。”   “无论如何,他不是简单人物。”吉西安镇定下来,“能用一个半成品的法器冰封一座都市,让蕾雪祭司长吃哑巴亏的男人,我不认为会甘于寂寞。”   “吉西安,你的老毛病又犯了。”雷瑟克摇摇头,“像你这样的全才是很少的,他不见得懂经商,就算他懂好了,又有罗兰城主撑腰,也不可能一下子爬到那么高的位子,底下的人会不服。”   “唔……”吉西安不得不承认友人的思虑比自己周密。   “交给我吧!趁这次去米尔菲进货的机会,我就加入哈梅尔商会,探探那人的底细。”喝得八分醉的班斯拍胸担保。   ******   【后记】   这是个只能靠邪恶的地狱之王拯救世界的故事,因为勇者们不正义,原住民的统治阶级忙着勾心斗角,一个经历过魔族侵略的初代国王又是不负责任的潜藏反人类。   不过新版的诺因和拉克西丝会逐渐揭开真相,因为男女主就快要会面了,使得诺因这边后来居上,本来是罗兰那边更靠近真相,但现在有了个潜在叛徒帕西斯。 第三百八十章 远雷(二)   雾之月20日·北城埃特拉·上界——   走出空浮舟站,元帅拉克西丝为前来迎接的盛大排场眯了下眼,随即礼仪周到地和领头的使臣攀谈,骑上准备好的骏马。   天空呈现雾蒙蒙的灰色,刮了一星期的暴风雪终于过去,带冰粒的雨丝却落个不停,虽然被结界挡在外面,寒意却渗透进来,更添萧瑟。   这次访问的名义是关税洽谈,埃特拉的商人对里那的不满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需要疏通一下。但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拉克西丝另有重要的意图。   米利亚坦比印象中多了几分老态,尽管大体还是神采飞扬,倜傥风流,眼下却和昏庸的统治者一样,有了酒色的痕迹。陪伴在侧的也不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而是个陌生的机灵男子。拉克西丝看在眼里,暗暗心惊,克制着不问友人的近况,熬完洗尘宴,她在偏殿见到了刚忙完政务的赛雷尔,这才松了口气。   “米利亚坦是不是故意摆样子给我看?”和友人并肩走在廊上,黑发元帅寒着脸问。   “一半一半吧。”蓝发青年苦笑,指着自己的房间,“进来再说。”   “史丁老师!”   刚打开门,一个娇小的身影扑进他怀里,亲热地蹭啊蹭,“我召唤了一只梭尔(注:一种无害的精兽),我表演给你看好不好?”   “小玲,对不起,我有客人。”不忍心拒绝,赛雷尔犹豫了一会儿才道。   北城救世主邱玲也瞥见站在他身后的拉克西丝,小脸腾地红了,连忙站好,声如蚊呐地道:“您…您好,元帅大人。”两人曾在东城城主的婚礼上有一面之缘,当时她就对这位女中豪杰神仰已久。   “别来无恙,邱玲小姐。”拉克西丝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忍不住用全新的眼光打量这些圣贤者的后人。   自从她猜测圣贤者古兰·罗瓦可能是一个新认识的青年。   “那,我告辞了,你们慢慢聊。”偷瞄对方成熟完美的体态,再比较自己锁骨以下,脚踝以上的部分,邱玲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怏怏走出室内。   “呵,真是个可爱的丫头。”拉克西丝没有漏看她的小动作,朝友人眨眨眼,“她很喜欢你。”赛雷尔失笑:“小玲还是个孩子,哪有这种念头,她不过是依赖我罢了。”   拉克西丝耸耸肩,走向沙发。一直跟着她的总参谋长先一步泡好茶,放在主客面前。   啜了口香味四溢的红茶,黑发元帅徐徐道:“她确实是个孩子,所以是时候让她成长了。”年轻的贤者面露为难:“我就是不想她接触那些事。”本来,这些孩子就是被无辜召唤,她们的祖先已经为这个世界做出了无人能及的功绩,不应该再把她们卷入艾斯嘉的风波险恶。   “别傻了,赛雷尔,你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再不让她有自保的能力,只会害了她。”拉克西丝严厉地斥道,“你这不是保护她,是害她。”   “您说的是。”赛雷尔沉声一叹。见他听进去,拉克西丝不再兜转这个话题:“好吧,告诉我米利亚坦是怎么回事。”   “通俗的说法,就是冷战。”赛雷尔苦笑道,“因为银龙王的施压,大人不得不向西城低头,心情自然不快。”这件事也是他做的不对,损伤了主君的面子。   “于是就跟你赌气?”拉克西丝接口,眼睛眯成一道细缝,“他几岁?没断奶还是老年痴呆?”赛雷尔尴尬地笑笑:“大人也不是真的疏远我,只是要我反省,今后别再自作主张。”   想起那近侍,拉克西丝沉默片刻,从唇间逸出轻不可闻的叹息。   “赛雷尔,虽然委屈了你,但你还是向他低头吧,不然这样下去,会假戏真做。”   “……是,我明白了。”赛雷尔脸上闪过恍悟,点头答应。   换了个坐姿,拉克西丝摇摇杯中的液体,状似随意地道:“那幅画还在吗?”赛雷尔怔了怔:“在,您想看?”   “嗯。”这是拉克西丝此行的主要目的,日前朱特送来了席恩的情报,其中提到了精灵灭亡,显然她那个“奴隶”来历不简单,恐怕是一千年前的人,降魔战争的英雄!还有“摩耶”的宰相,这世上根本没有摩耶这个地方,她翻遍古籍,才找到摩耶是魔界旧称的记录。   和魔界宰相有关的古代人,答案呼之欲出。   拉克西丝曾经在圣域偷看过白袍的记录,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和小时候的圣贤者是朋友,圣贤者教了朋友语言,魔界宰相怀抱着两个世界和平与共的梦想来到这个世界,后来还主持签订了一份和平协约,却被精灵破坏……那份记录写得很详细,充满了对维烈本人的溢美之词。   虽然对维烈有戒心,震惊居然有个高等魔族隐藏在世上,但想到他千年没作乱,说明这个故事很可信,圣贤者又封印了其他魔族,所以拉克西丝不是很担心。   既不知道魔界宰相是放养魔兽的元凶,也不知道次元通道的存在,拉克西丝只能凭借片断的情报推测出目前的结论。   关键是圣贤者,到底席恩是圣贤者,还是肖恩?从自己认识的为人,拉克西丝倾向肖恩是,席恩听起来像是窃夺弟弟身体的恶人,也符合圣贤者突然失踪的史实——被亲哥哥所害。   加上另一个怀疑,拉克西丝迫不及待跑来确认。   “为什么突然想到看画?”赛雷尔不解,同时也有点担心。那幅画事关重大,就连上次也只是跟对方提了提,没有拿出来。拉克西丝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早就想看了,所以才大张旗鼓地过来。”   “啊…是。”   身为魔导国唯一的元帅,拉克西丝的一举一动自然受到多方注目,若私下见面,反而引人怀疑,倒是光明正大地拜访,去首代北城城主的卧室也可以扣上观光的帽子。   当下两人默契地四处闲逛,最后来到秘室。   赛雷尔先下去,把墙上的烛台点亮,下一秒,拉克西丝主仆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画面中央的青年俊颜含笑,棕发结辫,赫然就是肖恩,连衣着也毫无二致!呆了好半晌,拉克西丝看向一旁的赛雷尔,她很清楚这个朋友对圣贤者崇拜到骨子里,如果他知道所谓的史上最强魔法师是个贪吃好骗,单纯毛躁,曾被她欺负的家伙,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嗯……还是不要打击他了。   此刻拉克西丝没有说出来,否则如果听到赛雷尔从神官那里听来的传说真相,那位史上最强法师的真实性格,说不定会提早推测出一个惊人的事实。   眼珠一转,拉克西丝凝视肖恩抱在怀里的两人,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难道阁下怀疑……同样震惊的克鲁索瞥了眼上司,为突然冒出的猜测战栗起来。   ******   走出卧室所在的宫殿时,天空已经放晴,几缕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为大地披上金色的外衣。萦绕鼻端的空气潮湿而清新,拉克西丝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细碎的声音传来,她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缓步走来。被簇拥在中央的青年身材高挑挺拔,一袭黑衣,俊美的面容挂着礼貌的浅笑,清爽的淡金色短发随风轻扬,身后跟着一个英气勃勃的军装女子。   罗兰·福斯!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拉克西丝瞪大眼。   “啊,元帅。”东城城主其实早就看见她了,也是冲着她而来,却装出惊讶的样子问候。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黑发元帅镇定下来,回以嫣然一笑。其他人被她视作路人甲,自动屏蔽。   罗兰的状态也差不多,但他好歹对赛雷尔和克鲁索打了声招呼。   “倒也不能说很巧,我一听说你在就寻来了,不过我们选在同一天拜访,还真是有缘。”   “罗兰城主不是陪同妻子来的么?”   “我是代替内人来的,本来朵琳和岳父约好,今天回家探亲,可是她昨晚身体就不太舒服,只好我一个人来。”   “哦。”   “罗兰城主不必介怀,您来也是一样。”   拉克西丝斜眼看去,只见一个长相不差,穿着浮夸的男子站在罗兰左侧,一脸殷勤的笑容。想了想,她好不容易认出是米利亚坦的长子,人称「蠢蛋王子」的伯都·欧斯达,辈分算来是罗兰的大舅子。   “伯都王子有空也来我这儿坐坐。”罗兰微笑以应,转向拉克西丝,“如何,元帅,一起走吧?人多热闹。”旁边的陪客相继附和。   和侄子一样眼睛长在头上的拉克西丝却会做人多了,这些鹦鹉非富即贵,不能拒绝让他们下不了台,只好点点头,和罗兰并肩前行。   “记得和元帅初次见面也是在花园呢。”   “咦?”拉克西丝一愣,疑惑地抬眼,对上一双意有所指的蓝眸,心一动,铺天盖地的回忆忽而涌上。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是花园,而是战场。   鲜血连天,哀鸿遍野,两军激烈地推挤、缠斗,落马的骑兵被敌我双方的马蹄践踏而过,登时化作赤红的肉块;阵形坚实的步兵也抵挡不住兽人的猛攻,被冲得七零八落;流箭和毫无准头的魔法在队伍里掀起小规模的死亡风暴,战局已经混乱到指挥体系无法跟上的地步。   十八岁的少将把剑从不知第几个敌人胸口拔出,连休息片刻的时间也没有,两根狼牙棒劈头砸下,因为统帅的死,所有的蛮族士兵都把矛头指向这个凶手。龙眠挥出短促的弧光,刺穿了一人的颈动脉,附送一脚,让他往另一个方向倒下;被削断武器的另一人却毫不退缩地扑上,张开的大口正好被剑刃洞穿。然而,泯不畏死的敌人竟然咬住了嘴里的凶器,同时第三个敌人撞向马腹,顿失平衡的罗兰摔了下来。   坠马的瞬间,黑色的潮水淹没了心脏,但他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着地一滚,避过了夺命的白刃,拼着最后的力气结果了四个敌人,飞溅的鲜血却遮蔽了视界,险恶的环境又不容他擦拭,只能咬牙保持镇定,用感官代替视力。   此起彼落的惨叫混淆了听觉,他强压下焦虑,分辨出空隙,绷紧的身体宛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眼前寒气扑面,他长剑上挑,当一声脆响,被震得倒退两步。   「还很精神嘛。」   不同于兽人粗嚎的清脆嗓音拉回理智,他只是诧异,没有放松。战场上,一分松懈就是死,背叛的苦果也不是没尝过。「谁?」声音沙哑,几乎连他自己也认不出。   「你自己不会看吗?」盛气凌人的嗓音顿了顿,软化了些许,「你可以看了。」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擦去血迹,恢复正常的视野映出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女子,穿着没有阶级章的军服,乌发高束,翠绿的眸子仿佛冰针般锐利。很美,但更耀眼的是她如同夏日艳阳的鲜活气质。   「像一头小豹子。」她上下打量他,语带赞赏地评价。纵横沙场多年,她也很少看到那样绝望的反扑,置之死地的搏命。   「那你就是山猫吗?」他反唇相讥,脸上却有点发烧。   「哈哈哈!」她放声大笑,朝部下侧了侧颈子,「给他一匹马。」语毕,径自拉转马首,疾驰而去。   然而骑出一段距离,后面蹄声渐响,一人一骑追了上来。   「你跟上来做什么?」   「你带的是生力军,不跟你跟谁?」   她一扬眉,眼里多了份欣赏:「那你可要跟紧了,别被我甩下去。」他不甘示弱地微笑:「你才是。」   比试的结果,他们不分上下。   再见首,是繁花似锦,落英缤纷的季节。   一柄羽绒香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似曾相识的碧眼。   看到他递出的手,她收起扇子,盈盈一笑,镇定自若,一如她瞳孔里的男子,将惊讶藏得完美无缺。   「初次见面,罗兰城主。」   回过神,几株早开的春花跃入眼帘,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那一刻真是惊艳。”醇厚悠扬的嗓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拉克西丝一凛,眼神如电,看向身旁的人。   当时东城被蛮族和兽人联手侵略,没有一个城伸手援救,只有她偷偷带兵支援,不是出于恻隐之心,仅仅是考虑到东城垮了,中城可能就是下一个。   现在想起来,算是养虎为患吧。   但即使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哪怕国之将亡,内贼侵吞也比外族践踏好。   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和人并肩作战的感觉,很好。   罗兰心底也流淌着相同的情绪,勉强压抑,含笑回应众人的攀谈。   好不容易打发了周围的闲杂人等,魔导国大元帅和东城城主浮生偷闲,在一株青松下的石桌摆起棋盘,开始厮杀。   “这里的松树长得不错。”   “我家的更好。”想起情人就住在雪松茂盛的庭院,罗兰的笑容带了点温柔的味道。拉克西丝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做无谓的猜测,放下一颗白子:“我们在这里下棋,似乎有点喧宾夺主。”   “嗯,岳父最近的兴趣转到别的方面去了,我想应该没关系。”   还不是你的功劳。拉克西丝心里冷笑。罗兰抢回主动权:“听说右权机神官去世了,真是遗憾。”   “老师一生俯仰无愧,走的时候一定很轻松,我这个做学生的,也没什么遗憾。”拉克西丝避重就轻地回答。罗兰也不跟她兜转,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元帅属意哪位继承他的位子?”   “我和老师职位相当,这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事。”   “元帅谦虚了,您大可以向陛下建言。”   “呵呵,您真会说笑。”拉克西丝绽开妩媚的笑容,四两拨千斤,“倒是罗兰城主,你有那么厉害的师父,却从来不声张,才是真正的谦虚。”   罗兰怔了怔,一时吃不准她是单纯的转移话题,还是另有深意。   “元帅误会了,我师父只是个隐士,一向与世无争,这次受我邀请,才出来露露脸。”   拉克西丝眯起眼:“哦?我倒觉得他一鸣惊人,整个索伊拉都被他冰封了不是吗?”   这件事罗兰也有负罪感,但是表面上,不能落了下风:“元帅,蕾雪祭司长解释得很清楚,是当地神殿的错。”   “别生气,我没有指责的意思。”拉克西丝笑着圆场,“看得出来,罗兰城主很敬重你师父。”   “是,我由衷敬爱他。”罗兰坦率地承认。   “你师父想必也很宠爱你,才会把一身技艺都传给你。”拉克西丝意有所指。   罗兰没有听出来,谦虚道:“说来惭愧,我师父才能广博,我资质鲁钝,只学到一点皮毛罢了。像他擅长的炼金术,我就一窍不通。”   用下子的空挡整理了一下思绪,拉克西丝状似无心地道:“听说费尔南迪先生人品也是极好的,多半成家了吧。”罗兰正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随口道:“妻子是有,成天亲亲老婆长亲亲老婆短,子息不清楚。”   夹着白子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   为出乎预料的位置惊讶的罗兰抬起头,只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担忧。 第三百八十一章 远雷(三)   海上战争的隔天,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就接到探子传来的结果报告。   “平手,我方损失较大。”简略概括后,大神官递上整理好的文件,“还有……马尔亚姆将军救了个海精灵。”   “海精灵!?真有这个种族?”罗兰惊异地抬起头。   “是,当时船上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从海里浮起来。幕僚总监洛克法师查证过了,她确实是海精灵,并非伪装。”   “竟然还有精灵存活。”罗兰高兴地放下文件,这么一来,海精灵一族都可能活着,大黑暗时代的历史也多了活证人可以口述。   “可是她丧失了记忆。”法利恩蹙了蹙眉。   罗兰愣了愣,随即看出心腹真正想说的事,“她是女人?”法利恩重重点头:“很美。”   “马尔亚姆的魂还在不在身体里?”   “咳,听说已经被勾去了一半。”   罗兰轻轻一哼,道:“罢了,那家伙虽然是个色鬼,却不是下半身动物,能碰不能碰还分得清楚,不会对客人无礼。”   但这么一来,在这个精灵少女想起过去以前,伊维尔伦也只是多一个食客罢了。   罗兰并不介意,本来他就欢迎所有异族来到伊维尔伦,再说他不认为这件事背后有阴谋的黑手。如果拉克西丝倾注无数人力物力在茫茫大海寻找一个传说种族,好不容易找到了,就弄出一个失忆精灵少女来勾引他的军官,那真是吃饱撑着。海盗才是她玩的把戏,可惜没能找到证据。   “让艾露贝尔和艾德娜好好安顿她。”简短地点了下头,东城城主便放下此事。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海精灵公主埃娃是他一生最重要的机缘。   ******   繁星点点,在漆黑的水面上反射出鱼鳞般的光纹,像池底沉淀了宝石一样璀璨,身穿荷叶边长裙的女子弯下纤细柔美的腰,伸展双臂,仿佛要拥抱眼前的喷水池。   “想游泳?”   身后传来清澄如山涧的嗓音,一个魔导师打扮的美丽人鱼婷婷走来。海精灵转过头,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想,也害怕。”   艾露贝尔露出惊讶之情,随即浅浅地笑了:“我还是头一次看到你这样会溺水,又怕水的海精灵。”埃娃局促地低下头,白玉般的尖耳微微颤动,带起夜色中月光的流艳。   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艾露贝尔笑得更温柔,以免吓到面前的少女:“我们两族一向不怎么交流,不过感情还不错。”   “嗯。”埃娃深信不疑地点头。这一点,从她完全不排斥对方就可以体会得出。   “所以你安心地住下,失去的东西总会找回。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说。”   “好。那个,艾露贝尔……”   “什么?”水族族长微笑鼓励。精灵少女两手抓着裙摆,嗫嚅道:“马尔亚姆将军在哪?怎么白天没看到他?”艾露贝尔掩嘴笑道:“他啊,当然和同僚喝酒去了,没一个通宵不会回来。”   “哦。”埃娃的神情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寂寞。艾露贝尔怜意大起,轻轻搂住她:“别担心,等他酒醒了就会来看你。”   在月下有朦胧感觉的容颜绽开孩子般纯真明朗的笑靥,望见这一幕,远处两名巡逻的守卫不禁叹息:“好美哦。”   “可不是,最近宫里美人越来越多了。先是救世主小姐,再是朵琳夫人,现在是这位海精灵。”   “这才好啊,有美色养眼,我们工作起来更卖力。”   “嘘——听说精灵耳朵很尖,被她听见就……啊!”   “干嘛?见鬼了?”   一个守卫揉揉眼,伸出食指:“刚刚我好像看见那里有个影子。”另一名守卫朝他指的方向瞧了瞧,奇道:“什么也没有啊,你是不是眼花了?”   “大概吧。”那守卫看不出端倪,只好招呼同伴离去。   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银白的弯月缓缓爬升至中天,清冷的光辉勾勒出树下的身影。披散而下的深棕色直发,琥珀色的眼眸,俊朗的面容,褚色长衣下的身躯隐隐有些透明。   和在杨阳等人面前不同,他的神情沉静,与双胞胎兄弟一模一样的瞳孔里,仿佛没有尽头的冰期,风雪漫天,永远是苍茫夜色。   席恩抬起头,他的双眼能够看到常人看不见的魔法精灵,那些月光中飘摇的身影,风精舞动的翅膀和水精斑斓的身姿,连路过的幽魂雪白的葬衣也能清晰看见,这就是萨桑之子,被魔法祝福的生物,也是他独有的,属于暗之子和死灵法师的能力。   但是这个形象只是元神的投影,他甚至无法和留在这个世界的元素精灵沟通,她们看不见他,他也无法召唤她们。   他也感觉不到玛娜,他已经想了整整一千年,快要想疯的玛娜。他的血,他的灵魂,他的生命,他的魔法。   魔法,魔法,魔法。   肖恩,这全是因为你。   这个他曾经拼了命想救的孪生弟弟,还和一个屠杀无数生灵的侵略者,和关押了他的魔界宰相如此友爱。   席恩的手探向左胸,从那里感觉到沸腾的情感。   原来……这个只剩下残渣的灵魂还会跳动,还有温度吗?   “肖恩……”席恩一手捂住脸,轻轻笑起来,“你和他,真是亲昵啊。”   “和那个曾经想杀了你,杀了你姐姐和朋友们的凶手。”   还有亲手杀了我,杀了你孪生哥哥的凶手。   不过你肯定不会在意的。   “哈哈哈……”   ******   北城上界·上宾区——   帕西斯坐在奢华的别墅里,小酌一杯葡萄酒,鲜红的液体散射出妖艳的光辉。   自从被徒弟接到王宫后,他接手了暗影的工作,负责北城的蚕食计划,用炼金术制作了一个傀儡,取名纽克西,作为那边的商会分会长。   二月的北城依旧时不时被暴风雪袭击,陆路基本瘫痪,几条运河也由于冻结的关系无法通航,经济大受影响。   目前哈梅尔商会还没有撕毁和北城王室的交易,但已经开始囤积居奇,帕西斯趁机和北城方面搭上了线。以前他的师姐玛丽薇莎也玩过这一招,利用南方联盟貌合心不和,煽动各个城邦敌对,散播统治阶级加大战争税,克扣粮食的谣言,使民怨沸腾,搞得民不聊生,但也破除了阻力,顺利吸收了大量民兵,用来推翻英雄王朝。   只是北城的政治基础还比较稳固,不像大黑暗时代处于长期的战乱,所以目前帕西斯主要是撬动哈梅尔商会的墙角。   哈梅尔商会的财富有三分之一建立在麾下的小商会上,多数是被迫加入,平时没少被压榨。这些小商会一边诅咒老大的倒台,一边觊觎它的金库。帕西斯就通过收买、造谣、威胁等手段一一吸纳。北城的上层,博尔盖德一直是长王子伯都的支持者兼靠山,让其他王子不满已久。帕西斯通过出入社交圈的机会,在公主和交际花的耳边吹风,使得王子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张,继承人的内斗如火如荼。   最后,暗中侵吞。当初维烈在雷南郡和希顿谈妥的条件是由哈梅尔商会加工零售,希顿商会开采冶炼。「以铁换粮」的协议结束后,东城就再也得不到雷姆利亚钢制作的武器装备,但既然参与这笔生意的小商会已经倒戈,就能偷偷转运回东城。   光复王非常满意自己搞风搞雨的成就,昨天他让东城的船搬了一批武器运回去,如果罗兰的成王之战能让大陆腥风血雨,也是他乐意看到的情景。   帕西斯渐渐找回了过去身为国王,呼风唤雨的快意。   不过每到夜晚,他都有些疲累,不同于已经是独立个体的无名氏神官,塑造的纽克西相当于一具空壳,需要他在远处牵线,他没有体内的创世神真正创造出生命的权能。   晚上傀儡睡了,帕西斯才能放松,喝了会儿酒,他游目四顾,视线定在对面的墙壁上。   哪来的画?   月光从落地窗和深红的丝绸帘布之间透进来,荡漾着寂静的旋律,冲刷开黑暗,模糊地照出画框的轮廓,青年脑中浮现片断的记忆。   对了,是某某伯爵送来的,说是安迪的作品,没想到小羽挂这儿来了。   凝神细看,帕西斯的眼神柔和下来:这个笔触,还真的是安迪的画法。   心头微微发软,忽然想起大家曾经聚在一起让安迪画像,不知道那幅画还在不在?而且出来这么久,都没跟师兄的故居打过招呼,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银发青年换上轻便的服饰,施展光系的隐形术,张开光翼。   他对北城的王宫几乎和中城的一样熟悉,轻车熟路地来到初代北城城主的房间。   浓浓的尘味飘散在空气里,门窗关得紧紧的,一点光也透不进来。凭着感官避开障碍物,帕西斯走到柜前,摸索出机关,拉开暗格,淡淡的青光顿时照亮他的脸庞。   一颗青灰色的大珠放在雪白的锦布上,正是和他送给华尔特一样的冥灵珠。   抚摸坚硬的球面,澄碧的眸子逐渐朦胧,突然,一股异样的气氛让他警醒过来。   房间大亮,侧对他的墙壁变得透明,仿佛一面镜子,对面,摆着一张华丽的靠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象牙白军服的年轻女郎,乌发结辫,一如绿宝石的双眼灵动而锐利,紧紧锁住落网的猎物。   “初次见面,「光复王」陛下。”   年轻的元帅嫣然一笑。   ******   拉克西丝是在看画的当天设下这个陷阱。   从那幅洋溢着温馨幸福的画,可以看出北城初代城主和师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那么,她就赌帕西斯祭拜的机会,私下见到他!   这会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被那酷似的长相冲击了一下。   “好久没听到这个封号了。”   只意外了一瞬,帕西斯就镇定下来,扬手拉过一张椅子,泰然坐下。拉克西丝毫不放松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笑道:“为了确定你的封号,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光复王」的生平就和大黑暗时代一样笼罩在迷雾中,魔导国的诞生之初经历了未知的动荡,初代国王和王妃都失踪,史书说是归隐。从光复王的孙子,神官王利希特一代,才开启了德修普王家的千年盛世。拉克西丝以前从来没想到,会在生前与老祖宗会面,对方还创造了她当做后辈看待的无名氏神官。   帕西斯笑道:“拉克西丝元帅是吧,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哦。”   “原来阁下有偷窥癖?”拉克西丝不动声色。帕西斯摇摇食指:“请不要把欣赏美的行为说得这么龌龊。”   “谢谢,我对自己的容貌一向很有信心。”拉克西丝扬唇,笑意却未达眼底,“阁下也是相当出色的美男子,为什么刻意制造一个分.身呢?独一无二才比较珍稀不是吗?”   “您想必也耳闻我的职业,炼金术的实验弄出一两个失败品不是奇事。”帕西斯回答得好整以暇。   翡翠般的绿眸冷光一闪:“你称那孩子是失败品?”   “对我而言是如此,要把垃圾当宝,也是阁下的自由。”   怒气在胸口盘踞,拉克西丝勉强压下,妩媚的笑靥不露丝毫破绽:“把自己的分.身当垃圾随意抛弃,阁下也真是大方。”帕西斯用谦虚的口吻恬不知耻地道:“哪里,能够毫不可惜地告别失败,迎接完美的成果,是我最自豪的地方。”   察觉口舌和演技占不到上风,拉克西丝理性地转移矛头:“据说初代神官王非常痛恨他的祖父,也就是阁下您。”   “哦,为什么?”   “因为您推翻了英雄王朝,统一了大陆全境,却抛下应该守护的国家,躲得不见踪影。”   这是拉克西丝从初代神官王的手记里找到的,包括一段对精灵的记载,可是不知为何,就是没有完整的记录。   “那孩子是不是有时间混乱症啊?既然他称呼我祖父,就应该想到我年老体弱,力不从心,甚至一命呜呼。”   “可是就我所见,您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年轻有力,貌美如花。”拉克西丝咄咄进逼。帕西斯赖皮地笑着:“他看不到啊。”   “您没有见过利希特陛下?”   “嗯,我那时被人囚禁,有心也无力。”   拉克西丝缓下语气:“囚禁您的,是德修普家族的人?”帕西斯不解地睁大眼:“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您为何做出这种形同背叛的行为?”   “呵。”帕西斯意会地笑了,肘部撑着扶手,优雅地交叉十指,“罗兰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就算住在东城,也不算背叛吧。”他政治经验丰富,拉克西丝今夜前来,不仅是盘问某些事,更有可能试探虚实,进而设下言语陷阱,引诱他承认罗兰的意图,他当然知道徒弟有不臣之心,但也不打算被对方拿到话柄。   拉克西丝眸光一闪:“此言差矣,徒弟和子孙,孰轻孰重?”   “那么我问您,美丽的元帅,您爱我这个祖先吗?”   “……”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曾经慰藉我孤独,给予我亲情的是罗兰,不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我也爱他,愿意留在他身边。”帕西斯徐徐道,摸出右边口袋里的一小瓶白兰地,惬意地打开来浅酌。   拉克西丝察觉问不出来,连可能是冤屈,被囚禁的原因,帕西斯都守口如瓶,但她不愿意放弃,寻找其他突破口:“尊夫人是否也在人世?”   不料帕西斯脸色一变,刚刚还流淌着一丝暖意的表情被冷笑取代:“真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好奇后代,何必兜转这些琐事呢?干脆问出您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我担心您会顾左言他,回避事实。”   “哈哈哈……”帕西斯发出欢畅的笑声,“请放心,我对美女,尤其是聪明的美女一向老实。”拉克西丝装出相信的样子:“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虽然您不是我理想中的帅哥类型。”   “您理想中的帅哥类型,是您旁边那位吗?”帕西斯轻描淡写地反击,瞟了眼陪伴在对方身侧的总参谋长。掩饰内心的动摇,拉克西丝姿态悠闲地跷起二郎腿:“请不要欺负我的部下,他不是您失败的实验品——既然您不要他,我就顺理成章接收了?”   “请便。”   “还真大方呢,是不是对亲生的孩子也会是这种态度?”   立刻听出这是对方今夜会面的主要目的,帕西斯乐得拉下帷幕,微笑道:“原来那两个孩子在元帅的保护之下,最好了,省了我一笔抚养费。”   这回拉克西丝没能克制住,双拳握得死紧。   “你…真的……”一字一字迸出牙关,语尾被怒火烧成灰烬。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帕西斯反应漠然,“你要我给他们的,我给不起,那又何必废话?拿去就是。”   深吸一口气,拉克西丝赶在理智崩溃前迅速道:“打扰了,告辞。”   影象消失,凝视变回灰白的墙壁,帕西斯缓缓咽下嘴里烧灼的液体。   “这个女人,比我更适合当一个父亲昵。”   元帅府里,拉克西丝砸烂周围一切能砸的东西,激烈地喘息。   “阁下……”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歇斯底里的模样,克鲁索担忧至极。   “……我没事。”触及心腹的目光,黑发元帅稍稍恢复冷静,垂下肩膀,用一种接近哭泣的语调道,“克鲁索,找个理由送莉亚去诺因那儿,不要再让他们回来。” 第三百八十二章 篡(一)   中城西境·城主府——   “你可不可以停止磨地板,干点正经事?”   吉西安忍无可忍地从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后抬起头,瞪视来回踱步,不断制造噪音的主君。   自从王女莉莉安娜来到兄长的领地后,天天外出游玩参观,而军务长雷瑟克作为她的陪伴,也不见踪影。这么一来,爱妹心切的诺因就心神不宁,往往办公到一半,就忍不住起身,守着窗户,等待宝贝妹妹归来。   就算他心里清楚,挚友没有胆子吃了莉莉安娜。   “我怎么能不磨!”诺因正缺一个出气筒,当下怨气滔滔不绝,“早饭也罢了,为什么连午饭、晚饭也一起吃?这样下去是不是连夜宵也要一并吃了?”   “他们是吃过早饭出去的,现在也不到吃晚饭时间,算下来才一顿——你不觉得你太大惊小怪了吗?”   “不管!”   “……”吉西安揉了揉太阳穴,放弃向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讲理,口气也变得不好,“那你干脆对雷瑟克说明白——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当我妹妹的导游,离她远点。”   “我……我……”诺因浮现出无助的神情。吉西安看得心脏漏跳一拍:这小子该不会察觉了雷瑟克的心意?   “可恶!”诺因泄气地坐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老妖婆那儿有没有命令莉莉安娜回去?”   吉西安回过神,困惑地道:“没有。”诺因大为错愕:“没有!?”   她在想什么?已经三天了,再不叫莉莉安娜回去,就过了守丧期了。到时就算她支持莉莉安娜成为下一任右权机神官,人不在,这项提案也不会获得通过。   “到底怎么回事?东境和上界最近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态吗?”诺因隐约察觉时局变动的前兆。   “近来元帅的动向是很奇怪,把剪除盗贼消灭魔兽这类任务都丢给圣骑士团和贵族私兵。那些杂碎开头还认认真真去打仗想建功立业,后来全摆样子,用公费出去吃喝一顿就回来,纯粹扰民。这些元帅应该都知道,却还是按兵不动。”   诺因听得眉头深皱,半晌,迸出一句:“她想反。”   吉西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胡说八道什么!这怎么可能!”诺因反而莫名其妙地瞪着他:“这么明显的举动,你还看不出来?”   “正因为明显,才不可能,不然岂不是昭告天下……啊!”   “你懂了?”   “因为罗兰城主?”吉西安的表情阴晴不定,“可是,我还是不相信元帅会——”   诺因匆匆披衣整装,接口道:“没错,老妖婆对老头子的忠心天地可表,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不是老头子挂了就是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态,我要亲自确认。”   “你疯了!你要去现在的上界?”吉西安大惊失色:此时的上界一定风云变色啊,储君的诺因去了也不保证没有杀身之祸!毕竟,拉克西丝想要登基!   “我非去不可,这里交给你和雷瑟克。”   魔导国王储匆匆离开城主府,前往上界。   为什么你会突然想篡位!?   *******   做出这个决定,一半是理性的分析,另一半是感情的抉择。   拉克西丝是个才华洋溢的人,有才华的人大多想象力丰富,不然平常人,不会把两个外貌年龄相近的人往父子关系联想。剩下就是现实的线索和推理:她一直查不出神官的身世,菲琳揭开的真相又让诺因和莉莉安娜也变得来历不明,恰好赛雷尔传来冒牌货和画的消息;从银龙王那儿得知“冒牌货”的身份和神官的出生,又增加了有关名字的问号。   但是,名字本身就是最大的提示:降灵术早已失传,只有在盛行的年代才会有人抱着叵测的居心取那种名字。这样一来诺因和莉莉安娜的真实年龄也确定了,正好和帕西斯对上。然后,东城城主师父的姓名传遍了大陆……   罗兰的野心,拉克西丝早就看出来,而那天晚上的谈话,帕西斯也明白表示站在徒弟这边,那么未来,冲突搬上台面,诺因和莉莉安娜要如何自处?   无论弑子,还是弑父,都是她不愿看到的景象。   她不知道帕西斯是怎么想的,把亲生的小孩丢给别人抚养,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分.身的神官也会跟着完蛋;反过来坐视诺因和莉莉安娜被他伤害就更不可能了,所以只剩一条出路。   她需要制衡的筹码。   以魔导国的现状,战争迟早会爆发,真打起来卡萨兰输多赢少。上面的主子荒淫无度;下面的官僚腐败无能;将兵懒散,士气低迷;加上一票形同米虫的贵族,必须有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革,才可能获得新生,有一拼的希望。   当然,那个谨慎却不迟钝的男人十有九会趁着除旧迎新的时刻搞破坏甚至干脆撕破脸,但这样就省得成就他的美名,被后世的历史学家渲染成顽固愚昧的保王党。   保王党,呵,她曾经真的是保王党。   再怎么气愤,再怎么郁闷,她还是努力帮他收拾烂摊子。因为父母的遗愿和嘱托,也因为深厚的兄妹情谊。但是局势逼得她不得不做出抉择。天平的一端是视如己出的三个孩子,国家的复兴,家族的荣耀;另一端是兄长一人的性命,答案昭然若揭。   反正这样下去,结局也是一样。与其耻辱地被推上断头台,不如我来亲手了结。下定决心的一刻,拉克西丝咬破了嘴唇。   以果断刚强闻名的元帅,面临这样两难的情况,也经历了漫长的挣扎,用尽理由说服自己。   ******   尽管王权消退到只能够覆盖卡萨兰东境的地步,名义上的最高统治阶级还是保留了军部之下的统合司、东南西北四个城卫司,当然成员比起全盛时期大大缩水,几乎都是吃闲饭的。下界的守备军经过去年春天与西城的一役,损失惨重,没有被战火波及的上界完好无损。三支圣骑士团镇守总神殿,禁卫军和中央军守护王宫,宪兵总队维护治安,总数约莫五千人。而元帅府辖下的正规军,有一万余众。(注:下界另外驻扎大部队)   常备军三千,可直接调动的护卫队四千七百,剩下的是俗称「暗卫」的亲兵,其他还有安插在各部各司的隐藏人员。如此雄厚的兵力,不是没引起过警觉,前宰相谢尔达在世时,就曾对当今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多次谏言,要他小心手握重兵的胞妹,趁“未酿成大祸”前有所行动。但是对臣子百依百顺的亚拉里特,唯独这一点不肯松口,因为他阻止不了妹妹上战场,只好多扔些人给她,以免有什么闪失。   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29日,阴雨霏霏。   坏掉的结界无法挡住从天而降的洗礼,将整个上界笼进灰色的帘幕,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在走动,酒馆等营业设施却透出灯光和热闹的笑语,时钟刚敲过六点,正是吃晚饭和神职人员晚祷的时刻。   拉克西丝在蒙了层雾气的窗上写字,写的是个大大的“篡”字,手指仿佛要穿过玻璃一样用力,当听到敲门声时,她挥手抹去字迹:“进来。”   “阁下,大家都准备好了。”走进的是总参谋长,神情一贯的镇定,“但是,你真的打算不管贵族和执法教团?”   “贵族那批人,只要火没烧到他们,就不会出手。不过谨慎起见,把莫朗兹和沙威两家解决了。”   克鲁索赞同地颔首,对方报的两个人名,都属于顽固派的激进份子,除掉他们,既避免后患,也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如何解决?”   “杀光。”   “是!”克鲁索肃然领命。拉克西丝眉头一紧:“至于执法教团——”   东境的各大势力,她真正忌惮的只有这支由精锐的圣骑士和圣职者组成的队伍。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战力,是他们的信仰。狂热、深厚、绝对。任何统治者都不愿与狂信者为敌,这种人的狠劲不亚于蛮族,又代表了神权,足以鼓动起拥护他们的信徒,造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结果。所以她一开始就无意正面作战,设了个陷阱骗走大部分团员,再封站让他们暂时回不来上界,从而以压倒性的力量粉碎首脑机构,今后慢慢收拾余下的小喽罗。   “叫魔研院那帮家伙把好东西都拿出来。”拉克西丝脱下神女头环,露出额心的印记,语气果决,“我亲自出马。” 第三百八十三章 篡(二)   6:38,以餐饮业为主的白石大街挤满了前来寻欢作乐的圣骑士。虽然是侍奉神的侍者,圣骑士说到底也是普通人,有人的需求。而且近几年团里的纪律越发败坏,即使发酒疯闹出暴力事件,也顶多记个过。所以这回一听说通宵免费的促销活动,三分之二的非值勤人员就兴冲冲地跑了过来。不过他们多少顾虑市民的眼光,从以前到现在都只在固定的店里喝酒。   烟草、麦酒和廉价香水的味道在喧哗的空间里飘散,一个圣骑士趁着酒兴,摸了一把附近女侍丰满的臀部。后者没有惊叫,反而嘻嘻一笑,顺势坐进他怀里,娇嗔道:“哎哟,里奥,今天没喝几杯就调戏起人家了。”   “你今天也很乖啊,平常都会扇我两个耳刮子。”名叫里奥的圣骑士大喜,色心不改地多摸了两下。   “讨厌。”女服务生蹭了蹭,附送一个白眼,“那是你运气好,老板说了,新进的酒不打出牌子,谁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不然你哪来的免费酒喝。”   “哈哈,原来如此。”   “还哈呢,数来数去就你们这几张老面孔,老板今晚肯定又要发火了。”   在美人的刺激下,里奥的脑子动得飞快:“这有什么关系,我叫手下给值勤的送几桶去。他们喝的好,下次肯定过来。”女服务生眼睛一亮,抱着他的脖子以吻奖励。而其他几桌,相同的戏码也先后上演。   6:52,总神殿的空屋和一些隐蔽的长廊,三五成群的值勤士兵聚在一起,喝酒猜拳,好不快活。   7:08,宪兵总监在回家途中被暴徒袭击,当场身亡。前来调查并接替他职务的副官下令全市宵禁,以嫌疑犯的名义逮捕了一干亲宰相的官员,严刑逼供后集体处决。家属被传话收押,确定无漏网之鱼后一并诛杀。   7:20,宰相府失火,里面发生激烈的械斗,在一方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东城的暗影成员不敌,连同卧底的宰相罗姆席德无一生还。   7:48,莫朗兹公爵和沙威侯爵两家总计五百四十一人,连同仆佣私兵,不分男女老幼,一律当场格杀。鲜艳的血液染红了潮湿的地面,甚至延伸到大街上。   8:20,收到王宫“是否有暴徒滋事”的询问,新宪兵总监瞥了一眼,在下面写上“查无此事”寄回。   9:03,拉克西丝踏进总神殿的大门。   “殿下是来者不善吗?”   前来迎接的神官长须发皆白,健壮的体格却丝毫看不出老态,用不疾不徐的语调抛出尖锐的质问,他已经耳闻贵族的变故。   黑发元帅雍容尔雅地一笑,脱下湿透的斗篷递给一旁的心腹:“弗里德神官长,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来是要你们的命。”   “亵渎。”弗里德深吸一口气,表情沉冷下来,眼中射出鄙夷的光芒,“早该叫上代陛下杀了你这魔星,也不会生出今日的事来。”   “哦~~上次说我是灾星,这次又换成魔星,圣职者都是这么厚脸皮吗?”   “住口!身为女流,妄图染指王位,已是大逆不道,如果还要在神的祭坛前使用暴力,就真的罪无可恕!”   弗里德气得发抖,顾忌对方王妹的尊贵身份,忍着没有动手。拉克西丝料到这一点,长剑直接出鞘,贯穿了对方的颈动脉。   “……咳!”万万没想到她一言不发就行凶,弗里德吃惊得眼珠子几乎掉出来,如瀑的鲜血从伤口和嘴角涌出,伴随着恐怖的咯咯声,丧失功能的声带挤出不甘的气音,“卑…卑鄙。”   是你笨。从口型看出他说什么,拉克西丝挥下手臂,示意部下剿灭留守的执法教团。   9:17,轮到换班的几个士兵找不到对象,跑去报告上司。以认真和嗓门大闻名的第一军团长达夫克闻言大怒,亲自揪出一批偷懒的部下,连同别的团的成员一起教训,但是惩罚就不能施连坐刑了,当即大吼一声:“你们的上司呢?”   “布…布鲁诺团长上白石大街了,还没回来。”一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另一个呢?在哪个女人的床上?”   “瑞森团长说,今晚要去夜露馆。”   夜露馆是娼馆的名字,也是正常男子的达夫克一听就想起来,气得咬牙切齿。在风纪日趋败坏的圣骑士团,他是罕见的铁汉。严谨、正直、自律,却因为出生军人世家,思想顽固愚忠,重视门第和上下级关系,团里的口碑不如另两位贪杯好色的团长好。   “叫他们回来!好好收拾这帮兔崽子!”   “哎呀,不用急,马上你就会和他们相会了。”   轻佻的声音紧接着雷霆怒吼,随之出现的男子身材壮实,略微下垂的眼角看起来有些流气,气质像佣兵,却穿着正规军的服饰。达夫克瞠目:“拉蒙,你这痞子来这里干什么?”   “喂喂,好歹你我同是军团长,这样称呼同级不太好吧。”   “哼,抓着女人裙摆往上爬的家伙。”达夫克嗤之以鼻。拉蒙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女人的裙摆香得紧呐,抓着臭男人裤腰沾沾自喜的你,才让人难以理解。”达夫克当场气歪了脸:“无耻!”   “你看过有廉耻的痞子吗?好了,不跟你废话。”拉蒙做了个手势,埋伏的弓箭手显出身形,锐利的箭头在雨夜里格外森冷慑人,“——你是要乖乖投降?还是变成坑坑洼洼的尸体?”   9:59,中央军指挥卡纳尔终于得知异常,派出探子后,他委决不下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   中央军是俗称“军部走狗”的国防部队,在五城实则分裂的现在,性质变得相当复杂,闲职者大增,体制的落后导致执行的拖沓;加上派系林立,尽管待遇是所有部队中最好的,还是有名的外强中干,“背金壳的老乌龟”。也难怪卡纳尔的触角如此迟钝,决策如此顾虑重重。   这时,一个指点他迷津的人要求会面。   “韦罗尼卡将军。”   看到拜贴,卡纳尔不无意外。禁卫军和中央军是军部两大主力,驻扎地也都是王宫,平时少不免因为权限问题发生龃龉,彼此关系并不好,那么这种非常时刻,堂堂禁卫军统领亲自前来有何贵干?   被侍卫引进门的女郎高挑丰满,眼大唇厚,是男性最喜欢的美人类型,却面带寒霜,眉目凌厉,举手投足充满良好的礼仪教养,显然出身上流社会。事实上卡萨兰的高级军官,除了极少数特例,都是名门之后。   “卡纳尔大人,您想必也听说了,街上的骚动。”谢绝了咖啡,韦罗尼卡开门见山。   “是的,韦罗尼卡大人是想就处理一事和我商量吗?”   “不,我来是希望您不要插手。”   卡纳尔眨了眨眼,失声道:“你知道那群暴徒的真面目?”韦罗尼卡眼中寒光一闪:“暴徒?大人言重了。”   “无故血洗两位大贵族的家,我不认为这种暴徒会是什么良善之辈!”卡纳尔严厉地指出。韦罗尼卡不为所动:“您我都清楚谁有那样的胆识能耐,如今的上界是个封闭的瓮,只有识相的鳖活得到最后。”   中央军指挥的脸白了,嘴巴张合片刻,好不容易挤出声音:“真的是她?”   “大人是聪明人,相信会选择正确。”   “你和她是一伙的吗?”   “请慎言,卡纳尔大人。”韦罗尼卡的态度自始至终彬彬有礼,只是语调沉了几分,“我的家族是代代侍奉王室女性的护卫世家,效忠拉克西丝殿下,对我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阁下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卡纳尔不死心地问道。   “这您没必要知道。而且从这句话,我觉得需要修改一下对您的认识。”   “别这样。”卡纳尔苦笑,下垂的肩膀满含无力和认命,“都这时候了也不必粉饰,你根本不会放我一条活路,那我还不如做个明白鬼。”韦罗尼卡眼波一动:“大人何出此言?”   “今日之事,无论谁胜了,中央军都会成为眼中钉。”   “不错,但您并非隔岸观火,而是受迫于我的威胁,所以我担保您的性命。”韦罗尼卡理了理手套,动作透出无言的讯息。   安心大半的卡纳尔沉思半晌,朝她投以决定的目光:“我投降。”   10:15,元帅军的两位大将在王宫正门碰头。   “你说你没抓到达夫克!?”   禁卫军统领表面镇定依旧,然而从她没有用“您”这个习惯敬称,可以看出她内心的动摇。自知理亏的拉蒙摸摸鼻子:“谁想到布鲁诺会突然冒出来,应该怪酒馆那批人办事不力。”   “这不能作为脱罪的理由。”   “那这么说吧,我迟早会抓住他们,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是以后的事,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已经发生的失误。”韦罗尼卡咄咄进逼。拉蒙吊儿郎当地笑了:“别这么不近人情嘛,小韦。”   “我不记得自己何时改名叫‘小韦’,倒是您再贫嘴下去,我恐怕会忍不住捅您两个透明窟窿。”   “噢!看在我们的交情份上,请千万别对那里下手。”   深吸一口气,韦罗尼卡宣告投降:“说吧,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拉蒙嘿嘿一笑:“一个一个来不符合我的作风,一网打尽才过瘾。达夫克是个硬汉子不会求助,盯着布鲁诺却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韦罗尼卡沉吟了一下,道:“有道理。”   “听到小韦的夸奖真让人高兴。”   “只希望您不会弄巧成拙。”   “不会不会,指挥巷战我最拿手。”装作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讽刺,拉蒙乐呵呵地回应。懒得再和这痞子纠缠,韦罗尼卡点了个头准备走路,被叫住:“我说小韦啊,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拉蒙答非所问:“以我的意见呢,最好由我们俩把那一位给——”说着,做了个咔嚓的手势。韦罗尼卡会意,眯起眼:“我不认为这属于您能干涉的领域。”   “是,可是上司下不了手,只好由部下代劳。”   “可笑,拉蒙,你跟了殿下那么多年,竟然还不了解她的为人。”韦罗尼卡冷笑,转身丢下一句,“别以为女人都是弱者!”   目送她的背影,拉蒙嘀咕道:“你才是只了解她强悍的一面吧。”   他当然不认为那位殿下是弱者,在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明白了。   年仅十七,顶着“元帅”的响亮空衔来到下界的公主,身边只有一个心腹和寥寥数名护卫,无权无势,早就自成派系的将领根本不理会她的命令,以各种名目和豪华待遇敷衍。在变革的强烈意志下,她找上了有实力却无军纪的佣兵,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时还是佣兵团长的他。   没人瞧得起她,包括拉蒙本人在内。只会吃喝玩乐的软弱贵族向来是有骨气的平民鄙夷的对象,何况来人是个王族,当场就有人秽语调戏,被她面不改色,伶牙俐齿地顶回去,让旁观的他有了点兴趣。   还是不安好心的,有兴趣归有兴趣,真要成为王族的部下,加入肮脏的权利斗争,他绝对敬谢不敏,所以提出那个下流的赌约,要她知难而退。   「比喝酒,输了的跳脱衣舞,外加为奴三年?」她不惊不怒,一手支颊,笑意嫣然,「这个赌约不好,我对臭男人的裸体没兴趣,这样吧,我输了,舞照跳,做奴隶也没关系;我赢了,你们不用脱衣服,做我一辈子的部下。」   「好!有气魄!」   他喝了声采,满腔斗志被挑了起来。   她赢了,赢得很辛苦,因为他耍诈,叫来两个要好的佣兵团长,美其名是一箭三雕。拼酒前已经有人指责他欺负小女孩,可见她的魅力。其实他是谨慎,约定的条件太苛刻,毫无退路,而轻敌和过于自信等同失败。   三个海量对一个无底洞。   这是在场每个观战者的感想,最后三杯酒,她没有喝完;而他们三个更是摇摇欲坠。有人起哄要脱衣,她没争辩,脱了两件上衣,不够,再加一条长裤。   堂堂元帅,金枝玉叶的公主,仅着背心和单裤,身处一群鲁男人当中,却没有一个人对那样的她起邪心。被酒意濡湿的碧眸依旧凌厉,全身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这个少女是头雄狮。   那一刻,他在心理上就输了。   三杯定局。   没有不甘心也没有后悔,他那两个朋友,都在后来的战争中阵亡,但他相信他们也是不悔的。   明朗、积极、坚强、聪慧,任何时候都不服输,任何时候都不气馁,充满信心和干劲,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女王陛下”。   可惜他是个恶劣的男人,一直乐衷于挖掘她的脆弱面。不是心存不良,是看不过去,那样一个本该无忧无虑成长的千金小姐,强撑着自己征战沙场,守护腐败的家族。   明明才十七岁。   但他从来没如愿,不管是吃着粗糙的军粮,被同僚排挤构陷,面对困境,受伤骨折,甚至在最艰难的守城战她也没失了那份从容又嚣张的笑,掉过一滴泪。   只偶尔,她用激烈的动作打水洗脸,从头浇下去,像要掩盖另一种透明的液体,可是拉蒙注意到,她的眼眶没有红。   男儿以酒代泪,她是以水代泪。   这样的她,却因为一件小事痛哭失声。   名震大陆,在塞维堡争夺战重创死亡佣兵团,成功守疆拓土,如此丰功伟绩,非但没有受到兄长的嘉勉,反而换来一通责骂,说好好的女孩子不待在家里收心养性,跑到外面野,现在闹得这么大,想帮她撤职,重回社交界也不行。   身穿华丽的丝绸长裙,在军队里总是束起来或扎麻花辫的黑发编成繁琐高贵的云鬓,精致的首饰挂了一身,掩面而泣的模样十足像受了委屈的闺阁千金,谁能想到她是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不让须眉的年轻元帅?   看到这一幕,他明白了她那么努力是为了谁,那个人在她心里占据了多大的地位。   这次叛乱,真的能成功吗?   叹了口气,拉蒙忍不住不安。   *******   元老会议长瞪视眼前的不速之客,嘴角抽搐。   身为荣耀的掌玺官,忠心耿耿的顾问大臣,他实在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住口!”老人暴怒地跳起来,吼声如雷,“大逆不道!你真是大逆不道!”   “一把年纪就不要这么激动,死了还要劳我收尸,多花力气找玉玺。”拉克西丝懒懒地道,一派闲雅。   这回老人气得口吐白沫,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她:“你…你……枉费陛下那么疼你!堂堂王室贵女,却置王室的权威于不顾!而且你还是光神的神眷之女,辜负神恩,觊觎世俗的权利,你简直狼心狗肺!”   拉克西丝冷冷一哂:“如果不是你们这些老家伙灌输他一堆迂腐的思想,我们兄妹何至落到今天的地步。”   “你说的这什么……”   “够了,我今天来的确不是为了废话。”拉克西丝换了个坐姿,拍拍手,“我本来以为你会珍惜生命,可惜——”话音刚落,一个华服少女被两个士兵押进房间,冲老人哭喊:“爷爷!”   “安妮塔!你这个卑鄙小人!”   “很可爱的女孩呐,如果变成一具尸体,别说你爷爷,我也有点心疼。”拉克西丝演起反派来游刃有余,摸了一把少女纤细的下颚。老人的气势顿时弱下来,哀求道:“放了她,和她没关系。”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不能……”老人还在亲情和职责间摇摆不定,拉克西丝已手起刀落,切下女孩的左耳,看得老人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扑上去,被士兵钳制住。   “如何?血放光就没救了。”仿佛没听见那凄厉的惨叫,黑发元帅以磐石般冷硬的语调道。彻底丧失反抗之力的老人噙着泪,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我给你玉玺。”   走出大门,时钟刚好敲过十一下。   待命已久的亲兵迎上前,低头汇报:“阁下,确定了,在恩克利大街17号。”   适才握着凶器也毫不动摇的手,此刻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   神官王本来和圣巫女一样是处子职,但是在家族没有其他继承人的情况下,可以娶妻生子。当今王妃早已逝世,之后亚拉里特就开始胡来。不过他那方面的能力比北城城主差得多,至今也只有八个私生儿女,其中最受疼爱的是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   作为神明在人界的代理者,在宫里翻云覆雨终究不太好看,所以亚拉里特一般都采用秘密幽会的方式,像今夜就是,拉克西丝也特地选在这种日子。   不是因为战术上的考量,纯粹是为了用那种丑态坚定自己的决心。   拉克西丝暗暗苦笑: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迟疑。   当胞妹大踏步闯进卧室时,床上运动正进入尾声,因此亚拉里特得以套上裤子。   “拉…拉克西丝……”狼狈的语气尽显尴尬。   “王兄。”拉克西丝面无表情地拔出杖中剑,强迫自己正视那双惊惶不安的眼睛,“请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痛苦。”   “啊?”虽然感到对方不对劲,又目睹了满室的士兵,亚拉里特还是迟钝得不知大难临头,只讷讷道,“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场面,为什么突然跑进来?有急事可以明天再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亚拉里特张口结舌,半晌,冲口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拉克西丝闭了下眼,发现继续和这个白痴对话只会破坏自己严肃到壮烈的心情以及现场凝重的气氛,于是做了个手势,那个瑟瑟发抖缩在床角的情妇立刻被拉到一边。   “啊——陛下!”   “丽姬!喂喂,你们太放肆了!”   怒气填膺的国王想拉回情妇,却差点撞上一把雪亮晶莹的细剑,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冰冷的嗓音:“不用紧张,我会让她下去陪你,还有你的其他情人,儿子女儿。”   “拉克西丝……”到这个地步,亚拉里特再察觉不出异样就是神经有问题了,抬眼,对上一双宛如冻结的绿眸,他全身冷汗直冒,颤声道,“为什么?”   黑发元帅没有回答,缓缓递出长剑,这一刹那,几个画面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   年幼的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被兄长牵着,在花园里玩耍的情景。   毫无兄长威严,却总是强充门面的可笑模样。   总是唠唠叨叨,不得要领,但是真的疼爱她,满足她一切任性的要求。   盼着她成为高贵优雅的淑女,为他更为自己“争气”;愤懑她的“任性妄为”,但还是任命她为元帅;生怕她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时不时嘘寒问暖,派遣护卫保护。   他是不了解她,蠢得让她生气,不称职,昏庸无能。   他对不起天下人!但他从来没对不起她!   杖中剑在离颈动脉半厘米的地方停住,颓然垂下。   “带他…下去,囚禁起来。”   拉克西丝的声音从未如此虚弱,背影无限挫败。   忙乱起来的房内,无人注意到天花板角落悬浮着一团黑影,传出无声的叹息。   呼……差点就来不及了。暗妖精迪尔菲兰德拍拍胸口,如释重负。 第三百八十四章 篡(完)   黎明时分,骚动了一整夜的上界大陆终于恢复平静。   因为宵禁令还没有解除,平民都不敢外出,冷清的街道上,只有军靴踩着水塘发出的声响。   眼看早朝时间逼近,大臣们却不敢躲在家里,只好穿戴整齐,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一步一张望地前往王宫。   听完部属的汇报,下达今后的指示,拉克西丝走进满员的大殿,视线从一张张惨白的脸上掠过,暗暗盘算等一切上了轨道,自己的人熟悉了宫里的运作,就把这些墙头草干掉。   做都做了,除了她那个下不了手的兄长,不能再留下任何不稳定的因素。   这时,禁卫军统领韦罗尼卡快步走进,附耳道:“殿下,贵族院和元老会说要弹劾你。”   “弹劾我?”拉克西丝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笑了,斜睨一人,“议长,元老会要弹劾我呢,该不是你授意的吧?”   “没有。”年迈的议长神情悲愤,咬牙回答,“安妮塔还在你手上,我怎么会——”   “哦,那么是其他人不识相了。话说回来,议长,你的领导力实在不怎么样。”   “……”对这样显而易见的污辱,议长的反应是忍耐的沉默。而拉克西丝也无意对老人穷追猛打,转移注意力:“贵族院还有人去?这倒是我疏忽了。”   韦罗尼卡露出不加掩饰的嘲笑:“几个毛头小子罢了,一被元老煽动就瞎起哄,根本没搞清楚情况。”   “那我也不必顾忌了,本来以他们的身份,做出这等轻率之举,于法当诛全族。我手下留情,判他们一个当场火刑好了。”   “遵命。”   “火烧旺点,让元老们看看清楚,正好雨停了。如果这样他们还不放弃和我作对,我只好一纸文书,请他们回家养老。”拉克西丝双手环胸,冷酷地笑道。瞄见这个笑容,刚刚就在发憷的大臣齐刷刷打了个寒噤,把头埋到胸口。   韦罗尼卡领命退下后,拉克西丝走到台阶下,环视不由自主拜倒的众人,朗声道:“各位,过去种种,也不必说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忠心的臣子,新国家的栋梁,大家共同努力,开创新气象。”   “是!”响亮的回应伴随巨大的吐气声,人人心下大安。   “请…请问……”确定身家性命得到保障后,有臣子大着胆子问道,“是由元帅阁下继任大统,还是按照顺序,让诺因殿下回来即位?”   一个含笑的眼神扫过来,其中蕴涵的尖锐之意让他立刻低下头,后悔不迭。   “诺因的继承权毫无争议,但是他羽翼未满,在这里根基尚浅,又和西境人民感情深厚,要他担任国主,还需要一段适应和观察的时间。”   她果然想当女王!众人的心沉下去,却听得拉克西丝道:“不过按照现行律法,女子不得掌权,我也无意违反祖先规定,在诺因有资格管理宫廷之前,就由我暂代摄政一职。”   众人放下心中的大石,虽然受情势所迫,不得不屈服于眼前的人,但是能不对一介女流称臣,还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律法也会做出适当的修改,这些由新任宪兵总监负责,希望各位带头配合,不要让我失望。”给完糖果,拉克西丝笑着抽下一鞭,满意众人骤白的脸色。   单方面发令的早朝很快结束,大臣们呈虚脱状离去,周围只剩下自己人,拉克西丝吁了口气,露出深沉的倦意:“克鲁索,泡杯红茶给我。”   “马上来!”总参谋长撒腿就跑,半途停步回首,“护卫……”   “暗卫在。”   克鲁索这才放心地去泡茶。拉克西丝抬起头,凝视玉石台阶上的翡翠王座。   “这么不舒服的位子,你也想去坐吗?”   静下来的大殿里,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拉克西丝吃惊地转过头:“你怎么上来的?不,你怎么来这里?”篡位前她就封锁了空浮舟站,侄子应该不能上来。她也没想到他会赶来上界。   黑发王储一挑眉,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魔法公会的传送法阵。”   “……原来如此。”拉克西丝浅浅一笑,笑得没有平日的飞扬跋扈,接近淡漠的平和,“首席法师们没被你气死吧。”诺因哼了声:“他们气成脑中风也和我无关,倒是你,干嘛一副死样活气的德性?更年期到了?”   “臭小子,如果你是专程来找我斗嘴,时机选错了,我接下去会很忙。”   “谁有这个闲工夫!”诺因撇过头,闷闷问出心里的疑问,“姑姑,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国王挂了?”   “非要他挂了我才能把他踢下王座吗?”拉克西丝绽开慵懒的笑靥,轻描淡写地卸过他的质问。   “混蛋!别敷衍我!你压根不稀罕那个王位,要不早反了!也别跟我说百姓什么,他们捆成一束也不及你老哥一根头发重要!”   “诺因,原来你是这么看姑姑的?姑姑好伤心啊。”拉克西丝一脸泫然欲泣,让诺因为之气结,抄起克鲁索端来的红茶消火,拉克西丝张大嘴:“啊……那是我的。”   “我管你!再去倒一杯!”诺因凶神恶煞地命令。克鲁索来回看着姑侄俩,无奈摇头。   拉克西丝苦笑着拍拍后颈,换回平常的高压口吻:“告诉我,诺因,如果王兄在你眼前被压上断头台,你会有什么感觉?”诺因冷笑:“我会高兴地看着。”   “即使他是你父亲?”   “父亲?他是吗?”   深深注视那双排拒中带着嘲讽的紫眸,拉克西丝一字一字道:“斯帝沃的话,让你这么在意?”   听到已故王弟的名字,诺因脸色大变,冲口道:“你胡说什么!”   “他说你不是他的小孩,就和你不承认他是你的父亲,一样的心态。”   “你的意思是,要我原谅、接受那个抛妻弃子的窝囊废吗?”诺因的微笑透出杀气。   拉克西丝镇定依旧:“我上有蠢货兄长,下有废物弟弟,但我还是成长得如此聪明美丽,所以你也不能因为想象中的父亲是英雄,就对现实的父亲失望,进而抹杀和他之间的血缘关系。”这话其实是开导,为将来真相揭开的一天打下心理基础。   诺因却完全理解到另一个方向:“说到这件事,我还真的纳闷,那两个‘东西’怎么会是你的兄弟?是不是你把他们的聪明才智吸干了,他们才变得那么愚蠢?还有众神设定错了,你应该是男人!”   不过拜好读的习惯所赐,诺因知道,德修普家族的血统很奇特,出天才和白痴的概率都很高,平均十个天才会出一个白痴。天才往往文武双全,英明神武,爱好和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而白痴都是糊涂昏聩,还特别自以为是。就是因为这个奇特的血统,德修普王家足足延续了千年,毕竟天才的数量和概率都比白痴高。   可是因为该死的教廷从中作梗,三百多年前鼓动王室,定下了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的规矩,到这一代悲剧了。老二还是女性的拉克西丝天才得不像话,凝聚了家族的优势血脉,相反她的哥哥是蠢材和废物,却顺利坐上了王位。   “我是女的。”拉克西丝眯眼。诺因啐舌:“废话!我有眼睛看!”   这个女人从根本上奠定了他对女人最高等级的认识。   黑发的摄政王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戴上王冠试试?”   “才不要!”诺因嫌恶地皱眉,“那么不舒服的东西要戴你戴,送我都不要!”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祖先的传承也敢嫌弃!耳环呢?耳环怎么也少了一只?”拉克西丝发现侄子的一只耳朵没有戴「真王的荣耀」。   “嗯嗯~~~”诺因脖子一缩,这件事他也不是没有歉意,那不仅仅是王室的宝物,还是圣贤者的遗物。   拉克西丝全身散发出强烈的怒火,连诺因也抵抗不了,转身飞奔离开:“我出去透透气!”   “真是长不大。”伫立原地,拉克西丝叹了口气。   ******   大街上空荡荡的,诺因一路走来,没撞见半个士兵以外的身影。小狼龙变成人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小心地问道:“诺因,你在生气吗?”   “气死了。”   一出大殿,诺因就意识到又被那个奸猾的姑姑糊弄过去,没问出她之所以叛乱的理由。他固然有点孩子气,但拉克西丝几时又把他当大人看了?郁闷!   “啊?死了怎么能走路?”蓝发少女听不懂夸张,骇然瞪大双眼。   “雷奇。”诺因停下脚步,摸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和我一样实心眼,要狡猾、变通。”他一直坚信和姑姑的黑心腹比起来,自己的心灵就像水晶一般剔透无瑕。   雷奇听得一愣一愣,不知如何接口。诺因本想仔细教导,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转过头。   “哦,诺因殿下,稀客!”带队赶来的正是被许多人称为痞子,常备军总司令拉蒙,举起一只手打招呼,“气色不错啊,等收工了陪我喝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诺因也很喜欢这个豪气的男子,“不过你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   “不是去哪儿,是送一帮兔崽子去他们的神那里——圣骑士团的余孽还在城里乱窜,看不出他们穿着盔甲,跑得倒快。”拉蒙的语气并不懊恼,他很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   “那应该是施了轻量化魔法的铠甲。”   “难怪!”   诺因噗嗤一笑:“反正你也不急,跟我说说昨晚的情形吧。”拉蒙吊儿郎当地行了一礼:“遵命,长官。”   “老头子没死!?”听罢,诺因震惊至极。拉蒙遗憾地摊摊手:“如果你口中的老头子是国王老儿的话,他确实还碍眼地活着。”形容得比诺因更辛辣。   “该死!老妖婆吃错药了吗?”诺因狠狠击了下掌,蓦地想到一个可能,“难道她想用老头子当饵,吸引圣骑士团来救,然后一网打尽?”   “殿下,这是由我负责的任务,阁下不会插手。虽然不中听,但我还是要说,是阁下狠不下心。”   “啊~~~”   拉蒙掏掏耳朵,道:“殿下似乎很气愤?”诺因火大地跺脚:“当然了!这么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心慈手软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她应该咔嚓一声,干脆利索!”   “换作莉莉安娜殿下,你也能这么咔嚓一声下去吗?”   “……”诺因的嘴巴被无形的封条贴住,半晌,挤出明显属于强辩的声音,“这…这是两码子事。”   “哦。”拉蒙侧目。抓抓头发,诺因的怒气消失,语调也恢复了平静:“罢了,现在也没法重来,就让老头子多活一段时间,关键是今后的政权巩固。姑姑还是太心软了,不让火烧到平民,她的位子怎么坐得稳。”拉蒙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我以前见过一个小村庄。”诺因答非所问,“那里的人因为神殿死了几只鸡,就遵照圣职者的命令,把金翅鸟当成渎神者,辛苦建起钟楼吓跑它们——东境都是这种愚民,将来万一有人假借神之名义煽动,不又要风云变色?何况执法教团并没有全灭。”   “我明白了,您是要阁下宣扬自己的正当性,最好尽快消灭执法教团?”   “哼,你还是没明白,贵族有句口头禅——贱民。没有自己思想的民众就是贱民,只有血的教训能够让他们背离所谓‘神的旨意’。现在里那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让圣骑士团的余孽去那里。”   听到这里,拉蒙开始发冷。诺因扬起一个阴狠的笑容:“布鲁诺的脾气我很清楚,这次的事足够他暴跳如雷,加上求助无门的怒火,一定会爆发。具体的安排就交给你了,也不要让他们闹大,正好报社在那里,让他们宣扬得全大陆都知道。”   “遵命!”调息片刻,拉蒙肃然行礼。安抚地拍拍肚子饿而拉扯自己袖子的宠物,诺因沉吟道:“给城主们的帖子都发了吗?”   “发了,下个月16号举行继任大典。”   “会有几个来呢?”   黑发青年自言自语,将目光递向长街的尽头。 第三百八十五章 乱局(一)   王位易主的消息震撼了大陆。   触角敏锐得多的城主们,比一般百姓早得多得知事情的始末,尤其是失去所有卧底的东城城主。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这次也不禁哀叹了惨重的损失,然后收拾心情,开始分析目前的局势。   他预测的所有变数里,可能性最低的一项竟然发生了。   罗兰当然不晓得是帕西斯刺激了拉克西丝,因此对后者的动机无比困惑不解。如果觊觎王位,以拉克西丝的实力,早八百年前就可以把亚拉里特踢到天边去纳凉,稳稳当当地做个中兴之主,也没有他出头的机会了。而她没有,没有就代表不想,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了德修普吗?突然冒出的灵光,虽不中也不远亦。   卡萨兰的东境是一辆老破车,要一边驾着一边对抗他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重换零件,再套上能跑长路的名驹,倒是有一拼的希望。   天平的一端倾斜了吗……哼。将民间的眼线送来的报告凑近烛火烧掉,凝视这幕光景的冰蓝眼眸也跳荡着两簇小火焰。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国王的生死。有了这个筹码,不愁扳不回。   剩下的,目前情报还太少,需要进一步的消息。   ******   和全然苦涩的东城城主不同,南北城主的心情是苦乐各半。   乐的是,拉克西丝绝对是个明君,有她治国,足以一扫沉疴,国家有望恢复原先的富强面貌,降低税收,让被榨得扁扁的城库充一充;苦的也是她是个明君,亚拉里特无力改变五城分裂的现状,但拉克西丝有。   没人愿意手中的权利被削弱。   不过他们还不至于因此萌生反意,而且来日方长,拉锯战谁输谁赢还不知道。   南城城主梅莲可首先寄去祝贺信,宽慰友人不得不弑兄的心酸。私交多年,她们都很有默契地警惕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因此得知变故时,梅莲可并不是很惊讶。   北城城主米利亚坦还在观望。   一方面是不想臣服于一个女性,另一方面本土的灾情就让他忙得分.身乏术。已经三月份,北地还是寒风呼啸,雪害严重,动不动就有黄豆大的冰雹雨雪打下来,民间怨声载道,针对这时候还大发灾难财的哈梅尔商会;宫里王子们为继承人的位子争得头破血流,发生了好几起暗杀事件,火得他天天痛骂这群不肖子,更可恨的是大臣们也下场搅和,好像当他死了似的。这种情况下,米利亚坦当然无法分出多少心力关注中城的变故。   ******   五位城主中,最事不关己的要属西城城主。   本来王座上坐的是谁,都不在他的关心之列,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臣子的自觉。拉克西丝是个厉害角色,照理远比亚拉里特具威胁性,但是贝姆特清楚,越聪明的人越会审时度世,接下来对卡萨兰而言是至关重要的稳固期,她没那闲工夫发动毫无意义的侵略。他也无意招惹对方,徒惹一身腥。   何况,贝姆特的繁忙程度不亚于米利亚坦。   「丰饶之风」后,西城伊斯法日趋繁荣,随之而来的事情也多起来,急需一个稳健完备的政府领导处理。不得已,贝姆特将防守的第一线——塞维堡委交给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率领大军返回首府赫拉特,派遣代理人前往各地了解现状,听取报告,再把信息反馈回来。但对于如何治理一个富饶起来的伊斯法,他根本束手无策。   他出生商贾,遭遇惨变后,度过了一段流浪生涯,然后加入翔鹰佣兵团,发展壮大至今,无论哪个阶段都没有行政经验。因此面对这么陌生的事态,真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底下也没有一个可以询问的对象。就在这时,在南城的占领区进行谍侦工作的胞姐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让贝姆特险些热泪盈眶:   “伊莉娜姐姐……”   “乖乖,你辛苦了。”萝莉外表的西城密探理了理弟弟乱糟糟的亚麻色短发,然后开始处理少量的文件——西城文盲居多,贝姆特的佣兵团也没多少识字的,报告基本上是口述。所谓的“公文”用的还是军用符号和临时发明的图画,错别字更多,伊莉娜都看得头痛万分。   毕竟她是间谍,虽然头脑精明,但同样不知道怎么管理城市,只是在卧底期间,偷看南城城主批阅奏折,有一些经验而已。   当下伊莉娜飞快地归类整理,一边关怀地嘱咐:“几天没吃饭了吧,去轩风小姐那儿好好饱餐一顿。”   “没关系,我刚刚塞了两只包子,你饿不饿?”贝姆特拿起姐姐批改好的文件细看。伊莉娜头也不抬地道:“不饿,不过我应该会忙到晚上,拿点吃的进来吧,还有倒杯茶给我。”   “好!”   当晚,处理了一天公务的伊莉娜忧虑地对一本本翻看文件的弟弟道:“贝迪,这不是长久之策。”   “啊?”贝姆特一愣,瞥见胞姐稚嫩的模样,恍然大悟,“对哦,你只能隐身幕后。”   伊莉娜啜了口茶,竖起三根手指:“你现在必须办好三件事。一,找到一个台面上的代理人;二,挖掘一批有文官素质的人才培养;三,学会城主应尽的义务。”   “第二第三我可以办到,可是第一条……”贝姆特为难地嗫嚅。   “不是有人选吗。”伊莉娜放下茶杯,狡黠地笑了,“你的会计。”贝姆特怔了会儿,失声道:“维烈!?”   “嗯哼,他很合适不是吗?熟悉民间的情况,又有类似的经验。”   “问题是我联络不到他!上次用红玉叫了他半天,他连一声都没回我!”   “试试又何妨?”伊莉娜一锤定音。   ******   维烈来了。   最近和冒险小队相处不太愉快,所以听到贝姆特的呼唤,他就和杨阳等人打了声招呼,用空间弯曲术来到了大陆另一头的西城。   “好久不见,老板。”   出现在晨光里的魔界宰相依旧挂着和煦的笑,一身斯文的气质;及臀的乌丝在脑后束起,随风轻扬。   “你…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黑色的了?”贝姆特惊讶地指着他。   “这才是我原本的发色。”维烈撩起一缕散发简略解释,面露关心,“老板,有什么事吗?”   贝姆特简要说明了伊斯法的现况,将他拉进临时组建的城主府,殷切地道:“所以,今后你就在这里办公,做我城的宰相,有什么不熟悉的先问我,我相信你能行!”   维烈习惯了懒散,不太情愿:“老板,你不能找别人么?”   “这个职位非你不可。”   非你不可四字打动了维烈,清俊的脸庞涌动着奇异的情潮,但他还有些迟疑:“可是,我现在有同伴……”   “不要回去了,你留下,就是伊斯法的宰相,当什么冒险家。”贝姆特热切地鼓动,“我会派人给替罪羊她们回信。”他还是顾及了肖恩给予西城上下的恩情。   维烈点了点头,答应了他的委托。   而且“宰相”,他喜欢这个称呼。   *******   北城埃特拉·上界——   帕西斯同样听见了拉克西丝篡位的消息,对刃雾的教训心虚不已:“你好好反省一下,这次害罗兰的事。”   “去!”帕西斯故意用无辜的口吻道,“我哪知道,我只不过说了句重话,那位美人元帅转头就发动兵变——她这未免也太激进了!”   “真不愧是你的后代。”   帕西斯弹了下仆一下,小羽也不禁担忧:“主人,怎么办?”   “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罗兰的运势很强,不会被我这点小小的‘霉气’影响。何况有我帮助罗兰,他一定会赢。”帕西斯眉目傲然,“这个世界是罗兰的,我会给他。”   “太狂妄了吧!”刃雾吐他的槽。帕西斯不以为意,笑得森冷:“这个世界是我妻子的命换来的,当然只有我这个做丈夫的有权处置它。”要不是罗兰想要王位,帕西斯更想把这个菲莉西亚支撑的世界毁了。虽然菲莉西亚的灵魂已经不在世界树里,在德修普王家历代传承的镜子「审判」里面。   他还从维烈那里得知,因为当初菲莉西亚的灵魂是被维烈用审判强行与身体分离,逃出世界树,十分虚弱,需要吸收历代王女和王妹的灵魂之力补充元气,所以帕西斯才没有打扰妻子的安眠。   另外,他已经发现,即使他尝试用死灵融合加强自己死灵法师的体质,他的身体依然是神的附体,属性偏神体,看不见灵魂。因此,与妻子无法相见的恨意一天天在心底扎根。   妖兽们无言以对。   事后,帕西斯还是不愿意徒弟因为这件事对自己生出埋怨,造成嫌隙,交代下仆们不得泄露内情。   “费尔南迪先生,大人有话传给您。”   这天,别墅的东城守卫汇报,帕西斯问道:“嗯,罗兰说什么?”   “他说,请您联络他。”   看来是长话了。帕西斯有点不安,担心徒弟识破了自己干的“好事”,来兴师问罪。然而用卧室里的穿衣镜联系上后,浮现出影象的东城城主却面带温暖的笑容,语气更是关怀:“好久不见,师父,最近身子还好么?”   “没事啦,没事啦!”帕西斯暗暗松了口气,挥手道,“你看起来气色也不错。”   “师父,如果你拐骗了我的侍女,或者偷拿了我珍藏的美酒,就老实交代。”   “啊!?”   “你没发现吗,你只要一心虚,就有摆手或挥手的习惯动作,笑得比平常轻浮,态度特别友善。”罗兰在椅子上交叠起双腿,与慵懒的坐姿相反,眼神犀利。帕西斯干笑不已:“呃——”   “算了。”以为他犯的不过是小错,大度的徒弟转移话题,“抽不抽得出空?我想请你和我一起参加后天的空之祭。”   “咦?”帕西斯一愣,搜遍记忆找不到对得上号的名词,“空之祭?”什么东西?   “羽族的祭典,听说是百年一度的大盛事,这次的性质更加特殊,包括了新族长的选举,探讨种族的未来等一系列严肃的议题,因为天空之岛要开放了。”   “天空之岛……”清越的嗓音陡然暗哑,隐隐透出一股压抑的波动。罗兰的神情柔和下来:“去看看吧,那里有你的亲人不是吗?”帕西斯回过神,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你很轻。”金发城主笑了笑。银发青年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随即露出迟疑之色:“让我考虑一下。”他不想给徒弟添麻烦,去那里,他可能会踢场。但是,他又想看看那个母亲出生的小岛。   “没问题,你慢慢考虑,后天以前给我答复就行。啊,不过我很好奇,你的耳朵为什么不是羽毛呢?”   “有羽毛的是羽族,我是翼人,不,半翼人。”帕西斯耸了耸肩,沉郁的心情略微开朗,“羽族是未进化完全的翼人,所以在族里地位比较低。不过,这些也是我从书上看来的,实际如何不清楚。”   “应该没错,席斯法尔就说过那群秃毛什么的…咳咳。”发觉这句话连师父也一起骂了,罗兰连忙干咳着掩饰过去,“不过他对克里莫族长倒很尊敬,因为对方给了他不少照顾。”   帕西斯的身体顿时绷紧:“克里莫……还活着?”罗兰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心里若有所悟:“是,但时日也不多了,所以才提早举行空之祭,想选出接班人。”   “……”   “没关系,师父,有什么恩,什么怨,都趁这个机会一并了结吧。我不想你为了我,将来后悔。”   深吸一口气平复沸腾的情绪,帕西斯毅然吐出两个字:“我去。” 第三百八十六章 乱局(二)   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之前,艾斯嘉大陆被卷入一场惨烈的内部战争——「人类大统一战争」,也称为「异族大屠杀」。由于和魔族常年战事,控制东方学舍的神子神女为了转移民族矛盾,削弱异族的力量,让人类更加独大,煽动精灵和矮人的矛盾,酿成了这场波及艾斯嘉所有异族的昏暗战争。   这场愚蠢的内战也使内耗加剧,人类与各个异族的矛盾加深,参战的日精灵、月精灵、矮人族都损失惨重,人马族和侏儒族灭亡,巨人迁徙,水族退回外海,翼人升空避世,亚利安族的唯一传人罗里兰塔丧生。   内乱导致人类在内的种族都元气大伤,弱势的异族遭到残酷的迫害,尤其羽族,由于羽毛有药用价值,美丽的外表和羽翼,仿佛人形的珍禽异兽,很早以前就遭到人类的捕猎。翼人公主莉拉就差点被狩猎人捉住,幸好遇到了罗里兰塔,两人相爱后得到丈夫的保护。但是罗里兰塔死后,莉拉依然没逃过劫难,族人还将她们母子抛弃在地上。   帕西斯永远忘不了童年的屈辱。   当时为了逃离人类的捕杀,十位翼人长老以生命的力量活化本来位于极东海的天空之岛,使之升空,成为名副其实的「天空之岛」。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仇恨被淡忘,越来越多的年轻一辈受不了和平却拘束的生活,离开故乡,来到这个大千世界。席斯法尔的父亲就是其中的一个,因此他是羽族和人类的混血。   透过他,预见到自己快要撑不住结界的现任族长克里莫与东城城主搭上线,通过几次交谈和长期的观察确认他可以信赖,决定将族人的未来委交给他。理所当然,这次空之祭,罗兰就成为贵宾。   除了他以外,东城救世主兰冰宿,随侍武官艾德娜·菲尔,水族族长艾露贝尔·西珐和三将之一席斯法尔·克雷因也在受邀行列;而帕西斯是罗兰自己要求陪同的随行者。   以蓝天为背景,翠绿的小岛峰峦叠嶂,远远望去景致优美,涤人心脾。深深凝望那片原以为此生无缘的世外乐土,帕西斯整个人飞进母亲的童年,遥想她是如何在那里出生、长大,而没有注意到同行者的情况。   “师…师父。”一个呼唤响起,悠扬的声线没了平日的理性沉稳,反而颤巍巍的像受了莫大的惊吓,“这个……这个东西真的不会翻吗?”   “怎么?”帕西斯回过神,环视同行者一个比一个惨白的脸色,不解地歪着头,“感觉不平稳吗?”   “平稳,但是——”四面空荡荡的,实在很不保险!   “平稳就行了嘛,我保证它结实耐用,稳如平地,看!”说着,帕西斯还身体力行地一手握拳,重重擂下,骇得罗兰等人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异口同声地喊道:“别敲!别敲!”   没错,他们一行六人,正乘坐在一块约二十厘米厚的大毯子上,朝天空之岛飞去。据说这是帕西斯呕心沥血的炼金作品,质量可靠,舒适性强,沿途还可以欣赏风景。   见鬼的欣赏风景!罗兰由衷后悔,真不该鬼迷心窍相信了师父的巧言令色,坐上这条毯子。他宁愿单枪匹马面对十万大军,也不要再经历这种惊吓。   连他都这样,其他人的状态更不用说。而且那个始作俑者还嫌不过瘾,摸了摸光滑的下颚:“你们觉不觉得太慢?”   一双双眼睛惊恐地睁大,不及反应过来,某人已擅自下了决定:“是太慢了,照这个速度,天黑也到不了目的地——好,全速前进!”   “啊——”   这一次,崩溃的叫声响彻云霄。   ******   “各位没事吧?”   前来迎接的羽族小队错愕地看着五名男女摇摇晃晃地从一条怪异的毯子上面下来,毫无形象地瘫软在地。其中一个金发青年喘了会儿粗气,咬牙切齿地道:“师父,我们的梁子结大了。”   “我又没恶意。”卷起毯子的银发青年闻言十分委屈,“我还是特地做风毯出来,想给你们一个安全又快活的旅行。”   是惊悚又悲惨的旅行吧!   众人的视线带着腾腾杀气。   “失礼了,我是罗兰·福斯。”罗兰首先振作起来,向为首的队长致歉,帮忙冰宿站稳;接着是自己跳起来的艾德娜;席斯法尔则扶艾露贝尔起身。羽族们客套了几句,带领他们前往祭典现场。   整座小岛翠意盎然,但是树木都不高,显然是为了方便岛民飞翔。远远可见许多忙碌的身影,喧哗的声浪隐隐传来。   恢复精神的冰宿饶有兴趣地打量走在自己前面的羽族,研究这个种族的生理奥秘。鸟类能飞是因为骨骼空心,胸部有龙骨的关系,这些有翼人胸肌并不特别发达,到底是怎么控制平衡的?听说羽族的体重极轻,那么骨头一样了。可是混血羽族又是怎么回事?一半空心?   可惜来的那天没带舅舅的手术刀,不然就可以解剖了。   她在这厢转着可怕的念头,那厢席斯法尔本能地感到一丝寒意,和她拉开距离。帕西斯当然不会被小女孩吓着,冰宿的怨气也不是对着他散发,周围的羽族更没看出这个人是自己的同伴,倒是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除了矮人、兽人,异族大部分是俊男美女。因此一路走来,经过或看热闹的羽族无不身材苗条,面容纤细,发色和眸色从黄到棕不等,耳朵清一色是三丛毛茸茸的羽毛。罗兰观察至此,忍不住吐露疑问:“岛上没有翼人吗?”   队长惊讶地看着他:“您真是博学多闻,没错,我族是翼人的旁支。本来是我们羽族人数比较少,可是千年前的人类大统一战争里,翼人几乎遭到灭族的打击,之后也极少有人生育,所以到现在,只剩下克里莫族长和红羽长老几个。”   红羽……听到这个名字,帕西斯的瞳仁猛地收缩。席斯法尔头一撇:“哼,他们人少也好,成天狗眼看人低,叫我们杂毛。”   “你也好不到哪去,总是回骂他们秃毛。”队长用熟人的口吻说话,竟是认得的,“族长多照顾你,你还不晓得收敛,尽给他惹麻烦。”席斯法尔分辩道:“族长明明也讨厌他们,虽然我不知道原因。”   “那是族长,我现在说的是你,以后不许再骂秃毛了,尤其是今天,听到没?”队长严词教训。顾忌帕西斯的立场,罗兰也干咳一声作为警告。席斯法尔只好不甘不愿地答应。   说话间,一行人不知不觉走下降落的山坡,茂盛的绿色被远山代替,视野豁然开朗。只见一片大得惊人的空地,应该就是祭典的会场了。   虽然来来往往的同族多到眼花,帕西斯还是一眼认出远处那个素未谋面的亲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身影衰老,佝偻,与莉拉没半分相象。但是凝神细看,皱纹深刻的脸上,一双宛如祖母绿雕琢的眸子清亮有神,流动着熟悉的神采,是温柔、慈爱、和深深的包容。   一瞬间,爆发的怒气险些冲破帕西斯的自制。   他怎么配!放在两边的手握得死紧,混合着杀意的气息惊动了护卫的羽族:这个男人,怎么配有和她一样的眼神?我要挖出来,狠狠踩在脚底!   “公主!”   形势急转直下的一刻,一个翼人女性冲出来,扑到帕西斯脚下,抓着他的长袍下摆泣不成声,“公主……你还活着!红羽这一千年,没有一天不在惦记您!”   “我认得你。”冰冷而狰狞的话语从上方传来,浇熄她满腔的喜悦。红羽怔怔抬头,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眸,明明是同样醉人的碧色,却蕴涵着深不见底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你……”   “那天我在窗下,偷听你和妈妈说话。”帕西斯咧嘴一笑,无比灿烂。红羽震惊地掩住嘴,逸出一声尖叫:“你是帕尔!”   “帕尔?”克里莫颤巍巍地站起来,穿过人们下意识让出的通道,神色激动,“你是帕尔?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我妹妹的孩子?”帕西斯转向他,笑得更加亲切:“是啊,舅舅,初次见面。”   一片哗然,人人错愕地看着这对舅甥。罗兰也心生诧异,不过是对帕西斯的异常,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师父四周飘溢的憎恶氛围。   克里莫惊喜地伸出手,被骤然一变的语气冻住:“别碰我。”   “……”   “别碰我,别用你尊贵的手碰我。”帕西斯不再掩饰,眼中射出不折不扣的凶光,笑容也转为凄厉,“别用你尊贵的手,碰我这个妓.女的小孩!”   仿佛一个霹雳打下来,震得人人变成泥塑木雕。克里莫脸上血色尽失,愣愣地重复:“妓…妓.女?”   “是啊,你很意外?你和这帮胆小鬼夹着尾巴逃跑,把她一个既没有翅膀,也没有力量的弱女子丢弃在人类当中,会发生什么事你料想不到?那我告诉你,她为了养活我,过着每天被人骑,朝秦暮楚的卖笑生活!还在梦里叫着你的名字,期望你去救她!”   “别说了……别说了……”克里莫无力地垂下手,老泪纵横,踉跄着跪下,“是我的错……我不该答应长老们,那么早举行升空仪式。”   对他痛悔的模样毫无感动,帕西斯依旧冷酷地笑道:“哟,你有割舍的觉悟,却没有承受的勇气?我还想好好跟你叙叙旧呢——还有你!”他凶狠地瞪视红羽,“你骂我杂种也算了,反正我本来就是杂种,但你为什么不带走我妈妈?明明你可以轻易制伏她,或者叫你别的同伴来!”   “当时情况紧急……”   “借口!你根本不关心她,甚至嫌弃她,嫌弃她和人类发生关系,生下我这个没有翅膀的杂种!还有怕惊动附近的人类,暴露你的行踪!”   红羽惶恐地摇头:“我没有,我没有,我怎么会不关心公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不能暴露行踪,所以没强迫她,可是如果知道她在做什么,我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带她走!”   “说得好听。”帕西斯鄙夷地扬唇。一个翼人看不过去,大声指责:“喂,就算族长和红羽长老确实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这种态度也太过分了!”   帕西斯神态漠然,只当没听到,反而是克里莫怒斥:“住口,修依,不许你这么对帕尔说话!”他对这个外甥愧疚得恨不得掏心挖肺,这帮毫无反省之意的族人却还在旁边纠缠礼仪这种细枝末节。   修依悻悻地撇嘴,小声嘀咕:“妓.女的小孩跩什么。”话音刚落,一股大力推来,打得他倒飞十余丈,鲜血狂喷。众人骇然变色,几个离得近的羽族正要过去相扶,眼前一花,施暴者已一脚踏在修依的脑门上。   “你好高贵吗?”盛怒中,帕西斯及时想起徒弟,没有痛下杀手,俯视狼狈的同族,他秀丽的脸庞绽开最深切的蔑笑,“是,我是妓.女的小孩,我妈妈是妓.女,但你们这些靠着妓.女的丈夫得救,抛弃同伴存活的家伙又是什么?高贵的天空一族?笑死人了!真是一出闹剧!我居然为了报复这样一群人巴巴跑来这里!”语毕,甩手离去。   “帕尔!”克里莫稍稍镇定了一点,叫住他,“告诉我,莉拉是怎么死的。”帕西斯脚步一顿,冷淡的声音飘来:“还能怎么死,在我眼前,被一帮人类砍得坑坑洼洼。我把她埋在雪里,就这么了结。”   翼人族长发出一声崩溃的哽咽,匍匐在地,失声痛哭,用最后的力气喊道,“别走,帕尔!报复我,杀了我吧!你不是为了报复我才回来的吗?”   “回来?天空之岛不欢迎我,我也不把这里当成我的家。”帕西斯停步转身,露出绚烂如朝阳的微笑,吐出的话语却残酷至极,“我不杀你,你就后悔到死吧,看你有什么脸去见妈妈!”   没有人再出声拦他。   一场盛大的空之祭,不欢而散。 第三百八十七章 乱局(三)   “看不出你师父心里埋藏了那么深的恨。”   “我以前也不知道。”   罗兰心下叹息,上次帕西斯在失落神殿昏倒,抱他起来的时候发现他是半翼人,这次也猜出他可能是族长克里莫的亲人,但是没想到帕西斯会真的大闹一场。   羽族是伊维尔伦的友盟,这次空之祭更是重要,事关天空之岛和东城的未来,他本来有意让羽族将军席斯法尔成为下任族长,之前克里莫也露了口风,有同意的意向,就能加强伊维尔伦和羽族的友好关系,这下可能会有变数。   幸好克里莫对侄子有深深的愧疚,罗兰安抚好他,还是能够修复和羽族的关系。只不过克里莫一心想要让帕西斯继承自己的位子,弥补对妹妹的愧疚。对此罗兰不以为然,师父那样随心所欲的性子,还是不要背负任何一个种族和国家的命运。   不过听到帕西斯凄惨的身世,他又没法指责帕西斯,再说他还是徒弟,对师父说不出责怪的话。   由于从小没有父亲,罗兰总是对帕西斯抱着对父亲的憧憬,即使成年了,当年的崇拜因为看清帕西斯的真实性情有所消散,还是割舍不下这份孺慕的情怀。哪怕帕西斯两次令他为难,这次空之祭,那次索伊拉的冰封。事后帕西斯也没有一点表示,就为肖恩一行擦屁股,罗兰这边就完全没想到。   东城城主隐约察觉了,师父有时候很不顾及他的心情和立场,但是帕西斯又确实在帮助他,他都不知道师父到底是在意他这个徒弟,还是不在意。   沉吟了一下,罗兰没有向情人透露自己的心事,冰宿却了然地看着他:   “你师父还是手下留情了,别太责怪他。”   罗兰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叮嘱道:“啊,冰宿,以后对师父还是保持原来的态度,他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不喜欢被人同情。”   “他不需要同情,我自然不会同情他。”冰宿摇头。   端起盛有清泉的杯子喝了一口,她审视对坐的爱人:“拉克西丝元帅……不,现在是摄政王了,你打算怎么回复?”   “当然是去参加她的登基大典。”罗兰毫不动容,继续摆弄棋子,但冰宿看出他的棋路已经飞到现实层面,心思不在棋盘上了。   阴谋得逞,她心中一笑,继续搭话:“你就不怕被她弄成暗杀,死得连尸体都回不来?”   知道她的居心,罗兰故意“哀怨”地注视她:“冰宿,你舍得我死在拉克西丝造的墓穴里,连灵魂也飞不回来么?”   “最舍不得的是你老婆。”   被刺中这个罩门,东城城主就没话说了,咳了咳,言归正题:“拒绝是不行的,现在违抗王命,我们和中城会彻底决裂,两败俱伤。以拉克西丝的为人,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我可不想在冬天打这场名不正言不顺的仗。相反,有暮贴身保护我,她杀不了我。”   冰宿灵机一动:“对了,你何不让巴哈姆斯扮成你,伺机暗杀她?说实话,这次兵变的时机太突兀了,几乎打乱我们所有的计划,索性你也出奇制胜,趁她没有坐稳王位的时候发难,杜绝后患。”   罗兰心一紧,不着痕迹地打量对座的人。眼神澄澈宁定,毫无阴惨或冷酷的成分——她只是单纯的分析吧,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就像做那些习题一样……   暗暗松了口气,罗兰漫不经心地放下黑子:“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但更加冒险。因为暮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完蛋了。”冰宿一愣:“此话怎讲?”   “我们是共生关系,他活,我活;他死,我死。”   “反过来呢?”话一出口,冰宿在心里懊恼自己刨根问底的习惯。   “一样。不过只要他没事,我就一定不会死。”罗兰眯着眼笑了,仿佛回忆起某个美好的往事。冰宿却紧张得背部被冷汗打湿:“怎么会这样?”   “……”金发青年没有马上回答,沉吟了一下,举起右手贴上她的脸颊,“是暖的吗?”   “当然是暖的。”   “是啊,好奇怪,我明明早就死了,体温却还在,身体也会成长。”罗兰凝视双手掌心,微微而笑,“我六岁时,那女人…我母亲用匕首刺进我的后背,快要死的时候,暮和我定下共生契约,把一半生命分给我。”   “你母亲……我偷听时就想问了,她有病?”   “你妈妈不也是疯子吗。”罗兰笑嘻嘻地道。冰宿翻了个白眼:“难怪你当初听到这一段时一点也不惊讶。”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你还有抬杠的闲情。”冰宿瞪他,“听起来,你在契约里是弱势的一方。”罗兰再次颔首:“嗯,所以我算是半龙人,暮还是老样子。但是我等于暮的破绽,如果我受伤了,衰弱到一定程度,甚至死亡,暮反而会被我连累。”他心下有着深沉的警醒和感激,强大无匹的龙王与他一个小小人类共享生命,他何德何能。   至少也要不辜负这份沉重的感情和这段新生的生命。   只是这次来师父的故居,罗兰担心帕西斯和巴哈姆斯发生摩擦,还是让义父留在了宫里。   “既然如此,你可以让巴哈姆斯试试,他很有成功的可能。”   罗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暮的精神很不安定。”   “不安定?”   “嗯,也不是不安定,是有缺陷。”罗兰食指抵着唇,显然在挑选合适的措辞,“以前我就发现,他的思路经常乱掉,无法与人正常沟通。后来听说了他的身世,我才明白:他的精神受过分裂,而且是强制的外力干涉,连人格也被硬拆成八个。好不容易重组后,又因为他和另外七个自己有血海深仇,融合得一点也不彻底,几乎只有力量回来。所以暮经常找不到存在感,想东西也有很多死角。我曾经和他同步过,那种莫名其妙从这个结论跳到那个结论的感觉太怪异了,都快把人逼疯,所以我尽量不想刺激他。”   “简直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状嘛。”冰宿叹息:没想到龙也有精神病患。罗兰也叹了口气,不过和她的意义完全不同:“他原本应该非常聪明,都怪他那个变态老爸,把他害成这个样子。”   “我倒认为是因祸得福。黑龙天性凶残,如果不是精神分裂抹杀了这一部分,他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傻乎乎又善良的暮,当初也不会救你。”冰宿客观地道。   “是…这样吗?”罗兰怔了怔,随即垂下眼,用追忆的口吻道,“暮是我的恩人,我的义父,甚至是另一个我,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如果这世上有谁我可以完全信赖,他就是那个人,因为他从六岁就陪着我,了解我所有的经历和阴暗面。也许就是太重要了,已经不能失去。”他言下包含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冰宿没听出来,咋了咋舌:“你太宠他了,也许他并不需要你如此照顾,龙远比人类强大。何况他是父,你是子,你这样对小孩似的待他,他心里肯定很不舒服。”   “嗯……”罗兰想说他没有把义父当成小孩,但确实没有对巴哈姆斯说清楚。   “上次你去见你师父,他就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就算是为了他的精神安定着想,也让他觉得自己是有用处的吧。”   罗兰在公事上向来立场坚定,私下耳根却软得很,见冰宿说得在情在理,就有点软化:“好吧,我会和他谈谈。”   还谈……冰宿有时候实在很受不了情人说好听点叫周密,说难听点叫龟毛的性子,用膝盖想也知道巴哈姆斯一定会无条件答应,那又何必浪费心力和时间勾通?   咽下数落,她继续思考棋局。但罗兰已经改变主意:让巴哈姆斯去暗杀一个人类有损龙王的自尊,不能这么做,他也需要亲自试探拉克西丝的变化。   这次篡位的行动委实太出人意料,几乎打乱了罗兰全盘的计划,使他感觉再也看不透拉克西丝这个人。尽管调整了心情,这层阴影却挥之不去。   冰宿和他有相同的感受:“一定要尽快搞清楚,人说变就变,如果她整个心态都改变了的话,说不定思路都会有变化。拜卡萨兰所赐,时局一团乱。”   “不错。”罗兰挥手打乱棋盘,笑道,“我觉得拉克西丝像是一场风暴,把台面下的人物都卷上来——你没听说西城的新宰相?将来搞不好会更热闹。”   冰宿一霎不霎地注视乱象纷呈的棋盘,却不是由于他的高谈阔论,而是别的原因。   “罗兰,刚才那局,我就快要赢了。”   “啊,是吗?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你绝对是故意的。”   “不要血口喷人,我才是应该担心你输了会耍赖的一方。”   罗兰悠闲喝茶,任杀气腾腾的视线在身上打洞。隔了两秒,冰宿挤出挫败的咒骂:“你这卑鄙的家伙!”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7日·中城卡萨兰上界——   “阁下,你不邀请索莱顿先生吗?”整理请柬的总参谋长问,带着一丝疑惑。   “索莱顿?”拉克西丝从办公桌后抬起头,眉头蹙得死紧,“你要他和帕西尔提斯大眼瞪小眼?”克鲁索不苟同地迎视她的目光:“他总会知道的。”   “但不是现在,等我空了会跟他说。”   拉克西丝确实忙得不可开交,既要笼络各地的圣职者对民众洗脑,敲打还没归顺的领主总督;又要重整朝纲、平伏叛军、消灭残党,事情多如牛毛,害她连美容的时间都缩短了。   最可恨的是那个吃闲饭的侄子还待在她的地盘,碍眼至极。   说曹操,曹操就到。   “老妖婆。”中城城主大剌剌地踢开办公室的大门,冲进来嚷嚷,“我要带莉莉安娜去野餐,叫你的部下滚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他前脚来,这个阴险的姑姑后脚就把莉莉安娜又接回上界,决不能让她舒坦。   如果拉克西丝眼中的火焰是实质的,诺因此刻已经化为一堆焦碳。   “臭小子,你闲着没事干,就滚回西境,别在这儿讨揍。”   诺因双手环胸,无所畏惧地瞪回去:“你才是吃饱饭没事,顶着个光神神眷之女的头衔不用,硬把我的妹妹塑造成政治偶像。”   “所以我说你白,手染鲜血的神女和冰清玉洁善良高贵的圣女,哪个更受民众欢迎?”   “……圣女。”   “就是这样。”拉克西丝再次低下头。诺因怒道:“可是我不要!这样莉莉安娜岂不是永远没有自由的一天了?我本来指望你当上国王后,我和莉莉安娜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周游大陆。”   “你想得美。”被他气得无力,拉克西丝翻了个白眼,随即绽开阴险的笑容,“要莉亚解脱很简单,你戴上王冠,或者接受‘圣人’的称号——这张清纯的脸蛋一样有迷惑世人的资本。”   “圣人个头!”诺因掉下一身鸡皮疙瘩,脸色更难看得像喝了一瓶醋,“我才不要穿得和莉莉安娜一样恐怖!我也不要王位!”   “做你的千秋大梦!到时我扒也会扒光你的衣服,让你除了王袍没有东西穿!”   诺因气得全身发抖,恨不得一拳打飞姑姑嚣张的笑脸,突然,想到报复的点子。   “老妖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更像老妖婆了?”   “嗯?”拉克西丝警惕地挑眉。诺因咧嘴笑道:“两个黑眼圈,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妆没补,可以看到皱纹……”   还没听完,依然花容月貌的黑发元帅就跳起来,活像尾巴着了火的猫似的在房间里乱窜,一边跑一边哀号:“镜子!镜子!克鲁索,给我镜子!”   “请冷静,阁下!殿下都是骗你的!”   “哈哈哈……”诺因得意地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第三百八十八章 乱局(四)   同日傍晚·中城卡萨兰下界西境·米亚古要塞——   “殿下还没回来?”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走进城主办公室,劈头问道,却见损友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后面缓缓抬首,一股怨气铺天盖地涌来,阴森森的语气仿佛来自地狱深处:“你说呢?他已经乐不思蜀了。”   “呃——”雷瑟克倒退一大步,考虑是不是夺门而逃,最后还是义气地选择留下,咽着口水搭话,“你似乎……很忙?”   “我忙疯了!”吉西安大吼一声,用算盘敲得文件啪啪作响,两眼亮得像鬼火,“你空着对不对?帮我算这叠帐。”雷瑟克实话实说:“我很乐意帮忙,但你要做好亏本的准备。”   法师长抱头趴在桌子上,泪洒千行。   “你还活着吗?”雷瑟克跑过去戳戳他,无限同情。吉西安咬牙切齿地道:“一个礼拜,最多一个礼拜,我就要在自杀和辞职之间做选择了。”雷瑟克不当一回事:“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   “是是。”雷瑟克宽慰地拍拍他的肩,同时说风凉话,“估计殿下要继任大典结束后才能回来,要办后事,趁早吧。”吉西安真想一口咬断他这只手,哼哼阴笑:“别想置身事外,我现在是代理城主,有权对你下令。”   “你想干嘛?”   “迷雾森林!”吉西安起身,一拳擂在桌面上,脸色变得凝重,“昨晚有人看到迷雾森林冒出奇异的白光,金轮月一闪一闪,像夜晚的行军信号,附近的居民吓得要死,我要你去调查。”   雷瑟克面露犹豫:“元帅大人不是要我们别再管迷雾森林?”   自从得知帕西斯这个人后,拉克西丝就从神官的身世推想出他原本的住处。虽然不知道帕西斯为何长期居住在迷雾森林内,但主人搬到了东城,罗兰留在那里的黑咒术师据点也被捣毁,迷雾森林自然没了危险性,才发出这样的指示。   吉西安嗤之以鼻:“如果她知道出了这样的怪事,还会不会收回成命,我们来赌赌看。”   “好吧,我带队去查,你好好保重,希望我回来时,你还没死在文件山里。”   雷瑟克转身离去,送别他的,是吉西安一声压抑不住的哀号。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三月)8日·东城伊维尔伦下界·城主府——   “巴哈姆斯,你还在气罗兰不带你?”   “我不是气这种小事。”   喀啦一声,铺在地板上的金币,房间里的家具都结了冰,闪闪发亮很是漂亮。血龙王生气时是燃烧,而黑龙王生气的表现就是冻结。   抖掉身上的冰渣,独角兽莫西菲斯无奈地瞅着对面的龙:“那你气什么?帕西尔提斯?他那副德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你还没习惯?”   “……你不知道他对罗兰做了什么。”巴哈姆斯沉声道,秀美的面容笼罩着罕见的怒色。莫西菲斯怔了怔,心里也紧张起来,反问道:“他做了什么?”   巴哈姆斯没有回答,蹙眉思考要不要说,想着想着变成发呆,半晌回过神,抓了抓一头黑如鸦羽的短发,“你不知道比较好,他看起来也反省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曾经想害罗兰吗?”莫西菲斯不满意他的答复,急切地追问。   “害也谈不上,只是不安好心。”巴哈姆斯闷闷地道,他是龙,不会因为情感影响理智的判断,“我气的,是他的自私。不管遭遇如何,都不应该让他人承受自己的不幸。”   “你这是龙的论调,人类都是那样。”   “是…这样吗?”   “没错。”莫西菲斯老气横秋地道,“冰宿跟我讲过很多类似的故事,像因为悲伤而对无辜的次女发泄的母亲,被救助却反过来陷害恩人的恶贼,找到财宝起贪心谋杀同伴的冒险家……等等。”   她都教他些什么啊!巴哈姆斯听得汗颜,蓦地跳起来,喝道:“谁?”   没有回应,房里一个陌生人,一点异常的现象也没有。莫西菲斯凝神感知,丝毫捕捉不到引起同伴警觉的事物。   细长的黑眸迸出火花,黑龙王在眨眼间闪到房间的另一头,反手一挑,一柄弯月形的细剑凭空浮现。这回莫西菲斯看得清清楚楚,剑尖没入虚空,像莫名其妙少了一截——确实有人!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巴哈姆斯刚感到剑落在实处,空间反弹了一下,一股澎湃巨力连他也抵受不住,倒退两步。就这么一耽搁,偷窥者的气息就彻底消失了。   “那是什么?”莫西菲斯惊魂未定地问道。巴哈姆斯疑惑地垂下手:“不知道,软软的,像人体。他是故意被我刺中,从我这里吸取信息。”   “咦!”   “刺中的一瞬间,我感到我的心被窥视了。”巴哈姆斯不快地皱眉,食指抹过剑身,动作透出肃杀,“但是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偷窥龙王的内心,一定要付出代价。”说着,他将沾上的血弹开,呈水滴状的血液奇异地浮在半空,随着简短的龙语,啪地碎裂,化成粉末落下。   莫西菲斯咋舌:“你用血爆术?哇啊~~那他死定了!”   “不会。刚刚那个,像是空间干涉的法器,能够使用这么高段的道具,那人是个非常厉害的法师,应该也做好了防护措施,顶多受点伤,不会死。”   “到底是什么人啊?”莫西菲斯一头雾水。巴哈姆斯寻思如何追踪敌人,解决他。这么强悍的人物,又是明显冲着罗兰而来,必须及早铲除。然而,只凭一点血,最多只能造成皮肉程度的伤害,扭曲空间的法器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瞥见他手里的武器,少年模样的独角兽露出好奇的表情:“啊,你会用剑?龙不是都用爪子和牙齿战斗的吗?难道这个是你的爪子变的?”巴哈姆斯一愣,眼神恍惚似乎在回想什么,良久,恢复原本的清明:“不,是我的气凝成的剑。很久以前,有个人类曾教我剑术。”   “哦。”   “我都忘了,剑术,资金,其实这些我都可以给罗兰。”巴哈姆斯懊恼,他深陷精神的迷宫,使得最珍视的义子少年时期一个人打拼,走得异常艰辛。作为弥补,这次必须振作起来。   他不擅长思考,冒出个点子,就高兴地倒出来。莫西菲斯听得瞪大眼:“这样好吗?”   “没问题!”   ******   同一时刻·迷雾森林——   殷红的血液从紧捂着的肩头涌出,伊莉娜半跪于地,可爱的苹果脸毫无血色,冷汗涔涔,掌心发出耀眼的白光,治疗肩上的伤口。   围绕着她,金色的线条构成繁复华丽的魔法阵,一面黑檀木框的椭圆形镜子悬浮在她的面前,晶莹的镜面毫无影象,一片空白。   突然,几条黑气仿佛有形的蛇窜出法阵,缠绕住她的身体,同时炸雷迸现,闪光消失后,一道道细细的血丝沿着肌肤流下,染红了蕾丝边的侍女服。   “血爆术!”意外有法术保护还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伊莉娜低呼了一声,连忙催动体内的协调之力自疗,“不愧是黑龙王。”   有这样的帮手,难怪——   想到刚才窥视到的景象,她咬牙切齿。   经过许多高阶法师加持,再交由黑龙王凝聚调和,附着强大精神力量的咒带,被东城城主收起,绑在一头银发上,封住了她最仰慕的那位神。   “贺加斯大人……”   昨晚,是他们约定见面的日子,他没出现,还用金轮月发出警讯,她就知道不妙了。但实际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还糟糕百倍。   身为主神之一的协调神居然被封印,而由宿体的帕西斯掌握了控制权。   不可饶恕!   白皙的小手紧握成拳,灰绿色的眸子射出混合着杀气的怒火:多管闲事的罗兰,还有帮助他的黑龙王,都不可饶恕!   ******   “大人,这些奏折请过目。”   “哦,好。”   桌后的金发青年伸手去接,却不小心碰翻了墨水瓶,弄的一桌狼藉。大神官铁青着脸唤侍女进来收拾,从头到尾没对主君的笨手笨脚表现出半分诧异。   国务尚书走进办公室,递上一叠需要签名盖章的文件,这回,“东城城主”因用力过度捏断了羽毛笔,两人还是没有惊讶,换了只给他。   午时,朵琳照例进来嘘寒问暖,她的“丈夫”应答得不知所云莫名其妙,毫无平日的风度翩翩温情款款,但是临走时,美貌的城妃依旧一脸含羞带怯,心满意足。   在旁边看了一上午的莫西菲斯终于忍不住叫起来:“太奇怪了!你明明破绽百出,他们为什么还相信你是罗兰?”   “因为我让他们相信。”   巴哈姆斯干脆地回答,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金色纵长的橄榄形瞳仁与冰蓝的虹彩膜相映而辉,交织出瑰丽到妖异的光芒。   从小和七个自己争夺身体的所有权,黑龙王的精神力量强到不可思议,加上龙族天生的威慑力「龙威」,相乘效果等于无限,饶是法利恩和克莱德尔都是意志坚定的人,也压根抵抗不住,更别提朵琳。说得极端点,就算巴哈姆斯要踢开罗兰,自己坐上城主的宝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原来如此。”莫西菲斯恍然大悟,随即又露出困惑之色,“那文件呢?我亲眼看见你批阅。”   “我会啊,我一直看着罗兰,一般的我都能处理。”   “哦。”莫西菲斯很是佩服,同时也有点不是滋味,因为罗兰曾试着让他当秘书官,而他把罗兰的文件整理得乱七八糟,后来才让他当了冰宿的护卫。   “不过,这个计划真的能够成功吗?万一罗兰回来了,刺客还没出现,事情不就难以收拾了?”   “没关系,罗兰不会生气。”   在巴哈姆斯的概念里,只要义子不生自己的气,就一切太平。他也只关心如何引出那个神秘人,利用他再次出手的机会杀掉他。至于其他的,统统不在考虑范围内。而莫西菲斯这些日子跟着冰宿进进出出,反而比他了解人情世故,当下面露忧虑:“我总觉得不太妥当,像法利恩大神官,如果他知道他把你一个冒牌货当成罗兰,一定会非常自责。”   “是吗?对哦。”被他点醒,巴哈姆斯也担心起来。   “所以,中止吧。”   “不行。”龙决不半途而废,巴哈姆斯下意识地拒绝,接着苦思对策,“罗兰会开导他们,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用暗示消除他们这段时间的记忆。但是刺客不除掉,罗兰的安危就没有保障。那种空间干涉的法术,根本防不胜防。”莫西菲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点头不再劝说。   一盘绿豆糕远远填不饱龙的胃袋,叫侍女抬桶装的食物进来又太夸张,巴哈姆斯想了想,决定偷袭厨房的仓库,但是一出去就被两名守卫贴住背心,在门口的台阶上还撞见应该回大神殿的法利恩。   东之贤者神色恍惚地按着额头,似乎在烦恼什么。黑龙王初时没发觉异样,随口问道:“法利恩?”   “啊,大人。”法利恩一脸如梦初醒,挣扎之情一闪即隐,眉间疑云更深,“我好像……不太舒服。”   清楚地感到他身上传出的抗拒,巴哈姆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有人类能抵抗自己的法术。正要施加压力,又怕法利恩还不屈服,被过于强大的力量伤及灵魂,导致精神崩溃——他可不希望罗兰的弟弟变成疯子或白痴。   僵持了一会儿,巴哈姆斯急中生智,支吾道:“嗯…不舒服的话,回去休息吧,我放你一天假。”法利恩刚想点头,瞥见他身后浮现出镜子的轮廓。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在场只有巴哈姆斯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气剑插.进镜面,但同时,一道奇异的透明光束贯穿坚硬的龙鳞,没入他体内!   “大人!!!”   法利恩扶住瘫倒的主君,两名守卫双双拔出长剑,暗杀者却已经消失不见,连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宫里登时大乱,医师和白魔法师闻讯而来。在这片嘈杂中,突然响起一个凛冽的高喊,压住所有的声音:   “暮!”   罗兰不等飞毯降落就跳回地面,急步奔来,总是镇定从容的俊容透出少见的惊惶。众人哑然失声,看看他再看看被移到担架上的人。而还坐在毯子上的冰宿等人也满脸错愕。   “咳…罗兰。”巴哈姆斯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撑起上身,担忧地打量他,“你没事吧?”   “废话!有事的是你!你到底在搞什么?”罗兰怒声质问。法利恩第一个回过神,想起罗兰应该前往天空之岛了,用确定的语气道:“大人!”   “是我。”罗兰瞥了他一眼,大致猜出前因后果,主动解释,“他是我的替身。”话音刚落,他一把捂住嘴,冷不防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众人惊呼迭起,一时手足无措。   “罗兰!”正好赶到的冰宿伸手相扶,艾德娜比她更快一步。然而一触及主君的身体,她就闪电般缩回手,纳闷地看着掌心沾到的血迹。见状,茶发少女猛地想起日前情人说的共生契约,震惊得呆在当地。   黑龙王慌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我能摆平那个刺客,就冒充你,没想到……罗兰你要不要紧?我帮你疗伤!”   “我没事,你先顾好你自己。”罗兰冷静下来,忍耐背部传来的剧痛,只要意识清醒,他就能用体内的神力治疗。但是帕西斯代替两女扶住他后,把手放在他的背上。   “师父?”   “别动,你这不是普通的伤口。”帕西斯用传音术告诫,不知做了什么,紧皱的眉宇舒展开来,扬声道,“不要愣着,带他们俩下去休息。”   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抢着照料伤者。混乱间,没人注意到走在最后的帕西斯,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   注:巴哈姆斯的精神力之强是神级法师以下最强,也超过其他龙族,但是法利恩是十一段法师,还是体质强韧的神眷之子,能够抵御大部分精神魔法。还有,罗兰一眼看破巴哈姆斯的障眼法,所以他的精神力……嗯嗯。   前文有过暗示,他一直戴着两件神器,水族赠送的额冠「深海的叹息」和圣遗物「龙眠」,而神器不是凡人能碰触的,一般人碰了就要被吸干精神力,他手持两样神器就跟没事人一样。但因为一个骗局,罗兰不知道自己有极强的魔法天赋,一直没有学习魔法,但这么长的时间戴着两样神器,无形中对他的精神力也是锻炼,所以目前罗兰的精神力妥妥十二段。   这家伙虽然是反派,但拿的是主角模板,和女主一样是天选之子。 第三百八十九章 乱局(完)   凌厉的剑气在体内翻江倒海,像冰刀剜着一样痛,银白的光芒和冰蓝的冻气互相撕扯、吞噬、力争不下。慢慢地,白光取得了优势,随着亮度的增加,在地上翻滚呻.吟的娇小身影起了异变。   手脚拉长,一头略微泛金的褐发从弧线优美的肩颈滑下,倾泄于地;撑开的领口,隐约可见深深的沟渠;撕破数处的衣裳再也无法尽责地守护主人的身体,裸.露出白里透红的粉嫩肌肤;本来到膝盖,现在却只刚好包住臀部的裙摆下伸出一双修长的美腿;足上无鞋,宛如白玉雕成的十趾散发出天然的魅惑。   十一、二岁的可爱女孩,在顷刻间变化成十七八岁的美少女。   “维持反时术的力量不够了么?”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银发的不速之客却毫不动容,交抱双手,吐出冰冷的讥讽,“你还真是拼命啊,伊莉娜。”   痛得昏沉的脑海骤然一清,仿佛叶片背阴颜色的绿眸夷然无惧地迎向锐利的目光,同时一朵笑花缓缓绽放:“彼此彼此。”   “怎么说?”   “你拼命保持自己的意识,我拼命和你对着干呗。”   “疯女人。”帕西斯也不生气,在失落神殿的阳台上坐了,抛出自己的斗篷,不偏不倚落在对方头上。   伊莉娜道了声谢,坐起来,包住伤痕累累的身子。诧异痊愈的速度如此缓慢,她检查了一下,这一查心沉到谷底:黑龙王的剑气竟然没有被化掉,虽然微弱,却散入四肢百骸,跟着血管流动,无法分离!   看出她的状态,帕西斯轻笑:“傻瓜,三首龙是好对付的?就连我,也不想和他们杠上。”   “值得。”伊莉娜镇定下来,不再管伤势,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笑意,“多谢你的水晶镜了。”这回轮到帕西斯动摇,瞳仁收缩,碧眼险恶地半眯。   三番两次,他的存在对徒弟造成了危害,让他无法再不在意。   “伊莉娜,我是杀不了你,但是把你切成一块一块,埋在不同的地方封印,我还是办得到的。”   “你不会,因为我是唯一通向世界树的「门」。”   “……”帕西斯沉默了一瞬,道,“如果你不愿意开启,我留你又有什么用?”听出他是认真的,伊莉娜不得不放低姿态:“别这样,我既然失败了,就不会再对他下手。而且没有水晶镜,我也没办法偷袭。”   “你怎么会有混沌之力?”帕西斯趁胜追击,问出心里的疑惑。如果不是上次暗黑神的思念体有一部分渗进了他的身体,连他也治不好徒弟的伤。   “是贺加斯大人给我的。”伊莉娜语声急促,冷汗大滴落下,显然体内的剑气又在作怪,“我本来不想用,这是他给我的保命符…不,对我而言是礼物。”   啪啪啪!帕西斯鼓掌,意义却是嘲弄:“了不起,你真是我见过第二痴情的女人。可是啊,我就不懂,那块木头到底哪里吸引你?”伊莉娜自嘲一笑:“你不懂,我更加不懂。”   只是惊鸿一瞥,就注定了她一生的陷落。   帕西斯皱了皱眉,险些以为她在敷衍自己,看表情又不像,恶意忽起:“不过,他也不是真的木头,至少还爱上一个女孩子。”伊莉娜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口结舌,整个人呆在当地。   “很可爱哟,十七八岁,穿白裙子,黑色长发,人也离你很近,就住在你家宰相的镜子里。”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良久,少女低下头,挤出低沉的声音,语气透出一股摇摇欲坠的危险之意。   青年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道:“挑拨,惟恐天下不乱,等着看好戏。”   “我的神爱谁,怎么有我置喙的余地……”   伊莉娜回过神,深深苦笑。   何况她已经三十三岁了,怎么去和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争?   反正,贺加斯大人的神眷之女,只有她一个。伊莉娜振作起来。   她竟然没嫉妒,帕西斯意外地挑了挑眉。伊莉娜道:“别白费心机了。别看我这样子,我年纪也不小了。吃醋这种可爱的事,不适合我。”   “哦,意外的豁达。”   “你早十年通知我情敌的存在,我一定会冲过去杀了她;现在,我只能叹口气。”伊莉娜确实叹了一声,徐徐站起,玲珑的身段在斗篷的包裹下格外脆弱,年轻而娇艳的面容挂着与外表不相符的沧桑,“我承认我嫉妒,完全不计较的付出只有圣人做得到,但我也没兴趣做你的棋子。”   “我的棋子?呵,说得你好像不是贺加斯的棋子。”   “我是吾神的剑,不是棋子。”伊莉娜昂起头,“照你的逻辑,罗兰不也在利用你?”   “没意思,逗你果然一点不好玩。”帕西斯垂下肩膀,一脸兴趣缺缺,“算了,以后安分点,不到必要,我也不想杀你。”伊莉娜心有不甘地抿唇,却也不得不咽下失败,果决地断念:“我不会再狙击你的宝贝弟子,但是那根咒带,我总有一天会把它毁了!”   语毕,身形逐渐模糊,雪白的斗篷掉了下来,滑进湖里,在水面漂浮。   “笨蛋,我这样封住他,又能封多久?”   嘀咕了一句,帕西斯收回水晶镜,独自坐着想了很长时间。   ******   春之月20日·中城下界北部边境·桑陶宛领地——   时值初春,饱受寒风吹刮的北方终于萌生出浅浅的绿意。新老树叶和各种苔藓蕨类渲染出不同层次的绿色,相互映衬,使山林焕发出勃勃生机。   地上的植被悄悄冒出头,色彩缤纷的野花遍布草间树后,摇曳生姿,为整座红石山脉更添妍丽。清新纯净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两个小身影就走在这片明媚的风景中。   一样的脸,不同的性别,走在前面的小女孩威风凛凛地挥舞木棒,发出气势十足的见解:“看这天气,我就知道今天会有个大丰收。”身后挎着竹篮的小男孩相反的神态畏缩,不停地拉扯双胞胎姐姐的袖子,又不敢拉得太用力,怕惹她生气:“莉妲,回去啦~~妈妈会骂的。”   “我们不说就行了。”   “可是神官大人说,这里有好多怪物,还有鬼。”   “傻瓜!”莉妲转过头,两手叉腰,厉声教训,“每个人都知道红石山脉根本没有怪物,就你还相信神官大人的吹牛!笨蛋利夏,笨死了!”   “呜……”利夏眼里开始浮现泪花,他现在觉得姐姐比鬼更可怕,瘪着嘴道,“我不笨,神官大人收我做了徒弟,说我将来会成为大魔法师。”   “还大魔法师呢,是胆小鬼法师才对。”   “哇——”受不了姐姐的漏气,利夏放声大哭。莉妲驾轻就熟地掏出手帕帮他擦泪,凶巴巴地威胁:“不许哭,哭了是小狗!”不料利夏卯起来哭个不停,还越嚎越大声。   “别哭了啦!”莉妲慌了,她只是嘴坏,其实最疼这个弟弟,“我道歉还不行吗?乖,听我……”   “莉妲!利夏!”   一声突如其来的清喝吓得她跳起来,利夏立马停止哭泣。   “神、神官大人!”   出现的青年虽然横眉怒目,仍可看出原本的秀丽端正。过肩的银发在背后草草扎成一束,衣着简单轻便,毫无圣职者的样子。他一手一个,拎起两个小萝卜头:“告诉你们多少次,不许靠近矿山。”   自从矮人的矿山被东城的暗影部队秘密占领,顾及青梅竹马的立场,神官不顾自己的职责,主动隐瞒敌情,警告西芙利村和其他村子不许上山,编造有怪物的传言,对于靠山吃山的村民是个困扰,但也只好遵从教区首长的命令。   “那里的浆果长得最好嘛。”莉妲挣扎道。   “就算长金果也不许去!”神官改拎为抱,朝反方向迈开大步,神色是罕见的严厉,“记住,绝对不能靠近矿山!”被他的语气慑住,莉妲这才不吭声。利夏好奇地问道:“矿山有秘密宝藏吗?”孩子们都这么流传。   “没有宝藏,只有怪物,知道吗?只有怪物!”神官反复强调。比较单纯的利夏顿时上当,缩成一团。莉妲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甩他:“放我们下去,我们自己会走。”   “不要,我要神官大人抱。”   “胆小鬼!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汉啊!”   “好了好了,大家都一起走路。”头大的银发青年把充满阳刚气的小女孩和活像牛皮糖的小徒弟放回地面,放缓脚步让姐弟俩跟上。利夏依恋地抓着他的左袖管,莉妲不甘示弱地牵起他另一只手。   “神官大人,中午来我家吃饭好不好?”双胞胎异口同声地邀请,默契十足。   “好啊,艾里在不在?”   “哥哥今天轮到值勤。”   “这样啊。”神官很是失望,“那我只好和你们的爸爸拼酒了。”莉妲大笑:“爸爸比哥哥还不行,还是妈妈厉害些。”   走了约莫半刻钟,树木渐疏,远远望见山下的军营,利夏突然想起一件事,扯扯师父的袖子:“神官大人,杨阳姐姐和昭霆姐姐好像就是去年的今天来的耶。”   银发青年一震,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   【后记】   老实说,不是神官和帕西斯的特别关系,他绑架杨阳和昭霆已经败露,早就为他自己和西芙利村带来祸事。但是这一劫还是逃不过,因为他的不称职(又见色忘义),很快就会大祸临头。 第三百九十章 海边   海潮的声音似远似近,一浪高过一浪,杨阳从简陋的木床上坐起,披了件外衣,走出借宿的小屋。   夜晚的海岸就和书里描写的一样美丽,被月光染成银白的沙滩铺满各色的贝类和水底动植物,呈现鲜明对比的海水漆黑深沉,层层叠叠地推向岸边,每吞噬一些,也送上来一些。   远方,海天一线,静谧而辽阔,幽幽银辉缀满夜空,在水面上挥洒出无数闪亮的银痕。   带着腥气的风吹起乌黑的发梢,掠过苍白的耳畔。   此刻他们一行人是在东城南部的小渔村里,隔着海遥遥相对的就是浮岛。昨天送他们上岸后,三长老洛黎尔拜托村长照顾他们,推着小船回去。   杨阳略带烦躁地拢了拢刘海,本以为出来走一走,心情就会放松,觉得困,没想到神智依然无比清醒。   这时,她体内的人受她影响,醒了过来:『你怎么了,杨阳?睡不着?』   “……嗯。”杨阳红着脸轻踢沙子,(其实我是梦见神官,有点想他了。)   不止“有点”吧。能够感觉到她的心情的肖恩心道,头一次好奇起来:『对了,一直听昭霆吹嘘你们的师父有多强多强,他有我厉害吗?』   (没比过,不知道,他是个乌龙法师,月还鄙视过他。)   杨阳轻笑起来:“不过在我心目中,他是最强的,他救了我一命,是我崇拜的师父。哪怕他人很迷糊,经常用错魔法,贪杯,臭屁,懒散,不会做家务,吃饭吃到脸上……一堆缺点,但是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佩服,最感激的人。没有他,我不会成为魔法师,不会有自信学习自己想学的东西。他给了我学魔法的机会,鼓励我,说我能行,我想成为一个大魔法师。”   肖恩听着她用真诚的语气说着无名氏神官的种种,心里有所触动,『杨阳,你是不是……喜欢他?』   黑发少女整个人像被一万道雷劈中,烤了个外焦里嫩,半晌,她垂下通红的脸,用一只脚踢沙子,踢得飞沙走石,贝壳和螃蟹齐飞,肖恩都看不下去:   『喂喂!』   (我不知道。)杨阳脸红得快烧起来,(我只是很惦记他,时常担心他是不是又做噩梦,害怕自己的身世,跑到屋顶上喝闷酒,还有接到信的时候很开心,收不到的时候就想着……)   听到这里,肖恩满心歉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因为没有了作为施法必须的媒介——身体,他无法再开启自己的空间地址。以杨阳的水平,还不能使用「魔法快递」这样高段的法术。   “啊?不是你的错。”杨阳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浓郁的海风令她心怀大畅,“明天去寄平信,只断几天音讯不要紧。至于他寄来的信,我以后可以慢慢看。”   虽然很高兴她振作起来,肖恩还是不得不泼了盆冷水:『信要大城市才有得寄,寄到那里没一个月也不可能。不过委托冒险家公会的话,会快得多。』   杨阳先是气馁,听到后面又展颜:“那我委托公会。”肖恩提醒:『要钱,而且很贵。』   “钱啊……说起来,我们欠公会的钱还没还呢。”想到这里,杨阳流下了冷汗,“对了,打工,又要打工了。不知道公会会派给我们什么困难的任务,我们几乎连买装备的钱也没有,那场风暴冲走了马和大部分行李——啊!真是头痛!”   她说得凄惨,肖恩却毫不悲观,振奋地道:『天无绝人之路!』   “是哦,说得容易。”杨阳很想白他一眼,可惜白不到,随即,她也振作起来,“不过,银龙王给我的书都没事,只要书没事就好。”遇上船难时,她带着装有魔法笔记、火凤凰蛋和珍贵书籍的背包,法杖和弓也没有遗失,不幸中的万幸。   肖恩十分无语:『你吃的喝的都丢了,就书带着?那很重的耶!在海上居然没让你沉下去!』   “没事,银龙王给我的时候施了防水术,还有永久轻量化的魔法,也就三本而已。”爱书成痴的少女一脸对同道的感激,语气更是激动,“你知不知道那是绝版书?讲大黑暗时代和魔导国初期历史的孤本,我特地问银龙王拿来的,其他地方都没有!何况我还没看完!”   『……』   (肖恩?)发觉自己不当心漏出一些内情,杨阳一窒,叹了口气,(你知道了是吗?)   这次,杨阳清晰地感到胸口无法呼吸的疼痛,几乎令她承受不住。   『……对不起。』发觉自己的心情连累了宿命的另一半,肖恩努力控制自己的情感,但成效甚微。   “没关系。”黑发少女柔声道,由衷地道,“肖恩,你有什么话都可以问出来。”   『他……叫席恩是吗?是我的哥哥?』   (你想起来了?)   『我一直没忘记过,那个梦,妈妈掐我脖子的梦。』棕发青年无意识地抬起手,感到另一只手按住脖子的触感和杨阳的惊骇,才急忙放下,『对不起,我……我……我是这样才明白的,我们是双胞胎,和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一样,所以妈妈才会认错我们。』   杨阳回忆席恩说的那段话,这并不容易,那种扑面而来的邪恶和凄厉,让人心脏发冷,灵魂紧缩。   那张和肖恩一模一样的容颜,展现的是完全从痛苦中获得欢愉的笑颜,宛如黑暗和阴冷催生出的毒花。   如果她本来还怀疑维烈的说辞,那一刻,亲眼见到席恩,目睹他的残忍和痛恨,她就相信了。   可是在杨阳的内心深处,始终徘徊着一份难以吐露的恐惧,维烈那个怪异扭曲的笑容,充满喜悦的口吻,仿佛偷欢和享受一样……这是什么缘故?还有在梦境里断断续续看到的,席恩的过去,那个想要成为魔法之王的孩子,拼命在乱世中挣扎求存的少年,对知识和魔法充满渴求,保护文明的残卷,还有被东方学舍的法师们崇敬的救世主,那位一肩挑起世界的圣贤者……   到底谁是对的?   『杨阳,你知道什么?』肖恩敏锐地察觉宿主的心情,看到片段的记忆。   “我不知道!”黑发少女烦躁地道,“一切都要等你自己想起来才能知道!”肖恩沉默,杨阳反而内疚起来:“对不起,肖恩……”   『你说得对,不过,我有想起来一些。』肖恩自言自语,『我们小时候分开后,东方学舍的长老好像切断了我的感应——我原本是能感觉到席恩的,所以我以为他死了,席恩他……那段时间过得很糟,也许他因此恨我。』   (不是因为你妈妈要杀他,席恩才那么恨你吗?)杨阳大吃一惊。她本来以为是兄弟俩的母亲要杀死哥哥,席恩才憎恨弟弟,报复他。   『不是的,我感觉我们原本不是那样。哥哥,哥哥这个词,让我觉得温暖,亲密,不可取代,比谁都重要,但是……又非常痛苦和憎恨,虽然我觉得恨他不如恨我自己,杀了我自己,所以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席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可是……我想不起来了。』肖恩语无伦次,情绪混乱。   杨阳心乱如麻,感觉可能真的有很深的内情,不是她以为的简单,而且从她看到的梦境,席恩也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人,谁对谁错,也许真相需要重新梳理,又发觉寄宿者的情绪越来越混乱和苦痛,安慰道:“你先别急,总会想起来的。”   『……大概吧。』肖恩完全没了平时的精神劲,焉焉地道。杨阳劝慰:“你也可以问问维烈,我看他认识席恩。”她言下有所保留,总觉得维烈其实不愿意肖恩想起以前的事。   这是为什么呢?如果真的不希望肖恩恢复记忆,维烈为什么带着他到处寻找宿命的另一半,把他托付给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肖恩也有相同的感想:『问维烈还不如问你呢,那家伙每次说话都不吐实。杨阳,真幸运,你是我宿命的另一半。而且,你比我晚生一千年,还能和我碰上,这恐怕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了。』   “是呢。”   黑发少女凝视初露曙光的天边,绽开由衷的笑容。 第三百九十一章 两位法师   第二天早晨,冒险小队和村长一家一起吃饭。   除了杨阳一行,还多了船上的掌舵军官朱特,理由是说服肖恩投靠他的顶头上司。而他的劝说对象一听到女魔头的名字就畏如蛇蝎,躲进杨阳的身体,至今没有成果。   这会儿,朱特就和村长的小孙女迪迪丝一起从沙滩捡海货回来,笑容融洽,气氛和睦,昭霆偷偷对表姐道:“这个朱特,好像和肖恩一样恋童。”   “别胡说。”杨阳轻斥,她对朱特本来印象还不错,但是对他的动机持怀疑态度。在浮岛肖恩就告诉她此人不安好心,又亲眼目睹朱特偷偷干了什么,所以他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们,八成是奉了拉克西丝的密令。   真是的,一直不想和政治人物扯上关系,结果还是被卷进去。念及自己中城救世主的身份,杨阳暗暗叹气。   耶拉姆烧好菜后,比较懂事的杨阳帮忙端菜。端详她的样子,一把年纪的村长摸摸胡子,感慨道:“这位小姐,现在看来很正常啊。”   “呃?”杨阳愣住。   “昨晚我媳妇忘了收网,半夜跑到海边,就看到你一个人在那边嘟嘟囔囔,手舞足蹈,她还以为你疯了,吓得赶紧逃回来。我想怎么可能嘛,你白天的样子挺正常,应该就是那种法师常有的毛病——人格分裂了,哈哈。”   “……”   杨阳和肖恩十分尴尬,其他人则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也因此,吃饭的时候,杨阳叮嘱肖恩不许出来,让他很是伤心。   “法师会人格分裂吗?”莎莉耶好奇地问杨阳。   “有些多系法师是,分裂人格意味着可以塑造出合适的性格。比如有人天性沉稳,与火元素不合,就分裂出一个奔放的自己学习火魔法。很多人就是通过这种方法突破了法术的瓶颈。当然,这只有智商高,意志强的人才做得到。”杨阳颇感兴趣地道,语气竟然很是憧憬。   余人听得毛骨悚然,昭霆搓着臂膀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竟然做得到那么怪异的事!”杨阳不以为然地睨了她一眼:“我倒是很佩服他们,求知就应该有这种精神。”   被这句话触动,维烈涩涩一笑,挂在他腰间的手镜也闪过一道光芒。   希莉丝提出质疑:“还是很危险的事吧?人格怎么能随便分裂。”   “嗯,听说有不少人后来发疯了。”杨阳点点头,神情变得若有所思,“不过,仔细想想,他们的方法可能错了。从肖恩的例子可以看出,其实性格如何,元素精灵并不真的在意,只要心念单纯,资质高,就能和各种元素的玛娜精灵共鸣,同时掌握多系魔法。”   维烈的脸色有点难看:“那么,不能让那种人遇见肖恩。”   “咦?”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为知识而疯狂,也将因知识而毁灭。你们想想,花了那么多心血时间,走的却是条错误的路,他们能承受吗?嫉妒还算好了,就怕将他逮回去,做成力量容器或者标本之类,那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室内的温度降到零度以下,人人不寒而栗,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身为当事人的肖恩大叫“冤枉”。   被他吵得头痛,杨阳硬挤出笑容:“你说得太夸张了,维烈。”   “不,我决非危言耸听。”魔界宰相苦涩地笑了,“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当年若不是我姑姑隐瞒了自己的异能,也会成为他的研究对象,被种种不人道的实验折磨。”   天哪……几个少女不约而同地掏出手帕,擦拭冷汗。肖恩用杨阳的嘴巴喊道:“这种变态老爸,就该揍一顿!上次你也说你父亲的两个助手看不起你,但你只要堂堂正正,有什么可以被他们瞧不起的地方?维烈,不要在意他们的眼光!”   维烈先是露出惊讶之情,随即,绽开窝心的笑容:“嗯。”   这孩子有个很好的朋友呢。基西莉亚在镜子里偷笑,十分欣慰。   耶拉姆打破沉默:“东城法师资源雄厚,确实需要留心。”昭霆跟他唱反调:“不用担心啦,这种疯子肯定很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关情人,希莉丝表现出高度的警戒,“肖恩,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待在阳的身体里,轻易不要出来。”   『哦。』肖恩老老实实地答应。   “他回答‘哦’,很乖。”杨阳转告,心里感叹:真是妻奴啊。希莉丝满意颔首,却听得她道:“他又问你吃饭时可不可以出来。”   红发少女的额头青筋直跳:“可以,我的意思本来就不是不让他出来,只是注意不要用拟态术,还有施法时要小心,至少对立系的法术决不能用!”后面的话肖恩全没听见,意识停留在开头两个字,发出雀跃的欢呼:『耶——』   想了想,杨阳决定不转告这句。   “对了,阳,昨晚你和肖恩聊什么?”希莉丝好奇地问。杨阳脸红不语,肖恩窃笑着把她挤进去,大声宣布:“杨阳有喜欢的人啦!”   平底惊雷,除了心下有点数的希莉丝、昭霆和耶拉姆,众人这一惊都非同小可,特别是维烈。   “笨蛋!别说出来!”话一出口,杨阳才发觉肖恩躲进去了,羞得恨不得挖个地洞。莎莉耶兴致勃勃地问道:“阳喜欢的人,是怎么样子的?”杨阳用力扯肖恩出来,一边拉锯战一边羞恼地喊,“我不确定啦!”   维烈悄悄松了口气。   最后,是昭霆和肖恩都被勒令不许八卦了事,因为莎莉耶拉着昭霆想打听,而耶拉姆是不用吩咐的。   ******   饭后,杨阳照例练习弓箭,向肖恩讨教魔法。   古魔法和现代魔法几乎是两个系统,创世历以前的古魔法运用同步的方式,意识和玛那精灵共鸣释放魔法,对施法者的天赋要求极高,也就是“魔力共感”的体质,对元素的适性。   而现代魔法是以咒文强制驱动玛那元素,释放元素魔法。可是古魔法中,元素系只是一个派系,还有炼金、附魔、死灵、召唤、被归为禁术的精神系,高等魔法的时空系等等,杨阳越学越觉得博大精深,智商不够用。她本来魔法天赋就不高,是神官将飞焰里面的协调神神力引渡到她体内,才能短时间内达到六段,一学元素魔法以外的魔法,立刻露出短板。   “呜,竟然有这么多计算题,对玛那浓度的推算,移动动态方程式,什么阿尔法级数……这是人学的吗?”杨阳抓乱一头漆黑的短发。   『我们那时都是这样的。』肖恩用理所当然的态度道。杨阳刮目相看,原来这个人真的是大智若愚,魔法天才。   “大概因为是萨桑之子吧。”杨阳不甘心地咕哝,突然想到席恩,梦境里的魔法之王更厉害。   为什么当初东方学舍没把席恩也带进去?萨桑之子可是千年才有,甚至几千年都未必有正巧双月之刻出生的孩子!   他们不要的话,给我呀,我好想有这种天赋!   『别把成就都归功于出生!』肖恩生气,杨阳颈子一缩:“好嘛。”   肖恩突然有感而发,『其实我的魔法不算好,我记得我好像十七岁就出走了,学的主要是元素魔法,死灵魔法和炼金术,时空魔法的次元之刃只能通过剑术施展,精神系魔法一窍不通,召唤系学不会,禁咒没学到。哎,所以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杨阳,不要学我,快学习吧。』   “呜啊——”黑发少女哀嚎。   但是勤勤恳恳钻研了一小时,她实在撑不住了,感觉脑浆匮乏:“没有计算机我算不出来,这都七位数了!我是凡人,不是你这样的天才,我要看会儿闲书调剂。”   『杨阳,你偷懒!』   杨阳嘿嘿一笑,“我正好看到关键嘛,昨天我又翻出一段。对了,肖恩,我一边看书,你一边讲解吧,这些都是古代语。”不是她以前没想到请友人翻译,是想练习从神官那里学来的古代语,不过今天学习太累,不想再动脑筋了。   『哦。』肖恩也想看大黑暗时代的历史书,跟她一起翻开银龙王施加了龙语魔法而十分轻盈的古籍,一页页翻起来。   (嗯……昨天是读到二代国王米尔希的事迹,肖恩,这是讲德修普家族早期的故事,你可能不太感兴趣。)   棕发青年正巧瞄到几行:『这位国王很年轻就去世了?』杨阳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是在讨伐魔兽的战争中去世的。魔导国成立初期,大陆的魔兽泛滥得极其严重,史称‘魔灾’,连历史上有名的明君,第一代神官王利希特的姐姐夏洛特,也是死在一场剿灭魔兽的战役中。之后利希特陛下一直郁郁寡欢,四十二岁也病逝了。)   『……是维烈的错。』   杨阳为难地抠抠脸颊:“这都过去了……我也想过责问他,可是也不能让死人活过来,而且现在三大陆魔兽少多了。”她说得不是很有把握,她自己都没有考证过,看看三大陆的实际数据。   肖恩幽幽地道:『我们上星期还遇到两头海龙,希莉丝失踪,和昭霆掉到海底,我们失散……』   杨阳无言以对,轮到自己差点因为魔兽死掉,她终于感到魔兽有多讨厌,尤其那一晚泡在水中的体验刻骨铭心,还有除了他们,一船人都死了,也良心不安。   杨阳想着要跟维烈说说,就算魔兽太多,他是回收不了,那也可以慢慢来。说起来,他一千年每年收一些,不是早就能回收了?   她下意识还是不想怀疑那个酷似叔叔杨唯的同伴,放下手里的书,拿起另一本,强行转移话题:“来来,看这本,这本有趣哦,是野史传记,但是可信度很高,讲述的是大黑暗时代不为人知的功臣们。”肖恩果然上当:『功臣?有我吗?』   (哼,你自己都想不起来了,还指望别人记你是功臣?)杨阳故意糗他,准确地翻到夹了书签的一页,(我看到一位叫迪安的法师,他参与了一场对古代龙‘绯之霜星’的屠龙行动。对了,肖恩,古代龙是什么?和扎姆卡特他们有什么分别?)   『古代龙是没有形成固定属性的龙种,属性即龙族的血统,古代龙更接近元素生物,也叫元素龙。往往有多种元素,比现有的单属性龙强大得多。比如扎姆卡特是红龙,银龙王麦先是银龙族,他们有擅长的属性魔法,但是古代龙是在世界成型之前的生物,一般无法在元素界以外的地方活下来,没想到这个世界还有古代龙……』   (好像也是千年前的最后两头了,不确定有没有龙蛋。)说着,杨阳和宿命的另一半一起看了下去。书里详细记载了一个冒险小队和东方学舍的骑士团屠龙的经过,肖恩把杨阳之前看不懂的词汇告诉她,最后索性读起来,让她听得津津有味。   『他居然还会禁咒!』看到一半,肖恩叫起来。   『那么肯定不是你了。』杨阳窃笑,她可没忘记刚才某人自承没学会禁咒,这么看来,肖恩的魔法没有神官高明,神官曾施展出「奇迹之光」的禁咒,不过神官提过他只是光系和生命系魔法特别擅长,其他元素魔法只到八段,暗系魔法不会。而且肖恩的武艺恐怕超越了神官,他那一身华丽的魔武技实在是无人出其右。   肖恩看得五味杂陈:『原来贝姬也在里面……参与了这么危险的行动……』   (贝姬?)   『我的青梅竹马。』   “哦。”看出肖恩不愿深谈,杨阳继续看书,暗暗记下“贝尔妲”这个名字。在屠龙行动成功后,法师迪安就失踪了,从龙窟找到的财宝成为后来降魔战争总决战的重要军备,其中的一些次神器更成为封魔阵——如今位于魔导国上空的立体法阵的关键材料。可以说,没有他的驰援,联军能不能有钱打仗都是问题。整场降魔战争绵延十七年,掏空了各国的财力。   『好厉害。』肖恩单纯的佩服。   『嗯,可惜,大黑暗时代的无名英雄太多了,只不过他是格外神秘,功劳特别大的一个。前面还说到一个,促成了妖精族和暗精灵一族加入盟军……好像叫兰迪,也是法师。但是有人怀疑他们是一个人,只是没有证据,肖恩,这个词再帮我翻一下……』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不觉忘了时间,这时,其他人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准备上路。耶拉姆敲门进来:“杨阳,肖恩,出发了。”   “好。”   『就来——』   ******   注:这两位法师,就是做好事不留真名的地狱之主啦,他一生换了很多马甲和身份,也是大黑暗时代为人类做出最多贡献的法师。 第三百九十二章 音乐之都(一)   一上路,杨阳就私下和维烈商量是不是回收魔兽。   维烈很不情愿,他这两天正为伙伴们态度的改变耿耿于怀,一肚子不满,但是看到杨阳期待的眼神,黑眸闪闪发亮地注视他,心一软:“……好吧。”   “太好了!”杨阳和体内的肖恩对了下掌。   “可是我的同伴被困在魔界,不能过来,也没有飞船之类交通工具,我一个人做不到。”维烈顷刻间想到理由,推翻了刚刚的承诺。   杨阳大失所望,维烈出尔反尔,答应了又反悔,也让她心中很是不快。   维烈安抚道:“杨阳,我的同伴们对这个世界的人态度很不好,他们过不来,才是最好的。魔兽也不是天天闹事,冬天冬眠,其他季节才需要食物。一千年来,也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生态循环的一部分,艾斯嘉人恨魔兽,为什么不讨厌本土的野兽和怪物呢?这不公平啊。”杨阳无言以对,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就不说话了。   但是她清晰地感觉到,同居者的心情。   “肖恩很不高兴。”   “我会想想办法。”   魔界宰相随口敷衍,他并不在意友人的感受。   他的确是喜欢过肖恩的,那个六岁认识他,可爱的,单纯的,全心全意信赖他的男孩。   还有洁西卡,肖恩的姐姐,肖恩的义父莫里瑞,也对他不错,珂曼家的吃穿用度固然不能和高科技世界的摩耶相比,在这个世界大概算顶级的。   但是这些小小的待遇和友情在他那长达十七年的屠杀中早就不重要了,当他用摩耶的武器沉没索雷斯大陆,用异能折断精灵的四肢,放火烧了精灵的领地,目睹被活活闷死烧死的妇孺幼儿,将一个个精灵杀死,体验到高高在上,欺凌弱小生命的快意,那点良心早就淹没了。   挣扎露头的一刻,也许是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天杖把他放逐到绝对零度的空间,肖恩一时心软,还是将他拉出那个必死的异空间。   后来,维烈甚至恨过这个朋友,如果肖恩当时干脆杀了他,让他死在那里,也许他还能听从最后一点良知,不会在退兵以后克制不住,偷偷回来用细菌武器杀光了剩下的精灵儿童,解决可能没杀掉的精灵,这才舒服,这才满意。   生杀予夺的瘾,早就戒不掉了。   所以,都是肖恩不好啊。   他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有什么办法。   所以这一千年,他是通过暗中折磨肖恩的哥哥,和看着放养的魔兽吃人,获得另类的满足。维烈温柔浅笑,没有了魔兽,他怎么办呢?   不过,现在还是需要安抚肖恩。   维烈发现,好像因为去年冬天比较冷,魔兽冬眠的时间延长,已经到了十年大魔潮还不出来,就推说是他的功劳好了。先混过今年,在魔潮爆发前用空间异能送杨阳和昭霆回地球,到时候,魔兽苏醒,大举进攻这个世界,掀起不亚于千年前降魔战争的血腥浪潮,也符合他看到的星象嘛。   “杨阳,肖恩,我想到一个办法,我让魔兽的活动停止,好不好?”   听到维烈的保证,这次语气很真诚,肖恩总算消气。可是和单纯的棕发青年不同,杨阳心中闪过疑问:停止活动是怎么回事?难道维烈能命令魔兽吗?   这一丝不安和疑虑,很快消融在沿途的美景之中。   东城的南部坐落着高架水路的源头之一——蓝镜湖,风光明媚,充满水乡泽国特有的风情。冒险小队在这里逗留了一日,第二天继续上路。   之前热心的村民指点他们商队的去向。这里是风景名胜和朝圣之地,湖边有水神殿。每年都有大批人潮往返,小商品市场也格外发达。装水的容器,祈祷用的花灯,印有鲜艳图案的圣典教义,绘图工具和现成的景致画,用鱼骨做的首饰物件等等,铺陈了沿途的街道。一般的大型商队就在这儿买进卖出,前往更北边的大城镇,同时也担负着护送游客的任务。   过了中午,杨阳等人才追上目标。倒不是商队的速度太快,而是他们走走看看耽误了时间。因为来者一目了然是冒险家,商队的主人加林非常礼遇,安排篷车给他们坐。   清新的草木香气顺着风飘来,放眼望去一片新绿,在蓝蓝的苍穹下显得野趣十足。摇晃的车板,平添舒适的悠然。   杨阳看来看去确实没有魔兽,也不知道魔兽冬天都在地下冬眠,而且正在大肆繁衍,想到至今碰到的是本土怪物比较多,也就淡忘了昨天的那丝不安,给自己泡了杯茶,翻开书。昭霆盘腿坐在她旁边,津津有味地啃肉沫烘饼。   不过,昭霆是安静不了多久的,吃了几个饼后,就开始没话找话:“阳,我觉得我们在东城会很无趣。”   “怎么说?”杨阳专心品茶看书,头也不抬地应道。   “你想想,我们在北城一开头就被地精袭击,碰上星华,还有肥猪商人和红龙骑士;在西城更惨,月竟然把我们扔到死亡沙漠,差点烤成焦碳;南城有变态老处女找茬;可是这里,到现在为止一点事也没有。”昭霆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   杨阳庆幸希莉丝不在这辆车上,温言纠正:“东城的治安确实很好,但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百分之百安全。现在没碰上,不代表将来也没有。”   “阳你乌鸦嘴!”   “我只是实话实说。”杨阳合起书,黑眸透出纳闷,“何况,你不是最喜欢刺激了,叫什么啊?”昭霆一窒,也不解地搔搔头:“对哦,不过…人也不是铁打的,经历了那么多事,我偶尔也想休息一下嘛。”   是吗?杨阳有点怀疑,而怀疑的矛头就是和维烈、朱特乘一辆车的耶拉姆。她眼光犀利,看出最近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了质的改变,难道友人的收敛,就是潜移默化的结果?也对,少了对着干的动力。   “说到星华,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是不是还那副不理人的样子。”想起曾救助过的雪族少女,昭霆的心情颇为复杂。既同情她坎坷的命运,也提防她“情敌”的身份。直到今天,她还误会星华喜欢的是耶拉姆。   “星华有不理人吗?她很可爱啊,笑起来更是两个字——绝美!”杨阳神游天外,脸上的表情是不折不扣的陶醉。   “她只对你笑!”昭霆低吼,随即悟出里头的意义,大惊失色,“阳,星华会不会爱上你了?”   “爱上我?”杨阳啼笑皆非,“你脑子怎么转的?我们都是女的耶。”   “她不知道你是女的!”   “这……”杨阳无言以对,半晌,略带不自然地道,“不可能的,当时情况多么紧急,她哪有空想这些,何况我和她只相处了一天,你多心了。”被她这么一分析,昭霆也不确定起来,皱着眉发愣。   杨阳摆手岔开话题:“她一定没事,罗兰城主一向礼遇异族,如今想必过着很和平的生活。”   “对了,罗兰城主,那个金发帅哥,我记得他!他真是太太太~~美了,男人居然可以美得那么没天理!”昭霆兴致勃勃地拍打膝盖。杨阳为她的形容笑出声:“罗兰城主确实很美,不过最吸引人的,还是他的内在。”   “说的你好像认识他似的。”   “咳,的确认识。”   “啊——告诉我!告诉我!”昭霆抓着友人直摇。杨阳无奈地叙述当日在拍卖会和东城城主意外撞见的经过。听罢,昭霆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之情:“真幸运!竟然和那么美的人面对面讲话!”杨阳给了她一个爆栗:“别用轩风的口气,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花痴了?”   “什么花痴,喜欢帅哥是所有女人的本能!”昭霆振振有辞地反驳。杨阳不以为然:“我比较喜欢美女。”   “所以你是同性……呜哇!”   被痛扁了一拳,昭霆捂着脑袋咕哝了好一会儿,不屈不挠地回到帅哥的讨论:“单看脸,神官先生还差了一截;扎姆卡特倒是能和罗兰城主一拼;但是最美的,还是那个水晶棺材里的男人啊!可恶,没带他走真是太可惜了!”说着,扼腕不已。   杨阳一震,没有调侃友人,神思也恍惚起来。她对那个黑衣男子有着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照常理,那么美的人,见过一次就不该忘记。还有那似真似幻的呼唤,也牵动她的心,不曾淡忘。   “阳,你怎么了?”昭霆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杨阳回过神,努力甩去遐思,着眼于现实,“希望马尔亚姆将军还在东城首都坎塔萨,就算走了也记得和我的约定,派人留着龙眠。”   “还不知道那是不是龙眠呢。”   “有蓝宝石,又是月舞者的遗物,九成是了。”   “蓝宝石……”昭霆无意识地重复,突然大叫一声,“啊——我想起来了!罗兰城主的额头也有颗蓝宝石!”杨阳浮起无力的神情:“那叫额饰,也不是龙眠。”昭霆不服气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不止我,除了你以外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额饰是罗兰城主即位当天,水族族长赠送给他的镇族之宝——「深海的叹息」,有驭水的能力,堪比神器,制作的年代起码比龙眠早两千年,所以它绝对不可能是龙眠。”   无论记性超强的昭霆,还是心细如发的杨阳,都对罗兰那把同样镶嵌蓝宝石的佩剑毫无印象。因为这一颗颜色黯淡,更像蛋白石,整把剑也是古朴不起眼的造型。   昭霆生气地鼓起腮帮,这时,一阵动听的旋律传来。她好奇地探出头,双目一亮:“啊,维烈要演奏了!”   考虑到队里的财务状况,也是想要表现一下,吟游诗人取出包里的竖琴,准备开张营业,温润如玉的男性嗓音、纯熟的指法、精湛的技艺和动听的曲调交织出悦耳的音符。不一会儿,商队的行进就慢下来,许多人靠近歌声的源头,着迷地倾听。一曲结束,四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发啦!发啦!”昭霆开心得直挥手。杨阳叹了口气:“别这么兴奋,会让人质疑维烈弹琴的动机。”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休息?”   一声暴怒的大吼让第二首曲子戛然而止,杨阳和昭霆怒目看去,只见一个平民打扮的青年从车子上跳下来,气冲冲地走近。   不等她们发作,商队的人纷纷叫喊:“什么吵!他弹得这么好听!”   “就是!耳朵怎么长的!”   “没礼貌的小子,赶快回你的车上!”   扬手制止众人好意的帮腔,身为当事人的维烈好声好气地道:“对不起,吵到你了吗?”那青年斜着眼冷哼:“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这可是公众场合,你在这里弹弹唱唱不是扰民是什么?”   “吟游诗人可以在公众场合唱歌!”   昭霆吃惊地看着友人变身成暴走状态的棕发青年,气愤地骂道,“欣赏音乐也是每个人的自由!”   “臭小子,你欠扁?”青年气得头顶冒烟。肖恩惟恐天下不乱地卷起袖子:“好啊,我倒要看看是你扁我,还是我扁你。”   余人目瞪口呆地注视这场变故,尤其是商队的成员。虽然只相处了半天,但杨阳看上去就文质彬彬的模样,打招呼时也笑容和煦,温文尔雅,没想到实际的性子这么火暴。   “笨蛋!快住手!”另一辆篷车上面的希莉丝大喊,那青年身后也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哥哥。”他猛地顿住脚,急忙转过身:“菲,你不能出来!”   “哥哥,你又得罪人了?”车帘掀起,探出头的是个瘦弱的少女,视线定在杨阳脸上,“对不起,我代他向你们道歉。”   什么状况?众人面面相觑。   ******   “请不要责怪哥哥,一切都是我的不是。”   名叫“菲”的少女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原来她百无聊赖掀起车帘时,看见坐在篷车后面弹奏歌唱的维烈,以及围着他的观众,心生羡慕说“如果哪天也有这么多人听我演奏就好了”,使她的哥哥尼可勃然大怒,冲出来引发了一场事端。   杨阳等人听得云里雾里,莎莉耶首先质问:“你老哥脑筋有问题啊?维烈弹得好干他什么事?你要是嫉妒也罢了,你又没怎么样,他还发什么火?”   尼可朝她怒目而视,菲却毫无反应。肖恩发觉不对,观察她的视线角度和莎莉耶所站的位置,恍然大悟。   “你……”他故意在她耳边击掌,没见到应该出现的惊色,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听不见是吗?”   此言一出,每个人都吃了一惊。菲绽开笑容:“是,我听不见,所以我哥才老是生气,为我打抱不平。”尼可忍无可忍地大喊:“当然了!你明明弹得那么好,是那些人不懂得欣赏!”   一个聋子弹的曲子,能好听到哪去?昭霆等人眼光交汇间,都传递出相同的怀疑。   杨阳却道:“你不是天生听不见,是吗?”她刻意放慢速度,方便对方读唇。看出她的体贴,菲笑意加深:“嗯,大约六岁时,疾病夺去了我的听力。家母很会吹笛子,受她影响,我也想成为音乐家。可惜我那时侯太小,只记得基本的指法和几首曲子。从大家的反应来看,我吹得也不好。”   “胡说!你吹得最好了!”尼可依旧无原则地抬高妹妹贬低他人。杨阳看向维烈,他点点头,道:“笛子我不是很拿手,不过还会一些,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指点你。”   “真的吗?”菲喜出望外,高兴得忘了女孩的矜持,一把握住他的手,“我就是愁找不到老师,谢谢你!现在就开始吧,请务必指导我!”   “呃……好的。”   目送维烈被拉着走向自己的篷车,昭霆第一个表示不解:“她又听不见,干嘛这么热心呢?”耶拉姆揣摩道:“可能是为了母亲的遗愿吧。”   “那个男人,是不是在打什么主意?”尼可的语气弥漫着一股酸意。杨阳啼笑皆非:“请放心,维烈是个正人君子,不会对你妹妹有非分之想。”   “何况你妹妹又不是什么美人,就算维烈要献殷勤,也不会选她这种的。”莎莉耶比她尖刻得多,说得毫不客气。尼可脸色臭极,顾及她是小孩,抡起的拳头没有挥下去。见状,几个稳重的心道:这人虽然是个粗人,倒也不是完全没可取之处。   “干嘛,你想打人?”昭霆挡在友人面前,威胁地握住剑柄。尼可悻悻然一哼,转身钻进车子。   “被卷进奇怪的事件了哪。”希莉丝下了个评语。朱特笑着接口:“称不上事件,充其量只是个小插曲。”   ******   出乎杨阳等人的预料,这段小插曲竟发展成影响行程的大事件。   第二天上午,维烈正在教菲吹奏简单的小调,商队主人加林亲自来访,开门见山地道:“维烈先生,我想推荐您参加春之礼赞,不知您意下如何?”   “春之礼赞?”包括维烈在内,同车的三位男性都露出困惑之色,菲则是瞠目结舌。   “您不知道?”加林也是一讶,他原以为冒险家消息都很灵通。尴尬地清清嗓子,他开始叙述。   再走约莫三天,就是著名的「音乐之都」伦琴。伊维尔伦地灵人杰,孕育了大批学术人文方面的人才,但艺术气息最浓的,还是伦琴。建于古世历早期,历经战火存续至今。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伦琴人的骄傲,丰富的艺术修养也是伦琴人自豪的资本。除了每年七月固定的「音乐祭」,还经常举办大大小小的演奏会、辩论赛、戏剧和歌舞等节目吸引各地的同好。   所谓的「春之礼赞」,是针对今年的隆冬,带有宗教性质的表演赛。据说盛况空前,规模远超过历届的音乐祭,受邀的都是响当当的大人物,能够登台演出的也无一不是技术顶尖的大师。如果贵宾有信心,也可以另外推荐优秀的人才参加,与选手一较高下。   维烈谦虚道:“我只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吟游诗人。”   加林发出爽朗的笑声,打断他的自谦:“别看我这样,我也是评审之一。昨天我听了你的演奏,非常棒,伦琴有些出名的竖琴手还远远比不上你。虽然发音不是很正统,但音色很不错,稍微训练一下保证红。”   “这——”维烈还没答话,菲已经抓住他的手,兴奋地连连摇晃:“答应吧,答应吧,维烈先生!加林先生的名头我听过,他推荐的人不会错!”   维烈还在犹豫,这时,兼任商队领袖的评审状似无心地抛出杀手锏:“对了,我记得冠军的奖金是五千金币,还有传说中亚利安族使用的乐器。”   背负千亿悬赏的头号罪犯毫不动摇,坐在他旁边的褐发少年却当场变了脸色,重重拍在他肩上:“维烈,就看你的了!”   “……”黑发青年被他的气势压倒,乖乖点头。 第三百九十三章 音乐之都(二)   蔚蓝的水面激起白色的浪花,在朝阳下仿佛点点珍珠,闪耀着璀璨的光辉。河畔的城市巍峨壮丽,洁白的大理石柱宛如一根根竖琴弦,奏出无声的绚丽乐章。   伦琴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古镇,一进城门,厚重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不同于西城的简洁,南城的精巧和北城的华美,这里的建筑无论原本什么颜色,都因为年代久远蒙上一层陈旧的灰色,却奇异的不显破败,反而给人庄严肃穆的感觉。门窗墙等一切可以展现工艺技巧的地方,都装饰了各具特色的雕花镂刻,整个城市在古朴浑厚的第一印象外,还沉淀了人文特色。   宽敞的街道足以让八辆马车并排通过,清一色由切割平整的雪花岩铺成;两边的摊贩虽多,却排列整齐,次序井然;小巷里没有杂货堆积,也没有流浪汉蜷缩。南商业、北住宅、东艺术、西政府,市容的划分也像一件工艺品,层出不穷的新颖设计和随处可见的街头表演让观光客目不暇接。   交代副手处理商队的事务后,加林带杨阳一行回到高级住宅区的家。一个面目精悍的壮年男子出来迎接,一照面就劈里啪啦一通埋怨,原来是加林的儿子,不满老父擅自外出积累了一打的担忧和怨气。   从交谈中,冒险家们还得知这位商人不仅是音乐协会的评审,在市政府也相当吃得开,是资深阁员。这么大来头的人,为什么要亲自带领商队从事危险的贸易活动?直肠子的昭霆问出困惑,加林的回答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厚的家底,照样白手起家打拼出来,老了想起以前的事,就出去走走,哈哈。”   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晓得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众人有志一同地朝苦瓜脸的可怜后辈投以同情的目光。   不过,托加林爷爷的怀旧之福,杨阳等人才得以省下旅馆费,住进豪华的大房子。喝着用镶嵌金丝的白瓷杯盛装的高级咖啡,欣赏一室华而不俗的奇珍异宝,穷酸们都感到非常幸运。   相较之下,尼可兄妹就拘束多了,他们是真正没见过大场面的平凡小市民。本来到伦琴时,尼可想带着妹妹一走了之,菲却想多学一点吹奏的技巧,死死粘着维烈,他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加林搞不清楚这群人的关系,索性一起招待。   希莉丝问道:“加林先生,你真的要推荐维烈参加那么重要的比赛吗?恕我冒昧,这攸关你的仕途吧?”   余人都露出诧异之情。加林笑道:“这位小姐真是敏锐啊。没错,有些贵族是流行这一套,但伊维尔伦没有这种风气。嗯,不过要说完全没有政治方面的影响,倒也未必。”   摸了摸胡子,他徐徐道来:“音乐这东西,说得极端点,就是有钱人的玩意儿,如果肚皮喂不饱,谁也不会有心情去搞。以前的伦琴就是这样,把音乐视为上流社会的私有物。加上伦琴人很骄傲,这种倾向就特别严重。城主大人即位后,带起平民学音乐的风气,因为他本人就是平民出生,又拉得一手好琴,无形中和伦琴的政要起了冲突。当然他安抚的手段十分高明,几年下来大家也慢慢地接受了。只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即使嘴上不说,有些人心里还是不舒坦,连带立场也产生了分歧。现在市政府大致分为两派,顽固派和改革派。我嘛,算是后者。”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那么,你们是一般的较量,还是有协议的竞赛?”希莉丝一针见血地问道。加林赞赏地看着她:“放心,是一般的较量。城主大人也是当天的嘉宾,闹得乌烟瘴气岂不让他看笑话?”   “罗兰城主也会来?”几个少女异口同声。   “是啊。呵,不是我吹牛,整个伦琴的艺术品加起来,也不及城主大人具观赏价值,你们有眼福了。”   我们知道,早就拜见过了。众人心道。   “那个,加林先生……”菲鼓起勇气开口,“我和哥哥也可以买票进去吗?”   “菲小姐说哪里话,你们和杨阳小姐他们一样,都是我邀请的贵客,不用买票。”加林诚恳地道。   “太谢谢您了!”菲喜出望外。尼可也道了声谢,为省下一大笔钱庆幸不已,音乐会的入场券可不便宜。加林观察他们的表现,道:“看两位的样子,是特地攒了钱来伦琴的?”   “咦,是的,因为在音乐堂听大师们演奏是我最大的梦想。啊,当然我听不见,但是感受当时的气氛……”   “恕我直言,菲小姐,艺术和其他行业不同,后天的努力无法弥补先天的不足。不管你多拼命,没有天赋一样一事无成。何况,你少了音乐最需要的条件——听力。所以趁你还年轻,没跌得头破血流前,罢手吧,选择一个更适合你的目标。”   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次想闭上眼不看,好容易坚持“听完”,匆匆扔下一句“对不起,我想出去透透气”,起身跑出房间。尼可狠狠瞪了加林一眼,紧跟其后。   众人同情地目送兄妹俩,耶拉姆不苟同地道:“其实你可以说得委婉一点,虽然你是为她着想。”   加林苦笑:“耶拉姆先生,你可能会认为我倚老卖老,但这真的是我的经验之谈。我年轻时也梦想着成为作曲家,结果呢?到了四十岁也没搞出半点名堂,这孩子的母亲——”他指指侍立在旁的独生爱儿,“也跟着我吃尽苦头,最后过劳而死。我这才当头棒喝,学着从商,终于闯出一番事业,我是不想那女孩步上我的后尘。”   杨阳迟疑了一下,道:“被誉为「魔曲师」的杰出乐师罗里兰塔,也因为死灵王的咒术丧失了听觉。”加林大吃一惊:“真的吗?这我倒是从来没听过。”   “嗯,我在书上看过。”就是银龙王的书,杨阳心想地球也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音乐家,语带赞佩地道,“尽管后来咒术解开了,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失聪的情况下磨练技艺,依然成为了史上最优秀的乐师。”   杨阳眼望对方,语出肺腑,“虽然我这么说可能失礼了,不过我真心觉得,有梦的人都是幸福的。加林先生,您可曾后悔?无论他人看来多么不幸,您自己都不这么认为吧,您之所以放弃,也不是因为后悔了,而是不想拖累亲人吧?”   “杨阳小姐,你说服我了。”加林绽开诚挚的笑容,“果然都是有梦想的人哪。”杨阳脸红,伙伴们惊讶地看着她,只有宿命的另一半的肖恩知道这个朋友的梦想是什么——成为大魔法师。   加林郑重地道:“我对菲说的话是太重了,回头我会向她道歉。”希莉丝打圆场:“加林先生的气度,着实令人钦佩。”   “哈哈,你真会说话。”和希莉丝打了会儿官场,加林眼神渐渐飘远:“不过,说到罗里兰塔,就让人想起亚利安这个美丽的种族。传说他们个个是天生的音乐家,可惜因为死灵王的屠杀,幸存下来并大放光彩的只有罗里兰塔一个人。他也不是作曲家,几乎没留下多少手稿。”   “奖品之一的乐器,是他的吗?”耶拉姆对奖金之类总是异常关心。   “据说是,众所周知,大黑暗时代的历史相当混乱,有的也是篡改的美化史。我城因为异族众多,得以认识到人类暴虐的一面。真是惭愧,不但曾经迫害异族,发动人类大统一战争那么丑恶的战争,还杀害了罗里兰塔那么伟大的音乐家。”加林说着,咬牙切齿,不愧是艺术爱好者。   昭霆听了半天不懂的知识和道理,早已不耐烦,当下打了个哈欠,懒懒插口:“呼啊~~这个罗里兰塔是谁?”   “他是亚利安族的最后传人,历史上最伟大的乐师——亚利安族听过没?”   “没…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银发的……”   “对,银发。”加林打断,语气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热力,“我本来以为亚利安是幻想中的种族,罗里兰塔的生平也因为传奇色彩太浓而失去了真实性,但我现在相信了,因为他!费尔南迪先生!他简直是现代版的亚利安族!上次王宫举办的新年晚会我有幸出席,拜听了他的演奏。那琴音……绝对是天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至美!”   除了维烈,每个人都被震住了。隔了一会儿,杨阳才道:“你说的,就是那位最近很出名的话题人物,罗兰城主的师父?”加林回过神,点点头:“对,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他长的也是风采翩然,银色长发,翠绿眼眸。当然最迷人的还是他的琴艺,真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没有搭理音乐狂的盛赞,师兄妹三人面面相觑,莎莉耶也心下疑惑:   这个帕什么的,怎么和神官(索贝克)那么像?   维烈刻意岔开话题:“他也会来吗?”加林干咳一声,拉回远游的思绪:“不,他去北城首府米尔菲收集炼金术方面的器材了,恐怕抽不出空。老实说,他如果参赛,那所有人都没有夺魁的希望。即使维烈先生你,也只能得个第二。”   “哼,维烈,你寄一封挑战信去,比比看是谁厉害。”昭霆不服气地道。维烈但笑不语。耶拉姆斥道:“别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   “呵呵,费尔南迪先生你是肯定见不到了,不过运气好的话,城主大人也许会起兴拉上两曲,他的琴艺也是一流的。”   昭霆被转移了注意力,憧憬地遥想。莎莉耶问道:“一般人要参赛,是不是另外报名?”加林兴味地打量她:“没错,小淑女,你想报名吗?”   “不是我,是杨阳。”   “什么!”黑发少女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两手乱摇,“开玩笑,我哪行!”昭霆起哄:“好耶,阳上啊!”   “闭嘴。”杨阳一拳揍得她消音。莎莉耶皱皱鼻子:“你弹得很好,为什么不参加?”旅途中,杨阳有时也弹奏七弦琴。   察觉加林的眼神起了变化,杨阳冷汗直冒,几乎是哀求地道:“我那点三角猫的本事,根本不登大雅之堂。与其用不成熟的技艺贻笑大方,我宁可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前辈们多多学习。”   “这倒是。”加林颔首赞同。杨阳松了口长气,装作没看见莎莉耶失望的神色。七弦琴是神官教她,她旅行中弹着玩的,怎么能荣登正式的音乐堂。   “那春之礼赞什么时候举行?”朱特问了个最实际的问题。加林凝视维烈,笑呵呵地道:“这个礼拜天,我们还有充分的时间。” 第三百九十四章 音乐之都(三)   接下来,维烈就陷入了日以继夜的特训,苦得他连连叫唤,尤其是白天训练过度,晚上躺在床上肌肉酸痛的时候,叫苦连天,连伙伴们都看不下去。   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出息点?   杨阳理解弹琴弹到手酸肩麻的感觉,但也没有维烈叫得那么夸张啊?   “五千金币果然不好拿。”耶拉姆感叹。昭霆握拳振奋地呼喊:“为了五千金币,再苦也是值得的!”   那边维烈又在敲肩哀叹,杨阳听不下去:“好吧,我去买点润喉的药和热敷的布,顺便补充箭。”希莉丝不放心地问道:“一个人不要紧吗?”   “有肖恩陪着我。”   手持观光地图,一路摸索着来到商店街,杨阳先在武器店买了一打箭,然后晃到隔壁的魔法道具店,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卷轴护符,却撞见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嗯…这个好像是真货。”   “大人,你不确定,就不要瞎买。”   “什么,你敢置疑我的眼光?”   东城城主和随侍武官在店里面大眼瞪小眼,争执的起因是一枚增幅水元素的指环。   对峙了一阵,艾德娜不耐烦地一甩头:“你想送戒指给她,就直接去那边的首饰店,拐弯抹角个什么劲。”罗兰的脸立刻红了,不假思索地放下指环,在柜台搜寻,蓦地眼睛一亮,拿起一只桃红色的镯子:“这个怎么样?「幸运手环」,比刚刚那个灰扑扑的戒指好看多了。”   “恕我直言,大人,以冰宿讲究实用的性子,戒指她还会留着,这个明显的假货她只会拿去压箱底。”   “……”   “买土产吗?”   正在罗兰尴尬的当口,一个清雅的中性嗓音解除了他的窘况。转过头,他吃惊地眨了眨眼:“你…是基里亚斯的主人。”艾德娜更尖叫了一声。   杨阳背着手,笑嘻嘻地瞅着两人:“真巧。”罗兰回过神,报以礼貌的浅笑:“是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艾德娜镇定下来,行了个注目礼。   “我是四海为家的冒险者嘛,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打完招呼,杨阳深鞠一躬,诚恳地道,“上次多亏你的帮忙,一直没机会向你道谢。”   “哪里。”罗兰莞尔,“我也是为自己出口气罢了,谁叫穆伦那胖子不分场合地乱发疯。嗯,我们还没自我介绍过呢,我是罗兰,这位是我的副官艾德娜·菲尔,你可以视她为路人甲。”   “喂!”艾德娜挥拳抗议。杨阳噗嗤一笑,神态放松许多:“我叫杨阳,你叫我阳就可以。”   “好的,阳…小姐。”不习惯对不熟悉的人喊小名,罗兰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杨阳体贴地道:“就这么叫好了,我也不敢叫你名字。”   和煦的笑意浮上罗兰的眉眼,使他俊美的容貌更为耀眼:“你是第一次来伦琴吧,我是这里的东道主,一起逛逛如何?”   “乐意之至。”   肖恩终于有机会提问:『杨阳,他是谁啊?』罗兰的长相酷似母亲,没留下半点祖先的痕迹,所以他不觉眼熟,只是单纯的好奇。   (他是东城的城主,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会儿别跟我说话,免得人家把我当白痴。)杨阳暗暗嘱咐。那厢,罗兰叫店主包起看中的道具。   杨阳忍不住发问:“恕我直言,罗兰城主,以你的地位,根本不用亲自上街挑选吧。只要一声令下,这里的市长就会把最好的礼品呈献给你。”   “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连伦琴也不用来,只要登高一呼,随便什么宝物都来了。但是你看着,这样的下场是整个伊维尔伦鸡飞狗跳。无论我事先再怎么申明不许扰民,那些官员还是会使出浑身解数搜刮。”   “……我理解了。”统治者真不好当啊!   逛完道具店,金发城主手指一个方向,道:“那边是小吃街,我们去打打牙祭怎么样?”   “呃……”杨阳的第一反应是冒冷汗,果然脑海里响起兴奋的欢呼,她连忙疾言厉色地下达通牒,(记住,千万不许出来!你要吃,下回我一个人带你出来吃个够!)   『好嘛。』肖恩委屈地答应。罗兰不解地试探:“杨小姐?”怎么有人发呆还一副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模样?   “啊,哈哈,好啊。”摆平了寄宿者,杨阳发出粉饰的干笑声,“我们去吃,你请客哦。”   “当然。”罗兰很有风度地做了个手势。伦琴的食文化相当丰富,满街的零食几乎没有重复的。艾德娜如鱼得水地买了一大堆丢给主君拿,看得肖恩眼红不已。杨阳也敞开肚皮大吃,心里却不免嘀咕。   “怎么了?”罗兰敏锐地注意到她神色有异。杨阳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老实回答:“我在想,你真不会约会。啊,当然我们不是在约会,但是一般的女孩子,都喜欢到格调高一点的餐厅去,不会弄脏衣服,也不会吃得很难看。”   “拜托~~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我一开始就不会带她来这里。”罗兰露出牙痛的表情,“我也受够她们了,说话像蚊子叫,食量像小鸟,一块牛排也要切啊切切半天,让人看了就倒胃口。”   “呵呵,我明白了。”杨阳回以自然无伪的笑靥,一时聊得忘形,嘴角沾到了调料,被罗兰用袖管擦掉。   呜哇!这么美的脸,不要靠这么近!杨阳心跳失速,僵成木雕一座。第一次看到这个举止沉稳的少女表现出羞涩的一面,罗兰好玩地戳了戳:“红红的,像苹果。”   “我喜欢吃苹果。”杨阳下意识地回应。   “哦,早说嘛,那里有雕得很好看的苹果花。”罗兰收回手。杨阳这才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   艾德娜悄悄对主君咬耳朵:“你吃人家豆腐,我要向冰宿打小报告。”   “喂喂!我只是逗逗她!”   “哼,这话你去向冰宿申诉吧。”   呜呜,我招谁惹谁了?标准妻管严的青年十分沮丧,黑发少女奇怪地望着他:“罗兰城主?”   “没事,我们去买苹果花。”拉开安全距离,再不敢造次的东城城主怏怏前行。   结果杨阳舍不得吃做工精致的饮食工艺品,一个也没买;反而是罗兰买了个南瓜雕成的可爱盆景,准备送给朵琳。   当夕阳西下时,三人已大致逛完伦琴,在耸立着纪念碑和音乐堂的中央广场稍事休息。杨阳疲累又开怀,罗兰无疑是个称职的导游,和他在一起一点也不会无聊或不自在,又有美色欣赏。   “谢谢你,罗兰城主,今天我玩得很愉快。”杨阳仿佛对待多年老友般伸出手,笑意诚挚而灿烂。   “我也是。”想起上次被握手的经验,罗兰也笑着回应。下一秒,杨阳感到掌心多了个温热的东西。   “这……”放在手里的是一块打磨成鹅卵石形的宝石,紫荧荧的很是漂亮。罗兰微笑解释:“这是紫莲石,有增幅魔力和提高火焰魔法的功能。看你的法杖,你应该是炎系法师吧?”   “是,非常感谢。”杨阳明白最好的答复是坦率地收下,一笑接过。   罗兰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金色大弓上,冰蓝的眸子流动着琢磨不透的光芒:“很精神地在成长呢,这么快就到中级了。也许下次见面,你已经成为让基里亚斯引以为傲的神箭手。”   “哈哈,能够这样最好,我是没什么信心啦。”杨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罗兰笑着摇首:“怎么贬低自己,我可是很期待你的表现。对了,透露你一个秘密,基里亚斯成长到最后,是像星辰一样的银色哦。”   “哇——那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没错没错,加油吧。”   杨阳依依不舍地挥手:“那我走了,太晚回去我的同伴会担心。啊,我们可能还会在春之礼赞上见面。”罗兰由衷地笑了:“是吗,我本来还想寄票给你,那么到时见了,路上小心。”   “嗯,下回见!”   和乐融融分手的两人都没预料到,罗兰再次见到基里亚斯之弓时,它确实是最高级的型态,却不是银色。   而是代表仇恨的黑色。 第三百九十五章 音乐之都(四)   结合了新颖的曲线设计和古朴的木制构架的音乐堂内,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女正默契地练习。他们是参加演出的原班人马,也是伦琴最具实力的剧团,个个有家世有资历。   “喂,沃夫,你听说了没?”身穿低胸晚礼服的妙龄女郎停下拨竖琴弦的手,故作神秘地对拉小提琴的卷发青年道,“改革派那位最激进的老爷爷,这次推荐了一个吟游诗人呢。”   “什么!”本来专注于曲子而不想理她的沃夫闻言瞪大眼,表情因惊怒而扭曲,“他推荐哪个新人也算了,怎么可以让低贱的吟游诗人进入神圣的音乐堂!”   “就是,是不是你弄错了,蜜妮?”附和的众人提出质疑。   蜜妮不悦地嘟嘴:“才没呢,我打听得清清楚楚,他叫维烈,和我一样是竖琴手,听说是满英俊斯文的年轻人。”   “再斯文也是肮脏的流浪艺人!骨子里流着下贱的血!”小提琴手愤慨地大喊,语气充满鄙视。   “别这样,沃夫,你这样不连.城主大人也骂进去了。”   “城主大人不一样,他虽是平民出生,却有着平民没有的规矩教养,也从来没用神圣的音乐作为谋生的手段。”沃夫越说越气愤,把乐器一放,走下舞台。蜜妮急忙叫住他:“你要去哪?”   “教训那个吟游诗人,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这个神圣大厅迟早沦为卖艺场。”   众人沉默地目送他离去。   ******   春之礼赞举行的前一天,维烈终于被加林专门请来的专家宣布“毕业”,体恤他的同伴们拉着他上街散心,补偿他这些天的辛劳。   “痛痛痛,昭霆,慢点。”被拉得差点跌倒,维烈哀嚎着讨饶。   肖恩皱着眉看他:“还在疼?”他就不会忍一忍?男子汉大丈夫。   “疼。”维烈诚实地回答,随即苦笑着加了一句,“不,是酸,又酸又麻。”耶拉姆语带关切:“晚上再敷一次药,我给你按摩一下。”   “嗯。”维烈脸色好了点。这些天练习得疲累欲死,他满腹怨气,但一来也想队里更有钱,可以吃睡得更好;二来他对拜托他的耶拉姆很有好感。   耶拉姆的师父无名氏神官是圣域的圣修士,圣域是他指使雪露特烧毁,虽然他不怕世人的制裁,千年他都横行过来了,反正知道真相的圣修士都被他杀了,但是神官为青梅竹马深情顶罪,免去他很多后顾之忧。   所以他对耶拉姆很是和蔼可亲。   根本不知道这个同伴背后做了多少令人发指的事,冒险家们还对他嘘寒问暖。   希莉丝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还会疼呢?以你的体质——”   “我们的恢复力对疲劳几乎没有作用,只对皮肉伤有明显的功效。”   “话说回来,你还真像老头子耶。换作别人,这么多天早就适应了。”莎莉耶毫不客气地数落。维烈被打击了。   朱特问道:“什么体质?”众人默然,暗暗抹汗。   走在前面的向导,加林的独生子萨芬也转过头,却没有起疑,只道:“辛苦你了,父亲确实过于苛求。”   “哪里,是我不中用,还麻烦他请专人训练。”维烈谦虚道。   “不,父亲是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以最完美的状态参加比赛,而非对你本身的技艺有何不满。”萨芬诚恳地解释,以郑重的目光直视他,“维烈先生,很高兴你对父亲的体谅,我代他向你道谢。”维烈心里的怨气消散许多,这些天他觉得自己太辛苦了。   杨阳若有所悟:“萨芬先生,其实你很支持你的父亲吧?”萨芬一愣,笑道:“没错,事实上,我非常愧疚,因为都是为了我,父亲才会放弃他最爱的音乐。”   “别难过,加林先生已经找到新的目标了。”   “嗯,所以我也希望他挖掘的每个人才,都能够出人头地。”   谈笑间,一行人来到中央广场。昭霆吵着要先去绿荫迷宫再参观音乐堂,莎莉耶大力支持。余人没办法,只好依她们。在眼花缭乱被层层隔开的小径里,昭霆和莎莉耶兴奋地乱钻,杨阳等人不得不牢牢盯着,无形间拉开了距离。反正这种地方有专门的救援人员,迷路了也不要紧。   “呜!”   走在最后的维烈突然听见树叶急速波动发出的哗啦声,还没反应过来,口鼻被捂住,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大脑,顿时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两个蒙面大汉将他拖进隔壁的道路,动作十分利索,没有惊动任何人。   不知过了多久,维烈在剧痛中醒来,映入眼帘的是绿色的草地,和冷汗化开的水晕。   “这小子就是少爷要整的人?长的倒满文静的。”   “再文静也是流浪艺人,怪他自己运气不好吧,犯少爷的忌。”随着说话声,又一阵剧痛传来。维烈这才意识到有人拗住了他的右手腕,怒道:“放手。”同伴们不在身边,他不由得露出了本性。   “放手?还有的你受的呢。”抓着他手的大汉嗤笑,飞快卸下了他的腕关节。维烈猝不及防下惨烈呼痛,险些晕过去。就在这时,响起一个愤怒的大喊:“你们这两个混蛋,做了什么!”   萨芬奋不顾身地撞开一名大汉。对他而言,维烈是他父亲看中的人才,必须妥善保护的对象,因此其他人沉溺于玩乐的时候,只有他不时往后看,才在第一时间赶到。   “说!是谁指使你们的?”萨芬揪着一人的领子质问。那大汉一手按着面巾,一手握拳揍上他的下巴。另一个也扑过来踢倒他,拳脚相向,一副灭口的架势。   “住手!”维烈勉强撑起上身,念出简洁的咒语,“风卷!”两个小型风旋出现,将行凶者弹开。鼻青脸肿的萨芬狼狈地爬起:“你……原来是魔法师?”   “嗯。”维烈疼得脸色惨白,有魔族的恢复体质,他感觉渐渐好起来。   “你要不要紧?啊,快抓住他们!”萨芬如梦初醒,急忙转过头,却已不见半个人影。   ******   “太不像话了,那些家伙竟然做出这种事!”   得知事情的始末后,加林暴跳如雷。让希莉丝治疗的萨芬愧疚地说都是自己照顾不周。昭霆哇哇大叫:“是我们不好啦!”杨阳等人一齐点头。   “维烈,你好点没?”强压下怒气,加林担忧地问道。已经伤愈的维烈回以笑容:“啊,没事了。”   “唉,骨折的伤哪有这么容易好的。”加林颓然坐下,摆了摆手,“别勉强,这次就当我们栽了个跟头。”   “呃……”   “我心里有数,那两个男人叫的是‘少爷’,那就不会是我那帮同事,十有八.九是剧团的小兔崽子。等我查出来,绝对不让他好过。现在你好好休养,一两次挫折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你的前途。”   冒险家们神色怪异地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本来以维烈的不死之身,这点小伤早就痊愈了,偏偏让萨芬看到经过,这下要怎么解释维烈其实可以弹琴,而且不会影响他的音乐生涯?   完了,五千金币……耶拉姆哀悼泡汤的奖金,一脸如丧考妣。瞥见他的表情,维烈想起什么,开口道:“加林先生,如果临时换人,可不可以?”   “换人?”不止加林父子,杨阳等人也大吃一惊。   “是,我认识一个琴艺比我更高明的朋友,马上就能联系到。”   “这没问题,报上去的只是名字,让你朋友冒充一下就行了。”萨芬十分兴奋,抢先道,“不过,他的琴艺真的比你还高明吗?”可别死马当活马医。维烈推崇道:“嗯,我担保。他和我的水平,甚至是天与地的差别。”   “哦?”加林也被挑起兴趣,“真有这么厉害?那我可要亲自拜见——他是住在伦琴?”   “呃,也算吧。不过由我跟他说比较好,因为我们是用法术联系,请提供我一个空房间就好。”   等待期间,昭霆一边盯着紧闭的大门,一边对表姐咬耳朵:“你说,维烈在耍什么花招?”杨阳小声猜测:“可能是变装成另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吧。”在旁边偷听的莎莉耶嗤鼻:“加林又不是笨蛋,会这么轻易受骗?”   希莉丝突然皱起眉头,搓了搓臂膀:“奇怪,我觉得有点冷。”几乎在同时,肖恩叫道:『是降灵术!』他的声音只有杨阳听见,差点脱口惊呼,忙一手掩嘴,用心声问道:(降灵术?)   『对!我感到降灵术的气息!召唤亡灵的法术!』肖恩擅长死灵魔法,立刻感应出来,『不过好像是法器,不是施法。』杨阳想起来,昭霆曾经从维烈的背包坑出一个叫「幽冥印鉴」的法器,召唤出许多亡灵,难道是那个?   咔!话音刚落,门从内推开,维烈脚步蹒跚地走出房间。所有人,连同杨阳和肖恩在内,都瞪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身后的黑发青年。   白衣如雪,蔚蓝的双眸如大海清湛悠远,俊逸的脸庞冷漠而沉静,举手投足充满优美的韵律感。   “你是……”加林打破沉默。维烈主动介绍:“这位就是我说的朋友,罗里兰塔。啊,当然,他和历史上的那位是同名不同人。”   才怪!了解内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继续打量,瞧着瞧着,心生困惑:怎么有点眼熟?   “请多指教。”青年吐出清越冰凉的嗓音,宛如深山幽谷的暮鼓钟声,直接浸润到心的最深处。虽然不知道他的琴艺如何,但光是声音,就令人惊艳震撼。   ******   同一时刻·北城埃特拉·首府米尔菲——   晶羽放下茶壶,端起茶杯耐心地吹凉,送到主人唇前。帕西斯刚喝了一口,原本木然的眼神光芒乍现,伸手接过。   “主人?”晶羽诧异地低呼,这个时间傀儡应该正在工作,帕西斯怎么会恢复意识?   “有人召唤亡灵。”银发青年玩味地笑了,自己端起茶杯,徐徐啜了口茶,“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会降灵术。”   “要查清楚吗?”   “嗯,也好,说不定是席恩搞的小动作。”   “遵命。”白衣少女单膝跪地,让主人一指点在眉心,虚拟的地图立刻在脑中浮现。她变回原形,振翅飞向蓝天。   ******   “那个,罗里兰塔先生!”   按捺不住结交历史人物的渴望,尽管亚利安族青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生人勿近”,杨阳还是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追逐前方的身影。   罗里兰塔转过头,一声不吭地等着她发话,无言的压迫感让杨阳险些打退堂鼓。   “呃,我叫杨阳。”黑发少女自我介绍,讷讷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有空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用不着睡觉。”魔曲师瞥了眼黑漆漆的窗外。   果然……杨阳深吸一口气,尽量流畅地道:“请问,你为什么答应帮维烈呢?你们认识?”经她提醒,罗里兰塔才发现面前的少女和召唤他的人有够相象,疑惑地端详:“不认识,我答应,纯粹是交易。”   “交易?”   “我帮他一个小忙,他让我见我儿子。”   “你有儿子!?”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罗里兰塔反而纳闷地瞅着她:“我有儿子很奇怪吗?”他又不是还没发育完全的奶娃,而是可以成家立业的大男人。   “不不不,不奇怪。”奇怪的是你儿子还活着,啊,如果母亲是异族,寿命是会延长,“这么说,您并非亚利安族的最后传人?”罗里兰塔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听说我儿子不喜欢音乐,也许我还得扛着种族的包袱。”   “哦。”杨阳一时找不到接下去的话。罗里兰塔看向走廊尽头不断传出噪音的房间,道:“那位老人家,把酒当水一样灌,真的不要紧吗?”   下午他调了几个音,就把加林和请来的专家们骇得眼珠子差点弹出来,之后像喝了兴奋剂似的,直嚷嚷胜利在握,拉着周围人一起狂欢,惟独把他赶出来,要他养足精神明天一鸣惊人。   杨阳忍俊不禁:“这个嘛,可能会宿醉,不过有他儿子在,不会有大碍。”   被最后一句话触动,罗里兰塔忽然敛去所有的表情,垂眸不语。注意到他的变化,杨阳心下恻然,犹豫是否该继续询问。眼前的人年纪轻轻就死于那场最丑陋的人类大统一战争,也许连妻子和孩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挖开他的心伤,实在太过分。   “你身体里的男人是谁?”   “啊!?”杨阳回过神,讶道,“你看得到肖恩?”罗里兰塔眼波一动:“当然,我和他同样是灵魂。肖恩……这个名字我听冥王说过。”肖恩向杨阳打了声招呼,跳出来问道:“他说了我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   魔曲师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弯腰行礼,转身离去。   良久,呆立当场的两人才相继回神:“他为什么向我鞠躬?”   『不知道。』杨阳不解地凝视已空无一人的走廊。   窗外,一只白鸟调头转向,融入深沉的夜色。 第三百九十六章 音乐之都(五)   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28日,名为「春之礼赞」的大型宗教音乐会正式召开,群星云集,场面浩大。   和去年的米尔菲拍卖会相比,作为会场的伦琴音乐堂虽然小了点,也能容纳两万余人进场。除了国王亚拉里特三世,共有三位城主受邀前来,分别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和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西城城主从来不参加这类社交活动;中城城主是音痴,第一时间把请柬撕成了粉末;而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正好趁这个大好机会整顿势力,准备发动兵变。   与白色的大理石交相拼成美丽图案的植被上,聚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马车。其中一辆往偏僻的地方驶去,在后门停下。   车门打开,走出一群人,有老有小,共同点是都穿得十分正式。最后的黑发青年怀抱竖琴,胸前别着代表选手的牌子。   “罗…维烈先生,你就从这个门进去,直走可以到选手休息室。”差点说溜嘴,加林机警地改口,笑容满面地拍拍罗里兰塔的肩,他对这个临时帮手信心十足。   “哦。”魔曲师漫应,好奇的目光定在眼前的建筑物上。在他的年代,可没有这样的设施和比赛。   “我们送你进去吧?”杨阳一边提议,一边用眼神征求加林的意见。后者笑道:“无妨,这里的规矩没那么严,不过只能送到休息室门口,以免妨碍其他选手。”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罗里兰塔婉拒。昭霆一掌拍在他背上:“哎呀,客气什么啦,瞧你呆不隆冬的,自己走搞不好会迷路到天边。”   说起来,罗里兰塔先生的冷脸到底是真的冷漠,还是单纯的面部神经僵硬?杨阳思忖。从昨晚的浅谈,她判断他是少根筋的那种人。   跟守卫打过招呼,一行人穿过长长的曲线走廊,来到一扇华丽的沉香木大门前。说了几句加油的话,杨阳等人正要告辞,只见一道水线从敞开的门里飞出。   哗!出师不利的亚利安族青年被从头到脚淋得湿透。   “罗里兰塔!”维烈露出不同寻常的紧张之色,走过来检视,“你没事吧?”罗里兰塔愣了一会儿,才道:“没事,没有裂开。”   裂开?余人从惊怒转为错愕,同时听见一个嘲笑的声音:“抱歉,这里不欢迎冒牌货。”   穿帮了……怎么会!杨阳等人吃惊地面面相觑,加林第一个镇定下来,怒视拦在门口的卷发青年:“沃夫,你太不像话了,难道你所谓音乐家的教养,就是对不认识的人泼水?还有,你指控他是冒牌货,有什么证据?”吃定他不敢说出派人偷袭维烈的事。   沃夫却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有人证。你们是乖乖离开,还是要把事情闹大?”众人更是不安,他们当中应该没有人泄密,那到底是谁说出去的?突然,杨阳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本来万分期待今天的比赛,早上却莫名变卦不来的尼可兄妹。   罗里兰塔拨了下琴弦,一颗水球凭空出现,打在沃夫脸上:“还给你。”   “你……!”沃夫气极,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给你三分颜色,倒开起染坊来!我不管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三流演员,总之这里是神圣的音乐大厅,不是你们这种流浪艺人可以进来的地方!”   杨阳等人大怒,正要抢上前分开两人,响起一声清喝:“住手!”   伊维尔伦城主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红发武官,总是温文微笑的脸庞此刻笼罩着寒霜。杨阳喜出望外,叫道:“罗兰城主!艾德娜小姐!”   朝她颔首为礼,罗兰看向那只抓着罗里兰塔的手。沃夫不由自主地松开,颤抖着退到一旁。   罗兰扫视冒险家一行,在看到维烈时,眼底闪过激烈的忌惮和嫌恶,随即掩去。   “对不起,我为臣民的无礼向你道歉。”罗兰对罗里兰塔致歉,以严厉的眼神注视嗫嚅着想说什么的小提琴手,“沃夫·赫尔曼,你父亲是市政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为什么对同行恶言相向,甚至动粗?”虽然在质问,他也不忘给这个心高气傲的青年台阶下,免得闹到撕破脸,大家难看。   慑于主君的威严,沃夫彻底收敛气焰,老实回答:“我看不惯他是吟游诗人,还有,他是冒牌货……”   “冒牌货?”罗兰转向罗里兰塔,觉得很是眼熟,心下有几分不确定,眼角瞥见杨阳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手势,心想如果在这里揭发维烈是魔界宰相和血魔的真面目,牵连的人太多,也没有做好准备,后果不堪设想,而罗里兰塔的长相让他拿不定主意,便道,“这不是加林先生请的乐师么,我认识。”   “什么!”沃夫脱口惊呼,先看看神色冷然,摸不出真实心思的罗里兰塔;再瞧瞧一脸信誓旦旦的罗兰,他可没胆子怀疑自己的主君,就算怀疑了也不敢说出口,悻悻地道,“大概是我弄错了。”看来是那个男人消息有误。   “今后这种错误切莫再犯。你瞧不起他是吟游诗人,不如音乐上见真章,比比看是谁技高一筹。”   “是。”尽管还有点不服气,但沃夫对自己的本领颇有自信,给了罗里兰塔一个挑衅的眼色,转身走回休息室,顺手带上门。罗兰吁了口气,略带疲惫地转过头:“让你们见笑了。”   “不,非常感谢你的帮忙。”杨阳高兴地和他握手。加林也用熟人的口吻道:“多亏您解围啊,城主大人。”   “加林先生越来越精神了。”罗兰笑着亲吻老人的额头,心想还是得快点设法铲除维烈,不然会有越来越多不知情的无辜人士被卷入危险。   可是罗兰没料到,他只是耽搁这一回,维烈就爬上了西城城主的位置,和杨阳的冒险小队分离,而接下来的王位易主也分去了他的注意力。   希莉丝问道:“我妈妈到了吗?”   “到了,你去跟她打声招呼?”   “才不要!”   罗兰叹气摇头,转向其他人,不及攀谈,听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城主大人!”一名司仪满头大汗地奔过来,“陛下快到了,请您赶快过去主持大局。”   “真是的,还让不让人活啊。”罗兰翻了个白眼,他从早上四点起就没休息过,喝口水都像打仗。杨阳扑哧一笑,揶揄道:“真是个大忙人,有没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用了,我本来想过来看看选手们的状态如何,看来他们亢奋得很,用不着鼓励。”冷哼一声,罗兰绽开诚挚的笑容,“希望刚才的事没影响到你们的情绪,比赛顺利。”   罗里兰塔点点头。昭霆好奇地问道:“你也会表演吗,罗兰城主?”   “呵,如果到时我还有力气就拉给你听——好了好了,你别在旁边跳脚了,我这就走。”调侃了司仪一句,罗兰挥手道,“回头见。”众人齐声应道:“回头见。”   “真是个好男人。”目送金发青年的背影,昭霆赞叹。耶拉姆评价:“倒是很平民化。”莎莉耶奇道:“他本来就是平民啊,我倒觉得他很有威严。”朱特若有所思地道:“那就是威严和魅力兼备了,和阁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阳惦记罗里兰塔之前的异常,和那颗神奇的水球,将他拉到角落,问道:“罗里兰塔先生,你先前用的是什么魔法?还有你说‘裂开’是什么意思?”   “我用的是我族的共鸣魔法,能够用音乐操纵元素。”罗里兰塔招手示意维烈过来,答道:“那个男人用水泼我,这个身体是陶土做的,浸水很容易坏掉。”杨阳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用陶土做身体,亏维烈想得出!   走近的魔界宰相搞不清楚状况:“怎么了?”罗里兰塔摇了摇头,眉间浮起困惑:“我想问反应为什么那么慢?那桶水我明明躲得开。”   维烈听不懂,他只是用「幽冥印鉴」召唤亚利安族的亡灵,不知道招魂的失败率极高,还可能导致灵魂魂飞魄散,因为罗里兰塔对生者的世界有很强的执念,想要见到一个人,加上冥王赏脸,才误打误撞成功。回答的是杨阳体内的肖恩:“如果是陶土娃娃做你的附体,因为不是血肉之躯,所以不能重现你的武艺。”   “哦。”罗里兰塔有些可惜,但只要能够弹琴就行。那厢,昭霆不耐烦地喊道:“喂,你们要讲悄悄话讲到什么时候?”   “过去吧。”杨阳忍俊不禁,拍拍罗里兰塔的肩,“加油哦,我们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啊,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嗓?”   “水喝进肚子里,只会裂得更快。”   “……”尴尬之余,杨阳也由衷感慨:罗里兰塔先生心肠不坏,就是嘴巴不饶人。不过能够忍受这样的男子,他的妻子也真了不起。   ******   告别罗里兰塔后,杨阳一行来到加林的包厢。因为不是音乐会的主办人之一,地位也没高到需要向贵宾们请安的程度,加林就没有带小辈们出去见识。杨阳等人也乐得逍遥,闲闲等开赛。唯独希莉丝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向南城城主的包厢。   虽然嘴上说不见,但毕竟是母女天性,又离家三年,心里多少挂念。而且,前段时间梅迪又是惨遭西城侵略,又是被红龙骑士团蹂.躏,也许那个工作狂真的如罗兰所言,焦头烂额了。   城主的包厢戒备森严,希莉丝早有准备,戴上面纱,盘起长发,与梅莲可有七分像的容貌气质轻易唬过守卫,她此刻又是正装,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目的地。   屏息静气地趴在门上,她意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梅儿。”   米利亚坦城主!希莉丝双手紧握,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他在这里没有什么,毕竟他们对外的关系是密友,却听得男子的语气越发温柔,透出掩不住的情感:“你又瘦了,我叫人炖的药膳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喝?”   “够了,欧斯达,虽然这里没外人,也请你自重。”梅莲可严正的提醒却带着不稳,让希莉丝的心沉到谷底。   “我没做什么啊。”北城城主十分委屈,“我只是关心你,这也有错吗?”   “如果你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关心我,我接受了,请回吧。”   “梅儿!”忍无可忍的大喊伴随着椅子翻倒的声响,希莉丝再也按捺不住,将门打开一线,正好目睹母亲的旧情人把她抱在怀里的景象。   梅莲可很快挣开,却面红耳赤,呼吸紊乱,显然情动。米利亚坦也察觉这一点,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逃,激动地道:“梅儿,别再躲了,你明明还没忘记我,那又何必顾虑那个死人?为他守这么多年活寡也够了!”   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希莉丝掉头飞奔,因而没看到梅莲可狠狠甩开米利亚坦的钳制。   不辨方向地乱跑一通,她好容易稍稍冷静下来,一把扯下面纱,揉乱头发。遗传自母亲的焰色发丝掠过眼前,又勾起熊熊怒火,毫不犹豫地攒在手里,用匕首切了下来,扔在地上。   天空色的眸子溢满深切的痛恨、鄙夷、伤心和失望。   “希莉丝!”   远远望见走来的同伴,和其他人分头寻找的杨阳放下心头的大石,迎上前,“你怎么……天哪!你的头发!”心疼地撩起一缕断发,她又是震惊又是不解:“谁干的?我找他算帐!”   “是我。”   “呃!?”   红发少女抬眼,神情似哭似笑地凝视她:“对不起,阳,让肖恩出来一会儿好吗?”杨阳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闭上眼,双手在胸前结印,下一秒,棕发青年的形象覆盖了原先的身影。   “希莉丝……”不等肖恩发话,希莉丝已扑进他怀里,发出压抑的啜泣。离得近了,那头剪至肩膀的发更为触目惊心,肖恩心痛地抱紧她,一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充满抚慰之意的动作融化了心防,希莉丝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肖恩被她哭得心慌意乱,拍打的节奏也急促起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帮你出气,揍那个害你剪头发,害你哭的家伙!”   “我妈妈……”希莉丝刚委屈地倒出三个字,咬牙改口,“不,她不是我妈妈,那个不忠的女人,又和她的旧情人好上了!”   “旧情人?啊,你妈妈的旧情人是北城城主。”   “对!我亲眼看见他们搂搂抱抱,说些肉麻到腻歪的情话——混蛋!既然忘不掉那老色鬼,当初就不该嫁给我爸爸!嫁了又旧情复燃,这算什么?何况我爸爸还一心一意对她!夫妻之间不是应该恩爱忠实吗?爸爸活着时她讨厌他,爸爸去世没几年她就投奔到旧情人怀里——我鄙视她!这种不贞又放荡的女人,最好和她那个花心情人一起下地狱算了!”   肖恩试着劝慰:“希莉丝,她毕竟是你母亲……”希莉丝厉声打断:“去他的母亲!她不是我母亲!我光是想到和她有血缘关系,就恶心得想吐了!所以我割断头发,和她断得干干净净!”   叹了口气,肖恩再次紧紧搂住她。   “肖恩……”沸腾的情绪渐渐平息,希莉丝开始为刚才大吼大叫的失态模样羞愧,“我……”   “别难过了,她是她,你是你。”   “……嗯。”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纠葛,所以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你爱你爸爸对吗,那也要尊重他爱的女人,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好的地方,你不要学就是了。我希望你们的关系能修复,不过现在还操之过急,先顾好你的心情再说。”   “嗯。”希莉丝抬起头,露出了些许笑意。肖恩也回以安心的笑容,视线落在她的发上又转为痛心,伸手打理:“唉,这么漂亮的头发,你下手也太狠了。”切口整齐,端的是干脆利索,足见她当时的决心。希莉丝红着脸嗫嚅:“那时候头脑发热,什么也不想就——”   “没关系,再留长就好了,这样也满可爱的。”   “嗯。”希莉丝再次依恋地偎进他的怀抱。   “呐,走吧,再不回去,大家要担心死了。”   “好。”希莉丝一笑,和他相携走远。   不远处的走廊,帕西斯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直到脚步声远去,嘴角勾起落寞的笑痕。   时不再来,物是人非,如今你重视的对象是你的伴侣,你口中的大家也不再是我们。   银发青年站直身体,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第三百九十七章 音乐之都(六)   开演的前一刻,东城城主终于得以坐下来歇口气,倒杯酒慰劳自己,不想才喝第一口,就被冷不防冒出的熟人吓得差点喷出来:“师父!?”怎么回事!他不是说不来吗?   “哟,徒弟。”帕西斯笑嘻嘻地举起一只手,目光定在他手上的杯子,“有好酒也不通知我一声,太没义气了。”   “说什么呢,我还特地寄请柬给你,是你自己不赏脸。”罗兰叹息着将整瓶酒丢给他,换了个闲散的坐姿,“说吧,为什么突然想来了?”   “我父亲来了。”   “……”   尽管自制力深厚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罗兰还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得露出张口结舌的蠢相;一旁的艾德娜更踉跄了一下,险些匍匐在地。把他们俩的反应当成下酒菜,帕西斯好整以暇地品尝佳酿。   拉回惊飞的神智组装完毕,罗兰面无表情地道:“是哪位老人家?我去拜见。”   “不是老人家啦。”帕西斯坐没坐相地搭着椅背,下颚枕在手肘上,“他死时才28岁好像,在冥界的时光不算。就是那个冒充维烈,把头发染成黑色的家伙。”罗兰倒抽一口凉气:“是他!?难怪我觉得眼熟。这么说,是有人召唤他?”   “对,那个好事的维烈!”帕西斯咬牙切齿。敏锐地听出他语气有异,罗兰试探地问道:“你,讨厌你父亲?”   帕西斯定了定神,审视自己的内心:“嗯…小时侯是很讨厌,不,恨死了,认为他配不上妈妈,后来回头想想,当初也不是他自己愿意死,害我们变成孤儿寡母就不是他的责任。不过,还是看他很不顺眼。”   “哦,那么知道他离开冥界的原因吗?”因为麾下有死灵法师,罗兰对降灵术略有耳闻。如果不是对人世有强烈的执念,亡灵不会回应施法者的召唤。   “哼,肯定是来见我了。想得美,我才不让他见。”帕西斯嘴上说得强硬,心里却着实希望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的近况,因此也更加愤懑,“罗兰,做好心理准备,我要杀他个下马威,到时把耳朵塞起来。”   “喂。”哪有这么不给面子的,当着主人的面说要砸场!   “安啦,我会弹首曲子给大家压惊,让他们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还快活得不得了。”   “嗯哼。”这还差不多。   帕西斯一口气喝掉半瓶酒,笑眯眯地道:“我就坐你这儿欣赏音乐吧。放心,不是用这个模样。”语毕,他戴上幻象手镯,身形一转变成一个千娇百媚的丰满女郎,在艾德娜呆愕的注视下依近罗兰,两只柔若无骨的手臂搭上他的肩,吐气如兰地道,“如何,东城城主和他的神秘情妇,这个组合挺轰动吧?”   “师父~~~”罗兰被他气到无力。   ******   伦琴是艺术之都,比起奢侈到俗气的米尔菲拍卖会,过程丰富了许多,布置和演出也颇具匠心,虽然不少王公贵族纯粹是附庸风雅,也看得津津有味。   以大型的协奏曲和交响乐为主,几支知名乐团相继上台,其中沃夫所在的剧团最为出色。杨阳凝神细听了一下,确实无可挑剔,仿佛一件精工雕琢的工艺品。但是在带给感官美妙享受的同时,却无法触及心灵,只停留于表面的感动。   也许过于追求技巧,就会失去那份纯净的本心吧。想起银发圣职者虽不登峰造极,却震撼心扉的琴艺,她眸光转柔,随即增添了一抹深思:这么推测,神官恐怕真的是亚利安族的后代。   营造出优雅的氛围后,高贵的音乐家们纷纷退场,换上富有民族特色的节目。青春活泼的少女穿戴得仿佛花朵的精灵,载歌载舞;精彩的驯兽和妙趣横生的口技和杂耍,令人目不暇接。   气氛达到高.潮,终于轮到万众瞩目的表演赛。甜美动人的歌声,华丽夺目的舞蹈,选手们各逞本领,异彩纷呈。因此,当罗里兰塔平平无奇地行礼,在椅子上坐下以前,都没有引起多少反响。   “加油!加油!”杨阳等人大声鼓劲,俨然拉拉队的架势。罗兰也细细观察,忽而皱眉:奇怪,这种像人人欠了他一百万的神气,我好像在谁脸上看过。不是师父,是……回忆片刻,他脑中灵光一闪。   德修普!乖乖,连抿嘴的弧度也一模一样。   ……巧合吗?心神不宁的猜测在一缕清音下化为乌有。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琴弦,舒缓的曲调宛如小溪缓缓流泻,化为絮云的飘浮,化为初雪的纯净,旋转出奔腾的急流,涤荡出汹涌的浪花,变幻莫测,千回百转,最终归于宁静的大海。   《蓝色梦幻》,水的咏叹调,被亚利安族青年演绎得淋漓尽致,沁人心脾。   曲目结束,场内久久无人做声,心醉神迷,爆发的前一刻,一道耀眼的光束从天而降。   古色古香的七弦琴浮现在罗里兰塔面前,发出愉悦的颤音,纹路细密的原木表面,流转着月光般清凛皎洁的银光。这是传说中魔曲师使用的乐器,此次大赛的奖品之一。   “银月光华……”感慨地看着久别重逢的老友,罗里兰塔放下竖琴,轻轻抚摸它,动作无限温柔,无限怀念,过往的岁月浮上心头,使他克制不住满溢的情感,沉浸在一幅幅鲜明的画面中。   万马奔腾,杀声震天的战场。   铿锵有力的重击,短促急骤的连拍,一曲气势十足的矮人战歌「狮鹫兽之魂」震撼全场,人人热血沸腾,恨不得跳起来发泄满腔的激情。高亢之音不断鸣响,一声盖过一声,壮阔豪情中透出无限苍凉,一如明知生还无望,也一往无前的战士忘我的呐喊。   不知不觉,悲怆的曲调舒缓下来,渗入一丝柔情。仿佛对远方亲人的思念,胞泽战友不需言传的默契,同甘共苦的伴侣相濡以沫的丝丝情怀。慢慢的,旖旎变成了青涩,战鼓远去,杀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飞快变幻的风景,交织着同伴情谊的颠沛岁月。   和煦的夜风,明净的星光,甜美的花香,轻柔的浪漫曲散发出醉人的气息,宛如情人香醇的吻。重新敞开胸怀的吟游诗人拾回了过去的快乐与温情,淡化了仇恨铸就的冷漠。带来这一切的人儿纯真美好,笑容如诗如梦,清澈的眼波是四月天气里比弱柳更美丽的颜色。   正当众人沉醉的时刻,魔术师般的音乐家再次天衣无缝地过渡到抒情曲。炎凉的世态,渗透骨髓的孤独,横遭惨变的悲痛和失去目标的迷惘随着凄清的曲调弥漫开来,如泣如诉,勾起人心深处的回忆。   金鸣震天,远比第一曲战歌更尖锐的高音震散哀伤的气氛,强烈的愤怒滔滔不绝地涌出,生死一线间的张力被慷慨激昂的军乐拉伸到极致,被世人定义为柔弱的亚利安族全体却在死灵王的威胁下表现出不屈的气概。哪怕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也决不抛弃尊严,助纣为虐。近乎全族的牺牲让年方弱冠的少年红了眼凉了心,从此回不去无忧无虑阳光明媚的童年,无声的世界一片黑暗,奏响听不见的弦,控诉命运的不公和残忍,继承族人的遗志,在忍辱负重的复仇之路上艰难前行。   淙淙流水洗去了悲愤和仇恨,喜怒哀乐都在回首间烟消云散,最终还是回到那里,记忆中的那方乐土。有慈和的亲人和温馨的小屋,青山碧水和绿树繁花,与同伴打闹嬉戏的场景一幕幕飘过脑海。轻松活泼的田园曲由急变缓,隐隐有了空宁的趋势。优美的安魂曲犹如母亲温暖的拥抱,温柔地抚慰每一颗受创的心灵,为整首绮丽万千的乐章划下完美的句点。   掌声如雷。   不仅观众,选手们也由衷地鼓掌赞颂这位无一不精,技艺超群的乐师,心悦诚服。甚至没人质疑银月光华为什么会跑到他手里,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赢了,赢了。”昭霆喜极而泣。余人也互相拥抱,欢欣鼓舞。   赢不了。手指顿在琴弦上,帕西斯神色复杂地注视下方的父亲,听狮鹫兽之魂时他就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无关天赋,是成长环境的缘故。虽然有莉拉这个启蒙老师,但他毕竟没受过正统的音乐教育,而且很多技巧莉拉也不会,一心往魔曲方面发展又使他疏于平常曲目的练习。   不过……银发青年眼神一冷,嘴角泛起如冰的微笑:有一首曲子我是必胜无疑。   被称为亡者挽歌的冥殿奏鸣曲。   透明的细弦迸出黑色的火花,一声尖锐至极的长音贯穿整个音乐堂,宛如万鬼的嚎哭,撕裂五脏六腑,超越感官所能忍受的极限。除了极少数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一刹那被震晕。   罗里兰塔一颤,惊喜地抬头,却没有看到想见的人。意会儿子是在挑战,只有赢了才让见尊容,他微微一笑,调弦准备迎战。   忽高忽低的调子难以置信的奇诡艳丽,勾魂夺魄的动听,如毒.药附骨蚀心。引诱生者的魅之曲,亡灵的恶意隐藏在甜美的笑容下,锐利的獠牙被华裳掩盖。   再不反击,会被撕裂。罗里兰塔冷静地判断出,拨了几个清亮的音,准确地撕开伪装。   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了他。   悲伤、痛苦、愤怒、憎恨……激烈的情感汇聚成巨大的漩涡,连拥有坚定心志的亚利安族青年也抵抗不住,被卷入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这孩子的心会是这么深这么冷的绝望?   震惊和疑惑使罗里兰塔失去了先机,只能采取被动的守势。灵巧的音符躲避着亡灵们的爪牙,越拔越高,飞向云霄,欲冲破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囚笼。   砰!抵达出口的前一刻,银月光华的最高弦,生生震断!   没有慌乱,罗里兰塔只是淡淡把半截断弦拨开,曲调一变,呼应着沉重的奏鸣曲一降再降,试图与之调和。然而,再低的旋律也无法同调,深渊底部响起冰冷的嘲笑,次高音弦和渐次高音弦接连崩断,堪比神器的七弦琴顷刻间只剩四根弦。   深埋的伤口无药可救,封闭的心拒绝治疗。   蔚蓝如海的双眼笼上深深的阴霾。即使在家破人亡的时候,他也没感受到这么深刻的绝望,这孩子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   一分神,对方的优势大增,千年囚禁的怨愤如山压下,罗里兰塔全身剧震,脸色惨白。若非这个身体是陶土制成,他此刻已大口吐血,颓然倒下。饶是如此,灵魂也受到剧烈震荡。   生平头一次,软垂的手奏不响琴弦,铮铮铮三声,低音弦、最低音弦和渐中音弦一齐断裂。   发出胜利笑声的亡灵抓住他,把他拖往深渊。无力反抗地下坠,神智逐渐模糊。   厌倦,无边无际的厌倦包围住他,疲惫得不想睁眼,只想长睡不起。   突然,食指一痛,罗里兰塔眨眨眼,定睛看去,原来是断弦划破了指尖。疼痛刺激了他的记忆,幼年学艺的情景清晰浮现。   「不能放弃,放弃你就永远学不会。」   不能放弃……   波澜壮阔的奏鸣曲在耳边缭绕,他看到无边地狱的人间,白骨累累的大地和尸横遍野的城池,还有染血的汪洋。   冥神统治了一切,但是,心中一棵希望的种子悄悄发芽。   七弦琴到了极限,只剩最后一根弦,中音弦。沉吟了一下,罗里兰塔眼底浮起决心,动指拨弦。   奇迹出现了。仅存的中音弦竟发出七个音阶,音色之美超越了世间任何一把乐器。   他不再破坏黑暗的囚笼,也不再刻意接近冰封的心灵,个人的心结只能自己解开,也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空白的相处更划下深不见底的鸿沟。他能做的,只有用音乐播撒暖意,留下一颗小小的火种,让那个孩子日后回想起来,会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漫天花瓣纷纷落下,纯净的白光融化了死神的镰刀,将安详的弥撒播向每个角落。   两首风格迥异的乐曲汇聚在一起,竟合奏出超过所有音乐的华美篇章。   帕西斯和罗里兰塔都陶醉在酣畅淋漓的演奏中,遗忘了身外的一切。这是个只有音乐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是他们任意挥洒的音符。   终于,两首曲子同时走到尾声。默契地,节奏越来越缓。   功成身退的银月光华从最后一根弦断成两半,抱着老朋友,罗里兰塔深深感叹。悼念良久,他摇晃着站起,踉跄了几步,有所感应地转过头。   右手扶琴的青年站在舞台一角,雪色衣摆在灯光下如水波微荡,披泻而下的银丝仿佛月光的匹练,皎洁而秀丽的容貌清晰地印出那人的影子。   ******   一前一后来到走廊,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没有感人的父子重逢,也没有催人泪下的拥抱和告白,父亲的表情还是一百零一号,儿子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桀骜不驯。   “你要顶着那头黑炭到什么时候?”帕西斯一开口就是讽刺。罗里兰塔也不介意,轻轻摇了摇头,乌木般的发丝荡漾开来,从根部退去颜色,晶莹剔透,摇曳出千年的流焕,衬得那张俊逸的脸庞更为出尘淡雅,宛如圣画中的神祇。   哼,小白脸。帕西斯不是滋味地轻哼,认定母亲是被这张脸欺骗,却没想到自己也是被归于小白脸的范围。   “你讨厌我。”罗里兰塔这句话并不是疑问。被这么直白地指出,帕西斯反而有点尴尬,干脆挑明:“不到这个程度,不过别指望我叫你一声爸爸。”   压抑心中的酸涩,罗里兰塔沉着地颔首:“我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这是当然的。”   帕西斯忽然不好受起来,他是被留下来的一方,焉知死者的心情。如果看得见又无能为力,那会是怎样的煎熬?   “我问你,你会瞧不起妈妈吗?”   “什么?”罗里兰塔一愣。帕西斯深深看进他的眼底,提高嗓门:“也许妈妈没告诉你,后来她做的是什么营生,但我要让你知道,她是用卖身……”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罗里兰塔打断,第一次露出鲜明的表情,蓝眸被怒火烧得通红,“不能保护她,是我的错!我疼她爱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瞧不起她!告诉你,我是重罪犯,因为我把曾经染指她的人都杀了,即使被冥王责罚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不后悔!”   听的还算满意,帕西斯在心里给他打了个及格的分数,缓和了态度:“她好吗?”   “很好。”敏锐地看出他的变化,罗里兰塔心下稍慰,脸上的线条回到原本的漠然,“很挂念你。”帕西斯垂下眼,一时无语。   “你的生命应该早就到头了,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我还回得去么?内心涨满苦涩的自嘲,帕西斯却浮起带着透明感的微笑:“快了,我很快就能和你们团聚。”罗里兰塔点点头,也露出些许笑意:“冥王说,你意外成为协调神的神体,要期满才能自由,我们就数着手指头盼那一天。”   原来……帕西斯目瞪口呆,险些喷笑出声:哈!好样的!那群撒谎不打草稿的神!   “帕尔?”   “没什么。”收起情绪波动,帕西斯心想:这样也好,有了千年的平静,将来的事就留给冥王去头痛……不,不行,他不能让莉拉伤心。   可是帕西斯没有发觉,他从来不敢向冥王,或者其他神明亮出他凝练了千年的剑气,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时,罗里兰塔呻.吟了一声,抱住上身,“抱歉,我好像非回去不可了。”帕西斯猝不及防地惊呼:“为什么?”   “因为这个身体原本是个陶土娃娃,浸了水,又经过刚才的冲击,吃不消了。”   ……维烈那个混蛋,也不用好点的媒介!他到底懂不懂死灵魔法?只能长话短说,帕西斯按捺骂人的冲动,道:“再叫妈妈生一个!”罗里兰塔傻眼:“啊?”   “啊什么啊,你太混了,这么多年都没让妈妈怀孕!”   “可是,我是灵魂,灵魂不能让女人怀孕。”事关男性尊严,罗里兰塔不得不为自己辩白。帕西斯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瞪视他:“那就想办法!叫冥王帮忙!或者再捡一个!”   罗里兰塔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帕西斯的心脏扑通直跳,担心自己的用意被看穿。   但是,不知是时间来不及,还是琢磨不出,罗里兰塔并未质疑,只是平静而坚定地道:“我们的孩子只有你一个。”   碎裂的陶土散落一地,只在现世逗留了短短两天的灵魂返回了冥界。   情不自禁地蹲下来,捡起碎片拼凑,帕西斯施了点小法术让娃娃凝固,却不知道该拿手上的东西怎么办才好,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揶揄的声音:“收起来吧,这是你爸爸啊。”   “罗兰!”   东城城主步伐不稳地走近,全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看到他这个模样,帕西斯脸色大变:“你没晕过去?”   “是啊,你差点害死我了,现在我还觉得脑子里嗡嗡嗡像有蜜蜂在飞。”罗兰按着额角。   “笨蛋!我叫你把耳朵塞上!”帕西斯破口大骂,一步并三步冲上前,关怀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罗兰放下手,由衷地笑了,“也幸好这样,不然就听不到那么精彩的演奏了,你们弹得真好。”帕西斯微微脸红地撇过头:“巧合而已。”   “和解了?”   “……唔。”   “那就收起来吧。”罗兰笑道。帕西斯装出不甘不愿的样子,把父亲曾寄身过的陶偶塞进怀里:“好啦,我回去了,那边还积了一大堆工作没做。”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啊?”帕西斯愕然,对上徒弟寒恻恻的眼神,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摆手道,“哈哈,我这就去收拾,我这就去收拾。”   ******   用一首催眠曲唤醒场内的观众,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一时失神,帕西斯飘然离去。然而,即使他把烂摊子收拾好了,还是有无法弥补的漏洞在。   修好的琴放在椅子上,之后的比赛继续进行,虽然有选手注意到那个笃定夺魁的人不见了,但以为他是回休息室,或是包厢了,没有引起骚动。直到公布结果,工作人员开始找人后,才发现不对。   “罗里兰塔不在!?他没回来啊!”   听到这个消息,杨阳等人万分惊讶。前来迎接的工作人员一呆:“什么罗里兰塔?”   “啊,没有,没什么。”大家赶紧打哈哈,希莉丝连哄带骗地将对方拐出去,其他人手足无措地对看,昭霆第一个叫起来:“他去哪了?”维烈用幽冥印鉴感应了一下,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不在…他不在这个音乐堂里。”   “怎么会这样!”   加林最为镇定:“可能是离开了吧。”在他的认识里,世外高人就应该是这么不取分文地消失。杨阳摇首:“不,他不会连声招呼也不打。”莎莉耶指着桌子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一行青色的发光文字映入众人的眼帘:对不起,身体吃不消了,不得不先走一步——罗里兰塔留。   房间里回荡着死一般的寂静,半晌,被昭霆的呢喃打破:“他就这样走了……”耶拉姆当机立断地道:“维烈,你代他领奖,反正你本来就是真正的‘维烈’!”   “不行!”维烈还没表态,萨芬插口阻止:“音乐会的规矩很严格,不能代为领奖,哪怕是亲人、同伴!”   “我打扮成他的样子呢?”见耶拉姆一脸像是听见噩耗的表情,维烈同情下问道。加林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维烈啊,不是我打击你,这还是行不通。因为领完奖,还要表演一曲。你的琴艺……比起罗里兰塔先生,要差一截。”   无计可施,完完全全的无计可施。面面相觑的众人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绝望。   结果,五千金币还是没有拿到。 第三百九十八章 音乐之都(完)   白忙一场,杨阳等人的心情只能用窝火形容。当追根究底,得出一切都是那个人证的错后,火气更上升为杀气。   “如果不是尼可和菲去告密,那叫沃夫的家伙就不会泼罗里兰塔水,没被泼到水,罗里兰塔的身体就不会吃不消,就会顺利拿到奖金。”   此话出自杀气最浓烈的耶拉姆口中。昭霆在旁边摇旗呐喊,坚决支持,还附加将兄妹俩揍一顿的提议。   杨阳不赞同:“我感觉菲不是这种人,可能是尼可擅做主张。”肖恩也支持她,正当双方争辩时,响起敲门声,离得最近的萨芬赶紧跑去开门。   “艾德娜小姐!”杨阳第一个认出来人。加林父子连忙行礼。身为城主随侍武官兼秘书官,虽然没有政治上的实权,但在社交场合,艾德娜就等同罗兰本身,任何人都必须待以城主的礼节。   “打扰了。”红发侍卫一视同仁地行了个注目礼,嘴角漾着爽朗的笑,“大人叫我来问问你们,那位先生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是。”众人苦笑。艾德娜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这就麻烦了,现在包括陛下在内,有几十位贵客邀请他做自己的专属乐师。大人正出面应付,不过支持不了多久了,他们很快就会杀过来。”闻言,众人的脸色转为青白。   “大人的意思呢,是你们撇清关系,趁乱离开,之后的事交给他和加林先生处理。反正知道内情的人很少,瞎编一通就瞒过去了。至于你们的损失,大人已经派人送到加林先生府上,你们回去后可以问总管拿。毕竟那位先生是你们的同伴,他不告而别,奖金还是他的。”这是看在帕西斯的面子上。   耶拉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把奖金给我们了?”   艾德娜笑道:“不是奖金,奖金是他的,是你们推荐人才的奖励费三千金币,扣除撒谎的罚金一千,共两千。”   冒险家们悻悻而笑,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也难怪,本来一毛钱也没有,突然得到两千金币,管什么名目,统统收了!   “请代我们谢谢他。”耶拉姆诚恳地道,对东城城主充满了好感。杨阳叹道:“我们又欠了罗兰城主一次人情呢。”希莉丝突然叫起来:“不行!尼可兄妹…那两个告密的人还在城里,可能会害事情穿帮!”   “不用担心,沃夫·赫尔曼先生已向大人招供了一切,包括对那位先生的致歉。所以一回头,大人就派人把那两兄妹接出来,打包扔到郊外。你们乘总管准备的马车走后,会在路上碰到他们,到时再好好清算吧。”艾德娜条理清楚地汇报,不掩对主君的敬佩。   杨阳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好…好高的效率,好细致的安排,太强了!   于是,搭着顺风车,揣着鼓鼓的荷包,冒险小队悠哉悠哉地出了城,告别带给他们不少体验的音乐之都。   距离伦琴约莫二十公里的三岔路口,他们见到了人。尼可一脸焦急地围着妹妹转悠,似乎在说服她;而菲咬着下唇,闭着眼不理他。   看到这个阵仗,杨阳松了口气:“果然是尼可擅做主张。”   听到车轮声,尼可紧张地抬头,顿时尖叫了一声,拉着妹妹就要逃跑。菲差点跌了一跤,睁眼瞧见来人,露出又惊又愧的神情,仆倒在地:“维烈先生,维烈先生,对不起!”   “快起来。”魔界宰相温和地扶起她,“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不,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那么颓丧,哥哥就不会为我出气,跑去告密。”菲摇摇头,绽开凄然的笑容,“哥哥已经不辨是非了,都是因为我。”维烈依旧不生气,想起自己当年和玛格蕾特也是这样,由衷笑道:“那你应该庆幸,有这么好的哥哥。”   什么啊,这种感情还有没有天理啊?简直乱来嘛!其他人不以为然,一个比一个摇头摇得猛。   尼可粗暴地分开两人,对妹妹道:“菲,别跟他道歉!我说的都是事实,有哪儿不对了?”菲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愤怒得眼眶含泪:“你给我闪一边去!”尼可捂着脸颊,呆呆退了两步。   “……就像你看到的,有时候我真的受不了他了。”菲擦擦泪水,苦涩地道,“以前还不是这样,自从我变成聋子,受到他人的嘲笑而变得自闭,他就越来越横霸无礼,为了保护我无所不用其极。我看不下去,才拼命学习笛子,想告诉他我还是有用的,不是废人,没想到…这家伙完全想岔了。”   “菲……”尼可挤出虚弱的声音,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杨阳谴责地看了他一眼,转向菲:“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菲淡淡苦笑:“回村子。虽然他是这种人,我还是无法嫌弃他。既然他是因为我吹笛子变成这样,我就不吹笛子了。”尼可惊喜至极:“真的,菲?你真的愿意跟我回去?”   等等,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啊?杨阳等人越听越皱眉,只见菲板着脸道:“干嘛,跟你回去还不好?不要我当新娘了?”尼可欢呼着抱起她:“不,不,我要你,只要你一个!”菲再也板不下脸,回以害羞的微笑。   “喂!你们不是兄妹吗!什么新娘的?”昭霆又是肉麻又是错愕地质问。尼可放下菲,不悦地瞪视她:“我们又不是亲兄妹,是一起长大的孤儿,为了旅行方便才互称兄妹。”   ……原来如此。众人拍拍胸口,让受惊的心脏归位。   杨阳情不自禁地对尼克道:“请你以后多体贴你的妹妹,像吹笛子这件事,你如果早点发现她的真意,就不会一味朝别人挥舞拳头,而是磨练自己的耳力,让菲吹出好听的曲子了。”   “是啊。”维烈也带着自己的感触道,“女孩子需要倾听她的心事,发觉她的真实想法,如果你不及早发现,可能……”尼可的脸色阵红阵青,呸了一声,拖着感激颔首的菲走路。   “什么男人嘛!”莎莉耶朝他的背影跺脚。昭霆也唾弃地比了个拇指向下的粗鲁手势:“差劲!他妹妹看上他真是瞎了眼了!”   杨阳笑着扫视维烈:“你在说自己的经验之谈吗?其实这种话不该由你说,而是应该我来说。”   “咦?”本来维烈的脸色微微发白,听到后面一愣。   “你没发现吗,菲对你有好感,所以尼可把你当成情敌了。”   其他人对这个话题都很感兴趣,围拢过来,希莉丝就兴致勃勃地道:“对哦,维烈长相好,人又温柔,很容易吸引女性。”   “说不定已经吸引了不少人了。”耶拉姆若无其事地接口。昭霆做惊讶貌:“天哪!那会有多少人?他活了N年耶!”莎莉耶击了下掌:“啊,上次和我们一起参加谢神祭的叶尔玛,也说他是她的初恋情人,千里迢迢找他哩。”朱特感兴趣地追问:“什么什么?告诉我,看不出维烈有这么长的风流史。”   维烈被同伴们嘲得窘迫:“怎么会,我又不知道菲的想法,我……”杨阳拍拍他:“这说明你受欢迎,是好事。”   “我不想要这些人喜欢,我只希望一个人回应我的感情。”   笑闹的众人都安静下来,除了不知情的莎莉耶和朱特,余人都不安地面面相觑。   “维烈。”杨阳叹道,“这么长久的时光,你可以忘记她了。”   ******   忘记吗?   半坐在旅馆客房的床上,维烈凝视窗外的风景,心思却飞到遥远的过去。   其实他心里明白,一千年了,他连玛格蕾特的容貌都快要记不清,甚至还不如有时去探望的菲莉西亚清楚,可是有一个根深蒂固的理由,让他死死抱着这份爱情不放。   那是他最后的借口。   只有借用“我是为玛格蕾特复仇”的理由,他才能合理化那样的罪行,屠杀精灵,沉没一个大陆,杀人如麻的行为,维持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良心。   对,我是为玛格复仇,一切都是那帮精灵和那个该死的精灵王不好。   坐在旅馆客房的床上,维烈怔怔出神。   在院子里练习射箭的杨阳抬起头,看到的是个干净洁白如棉褥的青年,清俊的脸庞,整整齐齐扎成一束的黑发,她看不见表象下一切隐晦的心思,那些不为人知的罪恶和丑陋。   所以她只是叹了口气,以为维烈还是念念不忘已故的爱人,心中感动,无法理解魔族公主玛格蕾特为什么会选择精灵王奥佛瑞特而不是这个男子。   但是,虽然同情维烈,但杨阳不认为精灵王有错。那位王者爱上仇人的公主,愿意舍弃王位,和妻子隐居,做得够好了。结果还是落得全族被魔族杀掉,自己也身败名裂死亡的下场,维烈恨谁也没资格恨精灵王,偏偏他时常露出仇恨的表情。   可是杨阳也没法对这位痴情的伙伴说什么,只觉得这段三角恋悲情感人。   她这个年纪,还是满腔少女情梦,对情圣充满好感的年龄。   想起精灵王,杨阳就想起有一次在火凤凰的梦境里看到,和血龙王扎姆卡特对话的蓝发精灵,那一声抚平悲伤的叹息,那慰藉心灵的话语,那张清秀出尘的面容……心一跳,虽然神官说可能是她的记忆和小姆的记忆混淆,可是史列兰的容貌真的很像传说中的精灵。   “杨阳!”   正想得出神,头顶传来呼唤。按照习惯叠好床铺,打理好自己的维烈靠着窗,冲她喊道:“老板叫我,我回去一趟。”   “贝姆特城主?”立刻反应出来“老板”是谁,杨阳好奇地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嗯…不知道,他要我过去,我就去看看。”正好维烈觉得最近在冒险小队待的不太如意,随口告别,“帮我跟大家打声招呼,再见。”   “嗯,再见,快去快回。”杨阳依依不舍地挥手。   维烈一去不回,直到听说他成为了西城宰相,后来接到贝姆特托佣兵公会发来的信件,伙伴们才知道他的下落。   最后的冒险之卷 第三百九十九章 争论   离开伦琴后,经过两天的急驰,一行人进入东城的中部地区。绵延四百多里的帕威廷山脉阻挡了来自北面的寒冷气流,构成一个极为适宜的地理屏障。这就是和南城的凡尔加平原并列为两大平原,有「粮仓」美誉的帕威廷三角。   伊维尔伦第一大河格兰特河咆哮着从巴提亚谷地冲出,沿着广袤的平原西南侧舒展开来,骤增至三、四里宽的河道使她变得平静而驯服,温柔地滋润着整个帕威廷区域。而在更北方,由沉星森林中部穿出的卡拉尔河一直向南,穿越平原中部,与东面蜿蜒而来的涅斯河汇流,最终在沉沦沼泽南部汇入格兰特河。   被三条大河环绕的帕威廷三角美丽而富饶,有着极为发达的农业。而帕威廷山脉垂手可得的丰富矿产和木材资源也极大地刺激着手工业的发展,是东城最大的粮食来源和工业基地。有名的纺织之都德兰,钢铁之都雷坦和金麦城约瑟里都建在这里。而矿区还出产大量的魔晶石,垂涎这种优秀媒介的法师们就在当地最大的都市埃维里沃建起研究院,隐隐有发展成另一个公会的趋势。   杨阳一行到达外围的领地时,正值白昼和夜晚交接的时刻,远远望去,只见珍珠白的尖塔,碧蓝如玉的河水,和岸边仿佛真正的翡翠般嫩绿的树梢,共同沐浴在夕阳的照耀下,就像披了一层金黄羽纱。姑且不论其他,光是伊维尔伦这种水天一色的美景,就是任何城市无法比拟的瑰丽。   在一家名叫「浮云聚散」的旅馆歇了一宿,次日清晨,维烈就被贝姆特召去西城。余人遗憾之余,决定大吃一顿弥补少了一个同伴的失落感。这也是他们每到一个新地方的传统。加上财务状况充裕,等于后勤部长的少年也没有罗嗦。   炖羔羊肉、红酒鸡、橙汁鱼排、焗三色蔬菜、南瓜汤和抹茶奶冻,光看就让人食指大动。不但肖恩和昭霆欢呼雀跃,不好此道的其他人也吃得津津有味。   酒足饭饱后,重掌身体的杨阳本想出去买早报,配着红茶边喝边看,瞥见餐厅角落有报纸架,暗叹东城真有文化气息,兴高采烈地走过去,挑了几张回来,一看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阳?”希莉丝第一个发现她的异常。   “天哪……”压根没听见同伴的呼唤,杨阳盯着纸面呻.吟,左右看了看,冲到角落拿起所有的报纸,对愣住的众人道,“跟我来!”   一头雾水地跟着她来到楼上的客房,看清她所指的头版标题,众人才恍然大悟,发出接二连三的抽气声。   “元帅篡位了!老天!她真敢做!”希莉丝握拳,神色是兴奋而不是惊恐,“太棒了!她果然是我的目标!”余人无言地注视她。耶拉姆双手环胸,沉吟道:“这个国家的政局终于变动了,不知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昭霆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没想到那个独眼女海盗这么狠,简直是异世界的武则天嘛。”   “嗯,她能够把自己的兄长软禁,谋夺他的位子,说明她是个辣手的女性。无论她是否明君,都会有场腥风血雨了。”杨阳赞同。   希莉丝摇头否定:“元帅是个爱民的人,不会牵扯到一般平民。至于那些贵族、保王党的成员,被宰了也是活该。成王败寇,就是这么简单。”   莎莉耶唰啦啦翻看报纸,评价道:“可是她似乎不想让她的侄子继承王位,这么有野心的女人,真的能治理好国家吗?也许会和其他四城起干戈。”   杨阳微微苦笑:“老实说,我理解她为何不让史…诺因城主登基,他太嫩了。”至今她还以为史列兰是诺因,对他中城城主的身份都感到不可思议,更别说国王。希莉丝中肯地道:“太嫩不至于,不够成熟倒是真的。元帅做的对,是应该先让他参政而非主持,慢慢熟悉东境的运作。”   “算了,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耶拉姆下达结论,泼了谈兴正浓的众人一桶冷水。   “未必。”杨阳看向一直没发言的某人,眼神犀利而冷凝,“朱特,你早就知道吧。”   “啊!?”前军人面露诧异。杨阳一手按着腰间的魔法杖,目光灼灼地逼视他:“别装了,我刚刚注意到了,你根本不吃惊,所以你一直在和拉克西丝元帅互相传递消息,对不对?”希莉丝反应最快,闪到她身旁;其他人有样学样,很快划出两块泾渭分明的阵营。   “别这样。”朱特苦笑着举起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我承认和阁下有联系,不过,我没有出卖你们啊。”   杨阳缓和了脸上的线条,却没有解除警备态势:“我明白,这是你的职责,毕竟肖恩的力量太大,你的主人会关注他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你看到了,他为了避免席恩附身,只能待在我的身体里,我只是个中级法师,对你的主子构不成威胁。我们就好聚好散,各走各的,行不行?”   “既然不妨事,让我跟着又有什么关系?”朱特试着打商量。杨阳的脸色沉下来,手指床上的报纸:“如果是今天以前,我会同意,但现在,我不同意!你的主人是个杰出的政治家,肯定对你下了密令,一旦我们投奔其他阵营,或者被别的当权者注意到,就格杀勿论!”昭霆倒抽一口凉气,叫道:“罗兰城主已经注意到我们了啊!”   “没错,所以……”   “你们太天真了。”朱特长叹一声,露出以往不曾表露出的坚毅冷定,军人特有的气质,“你们以为罗兰城主不知道?他就是知道才两次放跑你们。”杨阳动摇了一下,随即稳住,坚定地迎视回去:“那他比你们好,只是让我们隐身幕后,不让其他势力接近我们。”   朱特皱起眉头,一时不知怎么说服她。耶拉姆插口道:“我们只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既不想和罗兰城主扯上关系,也不想和拉克西丝元帅扯上关系,反正是谁也不帮。你可以放心地回去跟你家主子说,别再缠着我们。”   “谁说没关系。”不得已下,朱特指着杨阳的鼻尖,抖出内.幕,“你体内那位,就是罗兰城主的师公,他师父的师父。”   “什么!!!”   尖叫声几乎掀飞屋顶。   肖恩反应极快,一把将杨阳挤进去,抓住朱特的衣领,激动得两手发抖:“是帕尔!是帕尔对不对?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就是帕尔!”   不等朱特回答,莎莉耶大喊:“等等,不对啊,索贝克才是帕尔!如果他是堂堂东城城主的师父,怎么会屈尊降贵,陪我们一起旅行?”   希莉丝沉声道:“不,恐怕是真的。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帕西尔提斯会帮我们摆平索伊拉的后续事情,原以为是巧合,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余人更加瞠目结舌,恍若梦中。肖恩松开手,拔腿往外奔,满脸激动:“我要去见帕尔!罗兰城主应该还在伦琴!”   “他早就回坎塔萨了,这种非常时刻,他哪还有听音乐的闲情。”朱特拦住他,一只手不够,两手齐上才让他停下脚步。肖恩用力挣扎:“那我就去那个什么萨!”   『嗯,去坎塔萨见他吧,肖恩,拜托罗兰城主引见。』杨阳也为他高兴,她知道这段时间宿命的另一半一直在担心徒弟。肖恩咧开灿笑,重重点头:“嗯!罗兰城主那么照顾我们,一定是帕尔的拜托。我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   “那你的女朋友怎么办?”这次朱特没有阻拦,淡淡抛出一句。肖恩错愕地望着他:“啊?”   “希莉丝公主,请劝住他。”朱特朝红发少女使了个眼色,“您应当知道,您和他,都是陛下希望留住的人才。”一刹那,南城公主的眼神变得无比明亮,神色划过一道难以掩饰的激动:“元帅会助我?”   “会。”朱特简短有力地回应。   沉吟片刻,希莉丝上前拉住情人的手,不知为何,肖恩抖了一下。   “肖恩,我支持你去见索贝克。”   “啊,是吗?”肖恩紧绷的心弦一松,绽开笑靥。希莉丝回以明媚的笑容:“你叫他和我们一起旅行,和以前一样。”   “这个…没必要吧?我们留在那儿也是一样。”肖恩强笑,刻意别开眼。因为他从对方眼中看到某种十分熟悉,曾害得他青梅竹马的好友命丧火场的冷光。而牵着他,过去他十分眷恋的小手此刻给他的感觉就像绳索一样,会缠住他,令他窒息。   “怎么一样!我们还要陪阳和昭霆旅行,你不管她们了吗?”   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大,肖恩下意识不想怀疑情人的用心,但是拉锯战的胜负关系到帕西斯,他愧对又遗忘的徒弟,容不得他逃避。   这时,杨阳开口道:『你进去,我来跟她说。』太不像话了,吃定肖恩好欺负是吧,我倒要会会。希莉丝也是,利用谁不行,偏偏利用肖恩!   利用……划过脑海的词语刺痛了肖恩的心。   (不,不行,这是我必须面对的。)谢过她的好意,肖恩凝视情人,一字一字道,“杨阳说随便我,她不强迫我——希莉丝,那天在沙漠,答应你的话是真心的,我会帮助你,铲除你的敌人,但不包括帕尔!还有他的徒弟!而且……如果爱情搀杂了利用,就不是真的爱情了。”   希莉丝眼神骤寒,冷笑着甩开他的手:“利用?原来你是这样看我的。”   “呃?”杨阳和肖恩一齐愣住。   “好吧,我本来想和平解决,既然你不领情,我只好把事情都摊开来了。”希莉丝走到床边,拿起一张报纸扬了扬,这一刻,她彻底褪去流浪佣兵落拓的外表,露出光彩照人的内在,一举一动都散发出吸引人的魅力,“——真正有野心的,是罗兰城主,元帅只是被逼无奈,才发动兵变。”   “胡说!”肖恩怒道,“你没有证据,不要血口喷人!”   “我没有血口喷人!”   希莉丝咬牙,把报纸摇得哗哗作响:“我和元帅认识了十八年,她的为人我最清楚!如果她想反,早就反了!根本不用选在这个时机!而你的徒孙,我打交道的时间也比你长,他是头披着羊皮的狼!不打垮他,他迟早吞并梅迪!就算索贝克,我对他的本质也比你了解!为了你,他冰封了整个索伊拉!同样,为了罗兰·福斯,他可以冰封整个艾斯嘉大陆,甚至全世界!那么为他好,你是不是应该劝他回来,加入我们?还是因为他爱你,他是你的弟子,你就可以坐视他助纣为虐,将人民卷入战火?”   一连串质问问得肖恩哑口无语。昭霆等人屏息,为情势的急转直下惊讶不已。   “口说无凭。”   良久,肖恩出声打破沉默,语气坚定如磐石,“你们和罗兰到底谁对,我会亲自用眼睛确认。现在,什么都不用说了。”   ******   “朱特这个臭尾巴烂尾巴!”   火气十足地走在大街上,昭霆忍不住踢脚边的石子泄愤,自然引来不少注目。和她并行的耶拉姆也沉着脸道:“早该杀了他的,果然出问题了。”   昭霆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讷讷道:“呃——也不用啦,只要赶跑他,或者偷偷扔下他就行了。比如在他的饭里放十斤巴豆,拉得他昏天黑地,用草席一裹丢路边。”耶拉姆哭笑不得,无奈地瞅着她。   按照惯例,他们前往当地的冒险家公会分部打听工作,顺便还清债务。但是肖恩和希莉丝正在冷战,杨阳被牵连在内,朱特是罪魁祸首,莎莉耶作为缓冲剂留在了旅馆,只剩他们俩可以出来办事。   “唉,维烈走得真不巧。”想起可以当和事佬的同伴,昭霆不禁叹息。耶拉姆持乐观态度:“有杨阳在,那两个不会闹太久。”   “我可不这么认为。”昭霆难得正经反驳,而非纯粹的唱反调,“虽然阳一直不说,但我看得出,她对上次在肖恩面前批评索贝克很内疚,又很尊敬罗兰城主,所以这次恐怕铁了心帮索贝克和罗兰城主讲话,而希莉丝也是认真的。”   “那你呢?你相信谁?”耶拉姆反问。昭霆一愣,食指点唇,动作十分可爱,看得少年心脏漏跳一拍。   “我嘛……”她犹豫地道,“直觉上,我相信希莉丝和海盗头子;理智上,我相信罗兰城主和索贝克。”耶拉姆意外地睁大眼:“为什么?”   “感觉,感觉啦。希莉丝不用说了,海盗头子我和她面对面谈过,的确不像武则天。啊,是像武则天,不是武则天——哎呀,就是那种不是野心勃勃的人!很爽快,很明朗,感觉很好。”   耶拉姆点点头表示理解,昭霆这才松了口气,继续往下说:“而罗兰城主,虽然我很喜欢他,很欣赏他,但总感觉他像隔了层雾似的,让人看不清楚在想什么,有没有野心我是看不出来。至于索贝克,我实在没办法下结论。他对肖恩好得没话说,感情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可是对我,对其他人,就不那么真心实意。不过谢神祭时,我感觉他对我和莎莉耶挺好的,我也拿他当朋友看,不希望肖恩和他为敌。”说着,耷拉下脑袋,懊恼之情溢于言表。   “嗯。”耶拉姆宽慰地拍拍她的肩,“总之,事情都是朱特惹出来的,别顺他的意就好。关键是希莉丝,她太想在她妈妈面前争口气,才中了朱特的计,害得肖恩左右为难,杨阳拿不定主意。所以从希莉丝下手,就能雨过天晴了。”昭霆转忧为喜,重重点头:“嗯!”   看她笑得欢,耶拉姆却暗暗叹息,他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牵涉了太多的利害关系。   唉,冒险既要考虑装备、粮食、财物,又要防备怪物、盗贼、突发事件,现在连政治人物都搅和进来,麻烦真是层出不穷。还是以前在村子里好,只需要操心那个酒鬼神官的衣食住行。   耶拉姆心中烦恼,但他和昭霆都没有意识到,因为圣贤者后代的身份,杨阳和昭霆本来就逃不开这个世界的风云变幻。而且从神官绑架两位穿越者开始,一切也不是与他无关了。   正感慨间,迎面走来一对极为眼熟的男女,耶拉姆还没反应过来,昭霆先一步喊道:   “法尔切妮!特亚修!”   “你们……”曾经和还是菜鸟的杨阳、昭霆一起大战双头哭虫的两个冒险家认出他们,女魔法师立刻放开挽着同伴的手,惊喜地迎上前,“已经是二级和一级的冒险家了?太了不起了!不愧是神官大人的高徒!”   “嘿嘿,没什么啦,运气好而已。”昭霆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耶拉姆沉稳地道:“是运气好,我们没有那么强,是因为有厉害的伙伴的缘故。”昭霆瞪目。   法尔切妮扑哧一笑:“那也很棒,有吸引强者的体质。”   “只有你们俩吗?那位黑头发的小姐不在?”特亚修亲切地招呼,言谈比两人印象里稳重许多。耶拉姆答道:“她在旅馆。”法尔切妮察言观色,看出他没有邀请的意思,指着前方道:“再过去一点有个露天饮料店,我们去坐坐如何?”少年少女欣然应允。   “大个子和萨姆呢?怎么没和你们一道?”   一坐下,昭霆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斧战士和盗贼的下落。特亚修把菜单递给她,帮身旁的同伴点了杯酸梅汁,叹道:“肯参军了,为了替他哥哥报仇。萨姆和别人组队了。”听到斧战士的部分,耶拉姆的眼神微微一变。这么听起来,在那场西城侵略中城的战争中,肯的哥哥牺牲了。   “啊,干嘛和别人组队?”昭霆没听出细节,纳闷另一件事,“你们拆伙了?”   特亚修和法尔切妮尴尬地面面相觑,吞吞吐吐地道,“不,是我们…退出了。”昭霆更是惊讶:“为什么?你们又不老!”   “咳,因为我们……”特亚修别过头,法尔切妮红着脸接口:“我们结婚了。”   “呀——恭喜恭喜!”终于恍然大悟,后知后觉的少女连忙祝贺。少年也由衷地道:“希望你们白头到老。”   “谢谢。”夫妻俩同时绽开幸福的笑容。   “那你们这样算是退隐?”想到刚才的心情,耶拉姆涌出一丝羡慕。不料法尔切妮露出羞恼的神色,抬起手肘顶了丈夫一下:“都怪他,我本来不想这么早退休。   ”昭霆不解:“怎么回事?”倒是耶拉姆听出言下之意:“你们有孩子了?”   “啊!你动作好快!”昭霆惊呼。特亚修窘得坐如针毡,低头不语。法尔切妮又顶了他一记,恢复落落大方的态度:“四个月了,我穿着法师袍所以看不出来。本来他要带我回他家,可是他家在北城,冷都冷死了!我说我要回娘家,他就跟了来,现在赶他都不走了。不是我自夸,全大陆啊,没有一个地方比伊维尔伦更和平富饶。”   “嗯。”感染了她的快乐,昭霆和耶拉姆也微笑回应。   两手环着小腹,魔法师的脸上散发出母性的慈和,“我们想让神官大人为孩子取名,因为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这个孩子,打算下个月搭空浮舟过去。”昭霆哇哇大叫:“好贼哦!我也想回村子一趟!”   “哈哈,等你钱攒够了就能回去啦。”特亚修笑了笑,好奇地问道,“对了,你们成为冒险家多久了?过程精不精彩?讲点来听听。”   “嘿,说出来吓死你,我就拣几样……”   漫不经心地听着棕发少女的炫耀,褐发少年的思绪已经不在眼前的话题上,而是飞到那个悠闲朴实,翠谷环绕的村庄;红瓦白墙的神殿;和总是笑容开朗的银发神官。 第四百章 交换   和法尔切妮、特亚修的重逢缓和了冷战的气氛,表面上,冒险家们恢复了和乐融融的关系。但敏锐的魔法师还是嗅出一丝不自然,瞅了个空询问黑发少女:“你们闹矛盾了吗?”   “呃…矛盾也不算,只是一点小小的摩擦。”杨阳含糊以应,不是不信任法尔切妮的人格,而是这件事牵连甚广,根本没办法跟外人说。何况争执的原因之一就是对方的主君,难保不引起愤怒。   “哦。”法尔切妮没有起疑,只是本着前辈的立场由衷劝告,“小摩擦也不可以放着不管,要尽快解决。冒险家之间的协调非常重要,不然有可能在战斗中造成无法挽回的结果。如果不能修复的话,拆伙另找合适的搭档比较保险。”   “我们还没到这地步啦。”肖恩嚷嚷。诧异她口气的突变,法尔切妮眨了眨眼:“没有最好,我只是告诉你这种情况的处理方法——还有,杨阳,你好像变活泼了?”   “呃……”肖恩赶紧闪人,换宿主出来粉饰:“哈哈,我只是一时激动,因为和同伴闹得不太愉快,不是性格有什么变化。”说着,狠踹总是冒冒失失捅娄子的寄宿者。   “哦。”法尔切妮很有点将信将疑。耶拉姆熟练地转移话题:“你们住哪儿?方便的话,过来一起住如何?”   “好啊,我们住「金褛鱼」旅馆,只要把房间退了就行。”特亚修大方地答应。法尔切妮却持不同意见:“还是你们搬过来吧,怎么说这里也是我的母城,理应我招待你们。”昭霆奇道:“对了,法尔切妮你娘家不是在这儿吗,为什么还住旅馆?”   “我娘家不在这儿,在更北边的埃维里沃,有没有兴趣去玩?”   “那个埃什么好玩吗?”   “好玩极了!那里是法师的大本营,有许多不可思议的景象,各式各样的魔法,漂亮的魔法首饰和稀罕的魔道具。”   昭霆很是心动,她对魔法的热爱其实不亚于表姐。杨阳也很感兴趣,想起一事:“法尔切妮,那里可以打造魔道具吗?”法尔切妮转过头:“当然可以,你有原材料?”   “嗯,有人送了我一块。”杨阳迟疑地掏出罗兰赠送的紫莲石,不仅法尔切妮,昭霆等人也好奇地围过来。   “太棒了!”端详片刻,女魔法师发出惊艳的赞叹,“好高级的成色,绝对是顶级的魔法材料!谁送你的?好慷慨!”   “这个……”杨阳心里也很吃惊,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吞吐道,“是一个…朋友。”几个少女的眼里都浮起暧昧之色,法尔切妮尤其露骨:“是男性朋友?”特别加重“男性”两字。   “不是啦!”杨阳尴尬地低吼。这回换昭霆用手肘顶她:“阳你就别害臊了,又不是第一次钓到大鱼。”   “什么什么?什么大鱼?”女性总是对八卦没有抵抗力,连还在火头上的希莉丝也放下隔阂,加入进来。不过昭霆倒没昏头,想起表姐曾因为自己一句调侃,就晕倒加发高烧,当下不敢乱吹,只含糊说有个大人物和杨阳很投契,给了她一个信物,还叫她凭这信物去找他,听得女孩们唏嘘不已。   杨阳松了口气,不禁回忆起魔导国王储的音容笑貌。   『我也要送你礼物!』脑中响起的声音令她回过神。   (干嘛,没事凑什么热闹?)思绪被打断,杨阳有点不高兴。肖恩闷闷地道:『因为,罗兰城主和你只是普通朋友,他都送你东西,我这个宿命的另一半不送好像说不过去。』杨阳莞尔:(傻瓜,你不是送过我一把弓么?)   『啊,对哦,不过那算吗?』   (当然算,我可是好好地保存着。别胡思乱想,还是想想怎么跟希莉丝和解。)   『呜……』   “阳,你傻笑什么呢?”昭霆首先注意到她的异状。法尔切妮的眼神转为关切:“杨阳,你真的不对劲,不会连你也学那种乱七八糟的方法,把人格分裂了?”   杨阳连忙摇头否认:“不是不是,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肖恩,你真是害死我了!   “埃维里沃有那种法师吗?”牢记维烈的警告,耶拉姆慎重地问道。法尔切妮苦笑:“我是没见过,不过确实有,而且…有些不好的传闻。”特亚修大喝:“法妮!”见他神色凝重,余人也不安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因为那是魔法公会内部的消息,特亚修怕我说出去,会受到责罚。”法尔切妮露出真诚的笑容,“不用担心,哪里都会有害群之马,法师又是特别容易走极端的人,但是这些影响不到你们,我保证你们会有一场愉快的旅行,所以,一起去吧?”   杨阳等人面面相觑,觉得盛情难却,而且埃维里沃本来就是他们的行程目标之一,就应允了。   ******   一行人收拾行李,搬到金褛鱼旅馆,恰好赶上吃晚饭时间。特亚修叫了一桌丰盛的菜肴,让十个人吃也绰绰有余。耶拉姆暗暗嘀咕这未免太奢侈了,昭霆却想起特亚修曾说法尔切妮的食量是自己的三倍,怀疑地观察,果然不见她大吃大喝,反而仪态端庄地小口进食,说有多气质就有多气质。   不料,他们每个人都吃饱后,法尔切妮还是一副兴头上的模样,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扫完所有的剩菜,招手对服务生道:“小姐,请再给我一份甜甜圈和香肠甘蓝卷。”   “再一份!”   “再一份!”……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风卷残云,像无底洞一样填,心道:她到底是怎么塞进那么多东西的?怎么看她的身体也装不下啊!   『比我还厉害。』肖恩由衷叹服。   特亚修握住妻子的手,无奈地道:“好了,法妮。”法尔切妮回过神,朝众人绽开依然十分有气质的笑靥:“啊哈哈,不好意思,一高兴就多吃了点。”   杨阳干咳一声,道:“你们的伙食费一定很惊人吧?”   “这倒还好,我们当冒险家时攒了不少积蓄。退休后,法妮还可以从魔法公会领取丰厚的津贴,我也有一块封地,生活不会有什么问题。”回答的是特亚修。   希莉丝讶道:“你是骑士?”在埃特拉,只有龙骑士能够获得封地,连贵族也只是拥有庄园。   “不,我哥哥是龙骑士。但他对这方面的事没兴趣,就把土地过继给我了。”   “他哥哥很有名唷,就是青龙骑士巴曼。”   “耶耶——”杨阳等人一齐惊呼。昭霆激动地瞪视特亚修:“你知不知道,你老哥和神官先生打过架?”这回轮到夫妻俩尖叫:“什么!”   “我是听哥哥说过,他有个很佩服的人,名字叫索莱顿,枪术了得,原来……那人就是神官大人。”特亚修失神地喃喃自语,满脸难以置信。神官铲除双头哭虫时,他和盗贼萨姆已经晕了过去,因此对神官的武艺没有切实的体会,不然有很多片断的线索可以联系起来。   耶拉姆感慨:“这个世界真小。”杨阳和昭霆赞同颔首。   当晚,他们住在夫妻俩招待的高级客房里,度过了安稳的一夜。惟独黑发少女辗转反侧,一时睡不着。   『杨阳,干嘛老翻来覆去的啊?』共用身体也意味着感觉同步,肖恩被折腾得睡意全消,不解地问。杨阳没好气地道:(你还有心情睡,你才是应该烦恼的那个吧。)有这样的师父,索贝克真是不幸。   『我白天一直在想啊,晚上才想休息一下。』   (你想出什么来了?)   『嗯…先不跟希莉丝争,到坎塔萨找罗兰城主,和他当面对质,再由他引见帕尔,问清楚索伊拉的事,向南城道歉,以后好好教育帕尔,完毕。』   (……)杨阳无言了整整半分钟,抱头叹息,(单细胞生物果然是不适合思考的。)肖恩哇哇大叫:『那你说,有什么好办法!』   这倒问闷了杨阳,沉吟片刻,她脑中蓦地灵光一闪,翻身坐起,险险咽下到口的声音:(不对!我们被朱特和希莉丝骗了!)   『啊?』   (你仔细想想,一开始话题是围绕帕西尔提斯是索贝克,你要去见他展开的,可是扯着扯着,就变成罗兰城主是不是有野心上头去。其实他有野心也不奇怪,他才华洋溢,年轻有为,原来的国王又是个昏庸的君主。他想篡位,不能算错。但希莉丝她们给我们制造了一个错觉,好像他有野心就是十恶不赦,连带索贝克也不可饶恕。)   『……对哦。』肖恩茅塞顿开,也心下大痛,因为情人明显对他动用了心机。   杨阳继续分析:(这样一来,拉克西丝元帅的行为也解释得通了。身为王室中人,她肯定不想把祖宗的基业拱手让人,无论罗兰城主多么贤明。两方都没有错,所以希莉丝的选择题是不成立的。)肖恩点了点头:『嗯。』   (可是这么一来,)杨阳叹了口气,(这个局的真正用意,其实是让你去见索贝克,在他和罗兰城主之间制造嫌隙。希莉丝很有手段,可能让你中计,使罗兰城主以为你的叙旧是拉拢,要将索贝克笼络到拉克西丝陛下那边。这么一来,我们甚至有性命之忧。)思前想后,杨阳眉头紧蹙,由衷希望自己是多虑,可是历史已经告诉她,政治家是一种多么心狠手辣的生物。   『……』   (如果我的猜测无误,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这个局是建立在罗兰城主确实有野心的前提上。而且从希莉丝的反应来看,罗兰城主的野心还不止是当上国王这么简单,很有可能是统一全境,成为魔导国真正的王。那么,他就和其他四位城主冲突了,而希莉丝的愿望又是当上南城城主……)   杨阳一言未毕,被厉声打断:『不!我决不和帕尔为敌!』   叹了口气,杨阳烦恼地拉扯刘海:(别说索贝克了,就是罗兰城主,你也不忍心和他站在对立立场。)   肖恩默认,沉重地道:『他是帕尔的徒弟,帕尔一定很重视他。而且,他也是我的徒孙。』   (真难办啊。不过我们也不用太悲观,扎姆卡特…维烈预言今年就会爆发大规模的战争,以希莉丝目前的状态,想插手也无能为力。至于她的母亲,其他城主,只能自己设法保住他们的位子了。)话虽如此,想到中城城主,杨阳还是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下去,(我的意见是,你不要去见索贝克,他已经开始帮助罗兰城主了,你见到他,两句口风一露,加上希莉丝和朱特搅局,我们的下场就危险了。如果索贝克为了我们和罗兰城主反水,他心里也会很不好受。)   肖恩叹息,既为情人的心机,也为这样的局面。希莉丝简直是逼得他无法见帕西斯,这会使他的徒弟陷入两难,也给他们带来杀身之祸。   杨阳同样不好受,对她来说,希莉丝是共历患难的朋友,可是野心一词,就让挚友反目,爱情变质。   (肖恩,我明白你的心情,我也有个非常好的朋友……是我的至交,在王室。我们先等等看吧。索贝克在东城首府的话,我们就不要去,以免引起罗兰城主的怀疑,但是如果他去了别的地方,我们就偷偷联系上他。)   肖恩的心情顿时振奋了许多,重拾欢颜:『好!』   见他开怀,杨阳也微微一笑:(你也要努力想起他,别见了面,还认不出。)   『嗯嗯!』   两人重新睡下。   窗外,月色凄迷。漆黑的夜空中,一轮银月高悬,散发出幽冷的光芒。静谧的房间里,除了炉火发出的劈啪声,熟睡的人们细微的鼾声,再无其他声响。   昏暗的角落,忽然涌出一团流云状的光雾,缓缓聚拢,形成女子娉婷的轮廓。剔透的美貌,莹润的肌肤,仿佛一尊水晶雕琢的娃娃。她撩起宛如月光结晶的白纱长裙,走向最里侧的床铺。   她低下头,一头长长的漆黑卷发流泄而下,目光定在杨阳脸上,蹙起清秀的眉宇,试着触碰她的额头。   同为亡灵的力量产生了呼应,青光闪现。当光芒消失后,黑发少女的形象隐去,换成以不同姿势沉睡的棕发青年。   与这个变化呼应,女子清澈的紫眸浮起浓浓的水雾。   “肖恩师父……”   菲莉西亚的呼唤包含着深不见底的情感,伸出手,握住养父的手,尽管实际上根本触摸不到。   “刚刚,我去见了帕西斯。”   和魔王的身份不同,菲莉西亚就好像一个见到久别重逢的父亲,急于把在外面所受的委屈一吐为快的孩子。   “我抱住他、亲吻他,可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投向虚空的视线摇晃着,“就连告诉他我还活着,还存在着的声音,也传不到他的耳中。”   “我好恨,肖恩师父。每天每天,我都做着过去的梦。你抱着幼小的我在荒野里流浪,和大家一起打打闹闹……那个时候好快乐,每次我都是哭醒过来,因为意识到……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夺去这一切的是众神!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预言,你就不会被东方学舍抓到,继承天杖,参加降魔战争;我们不用管世界如何,开开心心过日子,我也不会是世界之相,被席恩强迫支撑世界树!”   随着越发激动的话语,紫色的双眸流淌出眼泪,语气也充满了恨意:“我好想叫维烈杀光世上的人,我的身体就不用在世界树里,见到帕西斯,见到你。”   垂眸,触及床上的人时又恢复原本的依恋孺慕,和一抹深深的困惑:“肖恩师父,维烈不是已经带你找到宿命的另一半,为什么记忆还没解开?”   说着,菲莉西亚满心不解,千年来,部下就是说冥王所下的记忆封印解不开,肖恩也不愿意回想,只能找到一个宿命的另一半,帮助他想起来。带着镜子里的肖恩到处寻找。可是她等啊等,等到了帕西斯从迷雾森林出来,却没有等到养父。   “快点想起来吧,肖恩师父,想起一切。”   俯下身,在养父的前额印下一吻,菲莉西亚和来时一样,静悄悄地消失了踪影。   ******   “啊——”   第二天一早,一声惊吓的叫声打破黎明。   “阳…肖恩!?”最先跳起来的希莉丝看到呆坐在床上的情人,发出意外的低呼。跟着爬起的昭霆揉揉眼,叫道:“怎么是你!阳呢?”却见对方缓缓转过头,露出以往从来没有过的,尴尬中带着腼腆的表情:“不是肖恩,是我。”   “啊!?”连同最后起床的莎莉耶,三个女孩都愣住了。   “我是杨阳,不是肖恩!”黑发少女用力拍打胸膛,接着瞪视大了一号的手,一脸欲哭无泪。这就是她刚才尖叫的原因了,试想哪个正常的女性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男人还能无动于衷?不亚于她,正牌的肖恩也是满心困惑,惶乱无措。   希莉丝回过神,慌张地问道:“那、那肖恩呢?”杨阳叹了口长气:“在里面,大呼小叫,声明他没有用任何诸如拟态术之类的法术。”莎莉耶不解:“那为什么会这样?”杨阳翻了个白眼:“你问我,我问谁。”她已经烦躁得快疯了,口气就很不好。   “真的是阳?”昭霆将信将疑,走过来捏表姐的脸,“我来试试。”杨阳一言不发,劈头就是一个暴栗。被打倒在地的昭霆喃喃道:“是阳……”肖恩不会打她。   “他还能出来么?”希莉丝问了个有建设性的问题,受她感染,杨阳也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可以,先起来的就是他,那时还没觉得异样,我被拖出来才发现不对……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唔~~~听肖恩的声音这么理智地说话真别扭。   “现在我担心的问题是——”杨阳双手握拳,从咬牙切齿转为歇斯底里的高喊,“我要怎么洗澡?总不见得要我去洗男人的那个吧!”三个女孩脸红地对视,半晌,希莉丝小声道:“让肖恩自己洗……”   “这个身体是我的啊!虽然外表是男的!你…你要一个男人帮我洗?”   静默。像山那么高,海那么深的静默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更糟糕的是,房门也在这个时刻被敲响:“杨阳,出什么事了?发出那么大的叫声!”   “不对,那不是杨阳的声音,是男人!你让开,我来教训这个登徒子!”   “法妮……”   嘈杂声中,一手凝聚着火元素的法尔切妮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被及时赶到的耶拉姆拦住:“等等,他是我们的同伴!”   “耶拉姆,我是杨阳。”黑发少女颓丧地掩住脸:呜呜~~连师兄也认不出她了。闻言,褐发少年和前军人目瞪口呆,夫妻俩的下巴则滑落到地。   *******   【后记】   维烈有可以让人听见亡灵声音的道具,却不给自家魔王,又足足一千年带着肖恩往古代遗迹钻,那里除了死人骨头哪来的活人,而肖恩基本上都躲在镜子里不出来,这样能碰到所谓宿命的另一半也是见鬼了。   所以实在是肖恩父女太好骗。 第四百零一章 奇鲁镇   “原来如此。”   听完事情的始末,四人才恍然大悟。法尔切妮露出不豫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你未免太见外了。”   杨阳两手直摇,诚恳地道:“不是的,我不是不信任你们,而是肖恩的身份……太微妙。虽然是生灵,他毕竟也是幽灵,一般人对死者都很恐惧,加上我和他的关系很难说清楚,可能会被误认为是死灵法师。”   “嗯,难怪你这么谨慎。”法尔切妮神色顿和,拍拍她的手背,“不过我城对死灵法师不像别的城那么排斥,还有人公开研究,你不用担心。”特亚修道:“法妮,你帮她看看是怎么回事吧,这个样子实在别扭。”女法师点点头,吟唱起咒文,连用几个侦测和解咒的魔法,毫无作用,困惑地皱起眉头。   “怎么样?”尽管看表情就知道不乐观,杨阳还是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奇怪,我没有感到任何魔力的波动,不像是中了咒术。当然,也有可能是施法的人比我强,我感觉不出来。但是我猜想…只是猜想,也许你体内那位和你融合得太彻底了,才会在外貌上呈现变化。”   “那我出来!”肖恩突然大喊,吓了众人一跳。然后就看到他“嗯~嗯~”地憋了半天,沮丧地垂下肩膀:“不行,出不来……”   “肖恩。”希莉丝安慰地伸出手,被法尔切妮抢先一步,捧起肖恩的脸:“是个好小伙子呢,刚刚是逗你的,哪有那种事啊。别担心,姐姐会想办法。”说着,亲热地拍了拍,看得希莉丝醋缸打翻,特亚修一脸妒意。   “呃——”棕发青年不自在地动了动,讷讷道,“什么办法?”女法师意犹未尽地捏了捏,在丈夫发作以前缩回手,恢复正色:“我认识几位对亡灵有研究的高段法师,我们即刻启程,前往埃维里沃吧。”   ******   由于法尔切妮有四个月的身孕,一行人是坐马车上路。但是法尔切妮的娘家为夫妻俩准备的是一辆不大的四轮马车,踢开特亚修后,也只能勉强塞五个人进去,让四位女性和现在不知是男是女的杨阳占据,剩下的男性们骑马。   “好不习惯。”局促地把两手放在膝上,杨阳发出第N次叹息。坐在她旁边的法尔切妮笑道:“有什么关系,这个模样挺帅啊。”   两人斜对面的希莉丝扁嘴不吭声,虽然明知眼前的人不是肖恩,看到其他女人和“他”坐一起还是不舒坦。但她的身材比法尔切妮和肖恩都纤瘦一点,就和昭霆、莎莉耶挤一张凳子。   “实在不习惯的话,叫肖恩出来好啦。”昭霆大咧咧地道。杨阳摇头:“他说为了避免出问题,在离开埃维里沃前都不出来。”莎莉耶竖起食指:“那你要注意别露出女生的习惯,不然看起来会很怪。”   “我平常很娘娘腔吗?”   “没有!”昭霆四人异口同声,特别是希莉丝,叫得最响。当初她误会杨阳是男生并强吻她,就是因为她的外貌和举止都非常男性化的缘故。   “这不就得了。”杨阳微笑,看得昭霆、希莉丝和莎莉耶心下悚然:尽管没有脂粉气,但是肖恩的脸露出这么温文尔雅的笑容……   “啊,到埃维里沃还有起码三天的车程,就这么干坐着很无聊,我临走的时候托服务生买了两包茶叶和一些点心,我们来开个茶会如何?”心思细腻的杨阳提出让三人更加冒冷汗的建议。不清楚肖恩为人的法尔切妮第一个响应:“好啊!你想的真周到,比我细心多了,难怪特亚修老是说我粗枝大叶。”   “没有啦,只是我喜欢喝茶,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   杨阳最爱喝的本来是红茶,但东城以药用的香草茶居多,红茶价钱贵,她就退而求次。反正神官除了酒只喝香草茶,在神殿她就学会泡,现在拿出来现,也有模有样。   弥漫着茶香和甜点芬芳的狭小空间内,五个女性轻松地谈天,不时传出几声大笑,可怜男士们顶着冷风策马奔驰。不过吃午饭时,他们也结结实实享用了一顿耶拉姆亲手整治的烤肉大餐。   奇鲁镇是沙夫尔领最靠近埃维里沃大道的歇脚地,以前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小镇,自从埃维里沃大道建通后,运载着各种布匹、粮食、矿物、珠宝、药材和茶叶等货物的商队来来往往,旅馆店铺如雨后春笋般接连开张。大大小小的佣兵团,千奇百怪的冒险家和形形色.色的异族都可以在这里见到踪影。虽然眼花缭乱的程度还不及前面的埃维里沃,也令人目不暇接。   考虑到一连几天都是在农舍借宿,众人决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赶往目的地。   马车停在一家名叫「黑色惊悚」的旅馆前,法尔切妮当先跑进去,冲柜台喊道:“寇德叔叔,我回来了!”   “哟,这不是法妮吗,你不是去南边度蜜月了,这么快就回来了。”脸上有道一字疤的魁梧男子放下手中擦着的餐盘,亲热地招呼。   杨阳习惯性地观察四周,意外用餐时间客人竟然不多,可能是旅馆的名字太吓人的关系。干净的大厅里只有三三两两的男女在走动,值得注意的是角落里两个裹斗篷的男子,似乎是法师,其中一人朝法尔切妮投以轻蔑的目光。   “因为碰到以前的朋友。”法尔切妮一扯杨阳,“我来介绍,这位是杨阳,弓箭手兼魔法师,你也可以叫她肖恩。”寇德一怔:“呃…啊?”不等他回过神,昭霆等人也自我介绍。   这回,杨阳感到那个魔法师又不屑地看着自己,猜想是职业的原因。一般兼职法师都被认为是半桶水;至于法尔切妮,对方大概嫌弃她言行不够端庄,有辱法师的高深形象。   察觉寇德打量的视线,杨阳礼貌地行了个学徒的礼节:“你好,寇德先生。”   “呵呵,和法妮不同,是个稳重的孩子呢。”寇德笑了,眼神新奇而玩味,“看你的打扮,既不像法师,也不像弓箭手。”   杨阳尴尬地搔搔头,她现在是肖恩的模样,套不进护胸,斗篷又太短,只好一身褚色长衣的本色扮相,肩背基里亚斯之弓,腰间别着法杖。   嗤!角落传出一声轻笑,众人转过头,除了杨阳,没人分辨出是谁笑的。   昭霆皱起眉头:“真讨厌。”莎莉耶小声附和:“就是,阴阳怪气的。”朱特宽宏得多:“似乎这才是正统的法师。”   “那个紫袍的人很厉害,别盯着他们看。”希莉丝警告,白魔法师对魔力的感知比普通法师敏锐,一进门,她就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压力。   “这家店经常有这样的人物。”法尔切妮没放在心上,转向老板,“我说寇德叔叔,你真应该装修一下,免得这里变成龙蛇混杂的黑店。”寇德轻轻敲了她一记:“用不着你瞎操心,我的店保持这样最好,省得客人太多,忙不过来。”说着,对特亚修道:“带你老婆上楼去,还是原来那间,你们带来的小朋友住隔壁两个大房间。”特亚修道了声谢,揽着妻子走向楼梯。   放好行李,打开窗户通风,女孩们不约而同地拿出换洗衣服,然后定在门口。   “呃,阳,你是不是…等一下再去比较好?”昭霆建议,刚刚在走廊上就有人对房间的分配瞠目结舌,万一浴室里有人,那可出大乱子了。莎莉耶和希莉丝也用爱莫能助的眼光凝视可怜的同伴。   呜呜呜~~~杨阳一脸哀怨。希莉丝不忍心地拍拍她的肩:“或者我们叫人抬一桶进来?还是你委屈一下,就擦擦澡算了?”   “……我洗。”杨阳咬牙,豁出去了。三天没洗澡,她已经浑身不对劲,再也顾不得矜持。   宛如晴天霹雳,肖恩当场傻眼。昭霆三人面红耳赤,更同情地瞥了她一眼,嗫嚅道:“那…那我们叫人抬水。”   『杨阳……杨阳……』澡盆抬进来后,肖恩急得团团转。杨阳的尴尬不亚于他,红着脸解下弓箭:“干嘛,你不是挺大方的,上次还想用我的身体在湖里洗澡。”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肖恩害臊地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身上有疤啊,很难看的,你不要看。』杨阳差点跌倒:“你你……我没话说了。”这家伙根本不知道羞耻为何物!   当事人都不介意被看光光了,她还扭捏个什么劲?这么想,脸上的血色消退大半,杨阳动作堪称自然地拉下头绳,一头微卷的棕色长发倾泄而下,直垂至腰。她好奇地捻起一束:“你的头发完全没有分岔呢,留这么长真不容易。”肖恩奇道:『留得长会分岔吗?』   “一般都会。”   『哦。』   聊天让杨阳更加放松,解开上衣的扣子,惊讶地睁大眼:“真的好多疤!你怎么会搞成这样?”肖恩闷闷地道:『不知道,这一段我还没想起来,说了不好看嘛……』   “没关系啦,你的身材和皮肤都很好。”到目前为止都非常顺利,但是脱到长裤时,杨阳又僵住了,羞涩重新涌上来。   肖恩不解地问道:『杨阳?』他上半身的疤和下半身的应该差不多数量,上半身不介意,下半身她介意个啥啊?   深吸一口气,杨阳用最快速度脱光衣服,爬进澡盆。   不怕不怕!轩风收藏的猛男海报她也不是没拜见过,就连真人——她叔叔杨唯和王储诺因的裸体她也不小心瞄过一眼,不就是多了个东东,没什么大不了的!   温度恰到好处,热水柔和地包裹住她,杨阳长长舒了口气,放松下来,靠着桶沿。   『果然泡澡很舒服呢。』   “你不要说话啦!”   『为什么?』肖恩莫名其妙。杨阳呵斥:“因为你一说话,我感觉好像被男人偷窥一样。”肖恩指着自己:『可是,这是我的形象,被看光的也是我啊。』杨阳无言以对,半晌,抚额叹息:“算了,你想说就说吧。”   这时,她想起来,看光了肖恩,不也等于看光了他双胞胎哥哥席恩!脸顿时火辣辣地烧起来,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惊悚感。   虽然她也不是没在梦里看过小时候的席恩,但都是零星瞄到,不能和看到全部身体相比,尤其联想到,既然是双胞胎兄弟,会不会连那个部位也一样……   黑发少女脸红得快爆炸,不敢再想下去,更不敢往下看,即使她其实已经看得很清楚,胡乱抹了一通,就匆匆过水擦干,再次以光速穿回衣服。   昭霆等人焦急地等在门口,听到开门声,一致转过头。只见同伴盖着毛巾,面色酡红地露出脸:“我洗好了。”   耶拉姆搭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跨过这关就好。”   “……” 第四百零二章 元素守恒   解决了清洁问题,杨阳泡了壶茶,坐在床上,欣赏窗外的风景。   黄昏的小镇依然十分热闹,下田的村民和结束一天探险的冒险家三五成群地走着,最远处是扛着工具的矿工。奇鲁镇附近有个魔晶石的矿区,也是这里会出现法师的原因。当地的市场可以收购便宜的原石,甚至有法师用驱赶魔兽免费换取报酬。   突然,一声惨叫远远传来,原本次序井然的矿工队伍混乱起来,撒腿往这边跑,没多久从山那边窜出一大群灰影。杨阳揉揉眼,看出那是外形似狼,有着壮硕躯体和尖牙利爪的魔兽。   “岩狼!”   “什么岩狼?”正在玩抓鬼的昭霆和莎莉耶投来茫然的目光。   “你说有岩狼跑出来了?”希莉丝站起身,把保养到一半的武器插回剑鞘,却不是很紧张,“岩狼不算厉害的魔兽,怕火,几个炎系法师就搞得定。”她却不想到一般的市镇哪来的法师,真叫奇鲁镇靠近魔晶石矿区,有冒险家和法师驻扎。   “而且岩狼速度不快,战士能甩掉它们。”希莉丝慢悠悠地走到窗前。   “不是啊,它们跑得很快,矿工跑不过,还好有冒险家回头帮忙了。”杨阳趴在窗台上朝外面张望,惊呼出声,“啊!已经袭击了一个矿工!”肖恩更急:『岩狼防御高,应该派两个跑得快的牵制,退回城墙后面射火箭!』因为矿区时常出现魔兽,奇鲁镇周围建了防卫用的土墙。   昭霆和莎莉耶不甘寂寞地往缝隙里挤,想看到一点精彩的打斗镜头,看到的却是个一条腿被咬断,血流如注的矿工被同伴架着走的情景,脸色发白。   “我就是炎系法师,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杨阳也看得心惊肉跳,吟唱「风翔」的咒文,飞出窗子。   同时离开旅馆的还有法尔切妮和那个用白眼看人的法师,这倒让杨阳有点意外,原来他竟是个热心的人。   “杨阳,肖恩,小心啊!”顾虑丈夫担忧的大喊,法尔切妮没有冒冒失失地施法或跑步,抬起头嘱咐。杨阳回她一个没问题的手势,向战场飞去;也会风系魔法的希莉丝和耶拉姆跟在后面。   十来个冒险家已经和岩狼打成一团,聚在土墙上的法师没法出手,只好偶尔丢些小火球骚扰。这种魔兽虽然不够敏捷,但皮实力气大,普通的战士根本不是对手,不一会儿就出现了重伤者。   “该死!”肖恩展开风翼,召唤出炎剑,每一剑都有效地切开了岩狼的队型,让冒险家们能够互相支援,不再各自为战;并抽空用左手操纵风卷,将伤者轻柔地送出去。操纵元素的精强细腻,让杨阳赞叹不已,不愧是传说中能够将魔法运用得出神入化的萨桑之子。   “火柱术!”   “哇啊!”肖恩突然感到不自然凝聚的火元素,只见前面一道拔地而起的炎柱将两头魔兽轰个正着,当场化为了焦碳。热浪席卷,刘海好像也要烧起来。   “真是的,施法前也不打声招呼。”嘀咕归嘀咕,肖恩对那个释放火柱术,一脸挑衅的法师倒满佩服的。从魔力的凝聚速度,出手的时机,看得出他是个优秀的法师。   有了这样的角色压阵,肖恩也不再出风头,掉头飞回城墙,不料又是一枚火炮打来,虽然也是朝向魔兽,但差一点点就擦到他的肩膀。   “你干嘛啊!”肖恩怒道:刚刚还可以解释成不小心,这次分明有故意的成分!   “你才干嘛,明明是弓箭手,拿着把怪刀瞎砍什么。”   “要你管!”肖恩不是吃哑巴亏的人,当下蛮横脾气发作,一连串火炮砸在对方布下的结界上。威力之强,间隔之短令每个法师惊骇地瞪大眼。而且从魔力波动,可以看出这并非借助法器的效果,而是不念咒的施法。   不念咒的施法……还是中级的火炮,这不是顶级火焰法师才有的水平!?   “喂喂。”余人汗颜:这种时刻,他们居然还内讧!   肖恩丢了会儿也消气收手,蓦地脸色一变,甩出风之鞭,卷住一个冒险家的手臂,提了起来。只慢了半秒钟,一对巨大的甲颚伸出地面,四五只闪避不及的岩狼被钳成数段,消失在宛如黑洞的大口中。   “伏地怪!”希莉丝惊呼,“哪个不长眼的矿工惹到它?”这种潜伏在地下的本土怪物相当难对付,刀枪不入,抗魔力又强,但是性情温和,一般不侵犯它的领域,不会主动伤人。   不过也可能是魔兽惊扰了伏地怪。   将那个死里逃生的家伙扔到安全地带,肖恩提高嗓门:“跑!跑回城墙!”那些幸存的冒险家对他十分信任,二话不说扶起受伤的同伴,狂奔逃命。   “冰墓!”   尽管伏地怪不是嗜杀的魔兽,被挑毛了也会攻击周围的生物,肖恩只好选择战斗,大量的冻气从他的掌心涌出,气温骤降,只听得劈啪连响,刚冒出头的伏地怪蒙上一层晶莹的雪白,被牢牢封在冰里。   “水火双属性!”   旅馆「黑色惊悚」的一间贵宾房内,响起震惊的喊声。紫袍老者凑近面前的远见水晶球,皱纹深刻的脸上写满难以置信。他也判断肖恩是顶级火术使,因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除了极少数天生体质排斥的例外,大部分人对玛那精灵都有适性,有人是水,有人是风,双系以上极为少见,就算有也是不冲突的属性,比如火·风,水·地等等。再缩小范围,突破瓶颈学会相反属性的也有,但他们其中一种只能修习到三段以下,绝对高不上去。如果一种到达顶级,另一种还会变得没办法施展。这是所谓的「元素守恒」,创世神定下的规矩。哪怕是特例中的特例,被喻为魔法天才,对水火风雷地五种元素都有极高适性的魔导国王储,作为平衡,他的魔控力爆烂。   但是,肖恩却打破了这个法则。「冰墓」是四段冰系魔法,从一击封住伏地怪的效果,强度起码达到七段,范围也控制得非常完美。   肖恩……难道说!想起在大厅里听到的名字,紫袍法师激动得双手发抖,竭力压下兴奋之情,冷静地从腰包里掏出一把黑色粉末,洒在水晶球上,念出冗长的咒语。   解决了伏地怪,肖恩刚想踩在战利品上摆个Pose,察觉一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正左顾右盼,听到提醒:“小心下面!”   希莉丝和那个炎系法师反应最快,一个「圣光护罩」和一个「火焰之盾」相继丢出。   只见一只丑陋如蟾蜍的脑袋从伏地怪下面的坑洞爬出来,锯齿性的口器喷出淡紫色的毒雾,恶臭扑鼻。   波鲁纳!肖恩吃惊地睁大眼:这种喜欢生活在阴湿地带的高等魔兽为什么会跑出来凑热闹?   不管了,不在三秒内宰了它,这家伙散发出来的瘴气会把方圆百里变成死域,人畜皮肤溃烂而死。   肖恩唤出光牙,瞬间化为闪耀的长.枪,撕裂了魔兽的躯体,顾虑那些带有强烈腐蚀性的肉块,他念诵简短的咒文,一个雷系的「雷神之锤」将魔兽炸得干干净净,再用水系魔法净化。   光牙,确定了。紫袍老者没继续看下去,起身收拾行李。   “呼……累死了。”好不容易搞定,肖恩抹了把汗,揉着运动过度的腰哀哀叫。杨阳扁了他一拳:『笨蛋!是谁说离开埃维里沃前都不出来的啊?』   (情况紧急,最后那个魔兽不解决,奇鲁镇和附近的人都要死。)肖恩神色阴郁,他在大黑暗时代看过被波鲁纳毒死的人的凄惨模样,此时回想起来。   得知波鲁纳的恐怖,杨阳打了个寒噤。的确,《魔兽图鉴》上有许多模样恐怖,杀起人来花样百出的魔兽,只是她以前没亲眼见过。   但她想起了双头哭虫,那是她最初对魔兽的阴影。   “岩狼都不好对付,有人受重伤了。”肖恩转向土墙方向,准备去救人。杨阳嗯了一声,不再责怪友人。   “你为什么又出这么大的风头!”希莉丝和耶拉姆大声怒骂,其他人则是一副迎接英雄的架势。看到那个红袍青年,肖恩用风刃挖出波鲁纳的魔核,递给他:“给你!”   “咦?”瞪着这份送上门的大礼,对方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个火焰之盾不是你放的吗?谢谢你救了我!”棕发青年笑靥灿烂,“我叫肖恩,你呢?”火系法师的脸色变得和他的袍子一样红,讷讷道:“凯鲁。”说着,瞥了希莉丝一眼。   “没关系,她是我的情人,我们之间不用计较这些,而且这个魔核她用不着。”   “那…谢谢你。”凯鲁感激地收下珍贵的礼物,原本倔强的线条软化,目光从敬佩上升为好感。这时,众人身后响起一个老迈的嗓音:“凯鲁。”   “导师!”红袍青年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一身旅行的打扮,“您这是——”   “回去了。”   “……是。”不敢多问,凯鲁立刻跑到他身旁,朝肖恩一行挥挥手,伴着他离去。目送两人的背影,希莉丝拍拍情人的肩,调侃道:“你可真大方。”   “因为他是个好人啊,虽然脾气有点差。”肖恩的语气充满欣赏和友善。杨阳却深深皱眉:那个紫袍老者临走时的眼神,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   连用两个移动术来到奇鲁镇外,凯鲁才问出心里的困惑:“导师,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我们不是要去矿区收集品质好的魔晶石吗?”   “没这个必要了,有更重要的猎物出现。”   “您是说——”凯鲁倒抽一口凉气。老者不悦地睨视他:“你太迟钝了,看到那么明显的特征,还猜不出吗?”凯鲁按捺内心的动摇,恭谨垂首:“请原谅,因为弟子得到波鲁纳的魔核太高兴了,疏忽了观察。”   “咳,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魔法师如果不能克制自身的情感,只会和更好的机会失之交臂。”   “是,多谢导师教诲。”   想起棕发青年的笑容,犹豫半晌,凯鲁终于忍不住问道:“导师,你真的要对他出手吗?他…他毕竟是提拉的英雄啊。”   这回,老者的口吻掺入严厉:“凯鲁,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但是你这个优柔寡断的毛病,总是让我忧心。”凯鲁打了个哆嗦,深深低下头。   比起「丰饶之风」,提拉的事件更令法师们震动。肖恩决计料想不到,他表现出的六系魔法全通的能力,是多么让人垂涎。甚至,被当权者逮住还比落在这些觊觎者手里好得多。因为法师固然是一种必须理性的职业,推动理性的,却是最不理性的疯狂欲念。   “还记得我在第一堂课上对你说的话吗?‘一切都是为了魔法’。所以,为了追求魔法,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   凯鲁的眼神也沉冷下来,宽大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攒起。 第四百零三章 埃维里沃   离开奇鲁镇时,冒险家的心情很沉重,遭到岩狼袭击,有个矿工失去一条腿,还有三个重伤的冒险家,一个都被咬破肚肠,好不容易被希莉丝抢救回来,后来还是因为感染而死。   亲眼目睹受害者,杨阳一行再也无法漠视魔兽的危害。而且让他们失望的,维烈离开,连声招呼都不打。如果不是在报纸上看到,大家都还不知道他一步登天。固然耶拉姆说魔界宰相看不上区区西城宰相的职位,也许只是忙,疏忽了通知他们,但维烈这样的态度还是让人寒心。   他放养的魔兽,又造成了多少家破人亡?   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冒险家们没有亲身体会,就像一段苍白的历史记录一样,但是近在眼前的伤亡,让两个穿越者无法再把魔兽当成一段段移动的经验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当成好玩的打怪,每个背后都是血淋淋的痛苦。   那个矿工,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呢?   东城伊维尔伦的廉政可见一斑,对底层的矿工,城主罗兰都实行了福利制度,工伤有一笔补贴。只是对失去一技之长的矿工,拿到这笔钱,往往最后也是颓废潦倒,穷困而死。   冒险家更惨,冒险家公会的保障还不如罗兰制定的法律,多的是残疾后,积蓄微薄不能冒险,最后过得比贫民还不如的冒险家。好在伊维尔伦鼓励冒险家保护平民,这种情况可以申请退役军人的待遇,只要能证明是为保护民众受伤。   也许这三人没死,已经是一种幸运,但是他们的后半生,肯定伴随着伤病和贫穷。   『侏儒的机械技术非常厉害,听说两千多年前就做出精巧的义肢。可是,他们在人类大统一战争灭亡了。』肖恩痛苦地道。   杨阳叹息了一声,只能从自己的小金库留下了一笔钱,昭霆也是。   在无能为力的心情下,冒险家们再次上路。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7日,杨阳一行来到埃维里沃。   从东城的前身奥斯曼帝国起,这里就是法术研究中心,著名的「魔法师之乡」。保留着许多珍贵的遗迹,最典型的要属古琦大桥和镜塔。前者用现在已经没有的石材「虹彩岩」建造,横跨格兰特河支流,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而行,在阳光下会散发出梦幻般的绚丽虹光,宛如真正的彩虹。后者名副其实,是用一种有魔力隔绝功能的矿物「镜石」砌成的高塔,通体洁白,直入云霄,远看像一束光。   此刻刚过午,桥上来往的车辆很多,往南的以布匹、毛皮、木材和金属加工品居多;而运向北面的货物大都是粮食、茶叶、矿物和小商品。   杨阳探出头,沿着护城河的上游望去,只见远处峰峦叠嶂,大河从山谷中奔涌而出,水势湍急;向东边看,则是无边无际的广袤平原,仿佛玉带般的河流纵横分布,闪烁生辉,直注入地平线的彼端。初春的风吹过整个帕威廷三角,带来微甜的湿润气味。   “真是美丽的景色。”她由衷感叹,当进入城门,更是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哇啊——”   和以前见过的建筑不同,这里的房子都很直,像一块块镂空了的巨石,墙壁上刻着各式各样的浮雕,有动物、有花草、有风景,还有奇特的符文,窗户镶嵌着彩色琉璃,处处彰显出符合「魔法师之乡」的神秘和幻美。   “很棒吧。”法尔切妮露出自豪的笑容,打开另一边的窗子,对丈夫喊道,“特亚修,我们先回家,休息一会儿再出来。”   “好。”   法尔切妮的娘家位于高级住宅区的一角,是一栋朴实的小洋房,前后都有修剪得相当别致的花园。家里只有法尔切妮的母亲米兰夫人和几个女仆居住,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妈!”一个衣着精美气质高贵的中年妇女等在门口,被甫下车的女儿抱了个满怀。   “放手放手,这么撒娇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招呼朋友进去。”嘴上责怪,满眼的爱怜却泄露了真实情感,米兰夫人朝杨阳等人行了个注目礼,视线定在站得毕恭毕敬的青年身上,“辛苦你了,特亚修。”   “哪里,岳母,让你担心了。”   “讨厌啦~~妈,说得我好像是麻烦精似的。”法尔切妮不依地娇嗔。米兰夫人敲敲她:“你不是麻烦精,你是野丫头。”语毕,她面露困惑,又看了众人一眼:“对了,法妮,谁是‘杨阳’啊?我记得你信上说,有个朋友是黑头发,长得挺俊俏的小姐,怎么没看见?”   “呃——”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杨阳苦笑着站出来:“初次见面,夫人,我就是杨阳。”   “……”   不出所料,米兰夫人的眼睛瞬间睁得两倍大。   ******   听完原委后,女主人总算摆脱震惊状态,沉吟道:“这件事,去请教葛温特导师最恰当,不过今天是面粉节,还是别打扰人家休息,等明天吧。”   “对哦,今天是面粉节。”法尔切妮一拍脑袋。昭霆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面粉节?”   “我城的特殊节日,和南城的甜点节有异曲同工之妙。丰年大家会把面粉和吃剩的点心乱扔,荒年当然不会浪费粮食,就做做蛋糕什么。”   “好好玩。”莎莉耶首先拍手响应。米兰夫人惊艳地瞧着她:“好可爱的孩子,这么小就出来旅行了?家里的大人不担心吗?”莎莉耶落寞地垂下眼:“我的爸爸妈妈都去世了。”   “真可怜……来,跟阿姨去试穿漂亮衣服,忘掉那些讨厌的事。”   不由分说地,米兰夫人牵起莎莉耶的手走出客厅。昭霆看得目瞪口呆:“哇咧咧,她们俩看对眼了?”杨阳若有所思。   明白她的想法,耶拉姆开口道:“你母亲支持你去做冒险家吗?”法尔切妮会意,笑道:“别看我妈那样,当年她可是很厉害的冒险家。”众人傻眼:“啊!?”   “她是嫁给我爸爸后,才安安分分待在家里的。”说着,法尔切妮顶了丈夫一下,不甘心地道,“现在,我也步上她的后尘了。”特亚修自知理亏地缩了缩:“等孩子长大后,我们再出山。”   “那时侯都是老头子老太婆啦,哪还有力气冒险。”   “别这样,法尔切妮,人生都是从灿烂归于平凡,而且教育小孩也是很有趣的挑战。”杨阳安慰,指指两人离去的方向,“倒是你母亲,有没有兴趣再领养一个?”夫妻俩一怔:“你是说……莎莉耶?”   “嗯,实不相瞒,她的背景很复杂,年龄又小,跟着我们这些成天打打杀杀的冒险家对成长不好,我一直在帮她留心安顿的地方,但是至今为止,没有比这里更合适了。如果经济情况允许,你的母亲也愿意接纳莎莉耶,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们。”   “我想我妈会同……”法尔切妮的回应被一个更大的声音打断:“不要!”   “昭霆?”   “干嘛突然做这种决定?莎莉耶不是我们的同伴吗?你这样随随便便把她交给陌生人,算什么啊!”   “不是的,我是想,我们毕竟不是莎莉耶的父母,如果有正常温暖的家庭环境,对她比较好。”杨阳解释,奇鲁镇的事也促成了她的决定,跟着冒险家的他们,总是看见那种情景,对莎莉耶不好。   昭霆语塞。希莉丝和耶拉姆也赞同,气得昭霆气得直跺脚。   “莎莉耶不是累赘的孩子,而是我们的同伴!”杨阳蓦然变脸,拍案而起,“万一她误会我们抛弃她,学坏了怎么办?就像帕尔,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他做了什么事?我们既然把莎莉耶从香都带出来,就有责任照顾她到长大,等她懂事后,再由她自己决定去留!”   “对对!肖恩说的对!”昭霆跳起来,和他站同一阵线。不料她还没站稳,对方义愤填膺的神情又变回温文尔雅,徐徐坐下:“你们俩冷静点,我并没有说现在就决定,一切都要看莎莉耶的意见。如果她也喜欢米兰夫人,愿意留下,那么皆大欢喜。”昭霆不答,她已经被表姐的变化无常搞懵了。   法尔切妮的适应力就强多了,只愣了一会儿就回过神:“我妈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莎莉耶应该也会同意,没有小孩跟我妈相处后还不喜欢她的。”杨阳浮起不舍的笑意:“这样最好。”   为了驱散席间的低落气氛,希莉丝刻意轻快地道:“今天不是面粉节吗?我们一起做蛋糕吧。”   “好啊,妈一定买了面粉,我们去厨房看看。”   这种场合绝对少不了耶拉姆。朱特和特亚修借口不擅此道,躲进了后院。杨阳也围上围裙,分到一大钵白面。   “呜,手好大,真不习惯。”捏了两下,她就口吐怨言。肖恩气鼓鼓地道:『手大还不好,我手小才畸形。』这些天被嫌东嫌西,让他火大到极点。   (没有啦,我不是说你的手不好看,只是我是女生么,不习惯这么大的手。)   『哼!』   (话说回来——)杨阳检视掌心,眉头因心疼而蹙紧,(你还真是吃了不少苦。)这双手可以看出明显的劳作痕迹,和神官、诺因嫩白无瑕的手截然不同,有硬硬的茧,也很粗糙。虽然比起席恩那双更加伤痕累累的手,还好得多。   肖恩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啊,我就觉得我干过很多活,果然没错,可惜一个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吗?)   『嗯。』肖恩失落地点点头,『这一段很重要,感觉我好像是为谁才那么努力。小小的,有时候在怀里,有时候在背上……』   “阳,又在和肖恩聊天啊?”昭霆等人已经达成共识了,通常友人毫无预兆的发呆时,就是她和宿命的另一半交流的时光。杨阳不好意思地一笑:“是啊,听他说一些以前的事。”   “什么事?”希莉丝在意地问。杨阳还没回答,听见身后响起一个兴奋的童音:“你们看!”   “莎莉耶!”众人惊讶地看着焕然一新的同伴。原本简单的旅行服被一套华丽的洋装取代,鲜艳的粉红底色,所有的边角都点缀着绣有金线的蕾丝,腰上系了个大蝴蝶结;平常总是披在背后的金色长发梳成两个可爱的包包,也用缎带装饰;娃娃般精致的俏脸薄施脂粉,增添了一点成熟的味道。整个人看起来既有儿童的天真,又有成人的妩媚,出众而亮眼。   “好漂亮!”杨阳真诚地赞美。莎莉耶开心地笑了,提着裙摆跑到她跟前:“肖恩呢?肖恩怎么说?”   “棒极了!”棕发青年抱起她转了一圈,意犹未尽地亲吻她的脸颊,“这下是真正的小公主了。”莎莉耶搂住他的颈项,礼尚往来地啾了一记。昭霆吃味地扁嘴。希莉丝劝道:“莎莉耶,下来吧,肖恩身上都是面粉,会弄脏这身衣服的。”   “哦。”莎莉耶乖乖地跳回地面,瞅瞅灶台,“你们在做蛋糕?我也要做。”   “不·行。”希莉丝叉腰道,“你不是很喜欢这件衣服吗?那就让米兰夫人继续帮你打扮,别在这儿凑热闹,弄得脏兮兮。”   莎莉耶从她的话里嗅出一丝不安的讯息,倔强地抬首:“不要!我要做!大不了我围围裙!”肖恩安抚地拍拍她,朝情人投以警告的一瞥,然后蹲下来,轻抚那张绷起的小脸:“去洗手,待会儿我教你做蛋糕。”   “嗯!”莎莉耶立刻遗忘了先前的不快,蹦蹦跳跳地离开厨房。   米兰夫人以和蔼的目光注视她,回首道:“我也为你们准备了礼服,今晚就打扮得漂漂亮亮,一起过个好节。”   昭霆振臂欢呼:“耶——”希莉丝也掩不住喜悦之色。惟独杨阳暗暗庆幸自己是肖恩的模样,不用穿上那些累赘的长裙。 第四百零四章 陷阱(一)   米兰夫人介绍的葛温特导师是一位私下对亡灵魔法相当有研究的水·地系高段法师,他去世的妻子是法尔切妮的启蒙恩师之一,米兰夫人的手帕交。借着这层关系,很容易就得到了预约。   第二天上午,法尔切妮陪同杨阳来到葛温特担任顾问的菲姆斯学院,这是当地最大的魔法学校,以优秀的师资和雄厚的财力闻名。本来魔法师就是一种非常耗钱的职业,仅次于炼金术师,没有庞大的金钱后盾根本撑不起来。因为现在是上课时间,学院里空荡荡的,不过绿化很美,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杨阳好奇地左顾右盼,自从被召唤以后,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异世界的学校,感觉和地球没什么大的区别,不像想象中神奇的魔法学院。就不知道教室里是怎样的情景,老师凶不凶。在神殿她上的是一对一的课,神官又开朗幽默,几乎没感到过压力,有也是来自表妹那儿。   “葛温特导师住在那边的宿舍,最大的一幢。他在这所学院也是最资深的名师,住处和设施都是最好的。”法尔切妮边走边指点。杨阳战战兢兢地望着视野彼端那栋压根不像宿舍的豪宅:“他是怎么样的人?空手去要不要紧?”   “别担心,他是个和气的老人,虽然有一点点古板,但只要你守礼就不会留下坏印象。至于送礼,这是中城才有的习俗,你真的被同化得很厉害了耶。”当初神官介绍时,说两个弟子是外大陆的移民,法尔切妮至今深信不疑。杨阳吓得心脏漏跳一拍,赔笑道:“是啊。”   “如果你还不放心,可以让我来说,你旁听,等他提问你再回答。”   “麻烦你了,法尔切妮。”   女魔法师爽朗地笑了:“什么啊,你是我救命恩人的弟子,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也是朋友了,还这么见外。”闻言,黑发少女卸下拘谨的外衣,绽开只对熟人展露的自在笑容:“那我就乖乖当一只闷葫芦了。”   “啊?葫芦?那是什么?”艾斯嘉世界没有叫做葫芦的东西。   “……”杨阳真想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好不容易敷衍过去那是家乡特产的一种植物,目的地也到了。门环是一只雕得很传神的骷髅头,法尔切妮熟练地拍响后,里面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开门的是个大眼睛的女生,看清两人,稍微愣了下,“啊,你们俩就是约好今天早上来拜访的法尔切妮小姐和杨阳小…小……”   “先生。”杨阳吞下眼泪,体贴地纠正她,因为她看出对方并不是个脑筋灵活的人。少女从善如流:“——杨阳先生。好,确认完毕,请进。”   “谢谢。”   两人脱下鞋子,换上准备好的拖鞋。法尔切妮好奇地问道:“你是新来的侍女吗?叫什么名字?”少女甜甜地笑道:“我叫加莱,不是侍女,是这里的新生,主动请缨帮老师整理家务。”   “哦。”这种事不出奇,很多女学生都出于现实考量到老师家帮佣,甚至出卖身体的也不是没有。不过魔法师大多俗欲淡薄,极少有这样的交易。   杨阳向来怜香惜玉,加莱又长得很可爱,忍不住拣下她头发里的菜叶,抹掉她脸上的奶油,露出温柔的浅笑:“女孩子的形象也很重要,下次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没关系。”   “啊,是,谢…谢谢。”加莱捧着通红的脸颊,目送棕发青年的背影陷入恍惚状态。眼角瞥见这一幕,法尔切妮暗暗叹息,再看同行者毫无自觉的模样,不禁叹了口实质的气。   “法妮?”既然是朋友了,杨阳就自动换成昵称。   “没什么。”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教育她一番!   正如法尔切妮的评价,葛温特是位亲切和蔼的长者,年约七旬,雪白的胡须,整齐的袍子,就像画里走出来的标准法师。杨阳原本还担心会不会碰巧就是那个紫袍老者,看到是不同的人松了口长气。   会客室的布置非常居家,地上铺着厚厚的手工羊毛地毯,包着上等布料的椅子宽大而舒适,壁炉擦得一尘不染,两张充满艺术气息的香木小桌摆放在角落,墙上挂着富有品位的装饰物,连茶水和点心也看得出经过细腻而考究的调理。   杨阳赞叹地环顾,同时也有点奇怪。   法尔切妮叙述来意,因为预约信函有简略提到,她没有花很长时间。葛温特摸着胡子,安静地聆听,一派沉稳的风范。   “其实,法妮的猜想很正确。”良久,他说出思考的结果,让女魔法师吃了一惊,“不少古书都记载了这种情况,一旦寄宿者的一方过于强大,就会产生身体或精神的同化现象。而你,就属于前者。”   “请问,这个现象的诱因是什么呢?我还能不能变回来?”杨阳问了两个关键问题。   葛温特朝她投以赞赏的目光,徐徐道:“诱因有很多,一般分为三种:人为,情绪和外界刺激。你的情形,可能属于第三种。因为法妮说,那个幽灵不想取代你;当时也没有外来者侵入的痕迹。”   “是的。”   “那么多半就是外界的刺激,一般也分为三种:磁场,自然环境和银心月的影响。奇鲁镇不是阴气旺盛的地方;现在是上半月,银心月也没出来,第二第三条都不符合,只剩下第一个。不过我没去过现场,不能确定。”   对方的语气慢条斯理,带着学者特有的长腔调,让杨阳多少有点焦躁:“我还能不能恢复呢?”葛温特还是老样子:“你听我说下去就知道了。这么多因素,起决定作用的只有一个,就是寄宿者的情绪。如果寄宿者没有恶念,所有的同化都是暂时性现象,最多持续半个月。”   “呼……”杨阳放下内心的大石,肖恩也如释重负。   葛温特习惯性地抚摸胡须,问道:“那位幽灵先生,可以让我见见吗?”   杨阳很是犹豫,生怕他对宿命的另一半搞些奇怪的实验;肖恩又傻傻的,叫人不放心。   法尔切妮偷偷拧了她一下,示意她答应。无奈之下,杨阳只好嘱咐了两句,放人。   “你好,老爷爷!”一出来,肖恩就精力充沛地大声招呼。   “呵…呵呵,是个活泼的年轻人啊。”葛温特吓了一跳,脸上浮起不同于刚才的兴奋之情,连问几个问题,像“今年多大了”,“生前是做什么的”等等。   肖恩得体地回答,谈到热络时,不知不觉蹬掉拖鞋,两脚晃啊晃,看得法尔切妮捏了把冷汗。葛温特却不介意,问得越发细致。   不过肖恩的记忆尚未恢复,很多问题答不上来,他也老实地解释原委,说明为什么不记得。   于是葛温特把谈话的重心转向魔法方面,这回肖恩可是畅所欲言,几乎倒背如流地把古代法术系统从头讲到尾。喜得葛温特连连拉扯胡子,面泛红光;法尔切妮也听得全神贯注。   突然,响起敲门声,加莱端着托盘走进来:“老师,差不多是吃午饭时间了,客人们要不要留下用个便餐呢?”   “好啊!”肖恩不假思索地点头。法尔切妮为难一笑:“那就麻烦导师通知家母了。”葛温特高兴地道:“没问题,没问题,你们干脆晚饭也留下来吃吧,米兰夫人那儿由加莱跑一趟。”   “是。”少女温顺地答应,上前分送茶点,不时偷瞄棕发青年,一没注意,碰翻了杯子。   “啊!”中奖的肖恩跳起来。加莱窘得双目含泪,不断鞠躬:“对不起,对不起。”   “抱歉,加莱一向笨手笨脚的,但她是个勤恳的好孩子,请原谅她。”葛温特也为学徒说话。肖恩拎了拎湿衣,不在意地笑道:“没事啊。”说着,执起加莱的手:“烫伤没有?我看看。”   “呃,我……”加莱慌忙想抽回手,被肖恩抓得紧紧的:“别动,真的烫伤了,我帮你治疗。”   哎呀,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法尔切妮掩面长叹。加莱红着脸退出房间后,葛温特道:“你刚刚用的是水球术和水系治疗魔法「苏愈」吧?为什么特地先用水球术?你不能直接施法吗?”   “因为我想让衣服干,就顺便吸收水元素了。”   “用茶水的水元素……疗伤?”   “没有什么茶水纯水之分,在凝聚的过程中,那些水就还原成最本质的水元素了。”肖恩惊讶地睁大眼,“您不知道吗?”   葛温特依旧不解,法尔切妮也丈二摸不着头脑:“肖恩,什么是最本质的水元素?水元素不就是水系的玛那精灵?”   肖恩更吃惊了,用力摇头:“不是啊!玛那精灵是玛那精灵,元素是元素,这是两个概念!虽然在能量进化中,生命意识会自然产生,但是异变完成后,组合型态就改变了。所以玛那精灵和元素看似相同,其实存在方式和运动轨迹都有很大的差异。”   听完这席话,葛温特和法尔切妮是彻底的茫然。肖恩也一脸不可思议:“那…你们连元素之心也不知道吗?”   至今为止,他还没发现古代魔法和现代魔法相差有多大。由于魔力环境的衰退,越来越难出现法师,很多古代魔法的派系大大缩水,相关理论也失去传承,加上教廷的打压,法师群体的实力一落千丈。   而在魔潮的压力下,现代元素魔法应运而生。古魔法对法师资质的要求极高,而现代魔法虽然不容易出精英,相对普及就广,因为强制咒文可以直接驱动玛娜精灵。可是因为只要念诵相应的咒文,玛那精灵就会乖乖听命,谁还管它们的构成。一切都扣住“实际”二字,法师们只关心如何提升力量,精进技巧,没有心力再探究理论方面的知识。   “元素之心?你可以说得详细一点吗?”葛温特回过神,急切地追问。   “元素之心是元素精灵的意识,我们塑能系法师不需要,但元素使到高段,必须体验元素之心,拥有自己的元素精灵,这是最重要的过程。通过元素使的感应,法师们确认了玛娜精灵也有意识,能够进化。大体是元素到玛娜精灵,再到元素精灵。玛娜精灵和元素有决定性的区别,就是这个理论的基础……”   肖恩当然不可能藏私,劈里啪啦全倒出来。然而,一来他说太快,二来不擅长讲解,到了晚上两人也没弄懂。反而是杨阳学过一些古魔法,见过席恩梦里的元素精灵,又可以直接感到肖恩的思想,领悟了不少。   “其实你们也不用难过。”见两人神情郁郁,肖恩安慰道,“我听下来,现代魔法还是有古代魔法比不上的好处,就是普及。我们那时对天分、悟性、心念要求很高,一项达不到就出局。像我没有召唤师的天分,就怎么学也学不会。而现在的人只要努力,都能学会几个基础法术。”   尽管他字字语出肺腑,有心人听来却带着居高临下的暗讽,葛温特强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要不,今晚我把下午讲的写下来,明天我们再慢慢讨论?这么晚了,再不回去米兰夫人会担心。我口才不好,所以讲不明白,但写下来会比较清楚。”肖恩诚恳地道。   葛温特嘴角的笑意转为自然弧度:“不用了,今晚你还是好好休息,因为明天你要起早跟我一起去镜塔。”肖恩和法尔切妮都是一愣:“咦?”   “之前我忘了说,同化虽然是暂时性的,对宿主的身体还是非常有害,需要调节一下。但是亡灵系的法器,全放在镜塔的地下室。在那里施法也比较安全,失败了也不会影响到他人。”   “原来如此。”肖恩恍然大悟,爽快地定下时间。杨阳想劝他三思已经迟了。这时,法尔切妮插口道:“我也可以去吗?我对死灵魔法很好奇,而且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请教肖恩。”   “当然可以。”   有人陪同,杨阳安心泰半,加上葛温特的态度看不出丝毫歹意,她不由得反省自己是不是太疑神疑鬼。   在主人的坚持下,两名客人被送到门口。肖恩刚套上靴子,想起一件事:“啊,葛温特先生,你认识凯鲁这个人吗?”   老者眸光一闪:“凯鲁?我听过这个名字,好像是桑德拉先生的得意门生——你找他有事?”   “没有,只是突然想起,问问。我们算是一起并肩作战的好伙伴吧,如果您将来碰到他,请代我问声好。”   “没问题。”   门关上后,换回来的杨阳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那个紫袍老人叫桑德拉啊。”法尔切妮微微皱眉:“这个人风评不太好,你最好不要和他有什么瓜葛,包括他的徒弟在内。”杨阳讶道:“他的风评这么糟吗?”   “至少和葛温特先生比糟多了。”法尔切妮用大拇指比比身后,“如何,是个不错的老人吧?”   “嗯,确实是一位让人尊敬的长者。”杨阳保守地认同,因为她偶一回头,看到夜色下的宅邸阴森森的,让人心里直发毛。   “其实我最佩服他的不是他的为人和学识,而是他的深情。”   “深情?”杨阳十分意外。法尔切妮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家的摆设很女性化?”   “注意到了!我还在纳闷呢,加莱看起来不像那么细心的人。”   “那是他妻子的风格。他的妻子梅莉夫人二十年前去世后,房间的摆设就一直是这个样子,而且是有更新地保持原样。比如换了两个沙发套,添点小玩意儿,但是主体风格完全一样,太厉害了!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法尔切妮语带憧憬,“如果特亚修也能这么了解我就好了。”   杨阳笑着顶顶她:“贪心鬼,我倒觉得特亚修已经对你好到不能再好。”   “哼!”   一路打打闹闹,互相取笑,两人走出了菲姆斯学院。 第四百零五章 陷阱(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头痛欲裂地醒来,杨阳撑起上身,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看清自己的处境,当场石化。   她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笼子下面是绘着繁复图案的魔法阵,四角镶嵌着菱形的储能水晶,散发出明亮的白光。距离几步远的地方,还有只笼子,里面躺着似乎还在昏睡的法尔切妮。   不得不承认,被关在笼子里是相当新鲜的体验,但杨阳一点也不想要这种体验!   “你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黑发少女的记忆复苏了,转过头,面向笼外笑得宛如慈祥长者的老人。   一大早,她和法尔切妮就兴冲冲地来到镜塔。作为埃维里沃的象征建筑之一,内部构造极为古老奥妙,像是传说中的法师塔,还摆满了历代法师的杰出成果,两人玩得十分尽兴。中午,一个守卫跑过来,在葛温特耳边嘀咕了几句,递给他一把形状奇异的银钥匙。   「地下室允许开放了,我们走吧。」葛温特当先带路,踏上石阶。杨阳和法尔切妮看得一怔:「葛温特先生,那是往上的楼梯。」   「没错,是往上,地下室是对外的说法,其实是顶楼的密室。因为里面有很多黑暗系和亡灵系的法器,不便公开。」瞥见两人不安的神色,葛温特笑道,「不用怕,物没有好坏,关键在于如何使用。像现在,我们不就是抱着善意的目的?」   「嗯。」   之后,一进密室,葛温特就不知用什么方法打晕了她们,关进笼子。   回想起来,当时实在应该听从直觉的警告,拔腿开溜才对,还傻傻地跟去,真是蠢到家了。   “你也觊觎肖恩的力量?”杨阳揉揉疼痛的后脑勺,冷静地质问,随即惊出一身冷汗:醒来这么久,她竟然丝毫没感觉到友人的动静!   “你对肖恩做了什么?”   『我没事。』脑中响起让她松了口长气的清亮嗓音,『这死老头打得我好痛,刚刚才醒过来。』   “你多虑了,他可是我重要的道具,我怎么舍得伤害他。因为我用的是直接攻击精神的魔法,他受的冲击应该比你大。”   “我醒了!”肖恩用宿主的身体恶狠狠地嚷。葛温特双目一亮:“哦哦,不愧是提拉的英雄,你觉得怎么样?”肖恩怒道:“糟透了!被关在笼子里,心情怎么会好得起来!告诉你,如果你想用催眠术控制我,你就白费心机了!没有十二段休想左右我的意志!就算你想把我做成容器什么的,杨阳的身体也绝对达不到你的标准!灵魂能指望的只有知识,你现在放了我们,我保证既往不咎!”   『肖恩,跟他废话什么呀,快打开笼子,带着法尔切妮跑路。』   (他毕竟是法尔切妮敬爱的长辈,能不闹得鱼死网破,就不闹。)   杨阳默然,原本她就是基于对法尔切妮的信任,才会落入这个圈套。葛温特哈哈大笑:“没想到你是这么天真的人,我既然敢做,就把你的价值都计算好了——你看看你的左手。”   左手?肖恩依言低下头,瞳孔猛然收缩。蜜色的手背上,赫然有个烙印般的图案,黑色的荆棘和骷髅头,狰狞而恐怖。   “噬魂咒!你…你竟然用这么歹毒的死灵魔法!”肖恩这一惊非同小可。杨阳连忙问道:『什么是噬魂咒?会吞噬灵魂吗?』   “不是,它不会直接伤害灵魂,但它会把记忆、感情一点点抽走,使人变成一具傀儡,只听从施法者的命令。”解释完,肖恩激动地抓住栏杆,喊道,“把我变成傀儡对你有什么好处?充其量不过多了个可供使唤的奴隶,没有记忆,连教你魔法也做不到!”   葛温特胸有成竹地眯起眼:“我不需要你的记忆,只需要你这个人就行了,你能使用六系魔法,一定和六系的玛那精灵都缔结了契约。得到你,就等于得到了它们。”肖恩词穷。   杨阳大骂这简直是暴殄天物,肖恩这样相当于古代魔法宝库的人才,居然要废掉他最重要的知识,只把他当傀儡打手使用,简直毫无远见,葛温特这种高段法师也不知道怎么当上的。   『不管了,冲出去!这样下去下场比死还糟!』杨阳下定决心。仿佛听见她的声音,葛温特笑得更得意:“对了,奉劝你一句,别妄想逃跑,这个笼子可以防止物理攻击;法阵封锁道具;而在镜塔里,本来就不能使用任何魔法。”   “什么!”肖恩惊呼,不信邪地连用几个法术,都毫无反应;再死命地撞栏杆,反弹力差点让他背过气去,“……为什么你能用魔法?”葛温特亮出一块储能水晶。(注:镜塔内部之所以不能施法,是由于镜石隔离了玛那精灵。如果有储存能量的媒介,还是能使用一定的法术。)   可恶!准备真充分!   肖恩紧急开动脑筋,却想不出半个可用的计策,不得不放低姿态,试着打商量:“放了杨阳和法尔切妮,你要的只是我吧?就算你要杀人灭口,也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我的同伴都是厉害的冒险家,有几个经验也很丰富,你未必能得手,闹大了还会危及声名和性命。不如做点手脚,放她们回去。”杨阳破口大骂:『你他妈的说什么鬼话!』   “你说的很动听,可惜,我已经对她们下了噬魂咒,道具总是多多益善。而且我的学徒也不止加莱一个,收拾你的同伴们绰绰有余。”   “你……”肖恩正要发火,左手一阵剧痛,忍不住闷哼了一声。葛温特兴奋地搓手:“开始了呢,噬魂咒的影响。”   不料,异变陡生。就在肖恩竭力抵抗蔓延的痛楚时,额心一热,所有的不适如融化的雪水迅速消退,意识轻飘飘的,好像又回到了灵体的状态。然后,耳边嗡嗡作响,一道青光窜出胸口,在半空凝结,形成一个半人高的法印。   “灵魂守护!”   葛温特吃惊得险些把胡子拉断,嘶声道,“谁?谁对你施了个这个法术?”   和灵魂切割术一样,这是死灵魔法里少见的利人不利己法术,顾名思义能够杜绝对灵魂的伤害。甚至,当外界的压力超过法术的承受极限时,会把冲击转嫁到施术者身上。   肖恩愣愣看着胸前的法印:“帕尔……”   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对徒弟而言是怎样的存在。   虽然对帕西斯心情复杂,他依然无法忘记约克那具碎裂的小小尸体,被冰封的索伊拉市民,被漠视而死去的迪克一家,但他无法再对这样的徒弟口出怨言,也许一切都是他不好,没有教会那个孩子正确的为人处世,爱人的方式。   吸了一口气,肖恩反应极快地大喝:“不想惹火我背后的靠山,就赶快放我们走!”尽管师父靠徒弟有点丢脸,但这时候顾不得了。   杨阳提醒:『喂喂,我和法妮身上的噬魂咒还没解!』   “不要紧,你和我是一体,在这个法术的保护范围内。”至于法尔切妮……   『太好了。』杨阳如释重负。这时,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你的靠山是否强到足以抵抗我们,我就来看看吧。”   “凯鲁!”让肖恩惊讶的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发言者,而是跟在他身后的红袍青年。葛温特却一点也不意外,只道:“小心点,别伤到他本人。”   “知道。”紫袍老者桑德拉手握漆黑的储能水晶,念出简短的咒语,“冥魂炮!”   连续三道闪着青光的火球重重砸在法印上,第一道化为青烟消失。但是另外两道从旁撞上,针对法术的薄弱点,法印微微摇晃,剥离出细小的光痕。背后浮现出虚色的光影,简洁阴冷的文字隐隐浮现出来,围绕住代表「灵魂守护」的法印,如同青色的荆棘花纹,构筑出胜于实质的障壁,举重若轻地吸收了所有的死灵魔法。   奇怪,帕尔的法术不稳固!身为生前十二段的死灵法师,肖恩一眼看破灵魂守护其实设的差强人意,死亡能量也不纯粹,居然还掺杂了零星的光能量,是另一个隐藏的死灵魔法支撑,才如此稳固。   这个死灵魔法他从未见过!   因为被协调神附体,体质改变,帕西斯几乎无法使用死灵魔法,虽然用了水族长老给的高级材料,勉强释放了「灵魂守护」,但效果只是马马虎虎。而且帕西斯成为神体以前,没有学到十段以上的死灵魔法,这个十一段法术是从书上看来,能照本宣科就算不错。桑德拉是一位高段黑暗·死灵法师,若真是全力攻击,灵魂守护一定守不下来。   难道……肖恩不敢想象,但是他一直有感觉,当他因为来自沙之精灵的力量耗尽,灵魂快要泯灭,还有在香都救了他的,都是另一个人。   不及深想,目前最重要的是威吓敌人,肖恩故意道:“干得好!”杨阳也甚是快意,在心里感谢昔日的同伴。   “别高兴得太早!”葛温特低吼,抢上一步。桑德拉反而镇定下来,拉住他:“稍安毋躁,再攻击下去可能会惊动那个施法者,从刚才的效果来看,我们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反正灵魂守护只能抵挡精神方面的攻击,不能保护他的身体。”葛温特还是一脸懊恼:“我要的就是他的灵魂,不是身体!”   “你怎么突然脑筋不会转弯了!”桑德拉不耐烦地道,“只要尽情地折磨他的身体,还怕他的意志不削弱?”葛温特如梦初醒。   “你想得美!”肖恩插口,“对灵魂守护的原理我比你清楚,我和帕尔…施法者的意念是相连的,我的精神力稍微弱下去,他马上就会感应到,痛苦的波长也是。折磨杨阳,只会加速你们的死期。”葛温特和桑德拉面面相觑,一时束手无策。   “导师,葛温特老师,我们不用攻击他的精神也不用攻击他的□□,只要妥善利用那位筹码就可以。”   “凯鲁!!”   肖恩怒视曾并肩作战的友人,对方却避开他的目光。桑德拉赞赏地拍拍弟子的肩,阴笑道:“如何,要不要为那位小姐屈服?正好她的噬魂咒快发作了。”   “住手!你们就算在我面前杀了她也没用!法术不是我施的,我当然解除不了!你们…你们若用狠的,我会痛苦,很痛苦很痛苦唷!”急中生智,肖恩威胁加利诱,“而且你们不是两个,不,三个人吗?我只有一个人,怎么分啊?在打坏主意以前,先掂量掂量吧!”   桑德拉和葛温特眼光闪烁,他们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物,自然不会受这么粗糙的挑拨所惑,但是肖恩的话确实触动他们心底的猜忌和贪念,当下不约而同地萌生了“需要从长计议”的想法。   “这件事不好办。”葛温特首先开口。桑德拉点头附和:“没错,反正他们也逃不了,我们去里面的房间商量一下,如何破除这个讨厌的印记。”   “嗯。”   “凯鲁,你守着他们。”   “是。”凯鲁僵硬地行了一礼,目送两人离去。   ********   【后记】   法术的确有两道,隐藏的就来自席恩。不过老实说,如果肖恩此时被折磨,席恩只会看着,他已经快要被这个混账弟弟气得发昏,不想再管他,释放法术时的心情估计是:别再来吸我的灵魂能量。   席恩也曾经被关在笼子里两年,肖恩可以稍微体会一下哥哥糟糕透顶的心情,那还是标准的囚爱系。   肖恩对哥哥的情债已经债台高筑,只有等到记忆恢复后,慢慢还。不过兄弟俩关系这样,是多重误会造成的。   话说小帕学艺不精被本领高强的师父看破了,哈哈,他是一流的剑客,但魔法真的不算高明。 第四百零六章 陷阱(三)   寂静下来的大厅里,久久无人说话,法印也在压抑的气氛里慢慢消失,回到肖恩体内。   几乎是留恋地感受着冰冷的法术气息渗入灵魂的每个角落,仿佛和已经不存在的骨血相融,再也无法分离,肖恩深深叹了口气,盘膝坐下,紧盯着相较之下显得局促的凯鲁,一字一字道:“为什么?”   “为了魔法。”   “魔法?为了求知?还是力量?”   “不要说得这么轻巧!”凯鲁暴躁地喊道,“你根本就不懂,追求力量的心情!”肖恩狠狠瞪回去:“我不懂?这种世道,谁不想强大?你以为我是一出生就有这身本事?”凯鲁一窒,随即别过头:“总之,我不会放了你的,你别白费心机了。”   “切,看也知道你怕你老师怕得要死。”   “激将法也没用。”   “……”   杨阳叹气:『肖恩,你不行,我来试试看。』肖恩没有回答,咽下惊呼,只见凯鲁无声无息地栽倒,身边浮现像是烧焦的灼痕一样的花纹。   “哎呀,好浓的警戒心,浪费我一张高等解咒符。”   “加莱!”   意外的救援,偷袭凯鲁的正是在葛温特家帮佣,有着一张甜甜笑脸的笨拙学徒。只是她此刻的打扮和昨天截然不同,长发扎成马尾,一袭白底镶红边的斗篷,左手扣着三张符,右手持紫水晶法杖,十足魔法师的装束。肖恩不忍心地道:“你…你杀了他?”   加莱眼珠一转,露出之前从未有过的调侃笑意:“没有,他可是重要的人证——你真善良耶,对敌人还这么同情,难怪会被关进笼子。”肖恩讷讷,难堪地垂下头。   “算了,先放你们出来。”手一扬,加莱抛出符咒。奇怪的事发生了,三张纸都没有掉下来,反而自动跳到法阵的边缘,以魔力之光为连线,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肖恩看出这是隔绝气息的结界。   掏出万.能.钥.匙,打开大锁,环扣当啷一声脱落,肖恩和杨阳只觉这声音是一生中听过最美妙的仙乐。   “加莱,你到底是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杨阳问道。加莱一手放在胸前,美目流转着自信的光芒:“重新自我介绍,我是加莱·韦恩,代号‘红’,隶属拉克西丝殿下的暗卫成员,也是东城魔法公会的卧底,奉命调查镜塔的秘密。”   略一沉吟,杨阳就想通前因后果:“那,我们是诱饵?”   “杨阳小姐真聪明,没错,全是托你们的福,我才能找到这个传说中的‘地下室’。”言下有点切齿,加莱很快恢复冷静,“好了,不说这些,先救出你们的朋友,然后请跟着我,等我调查完再走。”   杨阳和肖恩很不快,但现在也不是和对方算账的时刻,如果不是拿他们当诱饵,加莱也不会正好赶上救了他们。   “好吧,麻烦你打开笼子,放我的朋友出来。”   加莱开锁期间,肖恩拿起维持法阵的四个储能水晶。看成色里面存的是水、火、风、地四系的元素,省着点用能施展不少魔法。想了想,他抽取风元素对自己施了一个「风铠」,一个「警戒」,其他水晶收起来。   摇醒法尔切妮后,两人没有浪费时间解释,扔下一句“边走边说”,由加莱在前面探路,杨阳叙述经过。   听罢,法尔切妮惊骇欲绝:“葛温特先生怎么会这个样子!”杨阳叹了口气:“很遗憾,你恐怕从来没真正了解过他。”   “可是,他是那么深爱妻子的男人!为何——”   “有关他的妻子,我有个不愉快的猜想。”杨阳神色阴郁。   加莱推开一扇大门:“找到了!”强烈的腐臭扑鼻而来,肖恩随手设了一道风墙,味道才淡了点。加莱让法杖发光,照亮房间内部。   下一刻,三人一齐呆住。法尔切妮背转过身,吐得稀里哗啦。肖恩也反胃地捂住嘴。加莱脸色铁青。   尽管他们都是见惯大场面的人,房里的情形还是超出了他们的忍耐极限。畸形的尸体堆积成山,主要是魔兽的肢体,也有人类的,腐败的肉块和绿色的馊水到处都是。几个破裂的水槽横在中间,里面有人形的物体漂浮,腿部却是魔兽的尾巴,上身腐烂得一塌糊涂。   “奇麦拉、魔兽杂交……果然没错,他在豢养黑咒术师。”加莱全身发抖,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这里只是废弃场,里面应该还有个实验室——那个该死的男人!”大吼一声,她转身飞奔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杨阳快要吐出来。   (应该是这里的法师在私下研究魔兽的身体构造,尝试禁忌的人体合成。)肖恩眉间有着由衷的厌恶,确定房间里已经没有活人后,拿出红色结晶,吟唱净化的咒文,“火焰之神伊夫利特,请开放你的怀抱,迎接你的使徒,焚尽世间一切罪恶——净炎!”   随着法术的完成,漩涡状的赤红色火焰围绕房间的中央展开,一接触到物体,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肖恩没有观赏这凄厉的一幕,关上门,担忧地询问已经吐完,正在抽泣的女魔法师:“你没事吧,法尔切妮?”   “我没事。”法尔切妮一手拭泪,沙哑地道,试着动了动,“……对不起,我站不起来,扶我一把。”肖恩依言扶起她,体贴地召唤了一点水元素,喂她喝下,两人相互扶持着追赶先行的加莱。   “真丢脸啊,竟然腿软了。”法尔切妮深深苦笑,眼泪又掉了下来。   “没什么丢脸的,我也差点吐出来。”   “我好想特亚修……我第一次知道我是这么软弱的人。”   “法尔切妮……”肖恩停下脚步,抱紧哽咽的同伴,温柔地拍抚,语气充满坚定,“没事的,我一定会带你出去,让你见他。”法尔切妮泣不成声地点头,渐渐平静下来,突然按住小腹,惨叫了一声。   “法尔切妮!?”   “我肚子…我肚子好痛!”微有突起的地方像有几十把尖刀在戳,法尔切妮的神智迅速模糊,冷汗涔涔而下。肖恩手足无措地扶着她,脑中灵光一闪:噬魂咒!噬魂咒发作了!   因为体内有个小生命,法尔切妮得以暂时幸免于难,却由她的孩子代替她受苦。   “混蛋!”这样下去,不出几分钟就会流产。肖恩不假思索地将她平放于地,掏出四个水晶,飞快地施法,“炽热的炎之精灵,纯净的水之精灵,自由的风之精灵,稳重的地之精灵,籍由四大元素的共鸣,赐予我守护的力量,平息苦痛,远离邪恶——精灵护印!”   话音刚落,四道不同的光芒从水晶里射出,在上空汇聚,形成一个流动着淡淡银芒的光球,没入法尔切妮的身体。几乎在同时,她脸上的痛苦之情就消失了。   『噬魂咒解开了吗?』杨阳惊喜地道。肖恩沉着脸摇头:“只是暂时压制,必须干掉葛温特才能根除。”这么一消耗,储能水晶里只剩下不到一半的力量,但他并不后悔。   法尔切妮幽幽醒来,想起昏迷前的情景,紧张地抓住同伴的袖管,快哭出来了:“我的孩子!我是不是流产了?是不是,肖恩?”   “没有,孩子好好的。”肖恩执起她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听。”感觉到沉稳的胎动,法尔切妮长长吐出一口气,失声痛哭。在青年的怀抱里宣泄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回复理智,自嘲一笑:又是丈夫,又是孩子,我已经完全不适合当一个冒险家了。以为她还在难过,肖恩刚要劝慰,抄起红色水晶:“火墙!”   激射而来的冰枪被火焰的障壁融化,肖恩不敢大意地对法尔切妮也施加了风铠,冲走近的白须老者冷笑:“又见面了,葛温特先生。不,或者应该称呼你梅莉夫人。”   “梅莉夫人!”尖叫的是法尔切妮,葛温特的脸色也非常难看,“为什么叫他梅莉夫人?”   “因为他的体内有他妻子的灵魂。”   “什么!”   “你挺聪明的,小子。”葛温特撕下慈和的假面具,笑得森然,“没办法,分裂人格太困难了,我只好用偷懒的法子。”肖恩愤恨地注视他:“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了得到你妻子的力量,竟然对她下噬魂咒,把她变成你的傀儡!”法尔切妮听得惊怒交集,无法抑制地大骂:“你这个畜牲!师母是那么爱你,你怎么下得了手!”   “住口!你们懂什么,追求魔法的辛苦!我付出多少,才爬到今天的位子!她只是女流之辈,成就居然比我高,叫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葛温特越说越激动,面目狰狞。肖恩却冷静下来,暗暗拿起蓝色水晶,施展了一个幻术。   “就为了这种理由——”在葛温特眼中,法尔切妮气得发抖,一骨碌爬起,“我不原谅你,我要为师母报仇!”   “报仇?就凭你?一个使不出魔法的中级魔法师?”葛温特嗤之以鼻,然而下一秒,他骇然瞪大眼,法尔切妮蓝灰色的眸子流下两道血泪,惊愕痛心的神情和那个人当日发现噬魂咒的印记时一模一样;面目也逐渐改变,变成一张他做梦也忘不掉的脸。   “亲爱的。”宛如来自地狱深处的幽冷声音逸出苍白的唇瓣,“你好狠的心。”   “你……你……”葛温特的眼睛涂上空白的色彩,踉跄后退,震惊得喘不过气来,“不可能,不可能,你应该死了!”   “是啊,我是死了,被你害死了,所以我借用法妮的身体,回报你对我所做的事。”梅莉弹了下手指,葛温特的双脚就被冰封住,透明的结晶还在飞快向上蔓延。   “不——”葛温特发出惊惧至极的哀号,随即转为歇斯底里的狂喊,“不!我不会让你得逞!我比你强!我没有不如你!”他丧失了自控,不住用法杖敲打坚冰,结果连冰屑也没掉下来半块,冻结反而延伸到手臂,恐惧顿时冲散了残留的理智,“爆炎!”   ******   瞪着倒地的焦尸,法尔切妮一片茫然:“他…他为什么?”   刚才她骂到一半,葛温特突然发起呆来,之后就像疯了似的,又是用法杖打自己,又是自焚,简直莫名其妙。   “自作自受。”用一个小幻术摆平敌人的肖恩毫不同情,将水晶收进怀里,问道,“站得起来吗?”法尔切妮试了两下,苦笑道:“好像不行,算了,你别管我了,去追加莱吧。”肖恩怒道:“你开什么玩笑!”   “比起我们,她那里应该更危险。”   仿佛印证法尔切妮的话,远处传来一声尖叫,两人双双变色。虽然不满加莱的利用,肖恩也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考虑了一下,扔下四枚水晶,用剩余的能量布下一个坚固的防御结界。   “等我回来!”   “嗯!”法尔切妮信任地看着他离去。 第四百零七章 警告   紫袍法师跌跌冲冲地跑进实验室,一边拉下夜明珠的罩子,一边喃喃咒骂:“那个臭屁的丫头,仗着有两件高级法器就神气活现,等我解放这里的合成兽,看你威风到哪去!”   “你很狼狈啊,桑德拉。”   骤然响起的男性嗓音如一盆冰水,浇熄了桑德拉满腔的复仇之火,紧接着传来一声清喝:“深度冻结!”   高级法师滚倒在地,从舌头到手指都无法动弹。他好不容易颤巍巍抬起眼睛,昏暗的视野映出两道身影。   垂挂着深红帘布的隔间,坐着一个黑衣青年,俊美的面容如覆寒霜。手持法杖的白袍青年侍立在他身旁,正是刚才施展法术的大神官。   “真是糟糕。”罗兰瞥了眼四周的培养槽,蹙起淡金色的眉宇。心腹刚刚给他过目的报告更是令他一肚子气。   罗兰一直有意培育东城的法师,尤其是黑咒术师。这个派系属于现代魔法最杰出的成就,最初是为了研究和控制魔兽,包含了快要失传的精神系魔法、魔药系和衍生自炼金术,新发明的生命科学。   一方面为了遏制境内的魔潮,另一方面,年轻的城主看中了这个被教廷禁止的禁术的价值和潜力,投入巨额资金成立菲姆斯学院。   当年他从暗黑岛掳获了一批狮鹫蛋,交给埃维里沃的法师们,希望能够量产这种强大的坐骑,还有传说中精灵骑乘的飞马,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洪流之中,妖精那边有一份精灵魔法的传承,他也希望复苏这种飞行生物。另外,就是保护所有现存和新生的魔法,发展壮大法师的队伍。   有的炼金术师非常负责,也很优秀,已经成功创造出了飞马。狮鹫的研究依然处于停滞,罗兰并不怪罪,他虽然是外行,但很清楚不要插手专家的工作。魔法研究本来就是耗时耗力的过程,尤其是高等魔法领域,花费个十几二十年很正常。   但是,法师当中也有不肖之徒。罗兰顶着教廷的巨大压力,不断投入经费和成本,他们却挪用公款,缩小招生规模,或者用自己的学徒顶替名额,只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项目。这也罢了,哪怕罪恶的成果,罗兰认为也能派上用场,但是葛温特和桑德拉之流只为提升个人的魔法等级,占据珍贵的资源,构陷害死同僚。   还是罗兰在魔法公会看重的人才横死,拉克西丝派遣的探子着手调查,搅动了水下的潜流,远在首府坎塔萨的城主才发现不对,追根溯源,亏空和人体实验已经造成了可观的损失,引来敌人的眼光。   短短三年里,埃维里沃失踪的人口超过了四十人,之所以没有引起恐慌,是因为其中大部分是学徒、法师和临时找来的平民助手,消失或死亡的理由是“从事高危魔法”、“人格分裂”之类,这就是法尔切妮之前说的“不好的传闻”的意思。但是再不及时止损,难保这些毫无道德底线的法师胆子越来越大,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煽动葛温特杀妻,掌握了他的把柄后,不断让他给你好处,还连魔晶石的矿藏都为你弄到一个,胃口真大啊。”黑咒术师和死灵法师毕竟不能公开研究,要获得研究费用,也需要严格的审批,如桑德拉这样的人就动起了歪脑筋。   逐年减产的魔晶石是战略物资,这个巨额贪腐案连罗兰都震惊。   桑德拉吓得魂不附体,却说不出讨饶的话,也无法念出咒语反击。拥有水神神力的法利恩发动的束缚术拥有接近禁咒的效力。   “大人,如何处置?”法利恩询问。罗兰比了个杀的手势,顷刻间,曾经是高段法师的人物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块。   “任何东西失控了就是麻烦。”被血腥味刺激得怪不舒服,罗兰掩嘴轻咳,巴哈姆斯中了伊莉娜的暗算,连带他也受了重伤,这个伤很奇怪,目前还有反复,他接到通知兼程赶来,这会儿背上的伤口又在痛,“那只小老鼠,别忘了处理。”   “放心,大人,已经派暗影成员截杀,不会让她有机会向拉克西丝元帅通风报信。”法利恩满心关怀,倒了杯水,施加治愈和祝福术,双手递给他,“大人,我们回去吧,您必须好好休养。”   “再等会儿,还有一位客人。好歹是让我们揪住这些家伙小辫子的功臣,总要见上一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暗门打开,一个矫健的身影冲进来,对上金发青年玩味的视线,琥珀色的眸子写满难以置信:“罗兰城主……”   ******   “杨阳小姐。”既然派探子全程跟踪,罗兰当然知道发生在杨阳身上的事件。   杨阳没听出言下之意,环视摆满培养槽的暗红色房间。   “是你!?你是幕后主使人?”   好不容易认出地上那坨烂泥是谁,她倒退两步,大脑因震惊而当机。罗兰不以为然:“如果我是,你就要担心会不会被灭口了。”   杨阳如释重负,肖恩忍不住激动之情,将宿主挤了进去,开口道:“罗兰,是我,肖恩·普多尔卡雷,我是你的师公,帕尔好吗?”   罗兰回以沉默。一旁的法利恩晃了晃,面露震惊。   半晌,东城城主卸下惯戴的面具,露出不折不扣的冷笑:“你还知道问他好不好?”   闻言,肖恩大急:“帕尔怎么了?我一直在担心他……”   “不用劳烦您了。”情绪出现波动,罗兰忍不住咳了咳,“他在迷雾森林里一千年,你在哪里?你有想起他吗?他在莫尔斯港累得快昏倒,躲在暗巷里自暴自弃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师公?我呸,我跟你没关系!”   “我我……”肖恩根本招架不住罗兰的指控,又担心眼前好像身体不舒服又对他满腹成见的徒孙,“你……”   杨阳及时把他顶进去,问出一个尖锐的问题:“他们师徒之间的纠葛先放一边,你说莫尔斯港……莫非你在那儿的菜市场买过菜?”罗兰心虚地一顿:“你、你看到了?”   “果然是你!”杨阳恍然大悟,伸手指着他,“也是你偷我们的钱包!”   阴谋败露,被苦主当面揭发,罗兰也不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这么一来,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是缓和一些。杨阳心下又好气又好笑,观感复杂。在她的印象里,罗兰是一位英明的统治者,传闻中爱民如子,政绩出色的明君,他治理的伊维尔伦也是和平富饶,待人温和亲切,但是没想到,他会私下为师父做那种幼稚的报复,还有眼前……   她凝视桑德拉的尸体,若有所思:“罗兰城主,你这是处置呢,还是灭口呢?”   “一半一半。”罗兰恢复冷静,冰蓝的深潭漾开复杂的涟漪,“我早年是有投资,扶植这里的学院成立。不过,如你所见,这帮家伙在偷偷搞小动作,违背了我的初衷。法师不好对付,托你们的福,这间密室才得以曝光。”   可恶!一个两个都这样!想到拉克西丝同样利用的行为,杨阳暗暗咒骂。   “我们不想牵扯进你和拉克西丝元帅的争斗,不过加莱好歹救了我们,请问她死了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但罗兰还是回应了:“那个卧底叫加莱吗?派一位四叶草,拉克西丝还真舍得。杨小姐,就算她还没死,我也不会让她活着出去。”杨阳心下不忍地叹气。肖恩忍不住道:“罗兰,你不能放过她吗?”   “师公,你能不能别再那么天真!”也许世上有天敌关系存在,罗兰听见他的声音就理智全失,掩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法利恩扶住他,焦虑之情溢于言表:“大人,回去吧!你的身体吃不消了!”   杨阳这才注意到这位东城的大神官,惊艳地眨了下眼,肖恩关切地问道:“你生病了吗?”这一刻,除了担忧,还有一种莫名的浓烈伤感涌上心头,好像眼前的罗兰和曾经一个人重叠。   “一点小伤。”挥手示意心腹无妨,金发城主浮起不透明的微笑,“杨小姐,还有肖恩先生,你们都要感谢我师父。不然,你们今天就得把命留在这儿。当然了,生命的代价是很昂贵的,请妥善珍惜师父的庇荫,别让我为难。”   杨阳没好气地道:“你尽管放心!只要你和拉克西丝元帅少来烦我们,我们会像最最不起眼的沙子一样,彻底消失在人群里!”   罗兰叹了口气:“杨小姐真是很淡泊啊,淡泊到连自己的立场也忘了。”杨阳一愣:“咦?”随即会意地捂住嘴,听出他的暗示。   没错,她可是圣贤者的后代,本来被召唤,就是艾斯嘉的统治者们希望她们挽救这个天灾人祸的世界,不然也是鼓舞民众度过荒年的政治偶像。是托神官的福,她和昭霆逃出中城和西城。一旦身份暴露,她们哪还能做悠闲的冒险家。如果她认为自己和这个世界的风云变化都无关,他人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对她有特别的关注和期待,未免太自以为是,也太自欺欺人。   “有句话说得好:‘铁锥藏在布袋里,也会露出角’。你有特别的光环,自然发光。”罗兰了然一笑,“何况,你又有个惹是生非的寄宿者。”   『……』肖恩被徒孙教训得无地自容,一个字也回不了,更伤心徒孙又不叫自己“师公”了……   “给你个忠告,别老想着逃避,认真审视自己的处境,做出相应的调整,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是,我明白了。”默默体味良久,杨阳由衷地道,“谢谢你。”语毕,转身离开密室。   “就这样放他们走?”   门关上后,大神官不甘心地道。东城城主略带疲惫地靠着椅背,闭上眼:“啊,有什么办法呢。”法利恩没有接口,下垂的细长眼睫掩盖了眸里的寒光。   从无名氏神官起,已经出现好几个无法下手,阵营不明的人物,让他极为焦躁。个性鲜明,冷酷狠辣,讲究一是一、二是二的东之贤者对这种暧昧的情况非常不满,也为主君的姑息忧心。   ……干脆把他们赶到敌对方还好点,省得天天担心背后会不会冒出把刀子,顺便也可以测试费尔南迪先生的忠诚度。   ******   春之月11日,一个晴朗的日子,冒险家们重新踏上旅途,成员却少了一个。   “真的不带莎莉耶走?”昭霆已经抗议了半天,眼睛都哭红了,还是动摇不了表姐的决心。杨阳点头:“嗯。”   “可是你也不该趁她睡着时偷溜。”希莉丝斥责。耶拉姆赞同:“没错,至少应该当面好好说。”   “……我留了信。”不敢面对他们,杨阳别开眼。她何尝不是舍不得莎莉耶?但是罗兰的忠告让她正视了自己救世主的身份;和广受关注,被夹在他和拉克西丝之间的现状。未来充满机关险恶,帕西斯的大伞不知能撑多久,所以趁有机会的现在,让一个同伴得到安宁和幸福,好过跟着他们朝不保夕。   车里一时冷场,蓦地,昭霆抬起头:“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停车!停车!”   尖厉的童音由远及近,贯穿耳膜。肖恩第一个起身,踹开车门,不等马车停下就跳回地面。   提着破破烂烂的洋装裙摆,赤.裸的双脚破皮出血,满身污泥擦伤的金发女孩含泪奔近的景象,深深刺痛棕发青年的心,当下再也顾不得其他,迎了上去。   “混蛋!”莎莉耶却停了下来,弯腰拾起小石子乱丢,最后连袖剑也扔了出去,眼泪像开闸的水龙头一样滚滚流下,“混蛋!混蛋!混蛋……”   “对不起,莎莉耶。”肖恩只是心痛,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莎莉耶拼命挣扎,继续用小拳头捶打他,发出沙哑的哭喊:“如果不要我,一开始就把我丢在香都死了算了!为什么要带我走?带我走又丢掉我,很好玩吗?”   “不是的,不是的。”肖恩用全身的力气抱紧她,声音也哽咽了,“对不起,莎莉耶,我们不是不要你,是不想拖累你!我们惹了麻烦,会死的麻烦,所以才不想你跟着。”闻言,莎莉耶的反抗变小,埋首在他胸前,大口喘息。   “米兰夫人很温柔……”   “莎莉耶?”   “怀抱又香又软,说话轻声细语,会做好吃的布丁给我,让我穿漂亮的新衣服,给我打造一个温暖的家,但是——”莎莉耶抬起头,晶莹的液体溢出眼眶,“她不是你们,不是你们啊!再怎么乱七八糟,再怎么东奔西跑,你们也是我的家人!我已经有家了,我不要新家!就算跟着你们会死,我也不在乎!”   “嗯。”内心的顾虑瞬间消融,肖恩再次道歉,连同杨阳的份,“对不起。”   “欢迎归队,莎莉耶。”希莉丝和耶拉姆笑着迎上前;昭霆欢呼着拥抱损友;朱特盯着她伤痕累累的双足:“你的脚不痛吗?”莎莉耶嘟起嘴:“痛死了!”肖恩二话不说,抱起她往车厢走去。   “你不会再偷溜了吧?”女孩不放心地捏捏他的耳朵。   “不会了不会了。”肖恩叹气,嘴角却是上扬的,“是我和杨阳错了,我们是家人、同伴,本来就应该一起面对危险。”莎莉耶哼了一声,一脸“你现在才知道”,两手却情不自禁,紧紧环住他的颈项。 第四百零八章 出使   和杨阳等人日渐紧张的旅程截然相反,原魔界宰相,现任西城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的生活越来越悠闲。   对此维烈很满意,他其实不喜欢风餐露宿的旅行。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用摩耶的工具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比王公贵侯都条件优越。但是和同伴在一起就不方便,还会被杨阳和昭霆笑话,虽然她们很照顾他,但是哪能和豪华的住处,随手取用的美食相比。   和当年的珂曼世家一样,西城城主贝姆特对他也好得没话说,从南城搜刮的新鲜水果、高级茶叶、甜点零嘴之类,总是第一时间送到他的办公桌上,宰相府也装潢得跟宫殿差不多。   如果不是维烈不要女人,美女俘虏也不会少。不过宰相府还是有人打理。   “维烈,空吗?”   这会儿,就有一颗脑袋探了进来,然后是一只托着托盘的纤纤素手。维烈笑着欢迎:“啊,轩风小姐。”   “辛苦你了。”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近,轩风无意识地使用了女主人的口吻,“呐,新出炉的柠檬蛋塔和百果香草馅饼,配茶正好,快趁热吃。”   “好的。”维烈刚泡好苹果茶,一到西城,他就着手于内阁的组建,将工作分摊下去,这对有N年行政经验的他而言并不困难。所以和繁忙的贝姆特不同,他还能悠闲地喝下午茶。   “谢谢,老是麻烦你。”维烈接过托盘。轩风摆手:“哪里啊,喂你比喂贝姆特那个挑食的家伙开心多了。”随着关系的熟稔,原本来者不拒的西城城主开始拿乔,回绝萝卜土豆等软绵绵的食物,甚至主动安排菜单,令轩风暗暗切齿。   “真的吗?”维烈笑得意味深长。轩风红着脸捶打他:“讨厌。”   “哎哟~~”体质脆弱的西城宰相不堪重击,狼狈闪避,“轩风小姐,你的力气又大了,饶了我吧。”少女一怔,凝视自己的掌心:“又大了?剑术练习果然很有成果。”   维烈执起她的手,关怀地道:“破皮了,我帮你敷药。”轩风落落大方地抽回,在他肩上拍了拍:“不用,我自己有药,我可是很宝贝这双手的。”维烈笑了笑:“那就好。”   等他吃完,轩风才两手支颊靠着桌沿,眼神透出一丝挖掘:“维烈啊,这些天我一直在观察你,你和杨唯真是有够像。”维烈手滑了一下,险些把茶水洒出杯子。   “我也说了好几次,我不是那个杨唯。”他强笑道。   “哼哼哼。”轩风妩媚地弯起唇角,棕黑色的眸子闪烁着精光,“不要小看女人的观察力和直觉,你和杨阳绝对脱不了干系!”   维烈只好一声不吭,装聋作哑。轩风一指勾起他的下颌:“老实交代,不然,我要吻你了哦。”   对这样的手段,维烈还真的无招架之力,好在,敲门声解救了他。   “大姐头,你又在逗维烈了。”来人是白凤佣兵团长费路迪亚。西城伊斯法不讲究礼貌,所以他只敲了两下门就走进来。他和双胞胎兄弟费路迪尔是九位佣兵团长里数得出的识字者,得以加入城主府,先从底层的跑腿做起。   轩风放下手:“好吧,这次就放过你,下次没这么容易了。”   “维烈,首领叫你去。”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的房间乱糟糟的,办公桌堆满了纸山,区别是,这里的文件都已整理、批阅过,只需要盖章就可以。但是能够抽得出空,贝姆特就尽量过目。倒不是不信任维烈,他不认为魔界宰相会篡夺人类城主的位子,只是想尽快了解目前城里的情况。   “你看下这个。”   将一张香气扑鼻,镶金绘银的大红色厚纸递给对方,贝姆特忍不住嘀咕,“品位真低。”他出生商贾世家,看似不文,其实识货的程度比贵族还犹有过之。   看清署名,维烈笑道:“听说拉克西丝元帅是个好大喜功,庸俗浮夸的人。”贝姆特嗤笑:“这可不是,就像罗兰·福斯也不是真的和蔼可亲,那些家伙都有所谓的保护色,不过拉克西丝也有天性的因素吧。”他笑起来总是给人一种辛辣的感觉。   “嗯,我曾见过她一面。”   “哦,她见过你?没认出你是血魔吧?”   “似乎……没有发现。”维烈不是很肯定地道,忍住熏鼻的气味,读完请柬上的内容,带着一贯的温和表情合上,还给对方,“老板打算如何回复呢?”   “不用回复,我目前还不打算和拉克西丝撕破脸,就按照她的旨意,派使节去参加她的继任大典。”贝姆特意有所指,见他目光对着自己,维烈大吃一惊:“我!?”   “没错。”贝姆特笑着摇摇那张华丽的请柬:“上面的日期是14号,你直接在米亚古要塞搭空浮舟去卡萨兰上界吧。城里跑不开,我们总得留下一个。你外形比我称头,更有使节的模样,当然你去。”   维烈有些为难:“可是,我不擅长和那些人打交道,相貌也太斯文,可能会被轻视。”   “不用担心,你不用签订城下之盟,我又不打算向拉克西丝称臣。”贝姆特绽开胸有成竹的笑意,“有一个大队的精兵给你撑腰,谁敢轻视你?他们十有八.九还会怀疑你是血魔,不吓破胆就很好了。你就表现得高深莫测一些,吓吓他们,代替我,去参加即位大典吧。”   维烈不再推辞,愉快地道:“好。”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13日,西城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用远距离传送术来到边境要塞塞维堡,和负责人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做出使的准备事宜。第二天清晨,在一大队人马的护送下,穿过中立地带,前往中城卡萨兰的边防米亚古要塞。   虽然是迎接使节,米亚古方面却戒备森严。中西两城打了近千年,彼此可谓仇深似海。放眼望去,仪仗队和士兵们都目露凶光,暗暗磨牙,大有将来人碎尸万断的架势。唯一例外的是站在队伍前面的三名男女。身穿侍卫服饰的少女对兄长咬耳朵:“来的会不会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   “这个…不是,他是个看上去文雅和蔼的人。”雷瑟克回忆。   “文雅?和蔼?”露蒂丝斜睨的视线写满怀疑,在她的印象里,伊斯法人全是肌肉累累的大块头,又粗鲁好战,但兄长也不会信口开河,想了想,她恍然大悟,“啊,是性情和蔼,外表粗犷对吧?也对,毕竟是宰相嘛,要用个有修养的人。”雷瑟克正要纠正妹妹的错误认识,要塞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剑拔弩张的气氛依旧,然而除了吉西安,人人瞪大双目,惊奇地看着当先走进的白衣青年。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的长发,清俊儒雅的五官,单薄高挑的身材,看起来就像一个学者之类的人物。这样文弱而不起眼的青年就是以武威闻名的西城的宰相!?连雷瑟克也诧异地张着嘴,不明白为何一别数月,对方的头发就变成了黑色。   “弗雷德。”维烈露出让人不知不觉卸下心防的和煦微笑,“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和他的热情截然相反,吉西安面无表情,冷漠的姿态仿佛一尊雕像:“不好意思,阁下恐怕认错人了,在下的全名是吉西安·凯曼,您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是…对不起。”维烈嗫嗫嚅嚅地道。众人大跌眼镜:这么老实的人,他还敢来出使?贝姆特城主疯了吗!?吉西安却毫不意外,将他迎接到城主府。   当吉西安关上会客室的门,维烈拉住他,好声好气地道:“弗雷德……”吉西安看着他,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软化下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成为西城的宰相?”   他也奇怪,维烈怎么会突然一步登天,从一个吟游诗人变成西城城主的左右手。   “吉西安,我欠老板情,所以他的请求,我无法拒绝,但我没有长期做下去的打算,也不是抱着战意而来。”   “你太天真了。”将身子埋进高背椅,吉西安比了个“坐”的手势,表情不见开朗,“中西两城打了那么多年,岂是你说声和,就能和的?”维烈顺从地坐在沙发上,笑道:“现实压力使人屈服。”   吉西安这才有了点谈判的兴致,维烈却没有奉陪的意愿。他不打算再做和平大使,唯一一次经验是降魔战争开打前,和东方学舍、各族代表签署和平协议。但就连那个时候,具体洽谈的也不是他,是魔王和风之幽鬼。而那份合约,已经让他恨透了。   接过侍女递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魔界宰相不怀好意地道:“老板也没要我让你们和好,只要我在这里搭船,去上界参加完拉克西丝元帅的即位大典就行。”   吉西安一愣:“贝姆特城主没什么特别的指示吗?”   “没有。”维烈回答得诚实极了。吉西安瞪大眼,内心充斥着杀人的欲望。   有没有搞错啊!将这样一头小绵羊扔进一群豺狼虎豹中间!不怕他被分尸吗?   “吉西安?”   “我说你……都没有脑子吗?”吉西安气到无力。维烈歪着头不解,随即恍然大悟,乐呵呵地道:“你在担心我?不用不用,老板说了,我只要去那边晃一圈,顺便带土产回去,就算完成任务了。”   “※○&¥……”吉西安抓狂了,一骨碌站起,吼道,“我陪你去!要让你一个人去,不被那群人生吞活剥了才有鬼!”   “呃,可是——”   “没有可是!我现在就给你换套衣服,这么土的风衣,只有你还穿得出去!” 第四百零九章 警惕   次日上午,宫廷法师长效法主君,把米亚古要塞扔给僚友,和敌城的宰相一起搭空浮舟前往上界。   接到通知的魔导国王储等在站台,一见心腹出现,就高兴地迎上去:“我就猜你会凑热闹,果然来了。”   吉西安冷哼一声:“谁像你这么有空,我是陪人来,顺便拎你回去。”   “陪人?”诺因愣了愣,往他身后看去。跟着下船的男子一身鲜艳的红色,模仿礼服的设计。乌黑的长发用一根同样色泽的发带在后面挽起,看似文质彬彬的气质,在那身鲜红的衬托下,莫名的有一股不祥和凶戾。身后跟着二十来名侍卫,也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这人是谁?诺因一阵茫然。不等他发问,维烈已上前行礼,态度恭敬,欠身45度角,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贴着胸膛中央。这是摩耶的礼节,代表臣子对上司的敬意:“维烈参见殿下。”   “奇怪的礼仪。”诺因回过神,上下打量他,“你就是西城的宰……啊!”他猛然警醒,转向心腹,“这个不会是你那个长辈吧?”   “什么这个那个,给我放尊重一点。”吉西安沉声呵斥,一手放在维烈胸前,“这位是伊斯法的新任宰相,也是我的恩人,奉贝姆特城主之命,特来此恭贺元帅。”   对好友维护的态度不快,诺因悻悻然抿嘴,故意用盛气凌人的语气道:“贝姆特打算臣服了?你是他的跑腿?”西城的护卫都面露怒色,为诺因目中无人的态度,也为他侮辱主君。   吉西安忍气,他知道这是主君的话术,但生怕维烈吃亏。   真正让他惊讶的是维烈的反应,记忆里如同软柿子,谁都可以搓揉捏扁的友人绷紧了红衣下的身躯,温润的嗓音有点变形:“来者是客,殿下还是以礼相待比较好。我是贝姆特城主聘请的宰相,也是吉西安法师长的朋友。”言下有一股赤.裸.裸的威胁之意。   诺因本来只是不满吉西安对他明显有别的亲厚待遇,也想试探一下他的深浅和来意,这会儿,还感到维烈本身朝他散发出的敌意。   还不是一般的敌意,而是浓烈到异常,压抑到极点,几近扭曲的张力,就像一个血色的无底洞,里面盘踞着无穷无尽的恶意、嫉妒和杀意。   诺因警戒地打量对方,掩盖了一切情绪表露,他是王储,虽然平时表现得旁若无人傲慢无礼的样子,但必要的时候,可以摆出最妥帖的外交姿态。   “哪里,新王登基,是举国轰动的大事,既然维烈宰相是抱着真诚的‘友谊’前来,我们自然欢迎。伊斯法能回归我五大城,实乃千年来别开生面的盛举,万民之福。”   吉西安惊讶地睁大眼,为主君难得表露的王者风范。诺因眯起紫眸,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只是维烈宰相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呢,都不抬个头。”吉西安也发觉友人很奇怪。   “哪里的话,我不讨厌殿下。”维烈拼命克制住自己,他有些后悔接下这个任务了,诺因的容貌酷似他的外祖父精灵王奥佛瑞特,而精灵王夺走了魔界公主玛格蕾特的芳心,没有人面对情敌的后代还能无动于衷。   不过想到那些死在他手里的精灵,那些惨死的模样,维烈又高兴起来,周身的杀气消失得干干净净,头也抬了起来,清俊的脸庞牵起笑意,面对情敌的后裔,一派和悦的神情:“殿下果然长得很好看。”   再好看,也死得透透的,尸骨无存,不能再勾引玛格,还有那些他手下的精灵,也被他杀得一干二净。   世上再无精灵,德修普家族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精灵血统。   将来他们只能成为魔族,他们痛恨的魔族。   奥佛瑞特泉下有知,估计会泣血。   想到这里,维烈笑得更加温柔和煦:“殿下的眼睛尤其好看,还有头发的颜色。”这回吉西安也不舒服起来:怎么像调戏一样?   他当然不知道,精灵王奥佛瑞特和诺因长得几乎完全一样,唯独德修普家族认亲的紫色眼眸和一头黑发,是魔王一家的血脉烙印。   宛如一个污浊的血印。   耻辱的血泪。   “……”诺因眯了下眼,他可不会为维烈的态度突变就放心,说明这个男人更加异常和深沉!   这家伙,实在不是个一般的杀人狂。   基于敏锐的第六感,诺因早已嗅出维烈身上浓重窒息的血腥味道。   贝姆特任用这种家伙做宰相,真的没关系吗?他不要命了?难道血魔的传言是真的?   更令诺因意外的,接下来维烈的谈吐都风度翩翩,温柔体贴。   好个比罗兰更厉害的伪君子,诺因感叹,他那宿敌更多是保护色,对外的笑容只是为了政治场合的交涉,罗兰本身的人格并不虚伪,头脑清晰智慧,意志明确强烈,与外在的面具并不相同。维烈那张皮却好像长在了脸上,成为了他的第二人格。   怪物。   魔导国王储勾了勾唇,下了个深可见骨的评语,担心地看了看心腹好友,决定以后和吉西安好好谈谈,不能和维烈深入来往。   这种疯子,只能杀掉或关起来。   不过吉西安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这时,诺因腰间的佩剑嗡嗡震动起来。   “史列兰?”诺因一手搭在剑柄上。吉西安见怪不怪;西城一方则是稀奇地瞧着这一幕,维烈脸上闪过异色。   『诺因,叫他碰碰我。』   (啊!?)   『叫他碰碰我啦!』史列兰急得快从剑里跳出来。刚刚一觉醒来,瞥见眼前的人,第一反应是:杨阳来了!杨阳终于守约来见他了!可是仔细看,感觉有点不对。他接触的人不多,至今也只会用特征辨认。比如诺因是黑发紫眸,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个好像比杨阳高的人五官和杨阳有够像,却又有诸多不同,所以他需要通过碰触确认对方的魂波,杨阳的灵魂他曾亲眼看过。   诺因不甘不愿地解下佩剑,反正他也不怕半身吃亏,递给维烈:“拿着他。”   “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维烈面露犹豫,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我的半身要你碰碰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真的是自我意识剑啊。西城的护卫们更惊异了。维烈这才迟疑着接过,手一握紧,脑中就响起一个天籁般的男声:『不是杨阳……』   “!!”维烈险些松手。诺因大叫:“拿紧点!摔伤他我找你算帐!”话音刚落,吉西安用法杖敲了他一记,以惩罚他的没大没小。   “啊…是。”维烈漫应,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剑上,(你认识杨阳吗?)   『你也认识?』史列兰摆脱失望,喜出望外。维烈不由得逸出一丝笑意,笑容渗出真正的温情:(嗯,上个月我们还在一起旅行。)   『旅行?我们也一起旅行过。她好不好?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她答应了来找我。』   (她答应过吗?那她会来找你的。啊,原来如此,难怪她说最后一站是中城,就是为了你。)   史列兰几乎是狂喜了:『真的?她真的这么说?太好了,我一直担心她忘记我了。谢谢你,你的灵魂火焰和杨阳很像,一样温柔。』   (您能看到灵魂?)维烈有点紧张,(殿下叫您史列兰,您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   『名字?我就叫史列兰啊,原来叫魔封。还有其他……』史列兰一言未毕,感到自己落入一只熟悉的大手。   “到此为止。”诺因脸色不善,抢过佩剑,“你们应该说够了吧。”   “呃,好的。”维烈一怔,笑道,“他很可爱,请好好待他。”护卫们听得张大嘴:他竟然说魔剑可爱!会不会被魔法影响了啊?诺因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样一个人碰了他的佩剑,他可是并不高兴。   “殿·下。”吉西安提高嗓门,“你自己回迎宾馆吧!我带他去见元帅!”   “你……”诺因有些受伤地看了看好友,吉西安顿时清醒过来:他到底怎么了?干什么这么维护维烈?   维烈送他进王立学院,是他感激的恩人。但诺因,是他的至交,他奉上全部忠诚,想要效忠一生的主君。论感情,远远超过维烈,他可以清楚地区分开来。   可是为什么每次见到维烈,他都好像被感染了一样,变得头脑发昏?   维烈暗暗一笑。   弗雷德,叫什么名字,都是风之幽鬼。   “诺因城主,吉西安法师长。”   远处传来一个悠扬醇厚的男性嗓音。   “罗兰城主。”   维烈首先喊出来人的名字,从空浮舟上下来的正是东城一行。诺因更加意外地看了看他:这家伙怎么认识罗兰?   东城城主和平常一样面带尔雅的微笑,携着冰宿一行走近,冰蓝的眼眸一转,定在维烈身上,只冷淡地点了下头。   维烈心下奇怪,当初在音乐堂,罗兰何等客气有礼,这会儿怎么像不认识他一样。   他当然不知道,罗兰可不想纯净的音乐奖杯落在一个杀人如麻的魔族头上,何况维烈确实没有参加比赛,得到加林的同意后,澄清原来的赛手临时有事,是一位与传说的罗里兰塔同名的音乐家荣获第一。   所以罗兰根本不与维烈寒暄,转向诺因:“看来几位都认识了,我来迟一步,没赶上最热闹的时段。”   “也就刚认识。”诺因重整态势,注意力集中在宿敌身上,露出讽刺意味浓厚的笑容,“倒是你,会巴巴地赶来,实在叫我惊讶。”罗兰皮笑肉不笑地应道:“诺因城主说哪里话,莫非元帅要排除我伊维尔伦,做四城的国王?”   “哼,西城会不会归顺也难说。”诺因看向维烈。后者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诺因对这个男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他不畏惧维烈隐藏的杀气和扭曲,但总觉得那个男人刚才看着自己的笑容有着说不出的恶意,就像品味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恶毒念头,暗暗窃喜,卑鄙地品味。   因此,他不想和维烈打交道,罗兰倒是和新任西城宰相攀谈起来,带着打探虚实的意图,冰蓝的眸子隐藏着极深的寒意。   但是诺因和他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立刻发现了金发城主隐含警惕和敌意的小动作:咦,难道罗兰……知道他的真面目吗?还认识他?   蓦地,一个冰润的声音插.进谈话:“杨老师。”   “是。”维烈下意识地回应,然后一脸惊骇地转向声源。伊维尔伦救世主以不亚于他的震惊神情瞪视他,久久说不出话。   诡异的寂静弥漫在众人之间,被罗兰佯装困惑的反问打断:“冰宿?”   “没什么,我乱叫的。”茶发少女敛去情绪波动,浅笑嫣然,一手递给他,“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可否送我一程?”   “当然——各位,我们先失陪了。”   表情各异地目送这对怎么看怎么华丽的男女离去,众人心里充斥着问号。吉西安询问友人:“你姓杨?”真是古怪的姓氏。维烈苦笑:“我也算姓杨吧。”被摆了一道。   什么叫也算姓杨?众人相顾错愕,这时,又传来空浮舟靠站的声响。   “哦,诺因老弟,吉西安老弟,别来无恙啊。”   诺因和吉西安看向大步走来的北城城主。仪仗队的一半人跟随东城城主离开,剩下的连忙迎上去,盛大的排场让米利亚坦非常满意。   “元帅真是太客气了。”误以为诺因也是来迎接他的,米利亚坦冲他笑得欢,“诺因城主一直是这么年轻貌美呢,说不定到了四十岁,你还会是这个样子,哈哈。”   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诺因暗暗切齿,表面却还得摆出僵硬的笑脸:“米利亚坦城主过奖了。”他的演技哪里瞒得了人,米利亚坦立刻发现失言,笑着岔开话题:“呃,恕我眼拙,这位有点面熟的先生是谁?”他已经完全忘了维烈是搞砸拍卖会的祸首之一,换作美女,他倒会记得。   面熟?诺因又添了一个疑点。吉西安主动介绍:“这位是伊斯法的宰相维烈·杨——维烈,他是埃特拉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   “幸会。”维烈扬起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那个,你真的不是杨老师吗?”陪同米利亚坦前来的邱玲小声插嘴。诺因皱起眉头:又来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过除了他,显然没人察觉维烈的异常。   维烈顾左言他:“我是姓杨。”听出他不愿深谈,米利亚坦盘问自家的救世主:“怎么,小玲,你认识维烈宰相吗?”邱玲本就乖巧,众所瞩目下很是局促,嗫嚅道:“不,我只是认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很像?不见得吧。想起维烈面对冰宿的反应,诺因心道。吉西安奇道:“米利亚坦城主怎么没和梅莲可城主一道来?”   “哦,她去探望元帅了。”   “那我们也走吧,我带各位去迎宾馆。”   诺因引领众人朝下榻的地点走去。   ******   晚间,中城城主和宫廷法师长总算结束一天的交际应酬,并肩走出迎宾馆。   “你那个长辈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人人都认识他?”   “我不知道,今天以前,我就以为维烈是个吟游诗人。”吉西安苦笑,随即浮起深思之情,“不过,当初撤消我的通缉令,给予我新身份的就是他,所以我早就察觉他不像外表那么简单。”   诺因眯起眼:“既然你也明白,吉西安,你最好不要太信任他。”他一字一字忠告。   “殿下?”吉西安不解,好言劝道,“你就不要对维烈有敌意了,下午我口气是重了点,但维烈到底是我的恩人,我不想你对他无礼。”   诺因不答,注视前方的紫色眼眸深邃清冷,他不习惯把没有探究清楚的答案说出来,既然还不知道维烈究竟是什么来历,他也不会随意攻讦,和挚友闹得不愉快,而且他感觉得出,维烈对吉西安倒是没有敌意和恶意。   “算了,反正任何时候,我都会保护你的。”   “喂喂,就算这里不是西境,你也不要老是说这种话,万一引来疯女人误会怎么办?”习惯了主君口没遮拦,吉西安还是一阵寒毛直竖。   “哼,就算我不像你那样酷爱女色,我也确定我不爱男人,只是还没有出现让我动心的女人罢了。”   诺因不以为然,一甩斗篷:“走,我们去喝一杯!”   “少喝点,明天是元帅的登基大典。”   “切!”   长街上,两个朋友搭着彼此的肩膀,亲密无间地往王宫外走去。 第四百十章 迫近的阴影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16日,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正式加冕称王。   宽阔恢弘的中央广场上,宪兵队和士兵将观礼的群众堵在外圈,内侧是文武百官和来自四城的贵客。以淡到几近无色的远天为背景,形成华丽盛大的景象。阳光不受阻碍地直射而下,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黑发元帅身穿豪华的军礼服,肩披有银绒滚边的斗篷,从容地穿过人群,登上广场中心摆放着权杖和王冠的圆形祭坛。礼官的声音朗朗响起:“加冕仪式正式开始!新王赐杖!”   总神殿的神官长上前,不用说,这位神官长是拉克西丝肃清了上一届后,新任命的部下。   拉克西丝单膝跪地,其他人也跟着跪了下来,静静等候新王加冕的庄严一刻。然而仔细看,可以看出几个例外。   维烈还是昨天的打扮,不着地的左膝最为显眼。身为魔界宰相,他的身份和尊严不允许他向人类叩拜。而他身后的西城护卫也摆出相同的姿态,朝自家宰相投以赞赏的目光。   诺因和罗兰相比之下就隐晦得多,前者有披风遮掩,后者穿着黑缎长袍。   神官长捧起权杖,严肃地宣布:“吾以神明代理人的身份,授予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为艾斯嘉大陆唯一的合法君主!今日起君临全国,履行神意,执掌大统,天地为证!”   因为只是继任摄政王,拉克西丝没有戴上王冠,接过象征王权的权杖,起身扬手一挥,动作十分帅气。台下众人随之站起,广场上一片沸腾。   “我宣誓,将以我的生命,我的一切守护这个国家!”庄严地宣誓后,拉克西丝仪态娴雅地接受百姓的欢呼,和群臣各异的视线。接着,一个特大号爆弹丢了下来:“众臣听封!”   不得已,大臣和主宾再次跪下,搞怪的几个让拉克西丝瞧了个清清楚楚。远处的民众就没干系了,闲闲看热闹。   既然是在内乱中夺.权成功,事后当然要大肆封赏有功人士,其中也有着更深的用意。   “护卫军军团长,拉蒙·赫特赞,平乱有功,封王家骑士,自组五千骑士团,封侯爵,世袭三世,赐瑞雷因三领。”   “禁卫军统领韦罗尼卡·帕尔罗特,平乱有功,封王家军事顾问,并中央军,成立新军团,封公爵,世袭三世,赐卡威尔三领。”   “宪兵队长,瑟雷斯·纳加罗,平乱有功,封……”   冗长的册封不断进行,累得维烈大汗淋漓,身形摇摇欲坠。他本来体质就不好,也没受过武术训练,这么近乎悬空地久跪,当然吃不消。另两个就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识破姑姑居心的诺因怒火熊熊,焦躁下很是难受。惟独罗兰气定神闲,稳如泰山。以他的功力,这样跪上三天三夜也没问题。不过,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终于,拉克西丝的恶作剧进入尾声,同时也是高.潮:“埃特拉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辅佐有功,封荣誉国事顾问,一等公爵,世袭五世,赐卡拉尔郡。”   “梅迪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辅佐有功,封荣誉国事顾问,军部客座,一等公爵,世袭五世,赐加林郡。”   “伊斯法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正式任命城主之位,封荣誉国事顾问,一等公爵,世袭五世。”   “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平乱辅佐有功,封全国兵马总元帅,一等执政官,赐宅邸一座,亲兵三千,封一等公爵,世袭十世,赐谢雷、拉普罗两郡。”   “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辅佐有功,政绩优秀,为众臣之表率,特封国师,常伴君侧,封维安亲王,世代永袭,赐耐留恩等三郡。”   听到这里,东城城主的瞳仁猛然收缩,但他什么也没说,和所有受封的功臣一起深深欠身,恭敬地道:“谢主隆恩。”   环视一圈,拉克西丝高高举起权杖,正午的阳光在她身后形成耀眼的光冕,气势非凡:“最后,我宣布,大赦天下,免税三年!”   广场上欢声雷动,“摄政王万岁”的呼声响彻云霄。   *******   典礼结束后,贵客们被挽留暂住,共商国家未来。   由于维烈代表的西城不愿归顺,摄政王私下表示了理解,暂时不选择撕破脸皮。作为制衡的手段,她派驻了农田水利的技术人员、行政方面的官员,到西城任职。   新任宰相维烈·杨没有拒绝,礼貌地收下了这批中城的官员。   诺因亲自将臣子送到了空浮舟站,一路保持了王储的完美礼仪,丝毫没有露出破绽,远胜维烈的演技。   因此,维烈根本不知道诺因已经看穿他的伪装,在站台,再次温情款款地微笑:“告辞,殿下。”真是一场愉快的行程,看到这样的精灵后裔,奥佛瑞特的外孙。   他到底是赢了。   魔导国的王储默默目送那道红衣的身影进入船舱,目光恢复冷然,将手按在自己的佩剑上:(史列兰,你看出他的本质吗?)他知道半身有看到灵魂的天赋。   维烈自以为高明的伪装,在史列兰面前不堪一击。   『诺因,他的灵魂火焰很温柔,在和我说话,和吉西安说话的时候,可是……』暗黑神迟疑了一下,『因为这个躯体的关系,我不能在非接触的情况下,看到人的灵魂,灵魂火焰只是人的情感和心理变化,可是握着我的一瞬间,这个人的灵魂火焰出现了动荡,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之前的情绪,都是虚幻一样,好奇怪。而且他的灵魂底色,很不好,我不喜欢那个颜色。』   也是那时候,他发觉,维烈和杨阳完全不一样。   诺因并不意外,用心声道:(注意他,我要你出手的时候,杀了他。)   『好的,诺因。』   魔封剑答应。   ******   春之月21日·中城下界·桑陶宛领地——   借着夜幕的遮掩,一个小身影快速地在树丛间穿梭,靠近目的地。山林的夜晚怪影幢幢,诡谲深沉。她却丝毫不怕,大胆地摸黑前进。   “神官大人总是吹牛说矿山有怪物,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宝贝让他那么紧张。”   穿过捷径,爬上山坡,一溜烟跑进矮人的洞窟,莉妲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开始探险。她固然天生胆子大得离谱,在深夜的山里行走,也提了个心眼。   一步三跳地走在狭长的坑道里,莉妲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竖起耳朵。果不其然,不知从哪儿隐隐传来挖掘的声响,还有奇异的嘶吼和细碎的交谈。   有人!吃惊地趴在山壁上,她凝神聆听,通道深处响起脚步声,像是提灯的光线慢慢移近。   意料之外的发展引起惧意,莉妲犹豫是该躲起来还是离开,来人已经瞥见她。   “嘿,看我发现什么,一个小兔崽子。”领头的大汉咧开一口黄牙,笑得猥亵而下流。身后五官端正,身披灰袍的男子反应就正常多了:“是山下的孩子吧,只有灭口了。”   “一样要灭口,先借我玩玩。”说着,不等僚友答应,大汉疾步上前。   孩童的第六感是敏锐的,看出眼前的人不怀好意,手边又没有可供反抗的武器,莉妲二话不说选择逃跑。她的速度出乎大汉的预料,连扑两下都没扑着,兴起地追了上去。   楠摇摇头,放出一只吸血虻。这种魔兽可以在一刻钟内吸干一个小孩的精血,也免得在普罗斯手下多受折磨。他这个僚友在勘探和采掘上是一把手,人品却着实下作,一起工作的人都十分鄙视。   跌跌冲冲地跑在树林里,莉妲好几次惊险万分地躲过背后伸来的魔爪。普罗斯也不急,尽情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但他清楚楠会暗地里动手脚,拖久了猎物恐怕会死掉,那就没得玩了,于是一把抓住莉妲的后领。   “乖一点,宝贝,你不挣扎,我还会送你一点甜头。”   “放开我!”莉妲毫不领情,用力踢他的胸膛。普罗斯抓住她的脚踝,冷笑道:“好烈的小鬼,我啊,最喜欢捏碎小孩的骨头,听他们的惨叫了。”   莉妲惊骇地呆住,从脚上传来的剧痛加深了她的恐惧。她向来骄纵任性,习惯了被同龄人拥戴,长辈呵护的生活,几时受过这种苦?当下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竭力忍住。   这时,一个童音响起:“放开莉妲!”   “利夏!”错愕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双胞胎弟弟,莉妲回过神,“快!快逃!”   “又来一个啊。”普罗斯欣喜一笑,在冷月的照射下犹为阴森。利夏吓得牙齿打战,却没有听从胞姐的命令,反而鼓起勇气,吟唱简短的咒语:“源源不断的水啊,汇聚到我手中——雨丝·刺!”   普罗斯惨叫一声,放脱手。万万没料到一个小孩会魔法,让他失了警惕。莉妲和利夏乘机狂奔逃命。   慌不择路地跑了十多分钟,莉妲忽地一头栽倒,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好累,跑不动了。”   “怎么会!”利夏大吃一惊,急得哭出来,胡乱拉扯她,“你不是一向比我会跑,怎么会跑不动?”   “我不知道啦。”莉妲的声音也带上哭腔,只觉又累又怕,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一样,再也控制不住,哭起来,“利夏,我们会不会死?”   “不会……我们不会死!”危急关头,以往总是躲在姐姐身后的小男孩爆发出潜藏的毅力,展现出超龄的镇定,“神官大人会来救我们。”   “他不知道我们出来……”   “会的,他会知道。”语毕,利夏捏碎了颈子上的水晶链坠。这是神官做给他的传讯水晶,一块碎了,另一块也会有所感应地破裂。本来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做完这件事,利夏也用完了好不容易积蓄的胆量,拖着姐姐躲进树丛。姐弟俩互相拥紧,瑟瑟发抖地等待救援。终于,一个清越的喊声划破黑暗:“利夏,你在哪里?”   “神官大人——”   ******   解决了莉妲身上的吸血虻,抱着两个饱受惊吓的孩子回到神殿,银发青年没费多少劲就哄睡了他们。但是年幼的孩子可以安心地休息,明白这是桩祸事的成年人却睡不着,也不能睡。   “该死!该死!”毛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神官蓦然停住,投射向窗外的视线充满杀气:干脆冲上山,把那些家伙全宰了!不,不行,那个驱使吸血虻的黑咒术师一定已经感应到了,只要跑了一个,这里的人迟早被灭口。   “唉——”两手捂脸,神官从胸腔涌出叹息。他早就知道东城秘密派人占领了矮人的矿山,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顾虑雪露特的立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约束村人井水不犯河水,维持薄冰上的和平。而现在,冰破了,他要如何是好?如何保住西芙利村?   只好向元帅求助了。神官心一紧,终于迟来的意识到:他这次包庇青梅竹马,坐视红石山脉的矿区被侵占,等于犯了渎职罪,还使整个领地都陷入了危险。   于是神官犹豫再三,选择不报信,先叫雪露特帮忙挡一阵子。   可是,前段时间他终于正视了自己对杨阳的好感,狠狠心拒绝了雪露特的心意。之后两人的气氛总是很尴尬,雪露特也对他避而不见。神官迟疑了一下,还是火速写了求救信,用魔法快递寄给青梅竹马,焦躁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手边很快堆了三个空酒瓶。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他期待的人,而是接到通知的艾瑞克。   “神官,莉妲和利夏……”   “他们没事。”神官面无表情地指指楼上,“莉妲稍微受了点教训,不过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康复。”   如释重负的艾瑞克忍不住出言责怪:“老实说,你这次真是做了件蠢得不能再蠢的事。”神官抱起小狼龙,沉着脸不吭声。   艾瑞克却没有因此放过他:“先是瞒着我,陷我于不义!穿帮后,又不许我向上头报告——我可是军人,你这未免也太不讲义气了!”   “行了,我承认一开始没告诉你是我的错,但那些人用你们的生命威胁我,我能怎么办?”神官没好气地道。艾瑞克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下怎么办?是不是马上搬家比较好?”   “搬家?搬去哪?除非两秒钟里逃到外大陆或异世界!”神官一口否定,“等雪儿!我已经写信给雪儿,拜托她说情!事到如今,说不定我要假意投诚,总之,我会设法保住大家!”   “呼……只好等消息了。不过她会来吗?你不是拒绝人家了?”   神官微微脸红:“雪儿…雪露特会来的,我们是青梅竹马。我也不是讨厌她,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你另有所爱?杨阳?昭霆?肯定不是昭霆,是杨阳吧。”想起当初黑发少女失踪时,这个朋友着急的样子,艾瑞克取笑。   “够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闲情开玩笑!”   “是啊,希望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别这么凑巧刚好回来。最重要的,你那个朋友能够说服她的同伴。”   重新陷入危机感的两人没有察觉,门外有个纤影缓缓垂下本来要敲门的右手,悄然离去。   杨阳……   脑海清晰地浮现出曾经在吊桥上有一面之缘的少女,东城密探咬紧牙根,眼中射出混合着妒火的杀机。 第四百十一章 预言   离开埃维里沃后,杨阳才想起忘了处理罗兰送的紫莲石。   “真是的,原石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啊。”   看着掌心漂亮的小石头,她很是头疼。这时,脑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有用处啊。』   (哦,你有办法?)杨阳喜出望外。   肖恩点头:『嗯,不过我需要器材,才能将它的成分提炼出来,做成适当的法器。你知道,我会炼金术,帕尔这方面的本事应该也是我教的。』   杨阳有不祥的预感:(你说材料,大概要多少钱?)   『嗯……最起码试管、坩埚、天平、符纸、乳钵、玻璃瓶,这些需要,算算不少于五百金币吧。』   “五百金币!去偷啊!耶拉姆会宰了我!”杨阳激动地叫出声,随即在同伴的注目中垂下头,(我还是扔了它算了。)是心机深沉的罗兰送的东西,还是扔掉比较保险。   肖恩也烦恼了一阵,迸出个主意:『啊——我想到了,杨阳,把它送我好不好?』杨阳一愣:(送你当然没问题,不过,你要干嘛?)   『我想把里面的能量给莉瑞尔,这样她就可以显形了。』   (那个沙之精灵啊,好吧。)杨阳大方地让出位子。   于是,借用宿主的身体,肖恩将友人寄宿的元神袋放在紫莲石上面,吟唱咒文。   随着法术的完成,一具玲珑的娇躯渐渐浮现,从模糊到清晰。精巧的面容、如瀑的秀发,轻灵的气质,十足似个如花少女。   肖…肖恩,你死定了啊!杨阳朝希莉丝看去,果然,那双晴空般蔚蓝的眸子先是因惊讶而睁大,然后恶狠狠地眯起。   莉瑞尔一把搂住友人,亲热地磨蹭:“肖恩,我好高兴啊!终于又可以摸到你,和你说话了!”肖恩也开心地回抱她,一副热恋的架势:“我也是!”   ……完蛋了,死还不够,要脱层皮,不,分尸。杨阳惨不忍睹地按住脸。   希莉丝豁然站起,沉声喝问:“肖恩,她是谁?”迟钝的青年压根没发觉她口气有异,毫不避嫌地拉着莉瑞尔的手介绍:“希莉丝,她就是帮我领路,分给我能量的那位元素精灵,你的救命恩人。”   闻言,希莉丝冷静了些,想起曾在失落神殿前面和莉瑞尔有一面之缘,也是她让肖恩从怨灵的状态里恢复,醋意顿时化为感激,行了一礼:“谢谢你。”   “别客气啦。”莉瑞尔爽朗地笑道,“幸好你没事,肖恩那时侯,可是担心得快疯了呢。”希莉丝心里喜滋滋的,加上这番话明白表示情人和这个少女之间没有暧昧,残留的妒火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其实想想肖恩的性格,也知道不可能朝三暮四,只是他老是和女性做出亲密的行为,才害她胡思乱想。   昭霆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是浮着的?”莉瑞尔轻巧地转了一圈:“因为我不是人类啊。”莎莉耶不解:“你是精灵?精灵怎么不是尖耳朵?”   “不·是。”莉瑞尔竖起食指,严肃地纠正,“我是元素精灵,由玛那精灵进化而成的元素精灵,此精灵非彼精灵。”莎莉耶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肖恩插口:“莉瑞尔,当初是谁把你打回原形?告诉我,我找他算帐!”   沙之精灵打了个寒战,脸色瞬间转为苍白,半晌才挤出声音:“肖恩,不要想去找他报仇,那一位是……我们不能招惹的存在。”听她说得凝重,众人的背脊都泛起一股凉意。肖恩不死心地道:“可是——”   希莉丝不想情人再卷入是非,劝道:“肖恩,莉瑞尔也是为你好,你最好接受她的忠告。万一你为了替她报仇受了伤,岂不是叫她内疚?”肖恩沉默下来。   杨阳沉思:那一位?莫非那个人不是人类吗?   其他人也不好盘根问底,希莉丝岔开话题:“对了,莉瑞尔,那个时候你是怎么让肖恩回复正常的?”莉瑞尔漾开怀念的笑容:“啊,这件事我也一直在奇怪——肖恩,你认识一个叫‘莉’的女孩吗?”   “莉……”肖恩全身一震,神色变幻,“我只记得她婴儿时的模样。”   婴儿?昭霆三人面面相觑。莉瑞尔一脸献宝的笑:“我知道她成年时的模样哦,要不要我变给你看?”肖恩大喜,当场跳起来,结果撞到车厢顶部,一边哎哎痛呼一边忙不迭点头:“好好。”   希莉丝却看出此人对情人意义不一般,正要劝阻,莉瑞尔已驱动体内的能量改变形态。   “莉!”   “诺因!”   『史列兰!』   下一秒,尖叫划破青空,吓得赶车的两名男性差点跌倒。耶拉姆敲敲车壁:“怎么了?”昭霆忙着看美人,胡乱应道:“没事啦,没事啦。”   悬浮在车中央的,赫然是个清秀如精灵的女郎。修长窈窕的身姿被洁白的连衣裙勾勒得更加优雅迷人;垂至足踝的裙摆下是毫无遮掩的玉足,和她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交相辉映,纯真而诱惑;夜色的长发卷曲如波浪,仿佛真正的丝缎;心形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异色的眸子,左眼紫,右眼绿,美得惊世绝俗。   “世界之相……命运之子……”肖恩抱住头,吐出失神的呓语。甚至没注意到情人的异样,希莉丝惊讶地捧起那张酷似师兄的脸蛋:“好像!太像了!简直就像一个人!不过眼睛不一样,还有头发。”   “你说她像谁?”莉瑞尔、昭霆和莎莉耶异口同声地道。   “我师兄。”   师兄!?三个少女脸上划下数条黑线,疹子掉满地:那不是男的嘛!杨阳顾不得满腔疑问,关怀地问道:『肖恩,没事吧?』   “可恶,冥王的封印。”肖恩疼得没空回答,竭力与脑中的剧痛对抗,不一会儿就汗湿重衫。当他回过神时,对上四双担忧的眼眸。   “没事。”虚弱地笑了笑,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将沙之精灵搂入怀中,不断亲吻她光洁的额头,喃喃道,“莉、莉……”   “肖…肖恩。”希莉丝的危机意识上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情人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缓过气来:“莉是我的养女。”   “养女!?”昭霆和莎莉耶齐声惊呼。因为肖恩外貌幼稚,言行更幼稚,她们一直忘记他生前就是三十三岁的成年男子,足以养大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如获至宝地搂着莉瑞尔,肖恩笑得欢欣:“嗯,我从小婴儿一手带大的养女。”   可是,她怎么会这么像史列兰?杨阳心道。希莉丝问了和她相同的问题:“可是,她怎么会这么像诺因?”   “像谁?”   “我师兄。”   肖恩愕然:“你师兄!?那不是男人嘛!为什么会长得像莉?”希莉丝没好气地道:“你问我,我问谁。”昭霆猜测道:“巧合吧,维烈不也长得像阳,小时侯还一模一样。”余人想想也对,又没有别的解释,就接受了。   莉瑞尔指着自己:“要不要我维持这个样子?”肖恩微微一笑,抚摸她的头,动作明显出于习惯:“不用了,变回去吧,莉是莉,你是你。”   “没关系,我很喜欢这张脸。”   “不是的,我不喜欢…抱歉,我不喜欢别人变成莉的模样,对我而言莉是独一无二的。”   “哦。”莉瑞尔乖乖变回原样。希莉丝寻思:那肖恩将来岂不是会很讨厌诺因?这可不妙。   莎莉耶戳戳肖恩,语气带着促狭:“你养女很漂亮哦,眼睛尤其特别。”   “那是世界之相。”肖恩一字一字道,表情充满恨意。余人鹦鹉学舌:“世界之相?”   “嗯,我想起一点点。在我的时代有一则预言:‘命运之子能驱逐魔族,拯救世界;暗之子必须舍弃,光之子需要迎接;当精灵的王者与异界的来客相遇,转轮会启动,诞下世界之相;圆月之刻圣柱中央,成长为命运之子的光之子会和世界之相邂逅……”   “这什么和什么呀?”莎莉耶听得一头雾水。杨阳心中咯噔一下:暗之子必须舍弃……听起来像是席恩啊,肖恩说他们兄弟俩从小分开,东方学舍的长老好像切断了他对席恩的感应,光暗双子,也像是说他们这对双胞胎。   “精灵的王者,是说精灵王奥佛瑞特吗?”昭霆好奇地问道。杨阳第一个想起相关的历史,将肖恩挤进去,喊道:“是埃洛尔长老!埃洛尔长老讲的故事!降魔战争的起因!精灵王和魔界公主的悲剧恋情!”昭霆击了下掌:“对哦。”希莉丝眼神不定地瞪视情人:“那肖恩是——”   “我是那个学员。”和宿主交换回来的棕发青年坦承,“是我救走了莉。”   当时在场的三人倒抽一口凉气,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当事人亲口承认感觉还是不同,就像传说活生生的变成了现实。   莎莉耶鼓起腮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昭霆不耐烦地道:“我告诉你!千年前精灵王和魔界公主看对眼生下小孩,后来魔界公主被精灵射杀,小孩被肖恩救了,两个人一起逃亡。小孩另外有个名号叫世界之相,肖恩的名头是光之子和命运之子。”莎莉耶恍然大悟:“哦~~~”   杨阳心神不定:席恩真的是暗之子,他为什么被预言必须舍弃?这是他憎恨弟弟的原因吗?   肖恩被珂曼世家收养,如果那个时候席恩因为孪生感应看得到弟弟,那……那……   黑发少女心里七上八下,虽然只是断断续续的梦境,她也看到大黑暗时代是怎样的,如果席恩小小年纪在外流浪,同时感到弟弟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活像忘了自己……   那么难怪,他会那么痛恨肖恩了。   “我也听说过,那时我已经是元素精灵。”莉瑞尔回忆道,“精灵王奥佛瑞特和玛格蕾特公主的事引起很大轰动,玛格蕾特公主死后,奥佛瑞特陛下还被软禁在东方学舍里,最后和魔王艾尔拉斯同归于尽。”肖恩苦笑道:“是吗,这一段我没想起来。”   “你没想起来啊?”昭霆讶道。   “嗯,我说了只想起一点点。”   希莉丝犹豫片刻,道:“肖恩,其实你想不起来,可以不用勉强。”肖恩摇摇头,面露坚定:“不,莉和帕尔的部分,是我必须想起来的,我也希望想起来。”希莉丝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杨阳欲言又止,其实她认为,席恩也是肖恩必须想起来的部分,更应该想起来。   等等,精灵王!杨阳一个激灵:那个梦不是记忆混乱,梦里的男子的确是精灵王,而莉是精灵王奥佛瑞特的女儿,女儿长得像爸爸是天经地义的事。不过,这还是不能解释史列兰的问题。   突然,杨阳心一紧,喝道:『肖恩,让我出来!』   “呃?”尽管不明所以,肖恩还是马上让位。出来以后,杨阳却不见有何异状,镇定自若地起身:“我有点闷,想出去跟耶拉姆换个位子,你们慢慢聊。”   ******   “你听到多少?”   坐在车前座上,享受凉风习习,杨阳询问身旁的男子。听出她的语气是确认,朱特坦然道:“全部。”   “军人果然耳目敏锐。”苦笑了一下,杨阳把玩胸前的长辫,眼里多了份迷茫,“有时候我实在不理解,你们这些人的想法,像加莱……”   “红死了,我知道。”朱特说起已故同僚的代号,神情敬佩而叹惋,“她是位优秀的法师,阁下一定很伤心。”   “伤心么。”杨阳的低喃有着怀疑,那个深红色房间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有东城城主冻结的眼神,“我倒不这么认为,对他们那种人而言,死一个部下可能只是死一条狗。”   “阁下不是这种人!”   “唉唉,好吧,是我失言。”杨阳搔搔头,抹去脑中的景象。朱特也镇定下来,沉吟道:“你见到罗兰城主了?”杨阳一凛,佯装镇定地撑起笑容:“何以见得?”   “如果不是他亲自出马,红绝对不会在那种地方栽跟头。”朱特嗤鼻。杨阳耸了耸肩:“拉克西丝元帅有你和加莱这样优秀的部下,他也有他的部下啊。”虽然对罗兰偷钱包和暗中监视有了芥蒂,但他毕竟是肖恩的徒孙,她不得不护着。   可惜,以她的水平怎么瞒得过朱特:“看来,如果我要你指正罗兰城主,你一定不会答应。”   杨阳毫不退缩地迎视他:“朱特,拉克西丝元帅就从来没做过肮脏事吗?”她可没忘记假扮海盗和朱特对浮岛动的手脚。   前军人无言以对。   “老实说,无论你的上司,还是罗兰城主,都非常姑息我们。”杨阳看着地上游弋而过的浮云倒影,叹了口气。此情此景,应该泡壶茶,慢慢啜饮着欣赏,为什么她要谈论这么杀风景的话题!?   “按照常理,你们应该早就铲除我们了,谁也得不到最好。所以,我实在没资格发表什么见解,也该尽早做出抉择才对。可是算我不识好歹吧,我实在不想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杨阳伤感地道,拜神官所赐,她和昭霆得以远离大陆的风云诡幻,获得旅行和回家的自由,一来不希望神官暴露,二来,她自己也不想结束这样的生活。   朱特没有嘲讽,也没有劝说,手撑着下颚,远眺的目光浮起几不可察的微澜:“其实你们的生活方式,很让人羡慕。”   只是人生,身不由己。 第四百十二章 纺织之都(一)   沿着埃维里沃大道北行了近两天,一座大都市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难得来一次纺织之都,一定要好好买几件衣服!”希莉丝看着目标振臂疾呼。昭霆感兴趣地问道:“那里的衣服很好吗?”   “哈,全世界,德兰的衣服如果称第二,没有一个城市敢自称第一。特别是老牌染坊‘沁蓝’和第一布商‘倾城’。”希莉丝捧着脸颊露出如梦似幻的神情,“我曾经穿过一次,真是……说不定连国王正式场合穿的礼袍也比不上。”   听到国王二字,余人第一反应是亚拉里特,想象他大腹便便,裹成粽子的模样,一阵反胃。   “不是啦!你们想那肥猪干什么,是元帅!元帅穿起王袍肯定棒极了!”一看到同伴的表情,希莉丝就知道他们想歪了,急忙纠正,随即拍拍情人的胸膛,“上次我买给你的衣服只剩下一件了,正好补充。阳也可以买几件,人要衣装马要鞍嘛。”   “可是,很贵吧。”杨阳前脚反对,后脚肖恩也叫起来:“不要!一定贵得要命!”   “讨厌,你怎么还是这么穷酸,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而且衣服是必需品,不像你的食物是消耗品。”   “对,这钱不能省。”昭霆摇旗支持。莎莉耶投票赞同:“反正有两千金币呢,花掉一点也无所谓。”   “像你们这样挥霍,金山银山也败光!”肖恩依然坚持己见,被女孩们群起攻击。杨阳把他赶进去,好言好语地道:“先看看吧,价廉物美就买,不然实在没意思。别忘了我们是在旅行,要好衣服干嘛?穿给魔兽看?”希莉丝等人虽然满心失望,面对她和气的笑容也发作不出来,只好妥协。   于是,载着四女三男的马车驶进德兰的大门。此刻,正是阳光最充足的时段。   啪!一张纸打上耶拉姆的脸,揭下一看,上面竟然是个衣不蔽体的女郎,当场喷鼻血。朱特吹着口哨凑过来,一边欣赏一边啧啧连声:“太劲爆了,德兰的风气真开放,我要考虑在这里定居。”   “这、这到底是什么?”捂着通红的脸庞,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狼狈地低喊。朱特又截下两张纸,甩了甩:“好像是商家的宣传单。”   正如他猜测的,满街都是这样的纸片,几乎铺满了街道。附近有好些衣冠楚楚的男女拉着行人介绍,后头立着广告牌和横幅。昭霆探出头:“死小鬼,怎么这么吵啊?”   耶拉姆没能回答,一群人活像瞧见蜂蜜的熊一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道:“小姐,小姐真是可爱啊,请务必做我们「海苑」的代言人!”   “去,是我先看到她的!小姐,加入我们「诗绮」,保证你夺魁!”   “吹牛不打草稿,也不照照镜子!别信他小姐,我们「金纺」才是数一数二的老字牌,包你一炮而红。”   …………   “好像很好玩。”莎莉耶听得心蠢蠢欲动。希莉丝干脆打开车门,和昭霆一起出去了解情况。   不想凑热闹的杨阳摊开书,手持一杯茶,摆出与世隔绝的姿态。见她是男性外表,也没人来骚扰她。   过了好半天,三个少女才一脸兴奋地回到车上。两名男士近乎逃难地甩动缰绳,驾车离去。杨阳用书签夹住看到的页数,问道:“出了什么事?”   “选美!”昭霆两手握拳,叫得惊天动地。杨阳十分错愕:“选美?罗兰城主也会搞这种噱头?”   “不是罗兰城主啦,是这里的商家想的主意。”莎莉耶勾住她的手臂,笑靥甜美,“杨阳,我们去参加好不好?赢了有免费衣服做奖品,还是这儿最好的店铺设计的哦。”   “啊哈哈,我这个模样?”杨阳干笑。希莉丝安慰道:“说不定这两天就变回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四年才有一次。是德兰所有商家和个人联盟举办的盛会,通过让代言人穿自家设计的服装参加比赛,竞选出谁是最美丽的人,哪件衣服最漂亮。奖品莎莉耶说了——来!我们来看看哪家可以下注!”说着,搬出一堆宣传单。昭霆和莎莉耶大声叫好。   就算变回原样,我也不适合参加这种比赛。苦笑了一下,杨阳没有参与同伴热火朝天的讨论,继续看起书来。   ******   名为「春华展」的大型选美比赛定于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22日举行,而今天是14号,意味着如果参加的话,要在德兰停留超过一个礼拜。   “真是的,她们为什么老是喜欢拖时间?”耶拉姆坐在旅店「展览馆」的大厅里絮絮叨叨。杨阳体贴地倒了杯茶给他,安抚道:“算了,她们也是难得这样。”   “什么难得!”新仇加旧恨,耶拉姆的嗓门渐渐提高,“在雷南郡为了星华的事耽搁,在米尔菲为了拍卖会耽搁,在白银之谷为了扎姆卡特耽搁,在提拉为了打怪物耽搁,在瀑布为了救那帮精灵耽搁,在树镇为了巴巴拉耽搁,在死亡沙漠为了找失落神殿耽搁,在多罗村为了探险地下遗迹耽搁,在赫拉特为了解封印耽搁,在香都为了莎莉耶耽搁,在耶林那为了迎冬祭耽搁,在拉鲁为了参加祭神比赛耽搁,在莫尔斯港为了打工耽搁,在浮岛为了参观耽搁,在伦琴为了五千金币耽搁,在这里又为了几件衣服耽搁!”   杨阳叹为观止,等他喝完茶,才柔声道:“耶拉姆,其实你很想早点回村子吧?”褐发少年持杯的手僵住,半晌,赧然嗯了一声。   “对不起,都是为了我和昭霆……”   “不光是神官大人的拜托。”耶拉姆打断,语气有点不自然,“我自己也不放心,让你们俩单独旅行,肯定早就完蛋了。”杨阳粲然一笑:“那我就说声迟来的谢谢了。”   “不用。”   “哈哈,是啊,师兄妹之间是不用说什么谢。”杨阳托着下巴,神思不属地道,“不知道神官现在在干什么呢。”耶拉姆轻哼:“不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是在喝酒。”杨阳哈哈一笑:“他现在收了个新徒弟,说不定在教书呢。”   这时,两人身后响起一个女声:“死小鬼!”   耶拉姆转过头,仿佛被雷劈中般当场僵硬。   昭霆身穿以橙色为主基调的洋装,上身高腰短外套,连襟绣出精美的花纹;领口是两道交叉的蕾丝花边;裙摆宛如绽放的花朵一样膨起;盛装的华丽揉和青春的活泼,使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香橙,引诱人品尝。   “怎么样?”为了掩饰羞涩,她刻意转了一圈,不与对方目光相对,编成松软麻花的棕发随之飞扬,露出因不见光而白皙晶莹的颈背,和耳鬓的珍珠发饰相映而辉。耶拉姆只觉一股热气直冲脸部,喉咙莫名的干涩,结结巴巴地道:“还…还可以。”   “什么还可以!”听到自己精心打扮的造型才被打了这样一个分数,昭霆叉腰瞪目,更让她生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泼妇本性暴露出来了。”   莎莉耶蹦蹦跳跳地走近,耀眼的金发以粉色缎带系起,走动间如灿烂的流金;长长的丝绸腰带水波般萦绕在她苗条的身段和一袭薄蓝的裙间,勾勒出烟行媚止的清纯;整个人仿佛来自深海的小妖精。杨阳鼓掌:“很漂亮哟,莎莉耶。”金发少女回以甜甜的笑容,重重啾了她一记。   昭霆吃醋地嘟起嘴,耶拉姆正要说两句真心的赞美,委托棕发少女做代言人的店铺成员已经一窝蜂涌上,美辞丽句滔滔不绝。另一家「海苑」也不甘示弱地夸赞自己的代表。   “对了。”不同于被捧得飘飘然的昭霆,莎莉耶对阿谀奉承早就麻木了,当下左耳进右耳出,说出下楼的目的,“肖恩你快去看看希莉丝。”   “她怎么了吗?”棕发青年立刻紧张地站起来。   “也没怎么样啦,就是弄不好她那头短发,正火呢。”   想起情人剪短的长发,肖恩二话不说跑上楼,推开制止的工作人员,闯进房间。希莉丝正伤脑筋地摆弄一把剪刀,瞥见他进来,吓了一跳:“肖恩!?”   “头发不好弄?”肖恩走到她身后,观察片刻,询问旁边一位造型师,“有没有小一点的剪子?还有剃刀?”   经过一番精心而熟练的修剪,希莉丝注视镜中的自己发呆。   原本一刀平的及肩红发被剪至齐脖,削出层次,柔软地朝内弯曲,众星拱月般衬托出一张明艳的丽容,和火焰一样艳红的晚礼服搭配得恰到好处,既有鲜花般的娇艳,也有蓓蕾似的优雅。   “太棒了。”造型师们都啧啧赞叹。希莉丝十分惊讶:“你会设计发型?”肖恩绽开自豪的笑靥:“会一点,以前莉的头发都是我帮她剪的。”   哼!本来满心的欢喜化为淡淡的醋意,希莉丝举起一盒腮红,大牌地命令:“帮我上妆,戴首饰。”   “这个我不会耶。”肖恩头痛地道。他过去接触的女性,要么不爱打扮,要么没钱打扮,从没机会学习这一手。还是造型师解除了他的窘境:“我们来吧,您在旁边看着就好。”   三个不相上下的美女出现在大厅,俏丽活泼的昭霆,美艳奔放的希莉丝和清纯可爱的莎莉耶,各有各的特点,一饱在场男性的眼福。   耶拉姆心情复杂;朱特连连吹口哨,竖起大拇指称赞;杨阳心下羡慕。   唉唉,真是有点自惭形秽啊。   喝完一杯茶,她内心的阴云消散大半,徐徐站起:“我上街逛逛。”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欣赏各路美女太对不起自己了。自家三尊天仙已经拜见过,没必要再继续瞻仰。众人一讶:“不用陪吗?”   杨阳笑着摇手:“不用,我一会儿就回来。主要是去书店和茶铺,你们不会有兴趣的。”   语毕,扬长而去。   ******   和音乐之都伦琴一样,德兰的建筑也很有古意,不过在各种布匹的装饰下,显得新颖许多。无论是民居的阳台,商家的货棚,染坊的陈列柜,都摆满了颜色鲜艳的纺织物。有来自南城,手工精致的羊毛地毯;本地的绸缎和丝绢;北方的亚麻布和纱巾。   比这些更吸引人的,是仿若翩翩彩蝶,满街穿梭的女郎们。风姿绰约的已婚妇女和清新可人的未婚少女,构成一道道亮丽的风景。   天堂啊!站在街角,杨阳险些潸然泪下。肖恩搞不懂:『杨阳,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美女?』   (因为我自己不是美女,望梅止渴也好。)   『谁说的!』肖恩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激烈反驳,『你明明就很漂亮,很可爱!』杨阳叹了口气:(的确,我长得不差,但是不打扮,谁看得出我是女的?)除了神官,罗兰几个特殊例子。   肖恩一窒,不解地搔搔头:『对了,你的长相明明就不粗犷,还很文雅,怎么人人第一眼都会认错呢?』被他一指出,杨阳也奇怪起来,抱胸沉吟:(嗯…大概是气质的关系吧。)   “先生,看中哪块纱巾?要不要我帮你挑?”因为她是对着一家露天布店发呆,老板误以为她是客人,热情地招呼。   杨阳干笑:“哈哈,这……”想了想还是没解释,开始认真挑选。反正旅馆有三个正在兴头上的女人,买回去让她们高兴高兴也好,她却完全没想到帮自己买一条。   帮昭霆抓了一打头绳;莎莉耶挑了一卷粉蓝色的缎带;希莉丝选了一块式样典雅的手帕,杨阳满意地叫老板打包,视线突然落在货架的最上层,一抹潋滟的紫流泻出牵动心弦的光泽。   紫色的绢纱,是珍品中的珍品,纱线本身的质地和做工的精细且不论,仅仅染料,就是内陆不可能出产的稀货,只有在水域拥有绵长海岸线的东城才能从偶尔捕获的深海贝类中提取,漂染而成。   倒是很适合史列兰,不过要他头发留长才好绑。杨阳爱不释手地抚摸,怀念远在卡萨兰的友人。肖恩出声:『很适合莉呢,如果她在就好了。』   “客人喜欢这条吗?”注意到她的动作,老板为难地搓手,“不过这个货架上的都很贵,一般都是达官贵人来买。”   杨阳展露出亲和力十足的微笑:“没关系,我只是看看。”这老板倒也不势利,没有因为她穷就拉下脸,还指着纱巾介绍起出产地和制作工艺。杨阳兴致勃勃地听着,两人哈拉了近半个钟头才想到付款。   “哎呀。”翻腰包时,杨阳咋了咋舌,“零钱买茶叶用完了——老板,金币找不找得开?”幸好耶拉姆把两千金币分了一部分给她们。   “找…找得开。”老板吃惊得舌头打结,递出东西后才回过神,“先生,既然你有钱,不妨把这条纱巾买下来,加上你买的东西,只要四枚金币而已。”杨阳很是心动,尽管四枚金币相当于她全部的家当。   一直没有买给史列兰的见面礼,他又送我那么珍贵的耳坠,于情于理都要还。   “好吧,我买了。”   ******   『难得你这么挥霍。』   (因为史列兰是我重要的朋友啊。)兴高采烈地把玩新买的纱巾,杨阳一点也不心疼,(嘿嘿,还可以借此说服他留长发,一定美呆了!)肖恩奇道:『她是女孩子?』   (男的啦!就是希莉丝口中的诺因,她的师兄。)   『什么!』肖恩这一惊非同小可。杨阳叮嘱:(不过我和他见面的事是机密,你不可以告诉希莉丝。)一时聊得太投入,走错了路,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   “啊,怎么会走进小巷里来。”仗着有个超强的保镖,杨阳也不是很紧张。两旁都是低矮的棚屋,还有一座像是废弃工厂的建筑,周围一个行人也没有。   突然,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两腿不受控制地软倒,浑身传来针刺般的痛楚。   『杨阳!』肖恩担忧地大喊。   杨阳应了声没事,看清自己撑在地上的双手——苍白的肌肤,纤细的指节,而非原来有些粗糙的蜜色手掌。   “变回来了!”先是惊喜,她随即庆幸地吁了口气,“幸好是在这种没人的巷……”   一言未毕,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黑发少女骇然转过头,看到一个平民模样的青年站在几步远处,草稿似的文件散了一地,戴着单框眼镜的脸很文静,可惜现在被张口结舌的蠢相破坏了。   被……被看到了。杨阳尚未从不知所措的情绪中平复,对方已回过神,浮起欣喜之情,大步走上前,近乎扑的跪下来,恳切地道:“你…请你做我的代言人。”   “哎!?”杨阳和肖恩一齐愣住。 第四百十三章 纺织之都(二)   “请随便坐,不好意思,家里很乱。”   跟着青年来到工厂旁边的一座棚屋,杨阳四下环顾。这是间不足四米宽的斗室,只有一张床,一台织布机,两把椅子和一个衣柜,十分简陋。床铺倒是收拾得很干净,只是满地的纸团和碎布增添了凌乱感。   不是她轻率,实在是迫不得已。变成肖恩的那天晚上她正在睡觉,身上当然只穿了一件单衣,这副模样怎么好到街上去丢人现眼?只好先躲一阵子再说了。   “茶、茶。”青年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杨阳翻了个白眼:“我喝水就行了。”   “哈哈,我这人糊里糊涂的,让你见笑了。”递给她一杯温水,青年笑得腼腆。杨阳油然兴起好感,不过基于必要的防心,她还是意思意思地装作抿了一口,没有真的喝。   “你为什么要我做代言人呢?”杨阳困惑地发问,“如你所见,我——你以为我是男是女?”   “女的啊。”青年一脸错愕,“看就知道了。”   看就知道了!?杨阳和肖恩目瞪口呆:他…他眼光真锐利!青年笑道:“我先自我介绍,我叫葵,爱好是服装设计,现在在一家没名气的小店打工,也报名参加了这届的春华展。”   “我叫杨阳,你的名字很女性化啊。”   葵尴尬地笑了:“我也这么觉得,不过这里的人都习惯用植物命名,像我的女朋友就叫菖蒲。”   “菖蒲?真是个好名字。”杨阳遥想一个野花般自由率性的女性,却听得对方郁郁地道:“嗯,她已经去世了。”   红颜薄命啊!杨阳暗叹,突然冒出个猜想:“莫非…我长得很像她吗?”葵愣了愣,会意,笑着摆手:“不是不是,我之所以邀请你做我的代言人,是因为你是我看过最符合‘春天’形象的人。”   “春天?”   “对,我和菖蒲都认为衣服要由适合的人来穿才叫好衣服,不然再漂亮也枉然,所以设计了许多平凡的式样。但是我们也有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四季’系列。菖蒲想用它在每个季度的服装展上夺魁,可惜,她只来得及完成春的。”   “你们的理念很特别嘛,不过,的确有道理。衣服是应该由合适的人穿,不,是照人设计。”杨阳由衷赞同。葵流露出喜色,对一个有梦想的人而言,最高兴的莫过于得到支持。   推了推眼镜,他急切地问道:“你要试试吗,菖蒲做的衣服?”   “这个……”杨阳清俊的脸庞浮起红晕,无视肖恩的大声叫好,不安地确认,“你真的要选我吗?就像你看到的,我没什么姿色,也没什么特别。”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没自信,但我的眼光不会错的。”葵起身打开一个暗柜,“如果你不信,就穿穿看。”   『杨阳,他说的没错,你穿女装真的很好看。』肖恩也为宿主鼓劲。不忍拂逆他,加上盛情难却,杨阳只好首肯,小声道:“那,有没有假发?”葵一愕:“假发?有是有,可是,有这个必要吗?”   “有!”   “好吧。”看出她有很强的自卑,葵体贴地包容了这个任性的要求,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只木盒。杨阳打开一看,情不自禁地惊叹:“哇啊~~”   里面是一束保养得非常完好的秀发,宛如琥珀的蜜金色,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使房间增色不少。   “这是菖蒲的头发。放心,是她生前剪下来的,因为她是裁缝,不方便留长发。”   杨阳关上盒盖,气急败坏地瞪视他:“这么——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不能接受!”葵失笑:“别介意,你愿意答应我的邀请,就是最好的报答,菖蒲一定也很高兴你使用这顶假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杨阳当然不好拒绝。   对方拿出来的是一套比她想象中朴素的裙装,高领、长袖,介于礼服和普通正装之间的式样,淡绿的颜色异样清澈,流水一般光滑。   杨阳暗暗松了口气:幸好,这样的衣服她不会有太大的压迫感。但是接过手,她才发现没那么简单,款式简单归简单,配套的鞋子首饰却一样不缺,而且这布料……   “奇怪,这个手感——”简直比丝绸还顺滑流畅。   “这是水蚕吐出的丝线。”葵露出有些悲伤的微笑,“菖蒲是个优秀的裁缝,能把许多常人无法处理的材料织成布匹。”杨阳哦了一声,不好细问,抱着衣服和假发起身:“那,我来换。”   “抱歉,地方太小,就委屈你在那里试穿,后面有镜子。”葵指着角落挂的厚布帘,神态轻松自然。在他看来,杨阳就是他的模特而已,没什么好避嫌的。像他这种全身心扑在艺术上的人,也难以对异性产生绮念。   杨阳看出这一点,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设了道结界,这才放心地宽衣解带。她虽然没穿过也有常识,这样的正式服装,里面一般只能穿最薄的内衣。   『呜呜~~』肖恩呻.吟。杨阳意会,顿时面红耳赤:(肖恩,你把五感关闭啦!)   他们共用一具身体,着装时自然会有感觉。   『没…没关系,我还受得住。』肖恩咬牙忍耐,对一个正常的男子而言,最别扭的莫过于体验穿女装的感受了,其次是像维烈那样,接收同性恋的记忆和感情,『因为同化的影响还没过去,我关不了。』   (……辛苦你了。)   好不容易挨过这场酷刑,肖恩睁开眼,看到宿主只是随便把假发一套,道:『啊,头发我来弄吧。』杨阳巴不得交给他,连忙让位。忍着不断冒出的鸡皮疙瘩,肖恩对着镜中的“自己”梳妆打扮。   『好了!』终于完事,他忙不迭地躲回精神世界,收拾残破的男性自尊。杨阳则瞪着镜子发呆。   这是她!?   镜里的少女清冶皎洁,温雅恬静。长长的秀发一半披散下来;另一半在左边挽了个简单的蝴蝶髻,而后从里面挑出两缕,编成细密的花结,以绿色的小发夹固定;脸侧也留了散发,用丝带系住尾端,点缀琉璃珠,更衬得眉目如画;水绿的衣裙明明不透明,却清莹得仿佛一汪碧泉,领口和袖管镶着精美的薄纱,胸前的小褶皱,微膨的裙摆和雪纺腰带将她原本平板的身材妆点得玲珑有致,又不失优雅;整个人让人想到明媚的阳光穿过枝头洒在青青的草地上,那样云淡风清的美丽。   『太棒了!』肖恩激动地大喊,女装的不自在被抛到九霄云外,『杨阳,你真是绝世佳人!』   “……哪有这么夸张。”杨阳小声反驳,脸上泛红,不知往哪儿放的手表现出属于少女的羞涩,一如她内心开始苏醒的女性自觉。   “好了吗?可以让我看看吗?”听到她的声音,葵提出合理的请求。杨阳撤掉结界,先探出头,然后磨磨蹭蹭地走出来。葵倒抽一口凉气,久久说不出话。   “太棒了。”吐出和棕发青年一样的赞美,他再次深深吸气,“比我想象的更好。杨阳小姐,你真是我的贵人。”   “哪里,我只是贡献一点劳力而已。”穿衣服的劳力。   葵莞尔,和这个气质怡然的少女在一起,连生性腼腆的他也不禁放松下来。   杨阳犹豫了一下,道:“谢谢你。”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应该向眼前的人道谢。   葵毫不意外地笑了,眼神深邃而宁静:“杨阳小姐,请记住,是衣服衬托了你,而不是你衬托了衣服。”   “嗯。”杨阳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柔声回应。   ******   午后的市集,热闹缤纷。   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道纤影步履如飞地掠过。左手压着宽边草帽,隐约可见盖住颈背的黑色短发;头低得几乎碰到胸口;白玉似的脸蛋透着不安的羞红;每当快碰到人时,总是慌忙避开,帽檐又压低了几分。   『杨阳,你干嘛鬼鬼祟祟的嘛。』肖恩不解。杨阳咬牙切齿:(因为我不想被人当成变态!)   脱下那身行头后,她又恢复了原先的自卑。基于保密要素,必须等到比赛当天再让「春天」亮相;她也不好借人家女朋友的假发戴,只好穿上菖蒲的旧衣服,用草帽遮掩,战战兢兢地上街。   虽然剪掉长发,菖蒲似乎还是个非常可爱的女孩子。因为葵拿给杨阳的,是一件勿忘我色的连衣裙,边缘缀着白布绣的小碎花,十分漂亮,也十分女性化。   呜呜呜,千万不要有人识破!杨阳诚心祈祷,她可不想被人围观或抓到牢里去。可惜天不从人愿,心慌意乱下和人撞了个满怀,上移的视线和一双错愕的眼对个正着。   完了!一瞬间,杨阳沮丧得几乎要哭出来。以往被认错,她顶多一笑置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在女性意识萌芽的现在,她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她是个女孩子啊!   『杨阳……』清晰地感到宿主的心情,肖恩心疼的同时打定主意:如果这个人敢说出什么不当的话,他就要把他扁成猪头!   “小姐。”对方一脸恍然大悟地握住杨阳冰冷颤抖的双手,轻声细语,“你的头发是被人剪掉的吧,别怕,就算这样,你也很漂亮,很可爱。”   “呃?”杨阳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楞的表情更让男子肯定自己的猜测无误。刚刚帽檐扬起的刹那,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他生平所见最无助的娇靥,湿漉漉的黑眸无比楚楚可怜,仿佛受惊的小鹿,足以激起任何男性的保护欲。   太合适了!她正是他遍寻不获的“名花”!   “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百花园」的老板,您和我们一套「含羞草」系列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相契!请务必接受我的邀请,做我们的代言人!”   杨阳哭笑不得,也放下心头的大石,正要婉言谢绝,肖恩已忍无可忍——被同性握着手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放开!”抽出手,劈头给了他一拳,他气咻咻地大喊,“当街调戏女性,你要不要脸!”   “调戏?”男子愕然。黑发少女抱头哀号。棕发青年还是一副捍卫女儿的老爸模样:“牵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手唠唠叨叨,不是调戏是什么?杨阳…我已经答应一个很好的设计师,你去找别的含羞草吧!”语毕,重重一哼,大步开路。   失神地目送他的背影,男子喃喃道:“凤仙花……”   没错,那种活力四射的气质,灿亮如火的眼神,和他想象中的凤仙花实在太般配了!   不知道自己被安了奇怪的花名,肖恩依旧以万夫莫挡的气势昂首阔步,一边安慰友人:(杨阳,不怕,谁敢说你是变态,我就揍得他不认得东南西北!)杨阳又好气又好笑,也十分感动,叹道:『好了,肖恩,让我出来吧。』   (可是——)   『真的没事,穿裙子一定让你很难受,别勉强了,我也不怕被人误会。从那位先生的反应,我这个样子应该还满…满像女的。』   (也对。)肖恩放心地吐了口气,交出身体的控制权。杨阳刚戴正歪掉的草帽,理了理衣服,又是一大群人围上来,受欢迎程度令她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披荆斩棘回到旅馆,又忐忑起来。   昭霆她们会怎么说?趴在墙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她在大厅里寻找同伴的身影。还没找到,几个冒险家打扮的青年就围住她,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找人?”   “那个……嗯。”没料到会被搭讪的杨阳红了脸。一个青年跟着脸颊泛红;另两个浮起明显的殷勤之色:“不用怕,进来再找好了,这里都是正规的客人,不会对你做出失礼的行为。”   我看上去很柔弱,很胆怯吗?听了这番话,杨阳不禁反省。这时,还穿着晚礼服的希莉丝叉腰走来:“喂,你们竟敢在这种地方调戏良家妇女,太丢冒险家的脸了!”   “什么啊!不要血口喷人!”三人一齐怒吼。杨阳举起手,怯怯一笑:“希莉丝。”   “!?”红发少女一愣,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阳!!!”   “阳?”坐在角落的昭霆等人讶然起身,看清这边的情景,也是一个比一个眼睛瞪得大。杨阳被他们瞧得怪不好意思:“很奇怪吗?”   “哪有奇怪,简直太适合了。”希莉丝上前将她转了个圈,啧啧赞叹,“谁帮你打扮的?”   “一个好心人。”   “那真要感谢他,我都快认不出了。”   “是啊,阳,你真太太太酷了!”昭霆比着胜利的手势走近。莎莉耶笑吟吟地道:“这下不会有人再把你当成男的了。”   当成男的?其他客人一致打量杨阳——十足的美少女嘛!谁会这么不长眼?   不习惯受人瞩目,杨阳随便找了个借口开溜:“这套衣服是借的,我还要还给人家。”但是回到客房后,她却没舍得马上脱下,而是走到穿衣镜前,细细端详。   和以前一样的五官,却散发出过去没有的女人味,混合着娇柔和羞涩,驱散了中性的感觉,恬静的蓝色更将她天性的温柔端庄显露出来,营造出淑女的优雅。   唯一的遗憾是,曲线不明的身段和参差不齐的短发。   不知道神官看到这样的我会怎么说。想起上次春之祭,银发青年看到她穿裙子的表现,杨阳脸一红,心底隐约泛起陌生的情愫。   她情不自禁地抚摸发尾,轻声自语:“还是留长吧……” 第四百十四章 纺织之都(三)   随着选美比赛一天天接近,杨阳也越来越期待。   本来她是抱着置身事外的心情当陪客,但是现在,她希望捞到一个小小的奖项,比如参与奖什么的,以报答葵的期许。冠军?算了吧,她从来没有这种妄想。   这天,杨阳一如既往地早起,坐在大厅里喝茶看报。她看的是神殿的报纸,为了锻炼自己的古代语阅读水平,所以体内的肖恩也能看懂。   “维烈·杨?维烈这家伙,竟敢剽窃我的姓。”杨阳挑了挑眉。   自从维烈这次不告而别,同伴们都很不快,肖恩也心生旧恨:『当初他在珂曼世家,也是突然离去,连声招呼也不打。后来就从降魔战争的战场冒出来。』   杨阳心里不安,维烈的凉薄对照他的忏悔,感觉越来越不像真心。还有放养魔兽,本来杨阳无所谓,但是在达尔邦内海因为海龙差点淹死,在奇鲁镇目睹普通百姓的痛苦,她再也不能轻飘飘看待。   而且维烈答应让魔兽的活动停止,奇鲁镇的魔兽还是攻击人类,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么一来,维烈说不能控制野性化的魔兽,倒是真的了。   但是,杨阳非常厌恶维烈这种撒谎的行径。连朋友都欺骗,他有没有廉耻?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他们抬眼看去,只见一人跌跌冲冲地跑进来,拉着附近一个客人急声询问。肖恩刚觉得那张满是淤青红肿的脸有点眼熟,杨阳已惊叫出声:“葵!”   闻言,对方立刻转过头,朝她奔来,把一只沉重的金属盒塞到她怀里:“快!拿着它上楼!一会儿有人问起,千万不要说见过我!”杨阳拉住他:“出了什么事,葵?”   服装设计师苦笑:“是我自己惹来的麻烦,连累你真不好意思,里面就是那件衣服,如果……”一言未毕,疼得直抽气。肖恩将宿主挤进去,托在他腋下:“等等,你的肋骨好像断了,让我看看。”   “臭小子,找到你了!”   六个穿着鲜蓝色衣服,人高马大的男子闯进旅馆,一眼就盯住葵,来意不善地包围过来。肖恩皱了皱眉,把葵按坐在椅子上,喝道:“站住!”   加持了风系魔法的声音震住在场的每个人,来者还没回过神,就见那弓箭手打扮的少女表情从威风凛凛转为温文尔雅,速度快得让他们以为自己眼花。   “各位。”她平和的笑容和语气都有着降火的效果,“有话好好说,这位是我的朋友,你们要杀要剐,请拿个理由出来。不然,恕我无法袖手旁观。”   “是沁蓝的人。”旁边有人小声咕哝。杨阳敏锐地捕捉到,暗暗思量。领头的大汉粗声粗气地道:“小姑娘,你别管,这人偷了我们重要的设计,我们要带回去治罪。”   “胡说!”葵本来想觑空逃走,以免把杨阳拖下水,听了这番话,浮起悲愤之色,“你们害死了菖蒲,还想抢走她的遗物!”   杨阳眼中射出犀利的光芒:“太奇怪了,你们要指控他,应该上宪兵处,怎么是带回去?这不是私刑吗?”一个喽罗叫道:“臭丫头,不要给你脸不要脸,快闪开!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露出真面目了吗。”杨阳微笑。   楼上传来活泼的嗓音:“像你这种恶仆,我拿来练拳脚还嫌寒酸——乖乖站好!姑奶奶下来了!”   “他干嘛听你的?”清脆的童音讥嘲。明亮的女声附和:“昭霆,阳和肖恩搞得定,你就别凑热闹了。”   “什么人在那里叽叽歪歪?”喽罗怒吼。领头的大汉也老大不爽:“小姑娘,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再不让开,我们就连你一起抓了。”   杨阳的回答是对友人的放行:(肖恩,交给你了。)她的弓箭和魔法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施展不开,还是用肉搏最方便。   “好勒!”肖恩活动了一下手脚,挑衅地勾勾食指,“谁先上?”   一阵乱七八糟的吆喝后,就是鬼哭狼嚎和人体倒地的声响。   “外强中干。”下了个评语,意犹未尽的棕发青年向看得呆然的店老板和客人挥手致意,“抱歉啦,各位,打扰你们吃饭,大家继续、继续,这些垃圾我们会处理。”   他们不是吃惊这个吧。杨阳自知形象全毁,果然葵愣愣地道:“我一直以为你适合‘春天’,没想到夏天你也吻合。”   “呃,这个,哈哈哈……”肖恩干笑。希莉丝押着气呼呼的昭霆下楼:“这位就是你说的好心人吧,我来帮他疗伤。”   “麻烦你了,希莉丝。”   “喂。”店老板走近,压低声音道,“你们最好把这些人也治一下,上门赔个罪,沁蓝可不是好惹的。”莎莉耶讶道:“沁蓝?他们是沁蓝的人?那不是一家染坊吗?”   “没这么简单。沁蓝可是独占了全城40%的染业,连王宫的衣服也由他们和倾城联手制作。虽然近几年风评不好,但是救世主小姐特别喜欢他们染的蓝色,所以城主大人也对他们诸多容忍。”   冰宿啊……杨阳很是意外。昭霆叉腰道:“这不是仗势欺人嘛,冰宿怎么这样!”   “住口,昭霆。”对于这类事,杨阳的见识和肚量要宽得多,“冰…兰冰宿小姐应该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单纯喜欢那种染料,何罪之有?错的是利用这一点搞小动作的沁蓝。”身在高位者,往往连喜好也不得自由,她由衷同情如今的冰宿,也不认为罗兰是真的纵容,多半有什么阴谋。   啊,难道!想起埃维里沃的事,杨阳脸上变色:他想把我们当成清道夫,一路扫荡贪官污吏、奸商投机客吗?那可无味至极。   老板点头赞同:“没错,救世主小姐和城主大人一样,是个物欲非常淡泊的人,我们甚至怀疑她喜欢染料的传言是沁蓝放出来的,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沁蓝的势力太大了,它还有个靠山王室呢!当今摄政王陛下也是它的老顾客。所以奉劝你们一句,息事宁人吧。”语毕,潇洒离去,留下冒险家们面面相觑。   “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走。”伤势痊愈的葵站起来,杨阳将他按回去:“你说什么话,太见外了,这件事摆明了是沁蓝不对,我帮定了。”不管罗兰有无诡计,总之她不能坐视葵遭殃。   “就是!打架怎么能少我一份!”昭霆豪气万丈地拍胸。   慢悠悠下楼的耶拉姆道:“这些人交给我和朱特,你们上去讨论吧。不过在我们回来之前,不要做出任何实际行动。”昭霆哼了一声,蹬蹬蹬跑上楼梯。   ******   “到底怎么回事?”   一关上门,希莉丝就直指问题的核心。   葵抱着金属盒坐到椅子上,谢绝了杨阳递来的茶,沉默半晌,用一种平板的语调道:“我和沁蓝的仇,要追溯到三年前。那时我还是刚刚出道的小卒子,菖蒲已经是相当有名气的裁缝。她才华洋溢,技巧娴熟,任何材料到了她手上,都能变成美丽的布匹。但是她常常冒出奇怪的点子,不是专注于日常服饰上面。比如用席塔合金做剑鞘,用火龙皮糅合乌金做铠甲等等。”   “那她应该算是工匠。”希莉丝感言。葵笑了笑,神色开朗了些:“嗯,所以她才会和我投缘,我的想法也是杂七杂八的。但是她所属的沁蓝总行对此很不满意……”   “菖蒲是沁蓝的员工?沁蓝不是染坊吗?”杨阳提出质疑。   “是染坊,但近几年开始涉足其他行业,而且隐隐有并吞倾城的势头。可想而知,他们有多么重视菖蒲。可是菖蒲不喜欢那种压抑的环境,希望更广泛地发展自己的才能。最重要的,她看不惯他们的做法。沁蓝总是盗用别人的设计,强迫我这样的自由工作者为他们效力;还在生意上无孔不入,钻法律空子,拉拢关系,巨额贿赂,处处打压别的商号,逼得他们不是走投无路就是妥协合并,所以菖蒲——”   顿了一下,葵才继续说下去,眼角泛起泪光:“菖蒲辞职了,想用自己的成就让沁蓝知道,这么下去不是正道。沁蓝的当家很愤怒,屡次威逼菖蒲回去,还用卑鄙手段砸她的饭碗,烧我们的屋子。我和菖蒲都没有屈服,正好也有个机会,就是年度的服装展。只要在展出上获得名次,就不用再担心沁蓝的骚扰。在德兰,还有许多底子厚的商家。但是比赛当天,沁蓝的人闯进休息室闹事,指控菖蒲偷了他们的藏品,要抢走她参赛的衣服,争执中……害她意外身亡!还身败名裂!”   杨阳叹息佳人的香消玉陨,昭霆也同情地说了声“节哀顺便”。希莉丝沉吟道:“沁蓝的当家莫里安,我听过他的事迹,的确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希莉丝?”杨阳诧异地眨眨眼:刚到德兰时,同伴可是对沁蓝推崇备至。   “到一个地方就打探是好佣兵的素质。”红发少女一笑,“沁蓝是还保持着原来的水准,但自从老当家死后,他们的经营风格就变了。新任当家莫里安固然是个有能力的人,却过于急功近利,结下不少仇怨。不过市长和他父亲交好,买他面子;很多阁员、大臣也被他笼络;又雇佣了私兵和护卫,所以至今屹立不倒。”   “什么嘛!这不是和穆伦一样的恶霸!”昭霆愤慨地拍打床铺,“怎能让他这么嚣张下去!”葵正要劝说,杨阳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葵愣了愣,习惯性地抬手,一推推了个空,这才想起单边眼镜在打斗中遗失了,苦笑道,“总会有办法的。”听出言下之意,杨阳眼神一沉:“他们拆了你的房子?”   “……”   “工作也没了吧——这样你怎么活?”她义愤填膺地起身,“不行,这件事我管定了。”肖恩大声叫好:『没错,沁蓝迟早会知道我们帮了葵,就算我们不插手,他们也会上门,那还不如主动出击。』   杨阳转述肖恩的建议,希莉丝反对:“不行!东城杀人可是犯法的!擅闯民宅也是!没等你们开始闹呢,宪兵队就来了!”   “所以要快啊。”肖恩用杨阳的身体道,“我会偷偷过去,抓住那个当家,逼他吐露罪行,等沁蓝带着大批人马杀过来就迟了。”   “可是这样太行险,你不知道他有多少手下。”希莉丝担心。   “向宪兵队和市长求助一样冒险,连退路都没了。哪怕我们逃走也行不通,你、昭霆和莎莉耶已经报名参加春华展,如果临时弃权,必须交付罚金。”   想到梦寐以求的衣服会化为泡影,希莉丝立刻不吭声了。   比起交付罚金,耶拉姆一定会选择踢馆吧。杨阳思忖。果然,当两位男性回来,褐发少年先是震惊反对,听同伴细说完利害关系,又沉默下来。   “走吧。”良久,他做出这个要钱不要命的决定。 第四百十五章 纺织之都(四)   春之月19日,恢复了冒险家扮相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目的地迈进。走到一半,昭霆停下脚步:“对了,今天是阳的生日啊。”   “咦!”众人大吃一惊。杨阳尴尬地抠抠脸颊:“没关系,去年我也没过。”因为两个世界时差的关系,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时已经20号,等于莫名其妙长了一岁。   “那怎么行!”希莉丝首先反对,“生日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你待在这里,我们去买礼物。”   “真的不用了啦,我们现在有要事在身。”   希莉丝为难地蹙眉。耶拉姆开口道:“晚上再买吧,我亲自下厨煮一桌宴席。”杨阳口水泛滥:“哇~~太棒了!”昭霆和莎莉耶也振臂欢呼。   提到生日,杨阳就想起一年前,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来到西芙利村,神官、娜塔婶、布克村长、艾瑞克队长、莉妲、利夏……村子里的大家不知道怎么样了,应该都好吧。   那个小村庄,代表她对异世界最初,最美好的印象,村民待她和昭霆也像真正的家人一样。   沁蓝的总行坐落于商店街和高级住宅区交汇的地方,是看上去像私房的豪华别墅。广大的花园极尽美丽,大门和主屋之间由一条玉石铺成的大道连接,旁边还有对称的喷水池。   原则上,当家有坐镇总行的义务,不过事务一般由总管处理。现任当家莫里安虽然有生意上的才能,毕竟还年轻,工作以外的时间,都在外面花天酒地。   这天中午,忙了一个早上的员工们正要回家吃饭,门砰的被撞开,几名守卫哀号着跌进来。   “什么人在此闹事?”总管闻讯赶来,身后跟着一群保镖,只见门口站着四男三女,其中一人让他瞪大眼,“葵!好小子,你总算识相,自投罗网!”   “不对,总管。”一个守卫挣扎爬起,指着领头的肖恩说明经过,“我们本来也以为这些人是押着葵上门讨赏的,没想到一到门口,他们就突然发难,把我们揍成这样!”   总管眯起本就细小的眼睛:“那就是沁蓝的敌人了?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保镖们一拥而上。葵和莎莉耶自动退到最后;耶拉姆和朱特保护他们;肖恩、昭霆和希莉丝并肩迎上前。钝锋的大剑像铁棍一样砸得众人喊爹叫娘;希莉丝则舍弃了细剑,借助灵活的身法敲晕攻击自己的对手;肖恩最招摇,长长的电鞭一卷就是三个人,扔到角落堆山,难保完事后不会踩上去摆个Pose。   总管见情势不妙,正要溜进内室搬救兵,肖恩已看破他的意图,挥鞭绊倒他。耶拉姆的法术也刚好赶到:“冰箭!”闪着晶莹白光的箭矢穿过总管的衣摆,将他钉在地上。   “哦哦,完美的魔控力。老头,别扯,撕了会连裤子也掉……啊!”   迟了,只听得一声脆响,总管僵在当地,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原本瑟缩在旁边的员工见状,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肖恩倒是很过意不去,扔了个水幻术,道:“放心,现在你光着屁股跑也没人会发现。”对方哪里会领情,歇斯底里地叫道:“杀了他!杀了这小子!”   “太难看了,海恩。”明显带着愠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的青年站在宽敞的走道上,身旁簇拥着十几名一看就知道颇有本事的侍卫,以及一个像有兽人血统的高壮男子和两个漂亮的侍女。总管打着颤小声分辩:“少爷,是他们太强了。”   “丢人现眼。”比较高的侍女丢下一粒红色碎钻一样的晶体。肖恩立刻将总管卷到一边,拉着昭霆和希莉丝后退;耶拉姆也见机地支起屏障。   轰!总管原本趴着的位置多出一个乌黑的大洞。   “喂,他可是你的手下,你居然这么狠!”肖恩吓了一跳,转向那个侍女,“储能晶碎片这种危险的东西怎么好乱扔!”尽管威力远远比不上帕西斯制作的火元素晶体,效果也够惊人。   杨阳暗骂敌人有钱败家,储能水晶现在都是国家战略物资,碎片也价值不菲,她从月那里得到一枚整块储能水晶做的古代水晶币,都舍不得用,珍藏在腰包里。   侍女不答,青年冷笑道:“少假惺惺了,你这个擅闯民宅的暴徒。识相的,就快把葵交出来,磕头谢罪。”希莉丝拉住想发作的情人,扬声道:“你就是莫里安当家吧?我承认我们的来访很失礼,但这是因为你对我们的朋友动粗在先,现在扯平了,我们坐下好好谈谈如何?”   “哼,我跟你们没什么好谈——德鲁,宰了他们!”   那男子应声出列,没有走楼梯,直接翻过栏杆跳了下来。亏他身材魁梧,竟然这么灵活。   耶拉姆不失时机地发动魔法,集中一点攻击的水弹被对方轻易用拳头接下。但肖恩的风刃就不好挡了,全是散射。   德鲁也不慌乱,只有瞄准头部的两发闪开,其余的任由它们打在身上,毫发无伤,只是衣衫破裂,有点狼狈。   “果然有兽人血统。”兽人抗魔力很强,防御力也高,肖恩被挑起战意,右手展开凝聚火元素。不一会儿,一柄八尺来长的长.枪就出现在他的掌心。   与此同时,那侍女又挥手洒出一把星屑般的物质,奇异的香气扩散开来。   不好!肖恩扔出长.枪阻挡兽人的脚步,飞快变换手决:“风涡!清净之水!”他速度虽快,昭霆、莎莉耶和葵还是倒了下来;及时闭气的四人则安然无恙。   当旋涡状的风卷吹走药粉,蓝色的水雾弥漫开来,动弹不得的人们也恢复了行动力。   “麻痹粉……你是炼金术士?”还击了那侍女一道「衰弱射线」,肖恩召回炎枪,架开德鲁的拳头,舞得泼水不进。饶是德鲁手长足长,一时也突破不了长.枪的攻击范围。希莉丝张开「光辉之幕」,以免再发生刚才的事。耶拉姆则瞄准楼上观战的几人,准备释放一个比较强的攻击魔法。   “冰刃连射!”   吟唱完咒语,闪光的符文浮现在他胸前,从中激射出十枚弧状的冰刃,沿着曲线轨迹飞向目标,华丽的法术效果令旁观的人们啧啧称奇。   好帅哦,我也想用魔法。见他们又是火又是冰的打得精彩,昭霆满心羡慕,跃跃欲试,至今她都没什么机会使用魔法,实在憋得慌。不知为何,难以形容的难受日益严重,又不能向表姐吐露。   面对疾射而来的冰刃,莫里安没有惊慌。   另一个女仆两手虚抱住胸口的挂坠,怪异的事发生了,冰刃像被搅乱似的一阵旋转,掉头折返。   “法器!?”耶拉姆反应迅速,立刻躲回希莉丝的结界后面。雪白的光幕一个不落地挡下所有的冰刃,但也变得透明了些。   对方得理不饶人,右手抬起,戴着戒指的食指划了个圈,汹涌的火海喷涌而出。   这时,肖恩已经逼退了对手。灼热的炎枪在兽人身上留下七八道灼伤,最惨的是衣服,焦痕处处。为了不在大庭广众赤身露体,德鲁只好咬牙切齿地逃到里屋。腾出手的肖恩顺势用手上的能量支起火墙,吸收了气势汹汹的炎浪。   好熟的招式!杨阳一愣。友人的反击还不是到此为止,随着一声“礼尚往来”,十来颗火球砸在天花板和楼道上,吓得女仆尖叫连连,法器也忘了使用。   莫里安大怒:“你……”没等他说出“你”后面的话,肖恩已挥鞭缠住他的手腕,拖了下来。恼他出手狠毒,故意转了两圈,再轻轻放下。   莫里安受惊过度,整个人软成一瘫泥,直到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剑也没回过神。   肖恩也不好过,他武艺强归强,硬件条件却不支持,战斗时不觉得,一松懈下来,那是哪儿都疼,只差没弯腰驼背哀哀叫,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全部放下武器,乖乖投降,不然我就宰了他!”   两个侍女首先手忙脚乱地扔出法器,其他人也不甘不愿地弃械。   “好。”肖恩扬唇,用剑尖勾起莫里安的下颌,“现在,看着我的眼睛。”   ******   “肖恩,你用了催眠术吗?”   事后,希莉丝询问情人。当姗姗来迟的宪兵队赶到,莫里安非但没有指控他们,反而摆出忏悔的姿态,涕泪交流地叙述自己的恶行,把他的手下看得目瞪口呆。虽然有人声称他们的主子“中邪”了,宪兵队长却一副消极怠工的架势,查也不查,押着自首的犯人就跑路,临走时还抛给肖恩一个感激的眼色。   “嗯。”肖恩承认,对宿主道,(其实,我的催眠术还是从死灵魔法变形过来,对普通人有效,对法师就不行了。东方学舍禁止研究精神系和死灵系的法术,那是黑袍的魔法。)   杨阳心想他怎么又会死灵魔法?偷学的吗?   不过,梦里的席恩的确学过死灵魔法和精神魔法,当时就穿着黑袍,还有那不堪回首,痛不欲生的魔法惩戒。   那些黑袍法师,到底是怎么对待学徒的?   耶拉姆敛眉沉思:“我总觉得宪兵队长的态度太奇怪了。”   肖恩摆摆手:“不奇怪啦,我跟他打过招呼,拍胸担保会拿到证据,叫莫里安伏首认罪,请他不要插手,还和他几个部下打了一场,才好不容易说服他。”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葵双目含泪:“让你们为我这么费心,真是……”   “哎呀,你讲话怎么跟老头一样。”昭霆摆手,爽朗地笑道,“你是阳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朋友之间计较什么。”耶拉姆附和:“难得说了句人话。”昭霆气恼地追打他,引来阵阵笑声。   『这件事会怎么解决呢?』杨阳回过神,问道。肖恩回答:(这个嘛,判刑是不可能的,莫里安毕竟是沁蓝的当家,后台牢靠的大商人,顶多关个几天,思想教育一番。如果市长聪明,倒是可以乘机架空他的权利,换别人取代他的位子。这样,也算是报应了吧。)   杨阳默然片刻,道:『菖蒲一个如花少女,就这么白死了吗?』   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沉郁之情,不复过去的清澈。   (这是没办法的,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平。)   『嗯,世道真的很不公平。』杨阳低声道,『现在我希望在春华展得个比较靠前的奖项,葵就可以获得赏识,重新找到工作,也许当年菖蒲的冤屈,会重见天日。』   (嗯,你一定会赢的。)棕发青年重拾欢颜。   『哈哈,赢就太远了。』 第四百十六章 纺织之都(五)   解决了葵的难题,少女们开始专心致志地打扮,等待春华展。   和她们一样雀跃的,还有其他参赛的女性和等着看美人的男性。尽管是以服饰闻名的纺织之都,能这样互相攀比的大型活动也不多。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22日,在热闹的气氛中,春华展开幕。   布置得花团锦簇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中间耸立着巨大的舞台,正是比赛的现场。台下有给评审和贵宾坐的椅子,外围就是自由的站台。小贩起劲地叫卖,流浪艺人和吟游诗人四处表演,连剧团和马戏团也来凑热闹。   杨阳坐在休息区,后悔没把茶具带来。她拿的号码牌非常靠后,和同伴们天差地远,看来大赛的工作人员多少有点势利。四下环顾,到处是忙着补妆、穿衣、练步的少女少妇。风景无限好,不过她有点眼花。   一个盛气凌人的女声响起:“喂,你,闲着就帮我系系腰带!”   杨阳看到美人就开心,没有介意她的口气,起身做了个潇洒的绅士动作,帮她把腰带挽好,然后对友人道:(干脆你帮她弄弄头发吧。)   『好啊。』肖恩也很大方,道,“头低下来一点。”女郎反射性地照做,当意识到时,繁琐的头饰已经被拔掉好几支,一支挂在前额当垂饰,散发挽起,编成华贵的云鬓。   “好漂亮……”只这么小小的调整,就好像换了个人,从俗艳变成高雅,女郎盯着镜中的自己发呆。肖恩绽开高兴的笑容:“你喜欢就好。”   本是抱着找茬的目的而来,却被好心对待的女郎满脸通红,嗫嚅道:“谢谢你。”转身匆匆离开。肖恩一头雾水地目送她,正要询问宿主,撒娇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帮我!也帮我弄!”   “哎!?”棕发青年不知所措地看着这支娘子军。黑发少女长叹一声:要忙了。   接下来,肖恩忙得不可开交,累得腰酸背痛。昭霆三人同情他的遭遇,却爱莫能助。因为背后的商家都有头有脸,她们的名次很靠前,开赛没多久就听见司仪的呼唤。   “那我们走咯,阳。”   “好,加油!”肖恩代替友人挥手祝福,正让他打扮的少女道:“你叫阳啊?”   “嗯。”   “真可爱的名字,和你很相配呢。”   “是啊,我们第一次看到像你这么有气质又漂亮的美女。”   “这条裙子好美,亮闪闪又不刺眼,一定是名家制作吧?”   “你是哪里的贵族小姐对不对?”……   还在休息区的选手们七嘴八舌,杨阳好不容易才听清楚,让友人暂时进去,自己出来应付:“不是,我只是个普通的冒险家,代表的也是个默默无闻的设计师。”   “冒险家?不会吧!”众人惊呼。   “是真的。”诚恳的笑靥让人不能不信。众人面面相觑,好半晌才出声:“那你真是了不起,我们还以为你是贵族或公主呢。”杨阳傻眼:“贵族?公主?我哪里像?”   “哪里都像,你很有气质。”一个卷发少女笑眯眯地补充:“不过你比我想象中的公主少了一份高高在上,多了平易近人。”梳着羊角辫的少女勾住杨阳的肩膀:“加油哦,你一定会得奖的,我们不会嫉妒你。”   “得奖啊。”杨阳直言不讳,“我是想得奖,这样葵就能出名了。”   “葵?是推荐你的人吗?”   “嗯,他是个好人,也是个有才能的服装设计师,可惜不得志。”   几个少女眼珠一转,贼忒兮兮地笑了,拖长音道:“哦~~~我们知道了,他是你的情人对吧?”杨阳顿时面红耳赤,急道:“不是啊!”   “别害羞了,多么唯美啊,默默无闻的青年和希望他成名的少女。”   “今年的话题又有着落了。”   “说不定能编成传说流芳百世呢。”……   杨阳无力地按着头,拿这帮花痴女没办法。她也没料到,这么一闹,众人对她的好感又直线上升。   千辛万苦侍候好每位祖宗,杨阳筋疲力尽地坐下来,懒洋洋的姿态却散发出浑然天成的怡然恬淡,温润如玉的侧面清雅柔美。明明是属于女性的风情,却看得剩下的少女胸口小鹿乱跳。   蓦地,杨阳感到一股针刺般的敌意,身体本能地绷紧,抬眼看去,只见一抹倩影出现在视野的尽头。淡紫色的秀发挽成简单的发髻,露出晶莹纤细的颈项;脸庞被半边面具遮住,只能看到高挺的琼鼻,饱满的红唇和完美的下颌曲线,而只是这露出来的部分,就让人惊艳,情不自禁地遥想她的容貌;修长丰满的身段罩着紫纱长裙,艳光四射,偏又冷得慑人,让人既想一亲芳泽,又不敢唐突佳人。   冰雕的紫玫瑰。   杨阳脑中浮起这个形容,深深叹息。之所以认为是玫瑰而不是紫罗兰,是因为对方少了内敛的优雅,美得张扬夺目,冷艳狂放。   她友好地点头。对方几不可察地抿了抿唇,别过头,朝舞台走去,跟在她身后的随从惊讶地道:“紫,你不是说要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压低的声线似曾相识,杨阳疑惑地端详她的背影,直到被门挡住。   “是倾城的人。”众人小声议论,又妒又羡。杨阳恍然大悟:原来是倾城啊,难怪这么美。凭她的姿色,夺冠是笃定了吧。   参赛的人实在太多,到中午也只进行了一半,耶拉姆带来了便当,托工作人员交给同伴。不过杨阳压根没吃多少,全被闻香心动的少女们抢光了。唯一的安慰是,茶没人跟她抢。了解她嗜好的师兄连茶具茶包也一并捎上,还有藏在手帕里的小点心,可能是针对昭霆的防范措施。   将茶叶裹进纱布放进壶里,冲上适度的热水,整个过程不疾不徐,熟练而流畅。细长白皙的手指优雅而闲适,和她整个人一样,让人如沐春风。   众人屏息注视她的动作,都是一脸迷醉。   “阳,你泡茶的姿势好好看。”   “是吗?”杨阳微怔,笑着递出泡好的茶,“喝吗?可惜只有六个茶杯,大家轮流。”少女们也不争抢,互相传递,欢快地聊天。杨阳适时打开手帕,露出精致的茶点,让品茶的气氛更加愉快。   负责传话的化妆师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02674。”   “啊,我就是。”杨阳举手,安然起身,随意理了理鬓发,拉平裙角,悠闲自在地走向化妆师。少女们齐声道:“加油哦,阳!”黑发少女回以笑容。   『终于要结束了~~』肖恩险些潸然泪下。   杨阳忍俊不禁:(委屈你了。)专注于安抚,而忽略了化妆师打量的目光——她主持了几届的春华展,还没看过这样和其他人打成一片的选手。   这时,台下的观众已经有些厌倦了。美人是好看,但看久了也会麻木,就算上来一个绝色美女,也未必能刺激到他们疲惫的神经。理所当然,杨阳的出场没有引起任何轰动,却如一股柔和的暖风,悄然荡漾开来。   和多数选手相比,她的衣饰几乎称得上简朴,只是长发半挽,绿裙曳地,就好像笼尽了春波浩淼。眼波流转间,仿佛沉淀了星辉夜色。举手投足,气韵天成,眉目柔和,笑容和煦。   难以形容的悸动在心底泛开,不是惊艳也不是欲念,而是舒服。这个女子,让人如饮醇酒,身心俱畅。她本身却更像一壶茶,需细细品位才能察觉远胜于外的美好。   不知不觉,评审和观众都摆正了姿势,堆积的疲劳一扫而空,广场上安静得吓人。杨阳初时紧张,后来以为是大家对她的礼貌,就不萦于怀,得体地行了个屈膝礼。不料她行礼完,司仪还是不出声,忍不住戳戳他。   “啊。”司仪这才回过神,尴尬地咳了咳,开始例行的提问,“您是02674的杨阳小姐吗?”   “嗯。”杨阳点点头。   “参加本次大赛,您有什么感想?”   “感想啊……最大的感想是美女好多,不虚此行。”杨阳诚实地道,同时绽开幸福的笑容。众人搞不清楚她说这句话的用意何在:嫉妒?不像,羡慕?不像,自卑?不像,好色?……有点。   不可能吧!众人狂汗。等在另一边休息区的昭霆三人则是掩面呻.吟。   司仪也呆了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杨…杨小姐真是与众不同,请问您有自信夺冠吗?”杨阳笑着摆手:“冠军不敢想,奖项还是奢望的,毕竟我代表的不单单是我自己。”   “您想为你的推荐人争取?”   “当然了。不过,要我走个场唱个歌什么的还行,表演绝技可伤脑筋了。”杨阳含笑以应。平淡的回答,清雅温和却不出众的嗓音,台下的观众却听得全神贯注,不觉跟着她微笑。   评审的表情十分古怪,因为他们刚刚发现:自从眼前的人出场,他们的注意力就一直集中在她本身,这是不应该的!无论名目如何,春华展的实质是服饰的较量。就连那个令全场震动的“紫”亮相时,他们也不过失神了几秒就恢复定力,专注品评她的打扮。   何况,这套裙装是那么不凡!   “杨小姐的衣服非常特别,也非常时尚,您可以对此发表一些见解吗?”司仪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回,杨阳沉默了片刻,缓缓道:“老实说,我对流行、时尚这类东西不太关心,也不太了解,但是我认为这件衣服适合我,就像为我而做的一样。我的推荐人曾说,衣服要由适合的人来穿才叫好衣服,我由衷赞同。举个例子,紫的衣服让我来穿,绝对不搭配;而我的衣服让她来穿,也会折损了她的绝世容光,掩盖她独有的风华。”   不同于只是单纯附和的观众,评审们的内心波涛汹涌。这番话对他们而言,毋宁当头棒喝。   上座白发后梳,神情严肃的老者放下手里的拐杖,清脆鼓掌:“说的好。”杨阳惊讶地睁大眼,随即礼貌颔首,行礼退下。   ******   投票结果,01815的紫和02674的绿不相上下。听到这个消息,杨阳差点把嘴里的茶吐出来。   “谁给我起的绰号!?”震惊之下,她反而忽略了更重要的内容。   “所有人。”昭霆的回答,简单扼要。   造成如斯局面,那个拍手的老者功不可没。他是服装联会的会长,金牌评审韩克斯。九位评审里,有五个站在他这边;而摇摆不定的观众也因他而弃权;剩下的以支持紫的居多,加加减减下来持平。   无心插柳柳成荫吗?杨阳瞠目结舌:她只是想捞个名次啊。   “真是不巧,我少一票就好了。”想起紫堪称毒辣的眼神,杨阳打了个寒噤。莎莉耶翻了个白眼:“你说什么呀,好容易杀到最后,我们的奖品可全指望你了。”   “而且你是稳赢。”希莉丝兴奋地摇晃她,“我打听过了,评审们决定用候补投票,就是让选手们也拥有投票权。那个紫那么美又那么跩,肯定输!”   “这样不公平耶。”   “管什么公平不公平!”   杨阳摇摇头,不再说话。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传来她以全票当选的最新报告。   女人的嫉妒真可怕。叹息着站上舞台,为她颁奖的韩克斯看透她的心情,笑道:“不高兴?”   “不不。”杨阳窘红了脸,“只是觉得,胜之不武。”   “呵,我以前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但是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全票当选的。”   杨阳一愣。韩克斯拍拍她的肩:“你是以实力、容貌和人格魅力胜出的,要对自己有信心。”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结束后,请帮我引见你的推荐人。”   “好的!”这才是真正让杨阳高兴的喜讯。 第四百十七章 袭击   前二十强里,除了第一名,都是有名望的商家推荐的代言人。昭霆三人也在其中,所以拿到了奖品,一套精美的首饰。第四名到第十名是首饰加衣服;季军是皇家礼服、御用香水和珠宝盒一个;亚军相同,再多加一栋豪宅;冠军以此类推,附送一张终生免费购衣礼券。   “这张地契耶拉姆应该会处理得很完美吧。”一边感叹评审团的大手笔,杨阳一边为奖品头疼。这些东西她一样也用不着,干脆分分光,当下拎起皇家礼服:“谁抢谁要。”   咻——希莉丝首先得手。昭霆和莎莉耶虎视眈眈。没有让她们争得你死我活,杨阳把香水给前者,珠宝盒给后者。   “我想要香水。”莎莉耶嘟起小嘴。杨阳笑着抚平:“傻瓜,这是你的嫁妆,香水用完就没了。”昭霆叫嚣:“对,所以我要珠宝盒!”   “闭嘴!多洒点香水,你才会有女人味!”   “是吗?”昭霆把玩香水瓶,不吭声了。莎莉耶红着脸打开珠宝盒,试戴里面的首饰。杨阳挥挥礼券:“这个我们大家一起用。”   “阳,你真的不在乎吗?”希莉丝很过意不去。杨阳笑道:“拜托~~这些东西又不适合我。”   肖恩有些为这样的杨阳心疼。少女们正聊得开心,响起敲门声。杨阳走过去开门,被抱个满怀:“杨阳,我成功了!成功了!”   “韩克斯先生很赏识你?”杨阳也为他高兴。葵松开手,腼腆地笑了笑:“嗯。”   “太好了,恭喜你。”昭霆三人也上前祝贺。葵一一回礼,然后递给杨阳一个铁盒子,嗫嚅道:“我有今天,全是托你的福。那个…这是菖蒲的遗物,我回去挖出来的。抱歉,只有这么寒酸的礼物。”   “没这回事。”杨阳浮起柔和的笑意,接过铁盒。里面是一把匕首,四个腕套和一件折叠起来的秘银链甲。   “精品啊!”希莉丝拿起匕首检视,啧啧赞叹,“匕首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这剑鞘,火龙皮混合精金再加上魔晶粉,工艺完美,配神器也绰绰有余。”   看到有人识货,葵松了口气,开始介绍:“嗯,菖蒲就喜欢做这些东西,做完又不知道派什么用场。像这个腕套,她是用鸟蚕丝和龙骨粉织成的,刀枪不入,可根本防御不到多少地方;不过这套链甲倒是不错,质量轻又牢固,普通武器砍在上面连一条缝也不会留下。”   “谢谢。”杨阳由衷地道。比起名贵的奖品,这些看似不起眼的装备无疑有价值得多。随手戴上腕套,触感异样舒适。想了想,她索性把脚踝也套上了。昭霆和莎莉耶好奇地打量链甲。   “对了。”葵掏出一张素雅的信笺,“差点忘了告诉你,紫托我传话,想见你一面。”   “紫?”杨阳一怔。希莉丝皱眉道:“恐怕来意不善,你还是不要去了。”   “没关系啦,这是韩克斯先生的房子,她不会乱来的。而且我觉得,她不像会耍阴招的人。”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杨阳戴着假发,拖着长裙离开房间。   在侍从的带路下来到目的地,杨阳礼貌地道了声谢,敲门走进,映入眼帘的是凭窗远望的背影。而光是半露的晶莹颈背,盈盈一握的腰身,修长曼妙的腿线,就美得令人屏息。   真是有点心虚啊,杨阳深吸一口气,道:“你好。”   紫缓缓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取下半边面具,露出艳丽的冰颜和一双溢满嫉恨的美目。   “雪露特小姐……”杨阳愣在当地。   ******   “久违了。”随手把面具放在窗台上,代号椿的东城密探徐徐道,语气是压抑的诡谲。   对于雪露特的出现,杨阳满心不解,上次一别是在中北边境的悬崖。一想起,史列兰将耳坠塞给她,坠崖的情景就清楚浮现,还有那个不舍的眼神。   “你就是索莱顿喜欢的人?”   “啊……啊?!”杨阳愣了两秒才回过神,反应过来索莱顿是谁,她顿时面红耳赤,心底长期酝酿的感情如惊涛骇浪,令她一时手足无措,思绪混乱。   她这样的表现更让雪露特确信:“原来就是你……”   本来她不相信心上人会喜欢这种小家碧玉,长相远不如自己的小女孩,可是有神官的拒绝在先,她偷听到的内容在后,容不得她不信!   “等等,雪露特小姐,我是喜欢神官,但是神官……”杨阳慌忙解释,雪露特听不下去,手指一动。   杨阳反射性地一让,还是迟了一步,左颊划下一道血线。雪露特好整以暇地拨弄戴在右手拇指上的戒指,调整钢丝的角度。   “喂,住手!”肖恩跳出来,“争风吃醋也看看场合好不好!哪有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就乱打乱杀的!”   “露出狐狸尾巴了吗?”雪露特不为所动,手指一挥,透明的钢丝捆住对方的手脚和颈项,再用力一扯。   刺痛的感觉传来,肖恩重重摔倒在地。千钧一发之刻,他看出攻击来路,抬手挡在脖子前面。饶是如此,也被勒得好不疼痛。雪露特大吃一惊:“怎么会……!”她的钢丝可是连金属也能切断,何况血肉之躯。   “你这女人,太过分了!”肖恩动了真怒,不敢想象如果刚刚他慢了半拍,或者没有葵送的护腕杨阳会怎样。不是头身分家就是四肢尽断!   “地脉冲击!”   雪露特及时跃起,还是被余波冲击得一阵晕旋。肖恩下手不容情,三发超大版风刃轰塌了整堵墙壁。仗着身手敏捷和事先布下的暗之结界,雪露特险险逃过一劫。   但也到此为止了,没等她停在半空喘口气,肖恩也展开风翼追了上来,长鞭如狂风骤雨般笼罩住她,存心要和她的钢丝一较高下。   她…她怎么会这么厉害?雪露特勉力招架,越打越心惊。因为一直奉命寻找真红火焰和监视神官,她不知道肖恩的存在。   此刻,两人的打斗已惊动了不少人,很快就围了一圈观战者。昭霆等人是焦急,其他人是惊奇——没想到春华展的冠亚军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真是人不可貌相。   爱恋的对象被抢走,武艺又不如人,雪露特牙关紧咬,妒火冲破理智的栅栏,使出了两败俱伤的招数。肖恩把宿主的劝解抛到脑后,杀气腾腾地笑道:“找死。”   化鞭为枪,轻易刺穿脆弱的防御,直取雪露特的心窝。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插.进两人当中,挥刀拨偏长.枪的势头。   来人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一袭灰袍,容貌普通,却生了一双桃花眼。雪露特惊魂未定地喘了会儿粗气,叫出同僚的代号:“枫!”   “白痴!女人都像你这么蠢的吗?”枫推了她一把,伸手入怀,掏出移动卷轴。没有让他逃跑,肖恩长.枪疾划,释放出部分雷元素,形成一张电网,厉声道:“给我站住!”   黑曜石似的眸子射出凛冽的寒芒,不但震住椿和枫,下面的人们也周身发冷。   “回答我,英雄王科尔修斯是你什么人?”   雪露特一怔,不由自主地答道:“他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肖恩重复,眼中的杀意略略降低:“那你的头发怎么是这个颜色?”雪露特回过神,怒道:“要杀便杀,问这些琐事做什么!”肖恩眉头一皱,威胁道:“叫你说你就说,别忘了阶下囚不止你一个。”   肖恩吃错药了吗?诧异同伴罕见的冷酷横蛮,昭霆等人张大嘴。雪露特气得脸色发青,却不得不屈服:“我是他那个荡.妇王妃的后代,你满意了吧!”   意外的,肖恩的敌意消失了,神情十分古怪,不确定中带了一丝害羞。   “那,你的祖先呢?就是和她生孩子的人。”   “不知道!反正不是英雄王!据说是她一个青梅竹马,两人私通!”   “咳咳。”肖恩干咳两声,不好意思地道,“我想,可能是我。”   “……”   特大号爆弹,人人被炸得眼冒金星,头顶十几只乌鸦转啊转,转得不知东南西北。最震惊的莫过于希莉丝,几乎当场晕死过去。   “你…你说什么?”雪露特绝世美女的风范全毁,满脸痴呆相。枫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肖恩红着脸道:“我说,我是你的祖先啦。不过我没有和艾咪私通,是她强.暴我的,那天她对我下药。她也真是的,只因为我不能接受她的感情,就做出这种事。本来我还不知道,我一直以为生小孩是去甘蓝菜田,可是月告诉我,一男一女脱光衣服睡觉才是生育,所以我想……她应该怀了我的孩子。”   他在说什么?是人话吗?众人茫然。雪露特已经出现抽筋症状,忍无可忍地喊道:“你胡说什么!你不是女的吗?何况爱蜜莉王妃都多少年前的人了!”   “我是男的啦。”肖恩使出拟态术,听到下面响起的喧哗,他澄清,“啊,别误会,我是男的不代表杨阳也是男的,她是货真价实的女孩。我是寄宿在她体内的生灵,大黑暗时代的人。”   “你……”雪露特恍然大悟。枫镇定下来,露出冷讽的笑容:“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你的身份还真是多样啊,又是提拉的英雄,又是千年前的古人。”   听到“提拉的英雄”,下面更是炸开了锅。   “你是罗兰的部下吧。”肖恩以枪尖指着他,自豪一笑,“我还是他师父的师父呢——总之,别打了,大家都自己人。”   自己人……自己人……自己人……德兰的百姓彻底陷入恍惚状态。可想而知,不久之后又会有一场席卷艾斯嘉大陆的舆论风暴。   “谁跟你自己人!”雪露特恶狠狠地瞪视“祖先”,毫不掩饰憎恨之情。希莉丝也叉腰做虎姑婆状,吼得惊天动地:“肖恩,给我滚下来!看我不拧下你的耳朵!”   “咦咦?”肖恩左顾右盼,慌得六神无主。杨阳叹道:『我来吧。』   白光一闪,棕发结辫的俊朗青年又变回绿裙飘飘的清雅少女。   “希莉丝,这不是肖恩的错,请你冷静处理这件事。事实上,以他那种脱线的性子,只被一个女人用强已经很幸运了。”劝完友人,杨阳召唤出基里亚斯之弓,直视雪露特,脸色微红,“我真的不是说谎,我和神官没什么,我是很喜欢他,但我们从未表白过,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还是他说……”她不禁心里有一丝期盼。   雪露特疑惑地挑眉,她因为被心上人拒绝满腔怨愤,但是顾虑自己东城密探和神官王家私生子的身份,又不方便追求,所以听说神官爱上别人时,就格外妒恨,可是现在想来,当时说话的是另一个人,不是神官本人,可能她真的误会了。   想到这,她收起钢丝,对枫说:“我们走。”   看出她真的无心再打,肖恩撤去囚笼。枫展开卷轴,发动移动术。   目送他们离开,杨阳有些失落,随即,心又提起来,因为底下还有一群人等着她交代。而其中最激动的,自然是希莉丝·佛罗伦兹。   ******   出了德兰,枫才放开同僚的手。   “自己去向大人负荆请罪吧。”检视破损的爱刀,他没好气地道,“不但擅离职守,还害我暴露行迹。”椿的态度同样不友善:“不用你提醒,我自会去。”   “等等。”枫唤住她,露出幸灾乐祸之色,“走之前,先查查你的空间信箱,里面应该有无名氏神官寄给你的信。”雪露特惊诧至极,连忙开启自己的地址,取出魔法快递。   拿信的手渐渐颤抖,枫的声音宛如冰针刺进她的心底:“是楠通知我的,他总是帮你擦屁股。不过这次他恐怕白忙一场,法利恩大人可是看那家伙不顺眼很久了。本来你没捅这种篓子,求情可能还有点效果,现在嘛——”   二话不说,雪露特边跑边吟唱咒文,乘风而去。目送她的背影,枫耸了耸肩:“所以说,争风吃醋的女人最蠢了。” 第四百十八章 金麦城   接下来的日子,杨阳过的和地狱无异。   先是被德兰的百姓当成珍稀动物一样围观,然后夹在肖恩和希莉丝之间两面不是人。肖恩倒好,往她身体里一躲,就高枕无忧了。不过也不能怪他,虽然顾虑杨阳,无法做出什么实际的暴力行为,但希莉丝那种好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了的眼神,换作其他人也抵受不住。肖恩自然吓得魂不附体,缩进龟壳里再也不出来。   幸好,目击者们没有刨根问底或大肆宣扬,这是因为肖恩那敏感的身份——东城城主的师公!可以间接看出他们对罗兰的爱戴。而韩克斯先生也没有追究房屋的破坏责任,不过杨阳还是非常愧疚,连连告罪,甚至主动归还豪宅的地契,事后被耶拉姆骂了一通。   韩克斯不愧是服装联会的会长,精明又会做人,知道当面推辞会让小姑娘不好意思,就换成现金和行囊,藏在赠送的马车里,塞给杨阳一封信,叫她出城后再看。   不用说,耶拉姆的感觉和起死回生差不多——他本来就打算把地契卖了。   由埃维里沃大道北上,有两条岔路。一是从钢铁之都雷坦取道矿山,可以见识到异世界最顶尖的工业技术,买到最犀利的兵器,杨阳和三位男士都支持这条;其他人不同意,因为另一条路线是有名的观光景点。以众神的参拜地,澡堂多和粮食贮藏闻名的金麦城约瑟里;出产各种可爱的提线木偶的工艺小镇艾基尔;还有情侣们的最爱,紧挨着水晶湖,提供夜晚泛舟服务的山村莲席亚,都让少女们心痒难搔。   “选第二条啦,第二条也比较安全!”争执不下,最后希莉丝不耐烦地拍案,“矿山经常有魔兽出现,雷坦乌烟瘴气更是没什么好玩——别罗嗦了,就去约瑟里!”慑于她的气势,没有人再敢吭声。   于是,一行人坐着近乎招摇的豪华马车,直奔红发少女所指的方向。   杨阳趴在车窗上欣赏窗外的金色,此刻正是初春时节,沿途一片生气勃勃。早稻青绿,油菜花金黄,错落点缀着原木搭建的农庄;微风拂面,乳白色的晨雾笼罩着平原,弥漫着浓郁的花香;小溪流淌着清澈的山泉;碧蓝的天幕没有一丝杂色,阳光透过纯净的大气照在远处的帕威廷山脉上,泛出如梦似幻的银光。   伊维尔伦的春是灿烂的,诗意的,像一幅上了颜色的山水画,美得令人屏息。   无论对罗兰个人有什么观感,至今为止,杨阳从未置疑过他的统治能力,眼前的景象就是最好的证明。   金麦城约瑟里位于帕威廷三角的顶点,两条河流的交汇处,是贸易总站,繁华富庶的粮仓,但最出名的,还是它的神殿数量。   当一行人抵达,天空已被夕阳的余晖染成瑰丽的紫红,归巢鸟群慵懒的叫声洒下;高大的城墙上没有匾额,只有两个交叉的麦穗构成的纯金图案,简单好认。   穿过护城河,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建筑设计庄严精美,市中心并列着壮丽恢弘的神殿。有生命女神的,有元素神的,也有止息之君普路托和混乱神兰修斯的,这在其他城市是不可想象的光景,看起来却有种和谐的美感。连昭霆这种毫无虔诚心的人也不禁兴起参拜的欲望。   杨阳偷偷问希莉丝:“我是知道东城鼓励多神教,但是,拜冥王和暗黑神应该还是禁止的啊。”   希莉丝噗嗤一笑:“是禁止的,对外。实际上根本不禁。有人问起来,那个男人就双手一摊,无辜地说:‘我只是建着摆样子,反正有地方嘛。’”杨阳也忍俊不禁:“真狡猾!”   “不过,他也太开明了吧。”莎莉耶摇摆双腿,一脸和童稚的举止截然不同的老成严肃,“一般人不是都会排斥死神和暗黑神吗?”杨阳和希莉丝一窒:“对哦。”   “哎呀,人家就是大方,关你什么事。”昭霆帮罗兰说话,两个损友又吵成一团。杨阳思考了一会儿,没有结果,不再浪费脑细胞,转向窗外,恰好看到印着羽毛徽记的风神神殿,内心一动:好久没见到希露菲尔了呢,哪天问问她有没有进入神域,找到她思慕的那位神。   一路颠簸,冒险家们多少都有些疲倦,决定第二天再参观,找了家干净的旅馆歇下。   睡到凌晨,生理时钟自动提醒,杨阳打着呵欠坐起来,睡眼惺忪地穿衣整装,然后轻轻拉开窗帘,想看看院子里有什么地方可以练习弓箭,意外瞄见一个背对自己的身影。   他半跪在一棵银杏前,背部习惯性地挺得笔直,头却低垂着,两手专注捧土,慢慢堆高,旁边已经有七、八个成形的小土堆。杨阳开始以为他是堆着玩,渐渐发现不对,那些土堆……大小太接近了,像是——   坟墓。   耳畔轰隆作响,血液倒流,杨阳突然明白这些坟墓是谁的。   是那些士兵,留在浮岛的人质,朱特的部下。应该不是罗兰城主下的手,是他们自己……为了不泄露秘密。   为什么?杨阳两手按住窗台,不住发抖,心里又是难受又是愤怒。她不明白朱特在想什么!拉克西丝在想什么!那些士兵在想什么!加莱又在想什么!生命对他们而言,是什么?   『杨阳……』对这样的场景,肖恩也无言以对。   (他们一定认为值得吧。)杨阳毫无笑意地勾起唇,(可是我们怎么办?人命太重了,太重了啊!)   心情混乱地走出旅馆,一方面也是不想面对朱特,当杨阳回过神时,站在一幢优雅纤细的建筑前面。敞开的大门上,刻着一对华丽的羽翼,在晨光下闪耀着温暖的金光。   神殿是全年24小时对外开放,因此两名守卫虽然诧异这么早就有人来参拜,也没有阻拦她。空荡荡的祈祷室里,飘荡着让人心神安宁的熏香。祭坛上,面容熟悉的女神双臂展开,神采飞扬地遥望远方。   杨阳抬头凝视片刻,无意识地唤道:“希露菲尔。”   “到~~”几乎和雕像一模一样的少女应声出现,依旧是如烟的淡青长发,光彩闪烁的眸,轻若无物地飘浮在半空。眨眨眼,她面露关怀:“你怎么了?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   抱着满怀零食,一人一神坐在钟楼上。   “神也吃东西啊?”杨阳问。希露菲尔笑得无拘无束:“当然吃啦,不过我们不需要通过食物摄取营养,只是满足口腹之欲。”   “哦。”杨阳恍然大悟,打开一袋克罗角(注:一种用面粉包馅料,油炸而成的食物),边吃边问,“那你们是和世人说的那样,靠能量补充元气?”   “也不对。”希露菲尔摇晃甜甜圈,“主神级都有自疗能力,我们元素神就不行了。但也不是在人界补充,而是回到始源之海吸收初元素,或者元素界的纯粹元素。”   “元素界?扎姆卡特曾经迷路到水元素界,还见到水元素之王。”   “哇——那可真幸运,我都没去过呢。”   “你没去过吗?”杨阳很意外。希露菲尔怏怏不乐地叹气:“嗯,元素之王严格算来是比我们更高的存在,而且他们不太欢迎外人。”   “难怪他一会儿时间就被赶出来。”   两人随兴地聊着,各自调整心情。当零食吃得差不多时,杨阳话锋一转:“你见到兰修斯了吗?”   “没有。”希露菲尔浮起怅然却不颓丧的笑容,“结界太强了,我连靠近都靠近不了,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哪怕花千年、万年、亿年,我也要进去!”杨阳拍拍她,既是鼓励,也是宽慰。   “说说你的事吧。”希露菲尔调皮一笑。杨阳垂下头,慢慢将分别后的经历说了。听罢,希露菲尔沉默了好半晌。   “原来是这样。”仰望蓝天,她语气飘渺,“老实说,活了三千多年,我还是不了解人类。”   “你不了解我们吗?”杨阳凝视她的侧面。即使并肩坐在一起,她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身旁坐的是个幻影,随时随地会融入风里,消失不见。   “嗯,神没有你们那么复杂,不,是所有的生物都没有你们复杂。你们可以正直、善良、无私、谦虚、博爱,同时也狡猾、贪婪、自私、无耻、狭隘,这种特质在乱世体现得最明显。”希露菲尔目光悠长,仿佛想起某个遥远的梦,“要说牺牲,没有比降魔战争更庞大的流血牺牲了。我现在闭上眼就能看到,巨龙成群地从天空坠落;狮鹫骑士和飞龙骑士用自杀式攻击和魔族的移动堡垒同归于尽;大地上,战士们舍生忘死地拼杀。射完箭,魔力也掏空的精灵被魔兽吞吃入腹;妖精流尽最后一滴泪,用生命治疗伤者;水族用鲜血唤来暴风雪,直到干枯而死;地侏把敌人拖进陷坑,最后自己也活埋在里面;沙灵全部舍弃了防御,冲进敌阵用威力最强的自爆术;矮人最悍勇,一个能拼三十个,死到临头也要抱一个才肯气绝;连没什么战力的坎德人也握着小刀上去厮杀……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天是红的,地是红的,海是红的,一切都是红的。”   杨阳听得惊心动魄,降魔战争她知道,以前觉得更像是维烈的深情复仇,如今才觉得惨烈。   在希露菲尔口中,那都是尸山血海,真实的牺牲。   感到肖恩的情绪也有了巨大的起伏,良久,杨阳才涩声道,“联军呢?”希露菲尔笑道:“人类死得最多了。光红谷一役,死伤就突破百万,三个国家亡国。那个时候,什么利益啦、嫌隙啦,都不再重要了。除了夹着尾巴逃到天上的羽族,所有的种族都参战了,神族也是。”   “神族!?”   “没错,不过直接插手的,只有几位前辈,也就是上一代的元素神们。”希露菲尔一指天空,“看到了吗?”杨阳一怔,不明所以:“呃?”   “覆盖艾斯嘉大陆全境的封魔结界,也凝聚了他们的成果。”   “什么!”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瞪视一望无际的晴空。因为结界的关系,她只能看到东北方向的卡萨兰,而连接各上界大陆的绝对领域,肉眼完全无法辨认。希露菲尔却像看得到一般,感伤地低语:“没办法,真的没办法,看不下去了,实在看不下去。明明有力量,为什么不能出手?就为了平衡吗?如果生命都死亡了,世界保存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一手放在胸前,她静静地流泪,“这是蕾亚大人的心情,把力量传给我时,她的心情也传达给我了。但是,只有这点碎片,她和其他几位前辈,在传承的一刻,就化为消散的烟尘。身体,灵魂,什么都没留下。”   杨阳心潮澎湃,久久说不出话。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换作我也会那么做。信徒们总是向我们祷告,其实只要认真活着,生命本身就是一种祈祷。所以如何看待,如何安排自己的人生,都是个人的自由。没有人有权要求他人做什么,路是自己选的。前进的过程中,不可避免会影响到他人,但是负担这种东西,不是你抛,我就接。”   “像我,我是风神,但我首先是希露菲尔。我继承了蕾亚大人的遗志、力量,我有责任遵循风神的义务,代替她守望世界。可是一旦碰上违反我意志的事,我一样不会妥协。”   希露菲尔笑语如珠,平静的眼神透出练达又广阔的智慧。杨阳敛眉沉吟,心结逐渐解开。   “我认为,那些人的死不是你们的责任,一开始是他们先来招惹你们,利用你们,难道还要你反过来赴汤蹈火,效忠那个元帅吗?”一口气说完,希露菲尔伸了个懒腰,吐吐舌头,“嘿嘿,我不擅长布道,唠叨了半天,大部分都是废话,你别介意啊。”杨阳由衷地笑道:“没这回事,谢谢你。”   风神回以灿烂的笑靥,离得近了,杨阳才发现她长得极端秀美。过去总是被那双琉璃般光华万千的眸吸引注意力,而忽略了容貌。这种美不属于人类,是宛如山岚雨雾,风姿秀逸的绝尘。   不愧是最接近自然的元素神。她暗暗感叹。   “咦!”蓦地,杨阳瞪大眼,“希露菲尔,你好像那个雕像!”   “哦,大概是罗兰叫人照我的模样雕的吧。”   听出言下之意,杨阳张口结舌。希露菲尔笑嘻嘻地道:“没·错,我认识他。不光我,普路托大人、秦蒂丝大人、贝里卡斯大人、艾尔菲瑞特大人、玛法、托尔、亚希、伊夫利特、萝尔烈雅、亚弥都认识他。贺加斯大人也算。他是我们的牌友,义弟,朋友。”   牌友……义弟……朋友……杨阳晕头转向,脑子里只回荡着一个念头:拉克西丝陛下,你还是赶紧投降吧!   希露菲尔说的神名,除了暗黑神都包括了啊!   有众神做后台,居然还没有统一世界?这一刻,杨阳由衷佩服罗兰,光是不借助神的力量,就不是一般人!   “罗兰是个好孩子,虽然现在变得有点阴险,但他的本质一直没变。”看穿她的心思,希露菲尔轻笑,“如果他求我们,我会帮他,虽然不会超过人世的限度,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但是罗兰从来没有开口求我们,也许这是人类的骄傲吧。”   “为什么?他不是你们的朋友吗?而且,他怎么会放着你们这么强的臂助不用?”   “我不知道,但我喜欢这样的罗兰,节制,守护和真诚。”   ……真诚吗?杨阳有所触动。   ******   又天南地北聊了两个钟头,杨阳才告别希露菲尔,踏上回旅馆的路。   没走多远,就看到熟人。朱特修剪得十分利落的短发凌乱不堪,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焦急之情,一见她,立刻冲了过来:“杨阳,你跑到哪里去了?大家找了你一个早上!”   “对不起啦,我出去买点东西,不小心迷路了。”看到他这样,杨阳的心结真正打开,累积至今的怨气也消散开来,回以微笑。   他们不会成为真正的同伴,总有一天也会分道扬镳,但是这趟短暂的旅途,总还是有真诚的部分。 第四百十九章 重逢   杨阳回到旅馆,伙伴们将她痛骂了一顿,然后按照计划,拿上换洗衣服,一起结伴去澡堂。   伊维尔伦是个兼具悠久文化和优秀建筑技术的城市,拥有全世界最先进的蓄水池系统和地下水道设施。甚至在东城,公共澡堂的数量决定了一座都市的规模和繁荣程度,这是个非常有趣也非常特殊的现象。   “洗好再出汗怎么办?”   走在路上,杨阳提出质疑。希莉丝挥挥手:“不会的啦,现在天气又不热,晚上也不会做什么运动,就是到几条风景优美的林荫道上散散步。”顿了顿,她徐徐绽开一抹让每个人都不寒而栗的森冷笑容:“告诉肖恩,我邀请他共进烛光晚餐。”   “呃……”   “还有,待会儿好·好洗干净。今晚我要把他一寸一寸吃下肚,连点渣都不剩。”   耶拉姆和朱特已经忍受不了寒气闪得远远的;昭霆和莎莉耶面红耳赤;杨阳苦笑着连连倒退:“那…那个,希莉丝,肖恩现在是在我的身体里,你这样说,我很为难。”   “叫他滚出来!用定幻石塑造假身!”   “席恩。”杨阳两个字让同伴从沸点降到冰点。虽然她很想见到席恩,但确实不敢在肖恩的记忆解封,搞清楚前因后果以前,放那位大佬出来。   希莉丝咬牙切齿,半晌,阴恻恻地一笑:“算了,反正我也不急于一时——肖恩,你给我听好了,尽管当缩头乌龟吧,本小姐也有对付你的法子。到时候,你就乖乖脱光了躺在床上,等我来临幸。”   『呜呜呜……』被刺得心汩汩流血的肖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杨阳爱莫能助地道:(抱歉,我无能为力。)   娶妻当娶贤,这句话果然没错。冷眼旁观的两位男士浮起相同的感想。昭霆打圆场:“别气了啦,希莉丝,找个机会和肖恩好好谈一谈,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哼!”希莉丝余怒未休地别过头,大步离去。隔着杨阳,其他人一致朝肖恩投以同情的目光。朱特还搭着他的肩膀,用过来人的口气谆谆告诫:“以后偷吃嘴巴擦干净一点,更不能在大庭广众嚷嚷。老实说,我从没见过比你更蠢的男人。”肖恩大怒:“什么话!自己做的事怎么好不承……”一言未毕,他灵敏的天线捕捉到名为“危险”的警讯,以光速缩回龟壳。   “滚出来!滚出来!滚出来!”希莉丝抓着杨阳拼命摇晃,吼得天地色变。可怜无辜的杨阳被她摇得七荤八素,暗叹好人难做。   这队人马无论外貌还是举止都十分突出,引起不少行人的注目。   打打闹闹地来到约瑟里最大的公共澡堂「黄金之泉」,女孩们迫不及待地直奔更衣室;男士们就悠哉多了,领了放衣服的竹篮后,好整以暇地观看介绍,耶拉姆挑眉:“冷泉区?这是什么?”   “客人是第一次来伊维尔伦吧?”搭话的是柜台后的事务员,一脸和气生财的笑,“我城的冷泉和南城的温泉一样,都是著名的疗养景点,不过温度太低了,没有相关的疾病,最好不要去泡。”   “哦。”耶拉姆点点头。解开疑惑后,他不再有兴趣,和朱特一起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走进男用更衣室。只慢了几秒钟,走廊尽头的小门出现两个身影。   左首的男子披散着一头张扬的红发,仿佛火焰般鲜红的颜色,额心还戴了一颗金黄的宝石,镶嵌在精雕细琢的黑玉台座上,以碎钻串联环住形状完美的头盖骨,就和第一印象一样华丽;轻合的双目掩不住透肤而出的霸气,五官英朗绝俊,斜挑的眉蕴涵傲视群伦的桀骜;一袭镶金的血色风衣适宜地贴裹着挺拔而精壮的身躯,整个人宛如君临天下的王者。可惜,发青的脸色,瑟瑟发抖又打喷嚏的模样大大破坏了他的形象。   他身旁的青年个头稍矮,面容俊逸,气质斯文;两手不疾不徐地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乌丝,动作也充满优雅的韵味,在在体现出深厚的教养;只是一双青得妖异的眸子予人不祥的感觉。穿的旅行服是贴身的设计,以白色为基础,在领口和袖管搭配紫色和银色的精美花纹,腰悬法杖,右臂挂着款式相同的白披风。他没有红发男子狂狷的气势,存在感却一点也不低。   “呜~~月,为什么要泡冷泉嘛,冻死我了。”扎姆卡特搓揉不断冒出的鸡皮疙瘩,吐出和清透有力的声线截然不符,委屈巴巴的内容。月横了他一眼,柔和的语气却包裹了毒辣的嘲讽:“没有品位的家伙,冷泉的疗效可是比温泉好。退烧,去淤,强化骨质,缓解宿疾。”   “我又没有这些毛病!”   “你的头脑需要冷静一下。”   “什么嘛!是那帮家伙先不长眼地惹到咱们!我听你的话,放他们一条生路,只拿走财宝已经很仁慈了!他们还不识相,三番两次搞偷袭!我不好好惩戒他们,这世上还有天理吗?”扎姆卡特越吼越愤慨,最后是声若雷霆。不但大厅里人人侧目,浴室里也一阵骚动。   奇怪,这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正享受侍者的按摩服务的杨阳蹙眉,歪着头回忆。和损友泼水泼得不亦乐乎的昭霆啐舌:“外面吵什么啊!”   “会不会是偷窥狂?”莎莉耶好奇地猜测。希莉丝哈了一声:“哪有这么嚣张的偷窥狂,某个闹事的家伙吧。就算真是偷窥狂,大伙齐上,扁也扁死他。”   聊得起劲的三人没注意到,杨阳一直不离身,和法杖一起放在浴池边缘的腰包泛起红光。   “你最没有资格说天理。”月嗤鼻,依旧一派不愠不火的架势,“无论如何,盗宝者也有盗宝者的规矩,是我们侵犯他们的领域在先,闹大绝对不智,搞不好还会被吊销执照。”   “我不管!普天下的财宝都是我的!”扎姆卡特大声宣言,贪婪到无可救药,狂妄到令人发指。与此同时,女浴间响起清脆的布帛碎裂声,一道红光窜向天花板,飞快成形。鸢尾长颈,羽翼华美,正是被称为“凤凰”,传说中的生物。   哗然。女客和侍者纷纷惊呼。   对了!杨阳脑中灵光一闪:那个声音……那个声音是……   “王——”   火凤凰蓄势地扇了扇翅膀,直冲面向大厅的墙壁。杨阳慌忙伸出手:“慢着,小姆!”   迟了,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墙上已开了一个大洞,又掀起一片尖叫。伴随着大量的烟尘,火凤凰如乳燕投林,扑进主君的怀里:“王、王……”   “菲尼克斯!”扎姆卡特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睁开眼,露出血钻般剔透潋艳的虹彩膜和深黑纵长的瞳仁,一把抱住她举高,笑逐颜开,“你怎么会在这里?石化影响过去了?”   “嗯。”菲尼克斯热泪盈眶,“王,你终于恢复真身了!”   等等,菲尼克斯在这儿的话……扎姆卡特一个激灵,左顾右盼。还没找到人,月抽出法杖,低声喝道:“小心!”话音刚落,四道迅捷无伦的黑影一齐扑上,紧接着是大量的雾气和隐藏在雾气里的冰枪。   “王,我来!”   温馨的会面被打扰,菲尼克斯火冒三丈,不等主君发令,主动请缨。灼热的焰气喷射而出,瞬间中和了冰枪和雾气,准确地射向身在半空的偷袭者。眼看就要发生惨剧,幸好对方这些天被扎姆卡特“磨练”得极为敏捷,千钧一发之刻着地一滚,逃过了烈焰焚身的下场,理智地选择撤退,眨眼不见。   “真难缠。”黑发祭司将法杖插回腰带。缩在浴池里的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地叫道:“月!”   包着肖恩用镜象术变出的浴袍,大步迎上前的杨阳则喊出另一个名字:“扎姆卡特!”   “哟,又见面了。”   扬起右手,血龙王绽开不亚于她的灿烂笑容。 第四百二十章 誓约   重逢是喜悦的,重逢的场景却是混乱的。   看到墙壁对面是两个大帅哥,而非想象中的色狼,女士们多少都化怒气为羞涩,娇呼的娇呼,遮掩的遮掩,连几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也一副忸怩的样子。但澡堂的管理人员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交涉途中,扎姆卡特不止一次弄僵气氛,最后月干脆用沉默术封了他的声带,拿出一大笔钱摆平了这件事。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们。”   除了后来加入的莎莉耶和朱特,其他人都十分高兴。昭霆更是抱着扎姆卡特又叫又跳,完全没有以前相互吵架的情景。月一向冷定的双眼也浮起温暖的波光:“确实意外。那个相信生孩子要去甘蓝菜田的智障呢?”   “谁是智障!”肖恩跳出来抗议。杨阳一脚将他踹回去——这种时候她可不想节外生枝:“如你所见,他在我的身体里。”   “哦。”月很是诧异,他并不知道杨阳和肖恩是宿命的另一半。扎姆卡特用怀疑的眼光扫描朱特:“你是谁?”龙族的第六感告诉他此人大有问题。   “这位是朱特,金发的小姐是莎莉耶·亚拉斯帝尔。”杨阳介绍两个新同伴。   “很荣幸见到您。”按照皇子的习惯,月行了个标准的宫廷礼。尊贵的气质,高雅的谈吐让刚迈入少女期的莎莉耶心跳不已。扎姆卡特一把抢过情人托在掌心的小手,胡乱亲吻了事:“我也很荣幸见到你!”   ……真是的,连小女孩的醋也吃。清楚内情的人无力地摇头。莎莉耶愣了会儿,盯着他的眼睛:“你是龙族?”   扎姆卡特咧嘴一笑:“我还是龙王呢。”   昭霆冲呆住的友人咬耳朵:“莎莉耶,三首龙听过没?他就是血龙王扎姆卡特。旁边那个是他的情人,很久以前一个国家的王子,也是招摇撞骗的冒牌祭司,十三段的神级法师!”   情……情人?莎莉耶大脑当机。   眼见围观的市民越来越多,虽然早就布下隔音结界,月还是挥了挥手:“这里不方便谈话,去我们住的地方吧。”   “好啊。”杨阳第一个响应,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切。扎姆卡特敏锐地注意到,心下思量。   一行总共八人加一只火凤凰浩浩荡荡地开路,万众瞩目的程度自不用说。   在澡堂一闹,到扎姆卡特和月下榻的旅馆「棺材板」已经黄昏了。因此,破落的外观结合阴森的气氛交织出让人望而生畏的效果,杨阳等人不约而同地停步。   “你…你们就住这种地方?”昭霆猛吞口水。耶拉姆叹气:“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拮据,我们也不是不可以救济你们一点。”众人震惊他的慷慨,心想是不是最近荷包太鼓的缘故,却听得他道:“当然,要写借据的。”   “……”铁公鸡!   另一只铁公鸡咋舌:“谁拮据了,我们有的是钱!”希莉丝不解:“那怎么——”   月平淡地解释:“我们现在是盗宝者,必须住在专门的设施里。盗宝者是低调的一批人,落脚地的外观才是这样,里面的布置很好。”众人恍然大悟。   盗宝者?真像是扎姆卡特会选择的职业,月大概是嫁鸡随鸡。杨阳寻思。   昭霆奇道:“月,你为什么不住到魔法公会呢?以你的本领,可以住的很好,那里还可以借到很多魔法书。”她对这位教导她魔法的半个导师佩服到骨子里,担心他生活困难,也不解他的选择。   黑袍眼中闪过深深的落寞:“我已经不是原来的神级候补,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必了。”   虽然他从未后悔,抛弃十三段的成就,来到这个时空,和对他相思千年的情人长相厮守,但月心底如明镜般清楚,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有真正的满足、期待和快乐,那只有魔法带给他的一切。   因为他失去了魔法。   一生最重要的事物,最高的追求。   一生的成就。   凝聚了他最深的骄傲和心血。   扎姆卡特却理解,露出担心的神情。   希莉丝宽慰:“没关系,你还有扎姆卡特,有这么爱你的爱人,你也爱他,人生已经圆满了。”   月莫名其妙:“爱不过是我的选择,不是人生的必需品,我需要萨克,但我不认为爱能取代其他任何事物。对一个法师来说,最重要的是魔法。”   杨阳等人尴尬非常。   怎么和维烈反应不同?每次他们夸奖维烈对魔界公主玛格蕾特的深情,感动崇拜,他最高兴了。   杨阳隐约发现不对:维烈到底是情圣,还是喜欢以情圣自居?   他的爱情,用尸骨堆砌的爱情,又有那么伟大吗?   如果月听到她所说的伟大情圣的事迹,会说:不就是个屠夫么。   耶拉姆打圆场:“进去吧。”   一踏进门,众人才发现,月用“很好”这个形容词太保守了,简直是王宫嘛!   脚下是全天鹅绒的柔软地毯,精工绣着众神时代的图案,一针一线都巧夺天工;四壁铺以名家制作的壁毯;天顶呈半圆形,垂挂着三盏巨型的水晶吊灯,气派豪华,照得大厅犹如白昼;正对面是个舞台,高高的木制台面上此时无人表演,用深红的帘布遮掩,在烛光下闪耀着明艳的光泽,显然布料极佳,底端的流苏还是纯金;左边一道旋转楼梯通向二楼,金栏杆,白玉阶;衣冠楚楚的绅士淑女聚在餐桌旁谈笑,手持盛有美酒的高脚杯。   冒险家们看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两个盗宝者无比泰然,仿佛这个金碧辉煌的宴厅,才是他们应该置身的地方。   “焰,青,你们回来了。”俏丽的服务生笑吟吟地上前招呼,“需要客房服务吗?”接触到同伴疑惑的视线,月用传音术道:“这里的人习惯叫代号。”   “不需要‘特别’的客房服务,一般的就可以。”扎姆卡特强调,随即指着身后的杨阳等人,“还有,帮我的朋友安排客房,要最好的。”   “呃,可是……”服务生想说盗宝者协会的规定是不允许无关者进入,扎姆卡特不耐烦地打断:“会长来抗议,叫他找我!”服务生不再多言,恭身领命。她很清楚“焰”的地位。在盗宝界,没人知道这个神秘的红发男子究竟多大年纪,只知道他起码一百年前就开始干这行。历届的会长见了他也大气不敢出,屈意奉承。他要任性妄为,谁有胆子阻拦?谁又有本事阻拦?   只是,有件事很奇怪。前些日子焰突然换了副容貌,声音也变了,有同行乘机质疑挑衅,被他以实力压服。   “你可真威风。”昭霆顶顶同伴,语带促狭。扎姆卡特毫不谦虚地抬起下巴:“当然!”   “别耍宝了,带他们去楼上,我有点事情和这里的负责人谈。”月一贯温柔地吐出嘲语,让初次领教他功力的朱特和莎莉耶愕然。耶拉姆为难地道:“我们今天的住宿费还没付,行李也在旅馆里。”   “我陪你们去拿好了。”扎姆卡特殷勤地道。杨阳附和:“我也去,女孩家的东西你不方便收拾。”   “那我们先上去咯。”昭霆、希莉丝和莎莉耶蹦蹦跳跳地跟着服务生上楼;月走向地下室;杨阳、扎姆卡特、耶拉姆和朱特一起回旅馆。   “OK。”关上最后一个背包,杨阳抹了把汗,长舒一口气。跷着一条腿闲闲坐在床上,用风系魔法帮忙叠衣服搬运的扎姆卡特确认:“全好了?”   “嗯。”   “好,你闪开。”把颇为沉重的行囊轻松堆成一堆,扎姆卡特用掺有魔晶粉的粉笔画起魔法阵。肖恩赞叹:『我对魔阵不拿手,但这不是龙语魔法,恐怕是月的作品,好精准的定位,好简洁的结构。』   难怪维烈的魔法很出色,应该是来自扎姆卡特,扎姆卡特又有月教授。杨阳寻思,她早就发现维烈不是一个法师,是凭借龙的魔力才能施法,因为他平常根本不看魔法书。不像她,每天兢兢业业学习,背诵咒文,感知玛那,这也是一个操法者基本的素质。维烈懒得连饭都不肯做,闲着没事只会拨两下琴,冬天的时候嫌冷,弹琴也不弹了,还是开春了开张一回。   血龙王画完后,灌注魔力,发动空间转移魔法。只见眩目的银光不断闪动,消失后法阵里已空无一物。杨阳看得舌挢不下:“你直接送去了?”   “对,我们自己回去。”扎姆卡特作势要爬窗。杨阳吃惊得结结巴巴:“耶…耶拉姆和朱特呢?”   “管他们去死!两个大男人,难道还要我帮忙?”扎姆卡特兴致高昂,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跑路,“走!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他说的好玩的地方,就是黑市?   看着眼前热闹缤纷的市集,杨阳哑然失声。扎姆卡特却是如鱼得水,牵着她慢慢浏览,不时和那些就像额头写着“可疑”二字的行人打招呼,态度自然。受他感染,杨阳也渐渐放松下来,以好奇的目光四下打量。黑市不愧是黑市,贩卖的几乎都是奇珍异宝。有比较寻常的丝绸珠宝、首饰香料;也有禁器、禁药;关在笼子里,形状各异的魔宠,稀有动物的毛皮等等。但是最特异的还是在这里出没的人,有身穿深蓝袍子的炼金术士;干枯瘦削的死灵法师;画满纹身的秘术师;诡秘阴沉的黑暗法师;猥琐狡诈的奴隶商人;眼光锐利的情报贩子;以暗杀为生的冷血刺客;以及形形色色的异族。   “月知道你来这种地方吗?”良久,杨阳忍不住问。扎姆卡特转过头,笑了:“知道,月出生宫廷,还是黑袍,来得比我更多。”   黑发少女吃了一惊:“月也是黑袍!?”随即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月的时候,他的确提到过,还鄙视了白袍学徒的肖恩。   “不算正式,他是大陆法师议会的首席之一,但是因为皇子身份,不能正式加入任一法师阵营。”扎姆卡特顿了顿,奇道,“也?你还认识别的黑袍?”   肖恩也好奇,因为现代法师已经没有袍色的区别,而从他身处的大陆历开始,法师议会分裂成三大阵营,到后来黑袍和白袍简直是势不两立,势如水火。   “呃,没什么。”顾虑肖恩的记忆没解开,杨阳含糊过去,心里却大为改观,她其实对三大阵营没有明确的认识,只是赛雷尔曾提到黑袍成立的暗月法师公会是东方学舍的敌人,印象中才以为黑袍是坏人。   扎姆卡特没有盘问,道:“我对人类的勾心斗角没兴趣,来这里只是单纯为了刺激娱乐。不可否认,人类很会消遣。”   扎姆卡特继续往前走,步履轻快,“遇到月以前,我总是觉得无聊,必须借着暴力和不停地敛财才能稍稍填补内心的饥渴。但是有了他,一切都不一样了,人类真的很好玩。”杨阳不禁为月抱不平:“喂,你爱上月,是因为他好玩?”   “哈哈哈,当然不是啦。反而是他把我当玩物,损个没完没了。”扎姆卡特放声大笑,笑声清澈爽朗。杨阳也忍俊不禁:“月是很喜欢损你。”   “哼。”扎姆卡特小小怨念了一下,转向她,轻点鼻尖,“我说,你也活得像个人吧。”   “啊?”杨阳瞠目。   “意思是别想太多,顾虑太多,潇洒点开朗点,免得成为月那样未老先衰的老头子。”   杨阳哭笑不得:“扎姆卡特,我可……不是龙啊。”说到最后,她出于条件反射的温和笑容渗入苦涩。   扎姆卡特轻哼,红眸宛如流动着液态的火焰:“你想说我有力量作为资本?借口!龙也有龙的烦恼,不要以为身为弱小的人类就是不幸。没有与强大匹配的意志,何来力量?这见鬼的坚强!”杨阳心弦颤抖,听出他的言下之意,那是一千五百多年的孤寂,想自杀却无法自杀的痛苦:“……对不起。”   扎姆卡特朗笑,拍拍她的脸颊:“我最喜欢你的就是这点,感同身受的体贴。”杨阳面红耳赤,局促地别开眼,同时为自己的反应感到困惑:以前对着维烈的脸,她从来不会这样。   大概是女人的本能吧,谁叫他太帅了。   “但是最讨厌的也是这一点。”扎姆卡特话锋一转,“——扭捏又温吞,看着真不爽。人类最愚蠢的行为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自寻烦恼,往死胡同里钻!”杨阳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反映出一抹扭曲的笑弧:“我…我知道了,我会努力想开的,谢谢。”习惯性地哼了声,扎姆卡特看出她并没有真的消愁,不过都有听进去,心下多少宽慰了些。   “我们走吧。”杨阳主动握紧他的手,“我想吃咖喱。”   “好啊,我买给你。”   “啊!?你真买?”杨阳当场石化——她原本只是试探。扎姆卡特纳闷地瞅着她:“有什么不对吗?”红龙固然贪婪小气,对爱人和孩子却决不吝于挥霍金钱。尽管杨阳其实是维烈的女儿,因为个人好感,他也把她当女儿看待。   “不不不,我太感谢了,那我要吃这里最贵的食物,不吃咖喱了。”   “……”   两人谈谈笑笑,品尝各色小吃,四处观赏看热闹,心情都十分愉快,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直到杨阳无意抬头,看到初萌的天色,才蓦然惊醒:“糟了!他们一定急死了!”   “安啦,月肯定猜到我带你来这儿了。”扎姆卡特老神在在,见她还是不放心,摇摇头,存心恶整,“好吧,我们赶回去,深呼吸。”杨阳不解:“哎?”   “预备,跑!”   “啊——”   狂风呼啸,身体被拉扯着向前飞奔,肺部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眼前金星乱舞,说不出的难受。杨阳大叫停下,被置之不理,火大之下转为威胁喝骂,最后连声音也发不出,只是大口喘息。   说来奇怪,这样超越极限地跑,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渐渐取代疲劳,沉重的脚步又变得轻盈,顾虑、心事、怨气、烦恼……统统抛诸脑后。   不知过了多久,扎姆卡特才放脱她的手,让她自己调匀呼吸。杨阳摇晃了好一会儿,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抱着肚子,又笑又骂:“你……你这疯子……”   “哈哈哈,很爽吧!”扎姆卡特意犹未尽地狂笑,“想当年我被我那臭老爸气得想造反,就是这么乱跑乱飞一通,效果好得不得了!当然能朝两个城市喷喷火就更棒了!”   “扎·姆·卡·特。”   “哎呀呀,好痛!”不巧被她抓住龙须,扎姆卡特急忙讨饶,眼泪汪汪地抢救回自己的鬓发,“我只是想让你快乐嘛。”杨阳无力一笑:“那真是谢谢你了。”   “不客气,你心情变好了对不对。”这句话不是问句。   “被你这么一闹,不变好也变好!”杨阳没好气地道,随即漾开一抹宁和的笑意,“谢谢你,扎姆卡特,今天我很开心,感觉好像回到从前。”   “?”   “朱特、拉克西丝元帅,罗兰城主……最近发生太多事了,使我们都陷入一个逃不出的局,再也恢复不了自由身。走到哪里,都有一双暗处的眼睛盯着。”杨阳的口吻并不哀怨,是平然的叙述,此时此刻,她真的觉得很轻松,很快乐,心像长了翅膀,“我之前常常想,如果你们俩还在,我们还是默默无闻的旅行家,该有多好。”   “不可能的。”扎姆卡特反而严肃起来,“这世上除了感情和承诺,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事物,神也是。”杨阳没有介怀,笑道:“是呢,所以我太天真了。”耙了耙凌乱的黑发,她笑意加深:“还有我要纠正,是‘龙’的感情和承诺才不会变。”   “怎么跟月说的一样。”扎姆卡特不悦地撇嘴。   杨阳看着他,微笑起来。   “我明白的,扎姆卡特,这是个变化的世界,人怎么可能不改变。我真正难过的,是我们的身不由己,无法与统治者的势力抗衡。我还担心,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成为中城卡萨兰的救世主,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我还能实现我的梦想,去看看这个世界,揭开所有历史的谜题吗?”   杨阳深吸一口气,“但是,罗兰城主有句话没错,别老想着逃避,认真审视自己的处境,做出相应的调整,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所以不管未来如何,我会去面对。”   听着她的话,血龙王抬起头,仰望黛青色的清晨天空,火焰般的红发被曙光镀上耀眼的霞彩:“那么誓约吧。”杨阳一愣:“什么?”   扎姆卡特低头凝视她,嘴角勾起属于世间最强大的种族,自信无畏,同时也深沉睿智的微笑:   “以血龙王之名,给予你心的守护。任何阻挡你自由意志的对象,我都会亲手将他们除去。” 第四百二十一章 暗潮汹涌   回到旅馆后,杨阳被伙伴们盘问,扎姆卡特被月拎进房间。   “昨晚会长亲自过来委托我们一个任务。”   差情人帮自己端茶倒水,月坐在沙发上,语气镇定。扎姆卡特喜出望外:“又有哪个遗迹被发现了吗?”   “不,是叫我们送货。”   “送货!?他竟敢叫我们送货?我要宰了他!”   “笨蛋,冷静点听我说。”一个风卷把他往外冲的身子拖回原地,月的脸色微微沉冷,“收货人的名字是法利恩·罗塞。”   扎姆卡特一震,怒气烟消云散:“东之贤者?这里面有什么内.幕?”他不笨,相反,龙的智慧远比人类高,只是他懒得去想而已。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刚刚和杨阳缔结了那样一个契约。   月双手交叉托住下颌,俊逸的脸庞威仪内蕴,是属于王者的气度。   “大陆现在的形势你还清楚吧,表面上政局是稳固了,五城包括西城在内都服从王室的领导,底下却是暗潮汹涌。东城城主名为国师,实际上被软禁在宫廷里。摄政王此举不能说有什么错,换作我在这个时机点也只能做到她的程度,但是她低估了罗兰·福斯的布局能力——国王逃了。”   “逃了!?”扎姆卡特这一惊非同小可,“拉克西丝是吃素的吗,居然让他逃了?他怎么能逃得掉?看守、魔法禁制,这些都有吧?用法阵和卷轴也逃不出去!就算逃出来了,又怎么离开上界?空浮舟站肯定把守在拉克西丝手上!”   月合上眼,轻柔地吐出两个字:“假死。”当初他也是用这一招摆脱了弟弟的追杀,逃到另一个时空。   “……原来如此。”扎姆卡特刹时想通前因后果。   “就算拉克西丝舍得兄长的遗体烂掉,或者怀疑他的死,既然罗兰·福斯知道了,事情就瞒不住。事情瞒不住,她就必须举行葬礼,承担逼死兄长的骂名。”   “然后亚拉里特就从陵寝逃了?”   “没错,建造时罗兰·福斯有插一脚——这个男人实在深谋远虑。不过他的情势也不乐观,中城本土的反对势力已经被摄政王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也是乌合之众,不成气候,比较可行的是利用宗教煽动民众。”   顿了顿,月续道:“近期内,这里的谣言也会多起来吧,人民会被国师的美名蒙蔽,罗兰·福斯的部下却不会。让独守空闺的公主产生怨气,也能够拉拢北城。”   扎姆卡特眼中闪过剃刀般锐利的光弧:“盗宝者协会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会长的立场基本上还是中立的,只是被拖下水不得不干。他要我们送的,就是玉玺。”   “拉克西丝不是拿到玉玺了!?”   “那是假的,真的一直由历代国王保管。”月喝了口茶润嗓。扎姆卡特不解:“玉玺送到东之贤者那儿,将来那个肥老头还怎么证明自己是国王?他不怕拉克西丝反咬一口?”月摆摆手:“那帮乌合之众正愁没有实绩,国王送上门,还不欣喜若狂,对外宣称是自己拼死救出来的?以亚拉里特那副尊容,恐怕也没人不认识他。”扎姆卡特汗颜。   半晌,他振奋地道:“那我们把玉玺毁掉吧!或者送回拉克西丝那儿!”   “白痴!”月瞪目,“玉玺不过是以防万一的东西,根本影响不了形势!主要是针对我们,和整个盗宝者协会!亚拉里特能从陵寝逃走又是托了谁的福?还不是盗宝者干的好事!虽然肯定是受胁迫,但政治斗争中,没有冤枉这个词!协会现在和东城是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所以……”   扎姆卡特不耐烦地打断:“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会长也不想这么下去,所以推我们出去当替死鬼。反正我恶迹累累,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他都可以撇得一干二净;等级摆在那里,他也好说是重视才派我去。法利恩·罗塞更不是傻瓜,八成早料到这一手,将计就计用我们引开拉克西丝的注意,那边就好安顿肥国王。”   “咳嗯,没错。”月满意颔首。扎姆卡特啐道:“真不明白你们人类的脑子干嘛生得那么复杂。”   “这哪叫复杂,我怀疑和杨阳他们的相遇也不是偶然。合格的政治家做事应该起码有两三层用意,你分析出来的还只是一层。”   “啊——有完没完?”扎姆卡特抱头哀号。体恤情人,月决定到此为止:“好吧,法利恩·罗塞的意图暂且不谈,你是不是和杨阳签定契约了?”   “呃…是。”扎姆卡特心下忐忑,“月,你猜到了?”   黑发祭司哼了一声,心说你那性子我还不了解。扎姆卡特看出他的不悦,讶道:“你反对?杨阳他们也是你的同伴,你能坐视他们被拉克西丝和罗兰·福斯当玩具耍着玩?”他也有点不快了。   月沉静地注视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原本是想暗中帮助他们,从冥王透露的信息,至高神贺加斯在这个世界,如果被他发现,我会被驱逐回原来的时空,因为我的身体死亡了,会魂飞魄散。”   血龙王如遭雷击,第一次为自己的誓言后悔,紧紧抱住他,全身微微颤抖:“月……”   “没事,我会保护自己。”安抚地拍拍他,月沉吟道,“算了,我也想会会罗兰·福斯或法利恩·罗塞。据你说,协调神的附体,帕西尔提斯在北城,应该不会碰上。然后我们就隐身幕后吧,帮他们凝聚可以对抗统治阶级的力量。”   “月……谢谢。”   “笨蛋。”   ******   “咦!只能陪我们到东城首府坎塔萨?”   听到两人的行程,杨阳大吃一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扎姆卡特歉然道:“对不起,不过我们以后还会见面的。”月客观地道:“我们还有仇家在追杀,早点解决,一起旅行也比较安心。”   “算了,本来还没指望能碰上呢。”希莉丝也加入开导的圈子。杨阳展颜一笑:“嗯,能碰上就很有缘了。那我们何时出发?”   “看你们的意思。”   “就今天吧,反正也没什么事。”耶拉姆主张急行军。昭霆立刻唱反调:“讨厌!阳逛过了,我们还没有!昨天泡澡也只泡到一半!”扎姆卡特激烈反对:“要泡澡你们去泡好了,我绝对不去!”月徐徐绽开一抹笑:“泡澡啊,好主意。”   “月~~~”   “我想去朝拜神殿。”在虔诚的南城长大的希莉丝发表意见,勾住杨阳的胳膊,“肖恩也陪我去。”   『呃……』肖恩不敢出来吱声。莎莉耶抱住杨阳的另一只手臂,撒娇道:“不要,我不想去看那些傻傻的神像,杨阳陪我逛街,肖恩给你好了。”   “我怎么把他拎出来啊!”何况这个死人还在躲她。   “我不管。”   眼看两人拉着杨阳拔起河来,朱特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一起去,具体怎么安排由耶拉姆决定。”少年清楚自己阻挡不了众人的兴头,认命地道:“先参拜,再逛街,最后泡澡。”   “耶——”   热热闹闹地玩了一天,次日,增加了两个成员的冒险队继续上路。扎姆卡特瞪着那辆豪华的四轮马车:“你们打哪儿弄来这个东西?”   耶拉姆和朱特忙着安抚莫名骚动的马匹,没空理会。女孩们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只有杨阳随口答道:“人家送的。”   “萨克,收敛你的龙气。”月警告。众人这才恍悟马为什么会惊吓。   “哼。”扎姆卡特打开车门坐进去,顺便附送一个鬼脸让那些四足动物吓得更厉害。众人对他孩子气的行为只有摇头叹息。但是在血龙王看来,他才是“屈尊降贵”。   结果,一路上马匹都跑得战战兢兢,还腿软了好几次。因为扎姆卡特不耐烦地用脚打拍子,震动传到它们身上。最后,月温和地下达最后通牒:“如果你不想我们骑着你的背飞过去,就给我安分点。”   “骑龙吗?好耶!”昭霆和莎莉耶首先响应。希莉丝也跃跃欲试。扎姆卡特缩了缩:“干嘛啦,我又没怎么样,是它们自己胆子小。”杨阳笑道:“对了,你能够变回龙身了,一定很高兴吧?”   “嗯。”扎姆卡特眉飞色舞,语气透出强烈的嫌恶和洗脱尘埃的轻松,“想到能和那家伙分离,真是太好了!”杨阳有些错愕:“扎姆卡特,你这么讨厌维烈吗?”以前扎姆卡特就流露出这种情绪。   血龙王静默良久,似乎想起什么,血钻般的红眸深深注视她,又看了看其他同伴,意味深长地道:“杨阳,你们最好不要太相信维烈。”   众人面面相觑,希莉丝皱眉:“你到底讨厌他哪里?”她对维烈印象可是很好,魔界宰相长期以来温吞老好人的形象,早已麻痹了她开始的警戒,和对于血魔的恐惧。   耶拉姆也是,哪怕他最初最排斥维烈。可是他以为维烈是神官的朋友,维烈又有强大的实力,可以保护他们,就不在意维烈曾经的所作所为。   莎莉耶则是和维烈相处不长,没有很深的感触。   倒是杨阳和肖恩,心里再度升起浓浓的不安。由于海龙号的沉没、奇鲁镇的灾难,维烈在海棠村和浮岛的表现,已经动摇了他们对维烈的信任,但还是不愿舍弃这份友谊,毕竟维烈从来没有背叛过他们,对他们不利。   月不解,因为一直内疚自己的死让爱人孤独千年,还自杀不成,失去龙身,和一个魔族共用渺小的躯体,龙格都失去了正常和稳定,长久痛苦不堪,所以他不想刺激扎姆卡特对这段往事的记忆,从来没有问过他和魔界宰相的相处,也不清楚一千年前的内情。   昭霆声援维烈:“是啊是啊,你说说,维烈哪里不好?”虽然她因为魔兽,对魔界宰相也有了疙瘩,但还是不愿怪罪到记忆里温柔善良,总是微笑示人的同伴头上。   “我是龙族,不了解人类,但就算是人类,他也一定是龙族最讨厌,最鄙视的人类。”只说了这一句话,扎姆卡特就再也不愿意谈到维烈了。   众人小声讨论了一阵,最后,除了始终不吭声,默默想着什么的杨阳,只归结为龙族高傲的脾气,连堂堂魔界宰相都看不起。 第四百二十二章 人偶   从金麦城约瑟里到民俗小镇艾基尔,只有一天半的车程,但是需要渡河。   在驿站脱手马车,众人背着各自的行李上船。水流宽广平缓,行船平稳舒适。河水带着上流的积雪山峰冲刷下来的砂石,呈现黯淡的墨绿色。两岸依旧是树林和田野交错出现,渐渐靠近的山岭色彩对比强烈。东侧青翠欲滴,西侧苍凉死寂,显然是矿脉所在。   进入山谷后,码头很快到了。一条还算平整的小径在高大的树干间蜿蜒前行,上面有很多足迹。谷里宁静得出奇,只偶尔传来几声岩隼的叫声,淡而沁人的香气萦绕鼻端。   杨阳仰视挺立的树冠,赞叹道:“原来是杉木啊。听说艾基尔的人偶都是用古代杉做的,质量好又清香,果然没错。”   “哼,那种无生命的傀儡,有什么好的。”扎姆卡特不以为然。女孩们还没反驳,一个陌生的童音响起:“你这混蛋,瞧不起艾基尔的人偶,就滚出去!”   啪!没等扎姆卡特反应过来,一个小身影就伴随劲急的风声坠下,将他压倒在地。饶是有龙鳞保护,也被撞得一阵气闷:“臭小子!你是谁?”   “我不是臭小子!”抱着玩偶的女孩狼狈地从他身上爬起,故意留下几个脚印,正要跳回地面,火冒三丈的血龙王已反客为主,捞住她的辫子:“臭丫头,敢踩我,我非撕了你不可!”   “喂喂,扎姆卡特,别和小孩子计较,太难看了。”杨阳掰开他的手,把他往后拖。希莉丝亲切地道:“你是艾基尔的村民吗?帮我们带路好不好?”   “哼!”女孩倔强地一甩头,抱紧怀里的木偶,眼睛依旧瞪着同样气呼呼的扎姆卡特,“你们瞧不起艾基尔的人偶,艾基尔也不欢迎你们。”   “别理他,他脑筋搭错了。”杨阳赔笑。昭霆附和:“是啊是啊,别看他好像很正常,其实是阿答。”   “你们两个——”   “是吗?”女孩化怒气为同情,直直瞅着快暴走的青年,“好可怜,长得这么帅。”扎姆卡特不知是该先拧死她,还是揍两个吃里爬外的同伴一顿。   莎莉耶踏前一步,期盼地道:“可以让我摸摸它吗?它做得好传神。”   “好啊,不过只许摸,不许抱。迪卡尔不喜欢我以外的人抱他。”也许是年龄拉近了距离,女孩友好地走向她。莎莉耶也兴奋地伸出小手,这时,一根青玉法杖横插.进来。   “月?”包括扎姆卡特在内,每个人都纳闷地看着法杖的主人。   黑发祭司眯起眼,细细打量那只男孩模样的木偶,一字一字道:“这个人偶,借我看一下。”女孩一颤,突然尖声叫道:“迪卡尔不喜欢你,你们不许来村子!”语毕,飞快跑进树林,眨眼不见。   “月,怎么回事?”杨阳也发觉不对劲了。   “那个人偶,是活的。”   “活的!?”众人异口同声,毛骨悚然。莎莉耶拍胸庆幸刚才没有摸到。扎姆卡特洋洋得意:“我就说那些傀儡很诡异。”   “你根本就没说过这种话。”捶了他一拳,杨阳正色道,“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因为我是风元素体,感觉比常人敏锐,才能察觉灵魂的波动。但是没检查过,我也无法断定是什么原因。”月将法杖插回腰侧,他现在穿的是澡堂那件衣服,还罩上了披风,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祭司,倒像战斗法师。   “要绕路吗?”希莉丝问了个实际的问题。意外地,反对的是耶拉姆:“翻过山头起码要一天。这里晚上湿气很重,不做好保暖措施也很容易着凉。”扎姆卡特站在他这边:“那丫头不许我们去,我就偏要去!”   “不要意气用事。”训完情人,月沉稳地发言,“去吧,那只人偶虽然是活的,但没有什么邪念。”   昭霆和莎莉耶松了口长气,展颜道:“真的吗?”她们是最想去艾基尔的人,听见人偶不可怕,当然喜出望外。   “真的。”   “那我要和它玩!”莎莉耶雀跃不已,昭霆牵起她的手:“我们先去。”   目送她们俩亲密无间的背影,月的神色浮起一丝迷蒙。曾几何时,他也牵着弟弟的小手,毫无心机地畅谈,说着男孩子感兴趣的话题。   「哥哥、哥哥」从儿童口齿不清,却可爱得令人心头发软的呼唤;到崇拜却隐含疏远的「皇兄」;再到掩不住嫉妒的「神子大人」;最后是充满恨意的「祭司阁下」……   隔阂越来越深,终至决裂。   “月。”一只大手放在他的肩上,然后是饱含担忧的熟悉嗓音。   “没事。”黑袍微微一笑,抛去无谓的感伤,眼神恢复平日的冷定,“我们跟上去吧,万一她们迷路就不好了。”   “话说回来,我们的队伍里也有一个肯定比艾基尔所有的人偶加起来都可爱的‘娃娃’耶。”走着走着,希莉丝冒出一句。“娃娃”的反应是当作没听到。   “月~~~”杨阳和希莉丝一人一边,谀媚地拉扯他的披风。   “休想。”   一行人沿着小径走了约莫两个小时,视野豁然开朗。流经山谷的河流在此放慢脚步,两岸是平坦的麦田,绿油油一片。山脚处背坡建着一座村落,纤巧雅致的屋舍,古意盎然的原木篱笆,还有非常具有标志性的稻草人路牌,指东的手臂写着“雷坦”,指北的手臂写着“坎塔萨”。   “终于到了,艾基尔。”半途被逮回来的两人蹦蹦跳跳。杨阳一手放在眉上俯瞰:“很小呢,不知道有没有旅馆。”耶拉姆道:“这种地方一般民风好客,问农舍借宿就行了。”   果不其然,一进村子,就有不少拿着果篮的大婶,扛着锯木的汉子好奇地问他们是打哪儿来的,还主动指明木偶工厂和小市集的去路,热情的态度完全不含歹意,让众人残留的不安也烟消云散。   先来到对外兜售成品木偶的手工市场,昭霆和莎莉耶大呼小叫地在各个摊子之间窜来窜去,余人也兴致勃勃地浏览。艾基尔工匠的手艺诚然出色,无论是人、动物,还是昆虫,都做得惟妙惟肖。   突然,杨阳拿起一个木偶,爱不释手地道:“咦,这个木偶好像扎姆卡特。”   “哪里像!?”血龙王一副要吃了她的表情。   “眼神。”杨阳指着木偶神气活现的眼睛。众人瞅着虽然外貌不像,却怎么看怎么跩的木偶,不约而同地点头。   “的确很像。”月伸手抓过来,“老板,这个多少钱?”   “二十铜币。”   听到才这么点钱,扎姆卡特怒火更旺:“月,你已经有了我这个真货,还要那个假货干嘛?”   “代替你。”月说得干脆极了。扎姆卡特怒极反笑:“那我就先烧了它!”   “你真笨耶,月是爱屋及乌啦。”杨阳横了他一眼,代替拿不出零的月把钱给胡子花白的摊主。扎姆卡特这才绽开真心的笑靥:“那我也去找个像月的!”说着一溜烟飙走,月只有抱着木偶跟上去。   “我去找个像肖恩的,晚上磨刀用。”红发少女说出让棕发青年从天堂掉入地狱的话。   “我买个像死小鬼的,晚上练飞镖。”昭霆积极跟进。耶拉姆臭着脸追上去,不知有什么用意。莎莉耶纯粹是凑趣看热闹。   “我买个给故乡的妹妹。”朱特的理由最为正常。   同伴们在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杨阳失落之余跟摊主攀谈:“老伯,那个娃娃做得那么好,才卖20铜币,你不吃亏吗?”一把年纪的工匠笑道:“20铜币就值回成本了,原料这里遍地都有。而且你们喜欢那个木偶,对做木偶的人来说,就是最好的报答了。”   “哦。”杨阳回以笑容,随即面露犹豫,“老伯,你听过活的木偶吗?”   “活的?”   “就是会动…不不,有生命的。”   “在每个工匠和主人眼里,木偶都是有生命的啊。”老者笑了,“我是不知道外头怎么想,我们这儿的人,都把木偶当自己的家人、朋友和孩子看待,所以才能做出大陆最好的木偶,这可不单单是古代杉和手艺的功劳。”   杨阳若有所悟。 第四百二十三章 亲情和约定   不一会儿,众人陆陆续续回来,怀里都抱着成果。只是有的笑得心满意足,有的笑得杀气腾腾。杨阳问唯一两手空空的莎莉耶:“你怎么没买?”   “我有妈妈送我的布偶了啊。”   “嗯,好孩子。”摸摸她的头,杨阳郑重地道,“我问过那个女孩了,她是「艺匠」的孙女。”   在艾基尔,手艺最好的工匠称为艺匠。这一代的艺匠克维恩六十七岁,十年前儿子和媳妇相继因病去世,留下一对儿女。老人疼入心坎,不幸的是,六年前孙子迪卡尔也投入死神的怀抱。   “迪卡尔!?”众人都变了脸色。杨阳颔首肯定:“没错,就是那个木偶的名字。”   “那是男孩的魂魄附到木偶身上?”希莉丝一指点唇。月断然否定:“不可能,这不符合冥界的规则。”   “如果是思念的关系呢?”杨阳问道,“他的爷爷和姐姐都非常爱他,希望他活在这个世界,有没有可能附身?”   月一怔,敛眉沉吟:“真的非常强烈的思念的话,有可能,加上有媒介的话。但是这样留下的灵魂常常是不全的,很危险。那个木偶给人的感觉又不像如此。”   昭霆不耐烦地道:“去问本人好啦,我们这样猜来猜去,也未必猜得中。”   不可否认,她的建议是正确的。于是众人对视一眼后,决定到艺匠家查探实情。   跟着杨阳来到正好关门的木偶工厂,旁边一幢小屋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艺匠本人来开门,他是个干瘦,不修边幅的老人,胡子和头发都沾满木屑,围裙也像一年没洗了。看到一群冒险家模样的人站在外面,又是惊讶又是害怕:“你们……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老伯。”在队伍里担任“外交官”的杨阳踏前一步,笑容温和,“我们来找您的孙女。”   “莉莉丝?她出去了啊。来,来,你们先进来坐。那孩子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艺匠对她的态度很有好感,侧身让他们进屋。杨阳帮忙老人端椅子,微笑道:“不是,我们只是来问她一些事。”   “哦,那问我也一样。”   “呃……”这回杨阳为难了,不知怎么措辞才能不触及对方的心伤。月接过交涉任务:“我们看到她抱的木偶,做得棒极了,想借来看看。可是她好像误会了,非常生气,所以特地过来解释。”   “原来如此,那个木偶是我做的。”艺匠神色一黯,但也掩不住自豪,“它是我一生最完美的作品,名叫迪卡尔,和我孙子的名字一样。真正的迪卡尔已经在六年前去世了,之后我就做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木偶,莉莉丝也把它当作弟弟照顾。说来奇怪,那个木偶真的越来越活灵活现。”   看来他并不知情。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   艺匠摸摸胡须,目光渐渐飘远:“话说回来,还有一件怪事。我去找做迪卡尔的原料时,在树洞里找到一颗漂亮的小石头。我一时冲动,就把它放进迪卡尔的身体里。呵呵,也许迪卡尔之所以那么逼真就是这颗石头的缘故。”   月眼光一闪,杨阳知道他找到原因了,又闲扯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冒险家们分头找借宿的人家,杨阳、月和扎姆卡特一队。   “那颗石头是什么?法器吗?”   “可能是源之石,某个冒险家藏的。”小镇民风淳朴,村人都睡得早,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幽远的风声,三人的脚步声和黑袍压低的轻柔嗓音,“源之石有点像死灵法师用的缚灵晶,不过用途更广泛。可以提供能量,也可以附着灵魂。”杨阳一喜:“那么——”   “嗯,那个小女孩的思念真的很强烈。要不施法就让灵魂成功附体,只有凭借强大的「念」。但即使如此,也不是长久之策。她现在还小,才能有那么单纯的心境,一旦她长大,所思所想越来越多,源之石的效力会越来越低。”   “然后呢?迪卡尔会怎样?”杨阳浮起不祥的预感。月吐出四个字:“魂飞魄散。”   “什么!那一定要赶快告诉她!”   “我看你别忙了,那臭丫头决不会听进去。”扎姆卡特兴趣缺缺。杨阳瞪了他一眼:“总要试试!”   “好吧,我们在和她爷爷说话时,她就等在外面,现在也跟在后面,你自己跟她说去。”血龙王耳目灵敏。月也听到了脚步声。   “咦!”杨阳诧异地转过头,果然看到一个小身影从黑暗里走出来,依旧扎着两根粗大的辫子,怀抱木偶。   “你们对我爷爷说了什么?”莉莉丝尖声道,瞪视月的目光尤其凶恶。   “我们什么也没说。”杨阳尽量用柔和的语气道,“莉莉丝,迪卡尔的灵魂在那个木偶里吧?”女孩一震,反射性地抱紧弟弟的宿体,警惕她的一举一动:“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敢伤害迪卡尔,我就咬你、揍你!”   “哈!”扎姆卡特发出毫不掩饰的嘲笑,反唇相讥,“我一根指头就掐死你!”杨阳懒得理睬这个跟小孩子一般见识的家伙,肃然道:“我们不会伤害他,也没有恶意,是告诉你一件事。”说着,将刚才讨论的结果和盘道出。   听罢,莉莉丝的小身子摇摇欲坠,连连摇头:“骗人的。”   “是不是骗人,迪卡尔应该最清楚。”月淡淡地道,“他是不是比六年前虚弱了?是不是常常有快消失的感觉?你也十二岁了,差不多是长大的时候。”当初,布兰就是在这个年纪改口叫他「皇兄」。   “迪卡尔!迪卡尔!”察觉弟弟的心情,莉莉丝惊骇地摇晃他,眼泪泉涌而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告诉我的话——”再次抱紧木偶,她嚎啕大哭。   杨阳看得不忍,询问同伴:“有没有办法解决?”   “办法当然有,很简单。打破源之石,解放迪卡尔的灵魂。”   “不要!”莉莉丝叫得声嘶力竭,死死搂住弟弟,“我不要迪卡尔走!不要他再离开我和爷爷!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大不了,我就一辈子守着他,不东想西想,只爱迪卡尔,只想着他一个人!”   月眯起眼,青色的眸子涌出久远以前的感情。   “别蠢了!”   “月?”杨阳和扎姆卡特惊讶地看着提高嗓门,显然失去理智的青年:“世上哪有永不改变的爱!亲情都是骗局!誓言是谎话!”勉强按捺住沸腾的情绪,他合上眼调整呼吸,再开口时又恢复了冷静:“总之,感情是会变质的,无论你现在多么爱他。这不是你的错,只能怪人类是种善变的生物。”   “月。”扎姆卡特扣住他的肩膀,血钻般剔透凌厉的红眸平静而深沉,是难以撼动的认真,“如果你不相信永恒,我就陪你到永恒。”月回以静默的眼神,别过头,白玉似的脸庞浮起微红:“笨蛋……我早就信了。”   “真的?”扎姆卡特喜出望外,抱住他。月任由他搂着,嗯了一声。   对于这对已然陷入两人世界的情侣,杨阳只有叹气,转向看得目瞪口呆的小女孩,温言道:“我相信你会一直爱迪卡尔,但你只想着他的话,会很寂寞的,迪卡尔也一定不希望你痛苦。”莉莉丝动摇了:“可是……”   “现在让他走,过个几十年,你们又能相见。但是你强留下他,迪卡尔也许会消失,再也不存在。你是宁愿冒这样的危险,还是让他快快乐乐地在另一个世界生活?”   莉莉丝抽噎起来。正在和情人卿卿我我的扎姆卡特不耐烦地转过头:“臭丫头,到别的地方去哭好不好?”   “啊!”这一照面,莉莉丝猛地瞪大眼,怀里的木偶也震动了一下,“你的眼睛……!”   “糟糕!”杨阳咋舌,刚刚心情激动下,扎姆卡特睁开了双眼,老天保佑别引起骚动。不料莉莉丝一脸欣喜地奔向红发青年,一手抓住他的风衣下摆:“呐,你是龙族对不对?我看过图画书,只有龙的眼睛和猫一样。”   “什么和猫一样!”扎姆卡特气急败坏地大吼。没有被吓到,莉莉丝举起怀里的弟弟:“求求你,让迪卡尔当你的龙骑士吧!”   “……”   血龙王愕然,嘴巴张得足以塞进一只鸡蛋。他有没有听错?她居然要一只木偶当他的龙骑士!说出去他还要不要活了?脸都丢尽了!   “哈哈哈…咳咳,扎姆卡特,你就答应吧。”杨阳笑得岔了气,辛苦地挤出声音。月也幸灾乐祸地道:“好别致的龙骑士啊,想必会成为古往今来第一特别的搭档。”   扎姆卡特哼哼冷笑,鲜红的长发在静夜里无风自动,显示出暴走的气息。   见势头不妙,杨阳和月赶紧拉着莉莉丝后退,以免被波及。   “臭丫头,你给我听好了。”扎姆卡特一字一字仿佛来自幽冥的最深处,带着无法抹杀的骄傲,和怒到极点的沉静,“我是龙王不是龙族,我不会有任何龙骑士!哪怕我最爱的人,我也不会供他驱使,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   月默然。杨阳为之前的失言愧疚。   莉莉丝眼中泪花乱转,无助地哀求:“那…那你可不可以让迪卡尔坐在你的背上飞一会儿?他从小就梦想当一个龙骑士,如果不是他死了,他一定能成为龙骑士!他不是当你的龙骑士,只是借你想象一下那种光景!”   “我……”扎姆卡特正要拒绝,于心不忍的少女拉扯他的袖子:“扎姆卡特,求求你,答应她吧。”   “杨阳,这次即使是你求我也不行。”这事关他龙王的尊严!   “那我也去呢?”黑曜石似的眸子期盼地瞅着他,“就当是背我?”   叹了口气,血龙王无言地妥协了。   ******   跟着雀跃的姐弟俩来到一处隐蔽的山谷,一路上昭霆都絮絮叨叨:“为什么只有阳能骑龙?我也想骑啊,不公平。”   “烦死了!以后找机会让你骑行了吧!”被她吵得头快要爆掉的扎姆卡特怒吼。   “一言为定。”昭霆笑逐颜开。希莉丝和莎莉耶连忙举手要求一视同仁,堂堂龙王却沦为坐骑的扎姆卡特大叹交友不慎。   “这里可以么?”莉莉丝转身问道。扎姆卡特以挑剔的眼光检视四周——龙族拥有良好的黑暗视觉:“马马乎乎塞得进。好,你们退开。”   “等等,萨克,你的衣服……”月想起一件事。   “啊,对哦。”扎姆卡特低头看看身上的风衣,“算了,破就破吧,待会儿我再变一套。”杨阳讶道:“龙不是不穿衣服的吗?”   “月规定我一定要穿衣服,跟那家伙在一起也习惯了。”   也对,维烈决不会光着身子满街跑。   扎姆卡特站到山谷中央,取下精灵之眼扔进次元空间。   他没兴趣让人欣赏自己变身的过程,一股灼热的焰气伴随强风扩散,刮得众人踉跄倒退,连眼睛也睁不开,明亮的白光刺得视网膜一阵生疼。张开后,好半晌才从金星乱舞回复正常。   遮天蔽日。   原本巨大的山谷一下子变得狭小,即使在黑夜里,那身宛如红宝石的鳞片依然璀璨夺目,连天空也被染得通红。他的体长比一般的成年红龙更大,可能接近一百米。气势磅礴的双翼,修长优美的颈项,还有宛如火焰凝聚,最纯粹也最艳丽的红瞳。   尽管早就知道同伴是一头龙,实际目睹的震撼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太……太帅了。”杨阳如梦初醒,双手握拳,激动得满脸通红,“扎姆卡特,你太帅了,太帅了啊,比人身帅多了!”   “哼哼,那当然。”血龙王当仁不让地昂起头,本来颇为郁闷的心情顿时拨云见日。变成人时清莹剔透的嗓音,由龙身发出,更为深沉有力。   我觉得人身更帅啊,虽然这个样子的确非常的威风凛凛。昭霆等人心道。   “姐姐,迪卡尔就交给你了。”莉莉丝从冲击中回过神,双手托起弟弟,语气有高兴,也有不舍。   “放心吧。”拍拍她的小脑袋,杨阳接过木偶,吟唱「风之翔翼」的咒语,飞向等待的红龙,落在颈背的位置。   “坐好了,掉下去我可不负责。”一边催眠自己身上只有可爱的少女没有讨厌的木偶,扎姆卡特一边咬牙切齿地嘱咐。明白他的心情,杨阳噗嗤一笑,安抚地摸了摸意外温暖的美丽鳞片:“不气,不气。”   “我已经气饱了。”扎姆卡特认命地道,再次叮嘱,“坐稳。”这次带着凝重的告诫。   “嗯。”杨阳双腿夹紧,同时牢牢抱住怀里的迪卡尔,深吸一口气,道,“可以了!”   在月平静的注目,以及其他人羡慕的视线下,血龙王缓缓张开翅膀,一次振动就掠向半空,在身后拖曳出亮丽的绯色彩虹。   居然这么轻松就飞起来!杨阳瞠目结舌:完全无视重力定律嘛!   宽阔的背部极为平稳,清凉的晚风掀起她短俏的黑发,带来舒畅的感受;世界在瞬间扩充、膨胀、变为无限,灿烂的星光延伸到遥远的彼方,情景美得令人屏息。   杨阳不断吸气,只觉这一生都不枉了,语无伦次地道:“扎姆卡特,好棒,好棒哦……”   “闭嘴啦,乖乖坐好,月第一次都没像你这样。”   “我哪能和他比!”啐了一声,杨阳继续兴奋地高喊,“实在太美妙了!我也想当龙骑士!”扎姆卡特没有嘲笑她:“那我派个部下给你。”按照辈分,杨阳是可以和他的部下缔结主仆契约。   “开玩笑的啦,我怎么配,我可不是英雄人物。”杨阳冷静下来,笑着甩甩手,“这对他们而言,也是侮辱吧。”她可没忘记那五个血气旺盛的红龙。话说回来,有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王,真是他们的不幸。   “这倒未必。值得的人,龙还是会付出敬意。我是龙王,另当别论。”   “原来如此。”   又享受了一会儿飞翔的乐趣,杨阳空出一手放在木偶的肩上,像对活人说话般絮语,“迪卡尔,好好记住这个景象。如果有来世,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的人生,做一个真正的龙骑士。”   『谢谢。』   似真似幻的童音传入耳中,接着,怀里木制的躯体瘫软下来。   “那小鬼走了?”没等杨阳反应过来,扎姆卡特出声确认。杨阳怅然道:“好像是,你感觉到了?”   “龙族的第六感可是很强。”扎姆卡特振奋起来,甩掉拖油瓶让他爽得不得了,“好!我带你尽情地兜风!”说着,就是一个飞快的俯冲,将少女惊吓的尖叫抛诸脑后。   ******   从龙背上下来时,杨阳一方面是头晕眼花,另一方面是不知所措——她要怎么对莉莉丝解释?   “谢谢你,姐姐。”女孩平静地走过来,童稚的眼因为泪水的浸润而更加灿亮,“迪卡尔已经向我告别了,他说来世要当龙骑士,然后带我一起飞。”   “是吗?”杨阳松了口气,微笑着把木偶递还给她。看着这一幕,月微微动容:没有接触,也没有施法,就能听见亡灵的声音?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深厚得不会变质的亲情吧。   邂逅之卷 第四百二十四章 前往中城   告别了留下深刻印象的艾基尔,冒险家们翻山越岭,在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29日的午时登上帕威廷山脉的最高峰德路卡峰。山风凛冽,遍地积雪,连原本坚持要来看水晶湖的几个少女也后悔不迭。最怕冷的扎姆卡特更是喷嚏连连,只差没骂人了。   杨阳一边将最后一只散热球(注:炼金术道具,可以提供一定的热量。相似的道具还有暖气瓶、磺石等等,不过价钱都很贵)挂在他脖子上,一边怜悯地道:“你为什么不对自己施个挡风结界或保暖法术呢?”   “哈湫!这种天气…哈湫哈湫!连牙齿都合不拢了,还念…格格,念屁个咒语!”   “我理解了,那你又为什么不多穿几件,至少裹条围巾?”耍酷也不是这么个耍法。   扎姆卡特一挺胸膛:“我可是堂堂龙王,怎么可以包成粽子!”杨阳决定不再管这个自讨苦吃的家伙。倒是月看不过去,甩手罩了几层防风结界。   艰难地走了十来分钟,冰天雪地中出现一个小村庄,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莲席亚。几个穿得像棉球的孩子追逐着一只毛茸茸的动物跑近。看清后,杨阳咻地闪到扎姆卡特身后。   “哟,是狗。”和她截然相反,血龙王高兴极了,“看上去好暖和,我也想抱。”黑发祭司提醒:“它会被你吓破胆。”   那边,孩子们已经注意到他们,纷纷大呼小叫:“是客人!客人来了!”年龄小的立刻冲回去通知父母,年龄大的迎上来,绽开天真无邪的笑容:“欢迎来莲席亚!你们要住宿,还是划船?”   热情的态度让旅人们疲劳尽消,希莉丝弯下腰,对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女孩道:“我们想先休息一下,村子里有旅馆吗?”   “有!还有好大好暖和的壁炉哦!”女孩说出让血龙王感觉起死回生的话,转身带路。小狗摇着尾巴向每个人表示欢迎,来到杨阳脚边时,后者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整个人巴在扎姆卡特的背上。   “杨阳?”不知情的人都十分错愕。昭霆奇道:“阳,你的恐狗症不是好了吗?”   “又发作了啦。”杨阳哭丧着脸道,“大概是太久没看到的缘故。”见小狗还在下面留恋不去,她将“大树”缠得更紧。众人恍然大悟,月顺其自然地道:“那就让萨克背你吧。”   “好啊。”扎姆卡特很大方——这样他的背会很暖。   在村里最大的旅馆歇下,喝下一杯杜松子酒,众人都觉得全身热起来,惬意地叹息。大厅里空荡荡的,这不奇怪,现在并不是旅行的旺季。   “客人们是来观光的吧。”老板娘往壁炉里添完柴火,递给女儿一块姜饼做奖励,一脸遗憾地道,“可惜,湖里的冰还没化呢,不能泛舟,只能在岸边敲开冰,捕点鱼吃。”   “咦~~~”女孩们非常失望。   “有了,扎姆卡特,你用火焰魔法让冰提前融化。”希莉丝想到一个主意。老板娘叫道:“绝对不行!”迎视众人各异的目光,她的态度极为坚决:“我们这儿的人相信山有山神,湖有湖神,决不允许亵渎!而且孩子们读的书上不是写着嘛,自然规律是不可以违抗的。所以即使是魔法师,也不能和老天对着干。”   “她说的没错。”出人意料的,赞同的是最暴力的血龙王,“我可以对人类的城市喷火,但森林湖泊这种地方,我决不会招惹。”   老板娘放心地笑了:“您真是位通情达理的法师,来来,我请您一杯。”怕冷的青年来者不拒:“谢啦。”   少女们神色郁郁。蓦地,杨阳站起来:“老板娘,我想带我朋友去湖边捉鱼吃,你介绍个人给我们好不好?”老板娘笑道:“好啊,我去叫我家老头子来。”   “……肖恩?”希莉丝一眼就认出情人。昭霆和莎莉耶知道这次又没份了,一齐唉声叹气。   “是我。”棕发青年刻意不用拟态术,但红发少女气愤之下,还是冲上来一顿好揍:“你这死人!为什么不干脆死在里面算了!”   “别打了啦,希莉丝。”肖恩狼狈地抱住头,“这是杨阳的身体耶!”余人急忙劝架。扎姆卡特的动作尤其粗暴:“你揍他也罢了,怎么可以揍杨阳!”希莉丝呸道:“我又没用力!”   “她是没用力。”杨阳跳出来证明,拉开扎姆卡特的手,“这次是肖恩的错,让他们单独谈谈吧。”   目送两人的背影,月不解地问道:“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昭霆咬了口从小鬼那儿揩来的姜饼,大咧咧地道:“简单的说,肖恩背着希莉丝跟女人胡搞,生了一群大胖娃娃。”   月和扎姆卡特像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似的瞪大眼,良久,颤声道:“那些孩子是从甘蓝菜里蹦出来的?”   “才怪。”   ******   湖水清澈纯净,远山洁白晶莹,在这样的景致里品尝佳肴,可谓最舒适的享受。   熟练地把鲜鱼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洗净,切开几道口子入味,洒上调味料和香草粉末,再串起来烧烤。整个过程连一旁的老船夫也自叹弗如。   “希莉丝,给。”肖恩殷勤地将烤好的鱼献给情人,附送餐具。希莉丝哼了声,别过头不理。   “吃啦,你不吃我吃咯。”   “你还敢想着吃!”狠狠瞪了他一眼,希莉丝抢过鱼大口咬落,发觉意外的美味,一口怨气顿时消了,相反,酸涩之情浓浓地扩散开来,忍不住哽咽。肖恩吓得面无人色,慌忙搂住她:“别哭,别哭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当然是你不好!”希莉丝用沙哑的嗓子骂,泪珠成串落下,“被人染指也算了,毕竟你认识我时已经那么大岁数,没个旧情人老相好什么的才奇怪,可是你为什么躲着我?连解释也不解释一声!我快窝火死了你知不知道!?”   “艾咪不是我的情人啦。”肖恩心疼地环着她的肩膀,亲吻她的前额,“她只是把我当成她的战利品。”希莉丝一怔:“战利品?”   “嗯,因为我不爱她。她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总是被男人包围,就想当然地认为全世界的男人都该喜欢她。我对她不假辞色,屡屡拒绝她的求爱,她就生气,做出那种事。”   “怎么有这种女人!”希莉丝啐舌,心里好受许多,随即又浮起怀疑,“等等,你怎么可能对女人不假辞色?就算你对她没有那种感情,也少不了搂搂抱抱,艾咪长艾咪短。”说着,醋缸打翻,用力拧了他一把。   肖恩疼得龇牙咧嘴:“是姐姐的命令啦。她说艾咪已经是卡修的老婆,我不能再对她像以前一样亲密。要板着脸,正襟危坐,时刻保持一尺的距离,只许聊天气的话题,拒绝任何邀请,彻底视她为陌路人。”   “你全部照做了?”老天!这样人家还不以为他是故意摆谱!   “对啊。”   希莉丝扶着额头,隐隐对爱蜜莉王妃产生同情。换作她,也会把这个大笨蛋压倒,逼他吐露真实情绪。   “后来呢?”红发少女继续逼问。棕发青年羞愧地道:“那天…我参加卡修举办的晚宴,喝醉了,两个侍女来扶我,把我带到艾咪的房间。她倒醒酒茶给我喝,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我和她都没穿衣服躺在被窝里。我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很不妥当,就穿上衣服走了。”   迷.奸!这是不折不扣的迷.奸!希莉丝握紧拳头,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这么可口的食物,那女人居然抢先一步吃干抹净,不可饶恕!   肖恩小生怕怕地瞅着她:“希莉丝,你又生气了?”   “我不是气你。”希莉丝咬牙道,拍拍他的脸,双颊泛红,“肖恩,你…你当时有觉得身体不对劲吗?”她要确定雪露特到底是不是他的后代。   “身体?有啊,浑身都粘粘的,很不舒服,大概是我吐出来的东西吧。真奇怪艾咪怎么能忍受和那么脏的我睡在一起。”   那不是吐出来的东西啦!杨阳和希莉丝都听得尴尬不已,脸红得快爆炸。   “还有,身上有好多红红的印子……”肖恩一言未毕,被捂住嘴,对上一双凝重的蓝眸:“够了。”   希莉丝?肖恩忐忑地注视她,心情和等待处刑的死刑犯差不多。希莉丝垂下手,一字一字道:“肖恩,你老实回答我,你爱爱蜜莉王妃吗?那种男人对女人的爱。”   “不爱。”   “那除了她,你还有没有喜欢的人?像对我一样。”   “没有了。”肖恩毫不犹豫地摇头,搂着她的纤腰,郑重地道,“希莉丝,我只爱你。虽然我有很多事没想起来,但是我对你的感觉绝对是第一次。”   少女嫣然一笑,是真正开怀的笑容。环住情人的颈项,她情不自禁地在他唇上一啄:“我也爱你,肖恩。”   “呃…希莉丝,我是很高兴你亲我啦,可是这是杨阳的身体耶。”   “没关系,阳会体谅我们的。”   某个角落,黑发少女再次垂泪哀悼自己纯纯的吻。另一边,从头听到尾的老船夫已经呈石化状态了。   ******   重归于好的两人浓情蜜意地手牵手回到旅馆,迎接他们的是月和扎姆卡特依然震惊的目光。   “你真的有后代?”   “是啦。”肖恩很不快——他才刚和希莉丝和好耶!月冷静下来,暧昧地扫描他:“果然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你是真蠢,原来只是闷骚。”肖恩茫然:“什么是闷骚?”   “……”这回月真的搞不懂他是天才还是白痴。   希莉丝摆出捍卫姿态:“月,肖恩是被人强迫的。而且在你告诉他生孩子的正确方法以前,他还不知道那是生殖行为。”   听完,月肯定了:他的的确确是白痴!这种事对男性而言应该是天生就会的本能吧!   “难怪帕西尔提斯放过那个王妃,我本来还以为他吃错药了。”扎姆卡特语惊四座。当初肖恩的弟子们推翻英雄王朝,帕西斯亲手杀死了科尔修斯和他的女儿罗莎米亚,然而王妃爱蜜丽在求情哀告后,他们居然放了她和她的私生子一条生路。   肖恩冲过去抓住他的领子,激动地喊道:“你认识帕尔?为什么不早说?”   “别用杨阳的脸对我吼。”扎姆卡特皱眉,突然,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从来没有的郑重口吻道,“肖恩,我奉劝你早点解开你的记忆封印。”   “为什么?”肖恩不解,杨阳出来问道:“扎姆卡特,是维烈的意思吗?”就算分开了,扎姆卡特应该还是有维烈的记忆和感情。   “呵,他怎么可能让肖恩恢复记忆。”血龙王嗤之以鼻,看着棕发青年的眼神有着由心而发的怜悯,“我只是认为,你不赶快恢复记忆,会后悔的。”虽然已经太迟了。   他离开魔界时,实在应该把席恩带走的。   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恢复清醒,哪怕他和维烈分开了。   扎姆卡特心有余悸,那个人类的阴暗程度甚至能污染龙王之心和龙族的理性。   从这个角度看,他对维烈也是蛮佩服的。   肖恩心脏如遭雷击,这句话,让他想起迟迟不归的天杖,也对他说了同样一句话。   但是在内心莫名的恐惧下,他还是摇摇头:“我在等天杖回来,冥王的封印太强,我想不起来,只有天杖能解开。”扎姆卡特点点头。   不过他的态度到底影响了肖恩,而且因为帕西斯的事,他也希望恢复记忆,规劝这个徒弟,于是沉吟片刻,道,“我要去见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你说什么?”众人错愕万分,只有杨阳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他是目前最能刺激我记忆的人。”   “对了,他长得和你的养女很像。”希莉丝恍然大悟。莎莉耶响应:“我也想见见那个长得像美女的城主。”昭霆咧嘴笑道:“阳也很乐吧,你想见你的‘史列兰’想疯了。”   “咦?”又是一波冲击,朱特尤其吃惊。杨阳和肖恩交换了位置,往左耳一拔,手掌摊平,解除了法术的红宝石耳坠缓缓显形。希莉丝和朱特瞪大眼,异口同声地叫道:“真王的荣耀!?”   月微微蹙眉,诧异这个耳环竟然能瞒过他的感知,似乎是运用了神力。   “抱歉,希莉丝,一直瞒着你,我和你的师兄是旧识。”杨阳合拢手指,露出怀念中带着自豪的笑容,“我们一起和死灵王作战,是共患难的好朋友。”   “竟然……有这种事。”希莉丝还没回过神。朱特飞快地整理思绪:原来是那个时候,难怪殿下的耳坠少了一只。不过,要告诉杨阳吗?殿下失去了那段记忆。   算了,既然把这么重要的宝物送她,就代表殿下很重视她,见了面应该会想起来。   这么一来,阁下也可以放心了,有希莉丝公主,有殿下,这些冒险家终究会属于卡萨兰。   “老实说,我真的很记挂他,想快点见到他。因为分别时,他的情况很不对劲。”说着,杨阳意有所指地看向一个人,眼神充满迫切和希翼。耶拉姆犹豫了好一会儿,叹气:“好吧,到坎塔萨,我们就搭空浮舟去中城。”   ******   【后记】   肖恩的后代可不止雪露特,标准的多子多孙。   诺因和杨阳总算要见面了,也快要到重修的章节,进度会加快,后面只需要小修。到回忆篇,席恩终于可以正式登场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相见   碧空如洗,帕威廷山脉蜿蜒的林荫小道上走下一群人。周围鸟语花香,顶峰的寒气被远远抛在后面。金黄的光线从东方的地平线斜斜铺展开来,穿过树叶的缝隙,温暖地洒落,驱走夜露的幽冷。   向远处了望,巍峨壮丽的都市延伸出灰蓝色的影子,几乎看不到尽头。外围的城墙仿佛纯盐制成,在曙光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交叉的高架水路在这里看去就像纤细的纽带,浮荡着纯净的蓝光,好像可以闻到清新的水气,感受到沉寂了一晚的城市活跃喧闹的生机。那正是东城伊维尔伦的首府——坎塔萨。   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1日,杨阳一行穿过护城河,进入未来敌城的核心,也是此行的最后一站。   “好繁华啊。”看着干净整齐的市容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杨阳由衷赞叹。至今为止,东城在她的印象里是最好的,哪怕戴面具而让她有点不舒服的罗兰,其君主的素质也无可挑剔。   “你们什么时候走?”月问道,他和扎姆卡特倒是不急,反正法利恩没规定时间。   瞥见昭霆和莎莉耶两眼放光,耶拉姆无奈地道:“先住下再说吧。”又要破血了。杨阳接口:“在那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余人一愣,希莉丝第一个反应过来:“马尔亚姆将军的官邸?”   “嗯,他答应让管家帮我留着龙眠,等我去拿。”老天保佑他还记得。   “那我们走吧。”耶拉姆对于免费的东西总是来者不拒。   铁壁将军的宅邸不同于一般的达官贵人,靠近闹市区,是一栋有着宽敞客厅和英伟外观的大房子。杨阳暗暗点头,看来罗兰对他的朋友很了解,完全迎合了马尔亚姆的性子。   听了他们的来意,举止沉稳的老管家留下一句“请稍等”,转身从仓库拿了一把镶嵌蓝宝石的匕首出来。   “这就是龙眠啊?”一走出大门,昭霆就兴奋地抢过把玩。杨阳也十分高兴。月却皱着眉头,扎姆卡特更直截了当地道:“这不是龙眠。”   “什么!”余人大吃一惊。月接过匕首释放了几个侦测魔法,点头确定:“没错,没有神力。”   “那,是那个将军耍我们?”昭霆愤慨地要冲回去算帐。耶拉姆连忙拦住她。   杨阳压抑混乱的思绪,回想马尔亚姆的为人,道:“不,他没有理由骗我们。也许他搞错了,这把匕首是月舞者的遗物但不是龙眠;或者,月舞者不是流浪剧团的人,和马修毫无关系。”   众人想想觉得有道理。昭霆六神无主地问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她们的目标已经没了。   杨阳叹道:“没办法,只好到中城的雷坦尼领再做打算了。我虽然不想亵渎美人的香冢,但如果找不到线索,也只有盗墓。”长久以来的希望破灭,她也很不好受。   “盗墓啊,我最拿手了,到时一定要叫我。”扎姆卡特兴致勃勃地凑趣,让两个少女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希莉丝和耶拉姆也出言安慰;莎莉耶和朱特不知情,从头到尾没进入状况;月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找了家旅馆住下,少女们拉着耶拉姆和朱特两个苦力上街大火拼,惟独杨阳留了下来。她之所以不去不是不想,而是月用「传音术」叫她留下的缘故。   “我一直搞不懂一件事。”喝了口她亲手泡的香草茶,黑发祭司徐徐道,“你们为什么还要找神器?”   “哎?”杨阳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月朝盘腿坐在床上数金币的情人比了比:“萨克,我,你体内那个智障,赛普路斯宰相,你师父,他的师兄——这么多高阶法师加起来,还发动不了一个空间转移魔法?”   杨阳目瞪口呆,半晌,抱住头,为自己的迟钝和死脑筋扼腕不已。   长久以来,“找神器”这件事就像锲子一样钉在她的脑海深处,时刻不忘,以至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绕了那么多弯路!   “月,谢谢!”一把抱住险些喷茶的同伴,杨阳喜不自禁地欢呼。   ******   接下来,杨阳还偷偷托扎姆卡特给神官寄去魔法快递,里面有一点心意的表露,上次雪露特的话让她存了一丝念想。   因为她没有自己的空间信箱,是肖恩的信箱放神官给她的信,目前还不能打开,她只是寄信过去。   这也成为她寄到西芙利村的最后一封信。   不知情的人们在坎塔萨玩了三天,在空浮舟站暂时道别。   “杨阳,有事就叫我们,我和月一定会用飞的速度赶过来。”拍了拍视如己出的少女,血龙王的笑容一如往常的自信狂傲。大有深意地瞥了朱特一眼,月态度之嚣张不亚于他:“不用担心有心人的觊觎,有我们帮你们撑腰。”听到这么暗示意味浓厚的话,军人只有苦笑。   黑发少女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紧紧拥住两人:“保重,扎姆卡特,月。”尽管相聚时间短暂,却是弥足珍贵的快乐。   “保重。”   “大家保重!”   一点头,一挥手,肩负送货任务的两人率先走向开往东城上界的空浮舟,在同伴们的祝福声中。   “走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昭霆才收回视线,怅然一叹。杨阳更是满心失落,强作欢颜:“我们也走吧。”   “我买的是优惠的双程票,可以在里那逗留一周。”耶拉姆拿出六张票,虽然实际上是七个人,加上沙之精灵八个。但是那两位是幽灵成员,忽略不计,也省了一大笔钱。   “忌宠物吗?”杨阳指了指变成红色小鸟停在肩头的火凤凰。耶拉姆摇头。杨阳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慌张地解释:“小姆,我可不是把你当宠物哦,是人家会当你是宠物。”   『我明白的,主人。』   “好!那么走吧!”希莉丝气势十足地发令。余人齐声响应,引来不少路过行人的注目。   坐在全封闭的空浮舟内,杨阳越来越心神不宁,手心发热,胸口涨满了躁动的情绪。见状,希莉丝打趣道:“瞧你,就像一个要去见心上人的纯情少女一样。”   “不是啦~~”杨阳无力地澄清,“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是朋友,伙伴,还有一点对弟弟的感情。因为他真的很可爱,很纯真。”说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眼前鲜明地浮现出昔日友人的音容笑貌。   可爱?纯真?希莉丝愕然,试探地问道:“阳,你不觉得他为人很高傲,脾气很冲吗?”   这回轮到杨阳纳闷不已:“不觉得啊,他很温和,甚至可以用温顺形容。几乎没有自己的意见,成天就是嚷饿。只是在某些方面比较冷酷。”   “冷酷…诺因在政治上是非常冷酷,可是温和……还温顺!?”希莉丝不可思议地摇头,“我师兄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是有点孩子气,但他是元帅精心培育的接班人,绝不是没有自己独立意见的人!”   杨阳越听越惊惶,曾有的疑惑统统浮上心头,脸色也阴晴不定。希莉丝小心翼翼地偷瞄她:“阳,是不是你……搞错了?”   “不可能!那这个耳坠怎么解释?他亲手给我的!”杨阳激动地跳起来,无法接受一年来的寻觅是一场空。   “这倒是。”希莉丝也迷惑了。杨阳竭力想说服自己,头脑发热下口不择言:“而且,我还用这个耳坠看过他洗澡,他腰后面有个胎记!希莉丝,你是他的师妹,你说他那里有没有!”   一时间,船舱里静得可怕,人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注视她。   良久良久,希莉丝面红耳赤地干咳:“呃——我们虽然是师兄妹,但是从来没坦诚相见过,所以我也不能肯定他腰后面有没有胎记,很抱歉。”好不容易流畅地说完,她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其他人也笑得前仰后合。   让我死了吧!把快冒火的脸埋在桌子上,杨阳跌入阴郁的谷底。   ******   颓丧地走下空浮舟,杨阳不敢面对别的客人暧昧的眼神,躲躲闪闪地窝在希莉丝身后:“呜呜,我没脸见人了。”   “没事啦,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不是那种以偷看男性裸体为乐的变态狂,只是一时失言而已。”   “希莉丝,我一点也听不出你是在安慰我。”   昭霆一掌拍在友人背上:“别躲了啦,出去唰一顿,心情自然就好了。”肖恩大力赞同:『嗯嗯!』杨阳对这两个大胃王只有无言。走了一会儿,只见前面黑压压一大片人潮,好像被堵在站门口。   “怎么回事?”耶拉姆抓了一个来问。那人一脸崇敬,兴奋地叫道:“诺因殿下,诺因殿下回来了啊!”   杨阳如遭重击。希莉丝也抢上前问:“回来?他从哪里回来?他不是在上界嘛!”   “殿下去讨伐那些贼寇了啊。最近有很多圣骑士团的余孽落草当了强盗,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殿下就是去惩戒这帮坏蛋。现在大家正夹道欢送,队伍刚刚过去。”   话音未落,咻的一声,杨阳已冲了出去;希莉丝紧跟其后。莎莉耶咋舌:“她们也不必这个样子吧。”   “就是,我一定要看看那个男人有什么魅力把她们迷得晕头转向。”昭霆不悦地双手环胸。顾虑有闲杂人等在场,耶拉姆斥道:“见到久别重逢的师兄和朋友,当然高兴了,你别胡言乱语。”   “我们快跟上去吧。”朱特不放心地提议。   气喘吁吁地挤出空浮舟站,杨阳左右张望,被一堵人墙挡住了视线。从欢呼声辨出方向,她抱着大无畏的气概再次挤进人群,无奈势单力薄,拼命钻啊钻还是被冲得越来越远。   (肖恩,帮我一把!)   『好。』   借着「风铠」和「轻灵术」,黑发少女总算轻松许多,沿着街道边挤边跑,渐渐靠近目标。清一色步兵和迎接人员的队伍中有两个骑马的身影特别醒目。其中一人穿着象征元帅身份的沉红色军装,金色的肩章和流苏将他颈肩的线条衬得更加挺拔;丝绒斗篷和跨下的骏马一样漆黑。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打扮,背影却无比熟悉。   真的是他!   泪水模糊了双眼,所有的怀疑和不安都不见了,时间倒转,回到他跌下悬崖,撕心裂肺的一刻,杨阳用尽全身的力气唤道:“史列兰——” 第四百二十六章 相逢不相识   周围的嘈杂和刚巧响起的礼炮声淹没了她还不够响亮的呼唤,杨阳几乎是用杀人的眼光瞪视那个带头吹喇叭的仪仗队队长,再接再厉地奔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叫道:“史列兰、史列兰、史列兰……”   终于,诺因转过头,满脸不确定地四下搜寻,突然,绽放出夺目的喜色:   “希莉丝!”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杨阳呆呆看着他下马走到不远处,和同伴亲热地拥抱。   “你真过分耶,我叫了你那么多声。”红发少女嗔怪地拉了拉师兄齐肩的乌丝。   “抱歉抱歉,这里太吵了嘛。”毫不在乎地和她勾肩搭背,黑发青年完全一副对待哥们的态度,“你好像变胖了哟,这三年是不是都在偷懒?”   “狗嘴吐不出象牙,当心一会儿我揍你!”   “哈哈哈,随时候教。”   被这么一打岔,欢迎仪式当然是中止了。和仪仗队打了声招呼,也是盛装打扮的宫廷法师长大步走近,唇角漾着有别于平日的笑:“好久不见了,希莉丝。”   “是啊,吉西安,你越来越帅了。”本来想一视同仁给个拥抱,不料对方行的是吻手礼,希莉丝莞尔,“也越来越有绅士风度。”   “对待淑女,当然应该绅士,谁像你那个长不大的师兄。”   “喂喂,吉西安!”   这三个都是我行我素的人,就在众目睽睽下当街叙起旧来。不过希莉丝好歹有几分自制,第一个回过神:“啊,我介绍同伴给你们认识。诺因,你也会高兴的哦。”   我高兴?魔导国王储一愣,瞥见一个弓箭手装束的少女缓缓走近。眉目依稀有点熟悉,眼神奇异地凝视他,像要把他连同灵魂一起看穿。   “啊,阳,你在啊。”希莉丝也看到了同伴,勾住她的手臂,“喏,我师兄,你们也说两句吧。”   “初次见面,诺因城主。”   杨阳低下头,声音平静无波,两手却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这一刻,她内心五味杂陈,惶乱无措。诺因的表情摆明了不认识她,可是他的容貌、身材、腰间的长剑都和记忆中的“史列兰”毫无二致,右耳还挂着一只和她手里一模一样的红宝石耳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咦?”希莉丝傻眼,为意外的发展错愕不已。   诺因好奇地打量她:“初次见面,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杨阳全身一震,抬起的脸浮起惊喜。   “你和维烈有什么关系?”吉西安已经认出她的眼熟感来自谁,插口道。诺因蹙起眉头,再次仔细端详这个少女,和西城宰相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灵魂的窗口——黑眸明净清澈,气质温柔理性,让人一看就生出好感。   杨阳不禁苦笑,刚刚窜起的希望之火又迅速扑灭:“他是我的同伴,不过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碰巧长得像。”   “哦。”诺因解除了警戒,取而代之的是和吉西安一样的好奇之情:没有血缘关系还这么像。希莉丝终于从震惊中回复,指着同伴:“等等,诺因,你真的不认识她吗?她是……”   “希莉丝!”杨阳怒气冲冲地打断,眼角泛着泪光,“我们不认识!我不认识他!是我认错人了!我很累,我们走吧。”她百分之百肯定这家伙是丧失记忆了!该死,她可不想当狗血连续剧的女主角!   满心气苦地走出几步,理智稍微回笼,她转头补充了一句:“你留下来也可以。”   踌躇片刻,希莉丝还是选择追上同伴。   目送两人的背影,吉西安一字一字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人家始乱终弃了?”诺因瞪目:“这是你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吧!”   “那她怎么那副模样?我以我24年的人生经验担保,她绝对认识你。”   “但我不认识她!”诺因斩钉截铁地道。   ******   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四月)4日·中城卡萨兰首府里那·白桦树旅馆——   “阳,你出来吃点饭啦。”   昭霆不死心地拍打紧闭的门扉。莎莉耶在旁边担忧地道:“就是啊,有什么心事都说出来,我们再一起去揍那个城主。或者叫扎姆卡特来,把他烧成焦碳。”   “呃,那位好歹是我师兄,请手下留情。”希莉丝小声道,引来众人一致的炮轰。   昭霆咆哮:“如果不是你师兄我们现在就杀上门了!”莎莉耶的嗓门更高八度:“没错!我们迟早要把他碎尸万段!差劲的男人,竟敢不认杨阳!”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好东西,去年杨阳去找他,他也避而不见。贵族都是这样,忘恩负义,天性凉薄。”耶拉姆也面色不善。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朱特不得已抖出真相:“你们别怪殿下了,其实……他丧失记忆了。”   “丧失记忆?”四张嘴一齐重复。随即,其中的三人再度恢复不甩的态度。   “丧失记忆就可以作为脱罪的借口吗?”昭霆继续吼得惊天动地,“他会忘记阳就代表根本不重视她,一样狼心狗肺!”   “罪加一等,先用锤子砸开他的脑袋,再叫扎姆卡特执行火刑!”莎莉耶高举大旗支持。耶拉姆更冷嘲热讽:“也许丧失记忆是编出来的。”   希莉丝和朱特无计可施。这时,门开了,众人连忙迎上去:“阳……”   “你们还真是不嫌吵啊,小心人家抗议。”杨阳脱力一笑,红红的眼眶令人心疼。希莉丝刚刚还为师兄求情,此刻也涌起不忿,关怀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杨阳笑得平静,“让你们担心了,我只是一时接受不了,想再静一静,晚饭我会吃的。”语毕,轻轻关上门,留下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杨阳,你真的没事吗?』肖恩能感应到宿主的心情,知道她远非外表显示出来的那么坚强。杨阳叹了口气,坐在床沿:“大致是好了啦,还有点想哭,毕竟我千里迢迢地来,看到他不认识我,总是难过的。”   『想哭就哭吧,哭过就好了。』   “哪有这么容易的!”杨阳翻了个白眼,仰天躺下,自言自语地道,“真没想到这种剧情会发生在我头上……”   真正让她难过的,不是诺因不认她,而是他忘记了和她在一起的事。那段经历,对她而言是非常宝贵的回忆。可是她视为生死之交的那个人,却忘记了。   看着剔透潋滟的红宝石耳坠,她一阵茫然。   ******   与此同时·下界王宫·前广场——   “老头子的下落还没找到?看不出他肥归肥,比耗子还能躲。”   “因为有条毒蛇罩着他呀。”   “哼,这可是我们的地盘,罗兰·福斯再阴又能耍出什么花样?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诺因大步走上长长的台阶,清秀的脸庞阴骛而狠厉。如果杨阳看到,断然不会相信他是那个纯真可爱的史列兰。   “我劝你别太低估他。”吉西安跟在他一步远处,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对了,那个女孩子住在白桦树旅馆。”诺因转头瞪他:“谁要你去查的!”   “希莉丝你也不管吗?”   “……把她们一并接进宫来吧。”   “我倒是对那女孩很好奇。”得到首肯,吉西安暴露出真实目的,两眼闪着坏心的光芒,“殿下,我有预感,她绝对和你有关系,你最好搞清楚这件事。”诺因正要重申他和杨阳毫无瓜葛,突然视野大幅摇晃,身子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束缚住,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倒。   “殿下!”   当吉西安反应过来,诺因已经滚下阶梯,晕倒在地上。他急忙跑下去,叫附近的侍卫抬来担架。惊慌之下,没注意到主君的佩剑流动着淡淡的银光。   ******   “他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不过没有大碍。”   华丽的卧室里,闻讯赶来的医师为诊断结果松了口长气,擦掉因紧张而渗出的汗水——如果诺因有个三长两短,他的小命也不保了。   吉西安啧舌:“只是轻微?那怎么还不醒?”   冷静下来后,他就想起主君的蟑螂体质,对于他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装死人的行为抱以由衷的怀疑,只差没捏一把试探真假。   “可能是太累了吧。吉西安大人,你忘了殿下最近都马不停蹄地四处平乱?”   “也对。”吉西安立刻释怀,挥了挥法杖,“那我们出去吧,让他好好休息。”医师点点头,拿起药箱。   一听到关门声,原本紧闭的双眼就睁了开来,火速掀被下床,却不小心踢到靴子,整个人仆倒在地。   “呜!”史列兰捂着肿起的大包痛哼,眼泪汪汪地看着绊倒自己的罪魁祸首,“……对了,出门要穿鞋子。”摸索着穿上黑色的军靴,他又开始为如何爬起来烦恼。当惯了剑,他早已忘记用双脚走路的感觉。   不行不行,一定要站起来,再不快点,杨阳会更难过的。   想起黑发少女受伤的神情,魔封一咬牙,硬是凭着本能撑起身子,连滚带爬地来到窗前,施展风翔,朝耳坠传来共鸣的方向飞去。   ******   “阳,你全吃光了?”   瞪着空空如也的餐盘,昭霆等人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对啊。”杨阳第一次感谢肖恩的好胃口,挥了挥手,“所以我说我没事了嘛,晚安。”众人挥完手才发现:现在才七点左右,晚什么安?   回到单人房,杨阳洗了把脸,听见脑中响起熟悉的声音:『你打算怎么办?离开吗?』   (不,史列…诺因城主应该会邀请希莉丝进宫。到时我也赖着去,看看能不能刺激他的记忆。)   肖恩喜出望外:『对对,要的就是这股劲!别放弃,杨阳!』   (抱歉连累你了,本来下午我们就能住进宫里。)杨阳笑了笑。肖恩连连摇头:『这种小事不用在意,倒是……』一言未毕,他感到风系魔法的波动,转过头。慢了半秒,杨阳也听到敲窗声。   “史列兰!!”   看清站在阳台上的人,黑发少女目瞪口呆,冲过去拉开窗子,“你怎么——”   “杨阳,我好高兴啊!”史列兰一把抱住她,绽开灿烂的笑靥,“你真的守约来见我了!”   杨阳呆楞半晌,挣开他的怀抱,惊讶地确认:“史列兰?是真的史列兰吗?”   “对啊!”魔封依依不舍地偎过去,只是这次没有圈紧。杨阳端详他,和下午一模一样,没少一件斗篷,也没多一只耳坠——这到底是这么回事?她都糊涂了。   “杨阳,你不高兴见到我吗?还是我惹你生气的关系?”   “那个人真的是你?”越想越不对,杨阳决定刨根问底。不敢迎视她的目光,史列兰别开眼,嗫嚅了半天,终是吐露实情:“不是我。”声音闷闷的,像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果然!”杨阳倒抽一口凉气,抓住他的衣襟,“他是谁?怎么会那么像你?”   “他是诺因,真正的诺因。”史列兰不想说出自己是剑的真相,“杨阳,不要问了好不好?”   杨阳一愕,随即了然地叹息:“你还是不会说谎啊。”   “……”史列兰一脸要哭的表情。   “乖,不难过。”爱怜地捏捏他的脸颊,感受那怀念的柔软触感,杨阳又是陶醉,又是开怀,“只要你是你,还记得我,就行了。”史列兰转忧为喜:“你不生气了?刚才我看到诺因不认识你,真是急坏了,好担心你会跑掉。”   你当时在场吗?杨阳眼中闪过思虑,忍不住试探:“我还以为你失去记忆了呢。”   “没有!我一直记得!一点点也没有忘记!但是诺因不知道,所以你也不要怪他!”   ……原来如此,我大致有数了。杨阳合了下眼,同时抹去内心泛起的罪恶感。眼前的人实在太过单纯,套他的话,感觉像欺骗一个小孩子,良心痛苦万分。作为补偿,将他拉坐到床上,殷勤地问道:“肚子饿不饿?我去叫柜台做顿大餐。”   “好啊,我要吃你烤的香菇。”史列兰误会了她的意思,因为他不懂“柜台”是什么玩意。   “不是我做,这种地方也不能烧烤。”杨阳竖起食指,笑容温柔而疼爱,“拿两个苹果派怎么样?我们可以边吃边聊。”史列兰先是点头,接着摇头抓住她:“你要出去吗?那我不要吃了。”   “放心,我只是去去就来。一会儿时间,真的一会儿时间。”早就领教过他有多么害怕孤单,杨阳耐心地劝慰,又拍头又摸脸,顺便多吃几下豆腐。   “好。”   终于得到放行,杨阳飞也似的冲出客房。史列兰眼巴巴地盯着半掩的门板,丝毫没察觉对面的屋顶上坐着一个人,法杖有节奏地敲击左肩,苍蓝色的眸子溢满兴味。   还说不认识,分明是熟到不能再熟,跟恋人差不多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比武   直到半夜,史列兰才披星戴月地离去,用的理由是“再不回去诺因要醒过来了”。杨阳心知肚明地放他走,并答应短时间内不会离开。   他应该是诺因的另一个人格,或者异族的灵魂附身吧。目送友人渐渐隐没于夜色的背影,杨阳思忖。   第二天一早,诺因派来使者,将他们接进宫。一路上,昭霆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给他一顿饱揍。反而是当事人杨阳神清气爽,和颜悦色,叮咛同伴切莫动粗,一切都是误会云云。   阳不会是伤心过度,发疯了吧?众人愕然。   诺因显然很重视希莉丝这个师妹,特地等在大厅,一见他们进门,兴高采烈地迎上来:“昨天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我们还没比武呢,走走走,去打一场。”态度目中无人,完全将其他人自动屏蔽。   “哼!”希莉丝别过头,一方面是气他毫无反省,另一方面是不满他的待客之道。   “干嘛对我摆脸色?”诺因丈二摸不着头脑,同时也有点焦急。他一向对自己的身手颇有自信,昨天却莫名其妙从台阶上摔下去,让他担心是不是反应变迟钝了,急于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切磋一下。吉西安那家伙武艺不错,打起来却扭捏得要命,尽是护着他那张骗女人的俊脸。   “昨天失礼了,诺因城主。”   正在气氛僵凝的时候,插.进一个温和的嗓音。诺因转移视线,对上一张微笑的清雅容颜。和维烈不同,多了一份女性的柔和,和发自心底的真诚。   “是你啊,你昨天为什么那么奇怪?”诺因对她也算印象深刻。   杨阳尴尬一笑:“昨天是我认错人了,抱歉。”昭霆忍不住叫起来:“哪有认错,分明是他!这个负心汉……”后面的话没说完,被杨阳一拳揍了回去。   “喂,不要胡说,我可是从来不和女人缠夹不清的!”诺因很是不快,拎着希莉丝朝练武场开路,“走!去比武!”   “这人……怎么这样的?”   眼见同伴一边尖叫抗议一边被拖走,昭霆等人都像这辈子没看过这种人似的傻了。惟独杨阳轻笑不已:和史列兰不同的小孩子类型呢。   ******   宽阔的后广场上,原本专注练习的侍卫围成一圈,同情地看着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的红发少女,为主君的残暴不仁暗暗抱怨。   “我不行了啦!”   第四十八次被撂倒,希莉丝大叫,“你下手太狠了!一点余地也不留!这是比武,不是生死较量!”   “你退步了。”诺因不为所动,居高临下地用长棍指着师妹,眯起的眼里有失望和更多的严厉,“以前的你不会说这种话,因为你知道每一场比试都是为生死关头做准备。力道更是软绵绵,一点杀气也没有,光有技巧有什么用——站起来!今天你不恢复原来的水平,就别想睡觉!”   说着,高举长棍挥下,砸在希莉丝反射性抬起的左臂上,发出“砰”的沉闷声响。   “呜~~好可怕的男人。”昭霆寒毛直竖——她看得都痛了。这一刻,她深深庆幸先前没找诺因算帐,不然一定反过来被他扁。莎莉耶也直发抖:“就是啊,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女人对毫不怜香惜玉的男人是没辙的。   但男人就不同了。   『杨阳,让我出来!』肖恩当场狮子吼,怒气攀到史上最高点。管他长得多像莉,敢欺负他的女朋友,一概不可饶恕!   杨阳揉了揉被震得晕疼的太阳穴,无奈应允。因为即使她不答应,肖恩也会硬把她挤进去。   另一头,希莉丝挨了几下痛击,好容易才从师兄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中逃出来,翻身爬起。还未重整态势,长棍就被一只苍白的手夺过。   “希莉丝,你退下。”试了试手感,肖恩冷笑着将长棍端稳,行了个标准的挑战礼,“你要对手是吧,我来会会你。”   诺因不认得他的古代礼节,吸引他的是对方的气势。黑曜石似的眸子不再有悠然的笑意,而是战士特有的冷酷形成的萧煞寒芒。他微微侧身,平举武器,笔直的棍身和笔直的身躯构成完美的直角,凛冽的杀气穿过无形的距离投射到敌人身上。这是不流血的攻击,杀伤的,是勇气和斗志。   有意思。感到全身下意识地紧绷,诺因也露出兴奋的笑容,握紧了长棍。   一触即分。   两根棍棒在第一击就断成四截,只是一个用的是蛮力,一个用的是巧劲。杨阳在体质和身高上处于绝对弱势,肖恩不得不用技巧和魔法弥补。「加速术」和「风铠」相继加持,身形急走,展开游斗。   变短的木棍使两人不得不缩小攻击范围,接近到鼻息相闻的距离。黑发少女身法如电,每一次浅战后都会飞快后跃,在致命的旋转中再次递出犀利的剑招;而诺因的速度同样不慢,以快打快地摇撼她的防御圈。   剑讲究轻灵翔动,虽然两人用的不是称手的武器,仍是习惯性地使出剑法。劈砍削切,突刺格挡。高速移动掀起激烈的尘风,相撞的棒身发出近乎金鸣的爆音。诺因灌注了斗气,肖恩则是施加了「硬化」,强横的剑压波朝四面八方散发,迫使围观者连连倒退。   百来回合时,诺因把木棍横陈,卸去了肖恩的直击,宛如山岳压顶的沉重感令他呼吸一窒,正要调整态势,对方突然一个急转,袭向他的后心!   诺因旋身闪避,躲过了大半的攻势,斗篷却无法幸免,瞬间被划掉了一大片。他毫不动摇,在猩红色的布片落地前,就投出手上的半截棍棒阻止对方的追击,抢过一个侍卫的长棍。而肖恩也接住他弃之不用的武器,运起双剑的招式,身姿华丽如蝴蝶翻飞,绵绵不绝地攻来。   新一轮的比试比刚才更精彩,早就看得目眩神驰的众人大声叫好。昭霆一行头痛地抱住脑袋:肖恩又用杨阳的身体乱来了……   无视虎口传来的剧痛和胸口的窒闷,棕发青年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战斗,之前的愤怒抛到九霄云外,眼神炽热而凌厉。诺因的眸子也粲然生光,沉浸于尽情挥汗的快.感。无聊的职责,拘束的生活,有多久没这样疯狂过了?剑是男人的玩具,决斗是战士的本能,生命燃烧的感觉,果然还是一样好。   两人越打越惺惺相吸,浑然不觉有人看得皱眉。   “没想到殿下喜欢的女性身手也这么好,的确是他会做出的选择。”啧啧称奇着走近,宫廷法师长渐渐浮起怪异之色,盯着场内的一个身影。   不是他自夸,对于女性,他的直觉向来是百分之百准确,所以昨天才能一眼认出杨阳的性别。但是现在,他却不确定了。那种默契,充满男人味的微笑,怎么看也不像女人会有的!   完了完了,殿下不会是陷入不伦之恋了吧?吉西安如雷轰顶,为主君好不容易降临的春天变成冬天哀悼不已。   “到此为止——”希莉丝大喝,肖恩反射性地定住。见状,诺因也赶紧收手,朝师妹投以不悦的目光。   “你这个笨蛋!头脑一发热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你忘了这是阳…你的身体,要好好爱护?”希莉丝叉腰做茶壶状。自知理亏的肖恩道了声歉,连忙物归原主。   杨阳摇晃了一下,僵笑道:“希……希莉丝,扶我一把,我觉得我快昏倒了。”昭霆和莎莉耶急步抢上,帮忙希莉丝相扶,好让她空出手施法。   “你叫阳?”诺因脸上闪着意犹未尽的光芒,用部下递上的毛巾擦汗,右肩扛着木棍,清澈的紫眸不再有疏离和冷淡,而是满满的亲近和好奇。   “啊?哈哈哈,是啊,殿下。”杨阳回以掩不住的苦笑,“多谢你手下留情。”语气有着浓浓的讽刺,因为实在是痛啊!在希莉丝连施两个“治愈光”的情形下,她居然还是动弹不得,可见这男人有多么用力,多么没心没肺。   诺因不解地歪着头,感觉刚刚连呼吸也合拍的融洽转为无法逾越的鸿沟,好像突然失去一个好朋友一样焦躁:“别叫我殿下,叫我诺因!”   杨阳一愣:这个…这关系未免发展得太快了。   不过,看在史列兰的面子上,她还是顺从地道:“好的,诺因。”语毕,抬起仿佛千斤重的右手。诺因情不自禁地笑了,伸手和她相握:“你的礼仪和维烈一样怪。”这个少女应该是战斗前后判若两人的类型,他认识好几个这样的战士。   “呃,是吗?”杨阳尴尬地搔了搔脸颊。握住她的大手修长美丽,和记忆里一样没有茧子,肤质细腻,看来她的猜测果然没错。   “杨小姐。”吉西安递来毛巾,看似献殷勤,实则试探。杨阳笑着接过:“谢谢。”   是女的……法师长松了口长气,只差没拍胸安抚受惊的心脏。这下,总算可以毫无顾忌地推波助澜,暗中帮忙他的主子把握迟来的春天。   他并不意外诺因的隐瞒,以他的性子,一定不想被拉克西丝包办婚姻。可是以他如今的地位,这又是不可能的。所以发现那个秘密的小约会后,吉西安没有拆穿,而是任由主君粉饰他的“恋情”。   诺因皱起眉头,很不高兴部下的态度。经过刚才的比试,他已经把杨阳视为一个新交的朋友,怎么能坐视她成为吉西安的猎艳对象和备用钱包?绝对不行!   “你给我离她远点!”   下达警告,诺因在心腹暧昧的注目,余人惊讶的瞪视下,拉着同样错愕的杨阳大步离去,“走,我们去洗澡。晚上有空再比一场。”   ******   然后,中城城主和武艺高强的少女开始被当成一对,每天都可以听见“阳,去锻炼”,“阳,去比武”,“阳,去野餐”之类的快活叫声。   对此吉西安感到不可理解:他就不怕拉克西丝听到风声,拆散他们两个?昭霆等人则是由衷的惋惜:诺因分明是把杨阳当对手当哥们看待,不然哪有男人邀请女朋友不是去街道花园这些浪漫的地方,而是往比武场跑的?可怜杨阳天天操练得累死累活。   “阳!”   伴随着精力充沛的呼唤,大门再一次被踢开。黑发少女一边叹息一边放下手中的书,无奈地道:“诺因,以后进我的房间,请敲门。”态度并不严厉,这些天她已经领教过了此人有多么霸道任性。   呜呜,为什么一个身体,性格会差这么多?   “有什么好在意的。”年轻的王储大咧咧地进门,瞄见她手里的书名,哦了一声,“你也喜欢看航海日志?我房里有一大堆。”杨阳欣喜若狂地扑上来:“真的?借我!我要看!”   “好啊。”诺因相当大方,更高兴找到一个有同样喜好的“书友”。   杨阳激动了一会儿,想起他书痴的名头,连声问道:“那你还有没有《贝洛斯卡大帝传》,《前魔导历的探究发现》,《奇麦拉图鉴》,《炼金术大全》,《文明评论》,《对神的思索性漫步》,《第四大陆之海底探密》?我找了好久!”   “你真的很喜欢看书耶。”诺因用全新的眼光看她,这些书几乎本本类型都不同,而且是非常珍贵的古书,没有一定的书龄决不会知道。兴致一起,他掰着手指道:“《贝洛斯卡大帝传》和《文明评论》我现在的房间就有,其他在西境。本来恩威德图书馆有收藏《奇麦拉图鉴》,《对神的思索性漫步》和一本超~~珍稀的《神代史》,可惜被烧了!”   这就是他和圣骑士团结下深仇大恨的原因。诺因锥心痛悔自己当日的决定,没有把布鲁诺这些余孽在上界扫荡干净,而是放到下界,固然落草的圣骑士团令民众痛恨,拉克西丝的统治行动顺利许多,但是和图书馆被烧的损失相比,不能同日而语。   “被烧了?!是谁这么狠毒?”杨阳大惊失色。诺因切齿道:“还不是圣骑士团那帮余孽!”这笔帐他非得放光每个成员的血来还。   “太可恶了!”   “可不是!”   杨阳抱着书哀声叹气:“我要去瞻仰一下。”唉,为什么每次权利斗争倒霉的总是民众和历史文物?   “我陪你去。”诺因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笑道,“回来我们就在我的房间看书。”杨阳怔了怔,没有拒绝他亲昵的动作,以前她和史列兰也是手牵手到处跑,只是,是她在前,所以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   话说回来,史列兰怎么不再出来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知己   结伴来到里那的文化街,远远就看到一大片烧得焦黑的废墟。杨阳的心又是一阵揪痛,特地在花店买了一束雪白的天堂鸟,放在标着禁止入内的栏杆前面,合手祷告。   “以后绝对不能让类似的事发生。”转过头,她严厉地告诫,“保护文化财产也是一个统治者的责任!书本的价值不亚于人命,因为它是人类智慧的结晶!”   对于她的教训,诺因没有生气,再一次反省,道:“这次的确是我的疏忽。不过,你放束花在这里又有什么用?”杨阳一窒,搔了搔头:“是没什么用啦,但心情上会好过一点。人的行为不可能一直追求实质的利益,有时候也要讲究精神的平衡。”诺因颇觉有理:“嗯。”   杨阳扬唇一笑:看不出他倒是个会虚心接受意见的城主,尽管脾气坏了点。抬头瞧了瞧天色,她友好地建议:“我们别急着回去,在外面吃午饭如何?”   “可以啊,我记得附近有家店的咖喱饭不错。”   再次牵起她的手,诺因掉头折返,在一家露天饮食店前停下脚步,冲柜台喊道,“老板,两份咖喱饭!”   “哦哦,殿下。”下巴上留着小胡须的中年男子放下手中擦拭的餐盘,好奇地打量杨阳,“这位是你的女伴吗?怎么不问问她就点餐?”不等诺因询问,杨阳笑道:“没关系,我喜欢吃咖喱饭,不过不要加红萝卜。”   “我也不要加!”被她提醒,诺因连忙声明。   老板嘴上答应,心里暗暗叹息:这个笨殿下啊,和女朋友约会竟然来这种小店,幸好人家豁达,要不肯定当场跟他分手。   “再来一杯柠檬红茶,诺因你要什么?”   “冰咖啡。”   “老板,给他的饭多点,再帮我们打包一份点心。”杨阳嘱咐。诺因有点新鲜,以前他身边从来没有这么周到的女孩,至于男的,雷瑟克也不会细心到这个地步,吉西安只会跟他抢饭吃。   两人坐到一张桌子前,相对而坐,诺因两手手肘撑着桌面,兴致勃勃地道:“你是冒险家吧,跟我说说你的冒险经历。”   杨阳有些意外,想起他也喜欢航海日记,心下触动,于是挑出几段旅行的经过,娓娓道来,她口才本来就好,描述得跌宕起伏、惊心动魄。诺因听得目不转睛,连咖喱饭和冰咖啡也顾不得碰。   “锡维拉我知道,当初镇压怨灵的是生命女神亲手钉下的神契柱,就保存在城外的废弃神殿里。这场灾难可能是地势沉降导致的,沼泽都市年年都在下沉,那座生命神殿早就风化了,选址也在城区外面,可能已经沉入了沼泽地,或者代表契约的神语被侵蚀了。”   杨阳说的正是幽灵城的惊魂一夜,这段经历给她的印象非常深刻,只是省去了最后冥王出来收场一节,改成同伴修复了法阵。听到诺因的猜测,她才明白那时卡拉邦特的亡灵为什么会突然占据整个沼泽都市,不是天灾也不是人祸,只是历史原因。   但她心里还是有一段阴影,就是锡维拉说,沼泽都市的民众不是亡灵所杀,感到封印解开时,市民们就死了,不知为何,失去了身体里的血液。   而就在附近的边境都市,她们见到了水之幽鬼菲亚斯……   因为杨阳说完了这段经历,诺因终于想起午饭,舀起一口香浓的咖喱饭塞在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米利亚坦那老色鬼少花点时间在女人身上,多读点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杨阳哭笑不得,她虽然不喜欢北城城主,对他的治理能力也颇有微词,但她并不认为锡维拉的悲剧是他的责任,毕竟这是自然风化导致,那座废弃神殿也是非常冷门的知识,只有这位“会走路的图书馆”能如数家珍。   “其实我五年前有偷偷去锡维拉,没找到最大的那根神契柱,幸好一部分地基被我挖出来,花了不少力气用魔法定位挖掘,找到两个残缺的神语和具体的历史记录,真是太好了!”   “咦!”这回轮到杨阳惊讶,握住调羹的手停在半空,黑眸睁得大大的。诺因一脸追忆的神情:“我当时在读《神代史》,这本书不全,只有七张残页,但是里面提到了神语,那是已经不存在,神灵的语言,本身含有魔力……”   “等等!诺因,你是法师?”杨阳冲口道,这可太让人惊讶了。对了,史列兰的魔法厉害得不得了,不过,听说魔导国王储是魔法战士啊?   “……不算吧。”想到自己爆烂的魔控力,诺因就不爽,“不过我的魔法理论知识是全优,我喜欢魔法。但是,我的魔控不好,魔法公会的老头子们说是因为什么「元素守恒」,为了抵消我的全元素适性,狗屁的创世神法则,我才不信这个邪。为了给那个贺加斯好看,我也是钻研过许多办法的,魔法语言就是个途径,比如龙语魔法、精灵的自然魔法、妖精的幻术等等,因为在魔法世界的概念里,语言本身就带有约束力。”   杨阳听得心驰神往,两眼发光:“龙语魔法你也会吗?”因为资质所限,她光是向肖恩学习古魔法就已经压榨出旅行中空余的时间,加上古代语都尚未精深,就没有向扎姆卡特讨教龙语,浪费了那么好的资源。虽然说贪多嚼不烂,但也真心可惜。   “我没有学精,龙语魔法不适合人类的喉舌,虽然它是发动速度最快的语言,但我不需要速度,我凝聚魔力已经很快了。”对于自己的短板和长处,诺因很清楚,“我自学了白妖精的精神魔法,它有非常实用的‘心灵沉潜’这个天赋法术,虽然白妖精是用它来穿梭人类的梦境,但用在冥想上再好不过。至于精灵语,我学起来一点不费力就学了,不过精灵的法术太温和,我不是很喜欢,就试着糅合魔阵和复合魔法的技巧,成果不错。”   “……你居然做那么乱来的事。”杨阳张大嘴,那可是前所未有的尝试。   “只是砸了两个实验室而已。”卡萨兰城主一脸“我有钱我任性”的表情,“而且魔法本来不就是用来创新的,谁像那帮老头子把魔法书当圣典。”看来他对老师的评语不是一般的怨念。   杨阳很是受教,兴趣完全被调动起来:“你还做过什么实验?”   “用炼金术结合侏儒的机关工学,做出来的魔封器。”第一次跟人说起自己不为人知的喜好和成果,诺因极为兴奋,“等到了西境,我给你看看我的秘密基地,连吉西安也不知道哦。”   杨阳又是开心,又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吉西安法师长可是五叶草,难道他不能帮你吗?”因为对魔法的喜爱,杨阳对法师界的大人物十分清楚。   “哼,等我六叶草的时候会给他看的,顺便把他的徽章拿去销毁,省的他成天嘲笑我是魔法白痴。”   “根本没有六叶草吧……”杨阳滴汗,元素魔法只有五种,而更高级的“光,暗,生,死”属于能量系,也没人能把所有属性的魔法都精通了,得到传说中的全能魔法使徽章。   “没有可以创造。对了,我注意到了,你是三叶草,这个年纪可不容易,何况你的身手那么高明。”诺因瞥了眼杨阳胸口的冒险家徽章,由衷赞赏。   杨阳很是惭愧,脸红地道:“哪里,我的目标是四叶草,我的水系魔法很差的。诺因,因为一位朋友教我,我会一点古代魔法,至少理论框架都知道……”对于对方的信任,她立刻投桃报李。当然,她不会让肖恩出马,只是教自己已经学会的。   “是吗,太好了,我当王宫图书馆的副馆长,一半原因是那里的古魔法藏书,不过大部分都是神圣魔法,我学着没趣,感兴趣的都是残卷,我们正好对照一下。”诺因眉飞色舞。   这时,老板轻声提醒他们饭凉了,两人谁也没注意。   “我听过你的传言。”杨阳忍俊不禁,“书痴,音痴,和味痴,真有趣呢。”她现在总算明白为何当初史列兰吃不出烤香菇的味道。诺因咧了咧嘴:“哪有那么夸张,我可以区分出咖啡和茶!”   “……真了不起。”杨阳擦了擦汗,不予置评,“那古魔法对你的魔控力有没有作用?”   “古魔法讲究‘同步’,我一和玛那精灵同步,就完全控制不住了。”诺因一脸久经患难的麻木。对这么差的魔控力,杨阳和肖恩叹为观止。   “倒是炼金和附魔都有作用,炼金术我很擅长,但我最想学的是变形术!”诺因满脸神往,几乎到了梦寐以求的地步,“等我掌握了变形术九段,我就可以永久变出肌肉和胡须了!”   杨阳庆幸一口红茶刚咽下去,不然她会喷在对面那张美丽纤细的脸蛋上。   醒醒!诺因!!你不适合那玩意儿!!!   感到寄宿者崩溃的心情,杨阳勉强扶正自己也差点崩掉的表情,满脑子回荡着肖恩歇斯底里的叫喊:『杨阳,你绝不可以教他古魔法!教他变形术!』   (知道了知道了。)杨阳满头大汗:“咳咳,诺因,我们先讨论魔法语言的问题——你经常出去旅行吗?”   “谈不上经常。”   黑发王储的神情沉淀下来,“只能抽时间,一年出去个两三趟,出远门至少要间隔两年,就算这样已经被吉西安骂死了。像那次我去锡维拉,事先要做好大量的准备,算好路线和行程,考察当地的资料,攒好钱,把三个月的路程缩短在一个半月里面来回,再长吉西安会跟我绝交,雷瑟克也会生气,毕竟我在西境还有公务。所以至今只去过沼泽都市锡维拉,青蓝山脉的龙窟,紫月森林的月浴湖,箭头山脉的法师塔遗迹,我还想去许许多多地方,我还没有出过海!”语气流露出一丝憾恨。   “这样已经很了不起了。”杨阳由衷同情他,除了锡维拉,这些都是在中城甚至西境境内,身为卡萨兰的统治者,几乎就是笼中鸟。   她确定了内心的怀疑:“诺因,你不想做城主是吗?”   “当然!”诺因一口喝干冰咖啡,火气十足,“当初是老妖婆硬把我和莉莉安娜带离下界,扔进那个虚伪无聊的宫廷。”   “你说的老妖婆,是拉克西丝陛下?”   “除了她还有谁!”   “真是委屈你了。”杨阳绽开柔和的笑容,“不过,她应该不是在利用你们。”单从拉克西丝篡位后没有铲除诺因和莉莉安娜,就可以看出她是真的爱这对侄儿女。   诺因不得不承认:“没错,她不是利用我们,是对我们寄予厚望。这又如何?她还是把她的希望强加在我身上。我也不会跟她说我的梦想,她不会认同的。”对拉克西丝来说,这是对王室的背叛。   杨阳心有同感:“嗯,我也有我的梦想,我想我叔叔和爸爸妈妈不会同意,我想留…我想在这个世界旅行,有一天成为大魔法师,写下我的经历,我想翻阅不同的人书写的篇章,看到更多不可思议的风景。”   “对,书本的知识,和真实的世界是不同的。”诺因面露憧憬,紫眸灿灿放光:“我要当航海家,挑战七海,看遍整个世界!”   黑发少女心潮澎湃,深切感受到:这个清秀如女子的躯壳里,是怎样一个自由狂放的灵魂。   她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吐露出没有向任何人诉说,深藏心底的愿望:“我要去实现我的理想,解开历史的谜团,看到世界的神秘。”   “挑战不为人知的险阻,找到没有记录的真相。”   两人不知不觉双手交握,无声的许下一起搭档冒险的承诺。   继那天比武以来第一次,诺因感到和这个少女产生了呼吸也合拍的融洽感,又多了份不同,是志同道合,是心灵的共鸣,仿佛见到了灵魂的伴侣。   久久,杨阳才收回视线,一指点唇,笑道:“那么说好了,到时一定要邀请我哦,我会把你伟大的冒险记录下来。”诺因为她可爱的小动作心脏漏跳一拍,脸上微微发热:“嗯。”   两人一见如故,聊得极为投机。老板几次轻声提醒,都被忽略,只好偷偷帮他们热了几次饭,最后索性重新炒了咖喱饭和几样小菜送上来。   当杨阳察觉天色已晚,回过神,大吃一惊,“都傍晚了。”错过下午的看书时光,诺因难得不遗憾:“随便吃点,我们回去,晚上你来我房间,我借你想看的书。”杨阳喜出望外。   和乐融融地吃完饭,两人手拉手聊着天回到王宫,迎接他们的是昭霆一行的七嘴八舌:“阳,你跑到哪里去了?一下午不见人,晚饭也不来吃!”   “对不起。”杨阳歉然道,她应该叫诺因派人回来通知同伴一声才是,“我们吃过了。”诺因握紧她的手,将她半个身子挡在后面,动作占有欲十足。   怪了,这小子不是把阳当哥们吗,怎么这副德性?昭霆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希莉丝踏前一步:“诺因,吉西安有事找你,叫你一回来就去他的办公室。”   “好,走吧。”诺因正愁找不到机会脱身,二话不说就开路。昭霆愕然:“喂喂,把阳留下啊!”   “罗嗦!”   怎……怎么这样?除了希莉丝,余人再度傻眼。   回头看看像木桩似的同伴,杨阳也忍不住数落:“诺因,你太霸道了。”虽然她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有种遇上知己的喜悦和满足,但也不能冷落了其他朋友伙伴。   “我不想和不投契的人交往。”诺因头也不回地道。   “诺因,投不投契,是要谈过才知道的。”杨阳叹笑,他们不也是这样熟悉起来的?   黑发青年转过身,摆出郑重的态度:“不用谈,我就是知道,他们讨厌我,从一见面开始。”杨阳睁大眼,万万料不到他直觉如此敏锐。   “但是,看法是会改变的,感情也是。”她软化了神情,诚恳地道,“他们都是好人,之前是对你有点误会,谈开就好了。而且,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互相有芥蒂,我会很为难。”   “唔~~~”被她一声真诚的“朋友”打动,诺因犹豫了两三秒,妥协了,“好吧。”   “谢谢!”杨阳喜出望外。看她笑得开心,诺因仅有的一丝郁闷也消失得干干净净,道:“不用谢啦,待会儿我就派人带他们四处逛逛,免得他们在宫里无聊。”   “嘿嘿,你这样很有城主的架势哦——对了,吉西安法师长是怎样的人?我还没跟他正式认识过呢。”   “不用认识!”诺因陡然提高嗓门,吓了杨阳一大跳,“他是匹超级大色狼!任何女人跟他说上三句话,就会被他骗得团团转,被他榨干财产,吞吃入腹,连块骨头也不剩!所以你绝对绝对不要理他,连话也不要跟他说,当他是空气、垃圾!”   “呃,是这样吗?”杨阳呆呆地道:他也不用这么说他的部下吧。   “就是这样,骗你我是小狗。”诺因认真地起誓,他确实不认为自己在危言耸听。吉西安骗女人的功夫有多高,采花的成绩有多辉煌,他和雷瑟克有目共睹。   看出他的担心,杨阳不禁好笑:“我想我的意志还坚定,应该不会受他蛊惑。而且,我是你的朋友,难道他连上司的朋友也会出手吗?”诺因咋舌:“他才不会管这种事呢!”   那……还真是危险。杨阳汗颜:“好吧,我会谨慎。”诺因这才满意颔首,拉着她走向目的地。   宫廷法师长在东境有专门的办公地点,繁忙程度也可以用“不可开交”形容。既要帮忙上司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又要调查旧王室余党的下落,收集情报,安排后勤,基本上和在西境时没有区别。可想而知,如果他知道这个不负责任的主子非但没有反省自己,还背后“诽谤”他,会有多么愤怒。   事实上,现在也差不多了。   “……你有必要把我当成瘟疫一样防吗?”见主君一进门就把同行者严严实实地藏在后面,连根小指头也不露出来,吉西安咬牙质问。啧,莉莉安娜殿下也没见他防成这样!   “从某个角度而言,你的确和瘟疫没两样。”说话间,诺因疏忽了防备,让杨阳探出头,笑着招手:“你好,吉西安法师长。”真是对有趣的君臣。   “你好,杨小姐。”吉西安回以同样友善的笑容,同时在心里叹气:多可爱的女孩,为什么会被他那冷血专.制的主子看上?太悲惨了!   诺因狠狠瞪视背后的少女,脸上明白写着“你不是答应过我吗?”。杨阳满脸无辜,眼神透出“可是你太失礼”的意味。吉西安津津有味地瞅着他们眉目传情,一副看戏的态度。   “你找我有什么事?”在无声的较量中败下阵来,诺因悻悻转过头,把怨气迁怒到部下身上,“公事免谈。”吉西安不悦地道:“喂,老兄,你好歹有点敬业意识行不行?”未免太混了!   “罗嗦,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公事。”   “呵呵。”吉西安笑了,毫不掩饰坏心眼,“很遗憾,你逃不了了。陛下刚刚发来请柬,要你回去参加后天的订婚晚宴。”   杨阳双目一亮,感兴趣地道:“咦,诺因,你要订婚了吗?”太好了,又可以看到美女。吉西安为她的反应愕然:怎么是高兴的表情?   “我才不要订婚!”诺因气急败坏地大吼。   “可是这是迟早的事吧。”   “我不管!”诺因三个字打发她,转向心腹,“告诉老妖婆,要么取消,要么免谈。”已经认定他是单恋,吉西安投以同情的目光,语气还是一贯的奚落:“你傻啦,她会没料到你的反应?押解的大军早就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了。就算你逃掉,她也可以叫莉莉安娜殿下假扮你,甚至代替你和新娘行房。”   诺因咬牙切齿,气得浑身发抖。看到他这个样子,杨阳顿时不忍,又想到结婚对于这个朋友来说,等于另一只笼子,便道:“吉西安法师长,不能劝他们好好谈谈吗?这样强迫,难怪诺因生气。”   “杨小姐,陛下这么做才是正确的。他们面对面谈话只会越吵越上火,最后打起来。”   好…好特别的姑侄。杨阳抹汗,想起维烈和基西莉亚彼此嘘寒问暖的模样,感触良深。   诺因脑中灵光一闪:“有了,阳,你陪我去。”杨阳一愣,随即沉下脸:“不要。”诺因大急:“为什么?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你才过分呢,用朋友当挡箭牌!也不想想,万一宴会砸锅了,拉克西丝陛下还不怪到我头上!”   哟,脑筋转得很快嘛。吉西安浮起欣赏之情,继续隔岸观火。诺因努力说服友人:“她不敢伤害你,她知道我会跟她翻脸。就算她搞什么小动作,以你的身手也不会有事,我就是因为这样才选你的。”杨阳迟疑了:“这……”   “帮帮我啦!你不会这么没义气的,对不对?”   “好吧好吧。”杨阳也的确不忍心拒绝,补充了一句,“不过昭霆他们也要同行哦,他们一定很想见识王宫的宴会。”   “没问题!”诺因兴高采烈地答应。 第四百二十九章 王宫夜宴(一)   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8日,诺因偕同杨阳一行从下界首府里那出发,搭空浮舟前往上界。临行前,冒险家们都换上正式的礼服。希莉丝不用说是穿得最得体的一位,耶拉姆穿得最别扭。   杨阳穿的是一件淡黄色的雅致连身长裙,上身罩白色蕾丝短外衣,戴着黑色的及腰假发。诺因对她的打扮毫无感触,倒是吉西安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朝他投以“真是便宜你了”的目光。   一出站台,就看到两排长龙直延伸到街道尽头,都是衣着鲜亮的迎接人员。其中三名骑士牵着三匹毛色不同的骏马来到诺因、耶拉姆和朱特面前,行了个英姿飒爽的军礼。   另有两个骑士驾来一辆豪华的四轮马车,车门上刻着咬剑的狮子和百合,正是王室的徽章。车身高大而宽敞。盛装的侍从打开车门,放下垫脚的锦踏——显然是为四位女士和穿长袍的宫廷法师长准备。   “等等。”杨阳抓住诺因的斗篷一角,制止他上马的动作,“陪我坐马车吧。”   诺因一怔,看出她有什么话要说,无视骑士为难的脸色,放开缰绳,坐进了马车;然后是杨阳等人。耶拉姆和朱特流畅地骑上马匹。   指挥仪仗队的队长朗声道:“全体敬礼!”两排骑士严格地执行长官的命令,翻身上马,整齐划一地抽出佩剑,向车内的王储行最高礼。四名狮鹫骑士同时升空,吹响号角。   这是凯旋的声音,迎接胜利者的礼节。在沸腾的气氛中,围观的民众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诺因无聊地嘀咕:“又在搞噱头了。”昭霆几时见过这样的排场,兴奋地探头探脑;莎莉耶跟着好奇地往窗外看;希莉丝就有气质多了,端坐得稳稳当当,偶尔朝热情的市民挥手致意;杨阳神思不属,一时犹豫不决。   “有什么事?”等马车行了一段距离,诺因问道。   “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杨阳露出忸怩的神色,“你不要透露我的真实身份,随便你怎么假造我的背景——还有你们。”她接连注视昭霆三人:“叫我‘阳’。”   “为什么?”吉西安奇道,“成为殿下的未婚妻可是无上的光荣。就算是假的,也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假戏真作。”他开始帮助上司。   “我有心上人了。”   特大号爆弹,诺因和吉西安目瞪口呆。   杨阳脸色酡红,虽然因为害羞,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她给神官的信没有直接表白,又害怕神官对她没有那个意思,说出来会破坏她最珍惜的师徒关系,所以更不敢写在信里。但她心底终究抱着一份期待,生怕神官知道她订婚后会误会,更连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你…你有心上人了?”诺因好不容易恢复说话的能力,一脸怪异的神情,像是当头棒喝,又像是匪夷所思。见状,杨阳有点不开心:“不可以吗?”   “没有啦。”诺因镇定下来,很不是滋味地撇撇嘴,“只是奇怪你这么强的女人,有哪个男人会被你看上而已。”   “哎呀,他比我强多了。”杨阳实话实说。诺因浮起兴味之情:“是吗?那我倒想见见。”   吉西安怜悯地看着他:殿下,你不用强颜欢笑,也不必泄气。俗话说未婚的女性是黄金,已婚的女性是钻石。把那个情敌踹得远远的,夺回芳心就行了。   沿着主干大道前进,很快就到达位于中央广场的王宫,与贺加斯总神殿,旧元帅府一起矗立在晨晖下。   骑马的两人首先下马;接着,昭霆三人在吉西安的扶持下一一下车;最后是扶着杨阳的诺因。骑士们再次行礼,等候在广场上的仪仗队成员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徐徐打开的绘金红木巨门里,一个黑衣青年在群臣的簇拥下走出,淡金的短发随着优雅的步伐流光闪烁,宛如冰雪的蓝眸似清澈也似幽深,令人琢磨不透。看到站在政敌身旁的少女,漾开一抹暗色的涟漪:“杨小姐?”   “罗兰城主!”杨阳同样惊讶,随即想起对方现在是国师,当然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认识?”诺因来回扫视两人,满心意外。罗兰自嘲一笑:“她嘛,算是我的师公。”他已经得知在纺织之都发生的事,干脆抖出来算了。   “师公!!!?”听见的人都踉跄了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诺因和吉西安先回过神,用一种肃然起敬的眼光打量杨阳:“请问你多大年纪了?”   “不是啦!别听他瞎说!”杨阳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我今年才十七、不,十八岁,跟他也毫无关系!”   “呵,我是开玩笑的。”乐得她不认,罗兰自在地推翻先前吓死人的发言,直视诺因,“进来吧,我们的大英雄,陛下等你很久了。”诺因露出讽刺意味浓厚的笑意:“劳您亲自迎接,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这是为臣的分内义务。”得体地回应,罗兰侧过身,让他先行。这时,肖恩终于忍耐不住,用宿主的身体踏前一步,关切地问道:“罗兰,你的师父……”   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金发青年漠然回首:“他很好,只要不在你身边。”肖恩咬着唇垂下头。既伤心徒孙的疏离,也担忧徒弟的现状。希莉丝不忍地搭着他的肩膀,给予无言的安慰。   这群人的关系可真够复杂。吉西安冷眼旁观,暗暗盘算要做一番调查。诺因的反应就单纯多了,执起他的手:“你没事吧?”   本来被同性握住手绝对是件不快的事,但如果这个同性长得和某人的养女一模一样,情况又不同了。肖恩窝心地笑了笑,让宿主重掌身体的控制权。   “我没事。”杨阳回以柔和的浅笑,主动将手绕过他的臂弯,“我们进去吧。”罗兰没有遗漏两人的亲密,心念电转:看来这次救世主的事情是瞒不住了,不过,这对我只有利没有害。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拉克西丝身穿滚银绒的华贵皇袍,双腿微微交叠坐在翡翠王座上,闲散的坐姿却散发出无比的威严,一手持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膝头。罗兰率先行了一礼,站到她下首左边的位置。群臣也在走道旁列位,恭谨下跪。杨阳和昭霆都不适应这种场面,只是一个有伴扶着,心情就安定些;出身富豪又年纪小的莎莉耶还好;希莉丝更是泰然;耶拉姆则一贯的面无表情;朱特在没人注意到的空挡,和上司交换了一个眼色。   “诺因参见陛下。”年轻的王储深鞠一躬,姿势优雅流畅。黑发少女提起裙角,行了个屈膝礼。这是恶补的结果,倒也有模有样。   “不必多礼。”乌发结辫的摄政王抬了抬手,翠绿的眸子隐含笑意,掠过每个人,定在杨阳身上,“恕我眼拙,这位不就是维烈宰相的千金吗。”   群臣哗然。诺因和杨阳愕然抬首;昭霆等人也瞠目结舌;惟独吉西安一派悠闲自若。瞥见他的表情,诺因恍然大悟,狠狠瞪视王座上的姑姑,眼中透出杀气:这居然是个早就设定好的局!   哼哼哼,你不是要闹嘛,现在我看你怎么闹。拉克西丝绽开挑衅的笑容:要么就接受你自己选择的人,要么就连同我为你选择的人一并接受,你只有这两条路。   从吉西安和朱特传回来的报告,她可以肯定侄子只是把人家当成一个特别的朋友,但她自己对这个“侄儿媳”可是满意极了。性情温和大度,又是那个身份超级不简单的“奴隶”的附体,有顶级盗宝者焰和青做后台——这么有价值的结婚对象,全世界到哪里去找?反正她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准备赶鸭子上架了。   真是的,竟然给她塑造这种假身份。杨阳苦笑不已,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个绝妙的点子。一来,她和维烈本来就长得像;二来,维烈也不会拆穿她,因为那样等于说她攀权附势,欺骗世人。   诺因却暗中焦虑:老妖婆这笨蛋,给阳塑造这种身份,将来会后患无穷的!   他有些后悔因为只是自己的第六感,而没有把对维烈的观感告诉拉克西丝。   一时间,大殿里窃窃私语声不断。群臣都知道今晚宴会的真实目的,也得知诺因带了位秘密情人回来,本来都在担心会不会发生冲突,不料奇峰突起,没背景的女孩摇身一变为西城宰相的千金,而摄政王也表现得愿意接纳。   如果和西城联姻,绝对是一大臂助,既安内又攮外,当下就有不少老臣出列表示欢迎。   试图挽回局面,诺因道:“陛下恐怕搞错了,维烈宰相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有阳这么大的女儿。”他一边抛眼色给姑姑,暗示她快收回。   可惜拉克西丝没领会,还以为侄子服软了。   “呵呵,乖侄儿,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有个词叫‘驻颜有术’。你看姑姑我不也貌美如花,青春永驻吗?”   她此刻笑得乐呵,当后来肖恩的记忆解开,她知道了真相,知道了圣贤者席恩的遭遇和维烈的真面目,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真的是没有后悔药可吃,这帖药堪比穿肠毒药。   青春永驻你个头!诺因快吐血了:这是真正的沟通不良啊!   “总之——”可怜侄子快内出血了,拉克西丝适时拉下胜利的帷幕,“我竭诚欢迎你的到来,杨小姐。今晚是诺因的订婚宴会,虽然耳闻你和他两情相悦,但别的小姐的心情也要照顾到,我希望你能表现出符合未来王妃的风范气度,让所有人肯定你。”   “是。”杨阳只简短地应了一声,心绪同样混乱。事情发展成这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唉。诺因默默叹了口气,朝杨阳使了个眼色,不管如何,先把婚姻取消掉。   虽然他喜欢杨阳,视她为知己,但这和结婚是两码子事。   杨阳第一时间领会他的意思,欣喜地微微点头,表示一起争取婚姻自由。   诺因总算安慰了点,这才是真正的心有灵犀。   ******   “接下来去哪?”   好不容易熬过觐见,杨阳问拉着自己走下台阶的男子。   “去见我妹妹!”诺因飞扬的语调充满了快活和迫不及待,“我叫她帮你准备一套礼服。躲在她那里,也省得老妖婆派人来罗嗦不休。”   “昭霆他们呢?”   “安啦,侍女会帮他们打理得妥妥当当。关键是你,不赶快逃,老妖婆一定会揪住你,把你塑造成最完美的新娘。从衣服到舞步,每个细节都吹毛求疵。”   杨阳打了个寒噤,随即严词交代:“也不许让我出丑哦!比如打扮得很奇怪之类,办法我们可以另外想。”诺因转过头,怒道:“我才不会这么恶劣!莉莉安娜也不会赞成我做这种事!”   “是是,对不起嘛。”被他凶得一缩,杨阳小声道歉,心道:这人变脸真快。   才感叹,诺因的表情又转为洋洋得意:“我们只要半途跷跑,把烂摊子丢给老妖婆就行了,那些女人的家族会拉不下脸。这就叫做‘不战而胜’……你干嘛这么看我?”   杨阳正欣赏他的变脸欣赏得起劲,随口道:“看你好看呗。”   轰!诺因白皙的脸蛋涨得通红,心跳头一次逃出掌控,色厉内荏地低吼:“胡、胡说什么!”语毕,硬邦邦地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前进,却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紧张,自然也没留意到身后的人偷笑的脸。   真是纯情呐。杨阳超然地想,对自己堪称恶劣的挑逗毫无反省之意。   纯情的男人是不可以招惹的。日后,杨阳会用自己的亲身经验体会这个道理。   总神殿就坐落在王宫旁边,无视守卫的通报,诺因直接杀进内部,朝妹妹的房间飞奔。最后真的是“飞”一般的速度,杨阳几乎是足不点地地被他拎着走,暗叹「恋妹狂」的称呼果然不是冤枉他。   “莉莉安娜!”诺因好歹敲了敲门,“我进来咯!”   “哥哥!?”   坐在窗前修剪盆景的少女惊喜地起身,放下剪刀,两手展开跑过来,扑进兄长的怀抱。   好……好像。杨阳啧啧称奇。除了发色,这对兄妹的五官如出一辙,连身材也很相似。   “咦!”越过兄长的肩膀看到她,莉莉安娜惊讶地眨了眨眼,“哥哥,这位小姐是谁?”诺因依依不舍地松开手,拉过杨阳:“我来介绍,这位是阳,我的好朋友——阳,她是我妹妹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   “你好。”杨阳绽开友善的笑容,为见到一个美女由衷的高兴,即使这个美女长得和她身边的美男一模一样。   朋友?不像啊,哥哥从来不带异性来的。这女孩的气质,也不是爽快粗鲁,合哥哥胃口的那型。满脑子问号,莉莉安娜反射性地行了个屈膝礼:“你好。”   诺因简略地叙述来意,使莉莉安娜更加好奇:“哥哥,这么说,你和杨小姐不是恋人?”   “不是!我们是未来的搭档!”   “我们是好朋友。”   两人面面相觑,又一起转回头。莉莉安娜听出他们的口气都是真心实意,偏偏默契好得不一般,耐人寻味,眼神变得深邃,做出赶人的手势:“好吧,我要帮杨小姐换衣服,你出去。”   关上门,她亲热地执起杨阳的手,走向铺着洁白桌巾的小圆桌,笑道:“我们先喝杯茶,坐一会儿。”杨阳犹豫地看着门板:“放诺因一个人不要紧吗?”刚刚被赶出去时还一副弃犬的模样。   “呵呵,不要紧的,过会儿他就会和姑姑的部下打得不亦乐乎了。”莉莉安娜掩嘴直笑。杨阳也忍俊不禁,大方地坐了下来。   莉莉安娜用独门技法泡茶,递给她一杯。杨阳有心理准备地接过,但还是用尽全力才咽了下去。   不愧是味痴兄妹。见对座的人津津有味地喝茶,她暗暗抹汗。   “你的名字就是杨吗?”闲聊了几句,莉莉安娜开始一一问出内心的困惑,“这应该是姓吧。”杨阳温和地笑道:“事实上,我的名字也是阳,阳光的‘阳’。”莉莉安娜脸色一变:“杨阳!?那你是——”   与此同时,连接内室的门打开,跑出一个十三四岁,浑身赤.裸的少女,深蓝的长发和雪白的肌肤上全是肥皂泡。一个狼狈的侍女跟在后面:“雷奇,你还没冲水啊!”   “讨厌,我不要洗澡。”蓝发女孩发出略带生硬的声音,一脸依恋地扑向银发王女,“莉莉!”半途定住,一双圆滚滚的大眼溢满惊奇。   “杨阳!”   “你……”黑发少女猝不及防地被抱了个满怀,意识还停留在刚才的一刻,“你叫雷奇?”不会吧!不会是那只雷奇?   “对,雷奇,诺因的雷奇。”小狼龙变回原形在她膝上滚了一圈,又化为少女,抱住她蹭啊蹭,“诺因好奇怪,后来就忘了你,我告诉莉莉,莉莉说诺因失忆了。”   “果然是你。”莉莉安娜站起来,眼里流动着感激的泪水,“谢谢你,杨小姐,谢谢你救了我哥哥。”杨阳不好意思地笑了:“没什么啦,我也只是把他从河里捞起来,反而是他救了我好几次。”   “你太客气了。唉,你对他有救命之恩,哥哥却忘了你,真是——”   杨阳听得一头雾水,思忖:这么看来,莉莉安娜和雷奇都不知道史列兰的存在。莉莉安娜突然面露欣喜:“莫非,哥哥想起来了?”   “呃,不算吧。”   “怎么会……”莉莉安娜叹了口气,失望地坐下,“算了,你们既然见面了,哥哥应该会慢慢想起来。”杨阳更是纳闷。   史列兰……难道他二十四年的生涯,只有诺因一个朋友?   想起黑发青年孤寂的神情,总是问着“是什么”的天真无知,分别时悲伤不舍的眼神,杨阳心脏绞痛,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杨小姐?”莉莉安娜注意到她的异状,以为是兄长的缘故,连忙拉着她往内室走去,“来来来,我们来试穿衣服。我的衣服对你可能大了点,还需要时间修改呢。” 第四百三十章 王宫夜宴(二)   当晚,整个王宫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更是亮得犹如白昼。三盏巨型水晶吊灯上燃烧着上千枝蜡烛,和飘浮的魔法光球,殿柱上镶嵌的夜明珠一起将室内妆点得流光溢彩,华丽非凡。精心打磨的大理石地板光可鉴人,四壁装饰着豪华的手织挂毯。面容姣好的侍女如彩蝶穿梭,端茶送水的侍从也穿得异常光鲜;更不用说衣冠楚楚,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宾客了。   拉克西丝依然穿着皇袍,慵懒地斜坐在王座上,接过心腹递上的香槟啜饮,猫儿般的碧眼环视四周,带着深深的笑意:闲杂人等基本上都到齐了,现在就等主角们一一出场。   仿佛呼应似的,门口的接待大声通报:“国师罗兰大人和伊维尔伦救世主兰冰宿小姐到!”   随之亮相的男女宛如画中走出的壁人。男性一身极为正式的礼服,式样复杂到让人怀疑是怎么穿上去的,内有十层夹袍,外罩及地披风,宽大的袖管和袍角都滚着金边。一举一动,充满君王的威仪和气度。   挽着他手臂的女性则相反,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单层的晚礼服剪裁合宜,典雅大方;茶色的秀发披散肩头;肤白胜雪,神情清冷,就像从天而降的冰雪女神。   “你还能走路吗?”冰宿小声问。   “我觉得我像一只粽子!”罗兰的回音夹杂着切齿声。碍于国师的身份,他不能穿他那套黑色的军礼服,只能穿拉克西丝为他准备的衣服。而如果不是她品位太差,就是在恶整他!   冰宿的语气微微一沉:“忍着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罗兰恢复了一贯的温文浅笑:“嗯。”反正,这种恼人的情况持续不了多久了。   “诺因殿下和杨小姐到!”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门口,原本喧闹的宴厅顿时安静下来。凭心而论,这一对并没有罗兰和冰宿耀眼,却有一股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男性身穿代表元帅身份的沉红色军装,肩披衬有金色肩章的漆黑斗篷,清秀的五官却掩不住军人特有的凛然气势。身材挺拔,英气勃勃。   女性一袭造型简单的丝缎白礼服,却在领口、腰部和裙摆营造出红色的渐层效果,看起来就像个温暖的小太阳,柔化了身旁人的冷厉;身后还垂缀朦胧的长纱,显得飘逸而优雅。   踏着和谐的步子,两人穿过众宾客让出的道路,来到台阶下,同时行礼。   “呵呵,免礼。”拉克西丝笑眯眯,标准丈人看媳妇,越看越喜欢,抬手指了个方向,“诺因,和小姐们打声招呼吧,然后选一位做你今天的舞伴。”这话再明白不过。   诺因连扫也懒得扫一眼,牵起杨阳的手走下舞池,把一干名媛淑女气白了脸。有些慌张地,乐队开始奏乐。   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跳舞,杨阳不免紧张,不过诺因态度自然,带动她也随意起来。   共舞的身影旋转出优雅的同心圆,裙摆如涟漪荡开,和斗篷交叠展现出迷人的风情。忍受不了诱惑,其他男女宾客也纷纷下场加入舞蹈。   跳完一曲,诺因和杨阳互相使了个眼色,迫不及待地溜到一边,继续讨论上午刚看完的《第四大陆海底探秘》,顺便捞点吃的,因为他们俩练了一下午的舞步,都没吃上东西。其他宾客看他俩不断窃窃私语,神态亲密,难分难舍的样子,心道这回看来诺因王储是栽了,彻底坠入温柔乡。拉克西丝却从仆人那儿得知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东西,心情十分复杂,没想到未来侄媳妇也是个书痴,还是个心野的,这可如何是好?   昭霆等人也望而生畏:怎么又聊上了?这几天诺因叫杨阳比武的次数都少了,动不动一起泡在书里,聊得没完没了。   但是一路上,除了在白银之谷碰上的银龙王,同伴里没有喜欢阅读的,也没人对历史和魔法有兴趣,杨阳实在憋得狠了,难得碰到志趣相投的诺因,一发不可收拾,只觉酒逢知己千杯少,喜不自禁。   诺因同样如此,人生有一知己足矣。   总算杨阳比较识大体,瞄见其他王子妃候选气炸的样子,提醒好友:“喂,你好歹也过去打声招呼,别让你姑姑下不了台。”   “她气死最好。”   “别闹了。”杨阳啼笑皆非,“你可是王储,总该有点气度,正好我想去拿几杯酒,回来等你搞定了,我们可以继续聊。”   对于王室的宴会,她最眼馋的是酒架上的各色美酒,而且这两天冷落了肖恩,她也想犒赏他,让他出来吃点珍馐佳肴,当然必须事先叮嘱,注意礼节。   诺因早就发现杨阳酒量好,有品酒的爱好,道:“好吧,你也少喝点,酒伤身。”   杨阳一愣,想起神官说过同样的话,露出不同以往的笑容:“好的。”   诺因走后,杨阳三令五申,将寄宿者放了出来。   肖恩欢欣鼓舞,第一时间窜到餐桌旁,拿了盘子装美食,这段日子他看宿命的另一半和新朋友如胶如漆,顾不上理他,早就闷坏了,当下开怀大嚼,好歹还记着杨阳的吩咐,没有两颊鼓鼓地狂塞,咽下一口再吃下一口。   突然,他敏锐的第六感捕捉到异样的动静,用宿主的身体投出三把刀叉,打落了两枚银针和一只瓷盘。   碎裂的声响是响亮的警讯,会场内的气氛刹时紧绷。   “有刺客!”   尖叫迭起,人群立刻混乱起来,你推我搡,朝门口涌去。三个假冒侍女就混在里面。肖恩呸了一声,轻巧地跃上餐桌,边跑边用「扩音术」喊道:“统统给我待在原地!”   话音刚落,金色的光芒在他掌心汇聚,越来越亮,最后爆射出闪电似的刺眼光辉,延伸为一把声威赫赫,长约数十米,造型华丽张扬的大刀,斜斜劈下。   轰隆隆!连同大门在内,半堵墙壁坍塌,碎石瓦砾都被游丝般的电花烧得焦黑,三名刺客坐倒在这片废墟中,满脸呆滞。宾客的状态也差不多,除了在角落里抱头无声哀号的昭霆等人。   “打扰别人吃饭的人都不可原谅!”   众人呆呆看着那个手持大刀,两脚张开站在桌上,姿态宛如战神的黑发少女。先前温和闲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只有满满的好斗和狠戾。   “这里!”感觉出另一道杀气,肖恩甩手放出一发压缩气弹,轰碎了天花板,同时眼角瞥见一个刺客踉跄爬起,向外逃窜,不假思索地追上去:“哪里跑!”   到此为止,棕发青年尽管彻底破坏了宿主的形象,好歹还称得上神威凛凛、气宇轩昂,可是接下来就不对了——他忘了杨阳穿的是裙子,还是那种裙摆老长的裙子。   第一、第二下,非常幸运,平安无事;第三下,中奖,原本灵活的身影以一个优美的平沙落雁式坠落,好巧不巧就位于自己砸出来的大洞下面。   哐哐哐!石块掉落,石屑纷飞,烟尘弥漫,一座小山包顷刻间出现,再次令众人看傻了眼。   “杨阳——”   凄厉的呐喊驱散了微妙的喜剧气氛,魔导国王储面无人色地拨开人群,跌跌冲冲地跑到碎石前面,颤抖了片刻,拼命抡拳拍打,“杨阳,回答我!回答我!”血液横飞,伴随着一声声越来越绝望的哀求。   “殿下!”吉西安第一个反应过来,抢上前用吃奶的力气拖开他,“你疯了!?”   “不要!放开我!”   “你们快把石头搬开!”另一个反应快的罗兰帮忙吉西安钳住显然已经失去理智的某人,略带慌乱地指挥还呈痴呆状态的侍从。众人机械地照做,很快清空了最上面的碎石。   一只苍白的柔荑从缝隙里探出,然后是披头散发的人体,身上闪烁着淡淡的青光。以为尸变的人们吓得惊叫,有见识的却看出她施加了魔法防御。   “史列兰……”杨阳一眼就认出那个满手是血,脸色死白的男子是谁,心疼地想要站起来安慰他。   黑发青年晃了晃,虚软地跪坐下来,肩膀抖动了几下,呜哇一声哭起来。   宴厅里再次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别哭,别哭。”杨阳手忙脚乱地爬过去,像母亲疼惜孩子一样抹去他脸上的血和泪,柔声呵哄,“我没事,都是肖恩不好,吓坏你了。来,吸口气,乖,不怕。”   “我…我好怕。”史列兰抽抽噎噎地控诉,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掉,“好怕好怕,你突然就……我好怕你会像米尔希一样不在,呜呜……”   依稀觉得在哪里看过米尔希这个名字,杨阳顾不得细想,将他紧紧搂进怀里:“不要哭了,我保证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史列兰哽咽着点头,也抱住她。   “殿…殿下?”吉西安再迟钝也发现不对了。拉克西丝更是豁然站起,厉声喝道:“你是谁?”   史列兰一震,抬起头,哭得梨花带雨的清秀容颜衬着惊惶无助的双眼,益发惹人怜爱,连拉克西丝也气势一馁。杨阳护住他,一字一字道:“他也是你的侄子,难道你不知道吗?”   “我的……侄子?”拉克西丝匪夷所思地重复,半晌,恍然大悟,用惊天动地的音量吼道,“诺因,还不滚出来!管好你的剑!!”   剑?杨阳愕然,只见怀里的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接着被熟悉的霸气取代。   “……这个混蛋。”用手背擦干泪痕,诺因握着剑柄起身,刻意不看她,尴尬地道,“你跟我来。”   ******   风波的源头离去后,宴厅里呈现出灾难过后的气氛。陆陆续续有人动弹,但都是一副受惊过度,大脑当机的模样。   原来魔封的性格是这样的啊。最镇定的罗兰在担起国师的责任恢复现场的秩序时,还有空感叹一番。吉西安才和拉克西丝商量了几句,就被一群老臣包围。无一例外是弹劾“杨阳”的粗暴行径,要求取消她候补王子妃资格的激烈声明,令两人头痛不已。   该死!那笨蛋干嘛那么起劲!拉克西丝暗骂,这本来是她栽赃嫁祸罗兰的戏码,顺利的话还可以铲除劲敌,却被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奴隶”破坏。   宴厅对面的沙龙里,诺因关上门,直截了当地道:“你一开始错认我,是以为我是史列兰?”难怪他想不起来,那段记忆根本就不是他的!   杨阳点点头,盯着他染血的手背:“你的伤,治一下比较好。”唉,史列兰太冲动了。   “没事。”诺因甩甩手,露出一个讽笑,“你既然救了我的身体,会不知道吗?我的伤能瞬间痊愈。”杨阳张大嘴,半天合不拢来:怎么会!这不是魔族的能力吗!   诺因突然皱起眉头,咬牙道:“吵死了。”   “咦?”   “这小子,哭得吵死了。”诺因解下佩剑,正要递给她,脸一板,“不许瞧不起他!”   “我才不会!”杨阳生气地喊回去,接过魔封剑,“史列兰、史列兰……”原来如此,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透过剑鞘,细微的呜咽直接流入脑中,她更是心疼。   “怎么没声音?”杨阳焦急地问。诺因眯起眼,立刻猜出半身的心思:“笨蛋!还想装到什么时候?穿帮了就穿帮了,有什么好怕的!”杨阳清晰地感到剑震动了一下,传出害怕的情绪。   “诺因。”   “我知道我知道。”黑发青年叹了口气,按住门把,“他就拜托你了。”杨阳拦住他,关切地道:“手,还是洗一洗吧。”   魔导国王储只是看了她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杨阳独自站在静下来的沙龙里,耐心地等候,一手轻轻拍抚剑柄,传递出温柔的抚慰。半晌,终于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杨阳。』   “!”黑发少女心弦战栗。这个声音……她第一次发现有人能把高贵清冽的气质完全体现在音质上,如同冬日泼打在冰上的水滴,清亮又透明;又像是月光的结晶碎裂的声响,冰澈而空灵。带着令人心悸的魔力,仿佛能让积雪消融,岩石哭泣,荒原绽放出楚楚动人的小花。   一抹梦幻般的笑意缓缓浮现。   “史列兰,你的声音,真好听。”比诺因好听多了。   魔封抽噎了一下,悲伤稍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生气?』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我骗了你。』   “傻瓜。”杨阳叹笑,将他抱在怀里,剑柄贴着脸颊,“你有说过自己是人吗?你还问我如果知道你不是人,我还会不会对你这么好。当时我怎么回答的?唉,我居然把诺因的皮相套在你身上,你一定很伤心吧?”   『嗯。』史列兰沮丧地道,『我好怕你会讨厌我,我是魔剑,他们都说我是魔王的剑。』   “笨蛋!魔王的剑又怎么样,我认识的史列兰就是史列兰!”   『真的吗?』史列兰展颜。杨阳笑着拍拍他:“没错,所以以后别介意了。不管你是人也好,剑也好,我都不在意,只要你是你。”史列兰再次哭起来,只是这次是喜极而泣。   抱着破涕为笑的魔封剑走出房间,杨阳不意外地看到诺因两手环胸倚着墙,一脸等得不耐烦的表情:“好了?”   “好了。”话音刚落,杨阳感觉到一股惧意,安抚道,“不怕不怕,诺因不会凶你。”从对方先前的反应,可以看出他非常重视史列兰,也是把他当人类看待。   “哼!”诺因粗暴地抢过佩剑,怒道,“我不凶你?害我当众流眼泪,我不用你砍几百个猪腿,我就不叫诺因!我现在就带你去厨房!砍得你油光满身!”杨阳噗嗤笑出声。   “别欺负他了,史列兰会哭的。”   “不让他吸取教训,他要翻天了!”   把半身系回腰间,诺因迈开大步,准备找个地方好好训斥他一顿,杨阳喊住他:“等等,诺因。”   拔下真王的荣耀,她微笑递出:“这个还你吧。”   诺因全身一震,转过头,眼中射出复杂难明的光芒。杨阳不禁缩了缩,心里涌起莫名的慌乱。   “送你,这次是我送你的。”抛下一句,年轻的城主一阵风似的离去。目送他的背影,黑发少女不知所措地呆站了良久。 第四百三十一章 王宫夜宴(三)   趁王宫乱成一团的时候,冒险家一行躲进客房,从友人那儿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此诺因非彼诺因。”昭霆感叹。耶拉姆老实地承认错误:“我们误会他了,事后会跟他道歉。”莎莉耶双手合十,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个史列兰,真的那么可爱吗?”   “只有更可爱没有不可爱。”喝了口中城有名的玫瑰红茶,杨阳笑道,“他就像个单纯的孩子,一定会和你投契的——对了,希莉丝,你们这些诺因的亲朋好友,都从来没注意到他吗?”言下有些责怪。   红发少女尴尬一笑:“我们是知道他是自我意识剑啦,一开始也想跟它说说话,但诺因谁也不让碰。”   这…这家伙。杨阳暗暗生气:就算他重视史列兰,也不该这么霸道啊!   “不过我们也有不对,大家只是贪新鲜才想碰它,不是真心想和它做朋友,毕竟它是魔王的剑。”   “这是谣言!”   “不是谣言,历史书上写着……”希莉丝的争辩被打断:“记录未必是真实的!维烈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众人默然。杨阳自觉口气太重,缓和颜色:“总之,我希望大家都能接纳他,至少不要用有色眼光看他,因为他真的是个好孩子。”昭霆和莎莉耶首先响应;半晌,希莉丝和耶拉姆也点了点头。   “对了,朱特跑哪儿去了?”杨阳这才发现少了一个同伴,左顾右盼。   “他啊,早就回去向他的主子复命了,大概以后都不会和我们一块儿旅行了。”希莉丝耸耸肩,啜饮柳橙汁,“倒是肖恩,阳你没骂得他太狠吧?毕竟他也是好心。”杨阳若无其事地道:“我罚他一个月不许用我的身体吃饭。”   好……好狠。众人咋舌,对棕发青年致以由衷的同情。   “返程票要到期了,我们何时走?”耶拉姆问了个现实的问题,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村子了。   杨阳迟疑片刻,道:“我…我想多陪史列兰一段时间,而且诺因的事也没解决,我答应他了……不如你们先回去吧。”   “要走一起走。”昭霆一口否决,拍拍师兄的肩膀,“别急,村子又不会跑掉。”耶拉姆微微一笑,算是默允。希莉丝暗自盘算:看来我也要做好动身的准备了。不过在那之前,得先把肖恩身上的问题解决。   气氛一时沉闷下来,不知不觉,相伴至今的旅途,就要在这个王宫结束,大家各奔东西,希莉丝踏上她的野心之路;杨阳三人回去边境的小村庄,为归乡做准备,将来也会和师父和师兄分别。   但是临到此时,黑发少女感到真真实实的不舍,就像她对诺因说的,她想留在这个世界,不仅为了他们共同的梦想,还有那个银发圣职者,他的一颦一笑和他没有明朗的身世。   为了驱散低落的心情,众人闲聊了一会儿,听到敲门声,离得近的昭霆跑去开门,看清来人,尖叫道:“冰宿!邱玲!”   “稀客稀客。”杨阳欣喜地起身,拉出两张椅子,“快请进——昭霆,把门关紧。”   东城救世主谨慎地布下隔音结界;北城救世主蹦蹦跳跳地走进房间,满心欢喜:“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们还是第一次重聚。”   她们都是同班同学,相互认识。   杨阳向冰宿和昭霆介绍了耶拉姆、希莉丝和莎莉耶。   “请多关照。”茶发少女在靠背椅上坐下,接过茶杯啜饮,坐姿优雅,举止高贵。杨阳看得叹服,心想应该是专门训练的结果,由衷庆幸自己不用受这种苦。   “唉,可惜轩风不在,不然我们五个就是正式重聚了。”邱玲坐到友人身旁,惋惜地道。昭霆递给她一盘点心,奇道:“她在西城啊,你们不知道?”   “在西城!?”   冰宿眼底闪过一道了然的光弧,神情有着微微的释然。邱玲关怀地询问友人的近况,末了拍拍胸:“太好了,她平安无事,我和冰宿都很担心她——对了,当初掳走你们的是谁?你们又是怎么逃出来的?”杨阳制止想要回答的昭霆,笑容坚定:“抱歉,这件事我们不能透露。”   “哦。”邱玲有点困惑,但也没有盘根问底。   莎莉耶一直瞧着冰宿,着迷她清冷高雅的气质,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都不说话?”冰宿合上眼,放下茶杯,不带感情地道:“我在等她叙完旧,然后可以说正经事。”   “呃——”众人汗颜:好…好冷静的人。   杨阳清楚冰宿清冷的性格,遗憾过去因为相信班里的谗言,排挤这个同学,失去做朋友的机会,当下认真地问道:“是什么事?”   冰宿睁开墨绿色的双瞳,直直注视她,一字一字道:“你们赶快走吧。”   “咦?”杨阳没反应过来。希莉丝脸色微变:“出了什么事?”   “不是出什么事的问题,是会出什么事的问题。你们真的以为没人会看出你们是穿越者?只要一个参与召唤仪式的法师,就能感觉出来。如果不想牵扯进政治斗争,就赶快走吧。躲得远远的,像以前一样。”一口气说完,冰宿在心里叹气:希望杨阳和昭霆成功离开,否则,她将来恐怕会和同学们站在对立立场,甚至兵戎相见。   杨阳和昭霆手足冰凉,委决不下。耶拉姆正要开口劝说,又响起重重的敲门声,只是这次不等有人开门,来人就大剌剌地闯进来:“阳!”   “诺因!”杨阳惊呼,更加慌乱。   魔导国王储诧异地看向冰宿和邱玲,想起什么似的道:“兰小姐,刚才我在走廊碰到国师,他在找你,好像很急的样子。”   “我马上去。”冰宿毫不犹豫地起身,走到玄关时,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包含了许多意味,“告辞。”邱玲踌躇了会儿,还是选择跟在她后面。   “救世主怎么会跑到你们的房间来?”诺因显然刚从校场回来,满头大汗,一身军服脏兮兮的,抄起杨阳面前的茶就喝,一点也不避嫌。   “大概是年龄相近,所以来找我们聊天吧。”杨阳含含糊糊地道。   诺因顿了一下,希莉丝心里只觉惨不忍睹,她师兄也是学帝王学长大的王储好不,阳这种破绽百出的演技怎么可能骗得了他!   意外的,诺因毫无怀疑的神色,自然地放下杯子,“阳,房间里闷不闷?一起去锻炼怎么样?”   “那个,我……”杨阳镇定了一下心绪,绽开笑容,“史列兰怎么样?”诺因也笑了:“被我刷一顿还有不好的?对了对了,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明晚重新举办宴会。”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杨阳回过神:“这么挥霍,国库不透支吗?”   “这是罗兰要伤脑筋的问题。”   “你们欺负他。”   诺因嘿嘿一笑,并不否认,随即沉下脸,凝重地道:“总之,老妖婆是铁了心要你做我的未婚妻了,我们快快避难,上莉莉安娜那儿。”杨阳摇头叹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诺因。她的耐心总会告罄的,到时就会采取非常手段,你就不能和她好好谈谈吗?”   “那女人会听我说话才有鬼!”诺因啐了一声,牵起她的手,一脸和避难不符的阳光灿烂,“走吧。”   ******   无视众多大臣的劝阻,罗兰硬是把上一场宴会用过的物资全部重新包装后拿出去——除了残羹剩饭。而不是另选场地,另外布置。一边忙得昏天黑地,一边忍不住诅咒:我靠!还什么普天同庆,再举办一场崭新盛大的晚宴,不废物利用,你们等着吃西北风吧!操※◎+¥$……   幸好,无论多么郁闷,他还有个情人可以捏捏小手,抱着吃吃豆腐,让心情平衡。   而诺因这两天也是过得乐不思蜀,左有妹妹,右有朋友,差点就忘了订婚这回事,直到莉莉安娜拿出裙子。   杨阳上次穿的那件虽然洗好了,但基于轰动效应不能再穿,这次莉莉安娜为她修改的是一件桔红色的洋装。褶皱很多,整体感觉却非常清新可爱。还准备了一套珍贵的钻石首饰,一一戴上,轮到耳针时,诺因劈手夺过:“这个不用!她戴我送她的就好!”   “可是一个不对称耶。”   “我不也一个。”   “……”莉莉安娜拿这个不讲理的哥哥没办法。倒是杨阳笑着赞同:她觉得耳针尖尖的怪可怕,还是红宝石耳坠亲切。   好不容易搞定,银发王女站在神殿门口目送他们远去。杨阳不舍地回头:“莉莉安娜不去吗?”   “她是神职人员,不能参加任何世俗的活动。”   “是吗。”杨阳轻叹,再次转过头。沐浴在星光下,莉莉安娜一身白衣的身影仿佛溶入背后纯白的建筑,却有一种莫名的凄冷,浓浓地扩散开来,“神殿的生活一定很寂寞吧。”   “所以我迟早要把她救出上界,接回我身边。”诺因说着蹙起眉,在上界作为人质的双胞胎妹妹是让他放下自由的梦想,在西境建功立业,长期以来和前国王亚拉里特为敌的原因,可是现在坐在王座上的那个,却让他拿不定主意。   打败拉克西丝,是他从小的夙愿。可是,这是出自对那道背影的追逐,对那位强大帅气的女性的敬仰,他从来没有反叛她,打倒她,将她从王座掀下的想法,哪怕她一样把他最爱的妹妹当做束缚他的锁链。   这种纠结而愤怒的心情,他无法与任何人说起。   “你们是双胞胎,分开一定很难过吧。”杨阳突然道。   诺因死死抿紧唇,紫眸涌出铺天盖地的痛苦。   “……抱歉,诺因。”杨阳感到由衷的歉意,刚才说话的其实是肖恩。   “没关系。”黑发青年挥挥手,一脸过眼云烟的洒脱,“我把雷奇丢在那里,以前也有露蒂丝和伯母时不时去看她,她不会寂寞。莉莉安娜一个人也好,就不会乱交朋友,在意其他人,心里只有我一个哥哥!”说着,情绪又好起来,表情只能用得意洋洋形容。   “……你这个差劲的哥哥。”杨阳张口结舌,她从没见过这么霸道又变态的哥哥,还是双胞胎都这样?对另一个有绝对的独占欲?   诺因只哼了一声,显然对自己的差劲心里有数:“莉莉安娜要是不满意,可以反抗我,只要她能说服我。”他已经知道妹妹和部下的心意,对此有心理准备。至今他唯一认可的妹婿只有雷瑟克,这还是因为雷瑟克是他的生死之交,多年跟随的亲信,就算这样,他都还是舍不得。   “你明知道莉莉安娜最敬爱你这个哥哥,哪敢反抗你。”杨阳一指点在他的额心,用力戳了戳。   诺因嘿嘿一笑,却没有生气。   随即,他眯起紫眸,唇角轻勾,笑得有一丝说不出的冷意和讽刺,“要争取自己一生的自由和幸福,哪能连这点勇气也没有。要是没有,那自由和幸福一定不是非得到不可的东西,割舍也不可惜。”   对他这样的人生观,杨阳有些赞同,也有些不认同,想了想,道:“亲人之间不必如此,因为亲人不是敌人,哪怕再微小的对抗也是伤人至深的。”   “……”黑发青年沉吟,将心比心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对,“嗯。”   见他听进去,黑发少女展颜,心里有股别样的轻松和暖意。不过朋友的家务事,她劝到这地步也够了,再深入的问题,就要兄妹俩自己解决了,于是拉了拉身边的男子,“走吧,我们在车上还可以看会儿书呢。”   “好。”诺因也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第四百三十二章 王宫夜宴(四)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王宫,挽着彼此走上长长的台阶,穿过好几道长廊来到晚宴的大厅。   现场的布置非常巧妙,完全看不出和前夜是一个地点。三盏吊灯上点燃了更多的蜡烛,窗外也扎起草灯,经过两面大镜子的反射,将室内照得无比辉煌。天花板罩着一张透明的网兜,上面放满了鲜花,不时落下一阵花瓣雨,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气氛。   “罗兰城主似乎花了很大的心思。”杨阳掩嘴感叹。诺因啧舌:“累死他最好!”   “很遗憾,我还没有累死。”   阴恻恻的声音在左近响起,吓了两人一大跳。诺因叫道:“你是鬼啊!?走路都不出声的!”恢复黑衣扮相的东城城主冷笑:“这是本人的特技。倒是你,最好别再给我出乱子!如果要办第三场,就请你自己掏腰包吧!”语毕,转身走人,脚步优雅却可以看出火气。   『罗兰真的累坏了呢。』肖恩心疼徒孙。杨阳同情地点头:(嗯。)   诺因朝政敌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志得意满地挽着杨阳走向上座的姑姑。拉克西丝的脸色也不好看,虽然还比不上她身后那些古板的老臣。   “诺因,在宴会开始以前,我希望你郑重地回答我,你中意在场的哪一位小姐?”   “和那些素未谋面的对象相比,我当然更青睐我身边的这位。”诺因圆滑地道,必要时,他也能说出社交辞令。一个大臣忍不住插口:“如果只是因为素未谋面,殿下可以抽空和各位王子妃候选谈谈,相信会认识到她们的优点。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小姐,出身高贵,举止也端庄。”   “阳不美吗?出身不高贵吗?举止不端庄吗?”   “这个…从她前天的表现来看,这端庄一词……”大臣本来还想说她的出身也算不上多高贵,只不过是个暴发户的女儿,被诺因充满杀气的瞪视吓得缩回去。   拉克西丝也不悦地道:“林斯塔大人,你这话就有欠妥当了。杨阳在一位淑女之外,还是个优秀的战士。你要求战士作战时也保持优雅?如果不是她挺身而出,不知会出现多少牺牲者。”   难得抛给姑姑一个感谢的眼色,诺因拉着女伴走下舞池。   “今天多跳两支舞怎么样?”杨阳已经适应了王宫的舞会,跃跃欲试地道。   “可以啊。”诺因一怔,“怎么突然喜欢跳了?”杨阳脸一红,其实她是想起春之祭上,和神官跳了一夜的经历,有种重温旧梦的冲动。   看到她害羞的样子,诺因敏锐地蹙起眉头,这时,门口的招待喊道:“克莱西掌殿到!”   杨阳莫名地生出不安之情,下意识地握住诺因的手。   走进宴厅的是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一身缀满金银纹饰的华丽白袍,脸色阴沉,背后跟着两排圣职者,声势浩大。一进门,他的视线就刀子般定在吉西安脸上,阴阳怪气地道:“哟,这不是法师长大人吗,怎么有空来这里?魔法又精进了吗?”   “哪里,我天资有限,远远比不上掌殿大人。”吉西安得体地回礼,暗暗苦笑:他成天忙得团团转,哪还有时间顾及本行?   原来宫廷法师长和总神殿的掌殿是井水不犯河水,毫无关系,但是这届掌殿克莱西·维恩本是宫廷法师长,是霸道的诺因硬把他踢下来,换成自己的心腹,然后拉克西丝又另外提拔他坐上掌殿的位子。克莱西当然不满,且不说神域不是他的本职,他干得好好的,凭什么解雇他?怪就怪在他发作的对象并非诺因,而是从头到尾没插过嘴的吉西安。   “呵,法师长大人太谦虚了,我可是很想和你切磋一场呢。”   “不敢不敢,听掌殿大人的言下之意,您又修回十一段了?”   是主持仪式的法师!杨阳大惊失色,双手不由得发抖。察觉她的异状,诺因回握住,眼神透出询问和关怀。杨阳镇定下来,一手圈嘴,用唇形道:“到旁边去,我告诉你。”   不料,没等他们开溜,掌殿的利眼就逮到了诺因,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谀媚语气道:“哟,这不是诺因殿下吗。您订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诺因直觉杨阳的异常和他脱不了关系,加上本来就对此人没好感,冷淡地道:“掌殿大人事务繁忙,不便打扰。”   “你太客气……”克莱西的声音像被风吹灭的火焰般消失,一霎不霎地盯着他身旁的人。杨阳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缩到诺因后面。虽然她知道这样的行为聊胜于无,今天恐怕是穿帮定了。   “这位小姐,可以上前一步吗?”   杨阳不吭声,也不动弹。诺因一手挡住她,皱眉道:“克莱西,你太失礼了。”   “抱歉!”第一次无视上司,克莱西发挥法师应有的决断和行动力,右手飞快地画了个符文,下一秒,杨阳的身体亮起璀璨的红光,这是血缘的印记呈现出的法术反应。   “救世主小姐!!!”   克莱西欣喜若狂地喊出令多数人为之呆然的话语,“真的是你!太好了!我们找了你好久!”   神智纷纷回笼后,宴厅里仿佛炸开了锅。昭霆等人干着急;东北两城的知情者一语不发;剩下有的和克莱西一样高兴;有的措手不及;更有的茫茫然,为事态的发展错愕不已,卡魔导国王储就是其中之一。   “你是……救世主?圣贤者的后代?”   “对不起,诺因。”杨阳抬起头,苦笑道。想起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的破绽和线索,诺因混乱的大脑恢复了冷静,翘起唇角:“你的演技真差劲。”   “……?”杨阳又是惊惶又是内疚,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年轻的城主义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交给我。”黑发少女望着他,心里顿时安定了几分。   “咳嗯。”克莱西注意到他们亲密的互动,干咳一声作为提醒。他身后的圣职者跪了一地,正在叩谢神恩。   “救世主小姐既然已经回归卡萨兰,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还有,当初掳走您的犯人到底是谁?”   这可以说是所有中城人最关心的问题,一年来念念不忘的心结,连诺因的神情也变得凝重。毕竟当初拉克西丝把这个任务委交给他,而他一直没有完成。   杨阳咬牙,紧张得手心满是冷汗。犯人是神官这件事,哪怕撕烂她的嘴她也不会说。然而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沉默。   灵机一动,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是我自己走的。”   大厅里再度充斥着喧哗声,人人交头接耳,惊疑不定。克莱西提高嗓门:“这是为什么?”他不禁质疑对方身为神使的自觉,尤其刚才他还看到她和男人手牵手亲热的模样。   “这是为了卡萨兰。”杨阳一边回忆那天神官对赛雷尔说的话,一边徐徐道,“当时召唤我的是亚拉里特陛下,而撺掇他,使他做出这种愚蠢决定的是前宰相谢尔达。神使只需要一个就够了,因为向心力只需要一个。如果出现两个信仰,民众会迷惑不安,进而被有心人利用,导致内乱。”   众人的神色都缓和下来,克莱西也恭谨地行了个最高的礼节:“救世主小姐如此为民众着想,真是卡萨兰之福。不过,您为什么不通知我们一声呢?也好让我等心安。”   杨阳紧急开动脑筋,硬着头皮道:“我的力量有限,事实上,失去神迹石,我们救世主就和普通人没两样,实在是有心无力。”呜,果然编一个谎言就需要更多的谎弥补漏洞,希望不会被拆穿。   话说回来,这群人还真是迷信啊,以为异世界来的就一定是救世主,就一定要为民着想?这是什么逻辑嘛!幸好诺因没这么迂腐。   想到这里,她朝身畔的友人笑了笑。虽然不明所以,诺因还是回了个鼓励的笑容。   见状,克莱西又咳了咳,做了个恭迎的手势:“我明白了,但您救世主的尊贵身份是不会改变的,请让我等送您回神殿。而且,现在也没人会再利用您。”只有人会蛊惑你。   杨阳为难:“这……”要被当作神使囚禁,她可不愿意。诺因握紧她的手,冷冷地道:“克莱西大人,您是不是漏听了,阳是个普通人,您要将这样的她迎回神殿?”   “殿下,我也说了,救世主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   “五位救世主首先是圣贤者的后人,她们的祖先已经为这个世界做出了无人能及的贡献,如果她们愿意再一次帮助艾斯嘉的人们,那是我们的荣幸,但这不是任何强迫的理由,”诺因条理分明地道,他从来不信神使那一套,因为魔法界都相信,圣贤者是一位神级法师,而不是教廷鼓吹的众神使节,圣贤者拯救世界是用了未知而强大的魔法,而非神明的恩赐。   “身为圣贤者的后代,阳有她的骄傲,您将她视为吉祥物,是真正大不敬的行为!真的敬神,就应该让她自己去找回力量!神使也有尊严,她需要的不是信徒无用的供奉,而是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   杨阳连连点头,打心底赞同,同时心情复杂,她们穿越者都是席恩的后代,真是让人心情微妙。   而且……他确实拯救了世界。杨阳再次想起了梦里的情景,白袍法师们的崇拜和追随。   克莱西词穷,可是了半天也接不下去。诺因不耐烦地打断:“不用可是了!你既是掌殿,也是法师,同样应该尊敬圣贤者。”   “是是。”克莱西虚心接受,他在神殿待久了,都忘了圣贤者确实是法师们崇慕的前辈法师。   “而且,其他救世主住在哪里?神殿?都是住在各城的宫廷里!但这妨碍民众敬仰,信徒膜拜她们吗?不!光是阳回来这件事,就足以让举城欢腾了!当大家听到她睿智的见解,得知她被陛下当作上宾礼遇,询问治国之道,只会更加高兴,感谢上苍派了这样一位有贤德的神使下来。最重要的——”顿了顿,诺因加重语气,“神殿现在有人了!就是我的妹妹,下一届圣巫女!如果你要阳也住进去,和莉莉安娜争夺唯一信仰的地位,岂不是辜负了阳之前的苦心?”   这回,其他圣职者也无言以对。   一片寂静中,响起一个胆战心惊的声音:“那个…殿下,既然杨小姐是救世主,她西城宰相千金的身份又是怎么回事?”   杨阳瞳仁收缩,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完了完了,果然牛皮吹太多,爆了。拉克西丝无声地叹气:她就是在烦恼这个问题,终于有人提出来了。诺因还是一派镇定自若。   “世上相像的人何其多,阳和维烈宰相不是亲属,之前是陛下误会了。”他刚认识就确定了杨阳和维烈没有血缘关系,加上不希望自己的好友被那种杀人狂连累,就趁此机会撇清了杨阳。   诺因一甩头,抬起右手,充满号召力的举动吸引了全场的注目,和他本身的魅力形成令人目不转睛的效果,“诸位,我们浪费太多时间了!迎回救世主是天大的喜事,但她的快乐同样是不可打扰的!就让我们竭诚欢迎她,用这个宴会表达我们的喜悦和诚意!”   欢声雷动。消除了疑惑的众人争着上前敬酒,特别是卡萨兰的臣子和圣职者,个个潸然泪下,喜不自禁。   诺因被灌得颇有醉意,最后还是杨阳帮他挡掉不少。   算是朋友的义气吧,意外身份问题能这样轻松了结,黑发少女又是感激又是喜悦。   “跳吗?”记挂友人之前的请求,诺因附耳问道。杨阳微微一笑:“当心跳错步子!”酒气扑鼻。   “我才不会!”   “那你可得跟好了。”   主动牵起他的手,杨阳走向舞池,脸上洋溢着诚挚的欢笑。 第四百三十三章 菲莉西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杨阳呆呆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竭力想忽略搁在腰上的手,可惜成效微乎其微。   她只记得昨晚委实兴奋了点,跳了大半夜舞后,美酒一杯接着一杯干,渐渐眼前也模糊起来,醺醺然想下去休息,吉西安自告奋勇地送她和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诺因离开,然后……   想起来,当时就该从那家伙咧到耳根的笑脸看出不对的!   叹了口气,杨阳拨了拨睡乱的刘海。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被侵犯了,看衣服就知道什么事也没发生,虽然昨晚两个人都神智不清,但是喝醉的男人会化身成狼,醉瘫的男人却和绵羊一样毫无攻击力。   她是觉得这样不太好,虽然她和神官没有缔结任何约定,但是和心上人以外的男人同睡一张床,未免太随便,当然肖恩例外。   想到肖恩,她又觉得和诺因也是完全纯洁的友谊,定定心心转过头,看到一张和记忆里一样动人,还更加可爱的睡脸。   清秀的娃娃脸因为酒力而泛着红晕,更衬得肌肤莹润如玉;黑水晶一样柔亮的发丝有些凌乱,长长的眼睫随着呼吸微颤;弧线优美的薄唇张开,完全是小孩子的睡相,却显出一丝令人砰然心动的诱惑。   真是美啊……眼馋地伸出手,伸到一半想起此人是武人,哪怕醉翻了,反射神经还在。一旦碰到,就算不被史列兰砍死,只怕也会被甩飞。   恋恋不舍地收回,半途转向,握住他腰间的剑——摸不到这个,摸摸另一个也好。   (早,史列兰。)   『早,杨阳。』依然是令人惊艳的嗓音。杨阳一阵陶醉,情不自禁地冲口道:“史列兰,你如果有人形,一定是绝世大帅哥。”   『咦?』魔封莫名地感到一股悸动,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与此同时,听到动静的诺因睁开眼,冷电般凌厉的目光一扫而过,整个人如蓄势的猎豹一跃而起,扑倒猎物,将她困在方寸之地。   “诺…诺因!”   黑发少女只觉天旋地转,手腕被擒住,一具看似纤瘦却充满压迫感的身躯覆盖其上,带着酒香的灼热气息近在咫尺,心跳顿时失速,脸红得快冒烟。   “……阳?”诺因吐出沙哑的声音,紫眸茫然地眨了眨,杀气尽去,像要看清她似的靠得更近,“你怎么在我的床上?”   “我不在你的床上!”杨阳气急败坏地大喊,别过头,“是你在我的床上!”   “哦。”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懂了没有,诺因发了会儿呆,翻身又躺了回去,继续呼呼大睡。而杨阳连滚带爬地躲到离他最远的角落,这才惊魂稍定。   老天!拍拍红得发烫的脸颊,她深切后悔不该把男女关系看得太轻松随意,任何男人都是异性,有潜藏的侵略性。何况诺因今年二十五岁,是个真正的成熟男性。   手腕上还残留着他留下的热度,身体好像也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刚刚平静下来的心脏又狂跳起来,杨阳焦躁下一脚踢出:“起来啦!”   “不要吵!”被她踢得翻了个跟斗,诺因抓起被子盖住头,“我头痛死了!”   头痛?杨阳一愣,满心关怀地爬过去:“宿醉吗?让我看看。”   诺因语气恶劣,挥开她探视的手:“叫你不要吵听不懂吗?离我远点!”好心被拒绝,杨阳也一肚子火,正要发作,肖恩道:『他好像有低血压啊。怪了,莉没有这个毛病,帕尔倒是有。』杨阳愕然:“低血压?”   难怪起床气这么大。好笑地叹息,她从另一边下床,到隔壁的梳妆间整理了一下仪容,端来一盆水,再叫侍女煮两杯醒酒茶,扶起那个还在赖床的人,帮他洗脸。   “唔……”冰凉的触感有着提神醒脑的功效,诺因甩甩头,有气无力地道,“阳?”   “终于醒了啊。喏,醒酒茶,喝了会舒服点。”   不疑有他地接过,诺因一边喝一边纳闷:“你怎么在我的房间里?”杨阳抚额道:“你刚刚果然是无意识状态——看看清楚,这是我的房间!”   “怪了,以前喝得再多我也会自己走回去。”诺因对自己擅闯少女闺房的行为毫无检讨之意,只担心识途能力是否下降。   “不奇怪,是你的好部下送你进来的。”   “吉西安?”   杨阳点点头,撩起他的斗篷一角,皱起眉头:“弄得皱巴巴的,衣服也是,你还真是没有元帅的自觉。将来一定要娶个贤惠的妻子,你才能人模人样地走出去。”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诺因手一滑,险些掉了杯子。   “算了,脱下来让我熨一熨(注:异世界也有熨斗,不过和地球不同,不是用电力发热,是用魔法),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   “哦。”诺因红着脸跑进浴室。   ******   “殿下,进展如何?”   在餐厅门口守株待兔的吉西安一把勾住主君的脖子,拉他到角落窃窃私语。   诺因呛了一记,他本想说自己和杨阳纯粹朋友之谊,可是不知为何,居然说不出口。   “哎呀,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没做啊。”吉西安一副替他丢脸的模样。诺因瞪目:“谁像你满脑子龌龊思想!”   “这哪叫龌龊,是人的天性。记好了,我教你下一招……”   “你们俩鬼鬼祟祟说什么呢?”杨阳怀疑地打量,虽然听不清,但她总觉得宫廷法师长的表情像甩尾巴的恶魔。   诺因演技出色地转过头,一脸天衣无缝的上司表情:“没有,我在问昨天宴会后来怎样。”吉西安帮腔:“是啊,昨天你们醉倒后,真是乱套了,我在报告。”   杨阳不疑有他,点点头:“对了,诺因,既然我救世主的身份解决了,我可不可以离开上界?”今年的春之祭马上要到,昨天耶拉姆也私下催促她回村子。   “你想离开!?”诺因上扬的语调透出失控的征兆。   “嗯,我想回我师父住的村子一趟。”   “师父”和“一趟”两个词让诺因镇定下来:“是有什么急事吗?”杨阳神色忸怩:“急事倒没有……”   “那就再等一段时间!”诺因不由分说地打断,理由一条条搬上来,“救世主的消息刚刚公布,人心还没稳定,你不适合现在走;我的问题也没解决,你的身份反而更炙手可热,神使并不是不能结婚。”杨阳哦了一声,有些失望。   “不用急,等我把圣骑士团的余孽扫荡干净,就陪你一起去。”   “你…你陪我去?”杨阳瞪大眼。诺因皱眉:“我不可以陪你去?”   “没有啦。”杨阳慌忙摇手,寻思:神官算下来是诺因的兄弟,两人见面应该也会很高兴吧,当下笑了笑,“好吧,我就等到那时候。”   “嗯!”诺因立刻释怀,开开心心地牵着她走进餐厅。吉西安颇为欣慰:看样子希望满大,只要殿下照着这个势头追下去。   到目前为止,他百分之百肯定主君是喜欢上人家而不自知,但他并不打算点穿,让诺因用无意识的状态去追才是正确的。有意识的话,只会束手束脚,像只煮熟的螃蟹一样动弹不得。   而身为部下的他所要做的,就是尽量帮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渲染恋爱的气氛,煽动更多的人加入。久而久之,耳濡目染,无心也会变有心。   一边感叹自己完美无缺的计划,有「女性杀手」之称的宫廷法师长一边步履匆匆地走开——他可没空悠闲地在餐厅享受早餐。   昭霆等人已经坐在餐桌旁大快朵颐,见两人进来,纷纷招手:“阳,过来啊!”尽管没被点到名,诺因还是走了过去,坐在希莉丝旁边。   伶俐的侍女端来两个托盘,上面是洒上核桃碎粒的白面包,刚出炉的香肠和培根,热乎乎的牛乳,新鲜生菜淋上奶油、乳酪、和各色水果酱汁的沙拉。菜色丰富,营养搭配均衡。饮料是一杯冰咖啡和一杯苹果汁。杨阳喜滋滋地开动。   “你昨晚表现不错哦。”希莉丝用手肘撞撞师兄,笑容促狭,“那么大的事就给你轻易摆平了,有一手。”诺因瞪了她一眼:“你才过分,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   “喂喂,我这是讲义气。”   “对师兄倒不讲义气。”   杨阳喝着苹果汁看戏,发觉这两人真的很耀眼。只是简单的交谈,一颦一笑,就有一种让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真的很像……』肖恩轻叹。杨阳放下杯子:(对了,肖恩,你想起多少?)   『很多,不过都是片断。』   (哦。)杨阳心下愧疚,这几天她的重心完全放在诺因和史列兰身上,而忽略了友人,(对不起。)肖恩笑道:『没事啦,我一个人也比较好整理。』   (那你想起些什么?莉的性格像诺因吗?还是莉莉安娜像?)   肖恩略一思忖,道:『表面,是莉莉安娜像;本质上,诺因更接近。』杨阳十分意外:(是吗?这倒是很稀奇。)她本来猜测是相反的结果。   『莉也是不管别人死活的个性,我常常为此头痛。虽然她总是装得天真乖巧,挂着一张无邪的笑脸到处骗人。』知女莫若父,哪怕记忆七零八落,肖恩还是把握到养女的本性,哀声叹气,『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只要我好,她才不管其他人怎么样。不过,我们的旅途很艰苦,难怪她这样。』   ……可怕的小孩。杨阳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为好友开脱:(至少诺因没用笑脸去骗人,一向表里如一。)肖恩也帮养女说话:『可是女孩子天生就喜欢撒娇啊。』他可是爱死了菲莉西亚抱着他蹭啊蹭,甜甜地叫着“肖恩师父”的模样。   (也是啦。)杨阳无言以对,正想问肖恩有没有想起席恩的事,诺因第一个发现她的异常,关心地问道:“怎么了,阳?”   “啊哈哈哈,没事。”杨阳干笑,她可不敢说出真相,“对了,诺因,我有件事问你。”拉开领子,掏出神官的项链:“你认识这个吗?”   学识广博的魔导国王储眨眨眼:“东方学舍的校徽!?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希莉丝击了下掌:“你果然认识,我看你在哪本书上翻到过这个图案。”   诺因深深皱眉:“是《英雄史略》,我想找东方学舍的人名和功绩,可是到大黑暗时代没有,被撕掉了,真他妈诡异,纪念碑也是,我怀疑有人弄鬼——阳,让我看看,上面应该刻着项链主人的名字。”   杨阳心中起疑,想起过去也有相同的疑问,听到这里,暂时放下疑惑,惊喜地递给他。昭霆和耶拉姆同样兴奋地凑近,想知道神官的真名,随即想起这项链是他养父大贤者为了安慰他而送他的假信物,根本不属于他,怏怏坐了回去。   诺因翻来覆去研究,很快在十字架的底部找到一行古代语小字,缓缓念出:“菲莉西亚。”   肖恩一震,喊道:“是莉的全名!”杨阳差点被他震晕过去,头昏脑胀的同时也奇怪:肖恩养女的东西怎么会落到神官手上?眼角瞥见友人脸色铁青,全身僵硬地维持原来的姿势,讶道:“诺因?”其他人也不解地看着他。   “这个名字,我一定在哪里听过。”黑发青年紧紧握住项坠,大有捏碎它的架势,紫眸射出炽热的怒焰,一字一字迸齿而发,“绝对,绝对。”   “诺…诺因?”众人被他吓得不轻,昭霆和莎莉耶甚至缩成一团。杨阳听出他的语气是厌恶,更是困惑。   “是你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吗?”希莉丝咽着口水问。诺因眯起眼,露出凝神回忆的表情:“不是,是有人这么叫我。”   “叫你?”众人愣愣重复,最诧异的要属杨阳和肖恩。   蓦地,黑发青年将项链往桌上一扔,踢开椅子站起来。杨阳慌忙拿起,挂回颈项。希莉丝问道:“诺因,你不吃饭了?”   “没胃口!”   食欲尽失地扫了眼桌上的佳肴,诺因大步离去。   ******   仿佛风暴源头的黑发青年走后,杨阳也呆坐在位子上,怔忡了好一会儿。魂不守舍地打了声招呼,起身追出去。   因为她想起来,她也是听过那个名字的。   从神官口中,他的梦话。   菲莉西亚。   当时银发青年的神态和语气历历在目,杨阳全身冰凉,颤抖不已。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神官会叫菲莉西亚的名字?菲莉西亚是肖恩的养女,肖恩是一千年前的人,和他同一年代的只有席恩和帕西斯。   (肖恩,你记得帕尔长什么样子吗?)   杨阳停下脚步,询问宿命的另一半。   『不记得。虽然我有努力想,但这一段完全想不起来,莉的长相也是断断续续的。』肖恩感觉到了宿主的混乱心情,但他们的记忆无法共享,所以只是担心,不知道杨阳在烦恼什么。   (那么,帕尔总是你的徒弟是吧?)   『对啊。』   难道……难道……   一些断断续续的疑惑连接成线,照彻她脑中的猜测与恐惧:第一次见面时索贝克的身材,那个和神官酷似的眼神,传闻中东城城主师父的发色和眼睛的颜色……   难道说!索贝克就是神官的双胞胎兄弟?神官是一千年前的人?!!杨阳冒出一个惊悚的结论。   等等!赛因先生和已故大贤者是在迷雾森林捡到还是婴儿的神官,他不可能活了一千岁!莫非索贝克也因为一些原因被打成小孩重生,两个人失散了?在梦里还有连接?   杨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24岁的魔武双修,无所不会的神童,幼年就打败成人的天才,特级的年轻冒险家……这些从常理来说,都不可能。还有一次,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和赛雷尔一起商量行程时,神官在说话当中突然好像变了一个人,事后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就像他那些梦话一样。   那么,神官不知道他是索贝克的兄弟?   杨阳又想起来,在席恩的梦里,她也听到过菲莉西亚的名字——   「救灾就交给德修普王室吧,火山爆发明明已经提醒过光复王,要他转移首都的市民,他和首相在干什么!他们的老师那么辛苦,他们还不帮忙分忧解劳!」   「听说他老婆怀孕,菲莉西亚王妃大肚子了。」   …… ……   席恩当时是冒充肖恩,索贝克是肖恩的徒弟,正好对上!也就是说,帕西尔提斯是魔导国初代国王,传说中失踪的光复王!还有上次,在埃维里沃,罗兰提到,帕西斯在迷雾森林里一千年,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是和神官出生的时间和地点也对上了!   虽然有些疑问没解开,但杨阳思前想后,心情反而雀跃起来,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她终于找到了神官的身世,只要将来带他和肖恩一起去见帕西尔提斯,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她的脚步轻盈起来,往练武场走去,果然看到了友人的身影。   诺因两手握着出鞘的佩剑,整个人的气势也如同无鞘的利剑,锋锐无匹,紫色的双眸专注地注视漆黑的剑锋。   “诺因。”杨阳小声呼唤,有点害怕他身边无形的杀气,不料诺因平静地看向她,还剑入鞘:“阳。”   “你没事吧?”   “没事。”诺因自然地走过来。杨阳好奇地问道:“刚刚的事情想出来了吗?”   诺因漂亮的眉毛微微打结:“没有。我用了‘心灵沉潜’的魔法搜索记忆,暂时还没找到。没关系,我一定会想起来的。”杨阳心中正好有个疑问悬而未决,小心翼翼地道:“诺因,你母亲是谁?”   既然神官和索贝克有关,那么诺因会不会也是?   诺因一怔:“你不知道吗?我是王家的私生子,我母亲叫茜蕾雅,是王宫的侍女。”杨阳脸一红,觉得自己太疑神疑鬼,生怕友人起疑,只好继续问下去:“那她是怎么样的人?”   黑发青年顿了一下,回忆道:“她啊,是个善良又懦弱的人。”   “懦弱?”   “对。”诺因的眉间浮起深深的不平,“她被我父亲抛弃,却只会忍气吞声,带着我和莉莉安娜离开,在下界飘泊。甚至死前也不恨那个男人,只是念着他的名字,懦弱得要命!但是她真的是个好母亲,把我和莉莉安娜当心肝宝贝,为我们做新衣服,省吃俭用买糖果给我们吃,自己的衣服却总是补了又补,吃饭也只吃一点点。临死前也挂心我们,哭得泪涟涟的,但还是努力微笑,笑的感觉……”他顿了顿,用怀念的口吻道,“像洁白的山茶花。”   “诺因……”杨阳心下恻然,“你喜欢你的母亲吗?”诺因抬起头,自豪地道:“当然了!”但是隔了一会儿,他又愤愤地补充:“我只讨厌她的懦弱!”   “懦弱也是你母亲性格的一部分,怎么可以拆开来。”杨阳捏捏他秀挺的鼻,以施薄惩。诺因挥开她的手,怒道:“为什么不可以拆开?她是多好的人,我是那么喜欢她,所以才更加气愤!气愤她的不争,气愤她的忍耐,气愤她的伤心——这一切明明都不是她的错,是那个男人的罪过!为什么要由无辜的她背负?只要她坚强一点,多活几年,我可以为她讨回公道,让她过得比世上的任何人都幸福!”   “……”   诺因喘了会儿粗气,垂下肩膀,眼角隐然有泪:“我恨那个男人,更恨她的懦弱。能伤害自己的终究只有自己,她选择了伤心而死,将我和莉莉安娜置于何地?”   杨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拍打背部:“都过去了。”诺因先是绷紧身体,随即放松下来,逸出一声复杂的叹息。 第四百三十四章 魔武大会(一)   艾斯嘉大陆有四个重大节日:年初的至冬节,净之月的春之祭典,秋之月的收获祭和雪之月的国庆。其中两个在农闲时期的节日庆祝时间最长,春之祭典最为重要。今年的春祭定在净之月20日举行。   在这个举国欢腾的时刻,魔导国王储却忙得不可开交。每逢开春,各地的魔兽和盗贼就开始动作,像蝗虫过境一样四处骚扰。   这天,又摆平了一个领地的诺因回到下界的王宫,累得连铠甲也没力气脱。杨阳好心地帮他的忙,这段日子她已经学会怎么快速脱盔甲,而且技巧娴熟。   一边喝茶润嗓,诺因一边唾骂:“真想用禁咒魔法轰了那些家伙的老巢!宰掉一批又冒出来一批,没见过这么会生的东西!”   “是是,你辛苦了。”低等魔兽应该是无性繁殖的吧。   “最可恨的是西城居然一只魔兽也没闹!以前那里魔兽是最多的啊!不知都发什么神经!”   有魔界宰相在,哪只魔兽敢闹啊。杨阳偷偷地想,当然这话不好说出来,于是拎着脱下的银色链甲,道:“诺因,你的铠甲好高级哦,全部是秘银做的。”这倒是真心的赞美。不料对方没好气地道:“我只能穿这种!”杨阳一愣:“哎?”   “我对铁器和皮革过敏。”   “……”   “绝对不许告诉别人哦!”诺因红着脸申明,“大男人还有这种小家子气的毛病,太羞耻了!”杨阳掩嘴直笑:“是,是。”肖恩感触更深:记得莉就有这两个毛病。   杨阳正想问问每年魔兽这样闹灾严不严重,突然想到:奇怪,维烈不是说不能回收魔兽,那西城的魔兽为什么不闹事?难道他可以控制吗?顿时心下不安。   这时,希莉丝敲门走进:“哟,大英雄回来了,你有没有听说啊,最近最红的话题?”诺因狐疑地瞅着她:“什么话题?”   “魔武大会。”   “魔武大会?”诺因提高嗓门。以为他没听懂,杨阳语带兴奋地解释:“就是魔法和武艺的比赛啊,全大陆性质的。日子已经定好了,大后天。听说有近两万个人参加,还是淘汰以后的结果。”这个擂台比赛肯定精彩。   “我知道!”诺因大吼,气得狠狠跺脚,“老妖婆疯了吗?居然在这个时机点举办什么见鬼的比赛!老头子的下落还没揪出来,执法教团也不知窝在哪个角落搞鬼主意!为了让选手和观众在短期内赶到,空浮舟站势必免费开放,不是敞开门让探子混进来?好不容易才清理干净!”   “赛场是定在里那的卢内尔德竞技场,不是上界的斗技馆,不会发生你说的问题啦。”希莉丝掰着手指罗列,“至于乱党那批人,圣骑士团已经被你打得七零八落,靠各地的守军监视就足够;执法教团群龙无首,也不会服从外人的指挥,现在应该争权争得不亦乐乎,而且他们真正棘手的地方在于对民众的号召力,对参赛的选手毫无作用;亚拉里特和贵族军更是成不了气候。”   “你这只是理论!不趁这个势头彻底打垮他们,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何况还有罗兰·福斯在暗地里牵线——对了,这次是不是就是他撺掇的?”诺因一口咬定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来自政敌的脑袋,包括边境的一户人家少了头鸡。   “不不,这次罗兰城主竭力反对,是陛下一意孤行。”   诺因忍不住抱住头,混乱地喃喃自语:“老妖婆真的疯了?”   希莉丝甩甩手,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是我建议的啦。元…陛下虽然有一支绝对忠于她的精兵,但是要和东城对抗还是太困难了,加上那些杂牌军倒可以拼一拼。问题是,像原中央军之类,都是徒有虚表,欠缺忠诚、实战经验,又派系林立,缺乏统一的指挥体系,急需改编重组。可他们没有参加内乱,不方便下手,这就需要一个名目了。”   “名目就是魔武大会的名次?”诺因脑筋动得飞快,神色缓和了些,“也对,这样也可以适当补充新血。不过那些守旧派的大臣和将领会不会反对?”希莉丝笑道:“没关系啦,好大喜功是王室的传统,哪怕他们不满也不会怀疑陛下的用心。”   “这倒是。”   “还有,你先前的顾虑其实是不必要的,让乱党继续潜伏才危险,把水搅浑,鱼儿反而会浮起来,这次就由我们以逸待劳。”希莉丝信心十足地道。   诺因摇头:“你想的太轻松了,如果是罗兰·福斯在后面牵线,不会让他们轻举妄动。他们还可以趁机和各地没归顺的领主贵族搭上线,夜长梦多。我还是认为魔武大会有利有弊。”   杨阳旁观两人商讨,隐隐心凉:这番言论,几乎都是建立在东城谋反的基础上。尽管罗兰是真的有野心,但假如他没有,被如此猜疑设计,也一定会寒心,进而揭起反旗吧。话又说回来,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臣子,有几个是安稳下场的?   唉,算了,这种政治斗争和我无关。杨阳喝起自己的茶。   诺因目光犀利,斜睨师妹:“你这个提议,有百分之八十的私心吧?”希莉丝嘿嘿一笑,坦率地承认:“没错,我想拿到第一或第二名,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当然,我会服从陛下。”   “以你的实力,冠军应该没问题。”   “我的情人也会参加,冠军我大概拿不到。”   “你的情人?”诺因的反问和杨阳的喷茶声同时响起。希莉丝跑到后者身旁,勾起她的手臂,笑靥如花:“我来介绍,这位就是我的情人,肖恩·普多尔卡雷。”   黑发青年彻底沉默了三秒后,道:“希莉丝,就算你帮阳换了个名字,也不能改变她是个女生的事实。”   “不是啦,他是……”   “希莉丝,我不要参加!”肖恩跳起来反对,语气激烈,“我不要和罗兰和帕尔为敌!”诺因眉头一动,嗅出不一样的感觉。希莉丝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隐然有怒:“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可是……”肖恩发出模糊的抗议。希莉丝软下口气,还加入一丝劝诱:“好了好了,你听我说,照眼下的局势发展,东城是迟早要反的,有没有你都一样。但是你加入,索贝克也许会犹豫,甚至退出。而中城的势力壮大的话,罗兰城主也会慎重考虑,因为他是个聪明人。这样,最好的情况是大家太太平平,谁也不打谁。”肖恩听得心动,迟疑了一会儿,和宿主商量起来。   “你不是阳。”经过一番观察和回忆,诺因下了结论。希莉丝转过头:“他是肖恩,我的情人,和阳是宿命的另一半。”诺因眯起眼:“宿命的另一半?”   “就是主人和召唤兽的关系啦,和你家史列兰差不多。”   “我和史列兰可都是男的!”诺因更加不悦,“他一个大男人,赖在女孩子体内像什么样子!死了就该乖乖去冥界!”希莉丝奇道:“你知道宿命的另一半是什么意思?”   “废话!我那么多书又不是白读的!”   “肖恩在我的身体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本来有个假身。”杨阳出来缓和气氛。一面对她,诺因的怒火自动降温:“有假身?那为什么不用?”   “因为不能用啦。”希莉丝叹了口气,“有人想要占据他的身体。”   诺因奇道:“看中他的假身?还真是怪胎,真的身体不要要假身。”杨阳欲言又止,想要问问诺因知不知道席恩的事情,这个朋友博古通今,堪称会走路的图书馆,不过想到连圣贤者的名字都没传下来,估计诺因也不知道。   杨阳想起一事,转向红发少女:“不用担心,索…有人对肖恩施加了灵魂守护。”希莉丝喜出望外。   肖恩心知肚明,以帕西斯那个法术的水平,如果席恩真要附身,能够轻松做到。但是他心底,反而希望见到那个还没想起来的孪生兄弟,所以没有出声反对。   诺因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灵魂守护?那可是相当高段的死灵魔法,谁对他施加的?那家伙又是什么来头?真的是罗兰·福斯的师公?”杨阳默认。   希莉丝跳到她面前,严词澄清:“只是表面上的关系罢了,肖恩跟他没有任何交情!”   “我又不会对他怎么样,你紧张个啥。”诺因无趣地道。希莉丝松了口长气。   杨阳深深注视友人:诺因倒没想利用肖恩,或者用他当人质要挟,和希莉丝相比,真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话说回来,和我比武的是他吧。我就在奇怪,阳你战斗前后未免相差太大了。”   “哈哈哈。”杨阳回以干笑。肖恩想想不妥,冒出来发言:“希莉丝,我还是……”   “别烦了,你拒绝也没用,我已经帮你报名了。”   “你怎么可以——”   早就预见到这个结果的杨阳毫不意外地将他踢回去,说了句公道话:“希莉丝,你也别把肖恩逼得太紧。”语毕,转向诺因,希翼地问道:“你也会去吗?”   魔导国王储显然不太适应她的突变,顿了顿才道:“我啊……应该可以,只要再把南边的几个领地扫荡一下就行。”黑发少女绽开喜悦的笑靥:“太好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魔武大会(二)   随着魔武大会的日期临近,南北城主都应邀前来,住进了迎宾馆。这天,肖恩和希莉丝就被南城城主抓了去。   肖恩很是局促,从小被一个太过精明能干的姐姐压在头上,使他对所有强势型的女性没辙,眼光一扫就心直打鼓。如果杀气腾腾地冲过来,他说不定还会拔腿逃命。因此,站在兼具魄力和威仪的梅莲可面前,他不禁手脚难安。   与之相反,希莉丝却是一派泰然,气势甚至压过了母亲。   “这就是你选择的男人?”梅莲可打量肖恩,看出他的心慌和单纯的内在,“一个比伯都更懦弱,更愚蠢的废物?”   希莉丝眯了下眼,没有发作,反而扬起唇角,自豪地笑了:“肖恩是什么样的男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也没必要向你解释。反倒是某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结婚以后还和旧情人纠缠不清,这种行为是不是更该遭人非议?”   梅莲可气息不稳,情不自禁地抓紧椅子的把手。   肖恩拉拉情人,小声劝诫:“希莉丝。”希莉丝踮脚在他唇上一啄,这才真正释怀,反过来握住他的大手。   “希莉丝!”目睹女儿大胆的行径,梅莲可生气地皱起柳眉,“你们还没结婚,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我也不会承认你们的关系!”希莉丝懒洋洋地道:“好奇怪哦,一个在订婚前夜还挺着大肚子去找老相好的女人居然在教人家妇道耶,这世界是不是倒过来了?”肖恩头痛地掩面。梅莲可脸色铁青。   “那个,梅莲可城主……”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南城城主吼得中气十足,多少有点迁怒的意味。棕发青年只是耸了耸肩,一点也没被吓到。他敬畏的只是强势,而非梅莲可个人。说得难听点,眼前的女子更接近外强中干。不然,她爱的就不会是花花公子。   “抱歉,如果你不想被你女儿气死,最好还是听我说几句话。”肖恩诚恳地道,“希莉丝对你心结很深,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我们的事,而是修复你们的关系。如果你暂时无法接受,我们也可以缓几年,让你慢慢了解。”   希莉丝不依地跺脚:“肖恩!”娇嗔的语气透出罕见的小女儿娇态。肖恩主动亲了亲她的额头:“没事的,我又不会变心。”   梅莲可收起先前的成见,眼神变得凝重,又端详了肖恩片刻,道:“希莉丝,也许你的眼光不错,但你们还是不适合在一起。”希莉丝毫不退缩地和她对视:“什么意思?”   “你逃避公主的责任,离家出走三年,我不与你计较。现在你投靠了拉克西丝陛下,参加魔武大会,是想另起炉灶?”   不知道女儿的野心仍然在南城,梅莲可认可她在事业上的选择,中肯地规劝道,“既然如此,你选择一个能够理解你,和你齐头并进的男人比较好。他只是个普通的冒险家,跟不上你的脚步。又是个平民,配不上你。”   希莉丝暗中冷笑,母亲对她真是漠不关心,居然连肖恩的身份也不查一下,不然就不会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提拉的英雄,复苏西城的强大法师,早已蜚声大陆。   虽然她当初爱上肖恩,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但后来,确实也存了利用的心思,因为肖恩的武艺和名声,对她的助力实在太大了。   “不劳你费心,你就看看我能做到什么地步吧。”   自信十足地宣布,南城公主拉着恋人离开了母亲的房间。   ******   比赛的当日上午,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才带着原南城救世主柳轩风和宰相维烈,来到了中城首府里那,这是必要的谨慎使然。   杨阳一行特地到空浮舟站迎接。   尽管是友好访问,中西两城毕竟还是半敌城,站内警戒重重,防守森严。护卫的宪兵和法师都板着棺材脸,负责欢迎的仪仗队成员也不见丝毫热情。   船门打开,一道婀娜的身影出现,淡绿色的连身裙衫,墨绿色的粗布腰绳,乌溜溜的长发用一条同色丝巾系着,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亮丽,优雅迷人。   “轩风!”杨阳和昭霆惊喜地扑向友人,她们没想到她会来。   “好久不见了啊!”踏着轻快的步子,原南城救世主走下空浮舟,三个好友兴高采烈地抱成一团。   诺因看了一眼贝姆特身后的维烈,神色不辨喜怒,连带对旧友的招呼也十分沉稳:“没想到你会来。”   “怎么?不欢迎?”西城城主有些诧异他的态度,这个印象里大孩子一样的朋友好像成熟多了。   “不,欢迎。”诺因笑了笑,看着被杨阳等人簇拥问好的维烈,暗暗摇头。   维烈还是穿着那次王位登基大典的红衣,意外的适合他,眉目温柔地回应同伴们的问候。   因为久别重逢,杨阳等人高兴下忘了他上次离去后的薄情寡义,维烈软声软语地拉近距离,最后问到了友人:“肖恩好吗?”   “他和希莉丝先去赛场了。”杨阳回答。   维烈拧眉:“肖恩出来了?”昭霆大咧咧地道:“没关系啦,有人对他的灵魂施加了保护。”维烈还是不放心,但是他没法说出真正在意的问题。   诺因一直凝神观察他,此刻插口:“我先送你们去赛场吧,时间差不多了。”   杨阳无意间瞥见轩风头上的丝巾,想起在德兰买的紫纱,连忙拿出来,“诺因,这个送给你。”本来是为史列兰而买,不过身体是诺因的,就送他算了。而且,她和诺因也是好朋友了。   “给我?”诺因一愕,还没看清楚,昭霆等人已经好奇地抢过去打量,大呼小叫:“咦!好漂亮的纱巾哦!阳你真有眼光!”   “还我!”恶霸地夺回,魔导国王储端详片刻,白皙的脸蛋泛起红晕,“我用不着。”这一刻,他生平头一次后悔没留长发。杨阳笑道:“没关系,等你头发留长就用得着了。你现在应该也绑得住,我试试。”说着,将他及肩的黑发撩起,扎了个小马尾。左看右看,满意颔首:“挺可爱的。”   哎呀,小阳钓上一尾大鱼了啊。旁观这一幕,轩风掩住嘴,露出惟恐天下不乱的坏笑。   让西城的车驾先行,杨阳一行搭乘豪华的王宫马车,朝卢内尔德竞技场出发。   车速不快,因为街上的行人实在太多了,到处人头涌动。市民们穿上最好的衣服,结伴出游;来自大陆各地的游客和选手风尘仆仆又不掩喜色,和本地人一起庆贺这个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整个首都一派欢腾的气象。彩纸飘扬,花瓣飞舞。   深红的帘布掀起,一只苍白的柔荑探了出来,接住一张从天而降的纸片,缩回车内。接着,响起咋舌声。   “参赛费就要两枚金币!?”杨阳看着比赛简章啧啧称奇,“吸血啊!坑人啊!罗兰城主真会做生意,这样怎么算都不会亏啊!”哪怕冠军奖品是金山银山。不高兴她称赞政敌,坐在她身旁的诺因撇了撇嘴:“反正那些参赛者也付得起。”   “怎么说?”   “下面不是写着嘛。”昭霆抢过简章,大声读出来,“报名条件:年龄不限,性别不限,现役军人,冒险家或各职业者——为什么?”莎莉耶骂了声笨:“因为这些人在公会和档案上都有记录,管起来方便呗!”   诺因特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错,这种人有钱,好管理,容易调查。”杨阳提出质疑:“对一般人会不会不公平?”   “一般人凑什么热闹!吃饱撑着?找死?”   也对。没有在意他冲人的口气,杨阳悠闲地浏览窗外,心想:如果不是以救世主的身份坐在这里,我应该也会混在人群里,甚至参加比赛吧。反而是诺因为自己的态度后悔不迭,其实他不是有心的,只是天生脾气冲,心想得好好改改。   “那…那个,我买棉花糖给你吃。”慌忙站起来,诺因还没探出头,昭霆和莎莉耶就叫起来:“我也要我也要!还要鱿鱼串、玫瑰糕!”   ……这两个臭丫头。诺因翻了个白眼,又不能把电灯泡扔出去,只好乖乖掏腰包。   在赛场门口,西城的人马和南城狭路相逢,气氛极是尴尬。   幸好摄政王的车驾也到了,才没有发生流血事件。   “我们是初次见面吧。”   手握镶嵌祖母绿的黄金王杖,拉克西丝仪态优雅地走下马车,直直注视西城城主灰色的眸子,笑容威严而充满魅力,“幸会,贝姆特·瓦托鲁帝。”   对于这位女中豪杰,贝姆特也不敢怠慢,慎重地行礼:“幸会,拉克西丝陛下。”态度恭敬而不臣服。拉克西丝并不意外,一视同仁地和维烈打了个招呼,看向让梅莲可失态的原因:“那位小姐,可以解释一下吗?”   “我来解释吧。”轩风微笑,款款走近,“只不过是个被母城抛弃,另外寻找栖身地的老套故事罢了。”说着,扫视梅莲可,目光轻柔,却让她感觉像利刃剜过一样痛苦。   “轩风。”南城城主哑着嗓子道,“过去是我们不对,现在大家都醒悟了,你可不可以……回来?”   轩风嘴角的笑痕微微扭曲。她本来没有报复的念头,虽然那场火刑实在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但经过时间的冲淡,她已经能够笑着回首,也体谅梅莲可不得不为的苦衷,只是——要她回去,这种话未免太厚脸皮了!   “嗯…梅莲可城主,如果你要宰一头羊,磨刀霍霍,将它放了血,却在最后一刻,不小心让它逃了,你说那头羊还会不会回来?”轩风皮笑肉不笑地反问,窘得梅莲可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抱歉,我并无意把自己比喻成羊。”洒脱地甩甩头,轩风恢复了一贯的慧黠笑容,“不过我的确不会再回去。其实你也不用在意,比起担心随时随地会降临的天罚,还是知道我在敌城踏实点。”   “我明白了。”梅莲可吐纳片刻,勉强镇定下来,仇视地瞪着贝姆特,“但你至少不该待在西城,我会另外帮你安排地方。”   这回,轩风差点不顾形象地口出粗言,☆※◎……她以为她是谁啊?还另外安排地方,真当自己是她柳轩风的主子,想怎样就怎样!?   “轩风。”熟悉的浑厚嗓音令她怒火顿消,贝姆特朝她点点头,轩风会意地走到他身后。   “梅莲可城主。”西城城主露出剃刀般锐利的浅笑,一字一字道,“请不要命令我的救世主。”   “贝姆特!”梅莲可大怒。   “嗯?事到如今,你还要主张你才是轩风的头吗?早在你要把她烧死的那一刻,你就失去这个资格了。请不要再做出那种让人火大的发言,我这次是抱着友好的目的前来,不想跟你在大庭广众难看地大打出手。”   “你……欺人太甚!”   “梅儿,我们先进去吧。”同行的北城城主米利亚坦上前,安抚旧情人,不住柔声呵哄。旁观的昭霆满不是滋味:虽然她也不想当西城的救世主,可是…她好像变成没人要的救世主了耶?   哎呀,这些异世界的少女,各个都和这帮小子看对眼了。想起罗兰和冰宿之间也流淌着微妙的情愫,拉克西丝感慨。   “是啊,梅莲可城主,米利亚坦城主,我送你们。”吉西安适时打圆场。米利亚坦顺着话头劝慰:“没错,梅儿,我跟你坐一起。”梅莲可勉强平息怒气。   这家伙的声音怎么怪怪的?诺因纳闷地瞅着心腹。杨阳观察更仔细,注意到法师长握杖的手用力到发白,对友人咬耳朵:“吉西安好像不舒服,都怪你,给他太多工作。”   “唔~~~”诺因很是内疚,别扭地道,“好嘛,明天我就把他的工作全抢过来。”   “吉西安法师长。”轩风踏前一步,有礼地笑道,“上次谢谢你的解围,我当时心情不好,说了重话,希望你不要介意。”吉西安震了震,平板地道:“没关系。”完全没有平时风度翩翩,潇洒自若的神气。杨阳和诺因同时瞪大眼。   眼见部下的背影都几乎同手同脚了,诺因的嘴角笑咧到耳根:原来吉西安栽了啊!   跟着拉克西丝,中城一行也从东看台走进了魔武大会的现场。   卢内尔德竞技场是一座半露天的环形赛场。高大的罗马式石柱耸立在四周;中央是一大一小两个圆台,一个用于武技比赛,一个用于魔法比赛;圆台外有着十米左右的隔离带;再往外,就是层层往上的石阶。面东为主看台,所有的贵客都坐在这里,周围布置了一圈卫兵保障安全。西面的看台朝内凹陷,空出一块专门的地方,让负责布防御结界的法师,帮选手治疗的白魔法师以及参赛者休息。   杨阳等人为座无虚席的盛况倒抽一口凉气。绚丽的魔法烟火不断鸣响,却掩不住场内轰雷般的欢呼。他们走上长长的阶梯,已经来到的贵族重臣纷纷起身行礼。豪奢的天鹅绒顶蓬下,拉克西丝风姿绰约地落座。   因为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杨阳和诺因自然坐在一起,最靠近拉克西丝的位置,对此她很高兴,如果比赛很无聊,还可以和诺因偷偷聊天。   昭霆等人坐在轩风和维烈身旁,贝姆特的另一边是罗兰和冰宿。隔着走道,是南城和北城的席位,无疑是为了避免仇深似海的西南两城冲突。   开场前,罗兰和贝姆特攀谈起来。轩风满心欢喜,又可以近距离欣赏偶像的绝世俊颜。   “轩风小姐,你没事就好,我很担心你,冰宿和邱玲小姐也一直在牵挂你。”罗兰真诚地笑了,朝她点了点头。   冰宿?轩风敏锐地嗅出一丝异样的味道,还眼尖地看出,当侍女分送饮料果点时,罗兰问也不问,准确地拿了一杯冰水,一盘切片柠檬放在冰宿的右手边,而茶发少女也处之泰然,完全习惯的样子。   哦哦——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所以么,恋人的火花,是怎么也藏不住的。优雅地啜饮自己的柳橙汁,火眼金睛的柳大小姐已经心里有数。至于上面那对旁若无人谈天说地,似乎永远聊不停的家伙就别提了,不过小阳应该还没发展成爱情。   午时三刻,身穿大红礼服的仪仗队一齐吹响喇叭,同时六名狮鹫骑士升空,取下腰间绑着金色丝带的号角。下一秒,嘹亮的号角声划破青空。   魔武大会正式开始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魔武大会(三)   经过两轮淘汰赛,总共有四千八百多名选手参加正式比赛。肖恩和希莉丝也在其中,分别属于一组和四组,看分栏表在打进决赛以前不会碰面,十有八.九动过手脚。如无意外,整场大会将持续七天。期间还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可谓盛况空前。   “第一轮是混战?为什么?”听完身边人的介绍,杨阳大失所望——全混在一起还有什么看头?   “还用说嘛,当然是罗兰那铁公鸡榨完就把人踢走,想尽量省食宿费呗。”拉克西丝耸耸肩,毫不顾忌音量正好让前面的国师听到。杨阳微微皱眉,稳重地劝诫:“拉克西丝陛下,罗兰城主此举是为了国家的财政,您不应该这么说他。”   “是,是。”拉克西丝妩媚地牵起唇角,眼里光芒忽闪,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其实你不用失望,混战出局只是扣分,并不取消资格,算是表演赛。”杨阳大喜过望。   这时,下面响起一个清亮的男性嗓音:“杨阳——我在这里——”   用「扩音术」打招呼,棕发青年连连招手:“要为我加油哦!还有耶拉姆,今天中午我要吃蛋包饭!”   全场错倒。观众们猜测这个青年和中城救世主有何关系;选手们是又惊又妒;杨阳和耶拉姆垂着头不去理他。   选手休息区内,希莉丝一拳揍在情人的脑门上。肖恩捂着肿起的大包委屈地嘟囔:“干什么啦,希莉丝。”   “你这个笨蛋!待会儿等着挨宰吧!”希莉丝骂完才发觉做了什么蠢事——她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浑水才好摸鱼啊。”肖恩微笑,甩手罩了两层结界在她身上,自信满满地走向赛台。   很快,黑压压一大片人潮站在圆形赛台上,裁判一说开始,立刻混乱起来。魔法师将早已凝聚好的魔力释放出去,聪明的就拼命对自己加防御,但他们还是第一批靶子,因为法师的长袍实在太好认了。召唤师相对就好一些,有召唤兽保护。一时间,只见漫天彩光,哎哟哇啦的呼痛声不绝于耳。   “真是……乱哄哄啊。”杨阳看得目瞪口呆。与其说这是表演赛,不如说是闹剧。   只过了一会儿,没有战斗力的人就被清除了,剩下武斗派的选手。不约而同地,全部瞄准刚才大出风头的某人。肖恩如鱼得水地晃来晃去,这边踢一脚,那边拍一下,不时抓两个人丢出去,只有明眼人看出他不是乱丢。   看台上欢声雷动,观众都对这个武艺高强的选手致以热烈的掌声。   肖恩顺利出线,所用时间为五分零三秒,非常惊人的成绩,再次赢得满场的鲜花和欢呼。按规定不用再参加当天的组对组混战,直接晋升单人比赛。   “杨阳!”肖恩兴高采烈地奔向东看台,却被卫兵拦住,大为扫兴,“让我过去,我是你们救世主的朋友。”正当卫兵们迟疑不决时,后面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肖恩。”   西城宰相亲自下来迎接,手上拿着毛巾,一脸温柔的笑:“辛苦了。”   “嘿嘿,谢啦。”肖恩窝心地接过,浑然不觉自己和友人引起多少注目。   “累不累?”   “不累不累,轻松得要命。”肖恩轻松地道。维烈莞尔,“那我们上去吧。”   “好……”肖恩的声音像被风吹灭的烛火般消失,抬起的目光对上一张不掩坏笑的面容,琥珀色的眸子刹时瞪到最大。   女魔头!!!惨遭欺负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营造出如坠噩梦的恐怖效果,肖恩吓得一蹦三尺高,拉着友人就拔足飞奔:“我们不上去了,去帮希莉丝加油!”   “哎…咦?”维烈一头雾水地被他拉走。   接下来两组就打得长了,也没有出现一面倒的景象,华丽的场面更加没有。干掉法师后,基本就是你一拳我一腿。胜出的选手也摇摇欲坠,和倒地的失败者一样狼狈。   发现比武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看,原本兴致高昂的昭霆索然无味,只盼着肖恩再次上场,来一场精彩的表演,勾起她兴趣的是四组的比赛。   仗着情人加持的结界,希莉丝完全舍弃了防御,快捷无伦地满场游走,闪电似的身形几乎形成残影。观众们只看见选手不断倒下,顷刻间圆台上只有一个人站着。   三分四十八秒,胜出。   掌声如雷,比肖恩出线时更多的鲜花投了下来,伴随着激动的喝彩。   “不错。”诺因嘉许地点头。经过这段日子的特训,他这个师妹总算恢复原来的水准,虽然还比不上肖恩。之所以用时更短,只是那家伙太爱现罢了。   看看天色,他问身边的友人:“去吃饭吗?”杨阳一愣:“咦?”同时瞟了拉克西丝一眼。诺因咋了咋舌:“没事啦,陛下也不会七天都待在这里。”   “好。”见拉克西丝微笑应允,杨阳起身,挽着诺因的手下去,经过下面的同伴时,招呼他们同去。   “……”诺因装作没看到姑姑嘲弄的眼色,反正他已经预料到了。   受邀的还有同座的其他人,贝姆特和轩风欣然答应;罗兰和冰宿婉言谢绝,表示要和北城共同用餐。幸好肖恩和希莉丝是赛手,要待在现场吃盒饭,连带维烈也被拖着留下来,不然诺因真的要郁闷了。   他如今最讨厌的就是这个西城宰相,每见一次更厌恶一分。因为维烈的疯病越来越严重,刚刚见面又是一脸诡笑。   他真心奇怪,成天跟维烈相处的贝姆特、还有以前和他一起旅行的杨阳等人怎么一点也没察觉?   把这群厚脸皮又迟钝的食客们侍候妥当,诺因透过隔离板上的盆景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瞪大眼。坐在他对面的轩风关怀地问道:“怎么了,诺因城主?”   “你不要回头!”这么喊的是杨阳。诺因僵笑着站起来:“抱歉,我失陪一下。”语毕,踏着怒气冲冲的脚步离席。除了被杨阳蒙住眼睛的轩风,余人都莫名其妙地目送他。   正温情款款诉说爱语的宫廷法师长突然发现美人的粉脸变成了青脸,接着身后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你居然还泡马子?”   “殿下?”吉西安不无意外。美人匆忙溜之大吉:“我…我先走了!”   “唉。”挥手告别,花花公子满心遗憾,“我还以为你只会在重要关头捣乱,没想到我约会你也要插一脚。”诺因眼中射出杀人死光,语气却温柔得悚然:“你知道我后面坐着谁吗?”   “谁?”吉西安悠闲自在地啜饮美酒——他已经习惯被他的杀气贯穿了。   “柳轩风。”   杯子倾斜,剩下的酒液污染了米色的高级布料。   “明明喜欢上了,还故作姿态不肯承认,继续拈花惹草,你脑子是面粉做的吗?”从部下的反应确认自己猜测无误,诺因吐出辛辣的讽刺。   “你胡说什么呢。”吉西安露出粉饰的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领口,“我怎么可能爱上任何女人。”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诺因摇摇头离开。   “咦,那不是吉西安法师长嘛,你怎么不叫他过来坐坐?”那边,轩风已挣开友人的屏蔽,笑着询问。诺因叹了口和他的为人截然不符的气:“想必他不会愿意。”   “也对,这里的女性基本上都有伴了,他没有发挥的余地。”轩风乐呵呵地道,“不愧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吃饭也不忘招蜂引蝶。”言下有着微量的嘲谑。   杨阳和诺因铁青着脸在心里唾骂:花吧!花吧!花到最后,看你怎么收场!   ******   第二天,肖恩和希莉丝都不用比赛,一早,诺因就把杨阳等人邀请出去逛街,以免西城三人再半途插队。   节日的首都热闹非凡,即使因为魔武大会稀释了不少,还是显得人山人海,尤其是几个广场。小贩们将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装饰新奇的摊位上;吟游诗人和流浪艺人四处表演;剧团和马戏团也搭起戏台吸引眼球。一行人边采购边浏览,偶尔品尝各色小吃,玩得不亦乐乎。   “哇啊~~是《春之圆舞曲》。”   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杨阳驻足,脸上浮起怀念之情。去年的春之祭典,神官就用竖琴弹过这首曲子。   “想拉拉看吗,美丽的小姐?”看出她的心思,流浪艺人友好地递出手里的乐器。自从宴会以后,杨阳就一直戴着假发,穿长裙,完全不会让人错认。   “呃,抱歉,我不会拉小提琴。”杨阳遗憾地笑了,转向身边的人,“诺因,你会拉吗?”   “我?”诺因挑了挑眉,冷笑,“你给罗兰·福斯,他倒是会给你拉一曲。”   “干嘛摆这种脸。”没有被他吓到,杨阳甚至捏了捏他的左颊。诺因也只是咧了咧嘴:“反正我不会,所有的乐器都不会!”   “是会,但拉得不好吧。”希莉丝吐他的槽。肖恩好奇地凑过来:“咦咦,你们在说什么?”因为和菲莉西亚长相相似,他非常亲近诺因。   “在说某个音痴。”   昭霆感兴趣地问道:“对了,诺因,你唱歌真的像希莉丝说的那么差吗?”莎莉耶怀疑:“不会吧,他声音这么好听,就算唱走音也不会难听到哪里去。”   诺因脸色难看,杨阳也不相信他唱得不好。   “如果你们都不会拉小提琴,可以我拉你们唱。”流浪艺人好心地建议,将局势推往对诺因更不利的方向。   “那么我们唱首歌吧。”杨阳看向那个流浪艺人,对方捧场地道:“没问题,你们点曲。”   “就《春之圆舞曲》吧。”杨阳往他的帽子里投了钱币,兴致勃勃地道,看向友人,笑如春风:“呐,大家一起唱就不会窘了。”   “唔~~~”诺因微微臊红脸,无法拒绝她的邀请。   肖恩更开心:“我也唱我也唱。”希莉丝知道心上人的歌喉极为出色,自无异议,莎莉耶和昭霆孩子心态,更是连连起哄,凑过来看乐谱。   杨阳领曲,一手挥舞节拍:   “好!我先来,大家一句句轮,1·2·3——   驾着开满花卉的马车,春神的笑声随着瑰丽的裙摆飘动。   唱着复苏的曲调,一个微笑就融化了冰封。   去吧!去吧!冬天啊~时刻已经来临。   叫醒一切吧!善与恶,光明与黑暗,众生万物。   结冻的小溪欢唱吧!   霜凝的花苞开放吧!   现在就是时刻,现在就是时刻!   春神的手指温柔碰触,众生都醒来吧!   欢欣吧!歌唱吧!跳舞吧!   礼赞春神!带来繁荣的春神……”   见肖恩都是第二轮唱了,杨阳还使眼色给自己,诺因不好意思再沉默下去,清清喉咙,开始唱。   下一秒,广场鸦雀无声。   除了杨阳还勉强跟了两句,其他人都在同一刻捂着耳朵站立不稳,眼冒金星血液倒流,甚至没有余裕去阻止那个可怕的歌手。   所以,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就只有走腔荒板的歌声在上空缭绕。   老天~~~怎么会这样!?杨阳在心里哀号: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也只不过是走音走得厉害了些,音质还是不错的,为什么杀伤力就这么大!!?   “叫…叫他停下……”耶拉姆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希莉丝欲哭无泪地道:“没用的!诺因一唱发兴就停不下来!”   当目睹两只路过的鸟儿扑通通掉下来,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每个人都觉得精神有崩溃的趋势。   不……不行,一定要叫他停止。自己捅的娄子自己补,杨阳辛苦地挪动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向目标。在她右手边,已经有几个心脏比较脆弱的老人出现了休克症状。   诺因还沉浸在忘我的歌唱世界中,继承了帕西斯的亚利安族血统和菲莉西亚的音痴血统,使他拥有一颗热爱音乐的心。可惜硬件条件不支持,而他本人也不承认,只有被逼无奈时才会揭开这层禁忌。   而结果,就是这样。   突然,一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打断了他出神的状态。卡萨兰城主眨眨眼,对上一双无比悲痛的黑眸。   “诺因,你还是不要唱歌了。”   杨阳用央求的语气道。 第四百三十七章 魔武大会(四)   好好一场户外演唱被迫中止,败兴而归,诺因当然很不开心。不过他的脾气是属于发过即忘型,在狠狠瞪了每个人之后,就没啥感觉了。反而是杨阳心存愧疚,一路着意侍候。   第三天,需要亮相的众人还是早早就赶到了竞技场。今天肖恩上下午都有比赛,希莉丝没有,和他们一起坐在贵宾席上。   因为淘汰赛就出了极大的风头,棕发青年一上场就沐浴了爆雷般的欢呼。相比之下,他的对手就不起眼多了。当国师——也是本次大会的裁判施施然上台时,四下更是响起惊天动地的尖叫。   “呀——罗兰大人——”   年轻的女士们为之沸腾,甚至还有当场晕倒的。杨阳看着这个阵仗目瞪口呆:“怎么连裁判也有拉拉队?”虽然罗兰的确是绝世帅哥,但这场面也太夸张了。而且,不会影响选手的情绪吗?   “应该问,为什么是他担任裁判?”希莉丝咋舌。   “哦呵呵呵,因为刀剑无眼呗。”拉克西丝轻松的笑声下包藏着深埋的恶意。余人只领会了表面的讯息,相顾点头:也对,像这种激烈的比赛,裁判也会有危险,需要自保的本领,以及裁定胜负的实力。罗兰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肖恩偷瞄徒孙,想打招呼又不敢。向观众们挥手致意后,罗兰瞥了他一眼,微笑道:“加油。”   “!”肖恩欣喜若狂,激动得一个前扑抱住他,“罗兰——”   看台炸开了锅。一位负责结界的法师上前询问:“罗兰城…国师大人,您和这位选手认识吗?”   “是认识,不过,你不会质疑我的公正吧?”罗兰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法师急退一步:“不敢!”   “好了,回到原位。”拍拍师公的背,黑衣裁判扬起手,朗声道,“第一轮正式赛开始!”   小小的疑问淹没在高涨的热情下,观众们再次叫好不迭。得到徒孙的接纳,肖恩也十分兴奋,甩手唤出一把长达两米的炎剑,威风凛凛地奔向对手。   “停!”一面小旗子插在他面前,险些让他刹车不及,“不许使用魔法武器!”   不光肖恩愕然,贵宾席上的杨阳等人也下巴脱臼。   “这…这个不是魔法武器啊,是……”肖恩试图辩解,被罗兰打断:“我知道,你想说这把炎剑是火元素的凝结体,并非真正的兵器。”肖恩拼命点头:“对对!”   “但是将元素实体化是高段炼金术师的能力,实体元素严格算来是炼金术成品,一样属于魔法物品。另外,大会明文规定,武技比赛一律不准使用威力强大的武器,不管什么形式!”作为证据,罗兰还亮出一本小册子。他身后坐在第一排的副裁判们也一齐颔首认同。   怎~~怎么这样~~~肖恩垮下脸。本来担心裁判会偏袒的对手松了口长气,拔剑冲上来。   “那我没有武器了啊!”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罗兰的回答极为冷酷无情,但是瞥见那个抓住机会的选手,还是出声提了个醒,“请专注比赛。”   “可恶!”肖恩哪会察觉不出对手的小动作,一个后空翻避开刺来的大剑,踹中不及回防的对手,让他像风筝一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一组054号选手·胜出!”   确定掉在场外后,罗兰宣布比赛结果。伴随着喝彩,如雨的鲜花抛了下来。胜利的一方却怏怏不乐:“肉搏战一点也不华丽。”   “拉克西丝陛下,为了选手的人身安全着想,请为肖恩准备十八种华丽的兵器。”一眼就看出寄宿者的心思,杨阳无力地道。拉克西丝也难得的黑线满面:“唔。”   相比武技比赛的快速,魔法比赛就漫长得多。这也是法师对战的通病。先布好防御,再用初级魔法试探,慢慢提高上去,直到法力耗尽。过程沉闷无聊,不过视觉效果很棒,观众们也看得津津有味。   当晚,诺因被叫到姑姑的房间。   “你对维烈有什么看法?”拉克西丝已经发现侄子连日来隐藏的敌意和有意无意回避西城宰相的安排。   王储挑了挑眉:“我没法说清楚,就是和你一样的第六感——警惕维烈。”拉克西丝沉吟了一下,点点头:“我会小心他的。”她不但相信自己在战场上磨砺出的第六感,更绝对信任自己的侄子。   “不过,你可别把警惕心扫到阳头上,跟她无关。”   拉克西丝若有所思地瞥了对方一眼,没有揭穿侄子不自知的心意,只道:“好,你这两天跟魔封好好勾通,也许会用到它。虽然我是希望尽量别让它上场,太不可靠了。”   “要动手了吗?”   杀气一闪,卡萨兰城主清秀的娃娃脸上不再有丝毫稚气,而是满满的冷酷决意。   “是时候了。”黑发的摄政王啜了口心腹递上的玫瑰红茶,沉重的语气在静夜里拖起不祥的余痕。   ******   第二天清晨,诺因在走廊碰到起早的罗兰,责任心强的国师照常前往卢内尔德竞技场,做现场的准备。   他们彼此一直敌视对方,甚至因为罗兰暗杀过诺因,诺因更知道对方的真面目,彼此甚至懒得动用演技,公众场合维持点头之交,私下互相挖苦调剂心情。   但是,虽然诺因下定决心和姑姑一起铲除这个对德修普王家图谋不轨的叛臣,但心下还是由衷惋惜,一来爱惜罗兰卓越的才能;二来对他没有个人的恶感,反而有着欣赏之情。   此时,诺因瞥见对方头上的蓝宝石额饰,突然福至心灵,冲口道:“罗兰,你要不要再测一次魔法天赋?”   这件事是上流社会有名的丑闻,至今被卡萨兰的贵族们津津乐道,十年前,成为城主没多久的罗兰想试试自己有没有魔法天赋,特地前往魔法公会做测试,雷系首席康妮接待了他,却测出罗兰只有最低等的资质,只能释放“聚光术”的体质,被引为笑谈,各种嘲讽喧嚣其上,“没用的废物”、“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平民杂种也想成为高贵的魔法师”等等,使得年轻的罗兰备受舆论压力。连前国王亚拉里特,也不止一次在国宴上笑话他,拎出来品评两句。罗兰的涵养,可以说就是这样一次次在地狱考验中磨炼出来。   至今,东之贤者法利恩都恨透了王室和贵族,如此羞辱兄长。   罗兰脸色一变,他向来涵养深厚,都有这样的反应,可见这件隐痛在他心底沉淀至深。   诺因暗暗一叹,理解对方不好受的心情,因为他也被叫成魔法废柴,但他毕竟没承受过罗兰受到的那种耻辱和无数次当面的嘲笑。   差点以为诺因也是在嘲讽自己,但罗兰观察下来不是,而且就他了解,这个宿敌不是这种人。   “为何?”金发城主没什么兴趣,只是基于礼貌问了声。   诺因诚恳地道:“有的时候,可能有误测的可能。”   罗兰愣了愣,微笑起来,眉目宛如融化一般,这是个真挚的笑容:“谢谢,我会考虑的。”   目送黑衣的身影离去,诺因刚刚想到,罗兰的额饰是人鱼一族赠送的神器「深海的叹息」,而神器不是普通人能佩戴的,连高段法师都不能负担。虽然封印的情况下,理论上的消耗不超过十段。   但罗兰戴了十年!   诺因自己也能做到,魔封剑就相当于神器,所以他忽略了。可是,没十二段以上的精神力,戴不了那么长时间的神器。   他还想起,九年前,东城伊维尔伦遭受涝灾,刚继位没多久的罗兰亲自到现场指挥救援和筑堤。一处堤坝被巨浪推倒,眼看后面的士兵和百姓都要被卷入河中丧生,罗兰情急下发动额饰,拉起一道宏伟的冰墙,阻挡洪水,救下现场三万多军民的性命,也没有昏过去。等大家重新堆好了堤坝,他只是抹了一下脸上的泥泞,就继续投入救灾工作,行若无事。   虽然事后很多人以为是罗兰身旁的水族族长艾露贝尔铸造了那个冰墙,但是当时诺因正好以王储的身份去现场,看得分明,是罗兰自己出手。   这样一来,当初魔法公会的测试,很可能是贵族在背后的阴谋,一场虚假的检测。   诺因心下不安,无关他和罗兰政治上的敌对立场,纯粹是身为一个法师的感同身受,打压一个魔法天才,对当事人来说,是比杀了他头更痛苦的事情。   希望不是误测吧…… 第四百三十八章 魔武大会(五)   当天下午,肖恩精神奕奕地拖着大刀去比赛,留下堆积如山的碗碟,看得和他同席的诺因呈石化状态,良久才询问身边的人:“他是饭桶?”   “这哪算饭桶。”罗兰不惊不咋地品茗绿茶,和他义父比起来,肖恩这种水平还要靠边站。   喝完茶,繁忙的裁判也走了。冰宿没有跟上去,和在座的其他人聊了会儿,才一起回赛场。   “怎么对手穿长袍?”望见和宿命的另一半对峙的男子一身魔法师的打扮,杨阳惊噫。拉克西丝优雅地用羽毛香扇半遮着俏脸,笑呵呵地道:“因为他是个召唤士啊。”   除法师以外的职业者,都包括在武技比赛的选手阵容里。   招摇的家伙。召唤士莱蒙看着对手腹诽,脸有不忿。昨天的混战和今天早上的擂台赛他都看了,身为二组的出线者,他承认肖恩的实力,却不满他的打斗作风。还和权贵们态度亲热,整个一攀权附势的小人。   给他点教训。莱蒙迅速划出一个五芒星,吟唱简单的咒语。肖恩兴致勃勃地等待,猜测即将出现的召唤兽:是速度型?还是力量型?   幻象之蛇!膨胀的光块化为一条色彩斑斓的巨蟒,肖恩的瞳仁收缩了一下。   “呀——蛇啊!”看台上响起一片嫌恶的娇呼,贵宾席亦然。因为双头哭虫而留下心理阴影的杨阳和昭霆面如土色,莎莉耶挥舞小拳头:“肖恩,打倒它,打倒它!”   “你不怕蛇?”见身旁宛如绿精灵的美丽女伴水波不兴,贝姆特好奇地问道。   “呵呵,我比较怕蜘蛛。”喝了口冰镇酸梅汁,轩风巧笑嫣然。   “罗兰大人,小心呐!”东城城主的应援团不叫选手当心,反而关怀站得最远的裁判,惹来不少男人的怨气。   ……这帮花痴。罗兰头上冒汗,当感到情人投来的白眼,更是心下发虚。   躲过幻象之蛇的血盆大口,肖恩边跑边思考对策。这种精兽其实并不特别厉害,只是比较麻烦。身体全部由幻术构成,大部分攻击也是,如果不能看穿本体,就会疲于奔命,累坏自己。   抬手准备释放一个光系侦测术,又一面小旗子射过来:“武技比赛不得使用召唤术以外的魔法!”   哪…哪有这样的!肖恩开始怀疑徒孙是故意跟自己作对,惊讶之下还差点被蛇尾扫到,怒气一冲,抛开大刀,右手猝然握拳,猛力击出。   一道金黄光束划破虚空。   “圣斗气!!!”   全场哗然,连贵宾席也有不少人站起来。继「金色死神」伊芙·比拿之后,艾斯嘉大陆又出现了第二个武艺达到巅峰的人物。一时间,欢呼声几乎掀飞整座卢内尔德竞技场,绝大多数观众都用看死人的眼光看莱蒙,哪怕大会不允许下杀手。   只一击,幻象之蛇庞大的身躯就消融了大半。对手的实力大大超出原先的预计,莱蒙虽惊不乱,双手结印,打算尽全力一搏。   听到他念的咒文,肖恩怔了怔:难道他要召唤……   “那个召唤士好像还有什么王牌啊。”讨厌的蛇一消失,昭霆就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探身观望。杨阳蹙眉沉吟:“是古代语。”诺因似乎听懂了,让史列兰布了挡光结界。因此,当召唤士面前蓝光大盛,眩花了每个人的眼睛时,只有贵宾席上的人看清场内的变化。   肖恩一个毫无花俏的直拳彻底粉碎了幻象之蛇,与此同时,蓝光里浮现出女子的轮廓。   “那是……!”杨阳最先惊叫,因为显形的竟然是个娇艳的美女。   光洁的背部延伸出一对奇异的蝴蝶翅膀,反射着日光,分外绚丽。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不着片缕,凹凸有致的身段。   “全.裸!?”轩风愤慨地放下杯子,“世风日下啊!”   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当场狂喷鼻血,猥亵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毕竟这么香艳刺激的比赛,可是前所未有。女观众无不大声唏嘘,嫉妒同性的波霸身材。   虽然和肖恩意义不同,但这也算是达成轰动效应了。   拉克西丝朝心腹勾勾手指,耳语道:“以有伤风化罪,扣分。”   所以说,在女性的统治者面前,还是应该召唤全luo的绝世美男才对。   诺因注意到那对翅膀,对瞠目结舌的杨阳解释:“是低等神蓝,和光巨人、亚利安族一样是神明的眷族。”   他皱起眉头,低声道:“神明统治的时代很荒yin,这是冥王创造出来的艺伎,只有供人yin乐的能力,和一点操纵元素的天赋。”   众人张口结舌,杨阳满心好奇:“还有神明统治的年代!?”她从来没读到过。   诺因再一次压低声音:“我不确定,那本《神代史》是禁忌,也不全。”   那是他极为在意的一本书,因为里面记载了一件惊世骇俗的事。可是至今,诺因都不知道是真是假,艾斯嘉的记录没有直接神明统治的年代,所以他对「神代」极为好奇。可惜和大黑暗时代一样,除了那本被烧的残卷,根本找不到相关的记载。就连明显被人掩盖的降魔战争,都有些似真似假,有水分的资料。   “诺因,噤声。”拉克西丝发现侄子在说危险的话题。   顾不得这个疑问,杨阳等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场上。   棕发青年此刻很为难,头痛怎么下手。把那具裸体揪下来,拳打脚踢?只怕他还没出拳,就引起公愤,被男观众踩死了。   “唔~~~卑鄙!”想到那个光景,肖恩不禁向徒孙投去求助的目光。这回是真的同情他,但是罗兰也只能爱莫能助地干咳:“抱歉,召唤兽不属于魔法武器。”尽管他不确定那到底算不算召唤兽。   致命一击。就在肖恩绝望的当口,他胸前的口袋响起一个清脆的嗓音:“哼,低等神蓝族,有什么了不起。”   华光一闪,又一道娉婷的身影出现在赛台上空。和神蓝不同,恰到好处的金色布料遮盖了她玲珑凸浮的娇躯,却透出一股似露非露的撩人风情;宛如黄金之河的长发直披散到脚下,呈现花瓣的卷曲姿态,轻飘飘地托着她悬坐的身子;她的美艳而不浮,绝俗的容颜被一双杏眼衬托得更加鲜灵火辣。   “莉…莉瑞尔?”肖恩呆呆看着上方的友人:是错觉吗,她好像变漂亮了?   沙之精灵俏皮地闭起一眼,有着瓷器质感的手指点在樱唇上,微微扬起嘴角。这绝世的一笑打破了观众的失神状态,引来满场的鼓噪和掌声。   “好啊!美女!”   “小伙子干得好!真的是绝代佳人!”   “太棒了!这票买的真够本!”……   “这到底是比赛还是比美啊?”杨阳抹汗。在她下面,昭霆等人已化身拉拉队,手舞足蹈地声援:“莉瑞尔,打倒她!莉瑞尔,打倒她!”   “元素精灵……”神蓝皱了皱眉,对手散发出来的气势令她感到本能的畏惧。   元素精灵!?附近的法师眼里都迸出火花,兴奋难抑地颤抖。对法师尤其是元素法师而言,元素精灵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如今的魔力环境几乎绝种。   一名副裁判提出质疑:“国师大人,这算不算犯规?”   “不算。元素精灵是有智慧的生物,不是魔法武器。”罗兰摇头否定。第一次听到徒孙维护自己,肖恩感动得差点拥抱他。莉瑞尔也对“生物”一词颇有好感,朝他笑了笑。   几乎在同时,罗兰遭到全场同胞的眼神攻击,饶是他定力超群,也一阵恶寒。   事实上,身处两大美女的中央,东城城主的心情并不像世人以为的那样幸福,他在迷惑——这场比赛怎么个判法?   “退下吧。”莉瑞尔优雅地指着对手,“就连高等神蓝族见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叫声长老,我不想跟你打,立刻回去你的阶层。”她并非夸大其辞,自然界是残酷的,一切以力量说话。哪怕神明的眷族,能力及不上区区元素精灵,一样必须低头。虽然莉瑞尔现在是重生体,但她底子还在;加上紫莲石的提升,没有全盛时期的水平,七、八成还有。   因为召唤等级远超过精兽范围的对象,莱蒙已经无力下令。而低等神蓝因为太年轻,不懂得衡量轻重,娇喝道:“不过是最接近「负」的沙之精灵,也敢命令高贵的神族!”   “是神明的‘眷族’。”诺因很有学者风范地纠正。杨阳问道:“诺因,亚利安族也是神明的眷族吧?”   “嗯,所谓的眷族,只是好听的说法罢了。就和公国属国的地位一样,要上缴税金的那种。”   “……原来如此。”杨阳再次抹汗。诺因唾弃地哼了声:“所以那个笨女人输定了。”   神蓝平举双手,洁白的冰晶在她的掌心凝结成形:“冰之息!”   “不自量力。”莉瑞尔的右手食指在胸前一划,“沙尘暴!”   雪白的冰风被巨大的沙暴搅成无数碎粒,华丽的法术较量让看台上喝彩不迭。和肖恩一起闪避的罗兰却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身为武技比赛的裁判,我要躲开魔法攻击?   看到神蓝那可怜的元素能力,莉瑞尔的神色缓和下来:“你还是个孩子,回家去吧。”语毕,她手腕一翻,金色的光芒卷住神蓝,将她驱逐回异空间。   □□的美女走了,场上发出一片遗憾的嘘声。   “现在读秒。”罗兰把旗子朝倒地的莱蒙一指,“1、2、3……10,一组054号选手胜出!”   *******   因为高强的武艺和“美女召唤术”,肖恩成了名人,必须躲进王宫才能杜绝狂热的狗仔队一浪接着一浪的采访。接下来的日子也紧紧粘着杨阳一行,哪儿也不能去,闷得他食量增加了两倍。   魔武大会的第四天,肖恩和希莉丝都顺利晋升十六强。后者被不少人冠了个「闪电」的美誉,打赌会在几秒内撂倒对手。杨阳等人也冒名下注,不用说是赌肖恩和希莉丝,也自信能赚个盘满钵满。   为了庆祝,肖恩打算今晚上街享用大餐,晚上也不容易引来关注,亲自去邀请和养女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   “诺因,和我们一起上馆子吧,好好吃一顿。我还叫了维烈他们,很热闹的。”   诺因深思地注视对方,这段日子观察下来,他发觉维烈最用力扮演的是在杨阳和肖恩面前,最在意的也是他们俩。   杨阳受年龄和阅历所限,察觉不出来很正常,而肖恩实在是个非常单纯,极为好骗的青年。不过一来他比杨阳年长,是个成年男子,可以说通;二来自从一起比武,意气相投后,诺因已经将这个武艺高强心地纯良的青年当成哥们看待,不想他被人玩弄欺骗。   “肖恩。”他将棕发青年拉到角落,悄声问道,“你和维烈是朋友吗?”   “嗯。”肖恩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们是一起旅行的伙伴,朋友原来是维烈说的,不瞒你说,我丧失了记忆。”   “这样啊。”诺因恍然大悟,也推敲不出其中是什么缘故,只道,“你最好别太相信维烈。”   肖恩瞪大眼,先是扎姆卡特,再是诺因,他们的话都和他内心挥之不去的阴影重叠。   他前所未有的恐惧起来。   “我我……”他六神无主,没头没脑地团团转。   “算了,你和你们不熟,你不相信是当然的。”看出他的抗拒和慌乱,诺因不耐烦地道,“但是不要用你的态度再影响阳他们,你们都被维烈蛊惑太深了。”   “……”   当晚,酒馆里,因为心事重重,肖恩喝得烂醉如泥,倒是没让维烈察觉异常,还愉快地多喝了几杯。   诺因也醉了,他酒量太浅。杨阳轻拍友人红扑扑的脸颊,唤道:“诺因,诺因,醒醒。”趴在桌上的人一动不动。希莉丝关怀地凑近查看:“彻底醉翻了呢。这里空气不好,带他和肖恩回去吧。”杨阳点头赞同。   “阳,要照顾他哦!”昭霆和莎莉耶异口同声地起哄。   将两个醉鬼送回王宫,杨阳和希莉丝自发地担起照料的任务,其他人则回房休息。   “嗯……”   冷毛巾让躺着的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翻过身。   嘻!真是可爱呐!被他的反应刺激了潜藏的恶劣因子,杨阳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友人的脸颊。受她骚扰,诺因不快地抿了抿唇,表情就像小孩子在耍赖。   混合着酒香,一股难言的情愫悄悄化开。   清醒时,这个男人的气质绝对高傲凛然,军人特有的凌厉早已凌驾柔弱的外表,使面对他的人无不腿软胆寒,必须有势均力敌的魄力才能保持心态上的平稳。哪怕杨阳,偶尔捏他也提心吊胆,做好被猛兽反扑的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   “莉一定跟你一点也不像。”眸光转柔,杨阳解开自己送的紫纱,让一头宛如夜色的黑发自然披散。   紧闭的双眸突然睁了开来,流露出一抹迷茫和更多的喜悦,然后,是纯真的灿笑:“杨阳。”   “史列兰!?”   “嗯。”魔封吃力地爬起来,笑得有点迷糊,“诺因睡着了,所以我出来和你说说话。”杨阳爱怜地拍拍他:“会不会不舒服?”诺因可不是睡着而是醉倒。   “唔…头晕晕的,身体也没力气,感觉好奇怪。”   杨阳一震:这个形容……这个形容根本不像剑,而是人!人的形容!   “史列兰,我有时候觉得,你原本是人类,至少应该有身体。”杨阳轻柔地抚摸他因酒力而发烫的脸庞,心疼他只能以剑的形式存在。史列兰不解地歪着头:“我是有身体啊,魔封就是我的身体。”   “唉,算了,喝口茶好不好?”   “好~”史列兰幸福地享受她的服侍,半晌,神色黯淡下来,嗫嚅道,“杨阳,你曾经说,杀人是不好的行为吧?”杨阳持杯的手一顿,斟酌地道:“这个嘛,要看是什么情况。”   “那!诺因要我杀人,是不是就是对的?”   “他要你杀人!?”杨阳提高嗓门。史列兰反射性地缩了缩,老实承认:“嗯。”   “杀谁?”扣住他的肩膀,杨阳沉声喝问,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是罗兰城主?”这场魔武大会,果然内情不简单,最后也许会发生流血事件。   “对,还有那个叫兰冰宿的女孩子,说用暗系或死灵系的诅咒。这两种魔法我最拿手了。”史列兰露出属于孩童的得意之情,杨阳差点甩他一巴掌,确切的说是甩这副躯壳一巴掌。   为什么连冰宿也要杀!?   就算斩草除根,这也太……   “不过,我杀不了他们。”史列兰的声音小下去。杨阳大喜过望:“真的?”   “嗯,今天我本来想跟诺因说的,看着看着睡着了。那个叫罗兰的人体内有一种我不能干涉的力量,而那个叫兰冰宿的女孩被非常强大的法器守护着。虽然我也不是不能拼一拼,但是这样就会泄露魔法气息,不符合诺因‘暗杀’的要求了。”史列兰越说越垂头丧气,小心地偷瞄对方,“杨阳,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会,你最有用了,史列兰是最好的乖孩子。”杨阳喜出望外,轻轻拍打他的背部,“明天继续睡!诺因那边交给我!”   “哦。”巴不得把事情推给她,懒惰成性的魔封放心地沉入梦乡。   明天一定要和诺因好好谈谈!杨阳下了决定。 第四百三十九章 魔武大会(六)   次日清晨,在全场爆满的狂热气氛下,大会进入十六强的准决赛,还有歌舞团登台表演。当一身黑袍的金发国师从裁判桌起身,踏着一贯优雅的步子走上赛台,立刻被如雨的花瓣淹没。   “各位。”他清清喉咙,无奈地道,“我是裁判不是选手,请保留你们的鲜花。”   看台上响起一片笑声。昭霆由衷地同情:“好可怜哦。”拉克西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表情。杨阳心绪不宁,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友人聊场上的事。宿醉的诺因揉了揉疼痛的脑袋,一手按着剑柄,用心声问道:(史列兰,你有没有下诅咒?)   『zzz……』   (史列兰!)   『呃…啊!』可怜的魔封被吓醒过来,晕头转向地道,『杨阳没跟你说吗?她叫我继续睡,你交给她啊。』诺因咬牙切齿:(你把这件事告诉她了?)这一刻,他真想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半身。   听出他语气不善,史列兰谨慎地选择词汇:『因…因为她问我。』他没说出是他先问杨阳,真是个聪明的选择。   (……)诺因仰天长叹,绕回原先的话题,(那你有没有下诅咒?)   『没有。』史列兰照搬昨晚和杨阳的对话。诺因没有为这个结果沮丧:(算了,你不用再施法,到时困住他们就行。)史列兰很高兴有将功补罪的机会,应道:『好~』   “诺因,你在对史列兰说什么?”杨阳斜睨友人,冷不防抛出一句。诺因一凛,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   他警戒地扫了一眼拉克西丝,没再说话。   台下打得火热,台上暗潮汹涌,诺因和杨阳都若无其事地熬过了上午的比赛,今天下午肖恩和希莉丝都没有赛程,趁午间休息的时间,杨阳立刻和友人进了一间书室。   让史列兰布下隔音结界,诺因解下佩剑放在了一边的台座上。   其实他不这么做,杨阳也不认为他对自己有杀意,这是一种莫名的信任。   “诺因,你是不是要史列兰暗杀罗兰城主?”   “没错。”既然对方已经知道,卡萨兰城主坦然承认。黑发少女整理了一下思路,庆幸肖恩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体里,不然场面就难看了。   “你和罗兰城主的政治斗争,我不插手也不评价,可是为什么连冰宿也要杀?”杨阳的语气透出严峻和怒意。   诺因挑了挑眉:“好吧,我可以不杀她,反正兰冰宿对我们也没有威胁。”他的确不想杀圣贤者的后代,只是发觉那个女孩似乎有意站在罗兰一边。   杨阳终于忍不住问出心里话:“诺因,为什么你要参与那么肮脏的事情?你的愿望不是离开宫廷,成为航海家吗?做这种事,你会泥足深陷的。”   黑发王储不是会被这种诘问问倒的人,哪怕质问的人是杨阳。他的人生有过身不由己、有过挣扎反抗、有过愤怒和憎恨,唯独不会有懊悔。   “这是拉克西丝定下的计策,我也不反对。”诺因简洁有力地道,“除了继承王位,我一切都可以帮她。”   明白了友人对亲人的爱戴,杨阳窒了窒。   “可是你一旦帮了她,就回不了头了。”   “怎么会。”诺因嗤之以鼻,自由是他最后的底线,为谁都不会妥协。   “笨蛋,这不是你说不会就不会的!历史书上说成王败寇,意思是失败了就会死,要活就要赢,就算你不想争夺王位,到最后……”   觉得友人认真说大道理的样子很有趣,也很可爱,诺因走上前,揉了揉她柔软的黑发,打断道:“好了,阳,你当面问我也罢了,你知不知道换个人会有杀身之祸?”   “难道你还会杀我吗?”杨阳没好气地道,她早就考虑过,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信任这个相识不久的青年,知己这种感觉,就是无法用理性衡量。从客观角度,她救世主的身份也是保护伞,虽然以诺因的脾气,如果不是看重他们的朋友关系,估计不会把这层顾虑看在眼里。   “的确不会。”为彼此的默契,诺因愉快地扬起唇,心道:拉克西丝杀你我都不会答应。   “不过,阳,你不明白,他们俩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不杀了罗兰·福斯,死的就是另一个!你读过历史,知道野心家这种生物。对我那姑姑来说,王家就是她的天!她的命!别说我和莉莉安娜,哪怕她自己的命,她也早放在祭坛上了!”   “你明知道……”   “……她对我有恩。”诺因只说了这一句,却包含了一切的重量。   随即,他换上轻松的神情,道:“反正罗兰暗杀过我,我报复他,也是理所当然。”杨阳大吃一惊:“什么时候?”   “你忘了吗,我们初次见面,就是我被他手下的刺客袭击,逃走以后。”   杨阳鲜明地想起来,的确,那时史列兰说的是黑咒术师,黑咒术师可不是一般人养得起的。   诺因又劝道:“阳,你的性格一点也不适合这种事,就别管了。你那个宿命的另一半,你最好摸清楚他怎么想,和罗兰·福斯一路就赶紧滚,不然当心被老妖婆一锅端,留在这里,我不保证不杀他。如果他和希莉丝好到愿意加入,那么也是我们的人。”   “肖恩他……”杨阳犹豫不决,她可不认为挚友会放下和帕西斯的师徒关系,哪怕罗兰都放不下。但是希莉丝的分量在肖恩心中到底多少,她也不清楚。因为诺因对她的信任,她又不能提前告诉肖恩,以免泄露这场至关重要的政治行动。   “得了。”看出她的为难,诺因叹了口气,“你别难办了,我说说而已,不会杀他的。”杨阳满脸通红。   诺因没有为她的纠结心生鄙夷,反而为有点内疚把她好好一个自由自在的冒险家卷入这么麻烦的事态,上前牵住她的手:“我们走吧,老妖婆发动陷阱的时候,你不要离开我身边,你那些同伴我也会替你看顾。”   杨阳迟疑地点点头,毕竟,这件事她无能为力,能让冰宿平安无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   ******   就这样,迎来了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27日,魔武大会的最后一天。   天空有些阴沉,东方的天空盘踞着浅浅的灰云,太阳迟迟不出来,却又没有下雨的迹象,让心也堵着,憋了一口郁气。但这只是少数人的感伤情怀,观众的热情完全没受到天气的影响,卢内尔德竞技场今天照旧是座无虚席。   摄政王拉克西丝也难得致辞:“大家久等了,魔武大会终于进入最后的决赛!今天,将诞生此届大会的优胜,请为每一位参赛者祝福!”   掌声如雷。平时讲究优雅的贵宾们也掩不住兴奋。杨阳脸上却无欢容。不知情的昭霆等人也一脸索然无味,因为今天可能只有两场比赛,决定季军,肖恩和希莉丝决不会互殴。   由绚丽的魔法比赛拉开序幕,决出优胜者,是一位风系的魔导师。拉克西丝亲自颁奖,接着就是休息时间,直到下午的武技比赛开始。   “陛下,今天有暴风雨吗?你让人布这么厚的结界。”吃完午饭,罗兰正准备离席履行裁判的职责,状似无心地抛下一句。拉克西丝掩嘴发出一串笑声:“哦呵呵呵,我一直以为你是弓箭手,没想到你还有法师的素质。”   “只是受这个影响,对魔力的感觉比较敏锐罢了。”罗兰指了指额冠,从容地笑道。拉克西丝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伸出右手:“我说,罗兰,我对你那个神器好奇很久了,就今天一天,借我玩玩好不好?”   “很抱歉,陛下,当初艾露贝尔族长送我这件礼物时,我曾发誓不让任何人赏玩。”罗兰和气地拒绝,一手放在腰间,“如果你真的想找样东西消遣,我的剑借你如何?”   这是明显的示弱了,在座有几个人暗暗松了口气。拉克西丝却摆手道:“我要你的剑干嘛?你还要当裁判,没了剑可危险得很,去吧去吧。”   “罗兰!”女婿前脚走,北城城主后脚告辞,在走廊追上他,面如土色地道,“你…你和陛下……”   罗兰回首一笑:“岳父,请保重,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米利亚坦只能呆呆目送他离去。   呼声最高的肖恩理所当然成为决赛的揭幕者,和他对峙的是个强壮的斧战士,一把沉重的战斧闪着森寒的光芒。而他选择的武器是钢鞭,看似不利,每一击都轻易突破对手的防御,在那厚实的身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印。擦到地面时,大量的碎石也成为伤人的利器。   尽管自己处境不妙,罗兰还是情不自禁地丢出一面旗子,“破坏公共财产,扣分!”   “唔~”这次及时接住,肖恩朝他吐了吐舌头,报答连日来的“照顾”。   之后的女盗贼捡了个大便宜,斧战士已经没有了再战的能力,虽然输给了希莉丝,季军却稳拿了。在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两个冠军准候补面对面站在台上。   违背观众的期待,肖恩直接把手里的巨型镰刀扔下,字正腔圆地道,“我认输。”   全场错倒。愤怒的喊声此起彼伏:“怎么回事,小子?”   “别因为对手是美女就退缩了,上啊!”   “我可是押了你,你不许不争气!”   …………   “她是我的情人啦!”肖恩扬声道,“难道你们要我和我的情人打?”   “……”无言以对。面面相觑的观众说不出反驳的话。是啊,难不成要人家情侣相残?这可是会被马踢死的。   只能自认倒霉了。   “真是没野心的男人。”梅莲可暗暗摇头:普通的男子,至少该打一下吧?   万众瞩目的总决赛却这样草草收场,观众都十分失望,骂声不绝。作为补偿,摄政王决定给大家一个“惊喜”。   “安静——”   通过传音水晶,清亮的女声很快平息了嘈杂。拉克西丝以无人能够模仿的优雅姿势流畅地起身,举起右手的权杖:“我宣布,第七十六届魔武大会到此结束!虽然最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遗憾,但总体来说,这次比赛是精彩的!每一位选手都值得尊敬,让我们为他们鼓掌!”   现场的气氛重新热烈,震耳欲聋的掌声象征着观众们高涨的情绪。   “现在开始颁奖,三位选手请上来东看台。”   此言一出,人人愕然。历来都是国王也就是主办人到台上颁奖,从来没有反过来的。   算了,也许她架子特别大吧。观众很快释怀。希莉丝拉着肖恩跳下台;罗兰迟疑片刻,转向裁判席。见状,拉克西丝绽开只能用华丽形容的笑容:“啊,请不要动,国师大人。”   黑衣的高挑身影顿住。杨阳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为那种无形的张力微微发抖,手心出汗,被诺因轻轻拉坐下来。少数直觉较强的人也察觉气氛有变,不安地等待情势发展。   “有何指教,陛下?”   醇厚的男性嗓音扩散开来,却略显中气不足。注意到自己的异状,罗兰神色微凝。   怎么可能!我应该没有任何遗漏才对!   麻木感从掌心飞快蔓延,侵占了所有的感官,罗兰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只慢了半拍,肖恩也感觉身体有恙,他反应就快多了,立刻低下头,瞳孔因为震惊而收缩。   旗子!!!   这东西怎么做的?外表看没有任何异常啊!也没有魔力和药物反应!毫不犹豫,他拗开旗杆,检查内部构造。   肖恩不笨,已经看出拉克西丝准备下手,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出让罗兰失常的原因,再来考虑带他走的问题。   但是,他忽略了情人太过平静的态度。   “在领奖之前,我要先处决某个大逆不道的叛臣……哎呀,我还没陈列罪状,你就跪下了啊。”   罗兰!冰宿险险咽下到口的惊呼,握紧胸前的项坠,以惊人的理智压抑几欲发狂的担忧,静待时机。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贝姆特目露深思,身旁是不知所措的维烈和轩风;诺因示意卫兵保护昭霆一行,而兰冰宿,既然答应了杨阳,当然也算在内。   紧接着,大批人潮从四面八方涌出,团团包围赛台。内圈是魔研院的精英;外围是高阶法师。   “拉克西丝陛下,您这是做什么?”米利亚坦鼓起勇气出声,“罗兰是我的女婿,更是您忠心的臣子,为国家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您这样一言不发就捉拿,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   “米利亚坦城主,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如果没有确切证据,我也不会相信罗兰在忠臣的面具下包藏着狼子野心——竟然私通拜亚帝国,意图推翻朝政,侵略我艾斯嘉大陆!这还不是死罪吗?我已经拿到确实的人证,绝没有诬陷他!”拉克西丝振振有辞,铿锵有力的语调震慑了在场的每个人。   其实她需要的也不过是个借口而已。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卡萨兰必输,那还不如冒险铲除大头目,再慢慢收拾余下的小喽罗。眼下又是最好的时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覆盖整个卢内尔德竞技场的元素隔绝结界,只有佩带特殊徽章的自己人可以施法和传送;层层叠叠的军队,充足的后援力量;以及最重要的——民众。他们是人证,也是束缚。   这段时间,拉克西丝屡次试图暗杀罗兰,都不成功。当然,如果不惜代价,身为阶下囚的罗兰一定抵挡不住。但是她的动静如果太大,还要提防被罗兰反咬一口,逃回东城。而在这里就不同了,她先声夺人,强行按下罪名,可以为所欲为地攻击,揭开罗兰的防身秘密,估计他的护身符还不干净,如果真是黑咒术、死灵系之类法器,在民众面前亮相,他的名声也就完了。   至今为止,罗兰最大的武器就是声望。即使他逃得了这次,以后也甭混了,起码再也戴不了那个恶心的假面具。   当然,观众应该会对她的横蛮产生不满。不过,人都是自私的,只要火没烧到自己头上,就不会主动站出来,哪怕他们再爱戴罗兰。何况,他的嘴也说不出话了吧。   “这这…拜亚帝国和我国并非敌国,就算罗兰和他们有交往,也称不上谋反。”   拉克西丝不耐烦地挥挥手:“您此言差矣,拜亚帝国信奉的是太阳神阿布罗迪,国民就是异教徒,您这么说,置我国世代供奉的创世神贺加斯于何地?”米利亚坦狼狈地抹汗:“那…至少先把他关押起来,慢慢调查,不要当场就……”   “风翔!”趁两人辩论的空挡,冰宿腾身而起,飞向情人的方向。一来顾虑她是救世主,二来没想到她还能施法,众人眼睁睁看着她降落在赛台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拔出霜恸,茶发少女双手握剑守在情人身前,墨绿色的双瞳射出熊熊怒焰,凛然的气势不亚于任何须眉男子,“罗兰为王家、为东城、为人民做了多少事,这些实绩还不够证明他的清白吗?区区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证,就能判一介重臣死罪,你叫其他臣子如何自处?又视国法为何物?”   字字如剑,令全场耸然动容。   “冰…冰宿她……”昭霆颤抖不已,眼里聚满惊惧的泪水。老天!她站在这里都快腿软了,冰宿居然敢站在那么多人当中,和那个恐怖的拉克西丝正面相抗!   杨阳也牙关紧咬,全身抖个不住:冰宿,你…对罗兰……   这女孩——拉克西丝和诺因同时眯了下眼,在心里刻下“兰冰宿”这个名字。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罗兰牵起唇角,垂下的脸庞并不如世人想象的那么紧张,而是一派轻松,和由心而发的感动。   “救世主小姐,很遗憾,你也被罗兰蒙蔽了,请下来,我会全部解释给你听。不然,那个伪君子可能会把你当人质。”拉克西丝好言相劝,同时做出暗号。接令的众人开始逼近赛台,有的吟唱咒文,有的拿出道具。   “我不会下去!罗兰也不会用我当人质!他根本就被你剥夺行动能力了!”冰宿后退半步,一边反驳一边想对策。   “住手!”终于研究出门道的肖恩扔下旗子,厉声道,“谁也不许伤害他!他是我的徒孙!”   毕竟是大会的亚军,发言又这么震撼,众人不由得停下手边的动作;观众们更是当场石化。希莉丝闪电般抬手,掌心绘有奇异图案的柔荑抓住他胸口的定幻石,另两个法师泼了他一身的圣水。   “希…希莉丝……”只剩嘴巴还能动的肖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红发少女用另一只手掏出缚灵晶,歉然道:“对不起,肖恩。”   ……唉,就知道他一点用也没有。尽管早有预料,罗兰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心灵通讯提醒义父准备出手。事到如今,也只有牺牲一张底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拿下他!不要伤害救世主小姐!”拉克西丝手一挥。   『哎呀呀,你不问问我的意见吗,摄政王陛下?』   那不是具体的声音,却传入每个人耳中。伴随着隆隆的风声,一个庞大的黑影笼罩了竞技场上空,投下铺天盖地的恐怖威势,那是名为龙威的巨大阴影。   观众们顿时失去了理智,连同选手一起四散奔逃,哭叫着、哀号着、互相践踏着,使场面陷入无序的混乱。   就在人们的惊惧达到顶点的时候,那个充满活力的思波又响了起来:『请安静,亲爱的小羊们,真正的大人物登场,你们怎么可以不给面子呢?乖乖的,不然,我可要把你们统统变成新鲜的尸体了哟。』   话一出口,全场出现了诡异的凝顿。这样的魄力,只有比那头巨龙更可怕。   拉克西丝握紧了权杖。   “来,小克克,下去点。”   这一次,是具体的声音,非常年轻,竖琴一样清越而华丽的男性嗓音。杨阳等人因为震惊而站立不稳,一齐抬头,大睁的眼死死瞪着缓缓降落的庞然大物。   “叫我克拉费里格!”鳞片呈奇异灰白色的龙咆哮。   亡灵龙克拉费里格!包括诺因在内,众法师眼中迸出火花。那是银龙族的叛徒,唯一信仰冥王普路托的龙族,传说被金龙王封印,沉眠于世界最高峰诺瑞姆林峰。   那么,来人是——死·灵·法·师。   轻盈落下的青年却和传统的死灵法师形象截然不符,倒很吻合声音给人的印象,翩然优雅。一头宛如皎月的银发以黑色发带高高束起,垂至腰下;颀长优美的身段被一袭白底镶金纹的长袍衬托得更加飘逸高雅;剔透的碧眸像倒映着初夏万绿,却毫无暖意,流动的是深沉的冰洌;笑意相反的甜美,妃色的唇凝着一缕仿佛永恒的弧度,诱惑、危险、一如吞噬一切的黑洞。   正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 第四百四十章 魔武大会(完)   “神官大人!”   “神官先生!”   “索贝克!”   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因为重叠,反而谁也没听清楚。但紧接着,莎莉耶踏出一步,双臂展开做出迎接的手势:“索贝克,索贝克,又见到你了。”语毕,为昭霆和耶拉姆瞠目结舌的反应莫名其妙。   “哟,小公主,大伙,好久不见了。”帕西斯举起右手,快活地招呼。   “索贝克,真的是你?”   杨阳心里有数,震撼的程度没那么深,连吸好几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昭霆和耶拉姆神志不清地看看她,再瞧瞧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怀疑自己在梦中。   “哟,杨阳,看来这次你也认出我了,真是厉害的眼光啊。”帕西斯愉快地笑着,眯起澄碧的眸子。   “你是索贝克?”不等对方回答,昭霆跳脚:“你怎么用这张脸啊!”害她差点心肌梗塞,当场一命呜呼。   “我知道你们俩为什么会误会,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才是我原本的长相。”   果然……杨阳的眼神沉了沉,耶拉姆和昭霆愣住。   没人注意到,诺因眉峰紧蹙,一脸困惑。   这时,罗兰总算中和了体内一部分的咒力,挤出微弱的声音:“师父。”   身为神官的徒弟,昭霆和耶拉姆再次受到了冲击,杨阳也晃了晃,猜测毕竟比不上实际目睹。   “啊,乖徒儿。”帕西斯立刻转过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没事吧?不会翘辫子的哦?就跟你说了,不要太自信,我这个后代的激进程度是远超出你想象的!”   “我领教了。”罗兰苦笑。帕西斯毫不犹豫地道:“放心,有师尊大人我在此,断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冰宿,你也放宽心,把剑收起来吧。”   “是。”茶发少女松了口长气,依言还剑入鞘。   帕西斯此刻悬浮在赛台上方,与东看台正面相对的位置,双眼直视拉克西丝,扯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摄政王陛下,你如此‘关照’我的徒弟,我要怎么回报你才好呢?”   敏锐的第六感同时捕捉到危险的警讯,比拉克西丝出剑的速度更快,一个身影挡在她面前,魔封剑险险出鞘,还是晚了半步,无坚不摧的气剑擦过漆黑的剑锋,直直贯穿深红的元帅服。   血溅长空!   “诺因!!!”杨阳惨叫着扑过去,众人哗然,现场一片尖叫混乱。   帕西斯已经发现杀错了人,及时撤剑,但他的剑势何等凌厉,隔空擦过都会致人性命,何况贯入人体?诺因当场半身染血,被杨阳和吉西安扶住才没有跌倒,他一击没挡住,耻辱比伤势的疼痛更深刻,当下抬起头,长剑横陈胸前,紫眸燃烧着愤怒和不容越过的坚定,直视那双祖母绿色的双眼。   银发青年咬紧牙关,退回半空,手指微微发抖。   “臭小子!你冲过来干什么!”拉克西丝气急败坏,心疼得忘了自己会治疗魔法,在参谋长的提醒下,急忙一个最高等级的神术拍过去,她是光神的神女,治疗效果比一般白魔法师更强大,不过若不是诺因的不死之身,心脏的贯穿伤,十个神术也没有用处了。   “闭嘴!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许任何人伤你!”诺因咳了两声,擦掉嘴边溢出的血,另一只手掩饰地盖住胸口。近距离目睹那个血洞愈合的杨阳却是看得心肝都抖了。   连罗兰都没料到师父说动手就动手,看来德修普家族的激进不是个案。   眼见这幕人伦惨剧,维烈也忍不住出声:“帕西尔提斯……”   “闭嘴!还不都是你不好!”帕西斯怒极也痛极,把气出在他头上。   拉克西丝一怔:难道不是他把子女托付给王家抚养?   被这么一搅局,帕西斯的心情极端恶劣,身形缓缓向上飘去。   “诺因,你最好不要再来妨碍我,不然下一剑我一定扎在你‘姑姑’身上,把她绞成肉泥,我不会让你有机会救她。”   年轻的王储被心腹和友人强行搀扶坐在地上,但失血过多之下,双腿确实发软,听到帕西斯的威胁,他虽然不服气,却没有硬上,从刚才电光火石的一交手,他知道这个敌人不是说大话。   快!那一剑快得无与伦比!   “我呸。”但嘴上还是要不屑一下。   帕西斯不理这个不孝子,转向拉克西丝,碧眸一片萧杀的阴冷:“摄政王陛下,这是我们第二次会面了,我对挑衅的忍耐有限度,你大大得罪了我,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要战的话我随时奉陪,费尔南迪先生。”拉克西丝浅笑嫣然,和他一样的碧眸蕴含着森冷的杀意,她不管帕西斯失手还是怎么,诺因是她最珍视的侄子,这一剑已经结下了死仇。   听到下一句话,她脸色微变:   “哦?这次你倒不称呼我「光复王」陛下了?”   “光复王!!!?”   四下响起惊骇欲绝的呼声,因为诺因重伤而群情激愤的卫兵震动,人人尤其是卡萨兰的城民都听过,那是和初代圣巫女并列,充满神秘色彩的名词,代表了一位传奇的君主,继英雄王朝的统治,建立德修普王家的始祖。   “你是光复王?”诺因的眼神十足像看一个骗子兼精神病患,“你以为我认不出你是谁吗?你是桑陶宛……”杨阳扯了扯他,不让他说下去:“不是的,诺因,他不是。”   “殿下,你少说两句吧!你放了多少血你知道吗!”吉西安也看不下去了,心脏被捅还能生龙活虎的也只有这个人了,可是他和杨阳都在他身边,不要吸引敌人火力好不好。   不约而同的,拉克西丝和帕西斯无视了诺因的发言,就算他们是不共戴天的死敌,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不希望诺因再受伤。   “光复王陛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   拉克西丝没有做无谓的反驳,既然帕西尔提斯公开自己的身份,他必然有办法自证,“您的徒弟确实犯了死罪,于法当斩,如果您要包庇他,以同谋罪一并论处,不管您从前是什么身份!”   “哈哈哈……摄政王陛下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用跟你假惺惺地客套了。”帕西斯露出和诺因神似的森冷微笑,“这个国家是我一手所建,当然没人比我更有资格毁了它!你还敢治我的罪?用我亲手制定的法律?”   “住口!你这邪恶的死灵法师!”一名圣职者愤慨地叫道,“不但伤害诺因殿下,还冒充光复王!”   帕西斯仿佛就盼着这个时刻,缓缓笑起来,他白底金纹的长袍还溅着儿子的鲜血,从领口到下摆都染着大片殷红,触目惊心,这会儿正缺发泄的途径。   “终于,出现一只不怕死的小羊了。”   一道半人高的光箭出现在他身侧,朝目标射去。圣职者早有准备,周围的同僚也及时张开光壁。但是,敌人所用的魔法完全超出他们的预计,结界呼应心境的动摇而颤抖,被光箭轻易撕毁,掀起波及方圆百尺的猛烈旋风。   灰尘散尽后,只见一个焦黑的大洞,范围内的圣职者们连尸渣也没剩下。   场内一片死寂。   “啊哈哈哈!果然还是这样的场景能安慰人的心灵!”帕西斯扬起发自心底的欢畅笑声,“接下来就来一场更盛大的狂欢吧!”   接到主人的心灵通讯,亡灵龙克拉费里格大口一张,近乎透明的灰雾笼罩了整个穹顶,泛着淡淡光波的结界壁像折纸一样翻腾,起伏变形,豁然爆开,无声无息地消失。   只一击,由二十位高阶法师辛苦张开的「元素隔绝结界」就崩溃了。   包围看台的众人压抑不住震惊之情,好几个法师大吼:“你刚刚用的是「光辉之箭」和「光爆」!你不是死灵法师吗?”   “我没义务回答你们的问题。”   帕西斯不再克制满溢的杀气,碧眸只剩下刻骨的疯狂和无尽的仇恨,举起右臂,发动了最强的光系攻击魔法:“圣光礼赞!”   无数的光之流星坠落而下,每一枚都蕴含着足以将半个城市灰飞烟灭的力量,除了东看台和赛台以外,所有的事物都被笼罩在纯白又代表毁灭的光潮之下。   “住手!帕西尔提斯!”   眼看这个魔法会把杨阳等人也卷入其中,维烈不得已出手,修长而苍白的食指飞快地画了个五芒星,“深红荣耀!”   他的体质还有一半是龙,能够用龙语魔法,巨大的魔法阵凭空浮现,纵横交错的赤红线条铺展开来,仿佛有生命般冉冉上升,堪堪挡住从天而降的光雨。粉碎的流星化作光之尘埃,宛如晶莹的星屑,形成梦境般的景象。然而,下一秒,星之微尘引起了剧烈的爆炸。   “空间禁制!”甩手又放出一个空间魔法,虚空的结界牢牢卡死了致命的光暴。耀眼的光之洪流在无形的框架内横冲直撞,最终变回微尘,渐渐淡化。   死里逃生的观众呆呆仰望这幕奇景,浑然忘了一切。有识之士却瞪着那个施法者,就像看到一只怪物。   这家伙是谁!?居然能接连放出一个炎系最强防御魔法,一个空间系的禁锢结界!   两次都被意外的人搅局,帕西斯已经出离愤怒了,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温柔至极,看着魔界宰相:“维烈啊,我的亲亲老婆没跟你说么?妨碍我出手,下场可是很严重的哦。”   “帕……”维烈正要劝说,喉咙涌出一股腥甜,堵住了声音;四肢变得麻木;胸口一片空空荡荡,好像生命连同力气一起被抽干了;视野迅速歪斜、昏暗,甚至没察觉自己正向后倒下。   “维烈!!!”   人群里又响起数声惨叫,贝姆特首先抱住部下瘫倒的身子,以手按着他胸膛中央不断往外冒的血泉,喊道:“法师!哪个会白魔法的快过来!”轩风撕下裙角,想帮同伴包扎,因为这个伤口超过了她的能力范围。   “我来!”比耶拉姆快一步,拉克西丝亲自出手,光系最强的治愈魔法「曙光女神的怜悯」再次使出。见状,众人都如释重负。   杨阳再也忍耐不住,怒声道:“索贝克,你为什么要伤害他们!”   帕西斯只是微笑,这笑容,让杨阳寒透心扉。   “奇怪。”治疗的效果不合常理的低,拉克西丝惊讶地睁大眼,“没有用!还有这出血……又不是伤到心脏动脉,出血怎么会这么严重?”   “因为他伤到魔核了啊。”把玩手里的气剑,帕西斯轻松地扔下特大号爆弹。   知情者倒抽一口凉气,不知情者也呼吸停止。   “魔魔魔魔核!?”那不是魔族才有的东西吗!   “啊咧咧,你们都不知道啊?哦,有一个知道。”   “你这混蛋。”眼见部下气若游丝,贝姆特咬牙切齿地握住「闪空」的剑柄。帕西斯回以再仁慈不过的神情:“不要意气用事,华尔特的后代,我暂时还不想杀你。而且老实说,你这火发得可有点没道理,维烈首先是我的部下。”贝姆特愣愣重复:“你的部下?”余人也一脸惊诧。   “对啊,他是魔界宰相,我的妻子是他的顶头上司,魔王陛下,夫妻一体,他算不算我的部下?”   “魔界宰相!?”拉克西丝等人看向地上的黑发青年,而杨阳一行则死盯着昔日的同伴:魔王的老公!?   观众的惊叫此起彼伏,一个胆大的参赛者忍不住问道:“等等,你是光复王陛下的话,又怎么会是魔王的丈夫?”   帕西斯笑了,非常慈和的笑,抿扬的恶意被含在眼底,藏得极好。   “你的脑筋真不好使耶,我妻子是魔族,不代表我也是魔族吧。倒是你们的统治者,确确实实是魔族的后代唷。”   真相再一次冲击了每个人,远胜之前——侍奉至高神,以「神官王」自居的历代国王,竟然全部都是魔王的子嗣!魔族!!   降魔战争……人类自以为赶走了侵略者,结果还是在异族的统治之下。   罗兰都震住了:师父……师父这个罪孽太大了,居然娶了魔王。   这一刻,他都没想到能够利用这个借口扳倒德修普王家,因为这是全人类的耻辱,由初代国王传下的羞耻。   诺因眼中闪过了悟,摸了摸胸口已经痊愈的伤口。   拉克西丝心头冰凉,下意识想驳斥这么大逆不道又荒谬绝伦的指控,但某个活证据还坐在那边,明眼人都看得出诺因是心脏中剑,就算不说,心里也早已怀疑,她不能冒帕西斯用再砍伤诺因来证实的风险,更不可能责怪用生命维护她的侄子。   闭了闭眼,年轻的摄政王重新树立起精神屏障。   “一派胡言。”身形稳若泰山,翡翠绿的眸子射出永不退缩的坚定光芒,“哪怕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是你的责任,是你把这支血脉流传到后世。而且,德修普家族并不提倡近亲结婚,早已接纳了人类的血脉,不再是魔族!”她心知眼下的形势,再辩解民众也听不进去,不如顺着对方的话头,尽量削弱影响力。   果然,听了她的话,群众的脸色好看许多。   “呵。”帕西斯笑得眉眼弯弯,这是他真心欢喜时才会展露的笑靥。   他这个后代,真是有趣啊。   难怪罗兰会吃她的亏,现在杀了太可惜,看在她抚养了诺因和莉莉安娜……妈的……诺因那小子为什么要跑出来挡剑!   “咳…咳咳!”虽然自己受了重伤,维烈却咳笑出声:德修普家族的血统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暴露的,这下诺因知道了!   不知道部下在想些什么东西,贝姆特只担心他的伤势:“你没事吧?”   维烈摇摇头,目光投向魔王的丈夫:“帕西尔提斯……”   “你就少多管闲事了。”误会了他想开口调解,帕西斯眼神冰冷,“我是感激你救了我和菲莉西亚,但是你惹的乱子也不少,不说眼前的,当年要不是你们魔族,菲莉西亚何必要去支撑这个被你们生灵涂炭,弄得破败不堪的世界?”听到他的指责,维烈心情很好地不反驳,老实沉默。   对哦,这家伙曾经毁灭了一个大陆,还杀人无数。众人斜过眼去,却怎么也无法把这个奄奄一息,像额头上刻着“老实”两字的温和男子和传说中残酷嗜血,一挥手红莲遍天的万恶魔族重叠起来。   杨阳在意帕西斯提到的名字:“菲莉西亚就是你的妻子吗?索贝克,你和神……”她及时收口,帕西斯这次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几乎和王室决裂,如果询问他和神官的关系,也许会害神官背上不该背的黑锅,于是改口:   “肖恩在这里,你见见他吧,他一直想向你道歉。还有菲莉西亚,你带她来看看肖恩,他很想她……”   帕西斯早就看到了赛台旁边动弹不得的师父,也一直强忍着不和他打招呼,以免将他卷入这场是非。而且他和菲莉西亚的处境,是他最不想让肖恩知道的秘密,更触及他心底最深的伤口,杨阳这无心的话语,简直是往他的伤口撒盐,眼神变得险恶,手指一动,诺因立刻察觉,半起身将友人护在后面,魔封驻地:“你这个疯子,别想动她一根寒毛!”   一串轻笑声,镇定中深藏着无尽的歇斯底里,和一丝不为人知的痛苦,银发青年不再看他们的方向,转向已经在冰宿的扶持下站起的徒弟:“罗兰!我们走!”   “师父……”罗兰看出他的异常,心中担忧,但眼下不是询问的时候,只好紧紧握住他伸过来的右手。   那只手,还沾着已经凉透的血迹。   不是没有人想偷袭和攻击,可是诺因和维烈前车之鉴,尤其维烈还使出了那么强的魔法,他都被一剑击倒,这样无双的剑术,连拉克西丝都不敢轻举妄动。   “帕尔!”   肖恩终于挣开圣水的束缚,呼喊徒弟的名字。但罗兰已经握住帕西斯的手,另一只手抱着冰宿,三人一起消失,出现在亡灵龙宽阔的背脊上。   克拉费里格扇动翅膀,掉头飞去。   仇恨之卷 第四百四十一章 隐藏的残忍   天空之上——   帕西斯默默坐在靠近龙首的位置,望着和卢内尔德竞技场相反的方向。劲风吹动得他灿银的发丝涤荡不休,渺远的绿眸仿佛已经坠入无法追回的思绪彼方。   罗兰一直想着王室的魔族血统,但是时过境迁的罪也没法追究,倒是这么一来,魔界宰相可能不会被王家设法杀掉,还是要着落在他这边。   他观察帕西斯的表情,最后实在控制不住担忧之情,问道:“师父,你没事吧?”   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痛苦的帕西斯,在竞技场的狂态也很不对劲,从刺了诺因一剑开始。   在迷雾森林,他们的关系如父如子,帕西斯除了天性的邪气和乖僻,和他相处的时候心情轻松愉快,完全像个普通的父亲,待他视如己出。而罗兰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到“父亲”这个存在,也是从这个人身上。甚至在他幼年还穿女装的时候,帕西斯对他更像女儿,宠爱得像个小公主。还是他渐渐有了明确的性别意识,抗议师父的态度,帕西斯才调整了定位,就算这样,他们的“父子关系”也没有半分不自然。   就是这份自然,现在回想起来,很不对头。   帕西斯真正的子女,是谁?   “我没事。”银发青年回过神,伸手用光系魔法探查徒弟体内残留的诅咒,然后治疗。罗兰毕竟不是魔法师,不擅长运用协调神的力量和龙之血脉。   冰蓝的眼眸在那张埋藏了长久孤苦的秀丽脸庞上搜寻了一遍,静静垂下,也许和肖恩的情形一样,他只是“替代品”或第二位的存在。   伊维尔伦城主没有怨天尤人,光是得到帕西斯的养育和真心爱护,师父又救了他一次的份上,他就没什么好抱怨了。何况如果他的猜测无误,该内疚的是他,不是帕西斯。   “师父,你为什么恰好到中城来?”罗兰召唤出水精灵,细心地为帕西斯清理身上的血迹。冰宿已经见怪不怪,虽然不知道恋人的能力来自哪里,但她已经知道他也有法力。   “对了。”因为徒弟自然的态度,帕西斯也不知不觉恢复了常态,眉间慢慢流露出罗兰熟悉的温软和爱护,“我正好要跟你说一件事。”   银发青年从额头取下一只白银额冠,头冠中央有代表协调神贺加斯的银百合印记。   罗兰这才发现他戴的居然是圣职者特有的头冠,而接下来,帕西斯从怀里掏出那只他送给他的黑水晶头环,戴回了那头银发上。   “师父,这是……”罗兰伸手接过那只头冠,这是无名氏神官的东西!   “没错,我已经融合了我的分.身。”   光复王用冷静的语气道,和另一个人相同的澄碧眼眸只有沉淀了千年的沧桑和冷酷,“生命炼成术的时限已到,他回归了我的身体。”   ******   地上·卢内尔德竞技场——   风暴的源头离去后,遍地狼藉,两眼空洞的人们面面相觑,拉克西丝第一个振作起来:“好了,小的们,派对时间结束了,马上把现场收拾干净!嘴巴甜的到下面安抚那群受惊的小羊;体格壮的就守在周围!”   “哦——”   属于摄政王的部属齐声响应,丝毫没有受到帕西斯的影响,依然一心拥戴他们的“女王陛下”。   事实上,不少人还认为魔性血统为他们的主君增添了魅力。   真是的,好像海盗头子训话。杨阳忍俊不禁。   “姑姑。”诺因出声提醒,王室的魔族血统终究是个尾大不掉的麻烦,趁现在,竞技场被卫兵围得水泄不通的现在,来个血洗,就可以避免将来的祸患。   拉克西丝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摇摇头,就算她可以把平民都杀光,也不能杀死王国基石的贵族和大臣。这件事瞒不住。   “哼。”知道她真正的顾虑在哪里,诺因心下不以为然,他反而认为墙头草的贵族才是真正的潜在危险,但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现场太多平民了,他也下不去这个手。何况,就算把无辜百姓灭口,难道侍卫和大臣就不会说出去吗?人心就这样。   杨阳关心地问道:“诺因,你没事吧?”   “死不了。”黑发王储自嘲。   原来他是魔族,想想他还杀了不少魔兽呢。真是好玩到可以写一本书了。   “拉克西丝陛下,恕我告辞。”   北城城主神色僵硬地开口。在他看来,拉克西丝之前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诬赖;加上得知她和那边的诺因都有魔族血统,更是气愤加厌恶,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污秽的地方。   “不送。”拉克西丝皮笑肉不笑——对瞧不起她的人,她也没必要瞧得起。   感觉自己受到了怠慢,米利亚坦率领随从气呼呼地离去。邱玲一步三回头,无奈地跟着走了。   南城城主目送同僚的背影,再看看友人,面露犹豫,嗫嚅道:“拉克西丝……”   黑发的摄政王微微扬了扬眉,有些意外,随即想通:梅莲可毕竟是在神权思想浓厚的南城出生长大,难以接受一个魔族朋友。以她的立场,也不便久留,甚至以后,还会和中城彻底决裂。   理解归理解,情感却不是那么容易平复:“你也要走?”   “对不起。”   “区区一个魔族后代也能把你吓破胆?有这种城主,真是梅迪的不幸。”   “希莉丝!”梅莲可怒斥走上贵宾席的女儿,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旁边的人身上。没办法,这位的身份实在太惊爆了。   “肖恩!”昭霆等人关怀地围上去,杨阳也站起身,“你没事吧?”   “嗯。”棕发青年的视线不与爱人相触,神色沉郁冷淡,“只是被束缚得太久,身体有点麻。”   “真是的,希莉丝太过分了。”杨阳再也克制不住,上前为宿命的另一半擦拭满头冷汗。诺因一脸无趣地搭着心腹的肩膀站起来,道:“不要怪希莉丝,是我叫她看着他的。”   “诺因!”杨阳转过头,怒声道,随即想起友人答应自己的已经做到,仁至义尽,只好默默回过头。   肖恩看了看他们,自己拿了手帕擦拭。   杨阳心疼地叹了口气,也没法说什么。   希莉丝却没空管情人,目光灼灼地注视母亲,言辞尖锐:“除了撇清关系,你就没有别的更聪明的做法吗?我不信你没看出罗兰·福斯的野心,那么当务之急,是和卡萨兰共同进退,齐心合力,而不是窝回老家当一只缩头乌龟!”   在大庭广众被女儿教训,梅莲可很是不悦:“希莉丝,你没当过统治者,就不要说大话!”   “我是没当过。”希莉丝坦然,毫不动摇,“但我至少知道保守不能立于乱世,像你那种做法,迟早会吃到苦头。轩风的教训还不够你学乖吗?”这句话刺中了梅莲可的心结,再也忍受不了:“抱歉,拉克西丝,我要走了!”   “我派人送你们。”暗叹了一声,拉克西丝还是克尽东道主的义务。   “等等。”希莉丝喊住母亲,摊开右手,“我要我的五千骑兵。”   “你的五千骑兵?”梅莲可愣愣重复。   “对,你答应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别说你忘了。身为堂堂城主,难道不履行承诺吗?”   “希莉丝,你太天真了。”梅莲可冷笑,“我是可以给你五千骑兵,但你拿什么养活她们?”希莉丝还没回答,吉西安举手发言:“啊,这个交给我就可以。”   希莉丝抛给友人一个感谢的眼神。   打击不果,梅莲可只有败退。   走了两个城主,在场只剩下中、西城主。贝姆特也想走,倒不是他怕魔族,他怕就不会找魔界宰相做宰相,而是他留下来只会让局势更恶化;也难保不出危险,但是……   “老板。”察觉他的心思,维烈一手搭着他的肩,微笑道,“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不行!你还不能动!”   “就是啊!你流了那么多血!”轩风也坚决不同意。   “我真的没事了。”说着,维烈借助上司的肩膀站起来。尽管脸色惨白,脚步虚浮,但还算站得稳当。众人目瞪口呆。   和殿下不相上下的蟑螂体质啊!吉西安叹服,蓦地发现一个疑点:为什么同样是魔王的后代,陛下和莉莉安娜殿下就没有殿下那种快速痊愈的能力?   “你留下,维烈。”拉克西丝开口道,语声威严,“我有事问你。”魔界宰相心一凛,几乎立刻猜到她要问什么。   “不用担心,这个竞技场的所有人都是你救的,我担保你们安全无虞。”黑发的摄政王直视西城城主,许下重量十足的承诺,贝姆特点点头,相信了她的保证。   诺因不解地拧眉,这种时候让西城的人留下有害无益,到底什么事重要到让拉克西丝一定要留下一个恶名昭彰的魔界宰相?   话说,他和阳到底是不是父女?担忧地看了看黑发少女,诺因挥开吉西安的扶持,大步走向姑姑,把她拉拽到参谋长身后,用耳语的音量道:“别逞强了,老妖婆,你知道形势坏到什么地步。维烈的身份还可以推翻,要是你瞒不住,只有随便找点史料吹牛了,说他是堕落的神明也好,异界的来客也好,咬死不能承认他是魔族。反正能治伤的法器多得是,不是帕西尔提斯那个老疯子说是魔核就是真的。维烈的事情不搞定,阳会被他牵连,万一哪个狂信徒要搞净化自爆,她又没有不死之身……”   “你心脏都开了个洞了,还有空管她死活?”拉克西丝瞪大澄碧的眸,没想到这个臭小子冷性冷情半辈子,一栽进爱情的坑就是血本无归,还他妈的以为他们是书友,搭档,未来的好伙伴!他们怎么不手牵手过一辈子呢?   “闭嘴,我不单单为她,是你……他妈的,我什么都没说。总之,别让舆论都给东城占去,趁现在还有扳平局面的机会……”   “废话少说!这些事用得着你教我?滚一边凉快去!”   “不识好歹,老妖婆……”   杨阳担心好友的身体,看他们还在吵架,嗓门越来越大,又好气又好笑,“诺因,你还是休息休息吧,我扶你下去!”   吉西安和克鲁索铁青着脸把这个太过闹腾的主子押到杨阳面前,请她看管。   “她说的对,诺因。杨阳,你带他去神殿,让莉亚照顾他。”拉克西丝冷静下来,不容反驳地下令,哪怕诺因是帕西斯的孩子,但她已经决定,魔导国下一任的国君只能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所以诺因的身份决不能暴露,也不能被这个成天想往外跑的小子知道!   何况帕西斯还亲手砍了自己的孩子一剑!想到刚才的情形,拉克西丝就心痛得要死。   “阳,神官先生他……索贝克他真的是……”昭霆语无伦次地呼喊表姐,拜托!索贝克的身份都还没搞清楚耶!她都快疯了!   耶拉姆也是一样的表情,眼巴巴地瞅着师妹。   杨阳叹道:“你们一起来吧,我是有猜到一些,全部告诉你们。”说着,扶着诺因迈开脚步,昭霆和耶拉姆重重点头,跟着她往神殿走去,莎莉耶、肖恩和希莉丝也跟了上去。   ******   王女莉莉安娜已经感到孪生兄长受了重伤,忧心如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等诺因等人来到,就软磨硬泡,一杯味道诡异的安神茶给诺因灌下,让他躺在床上休息。而杨阳也放下心,和朋友们来到隔壁的房间。   神殿装饰典雅的客房,四壁都挂着古代人物和描绘传说的画像,人人围着长桌坐下,气氛压抑。良久,沉默如气泡冉冉升起,在天花板破裂。   “我和神官曾经掉到一个悬崖下面……”   杨阳的开场白让昭霆和耶拉姆点点头,不太明白前因后果的人们也碍于气氛没有发问。   “那天晚上,神官整晚都在念一个名字,就是‘菲莉西亚’。”   平底惊雷,昭霆和耶拉姆跳起来,肖恩也大吃一惊。   杨阳一手抚摸茶杯柄,却没有心情喝里面香气四溢的红茶,继续说下去,“我问神官,他说不知道菲莉西亚是谁,只说菲莉西亚在古代语里代表‘世界’,是相当神圣的字眼,一般没人会取这个名字……”   “我知道。”肖恩苦涩地道,“菲莉西亚这个名字,是莉的父亲取得,代表的就是‘世界’,因为莉是世界之相,拥有拯救世界的权能,你继续说下去吧……”   众人一头雾水,只能听杨阳叙说,她点点头:“后来第二天,神官就跟我讲了那个故事,魔界宰相和人类的圣贤者交朋友的故事。里面提到,魔界公主玛格蕾特遇上了精灵王奥佛瑞特,两人相爱,怀胎十月的时候,玛格蕾特中箭,奥佛瑞特陛下带她到东方学舍求救,没有人出手,只有一个学员——肖恩,救下了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后来成为了他的养女,就是菲莉西亚。”   肖恩神色沉重地默认,耶拉姆和昭霆恍然大悟,而莎莉耶和希莉丝也终于连接上了断裂的线索,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记得,降魔战争中,魔王艾尔拉斯和精灵王奥佛瑞特同归于尽,如果菲莉西亚还活着,她就是正统继承人,现任的魔族之王。”   终于真相大白,但是还有一些疑问没解开,耶拉姆就问:“那索贝克就是菲莉西亚的丈夫?可是神官大人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们怎么会那么相像?”   听到杨阳三人的师父和帕西斯长得像,肖恩睁大眼。   “这……我不知道。”杨阳迟疑道,“神官曾经告诉我,他从小就做一些奇奇怪怪,醒来就不记得的噩梦,有时还出现记忆断链的现象,我就发现过一次……他很不安,晚上总是跑到屋顶上喝酒。”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杨阳!?”耶拉姆质问。杨阳满心歉意:“对不起,耶拉姆,我以为神官不想告诉你,他很在意,我以为这是他的秘密。”   耶拉姆没办法责怪师妹,只能在心里责骂远方的师父,藏着掖着死要面子。昭霆也嘀咕:“神官先生太见外了,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们嘛,就告诉阳。”   杨阳心一动,没顾上深想,道:“我推测索…帕西尔提斯因为一些原因重生了,比如变成了双胞胎,因为神官是二十四年前被赛因先生和前任大贤者在迷雾森林捡到的弃婴,他不可能一千年前就活着了,而且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感应,神官在梦里能梦见帕西尔提斯的记忆,有时帕西尔提斯还能影响他的人格。”   “这个想法……”耶拉姆觉得这个猜测很说不通,可是也卡在中间,想不出原委。   昭霆煞有其事地双手抱胸,信誓旦旦地道:“说不定他是索贝克的孩子哟!我就说嘛,再天才也不可能二十四岁就魔武双修,十项全能,一定是垂死的武林高手或世外高人把毕生的功力传授给他——果然,索贝克就是那个前辈高人!”杨阳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揍了她一拳。   别说,这个笨蛋的想法好像更合理!   肖恩兴高采烈地道:“真的吗?他是帕尔的孩子?那也就是帕尔和莉的孩子?”杨阳满头大汗:“肖恩,你别听昭霆瞎吹,还没证实呀。”不过这样的话,她倒可以放心了,但是梦境是怎么回事?难道有所谓“记忆传承”的魔法?   莎莉耶终于忍不住发问:“这位神官是谁啊?我只听昭霆说他是你们的师父,强得不像话……”   “我们的师父是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他没有名字,所以我们就叫他神官。”杨阳的语气有着发自于心的敬爱,随即脸一红,“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也是我的心上人。”   这回轮到肖恩跳起来:“你们说他和帕尔长得一模一样,那那——”杨阳白了他一眼:“他一点也不像索贝克,倒是非常像你,性格上。我以前还以为你们有关系。再说,再怎么相像都不是一个人,我有自信可以辨认出来。”   肖恩这才释怀,坐了回去。耶拉姆建议:“我们不如去问问维烈。”   昭霆打了个寒噤:“他在和那个拉克西丝说话吧,太可怕了,我可不敢跟那个武则天碰面。” 第四百四十二章 察觉   属于摄政王的办公室里,现世的王者和异界的宰相面面相觑,一坐一站。   维烈的鲜红色礼服还是溅着大片血迹,他不舒服地动了动,不是因为身上的血污,而是为了对面那位女性宛如实质的锐利目光,还有自身的心虚。   “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魔界宰相。”   拉克西丝的双手在胸□□叉,全身散发出不怒自威的气势,一字一字道,“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种族在人界做过的破坏,也可以暂时不谈你们放养的魔兽带给我国的创伤,以及王室的血统问题——这些我统统可以放下!我只问诺因,还有莉莉安娜,他们是帕西尔提斯和菲莉西亚的孩子吗?”   “是的。”   沉默良久,维烈终于承认了,一方面是想到之前在竞技场的一幕,另一方面是迫于对方的威严。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还是帕西尔提斯将他们托付给王家?”   “是我。”维烈再次承认,“因为一些往事,王……菲莉西亚陛下现在只剩下灵体状态,帕西尔提斯被关在一个地方,无法亲身抚养他们的孩子。因为帕西尔提斯脱困的日期就在近期,我算好时间,把他们的孩子从魔界带出,交给王宫的侍女茜蕾雅,她正好失去了她的亲生女儿,我也是不忍心,就给她下了暗示,因为她自己也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暗示很成功,她真的以为诺因和莉莉安娜是她的孩子,我不是存心欺骗……”   真相大白,摄政王和总参谋长轻轻吸了一口气。   原来这一代的德修普王家已经没有真正的后裔了,有也是前国王亚拉里特那些没出息的私生子,拉克西丝想都不会想让那些脓包废物继承这个在她心目中永远光辉正统的家族。   她还有疑问,诺因和魔封剑的关系是怎么回事?圣贤者所说的魔导国的「真王」又是怎么回事?   但这些她不会去问魔界宰相,略一思忖,黑发王者开口,语调沉稳有力:   “那么现在,我要你向我保证,从今以后不透露诺因和莉莉安娜的身世。”   维烈大吃一惊:“你不让他们和帕西尔提斯相认?这不可能!”   拉克西丝目光苟烈,字字如箭:“为什么不能?今天那个混蛋分明站在罗兰·福斯那边,让他们父子相认,只会导致父子相残!而且帕西尔提斯还刺了诺因一剑!心脏!”说到最后两个字,她坚毅的眼神都崩出一丝裂痕,流露出深深的痛苦。   维烈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嗫嚅道:“那应该是失手,而且父女…父子天性不会抹杀,罗兰城主毕竟只是他的徒弟。”   “你太天真了。”拉克西丝摇摇头,“我不知道你和帕西尔提斯认识了多久,我只见过他两次面,都比你了解他的为人,他是个心机深沉的王者,交际手腕出色的政治家,他很明白他行为的意义,要退出早退出了,他在竞技场那种场合公开维护罗兰·福斯,揭发王家的身世,说明铁了心站在东城一边!”   也说不定是后悔留下这支掺杂了魔族血脉的后裔,要收回,她自嘲地想。   维烈思前想后,还是不能答应,关键不是帕西斯,还有菲莉西亚那边,于是他临时找了借口劝道:“为什么不试试呢?隐瞒只会加重裂痕,如果帕西尔提斯回头,不等于回归王家,同时和子女团聚……”   “你当政治是过家家吗?”   拉克西丝露出了啼笑皆非的神情,“我是不知道你们长寿种族怎么想,对我们这种短命的人类而言,眼前的事物才是必须守护的一切。罗兰·福斯也是。帕西尔提斯若是敢中途退出,不用我,他都不会饶了他。总之,既然你已经把诺因和莉莉安娜交给我们王室,交给现在的德修普王家,就不要把他们牵扯到一千年前老掉牙的破事里,这也是为了他们好。”   基于自己想让诺因、莉莉安娜成为魔族,报复精灵王的阴暗心理,维烈绝不答应,不过他不急于一时,反正现在德修普家族的血缘曝光了,那两兄妹迟早会回归魔界,湮灭最后一份精灵血统。而德修普家族,微弱的精灵血脉搞不好早就被人血冲没了。   不然他当初留下的病毒,早就让王家的人死翘翘了。   于是维烈好声好气地道:“帕西尔提斯已经命不长久,我还是希望在他死前能让他们相认,这一点我真的不能退让……希望你们能恳切考虑父子和父女亲情,不要让他抱憾终身。”   听到这个“好消息”,拉克西丝表情上不能说大喜过望,但心态上绝对是,她掩饰住了在心里撒花的念头。   这一次,她也退让了一步。   “如果帕西尔提斯不与王家兵戎相见,不上战场,我会考虑让诺因和莉莉安娜给他送终,以给王家始祖礼葬的名义。相认还是不可能,诺因是我德修普王家的王储,是我的孩子,在帕西尔提斯把他交给别人抚养,还差点亲手杀死自己的骨肉时,他就丧失认亲的资格了。”   维烈挑了挑眉,拉克西丝真是不识相,他都这么放下身段,好好跟她沟通了。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寸步不让,站在自己面前抨击魔族的罪行,坚持要让席恩圣贤者的名称流传下来的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他一阵烦躁,要不是看在王的面子……   这个宰相……摄政王也发现了侄子的提醒没错,维烈眉间刚刚一闪而过的杀气,还有他身上翻涌出的,邪恶暴虐的气息。   这个宰相的恶性恶行令人发指,历史的记载果然没错,只是没想到他老实人的外表如此天衣无缝,之前都没发现。   拉克西丝佯装叹了口气:“葬礼之上,视诺因和莉莉安娜的伤心程度,我会考虑让他们知道的。”   维烈大喜过望,点点头:“是啊,亲情才是最重要的,怎么可以不让子女和父母认亲呢?即使是在坟墓前,也要告慰帕西尔提斯在天之灵,让真相大白。何况诺因殿下和莉莉安娜还是我们魔王的血脉,他们必须回归魔界!”   好个恶心的男人啊,摄政王刮目相看地轻笑,这个侵略者是有什么脸面说出魔族血统高贵的话?还有帕西尔提斯,他对主君的丈夫也是够狠心的——居然答应让帕西斯的子女在葬礼上才和他相认,良知何在?   真是扭曲又恬不知耻的男人。   她已经确定了未来对这个宰相的方针,此刻,将维烈哄了出去。   “阁下……”总参谋长也对维烈震惊无比,请示长官对此人的对策。拉克西丝抬起手:“先不要让诺因和莉亚知道。”   ******   “莉莉安娜,诺因怎么样?”   和耶拉姆等人谈完,杨阳回到隔壁,敲门走进。   “哥哥还在睡,外表是没有伤了。”银发王女的表情六神无主,交织着彷徨和不安,“原来哥哥是魔族,我们都是魔族的后裔,我以前还以为哥哥能快速自愈是魔封的能力……”   杨阳看了看床上的友人,大概是喝了安神药又大量失血的关系,诺因睡得很沉,呼吸轻微,眉间依然凌厉,一手紧紧握着剑柄,让她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重伤垂死依旧不放开长剑的青年。   见莉莉安娜凝视兄长,忧心忡忡的样子,杨阳宽慰:“不要太在意这件事,也许魔族不像世人以为的那样。”   想起维烈,她补充了一句:“魔族中还有好人的。”   但这句话有些底气不足,她想起维烈放养的那些魔兽,亲眼目睹的被昆姆的尾巴拍打死去的渔夫,沉没的海龙号,残疾的矿工,丧命和重伤的冒险家……她说维烈是好人,他们会有什么感受?   杨阳脸色一变,自觉自己的话不经大脑,维烈最多是个还肯口头悔过的罪人,立刻收了回去:“呃,不是好人……不是好人……”   只是……魔族,也不能要求人家是绝世善人吧。杨阳心想。   莉莉安娜苦笑摇头:“阳,无关魔族如何,这么一来,德修普王家就名不正言不顺了。这是动摇王家根基的大事,人言可畏,姑姑会非常困扰,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我们德修普家族历代守卫着封魔阵,留下了不放过一个魔族的血誓,我们家的先祖,从初代神官王利希特陛下的姐姐夏洛特殿下,到二代陛下米尔希,四代奥罗陛下、陆陆续续到十七代都有人阵亡!都是死在恐怖的魔灾里面!我们德修普家族加入军籍的成员,不分男女,代代奋战在抗击魔潮的前线,才让魔兽的数量锐减到今天的地步!不要以为德修普王家很腐败,我们的家族一样出了许多英雄人物!我小时候听着前辈们的事迹,为他们保家卫国的光荣伟业自豪,哪怕今天,我的哥哥、我的姑姑,德修普家族的人也不会在对抗魔族的战争中后退一步,可是我们却是魔族,是自己长久以来的敌人……”   杨阳心下震撼,又想起银龙王的孤本,那场让魔导国锐减四分之一人口的恐怖魔潮,还有之前伤亡更惨重的降魔战争,心头无比沉重,连为维烈申辩都失去了力气。   其实,她也不知道大部分魔族怎样,只是因为一个维烈,就下意识以为魔族不像历史书上描写的那么坏。可是连银龙王收藏的书卷也客观描述了魔族的恶业,也许在这个世界,魔族真的犯下了无法辩驳的罪孽,和这里的人们结下了不可开解的仇恨,哪怕千年的时光过去,也绵延不绝。   “而且哥哥杀了那么多魔族,连雷奇的父母也是他杀的,叫他情以何堪?”   “这个,其实没关系的,据维烈说,魔兽也只是上级魔族的仆从和食物而已。”杨阳尴尬地抠了抠左颊。   莉莉安娜的神情变得凝重:“他真的是魔界宰相?阳,他知道光复王陛下为什么会娶一个魔族,让我们的血脉变成这样?”   “我也不知道,拉克西丝陛下把他叫下盘问了,也许能问出来。”杨阳实话实说。莉莉安娜松了口气,对姑姑的能耐很有信心。   杨阳走上前,为诺因掖好被子,试着掰开他的手指,意外的,这次竟然被她轻松拉开来,看着那五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放松,在她的掌心绽开,杨阳心底泛开难言的涟漪,又安慰了一下史列兰,轻轻将他放在诺因的枕边,一醒来可以摸到的位置。看到这一幕,莉莉安娜微笑起来,心情温暖舒缓了许多。   “阳,哥哥醒来,请你多多安慰他。”   “嗯……那当然没问题,不过我觉得诺因不会颓丧的。”杨阳难以想象一个垂头丧气的诺因,她总觉得哪怕知道自己是魔王转世,她这个朋友也会一脸“老子天大地大,砍死的拉倒不算”,当做没杀过N只魔兽,或者杀的都是瓜果蔬菜。如果他心情好,以后大概会少杀点。   莉莉安娜也忍俊不禁,“哥哥当然不会颓丧了,但是他对身世是很在意的,我小时候一直觉得,哥哥好像在怀疑什么,他受伤每次都藏着掖着,后来以为是魔封的功劳才没在意……但是哥哥总是和一般人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哪怕在吉西安、雷瑟克面前也掩饰着他的想法。”   她紫色的眼眸沉暗下来,“我总觉得哥哥认为自己在这个世界是一个过客,没有归属感。”   杨阳听得一愣。   “姑姑一厢情愿,想要哥哥做魔导国的国君,光宗耀祖,但是哪怕哥哥可以为她肝脑涂地;为了吉西安和雷瑟克,可以不情不愿地当西境的领主;为了我,他可以戴上那个沉重虚伪的王冠,他的心也是不会真正快乐的。”叹了口气,银发王女正视黑发少女,“阳,你们俩很相似,虽然你们的性情南辕北辙,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要你陪在哥哥身边,他就会开心的。”   “嗯。”杨阳诚挚地答应,“我们约好了,将来会一起揭开世界和历史的谜题,一起旅行,我们是朋友。”   莉莉安娜点点头,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只要这么相信着并实践,那也无妨。 第四百四十三章 远方的变故   “师父,为什么突然你和无名氏神官融合了?时限是怎么回事?”   龙背上,罗兰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惊讶,立刻想到无名氏神官假如死去,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这就要怪你的弟弟了。”帕西斯眯着眼,眼神居然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你们在矿山搞的事情败露,他把西芙利村封村,屠杀干净,然后让魔兽南下,袭击桑陶宛领和附近两个领地。”   罗兰这一惊非同小可,冰宿也目瞪口呆。   他才离开多久啊!他以为法利恩沉稳,足以胜任代理城主的位子,放心地去做拉克西丝的阶下囚,试探她的真意,这这……   “他真的杀光了西芙利村的人?三个领加起来怕有三万多人……”金发王者难以置信,语声有些颤抖,“根本不必这么做,矿山的事哪怕摊在拉克西丝桌上也不用怕啊,我们又没有暴露身份,矮人的事可以解释,采掘工作可以暂缓,真红火焰都挖得差不多了,何必这么做……”   运筹帷幄,镇定自若的东城城主生平头一次知道失策是什么感觉,也深刻尝到手下的力量失控是什么滋味,失控的还是他唯一的弟弟,视为心腹的未来接班人!   哪怕被拉克西丝追杀,在卢内尔德竞技场遭暗算倒下的一刻,他都没有这一刻的天旋地转。   “据我所知,他多少是把拉克西丝软禁你的气出在那些倒霉的村民头上,尤其是他以为王家私生子的无名氏神官头上。”帕西斯指着徒弟一字一字道,罗兰发觉他的神态不太对劲,似乎在看一个仇人。   “……师父?”   帕西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澄碧的眼眸又是一片冷静的澄明,和完全看着徒弟的眼神。   “所以说,出了麻烦的后遗症。我的分.身发现了这场祸事,写信给你的手下,那个叫椿的密探,让她斡旋。但是雪露特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不出现,他只好自己送村民走,他做得干净利落,我都要为他拍拍手,西芙利村的村民都被顺利送走了。当然,我的分.身是肖恩师父的翻版,头脑聪明,但政治触觉为零,居然以为你的手下不会在村民当中做手脚,安排内奸,他的计划破灭了,西芙利村的村民被追上,全部当场格杀。”   罗兰重重叹了口气,他真正不能接受的不是会引起重大变故的无名氏神官的死,而是那些无辜的百姓,这才是他愤怒的重点。冰宿看了看他,拍了拍他的肩。   接受了爱人的安抚,罗兰暂时压下对弟弟和部下的狂怒和失望,理智地分析:   “那无名氏神官有没有事?以他的本领,暗影的成员拦不住他,他应该平安无事。”   帕西斯挑了挑眉,唇角有一丝好笑:“没错,可是他偏偏不放心雪露特,去矿山找她。当然,做这么周密庞大的暗杀行动,法利恩·罗塞怎么会不提前预备好一切,铲除不安定因素,早就软禁了雪露特。我的分.身没找到她,灵机一动回去找真红火焰的边角料,因为他曾经送了她一个镶嵌真红火焰的手镯,然后撞上了指挥清剿任务的金色死神。”   “伊芙!?”罗兰又是大吃一惊,“伊芙怎么会参与这种肮脏事?他在绝境边防,他不知道,我从来不让他参与这种事的!”   “是你弟弟的命令,他是代理城主,有权调动除你以外的任何东城人,哪怕是守边疆的将军。”   这一次,罗兰的神情已经无法用任何演技掩盖,只能用阴沉暴怒形容,冰宿自知安慰不了他,画了个十字,在心里为法利恩念悼词。   帕西斯摊了摊手,神色有种看破命运捉弄的平淡:“然后他们打起来了,哪怕金色死神出马也拦不下我的分.身,可是不知怎么的,村里还留了个小孩,他为了保护那小孩……我真是日了鬼了,他也不用那么像肖恩师父吧!”   光复王有种吐血的冲动,仿佛又重温了分.身留在他体内的冲动。   “既然是伊芙杀的,那尸体呢?你为什么和那样的无名氏神官融合?是不是还有一线希望?”罗兰的脑筋动得飞快,立刻抓到重点。   “不是的,罗兰。”帕西斯把玩那个遗物的银色头环,仿佛看着一个陌生的事物,“他是我用生命炼成阵制造的魔法分.身,但我没有创造灵魂的能力,本来灵魂切割术是能切下至少一小半灵魂,可是我自己的灵魂都不完整,也舍不得分出去,就投影了一个人格,因为失误,还让他变得很像肖恩师父——说白了,他只是我的一点灵魂碎片而已。一旦现在那个人格破碎了,那点碎片根本不够他再拼成原本的自我。人格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我也没办法修补,更别说我现在是个半吊子死灵法师,连灵魂都看不见……”   “你可以把他带回来,我让暮想想办法,我手下也有死灵法师。”   “没用的,太迟了。任何魔法都有时限,生命炼成术的时限本来最多三年,他很幸运,我制造的躯体非常完美,至少能保存百年,又为了避免引人怀疑,施了时间魔法,让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成长。但这样有个我以前没料到的后遗症,千年前,我的时间停留在二十五岁,他也活不过这个时限,他最近应该感觉到了,我也感觉到了拉扯的力量。即使他不死在你的部下手里,最多三天后也会回归我的身体,烟消云散,什么都不剩下。”   罗兰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道:“不对啊,师父,既然无名氏神官不是因为时限到了死的,你为什么要融合他?”   “这就要说到小雷,我妻子的宠物了,他来拜托我,救救他吃里扒外的新主子,我义薄云天,潇洒不凡,不计前嫌,深情厚谊,无所不能……”帕西斯开始恢复本性,一日三吹。   “好了。”罗兰打断。   “咳咳,总之,我救不了他,又不能完全不救失了面子,我就想出提前融合的法子,那他的人格就可以保存在我体内,算是另一种活法,我也对得起小雷了。”   罗兰一脸你还不如把他放在那边,让我来想办法的表情,应该说无名氏神官日了鬼才对,有这种原体。   一时间,伊维尔伦城主无语问苍天。   “罗兰,节哀顺变。”冰宿也很无语,但还是镇定地试图从一团乱麻的事态中整理出线头,挽救可以挽救的部分,“费尔南迪先生,无名氏神官的人格确实还在吗?我发现你刚刚有些错位,是不是真的还有救?你可以考虑再用炼金术给他制作一具身体,至于提炼人格这个环节,有些禁术,是可以把多数人的灵魂之力给一个灵魂不完整的人的。”   银发青年看了看这个聪慧的徒媳,轻笑:“本来是的,我虽然吝啬我的灵魂,但我不会拒绝其他人的。不过有趣的是,无名氏神官的人格已经沉睡了,我几乎感觉不到他还生存的迹象。”   “为什么?”罗兰和冰宿不解。   帕西斯不答,转向卢内尔德竞技场的方向,脑中清楚浮现一幕幕画面。   当那一剑错杀了诺因,他除了感到自己的痛楚懊悔,无法直视诺因与妻子肖似的容颜,眼角还瞥见黑发少女惨叫着扑过来的情景,那关切慌乱的神情,还有最后,诺因不顾自己的安危挡在她面前,与他对抗的样子。   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他们是一对深爱彼此的情侣。   “呵。”一方面感到了为父的喜悦,另一方面,宛如人格分裂,灵魂撕裂的深处,传来一股深沉的嫉妒和痛苦,帕西斯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   诺因打开门,和杨阳一起走出神殿的房间。   “你不再休息一会儿吗?”   “不休息了,我休息干嘛,我又没事。”黑发王储换下了那身染血的元帅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象牙白的军装,精神奕奕的神态确实不像个重伤的人,“阳,你是不是有事对我说?”   黑发少女已经习惯身边人的敏锐:“是的,确切地说,我想和拉克西丝陛下商量,耶拉姆实在放心不下,我们想搭班船回我师父所在的西芙利村。”   “你说他不是桑陶宛领的神官,我相信你。”诺因回忆了一下自己接触过的无名氏神官,确信了和帕西尔提斯不是一个人,“你是想确认他的安全?那也不必急着回去,可以用远视、传讯、镜像连接之类的法术。”   杨阳有点脸红:“我明白,可是不亲眼看看,我总是不放心,而且我想去问问神官,他是圣修士,知道很多历史的秘密,可能也知道光复王的生平。”   “光复王的生平?”诺因脚步一顿,眉峰高高耸起,“那个疯子的疯言疯语不必在意,我才不相信他是王家的始祖,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冒牌货吧,我还怀疑他的脸都是假造的,罗兰·福斯整出来的秘密武器,专门抹黑王室……”   看了看杨阳的脸色,他了然地话锋一转:   “好吧,我最近走不开,如果你执意要去,我给你们安排空浮舟,你带他过来好了,你的师父也是我的朋友,万一帕西尔提斯对他不利,我可以近距离照应。”   杨阳喜容满面:“好的,诺因。”因为是朋友的心意,她连谢谢也没说,也不认为和诺因之间有说谢的必要。   “不过明天早上吧,现在这个时间空浮舟停航了,你也去听听老妖婆怎么说,我更要去问问她找维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密。”   两人并肩往神殿的大门走去,手不知不觉又牵在了一起。 第四百四十四章 家族与决心   不等通报,诺因就闯进摄政王办公室,可惜里面空无一人,守卫赶紧汇报:“西城的维烈宰相已经回去客房,陛下和总参谋长阁下在主会议室。”   诺因啐了一声,拉着匆匆点头为礼的杨阳再次杀去另一个地方,一样用脚踹开大门,看得她无语。   “老妖婆,你跟维烈谈了什么?”   “臭小子,你伤好又皮痒了?”   拉克西丝一瞪眼,气势将杨阳硬生生吓停在当地,那张充满尊贵和威势的丽颜令人打心底畏服,她真心理解肖恩为什么每次看到这位女性都吓得魂不附体。   连诺因的冷哼下意识都轻了点,但气势仍不见半分示弱,随手关上门,拉着杨阳来到她下首的位子,坐下,习惯性地双手环胸。杨阳行了个屈膝礼,才端正落座。   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照旧陪伴着主君,为他们端来两杯亲手泡的药草茶,而不是拉克西丝一贯喝的玫瑰红茶,显然是某个关心侄子又嘴硬不肯说的姑姑的旨意。   拉克西丝不着痕迹地打量侄子,确定他恢复了皮也没擦破的状态,暗暗松了口气。诺因随口把茶当夜宵灌,问道:“维烈说了什么?”   “我把他赶走了。”拉克西丝只道。杨阳不解地歪着头,诺因却不意外。   “好吧,我们先来谈谈小羊的事。”拉克西丝笑眯眯地看向自家的救世主,“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她红唇轻扬,猫儿般的碧眸眼波流转,妩媚与威严交织,仿佛每一面都折射出不同层次与深度的绿宝石,眩目也令人深深吸引。虽然她是女性,还是让喜欢美女的黑发少女心跳加速。   这种魅力,真是厉害,和索贝克不相上下,不愧是德修普家族的始祖和后代。   “的确有事。”诺因一脸无趣地打断姑姑调戏后辈,“阳,你说吧。”   “嗯。”杨阳情不自禁地往前坐了一点,看出她迫切的肢体动作,诺因眉头微微一挑,“拉克西丝陛下,我想回我师父所在的村庄,望您准许。”   “是索莱顿那里吧。”   “咦!”杨阳大吃一惊,随即想起神官信上提到非常尊敬这位元帅,掩嘴,“啊,你们认识?”   拉克西丝绽开不同于平时的笑容:“他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他的师父加卡德还是好朋友。就连诺因,也跟他见过。”被点到名的人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杨阳顿时感觉距离拉近许多,神色也放松开来:“我知道诺因和他碰面过,我和史列兰也是那时认识的,不过你们会不会因为……”   “因为他长得像帕西尔提斯就怀疑他?别开玩笑了。”   和诺因的情况相同,拉克西丝也不打算说出神官的身份,一般人都认为炼金术制造的魔法分.身只是傀儡,她不希望那个孩子也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   黑发的摄政王以长辈的神情笑着调侃,“他还绑架了你这个救世主呢,我也没把他大卸八块。”   杨阳惊呼:“你真的没把他怎么样吧?”   “拜托~~绞刑架是为那些不开眼的犯人准备的,可不是他。你在宴会上说的话是他的想法吧?真是惭愧,我一直以为索莱顿不再关心政事了,没想到他还会为了卡萨兰做出那么危险的事。”   “你们是他的亲人啊。”放下心头的大石,杨阳说出由衷的心声。拉克西丝点头,眉目飞扬地笑道:“他和诺因同年,算是兄弟了,就可惜他们哥俩没什么机会碰头,索莱顿被加卡德收养,从小在圣域成长,不过我倒是见过他很多次。”虽然神官是帕西斯塑造的分.身,但在她心里,他仍然是她看着长大的另一个后辈,有着一份真挚的亲情。   诺因突然蹙起眉:“那家伙一直躲着我。”   “咦?”杨阳一愣,拉克西丝也是头一次听说。   “我想起来了,王立学院读书时有看到过这么一个人,因为他常来借书,还想搭话的,但他每次都点个头就离开了,次数一多我也懒得搭理他。后来听说他是圣域最厉害的天才,魔武双修,看了很多书,倒是特意想去结交他,不是不在,就是一眨眼就不见了。后来我泡在圣域的图书馆,把他忘了。直到听说他也参加了首都少年武斗大赛,打算跟他比比看,因为他的成绩比我还出色,是一击全胜,可是决赛时他偏偏弃权了,连面都没露,不知道他搞什么。”   拉克西丝揶揄:“你要是和索莱顿打架,一定是你输。”过去她对此有点不自在,虽然喜欢那孩子的性情,可是一来神官身世不明,二来那孩子简直生而知之,天才得不像话,不像诺因,让她尝到了当严师和长辈的诸多乐趣,又一直带在身边,感情深厚。   如今她知道了神官是帕西尔提斯的魔法分.身,才会那么早慧,倒是消去了当初的芥蒂,当下愉快地打击侄子。   “没比过怎么知道。”诺因不服气地道,“逃跑就是认输了。”   “他是特级的冒险家,你呢?”   “他妈的,我如果去考的话,一级一定不在话下!”想到被王储的身份绑着,不能去考冒险家,诺因就气愤。   “那索莱顿七岁就是五叶草了,你是几根草叶啊,魔法界的耻辱先生?”   “总有一天我让你刮目相看!”   “我等着。”   杨阳听着他们争执,心下奇怪,在她的印象里,神官平易近人,开朗可亲,不应该会对自己的兄弟疏远。何况他和诺因同为王室的私生子,年龄又相近,更容易熟稔起来,为什么好像很排斥诺因?   她根本想不出神官真正的心结在哪里,因为神官这样天才得不像话的人,怎么可能嫉妒虽然也非常优秀,但各方面都远不如他的诺因。   “是不是你对他不客气?”黑发少女瞪着身边的友人,指责道。王储殿下哼了一声,高傲地昂起头:“我对谁都不客气。”   听他这么一说,杨阳倒是气不起来了,啼笑皆非:“大概神官看你嚣张的样子不爽。”拉克西丝却心下雪亮,论出生,神官同样有王室继承权,可是加卡德那个老迂腐,一心要维护圣域“世外之地”的纯净,用幻术把神官的头发染黑,隐藏了他的王室血脉。到神官十一岁,拉克西丝才发现,那时她已经意外找到了诺因,爱极这孩子的性子和天赋,一心培养他作为王储,不愿再更改。加上索莱顿性格淳朴,对人情世故比较天真,少了点德修普家族的血性和刚强,觉得他确实也不适合当王,还是加卡德的安排更恰当,让他成为圣域的大贤者,将来也可以和诺因互相照应。   可是在索莱顿十五岁时,唯一一次求她让他到边境做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神官,她明白了他其实是怨她的,也有过争王之意,倒是有些歉意,但依然毫不动摇。   因为就像诺因说的,不战而逃,就是败了。   黑发的摄政王在心里冷冷地想:那时索莱顿如果站出来和诺因争,她未必偏袒诺因,能者居之,能带给德修普家族最高荣耀的候选人就是最适合的王者。哪怕她再爱诺因,也不会剥夺神官的权利,说不定诺因那个满脑子往外跑的野小子还会感激索莱顿抢走了王冠。   可是偏偏,索莱顿一开始就放弃了。她有些失望,再次觉得这孩子不适合成为魔导国的国君。   王者必须自信,必须刚强,必须战胜自己的软弱。   拉克西丝喝了口心腹倒满的玫瑰红茶,温和地道:“你这次回去是要问那个混蛋光复王的事吧?不要多说,我不想他担心,也不要提帕西尔提斯的长相。”   “维烈没交代那家伙的来历吗?老妖婆你怎么盘问的?”诺因开口。拉克西丝不露破绽地道:“他好歹是魔界宰相,我也不能过分逼问。”   想到维烈的能耐,诺因倒是相信了:“罢了,反正帕西尔提斯是我们的敌人,我将来会亲手扒下他的真面目。”   “索贝克很厉害的。”杨阳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菲莉西亚的事情,毕竟肖恩的身份太敏感,她可以信任诺因,却不能百分之百相信拉克西丝不会把肖恩作为利用的筹码,毕竟拉克西丝有过设计她们的前科。   “我这次去就是想问问光复王的生平,神官是圣修士,说不定知道。”这倒是真话,因为丧失记忆的关系,肖恩也想不起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维烈又坚持要让肖恩自己想起来,回避不谈,杨阳问道,“诺因让我把神官带过来,这比较安全,您看可以吗?”   “没问题,让索莱顿乔装一下就可以了,他明白的。”拉克西丝许可,“其实你可以寄信去,但是眼下这种混乱的时期,魔法快递也不安全,还是让你亲自跑一趟。至于社交场合,用替身顶替一下就行。”她办事雷厉风行,几句话交代完毕。   饶是以拉克西丝的智慧,也没算到那个小村庄会被卷入战火。本来她还担心诺因的求助会让东城注意到神官,把他视为敌人,暗暗派人守护。知道帕西斯和神官的关系后,她反而放心了——罗兰总不可能把自己师父的分.身划进敌人的范围。   诺因对身边的少女道:“真王的荣耀不要离身,除了感应术,我让史列兰施加了非常强大的防护结界,可以笼罩半径三十米的范围,你那两个师兄妹和伙伴们也能照应到。”   “好。”杨阳感激地道,下意识碰了碰左耳的红宝石耳坠。   “那我安排明早第一班的船,你七点起来。”拉克西丝向心腹招招手,总参谋长出去将事情交代下去。   “那个……”杨阳迟疑了一下,道,“我这次回去,会问神官愿不愿意帮忙。”   她想明白了,眼下舆论对王室压倒性不利的局面下,最好的方法就是神官站出来,和帕西斯对峙。有相同的形貌,和板上钉钉圣域长大的圣修士经历,说不定能推翻帕西斯光复王的身份和对王室血统的指控。毕竟诺因的痊愈可以用携带的魔道具解释,德修普家族的其他人更无自愈能力。但这样一来,神官会被顶到风口浪尖,再也做不回原先与世无争的圣职者。   哪怕背负着巨大的压力,拉克西丝依然包容了神官避世的念头,没让他出来为王家出一份力;而诺因更没片言只字提到要兄弟帮忙,虽然更像是忘记了。   拉克西丝挑高眉宇,展露出与生俱来的自信与威严:“你提一提无妨,这是你师父有资格烦恼和决定的事。从插手救世主召唤的事,我倒期待他有所成长。”   诺因兴致勃勃地道:“如果他这次来,让他跟我比一场,看看谁强。”   “哈哈,一定是神官。”杨阳欢声一笑,心头前所未有的轻松,起身向两人行了个冒险家的礼节,一蹦三跳地离开了会议室。将来会欣赏到一场精彩的比武,马上又要见到惦记于心的师长,让她十分开心。   诺因目送她的背影,拉克西丝没漏看他的表情,等门关上,隔音结界生效,就问道:   “你是不是喜欢她,臭小子?”   “超级喜欢。”诺因毫不避讳地承认,“不过是不是男女之爱我还不太清楚,吉西安那种时刻发情的种马冲动,我真的感觉不到啊?”说着十分困惑。   这个书呆子。拉克西丝心中嗤鼻,也懒得管年轻人的情情爱爱,在她心中始终装着家国大事,当下嘱咐道:“索莱顿来了以后,你跟他好好亲近,今后王家,也许需要你们兄弟俩齐心协力。”   “看阳的意思,是不想她的师父和朋友插手这些事,我不会强迫她,也不会让一个早就逃跑的家伙来帮我。”诺因嗤笑了一下,低声道,“德修普家族的事,我会一力承担的。”   没想到这番话会从这个生性自由,比谁都倔强的侄子口中说出,拉克西丝和克鲁索傻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反复回忆,确定自己没听错后,和侄子拉锯战至今的拉克西丝甚至觉得从前那些辛劳都不枉了,什么罗兰·福斯,什么帕西尔提斯,哪怕维烈都算个球啊,哪怕协调神降临在她面前,她也有屠神的勇气。   诺因抬起头,环顾满室的纹章旗,国徽,壁画、雕刻、名画、盔甲、武器、卷轴……零零总总、代表德修普家族漫长轨迹的印记。小时候,他不止一次惹毛了拉克西丝被丢进来,被罚擦拭没完没了的宝物。还有资料室和收藏室,他也是打扫的常客。可是再气恼,他也没有对这些东西撒气。和莉莉安娜一样,他同样是读着德修普家族的史记,听着先祖的事迹长大。   “这次是我连累你。”   是他的体质,害得德修普家族背上洗刷不了的污名。   他憎恨抛弃母亲的生父,轻视愚蠢不堪的伯父,但不代表他否定这个家族的一切,就算有过失望也是来自当初的憧憬,突然找到并收养他和莉莉安娜的女性,强大无匹,聪明绝顶,战功赫赫,英气勃勃,不让须眉,她凝聚了他年少时所有的崇拜和向往,不甘与敬爱。哪怕她将他和莉莉安娜带进那个丑恶虚伪的宫廷,强迫他学王储的技能,但他明白,拉克西丝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保护他们兄妹,为他们撑起坚不可摧的避风港。   她手把手教他剑术,一次次把幼年的他打趴在地,挂着飒爽的笑容表扬他的进步;教他军事知识、教他领军作战、教他魔法知识、教他艺术文化……才华洋溢,战无不胜的少女元帅,她在他心目中无所不能,代表着无法攀援的高山。   她也有迂腐讨厌的一面,为他讲述先祖的光荣事迹,灌输他王室至上的概念,维护着她昏庸无能的兄长,在他顶嘴反抗时扬起巴掌毫不留情地打他屁股;被他的各种恶作剧气得跳脚,也毫不客气地还以更厉害的颜色,他们的斗智斗勇和他的叛逆挑衅组成了他整个少年时代,直到他十五岁前往下界打拼,也是打着“元帅一脉”的烙印,从开始到最后,他都是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的学生和继承者,从身到心不曾变过。   德修普家族的余光和不褪色的辉煌,都由这个人彰显。   他不能接受到头来,是他自己让这个人受到世人的唾骂仇视。   如果不能让她骄傲,也不能令她蒙羞。   年轻的王储在这一刻,下了生平最重大的决定。   压抑狂喜的心情,拉克西丝两条英姿飒爽的柳眉高高挑起,透出掩不住的喜色,教训道:“给我闭嘴,臭小子,哪怕王室真有几滴魔族血,你体内的血量也不如我!你要连累我,下辈子吧!”虽然诺因其实血统比她浓厚多了,但也轮不到他爬到她头上,永远!   “哼,总之,东城要斩妖除魔,也要掂掂自己的斤两,我们不会输的!”   黑发王储的神情并不沮丧,嘴角勾勒着坚定骄傲的弧度。   血统也好,家族的传统也好,世人的愚昧偏见也好,都别想阻挡他的决心和意志。   看着肩膀已经比自己高的侄子,从来不多愁善感的摄政王突然想起十六年前,那个她永远不会忘记的冬天。   在当时还是中城领地的塞维堡,她带着随从的克鲁索在街头巡视,因为被兄长斥骂了在战场的“不淑女”表现而一肚子窝火,这时,听到前方传来争执声。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被人抓住,他乍看和街上的乞儿没有两样,破旧的衣服却洗得很干净,黑色的头发也是。但还是看得出没有一双母亲的手为他细心地清理,白皙的耳后溅了几点泥印,木鞋和裤脚也满是尘灰,最引人注目的,他背着一把用布包起的长剑,几乎跟他的人等高,却轻巧得不可思议,因为男孩被一把提了起来。   「死老头!我没偷你的东西!多拿的一条面包当我赊你,我会还的!」挣扎了两下,男孩转过头。   看到那双清澈凛冽的淡紫色眼眸时,拉克西丝的心跳几乎停止。   男孩瞅准机会踢了身后的男子一脚,顺利脱逃。拉克西丝看出他那一脚还有点军用武术的影子,看来这小不点不但是个惯犯,说不定还偷看过驻扎在这里的军队的操练。   「阁下!」总参谋长催促,拉克西丝重重点头。   她从那把剑的轮廓看出是失踪的王家守护神,象征真王的魔封剑,还有那个有王家血统特征的孩子……年轻的元帅毫不犹豫地跟上,小家伙异常警惕,一路兜圈,不时回头张望,换了好几次路线,但是他这点道行怎么是拉克西丝的对手,光系的隐形术施展,加上潜行技巧,轻轻松松跟上了幼小的王家私生子。   他们一直来到城外的森林,披荆斩棘,看到一座破败至极的守林人小屋,已经一大半埋在藤蔓树枝下,只能勉强遮风挡雨。诺因熟练地绕过简陋却有效的陷阱,欢声道:   「莉莉安娜!」   里面传出清脆的女孩子嗓音:「哥哥!」   从破破烂烂的木窗,拉克西丝再次看见了一个惊喜,银发紫眸,和小男孩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女孩,欢喜地扑进孪生兄长怀里,两个孩子亲昵地拥抱,在冰天雪地的树林,穿着无毛无皮的陈旧衣裳,却像搂着一整个春天。   「我带来了吃的。」诺因忙不迭地献宝,「有你爱吃的杏仁面包,我还找到一条毛毯!」   「哥哥,你没有偷东西吧?会被打的。」莉莉安娜担心地检视兄长全身上下。   诺因气呼呼地道:「我才没偷!我给那个老头打工了半天,还委屈史列兰帮我捉老鼠,这是我工作的薪水,我不欠他!」   「可是这样好像还是不太好,而且你一个人太辛苦了。」莉莉安娜内疚地道,「我也想工作,我会给小孩子读书。」她露出羞怯又坚定的笑容:「像妈妈以前给我们念一样。」   茜蕾雅是王宫的侍女,知书达理的程度甚至超过一般的贵族小姐,兄妹俩从小在书香环境成长,会识字读写,也懂礼仪修养。因此,即使在最艰困的时候,也无法沦落到流浪儿的地步,完全靠坑蒙拐骗度日,无关其他,与生俱来的骄傲和家教支撑着他们最后的尊严。   诺因将吃的小心地放在妹妹烧热的炉灶上,信心满满地按着妹妹稚弱的肩头,一字一字道:「不用,莉莉安娜,哥哥会保护你。我会学成剑术,我会强大到没人能战胜,你再也不用怕任何危险。」   从那双紫色的眼睛,拉克西丝看到了属于王家的自信和坚定,从这对幼小的兄妹身上,看到了蒙尘也不曾丢失的气节。   在这个小小的守林人小屋,她找到了德修普家族流落在外的瑰宝。   她带回了宝物,看着他在手心一点点焕发光彩,血脉的印记终于被优秀的继承人传承,幼小的男孩逐渐成长为比她更高大的青年,是她的侄子和未来的国王。   这种骄傲和喜悦的心情,给予她无比的勇气,擦亮她被兄长打击的梦想,哪怕山河破落,家族腐败,也无法再让她有一丝一毫的泄气,不畏前途,也不愧前尘。   拉克西丝绽开从心而发的闪亮笑容,双手带着轻柔却无与伦比的重量,放在侄子肩膀的黄金肩章上。   “不用担心,诺因,姑姑一定会守住王家,将来把一个完好强盛的德修普家族交到你手中。”   这一次,黑发青年没有说出我不要王位,也没有说出那个始终无法舍弃的梦想,只是静静垂下了紫色的双眼。 第四百四十五章 离开   整理好行李和明天的穿着,杨阳正准备洗澡换衣服,听见敲门声。反射性地戴上假发,她跑去开门:“肖恩!?”   棕发青年抱着满怀五颜六色的信,笑靥灿烂:“呐,属于你的爱之信件。”   “耶——”   “忘了吗,我可以开启我的空间地址了啊,抱歉刚刚才想起来,给。”   “没这回事,谢谢!”杨阳才是愧疚的那个,这些天她和诺因成天聊书本、魔法知识和冒险经历,讨论将来要去哪里哪里探险,快乐得找不到北,后来又被魔武大会的变故完全牵制住心神,竟忘了查看神官的来信。   见肖恩要走,杨阳喊住他:“肖恩,你是不是怪希莉丝?”   棕发青年停步,转过身,神色有一丝沉郁:“我不能原谅希莉丝,她明知道罗兰有可能会死,还是制住我,不让我救他。”   杨阳解释了原委,劝道:“肖恩,这是政治斗争,她和诺因也是不得已。”   “这些政治圈的事,我真是很讨厌。”肖恩明朗的声线流露出遏制不住的厌恶。   杨阳理解他的心情,但这一刻,她却想起那个同样排斥这些肮脏事,却毅然决然去做的青年。   定了定神,她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做?因为魔武大赛得奖,你们都会被安排军职,如果真的不愿意,你干脆早点开溜,反正我们明天一起去西芙利村,你可以去投奔索贝克他们,我会掩护你,诺因那边我去说。”   这对肖恩实在是太大的诱惑,迟疑良久,他还是放不下喜欢的红发少女和眼前的至交好友。   “杨阳,你能不能跟我一起去?”琥珀色的眼眸露出宛如弃犬的神情,杨阳被他看得一阵动摇,心疼和肝火同时窜了上来。   “我怎么能去!这不是背叛诺因对我的信任!他告诉我那么多,还纵容我们到这个地步!”她生气之余也有一丝哭笑不得,“肖恩,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也很烦这种政治关系,但我们不能一直逃避,就像罗兰城主说的,要正视自己的立场。现在我是卡萨兰的救世主,诺因和拉克西丝陛下背负着很大的压力,索贝克又跟他们为敌,身为同伴,身为朋友,我留下总是能派上一些用场的,不是吗?”   “也是。”肖恩被她说动了,走进房间,来回走动思量。杨阳掩上门,庆幸她的房间大,外面是客厅,守卫在更外面应该听不见。   “我答应了希莉丝,陪在她身边。”良久,肖恩下定决心,“我可以当军人,可以和她一起在这里创立基业,但我不会和帕尔和罗兰在战场上碰面!绝不!”   “这也好。”杨阳肯定了他的决定,表示支持。肖恩拍了拍她的头,笑容有一丝寂寞和欣慰:“杨阳,诺因对你很好,他懂得体谅你,你们的关系会长久的。”   杨阳目送他的背影,心下有一丝不安:难道肖恩和希莉丝……   不及多想,她抱着满怀信件回到卧室,因为明天就会见面,她也不忙着拆封,反而找出以前放在空间信箱的信,一封封回顾起来,秀丽柔软的字迹映入眼帘:   阳,耶拉姆,昭霆:   旅途辛苦了,大家都好吗?   先炫耀一下我自己。阳信上说你和昭霆已经升上二级,耶拉姆升上一级,恭喜恭喜。不过,我是特级的冒险家,特级哦!还是在十岁就取得了。嘿嘿,有没有佩服我?不过有时我自己都觉得天才得不太正常。   和我搭档的是赛因(没想到吧),盗贼修斯,老练的剑士大叔寇德,性感又聪明的弓箭手莎娜大姐,还有个假冒的吟游诗人科林——为什么说他假冒?因为这家伙真正用的武器不是竖琴而是战锤!碰到怪物他冲第一个,唱起歌来五音不全。莎娜大姐就是冲着这点让他加入,说听惯他的歌就不怕蛇女怪之类了。还真的管用!   当然,有这样一个吟游诗人跟着,我们的伟业是不会流芳百世的(懊悔啊!)   修斯是个很讲义气的义贼,现在在盗贼公会,上次给我龙眠情报的就是他。寇德大叔人最稳重,他的稳重不是赛因的死板,是很可靠的那种。就是长相凶恶了点,脸上有道疤,他是我们的厨师。莎娜大姐?她的水平比我好一些,会烧一样菜——白煮蛋。   他们都是好人,很照顾我,这个照顾是指……生活上。战斗时我绝对独当一面。要不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说不定我会一直跟他们搭档下去。至于什么事就不说了,因为那并不是愉快的事。   这里还是老样子,边境的冬天就是火炉、炉边故事、竖琴、枫糖饼干和松子酒,大家一起唱唱说说,消磨时间,所以也不无聊。因为天气冷,起床不免更晚了一些,反正睡懒觉是人类的本能,是不能抗拒的。(杨阳想起当时看信时耶拉姆的脸色,噗嗤一笑)   索贝克这个人我没有听过,会不会是假名?一次能发上百枚光弹的神官战士应该不会是无名之辈。话说,你们真是认识了好多本领高强的伙伴,有南城公主,魔界宰相,血龙王,他的情人月祭司,那位好心的肖恩先生,风神,冥王,还有龙谷……乖乖!这样我也放心了,你们一定能平安回到我身边。   至于酒钱,这次没赊账,真的,我发工资了。   创世历1038年冰之月17日。   随着阅读,杨阳的心情重新轻松起来,唇边泛起笑意,每次看神官的信,总感觉世道从来没有风云变幻,那个宁静的小村庄永远与世无争,位于遥远的边境。   她又展开一封信:   阳,耶拉姆,昭霆:   你们的钱包被偷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我在盗贼公会有朋友,修斯就在东城首府的分会,你们根本用不着直接问冒险家公会借!唉,现在借了也算了。耶拉姆这小子,平常精细得要命,这次怎么那么糊涂?就让他去还利息吧,哼!   我好担心你们,幸好找到了打工的地方。不过,是不是黑店?一定要搞清楚哦!就算你们有可靠的伙伴,我还是想插翅飞过来,下次千万小心!   打工很累,暂时不要回信了。好好保重身体,多喝水,再忙三餐也要吃,还有多休息,阳不许熬夜!你老是熬夜看书!港口海潮味很重,鱼也很腥,要注意水土不服的问题,你胃又不好。昭霆那丫头也是!老是暴饮暴食,叫她也给我当心点!   ……你们会不会嫌我唠叨?抱歉,希望我这种像对小孩子说话的口气没让你们不快。想想你们都是大人了,应该不会有事。但是等你们打完工,还是要通知我哦!   期待回信。   创世历1038年冰之月24日。   看到师长的唠叨,杨阳心底暖暖的,随即蹙起眉,这是她收到的最后一封有回复过的信。之后,因为席恩突然出现,肖恩不得不躲进她的身体,再也无法使用魔法快递。   这时,她发现一张信封上署名写着“阳亲启”的信件,心下诧异。   自从知道她和神官通信,昭霆吵着要看,耶拉姆也挂念师父,尤其想监督他的酒类开支,所以后来的信件都是普通的师徒通信,唯独她拜托扎姆卡特寄去的那封信,偷偷摸摸写了一些私密话。   想到这里,杨阳脸上发烧,其实她也不知道对神官是不是那种感觉,旅行后才朦朦胧胧有了一丝异样,大概是看不到,越来越惦记;时常担心他又做噩梦,偷偷喝闷酒;一心一意想找到他的身世,为他解开心结;收到信总是非常开心,读到一些过于关心的话语还会脸红心跳……但她也觉得,她对神官更像是依赖和仰慕,师徒关系是她最珍惜,也最喜爱的情感。   可是她又不能放下,可能更进一步的想法……   拆信的时候,杨阳心跳如擂鼓,然后,一段让她心脏冻结的文字跃入眼帘。   阳:   当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上次你给我的信上说,你还在查阅银龙王的书籍,寻找我的身世,我想对你说,不用麻烦了,我心里有数。   从小,我就有种毫无道理的不安感,提醒我,我是虚幻的,是个不存在的影子。老头夸我是圣域前所未有的天才,赛因羡慕我的魔法天赋,我的武术无人能及,连禁咒我也随随便便就学会了,但我心里比谁都清楚,哪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类呢?某个人的梦境还差不多。   你可能要笑我多心了,说我钻牛角尖。可是以前我还能用天才的自夸蒙蔽自己,最近,那种朦胧的感觉越来越清楚,是消失的感觉。我时日无多,魔法也好,不知名的神术也罢,我真的不是血肉之躯的人类。所以,最后了,我想诚实面对自己的感觉。   最近这里发生了一件事,红石山脉的矮人矿山被罗兰城主的手下秘密侵占,从事违法采掘工作。因为雪儿和我的关系,我装作不知道,她帮我瞒着,之前一直相安无事。但是,艾里的妹妹莉妲顽皮跑进矿区,撞见了他们,我努力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了,接下来恐怕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情况可能不会那么坏,但我还是决定把村民都送走,拜托盗贼公会,我的朋友修斯送他们到卡萨兰上界,到时就麻烦你接应,照顾他们。元帅是个可以信任的人,你代我向她请罪,原谅我之前知情不报。亚拉里特陛下已经退位,前宰相失势去世,你不用再隐瞒身份,听说你也恢复了救世主的地位。而且,你还成为了诺因殿下的未婚妻,诺因很能干,很了不起,他会照顾好你,照顾好所有人。   ……这是谎话。   我恨他,我恨诺因,我恨我的兄弟。   阳,我从一开始,就明白你对昭霆的感情。你还比我好,你只是有点嫉妒她,一点可爱的小情绪。我却是敌视诺因,憎恨他,嫉妒到我自己都觉得可悲。因为诺因根本不认识我,也许开头认得出吧,在我回避了几次后,他就把我彻底忘了。我观察过,他连不快的感觉也没有,他后来再看到我,像看着一团空气,我却是不得不在意他,关注他,我问我自己:为什么元帅不选择我呢?   我从小就知道我是王室的私生子,老头把我的头发用幻术染黑,瞒别人,倒是没有瞒着我。我一岁记事,四岁第一次看到当时是公主的拉克西丝元帅,她真是高傲又美丽,牵着侍从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老头要我叫她殿下,我以为她是我的姐姐,可我不敢叫她,我只能叫“殿下”。   然后,陆陆续续的,元帅每年都来拜访我的义父,她的老师和朋友。每一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忘都忘不了。她是我能想象出的最完美的王室成员,最耀眼最高贵的女性,当然她不是我的母亲,神女是不可以结婚的,就和我一样。   对了,生怕我不小心说出身世,失去一个最满意的弟子,九岁时,老头要我发下终身誓,终生不得娶妻生子,将来继承他大贤者的位子。正因为这样我才厌恶透了圣修士的身份,一次次逃出去。也许雪儿烧毁圣域,我真正的感觉是松了口气,我庆幸有人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所以我替她顶罪,我为我当时的心情羞愧,哪怕我没有放那把火,我也是共犯。   我明白,老头要我发誓,一来是要我守护圣域,终生不擅离职守;二来是为了守护王家,避免王家的血统起纷争。因为就在那一年,元帅找回了诺因,她心目中的王储。   我偷偷去上界看他,看我的兄弟,和我一样是王室私生子的诺因。那时,开心的感觉也许还多一些吧,然后我看到诺因,他刚刚开始学武,拿剑的姿势都不对,但是他拿的是真王的象征,德修普王家的守护神——魔封剑;他戴着真王的荣耀,那对红宝石耳坠。元帅轻轻松松把他的剑打落,我就不会,我刚刚打败圣域第一高手,成为最年轻的神官战士,但是我看着诺因一次次拾起剑冲过去,和元帅对招,她看着他,眼睛里满是骄傲和喜悦,我知道,完了。   我不甘心,我比诺因强,我七岁就成为了五系魔法使“五叶草”,诺因是个魔控力等于没有的废柴,我的剑术天分也比他高,他是书痴,但我看过的书还比他多,我考取了特级的赏金猎人证,得到了圣骑士的荣誉……但元帅从来没有改变主意,其实我心里明白答案,诺因是元帅心目中的继承人,我不是。   他们很像,都一样高傲,一样耀眼。诺因不是我这样的人,是从德修普王家的壁画上走下来的王者,我理解元帅对他的偏爱。   可是我憎恨诺因,同样的身世,他可以不把别人私生子的谩骂放在眼里,他父亲斯蒂沃殿下不认他,他也不放在心上,连元帅的看中和栽培,他居然也不珍惜,一次次和她对骂,要去当什么冒险家,我当冒险家是为了有个逃避的地方,为了证明我比诺因有出息,他想当冒险家是真心实意,而我连我想要什么都不明白。   也许,我真正想要的是王家的承认,可是我永远得不到。   你曾经问我是不是讨厌诺因城主,那时我对你撒了谎,不过也不算谎话,讨厌不足以形容我对他的感情。他和我无怨无仇,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个兄弟,我却恨不得没有他的存在。偏偏,我才是德修普家族的隐形人。我想要得到元帅的赏识和喜爱,得到所有人的喜欢。那个人从来不把他两个死党以外的人看在眼里,他依然在人群中光芒万丈。即使他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和他一届的同学依然集体追随他。他是天生的王者,和元帅一样,我明白元帅为什么选择他,可是我永远无法释怀。   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这么多,这些话好像有损师父的光辉形象,可是,你是这世上第一个发现我的本性,说我喜欢讨别人欢心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说你认识的无名氏神官独一无二的人,我希望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不是老师对学生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可是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你真诚地把我当作师父敬爱,当作朋友喜欢,当作恩人感激,你很爱我,但不是那种爱。我不能自私地把你留下,而且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如果过去还不确定,现在这个事实已经无比清楚了,哪怕我不知道它来自哪里。   不要把这些事告诉耶拉姆,我不想让那孩子担心,虽然我恐怕要害他又一次失去亲人。   最后,希望你和昭霆平安回到另一个世界。   你的师父索莱顿   杨阳眼前一片模糊,双手颤抖得几乎捏不住纸,她不知道信里的内容是怎么回事,神官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她明白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比他向她展现的内心世界更恐怖,更无法收场。   这时,化身小鸟的火凤凰振翅飞向她,关怀地问道:“主人,你没事吧?”   “小姆……”有个人在身边让杨阳稍稍镇定下来,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反复推敲神官所说的消失是怎么回事,一些相连的线索在她心里来回缠绕:帕西斯和神官的关系,相似的容貌,同样厉害的武术和光系魔法,神官的预感,不是血肉之躯,有时限的法术……   她不敢再深想下去,但她必须亲身去确认!立刻!   飞快换上弓箭手的服饰,杨阳拿起长弓,佩上法杖,现在赶回去是第一件事,但是叫肖恩帮忙很可能会惊动侍卫,搞不好诺因和拉克西丝也会赶过来,把她拦下,要她等消息——她可没这耐心!   只有她自己去了。可是空浮舟晚上没有,用传送法阵只能到大城市,走过去还要花时间,对了!她有移动类的道具!   杨阳想起来,冲向行李,翻找一个背包。   除了真实之眼,月把他们从地下遗迹找到的宝物都捐给了魔法公会,但这次见面,特地给了他们一些珍贵的魔法道具防身,每一样的使用方式月都详细讲解过。最重要的,就是一件名为“瞬动的银羽”,可以远距离移动的古代法器。   “小姆,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杨阳一把拉下假发,眼神酷烈,“我要先闯出王宫!”   临走前,杨阳犹豫了一下,诺因关怀叮嘱的神情浮上心头,防御结界温暖的波动流淌在红宝石耳坠上,可是想到如果戴着这个耳坠,诺因随时会通过感应术定位到她,阻拦她确认神官的安危。   又想到那封信里,神官对诺因的恨意,在一股强烈的冲动下,她拔下真王的荣耀,丢弃在了床铺上。   ******   【后记】   这一章完整揭示了神官的心灵世界,不同于原版那个完美可爱的形象,这样才是有血有肉的人类。他既不是小帕的投影,也不是肖恩的翻版,而是拥有自己人格和阴影的存在,但是他和杨阳还是错过了,有本人性格原因的放手,对杨阳来说是深刻的遗憾。   作为本文最优秀的女性,拉克西丝影响了诺因和神官的一生,只是诺因是正面,神官是暗面,原来的版本也有提到神官对诺因的嫉妒和自卑,只是这里更加深化。话说罗兰同样被拉克西丝影响得很深(主角栏的三个男人都包括),只不过罗兰更接近拉克西丝的对手,年龄也是一个原因。   至于维烈,他的本性已经被统治者们看穿了,但马甲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整被扒,不过一旦被扒就穿不上去了,从此被公然鞭尸,人人喊打。   PS:话说原版读者都没发现,神官的一个冒险同伴寇德在奇鲁镇出场过,就是旅馆老板。以前还想过写神官的冒险番外,不过现在对神官的爱没了。   隐之章西芙利村覆灭的一天   光滑的大理石长廊上,响起清亮的脚步声,分别属于两个同样出众的青年。一个红发红眸,霸气昂扬;一个黑发青瞳,温文冷彻。   月不着痕迹地观察四周,从搜集到的情报和他的所见所闻,东城城主不是易于之辈。能和这样的对手势均力敌,那个叫拉克西丝的摄政王也不简单。杨阳他们投靠一方也罢了,要在这两大势力之间保持中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月?”注意到情人的沉思,血龙王关心地问。   黑发祭司还没回答,前面带路的侍从转过头:“青先生,累了吗?请再忍耐一会儿,穿过这条回廊就到了。”   “多谢关怀,我没事,这里的风景太好了,我不知不觉看得入迷。”月适时抛出社交辞令,和侍从相谈甚欢。插不进话的扎姆卡特无聊地东张西望,在花坛边看到一个躲闪的身影。   什么家伙?鬼鬼祟祟的。   扎姆卡特莫名地看那个形貌猥亵的中年男子不顺眼,龙族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人不能留,食指凝聚火元素,准备给对方一发「焦热弹」尝尝。   察觉他身上散发的杀气,月用「传音术」喝道:“萨克,别做多余的事!”搞什么,他当宫里的法师是死人吗?   “啧!”扎姆卡特别过头,甩开不明所以的焦躁。他也对自己的反应感到不可理解,暴力归暴力,不屑欺负弱小的他还从来没对单独的对象兴起杀意,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历史是巧合的,也是残酷的,月和扎姆卡特与普罗斯在此时此地擦肩而过,依然无法阻止已经开始转动的破坏齿轮。   打开一扇绘有银色花纹的黑木大门,侍从后退一步:“两位请进。”   “幸会,龙王陛下,月先生。”   东之贤者法利恩·罗赛从桌后起身,道出两人的真名,绽开只能用华丽形容的笑靥。   月毫不意外,得体地行了个宫廷礼:“与您见面是我的荣幸,法利恩阁下。”扎姆卡特只点了点头:“幸会。”   “请坐,我想我们可以慢慢谈,两位远道而来也辛苦了。”法利恩摇铃唤来侍女,送上三份饮料。月和扎姆卡特都是不怕他下毒的体质,大方地端起来喝了。   “托洛斯会长想必对你们说了,护送的是哪件贵重的宝物。”   月沉稳颔首:“没错,我们虽然不过问货物的来历,但有必要了解具体是什么东西。”法利恩笑道:“我明白,盗宝者协会的信誉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上,托洛斯会长曾经在我面前大力举荐你们,我是认为让你们两位出马太委屈了。”   那家伙果然是把我们当替死鬼!月和扎姆卡特腹诽。   “托洛斯的气量太小了。”喝了口茶,法利恩语气一变,两眼直视扎姆卡特,“亏得龙王陛下能忍受他那么多年。”扎姆卡特无趣地道:“倒不是我忍他。”   果然。法利恩在心里的某个猜测栏上画圈。月决定不再让情人开口,免得他抖出更多的事,被动地等待盘问也不是他的作风,当下主动出击:“会长待我们不薄,至于性格方面的问题,我们倒也不怎么在乎。反正盗宝者和管理者的关系,从来就只是交易而已。”   “哦?盗宝者果然一如传闻,是一种相当自由的职业啊。原先我还有招揽的意思,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蒙法利恩阁下赏识,不胜惶恐。不过我和萨克寒酸惯了,还是风沙和古迹比较适合我们。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我们实在无福长住。”月熟练地打官腔,对皇子出身的他轻而易举。   扎姆卡特忍耐打哈欠的冲动,数窗帘上总共有几根流苏打发时间。当然,以他的算术水平,是肯定会数错的。   邀请被拒绝,法利恩也不在意,随口回了两句场面话。他本来就没想积极游说。不同于对异族极为包容欢迎的罗兰,法利恩也有一般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除非做到水族和妖精的程度,否则休想他敞开心门迎接。最重要的,扎姆卡特是龙王,龙王决不会臣服于一介人类城主。哪怕有强大的力量,没有组织纪律性的帮手要了也是扯后腿,增加不确定的因素,一个帕西斯已经够了。   “我们叨扰太久了,这就物归原主,完成这项任务如何?”   法利恩和颜悦色地颔首:“当然可以,两位俗事繁忙,我也不便久留。”月捅捅一旁显然在神游的情人:“萨克。”扎姆卡特正数到第五十分之一根流苏(不要问我他是怎么数的),呆了呆才回过神,食指疾划,一道裂缝凭空出现,从里面掉出一只小锦盒。   一个空间魔法这么简单就被施展出来,法利恩的瞳仁收缩了一下,持杯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   龙族果然是得天独厚的种族,常人修炼一辈子也未必能拥有的魔力,他们一出生就有了。这样的战力不能为大人所用,太可惜了。不过,拉克西丝也别想得到。   “请查收。”月双手递出。   “不用查了,我相信两位的能力。”随手将锦盒一搁,法利恩又摇了摇铃:“给两位的酬劳早就准备好了,请跟我的部下去城库拿。”   听到“城库”二字,扎姆卡特立刻双目放光,拔腿就往外冲。月一把抓住他的发尾,强笑道:“呃,法利恩阁下,请把酬劳另外放好吗?让萨克看到不属于他的财宝的话,他可能会控制不住。”   竟然贪财贪到这地步!?法利恩愕然,再次肯定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也许他还应该考虑把这条财迷龙赶到拉克西丝那儿,搬空国库。   “好的,那请稍等。”   ******   两名盗宝者离去后,城主办公室里响起另一个声音:“让他们就这样走好吗?”   “大人还在中城,这个时机点不宜节外生枝。”只闻声不见人,法利恩却一点也不惊惶,品茗香茶,在袅袅白雾的渲染下,神情有一丝焦躁,“反正来日方长,再观察一段时间好了,我也不想太武断。真的不行,遗迹也好做手脚,还省了我们收尸的工夫。”   “是。”   “该死的拉克西丝,居然敢软禁大人!王室已经腐朽不堪,她还不识好歹,垂死挣扎!要不是大人太过谨慎,我真想现在就发兵踏平王宫!”法利恩恨极,他很清楚,德修普王家一直轻视、羞辱兄长,而且罗兰身陷敌营,随时可能有性命危险!   “阁下,请冷静。如今伊维尔伦全仗您主持大局,您万万不可失去理智。”隐身的密探梅良言苦劝。法利恩叹了口气,拍拍手边的奏折:“我知道,只是每次看到这些,就忍不住窝火。”   “由您来批阅不是一样吗?您做得很好啊。”   “再好也及不上大人!而且我怎么可以代为决策,这根本是乱套!”   唉,阁下最大的缺点就是太依赖大人,又对“辅佐者”的身份过于拘泥。就在梅烦恼如何开导时,一个守卫敲门走进,恭身道:“代理城主大人,普罗斯求见。”   普罗斯?法利恩皱眉,好不容易想起是红石山脉的负责人之一,略一思忖,道:“传。”莫非是那里出了什么异变?嗯,也是时候处理那个碍眼的无名氏神官了。最近太忙,差点忘了。   不料,对方带来的消息比他预想的更恶劣。   “……你再说一遍。”   被上司散发出来的浓烈杀气骇得倒退数步,猥亵的中年男子一边抹汗一边结结巴巴地道:“阁下…阁下,我说的都是真的,矿山的事上个月末就穿帮了,是被一个小兔崽子偷溜进来发现的。属下克尽职责,马上追了上去,却在半途被楠阻挠,说不要和那个神官正面冲突。我当然不肯了,和他据理力争,要通报阁下您,结果他还把我关起来,直到今天我才好不容易逃出来。还有还有,那个枫也不是好东西,一直在帮他们遮掩。至于椿就不用说了,楠和枫全是她挑唆的。”   “反了,统统反了。”   法利恩从未如此震怒,“看来我太久没整治他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了。这种无视任务、无视职责的密探要来干嘛!”   “阁下!”见情势不妙,梅不得已显形,试图力挽狂澜。她不信任普罗斯,这家伙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品行恶劣,气量狭窄。只要别人得罪他,不管多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都会加倍报复回来,还是用阴毒的伎俩,甚至没事也会陷害,就为了提高自己的地位。如果不是他在采掘方面实在有能力,绝对坐不到负责人的位子。   “请等一下,椿和枫暂且不提,楠大人决不会这么荒唐!他一向认真负责,把任务放在首位!”   “问题是现在他被椿蛊惑,昏了头了!”普罗斯叫嚣。梅狠狠瞪了他一眼,继续劝说:“求您查清楚,阁下!不要听信小人挑拨,冤枉了好人!”   “你的意思是我是小人?”   “你难道不是!我才不相信你说的话!”   “臭女人!”普罗斯大步冲上来。法利恩一发水弹把他轰平在地:“你敢在我面前动粗?”真是一个比一个不像话!   “不…不敢。”沸腾的大脑瞬间降温,普罗斯抖着声音道,“阁下,我说的——”   “我相信你说的。”法利恩淡淡地道,脸上是怒极过后的平静,谅普罗斯也不敢拿这种一查就明朗的事做文章。梅大急:“阁下……”   “梅。”法利恩打断,视线透出严厉,“我好像没允许你出来。”密探打了个哆嗦,单膝跪下,干涩地道:“属下失态,敬请责罚。”   “算了,我也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就像楠为了同伴情谊抛弃责任心一样。”   “……”   心知上司已经听不进任何话,梅颓然闭上眼。相反,普罗斯露出压抑不住的狂喜。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法利恩冷笑:“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普罗斯,我还是会彻底查明这件事。只要我发现你有一个字夸张,你也等着头身分家!”满腔得意刹时灰飞烟灭,构陷者差点吓晕过去。   梅这才长出一口气,却听得上司道:“把椿抓起来。”   “呃!”阁下不是要调查吗,为什么现在就拿人?   “这个女人的心已经被爱情迷惑,没有用了。”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的大神官背影一如雕像冷硬,没有半点人气,“至于枫,我倒不认为我行我素的他会顾及什么同伴情谊,多半是普罗斯夸大其辞;楠嘛,他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了。念在他过去的功劳,我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只要他亲手杀了椿,我就饶恕他。”   房里久久无人做声,窒息的沉默笼罩下来。   纤长的食指在玻璃上徐徐划动,用力到指节泛白,似乎在克制沸腾的情感,以做出理性的判断。   “最后,无名氏神官……我会好好地计划。”   ******   「金色死神」伊芙·比拿走下空浮舟,娟秀一如少女的脸蛋略有风尘之色,神情却是不合稚嫩外表的沉稳。反而是他身后的高大青年显得浮躁,悄声问道:“阁下,你说这次大神官叫我们回来,会是什么事?”   “一定是极为重要的公事吧,不然不会叫前线的将领暂离岗位。”   “才怪,他一定是要找你的茬,偏偏大人不在。”   “狄格。”伊芙啼笑皆非,横了副官一眼,“大神官阁下怎么会这么幼稚。”狄格气急败坏地道:“你才迟钝呢!都没发觉他是用什么眼神在看你!”   我哪会没感觉……伊芙神色微黯,随即肃容道:“够了,别再说这种不谨慎的话。如今是最需要上下一心的时刻,你却挑拨离间,是想让你的上司代替你被砍头吗?”这话绝对够分量,狄格登时噤若寒蝉:“不敢。”   伊芙拍拍他,正要劝慰两句,迎接的人员走上来,毫不赘言地道:“将军远来辛苦,请随我回宫。”不同于虚礼一大堆的卡萨兰,东城的官员都非常务实,但有时务实过头,也会引起不满,狄格就在心里嘀咕:一副押送人犯的态度。   “劳您带路。”伊芙和气地回应,笑容明朗如朝阳。   采光良好的办公室内,法利恩背窗独坐。然而一进门,伊芙就感到角落有一股压抑得很好的气息,并不惊诧。所有的重要人物身边都有「暗卫」存在,他自己也有。   “伊芙·比拿参见代理城主大人。”   和粗枝大叶的同僚马尔亚姆截然相反,为了不让义兄为难,伊芙一向注重礼仪和等级关系。当下单膝跪地,奉上最敬礼。   “快请起,伊芙将军。”法利恩表现出完美的圣职者风范,一派慈眉善目,“让您千里迢迢赶回来,真是不好意思,但这件事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要请您帮忙示下。”伊芙依言站起,诚恳地道:“您太谦虚了,有什么用得着伊芙的地方,尽管开口。”   法利恩满意颔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等他入座后,才道:“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过红石山脉的事?”   “这个…略有耳闻。”   “那我就直说了,最近那里的据点被发现了,本来灭口就行,灭口的手段也有的是,只是有一个人比较棘手。您想必也知道,就是大人的师父,费尔南迪先生的分.身。”   “代理城主大人,恕我直言。”伊芙金色刘海下的眉宇微微蹙起,“这件事根本不需要如此小题大做吧,只要请示费尔南迪先生,由他做决定就可以了。而且,在新年宴会时他就明确表明了立场,我相信他的分.身也不会和我们作对。不然,就没有这半年的相安无事。”   法利恩笑意一敛,语气也变得严厉:“伊芙将军,您是否忘了,费尔南迪先生并没有官职?”   “……”   “就算他指示了,也不算正式的命令。作为礼遇,我们是应该在事后知会,但事前请示,这可不成体统,相信费尔南迪先生也会理解的。”   “我明白了。”伊芙叹气。在职权分明、军纪如山的军队里待了多年,他也在无形中感染了那种思想。不过,他毕竟是自由战士出生,有时候会被情感左右,虽然最后还是向礼法低头。   “将军明白就好。”法利恩举杯示意他放松,笑道,“其实我叫您回来,也有顾虑他的意思。”伊芙身形一僵:“您要我,亲自动手?”   “啊,我个人是不希望做这种多余的事。有的是办法灭口,可惜,费尔南迪先生的面子上会不好看。由将军您送他的分.身一程,就不会引起他的不快了。”   “有必要做到这地步吗?”伊芙忍不住质疑,“如果您不放心他,把他扣押起来就行了,我会负责活捉。可是这样……这样无礼,就算费尔南迪先生不说什么,大人也会怪罪!”法利恩并不生气,用风系魔法托起桌上的几封信,递到他的面前:“请您过目。”   伊芙一一浏览,神色渐渐冷凝,最后散发出金属般的质感,连法利恩也不禁在他的气势下一凛。   “确定都落网了?”   “全部。”法利恩不由自主地回答,接着重整态势,“是楠拦截下来,之前他一直帮椿掩盖这件事,不过总算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伊芙将军,事实摆在眼前,无名氏神官还是打算向拉克西丝求援,彻底和我们敌对。虽然费尔南迪先生曾亲口对我保证,不会再发生像迷雾森林那样的事,但是看到这些信,我实在无法再姑息下去。”   “我明白,代理城主大人的决定是正确的。”伊芙起身行了个端正的军礼,“我接受您的指示。”   “很好,您只需要对付无名氏神官。其他村民,还有收尾的工作都交给我的部下。”目的达成,法利恩的心情十分愉快。伊芙苦笑了一下:“代理城主大人,您认为不是自己动手,手就不会脏吗?”   “当然不是,有必要的话,我还会亲自出马。倒是伊芙将军在战场上威名赫赫,还有这种妇人之仁,实在不可思议。”   对于这显而易见的嘲讽,伊芙只是沉默地垂下头。刚才接令时他刻意含糊其词,准备在执行过程中放水,活捉神官。为了避免发生问题,还是这样比较妥当。   但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   神官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陷入了沉思。   在他身后的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摊着报纸、书籍、羽毛笔、墨水瓶、魔法卷轴和一些法术道具,但是脏乱程度绝对及不上整个客厅,这里只有他这个人是干净的。   记得以前,阳总是坐在他刚刚的位子上默写咒语,勤恳地做笔记。   「神官。」   仿佛又看到黑发少女带着崇慕的温和笑靥,和那天晚上充满包容和自信的神情。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和那个人同时出现在你面前,你会认得出我么?」   「这个嘛,要是你们长的一模一样,乍看我肯定是分不出的。」   「……」   「但是,只要你们一开口说话,一微笑,我就绝对能认得出来。」   「呃?」   「因为,我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你的笑容、语气、神态、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点我绝对有自信。」   心房泛起融化般的感觉,却在瞥见报纸上以红笔标注的字体时,狠狠揪成一团。   “订婚晚宴,惊天揭密,诺因殿下的未婚妻杨阳小姐竟是救世主!”   宛如初夏万绿的眼眸涌出深不见底的阴霾,他几乎有股冲动,将这几份报纸也捏成一团。   砰!木板门朝内打开,小狼龙首先跑进来,然后是警备队长:“神官,我来了!”   “嗯。”神官回过神,露出严肃之情:“快进来,我有正经事跟你谈,把门关上。”艾瑞克依言关紧房门,等友人设下隔音结界,道:“出了什么事?”   “我担心雪儿出事了。”   艾瑞克一震,惊惶地瞪大眼:“那个帮你求情的密探!?”   “嗯,她好几天没跟我联络了。”神官眼神冷然,“他们竟然连掩饰工作也不做,真是有恃无恐,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利用他们的自大心理。”   “神官。”艾瑞克没有认真听,神色变化不定,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我不要听。”神官目光一闪,别过头。   “你一定要听!这是我们一致做出的决定!”艾瑞克攥紧他的领子,厉声道,“听着!一旦出事,你就第一时间给我逃得远远的!你留下也是陪葬!你一个人的话,一定逃得掉!记住,要比兔子更快,比响尾蛇更机灵,比老鼠更会躲!”   “艾里~~~”神官啼笑皆非,轻松扳开他的手,“别傻了,我们都不会死。”艾瑞克斜睨他,摆明了不信。神官拍胸担保:“相信我啦!我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们会让最擅长料理的碧琪陪你去,免得你在半路上饿死。”警备队长压根不信。   “艾里!”   “还有雷奇,你也要好好照顾这个白痴。”艾瑞克拎起小狼龙,殷切嘱咐。神官忍无可忍地冲到桌前,抓起卷轴扔进他怀里:“够了!再耍宝我扁你!看,我呕心沥血做的杰作!”   “这是什么?”听出他确实有把握,艾瑞克这才收起几分怀疑,翻来覆去地打量,“不会是那种咻的一声,可以把我们送去任何地方的传送卷轴吧?”   “就是这个。”   “怎么可能!”艾瑞克大叫。他虽然有点顽固,却不是笨蛋。眼下的形势,敌人再托大也不会让他们有机会逃跑。何况,神官应该无法使用这种程度的空间魔法。不然,他之前就可以把他们送走了。   “确切的说,是叠加式复合多功能卷轴。”神官洋洋得意,也不管自己一长串的专有名词听得对方头晕,“这一带的「信道」已经被封死了,所有的传讯魔法都不能用,连带空间和元素也是。但是这么强烈的魔力波动,只要有点底子的法师都会感觉到,所以他们还布下了大规模的反制和过滤结界。只是,越精密的东西越容易出乱子,我要做的,就是帮他们添乱,还有反过来利用他们的力量。”   “先集中剩余的魔素打出一个缺口,趁他们手忙脚乱补洞的时候,发动第一重的幻术,制造人逃跑的假象,让他们乱上加乱;再来是第二重的挖掘术,这个魔法可以制造扰乱视听的声响,弱化结界的根基;然后是华丽的无差别流星雨——元素结界并不隔绝能量,哼哼,光系魔法可是我的强项,有的他们闹腾了。”   “不过,这依然是个幌子。到目前为止,只要敌方首脑不太笨,就会判断我们在声东击西,目的是打乱他们的阵脚,而下令加强防御,我等的就是这一刻。当然他是笨蛋更好,卷轴会感应到漏洞直接跳到传送。不是也没关系,第四重心灵冲击加暗示。任何法师在催加力量时都会有瞬间的「思维断层」,在这个空隙施加打击是最有效的,哪怕暗示不成功也无所谓,让他们发呆就行。因为时间差,结界也许不会崩溃,但到处破不会有错,接下来就是重头戏,吸收风元素传送!我还附加了共鸣,会让好几个地方的接应法阵一块儿启动,扰乱敌人的追踪。”   “整个过程环环相扣,看上去很危险,不过都有跳跃式的衔接,也有辅助的小法术及时补救,我想应该没问题,有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值得一试——怎么样?是不是很棒?佩服我吧,这样完美的计划只有本天才想得出!”   “……我一个字也没听懂。”   “切!”神官无力地垂下肩膀,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随即又像鼓胀的气球般重新振作,“算了,你们只要听从本天才的安排,包你们重见天日!”艾瑞克喃喃道:“似乎是如此。”嘴上损归损,他内心绝对信任这个友人。再怎么臭屁,神官在魔法上的水平是无庸置疑的。   “还有——你必须完全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敌人不会没留下万一失败的退路,各地的公会肯定有人监视。但我也有可以信赖的朋友,在盗贼公会。魔法师公会和冒险家公会人多眼杂,你们先不要去,到我画给你们的据点,由我朋友负责联络,安排航班,护送你们到上界投靠元帅!”神官一字一字道,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艾瑞克听到最后,发觉不对,一把拉住他:“你不跟我们一道走?”   “我不放心雪儿,要上山一趟。她可能不在那儿了,不过她那个叫楠的同伴大概在。”   “不行!万万不行!”   “安啦,你也说了,我一个人一定逃得掉。没有你们扯后腿,这点小把戏奈何得了我?”神官自信满满。艾瑞克还是很不安,但也反驳不了,只好狠狠地道:“你给我小心一点!”   “不要操无谓的心了,如果你这样的傻大个也会平安无事,身为天才的我又怎么会有事?那是人类的损失耶。”   “够了,再听你说下去,我会吐出来。”为了减轻反胃感,艾瑞克转移视线,正好看到桌上的报纸,顺手捞起,“讲了什么?这还有红字呢。”拜学识渊博的神官所赐,西芙利村的村民都认识几个字,但这是神殿的报纸,全部是古代语,他也看不懂。   神官脸色一变,夺过报纸扔到一边:“什么也没有。”   *******   逃跑的日期定在第二天,也就是净之月25日的晚上。   “听着,我们只有三分钟的集合时间!虽然我可以用屏蔽结界,但这样一来,敌人的法师就会知道我们在耍花样。他们人多力量大,我可挡不住。而且剩余的魔素也不多了,我必须节省。从卷轴启动到传送,最多三分钟!所以一接到我的信号,就给我卯足了劲跑到中央广场!管你那时在洗澡还是出恭,光着身子也得给我跑!家里有拖油瓶的,统统用绳子栓好!猪啊羊啊就不要带了,抱只鸡倒可以;干粮和细软也别忘记,锅碗瓢盆一律不许带!这是逃难不是郊游!”   本来用心谨记的艾瑞克,越听越无力。   “我说神官,既然你也明白这是逃难,能不能有点紧张感?”   “怎么,还不够紧张吗?”神官叉腰,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刚才是百分之百认真。艾瑞克只有沉默,半晌,垮着肩膀离去:“我去通知大家。”   “嗯,每一家都要通知到哦!”神官殷切嘱咐,等门关上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抱起在脚边打转的小狼龙,“雷奇,我们要搬家了。”   他没有整理行李,艾瑞克会连他的份一并打包好,只可惜了那些藏书。   眷恋不舍的目光扫过每个角落,渐渐渗入感伤和自责:“我真是没用,明明答应阳和昭霆要送她们回去,结果连这个家也没能守住。”   “不过,她们也不会回来了吧……”   颊上传来濡湿的触感,神官回过神,对上宠物担忧的眼神,笑开颜,将它举高,“没事啦,至少耶拉姆一定会回来,我可不能让他看到这么颓丧的模样。”语毕,他难得勤劳地烧洗澡水,好好打理了一番。至于扣错的扣子和绑歪的头发属于瑕不掩瑜,忽略不计。   然后,他也不管衣服会起皱,就滚到床上和棉被缠绵了。   正睡得无比幸福之际,被一声狮子吼震出梦神的花园:“你这副德性叫有紧张感?”   “干嘛呀,艾里。”神官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手拨弄乱蓬蓬的长发,“我睡得正香耶。”艾瑞克双眼冒火,全身抖个不停:“睡得香?你还敢说这种话!”他真想掐死这家伙。   “反正还没到点么,让我睡一会儿有什么关系。”神官瞥了眼窗外。   “我不来叫你,你是不是就要睡到世界末日了?还这么毫无防备!别说法师,一个刺客就足以干掉你!”   “我才不会一点防范措施也不做!是你才能走到床边,有敌意的人早就烧焦了!计时器也调好了,看!”神官一一亮出证据,多少有点起床气。艾瑞克一窒,这才灭了火头,叹息着帮他拉平衣角,重梳乱发:“真同情你未来的老婆。”   神官身体一僵。艾瑞克懊悔得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都这样了,还不知道他们彼此能不能有老婆,开什么无聊的玩笑。   “你应该同情的是耶拉姆,我还打算压榨他二十年。”笑着打圆场,神官揽镜一照,嫌弃地皱眉,“梳得真难看。”艾瑞克一拳擂在他脑门上:“但肯定比你梳得好看!”   “唉唉,算了,本天才大人有大量——大家那儿通知好了没?”   “通知好了,接下来我就待你这儿吧。这栋房子最高,可以看看有哪家掉队的,到时点人数也交给我。”   “你家两个小的没你监督要紧吗?”神官可没忘记就是那对双胞胎惹出这桩祸事。艾瑞克摆摆手:“交给我爸妈,没事。”   “那我们也差不多该准备了。”神官跳下床,让宠物熟练地爬到头上,伸了个懒腰,“成败在此一举。”   静夜,一抹白影快速在砖砌的房屋之间穿梭,覆盖整个西芙利村的结界没有对他做出任何反应,原因就在于他身上发出的淡淡蓝光——「水幻镜」,能够制造假象,混淆视线的水系中级魔法。他自身的气息也降到最低,宛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来到村中央的小广场。   这地方对他而言是个回忆之地,现在又是春之祭典的时期,但神官完全没空多想,立刻收敛心神,展开卷轴。   这种道具只需要精神力就能发动,不过为了增加灵活性,神官还是先将五重魔法的关键语提取出来,在周围形成五个颜色不同的咒文圈。   卷轴自动浮起,像旗帜一样在半空猎猎飞舞。流动的魔法元素掀起他束起的发丝,澄碧的眸专注而宁定,再无旁骛。   随着不断变化的手诀和清朗的咒语,由剩余的玛那精灵组成的强大魔力呈漩涡状朝中心汇聚,浓缩为一颗闪亮的七彩光球,悬停在青年虚抱的掌间,在下一秒炸裂开来,化为一道耀眼的彩虹撞上透明的结界壁。几乎在同时,无声的警讯传遍全村,一扇扇门打开,陆续有人奔出。   那厢,光束和防壁僵持不下,爆出激烈的声响和火花般的碎光,只过了一秒不到的时间,就撕开一个大洞,远比刚才清晰的星光照射下来。   水色的咒文圈一闪,蓦然消失,配合村民的行动,幻术启动了。   根本没有怀疑的余地,结界外乱成一团,负责人叫道:“快补洞!加强防御!”仿佛呼应一般,土色的咒文圈发出强光,各地都响起轰隆声,不少村人吓得踉跄,但还是跌跌冲冲地跑到目的地。最后赶到的艾瑞克放开喉咙大喊:“统统站好!我来数数!”   神官精确地控制着挖掘术的范围,判断总攻的时机,抽空瞥了友人一眼。对方回他一个重重的点头,表示“全部到齐”。   这时,角落出现小小的骚动,抱着儿子的大婶感到腰间的绳索被不时拉扯,转头斥骂:“莉妲,你给我乖一点!也不反省一下是谁闯的祸!调皮也不能调皮成这样!什么地方不好玩,跑去矿山!”   小女孩羞愧地低下头。   “出去后,就没有神官大人罩你了,等着挨大家的耳刮子吧!”   前面还算教育小孩的正常话语,但最后一句就有明显的泄愤嫌疑。对淳朴的村民而言,今晚实在太过惊险,多多少少有些情绪失控。   讨厌!讨厌死了!莉妲的眼里泪珠滚来滚去,握紧了口袋里的玩具小刀。   计划比预计的更顺利,第三重「圣光礼赞」就决定了胜负。包括负责人在内,东城的法师瞪着从天而降的流星雨发呆。因为按照常理,没有金轮月的夜晚无法使用光系魔法,哪怕最低级的「照明术」。但是星径神殿出生的神官清楚:晚上太阳并不是消失,而是躲到星球的背面,光系魔法当然可以用。   于是,一阵狂轰烂炸后,结界全面崩溃,源源不断的风元素灌注进来。   青色的光幕包围住众人,艾瑞克的告别淹没在不舍的呼唤中:“神官大人!”   “大家保重!”   欣慰地看着珍视的对象成功脱离,银发青年将最后一个法术释放出去,对自己用了「加速」,也融入深沉的夜色。   半路,他犹豫了一下,用魔法快递送出了早就写好的一封信。他明白这封信也许会带来可怕的结果,撕裂那个少女的心,但是出于一种阴晦的心思,他还是在冲动下寄了出去。   至少,我可以让诺因和阳都记住我了。   握了握拳,银发青年唇角有笑意一闪而逝,又恢复了平时的神态。   矿区的警戒异常森严,尽管神官竭力隐藏形迹,还是差点被暗哨发现。徘徊良久找不到空隙,他焦躁起来。要他抛弃曾经爱恋,至今没忘情的青梅竹马自个儿远走高飞,那是万万做不到的,可眼下的情形,又实在棘手。   突然,神官脑中灵光一闪:对了,根本不用进矿山啊!   雪露特生日那天,他送给她一只用秘银和真红火焰雕成的手环。神殿还有剩下的材料,用那些就能探知她的下落。想到这里,神官兴冲冲地往回跑。   他的速度不慢,但这么一来一回,下山时也黎明了。四周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带着焦味的风吹散最后一缕夜雾。神官不意外地望见远处黑压压一片废墟,那是被烧成白地的村庄。   三三两两的士兵象征性地翻找,一群法师围在一起讨论什么。压抑朝他们当中丢一枚光弹的冲动,神官飞快地躲在一根横梁后面,预备一口气冲到神殿。   神官自信没人能发现自己的气息,然而事实上,他刚刚迈步,一发拳风呼啸而来。   大气像尖锐的哨子一样鸣响,甚至能看到摩擦出的火星,如此声威骇人的一招却只是佯攻。神官轻易闪过,身后的横梁被打得粉碎。   “金色死神!?”   来人的面目是前所未见的陌生,但特征十分好认:娇小纤弱的身材,扎成马尾的金发,少女般的面容。   抿紧唇瓣,伊芙诧异眼前的青年和记忆里的帕西斯一模一样的容貌。   “你竟然会参与这样的事!”神官惊讶。伊芙在心里苦笑了一下,没有辩解“我是奉命行事”,只是行了个端正的军礼:“请做好准备,索莱顿先生,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嗯……”神官早就进入战斗状态,用眼角的余光关注闻声靠拢的法师们,指尖凝聚魔力。察觉他的小动作,伊芙道:“请放心,我以战士的名誉担保他们不会出手。”   “我们确实没必要出手,反正他已经是笼子里的鸟,逃不掉了。”身披黑色魔法袍的负责人大步走近,他是个颇为俊朗的中年男子,笑起来像镜子的反光,耀眼却流于浮华,“伊芙将军,请快解决吧,送他去和那些村民相会。”   “!”虽然明知这可能是扰敌之计,神官还是免不了动摇。   瞥见他微小的神色变化,对方笑得更欢:“你以为你真的把人送走了?真是天真的家伙。话说回来,你那一手的确漂亮,如果不是我们事先安排了内应,还真的逮不到那帮蝼蚁。”   内应?“胡说八道!”   “哈哈,你以为内应是我们的人?果然天真啊。你大概也以为这个村子就像画一样美好吧?可是呢,有人类在的地方就有污秽。只要给他一点甜头,不,不需要甜头,只要允诺他生存,他就把其他人统统出卖了,枉费你一番苦心。”   残酷的话语像钝刀般刺进青年的心,身处这群温暖的人中间整整九年,他确实遗忘了早年经历的一些人世的冷酷。   “别说多余的话,多古。”喝退了部下,金色死神举起手,稚嫩的脸蛋散发出不变的坚定,“来吧,打倒我,你就可以去救你重视的村民。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无耻,追踪的人也没有传回消息。”   “将军!”   “你给我闭嘴!”   伊芙的安慰让神官从打击中回过神,浮起由衷的笑意:“多谢了,我会全力以赴。”   晶莹的白光从他的掌心延长,构成一把有形无质的细长剑。虽然人格像肖恩,神官的本领大部分来自帕西斯,比起肉搏更习惯用剑术。   感觉到对方高涨的战意,伊芙自动放出斗气护体,闪身扑上。金色的身影与光剑正面相抗,拳与剑发出钝重的巨响,双方各退两步。   “那是……圣斗气!”   看清银发青年身周流转的金芒,士兵们纷纷惊呼——除了他们爱戴尊敬的「战神」,这世上竟还有人修炼成圣斗气,达到武艺的巅峰!   伊芙的瞳仁也剧烈收缩,却没有因此动摇,攻势不停,以难以置信的高速挥出的拳头与剑身不断相交,迸出连续的爆音,看得周围人眼花缭乱,更震惊这个人竟然能和东城第一武将打成平手。   情势不妙,将军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大人那儿不好交代。多古心下焦急,但一时也找不到暗算的空隙。事实上,以法师的眼力,根本追不上缠斗的两人。   横拳再次落空,神官切进适当的角度,长剑斜削,直取敌人侧腹。伊芙敏捷地翻身闪避,左手巧妙地使用擒拿术,扣向他的颈子。神官偏头躲过,向后跳跃拉开距离,绵密而凌厉的剑网笼罩住对方尚未站稳的身子。伊芙闪电般一一卸掉冲击力,战局再次陷入僵持。   翻翻滚滚打了百来回合,两人都吃惊对方超凡脱俗的武技。在惺惺相惜的情绪下,伊芙也不禁担忧:他时日无多,这样激烈的打斗对身体是重大的伤损。而且神官的实力不在他之下,压根找不到机会放水。无论胜负如何,他们势必两败俱伤!   神官心里也急得快冒烟,牵挂生死未卜的村民和青梅竹马,蓦地,一声属于儿童的尖叫震动他的耳膜:“啊——”   “找到了!这里还有个小丫头!”   “莉妲!!!”   没有丝毫犹豫,银发青年扑向抱头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将她圈进自己的胸怀。   武者的本能是可怕的,眼见对手背后露出空门,伊芙反射性地挥拳,黄金色的斗气挟带惊天动地的威势,正中对方毫无防备的后背,紧接着是一枚法师发出的火炮。   神官整个人被击飞,连同怀里的莉妲,划过一道抛物线,坠入一栋民房的残骸,扬起一片烟尘。   落地的前一刻,重伤的人转过身,让早已惨不忍睹的背承受下坠的冲力,闷哼了一声,再也无力动弹。汩汩流出的鲜红带走了生命,眼皮渐渐下垂。   “神官大人!神官大人!”   遥远的哭喊拉不回稀薄的神智,黑发少女的笑靥也被黑暗彻底吞噬,神官带着淡淡的苦笑合上碧眸:终究是……什么都结束了。   他和她之间,从开始就结束了。   ******   【后记】   为西芙利村的大家默哀。   话说原版法利恩这个行为是彻底捅了马蜂窝,招惹了天命女主角,间接导致最后罗兰没实现野心横死,他最重视的哥哥丧生,可谓最严厉的处罚。   原版因此还委屈了席恩陛下成为火力焦点,被正反两方群起而攻,后来勉勉强强弄了个和稀泥的结尾。另一个原因是女主杨阳袒护维烈,这也是人气角色,难以处理,最后只好大家打累了都不打了。   PS:惹来这场祸事的不是莉妲,而是东城的锅,再有就是神官的失职。就算没有小女孩调皮,村民本来也是靠山吃山,就像前文艾瑞克和神官一起去山里打猎。如果不是因为神官放出死灵王导致的灾难,红石山脉本来还有不少村庄,肯定会发现。真正的错误是神官顾念私情,不顾职责放任敌城在属地搞鬼,然后在必然的东窗事发后,法利恩选择了愚蠢的灭口。   另外,从神官插手救世主召唤起,就埋下祸根了。不是和帕西斯的关系,早就有杀身之祸,只是延迟了一些时间发生。   话说神官的事情上,其实罗兰有点冤,一来,神官本来就只能活到二十四岁,也就是放着不管也快死了,还连一点记忆碎片都不会留下,东城提早下黑手给了杨阳复仇的对象;二来当初帕西斯塑造神官是为了附身,但神官四岁,罗兰十岁的时候,进入了迷雾森林,拿走了关押帕西斯的世界之钥,帕西斯才放了神官自由,神官对罗兰真的有点还债的意味;三来如果不是罗兰被软禁,不能管束部下,灭口根本不会发生,所以我觉得罗兰和当年的席恩异样,挺冤的,撞在枪口上,如一位读者所说,当年席恩报复弟弟,什么也不做,把肖恩制住,让他眼睁睁看着帕西斯他们被英雄王害死,手不必脏,照样报仇,肖恩和他那帮弟子还连个仇恨的人都没有。   但西芙利村是东城的罪行没错。 第四百四十六章 算计   当晚,罗兰三人回到了东城伊维尔伦。   亡灵龙的降落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卢内尔德竞技场事变没多久,东城方面就接到了报告。以东之贤者为首的众官员恭恭敬敬地等在正门前,欣喜地迎接从龙背上下来的主君。   “大人,真高兴您平安归来。”   法利恩弯腰行礼,瞥见罗兰身后的帕西斯,表情一僵。无名氏神官从地牢失踪,他正心下惴惴,接着就传来卢内尔德竞技场的风暴。   其他人也用惊骇的眼神打量这位初代国王,万万没料到他是如此大来头的人物。   罗兰没有表露出内心的情绪,只道:“伊芙呢?”他刚刚眼光一扫,没看到义弟。   众人都是一愣,意外主君的消息这么灵通。   “这……”法利恩迟疑地道,“将军他身体不太舒服,在房里休息。”事实上,伊芙在任务结束后大口吐血,当场失去意识。   罗兰震了震,脸上透出压抑不住的担忧:“不舒服!?严不严重?有没有请医师?”   “请放心,医师和白魔法师都派去了,诊断结果是一点内伤和过于疲累引起的脱力,没有大碍。当然,您要去探望他的话——”   “暂时不用。”罗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冰蓝色的双眼直视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法利恩,你跟我来。”   听出其中的冰冷意味,褐发青年反射性地垂下头,应道:“是。”红发侍卫担心地左看右看,想跟上去,东城城主先一步阻止:“艾德娜,你留下,和大家一起照顾师父和冰宿。”   “啊,给我一间空房间就可以。”帕西斯竖起食指,“还有小克克也要。”冰宿礼貌颔首:“我想先梳洗,烦劳各位了。”   抛下喧闹的众人,君臣俩走进恢弘的巨门,穿过富丽堂皇的大殿和装饰华美的长廊,来到整理得井然有序的办公室。   罗兰一入座,相貌姣好的侍女就端来温度正好的洗脸水和热腾腾的清茶点心,所有的布置和安排都切合了“回家”的感觉。   在这种气氛下,罗兰也不好大吼“你这个混蛋”,只好铁青着脸生闷气。   而法利恩站在玄关,战战兢兢地握着法杖,察言观色罗兰的表情,发现他的唇角前所未有的紧绷,打破了长久的自制。   “请大人责罚。”虽然不知道主君在气恼什么,东之贤者仍然跪伏于地。   罗兰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犹如踏在法利恩心头,轻柔却重量十足,他的主君俊美的脸庞覆着前所未有的寒霜,神色威仪冷凝。   “那你知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不知道。   看出他的答案,罗兰深深叹息,也是他不好,过早地把暗影的工作全部委交给法利恩处理,长期以来,他这个弟弟就像影子一样,为他做尽一切肮脏事,习惯了用隐晦极端的思维评断危险因素。即使罗兰经常委婉地劝解他,要更理智地看待问题,不要被阴谋诡计完全腐化了心智,但还是毫无作用。   “从今天起,你不要再管暗影的事了。”   哪怕天上轰下一道雷霆,击穿东城王宫,也不会让法利恩更惊愕了,他愣愣抬头,看着他心目中的神明,他英明神武的主君。   “西芙利村的灭口根本是多余,派魔兽侵袭东境北三领更是大错特错,无名氏神官是谁?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你何必心心念念对付他?”   “可是……他曾经和我们作对,又是王室私生子……”法利恩虚弱地申辩。   “没错,王室私生子。”罗兰的唇角微微挑起笑意,这一刻,他看起来倒不怎么生气了,“所以这个身份妙不可言啊。如果无名氏神官真的毫无权利欲,完全避世,我倒也放过他了。但既然他参与了救世主召唤这么大的事,这里面的意图就有趣了。我研究过他的行为模式和过去,他对德修普有极大的芥蒂,虽然不到野心的程度,但是一旦我们和中城矛盾激化,他就可以变成我手上争王的棋子,用来威胁德修普的继承权。以他的外貌,还可以抹黑拉克西丝的神女身份,诬陷他是拉克西丝的私生子。掌控他也不难,我至少可以为他找到三位认亲的王室中人,包括亚拉里特。加上师父的帮忙,那些村民作为人质,一切本来大有可为。”从心中的算计回过神,罗兰轻轻吁了口气,抛去已经失效的布局。   “所以说,法利恩,无欲则刚。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反而是德修普、拉克西丝这样的人,他们心中有着比欲望更高贵的东西,又有强大的意志。”罗兰佩服地道。   本来,看在师父的份上,即使神官有极大的利用价值,又给他少少添了点乱,他也不打算去打扰无名氏神官的隐居生活。   法利恩神色发苦,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思虑跟主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   罗兰继续指出弟弟的错误:   “至于找寻圣遗物的事不会有人知道,无名氏神官是个聪明人,又那么重视那些村民,不会让他们牵连在内。反而是五件圣遗物可以编出文章,以无名氏神官圣修士的身份,把神迹石传说修改得有利于我们伊维尔伦,比如说它们是我城的传承,只是被卡萨兰窃夺,配合现在王室血统暴露的大好时机,也是个出征的好借口。你除掉无名氏神官,还废掉雪露特这个大好的棋子,王室抹杀了我伊维尔伦开城城主鲁西克辅佐拥戴的功劳,篡改成美化史,明明是师父他们推翻了当时的英雄王朝,大肆屠杀前王朝的成员,还说成是英雄王禅让,那么雪露特这个英雄王的后人就大有用处了,我可是保留了她身世的证物。至于亚拉里特的私生子们、墙头草的贵族们、执法教团的狂信徒,等着给拉克西丝和德修普添乱的可爱棋子们,也会雨点般落下。”   “我的弟弟,你要记住,只要活着的,都可以利用。”   金发王者乐音般动听的嗓音跳动着冷酷的思维算计,和密不透风的筹谋,如交织的大网上淬毒的利剑。   随即,他叹了口气,神色多了一丝丝的烦恼:“废棋、不起眼的棋子用好了都是活棋,你却拨乱了整个棋局,把一堆本来棋盘外的棋子全扔进了敌营。”   法利恩嘴唇发白,比起被兄长喝骂,被主君否定属于臣子的才能更令他痛不欲生。   “……请大人杀了我吧。”他气若游丝地道。   “我怎么可能杀了你。”罗兰咽下心头如火如荼的闷烧之情,哪怕再气愤那些民众的枉死,头痛办事不利的心腹给他搅局,他也不会杀了亲弟弟给他们赔命,而且任命法利恩代理城主之位的是他,责任当然全部由他背负。   “请大人不要责怪自己。”法利恩却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怔怔地道,“一切都是我无能,我已经不配做您的臣子。”   “法利恩?”发觉弟弟的神情有些怪异,罗兰不禁担心,只见大神官手中多出一把寒冰凝成的短剑,毫不迟疑地往咽喉扎去。   “等等!”东城城主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惊吓的时候,幸好他体内有协调神的神力,投出的冰锥虽然因为缺少法师的准头,把法利恩半个身子都冻住,还伤了一条胳膊,鲜血迸射,但到底阻止了他的自残冲动。   “你到底在搞什么!!”   罗兰又是后怕又是骇异,垂下的手微微发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端详面无人色的弟弟,这个样子的法利恩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毫无自我,只有神子外壳的男孩。   ……真是失策,他一直以为这个弟弟聪明能干,能独当一面,是他贴心又忠诚的部下,结果根本是个拔苗助长的恶例。   仔细想想,法利恩今年不过才二十一岁,接手暗影部队时,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固然是罗兰当时身边实在无人手可用,但追根究底还是他的责任。   “你原来从来没把我当成哥哥吗?”罗兰恍然大悟,长叹一声,“什么心里一直叫我哥哥,我笃定你心里也是叫的大人!因为你根本不敢把自己当成我的弟弟,这样就会和伊芙重叠,让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意义,不管我怎么开导你也没用。”   被赤.裸裸地揭穿心灵最深处的想法,法利恩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良久,才用发白的唇挤出颤抖的声音:“大人,不要抛弃我。”   无奈。罗兰一生,从未有此刻这般无奈。   还有挫败。   任他运筹帷幄,足智多谋,在战场和政场都无往不利,治理了一个强大昌盛的伊维尔伦,敢于争夺至尊之位,不惧任何对手和挑战,他也无法扭转弟弟已经成型的人格和世界观。   这会儿,他也只能运用自己出色的演技,安抚失魂落魄的弟弟:“好了,你起来,你这次犯的错误太大,惩罚是必要的,但我身边永远少不了你,偶尔一次小失误,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整体评价。”   “是,大人!”法利恩喜从天降,灰白的脸重新焕发出光彩。   做哥哥的在心里吐血,表面还是一派君王的冷睿姿态,“反省期间,我要你克尽大神官的职责,好好超度那些无辜的民众,立刻停止魔兽南下的行动,召回黑咒术师们,再妥善思考自己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吸取教训,切莫再犯。”法利恩一丝不苟地接令:“遵命。”   确定他是真的打消了自杀的念头,罗兰挥手收回力量,顺带治好弟弟身上血淋淋的伤,含着叹息下令:   “你下去休息,让师父过来。”   等法利恩还是有点忐忑地退下,罗兰头痛欲裂,扶住了蓝宝石额饰,脚步都踉跄了几步靠在墙上。   水族族长艾露贝尔说这个神器戴久了会头疼,长期以来,东城城主硬是用他久经阴谋诡计考验的脑袋驾驭住了这件水族至宝「深海的叹息」,思维清楚,运转灵敏,但是此时此刻,一个不省心的弟弟,让他深深体会到了兄长的艰难。   但是他终究是不畏惧任何大风大浪的男人,当帕西斯高高兴兴地推门走进,罗兰已经完全恢复了平常的样子,看不出半点破绽。   “哟,乖徒儿,找我有事吗?”   “师父,你还没有换衣服吗?”虽然心中思虑重重,罗兰还是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师父的衣着,冰蓝的眼眸有着温情和关怀。   “小克克有点不乖,我去‘说服’了一下。”帕西斯是用强制咒文使亡灵龙屈服,而非获得龙的承认成为龙骑士,需要时不时敲打。   罗兰点点头,催促道:“那你赶快洗澡换件衣服吧,就在我这里。”   “我正有此意。”帕西斯走进内室,打开衣橱挑选,发出大大的咋舌声,“有没有搞错!全是黑的!就没有别的颜色?”   “我喜欢黑色。”   “喜欢黑色也不能这样啊!”   “你将就着穿一下,我叫人……”罗兰劝到一半,听到师父的欢呼:“有件白的!”   “等等!那件——”罗兰正要阻止,听见浴室的门关上,只得放弃,“唉。”   这件代表了他不堪过去的衣服,他本是专门放置起警示作用。   坐回桌后办公,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欢快的男声:“怎么样?”   和神官曾在春之祭典穿的戏服十分相似,却是纯白的军装。紧窄的式样将帕西斯优美颀长的身段衬托得英气逼人,下摆及膝,底下是白长裤和军靴;斗篷缀有银线,肩章也是银制;长发随意编成辫子垂在身后,黑水晶额环流动着艳丽的光泽,与银亮的刘海相映而辉。   “是不是很帅?我自己照了照,非常满意。”   “不错,就是少了把剑。”   “对哦。”拍拍空空如也的腰侧,帕西斯想起一件事,“正好,是时候召回我的剑了。”罗兰一怔:“你的剑?你不是用气剑的吗?”   “我还有把超级厉害的剑,和一根鞭子。”帕西斯洋洋得意:“等我召唤出来,给你瞧瞧。”罗兰莞尔:“好。不过师父有需要的话,可以去宝库随便挑。”   “不用不用。对了,那三个领地,要不要我去打扫一下?找出活口,消灭灵魂,免得被拉克西丝抓到把柄反咬一口。”   说到这件事,罗兰就恼怒痛心:“不用,就算拉克西丝手下有死灵法师,可以询问灵魂,但他们的证词不能作为证据,这件事从头到尾也是个荒谬的错误,有活口也无妨,最好有活口了……不要再伤害那些可怜人,好好送他们往生。”   帕西斯表面答应,心里阳奉阴违:三万多个灵魂啊,可以布置个大型祭坛,用他们的血肉灵体血祭,召唤出他失落的两把灭神禁器。   当然,他不会让罗兰看破后勃然大怒并阻止,和他不同,他这个徒儿还是有些人性的,要保持师父的温柔形象。   光复王陛下走上前,自然地蹭徒弟的茶水喝,他的演技真心出色,东城城主都没察觉,还主动把点心推过去。   “师父。”罗兰有些犹豫地问道,“无名氏神官,真的完全消失了?”   “没有,不过暂时还是感觉不到他的动静。”   罗兰点点头,没有急于拼凑神官的人格,反正只要无名氏神官还活着,事情就有挽回的余地,当下说起正事:   “我的确有事拜托你。”   “尽管说。”银发青年一脸义不容辞。   金发城主一字一字道:“我希望你接手暗影的工作,好好整顿,从今以后,我要他们只听命于我,‘罗兰·福斯’一个人的命令。”   统治过一个王朝的光复王笑眯眯地答应:“没问题,徒弟,我当初教给你的,都可以教给他们。在我的手段下,将来哪怕你要他们去屠神,他们都不会吭一个字。”   “还有羽族,我也可以交到你手上,你喜欢的东西,师父都可以给你。”   他的语气宛如给孩子玩具箱的父亲,有着残忍的快意和期待。   罗兰笑着摇头,双眸剥离了所有的伪装,只留一线阴影和真诚的光芒:“不,师父,你对我的帮助就到此为止。”   “为什么?”帕西斯大惑不解,经过他在卢内尔德竞技场不遗余力的襄助,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还不是东城的一份子,更何况他和罗兰之间从来没有见疑之心。对于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子,他是真心相待。   而罗兰对他同样如此。   “因为,德修普是你的儿子不是吗?”   空气凝滞了,银发青年脸上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和当时被一剑穿心的诺因一样。   罗兰不给他反应的机会,直接说下去:“恐怕莉莉安娜殿下也是吧。我看得出你不愿意说,我不询问里面的详情,但我知道,那失手的一剑伤透了你的心。我很感激你的相救,师父,我很对不起,所以一切都到此为止。我不能保证将来不会要德修普的命,但是我不会让你的手再沾上他的血。你也不要想杀了拉克西丝来‘回报’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思路和作风吗,我亲爱的师父?慎重思考,一旦你那么做,你和你的子女就是不共戴天之仇。”   可以反驳的话都被堵住,帕西斯生平头一次,无言以对。   罗兰换了个轻松的坐姿:“你能整肃好我的手下,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如果不是我身边找不出适当人选,这件事也用不着你操心,就当我这个徒弟厚脸皮再求你一次,你帮帮我好了。”   “可是罗兰……”   金发青年冰蓝色的双眼直视他,他浅淡的眸色总让人想起深不见底的寒潭,在思索颠覆时局的谋略时,更如难以测度深浅的冰面,但是偶尔人情冷暖的翻涌,却有浅浅的碎冰和光芒流动。   “师父,我们师徒一场,你不要让我到头来,除了一个冷冰冰的王座什么也不剩下。我不妨告诉你,我亲手毁掉我两个弟弟的人生,坐视妹妹害死我的亲生父亲,害得她难产死在一滩血泊里,连同我没出世的孩子。我禽兽不如,天理不容。所以如果不为伊维尔伦做点善事,不找出点向上爬的人生意义,我简直枉为人,活着也是无聊加受罪。”   帕西斯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不过他自己为了给肖恩复仇,更加耸人听闻的事也干过,比如杀死前妻,逼她打胎,手刃岳父,杀人无数等等,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道:“你后悔吗?”   罗兰没有回答,眼神如无色的帘幕。   “大概吧,不过那毫无意义。”   半晌,他吐出一句,上身往后靠,双手十指交错胸前,优雅自若如最称职的统治者,微笑道,“总之,师父,仇恨是会毁掉人的心智的,比野心更盲目,更可怕。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看得出你心里还有无法停止的仇恨,做徒弟的这么说也许不太恰当,但你需要我,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让我尽一份力。因为我也需要你,我希望我们能保持这样的关系。”   帕西斯抿了抿唇,明丽如初夏万绿的眸子融化开来,恍惚了片刻,被执念重塑:“不行的,罗兰,你帮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不过你的存在,是千年来我唯一的安慰。”   罗兰却不这么认为,当年在迷雾森林,他心里主要装着复仇,又太过年幼,只享受着师父的疼爱,从没为他分担什么。当他长大,有了足够的力量帮助这个人,帕西斯还是把他当孩子看待。   “所以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就是报答我了。”银发青年温柔地道,眼神温软,看着钟爱的弟子,突然,他眉头一跳,似乎触到了什么禁忌的记忆。   “不过,我一定会帮你的,哪怕不用上战场的方式。”   目送他决绝的背影,罗兰无声地叹了口气。   师父为什么总是觉得对不起我呢?难道不是我欠他比较多吗?   洞察人心的东城城主百思不得其解,随即给自己泡了一杯月桂茶,在袅袅茶香中自省和思索,一如他十年前不择手段报完仇,面对破碎的自我和家庭,冷静醒悟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 第四百四十七章 仇恨   这一天,摄政王拉克西丝也经历了大起大落的心境。先是她顽劣叛逆的侄子居然浪子回头,把她开心得半个晚上没睡好,接连传来的消息却把她的好心情打击得涓滴不剩。   “战歌平原魔兽逆潮,北三领沦陷!?”   摄政王第一反应是魔潮,这不奇怪,每年春秋两季,大量魔兽就会滋扰全国上下,因为低等魔兽强大的繁殖力,隔个几年还会集中爆发,烦不胜烦。这两年正值十年大魔潮可能爆发的年头。但她立刻发现不对:北地有神官张开的结界,封印了当地的魔兽,这是怎么回事?   “吉莎森林的封印破裂了。”总参谋长简略汇报。   “黑咒术师搞的鬼?大肆屠杀平民?这可不是罗兰的作风。”拉克西丝皱眉,随即快速推测:北三领都沦陷了,可能会引发民众的强烈怀疑,认为是王室开始血洗世间的征兆。   为了印证竞技场的谣言吗?他还真狠得下心。   拉克西丝惊讶之余也佩服宿敌的果断狠辣。   正因为歪打正着,罗兰后来还是咽下了这枚苦果,虽然和他原来的布局比起来,这根本不是好结果。   “不,阁下,时间不对。”克鲁索纠正,递上报告,“魔兽南下的时候,罗兰城主还是人质。”拉克西丝飞快看完,眯起眼:“应该是他在那里搞了什么鬼主意,他的部下为了灭口吧,真是昏招啊。”   这一刻,拉克西丝心中又怒又喜,怒的是百姓的伤亡,喜的是那老狐狸聪明绝顶,手下却不怎么样,这可是城亡之兆。   定了定神,拉克西丝关心的重点转到神官身上:“索莱顿没事吧?跟他说结界破裂不是他的责任,东城要搞鬼,他一个人也挡不住。”当初青蓝山脉出了同样的事,还是诺因率领大军平定。   “西芙利村的村民都失踪了,阁下,索莱顿先生也不知所踪。”   因为神官送走了村民,西芙利村变成了空村,而如果被魔兽吃掉,会留下尸骨。   拉克西丝压抑不住动摇:难道东城因为索莱顿和帕西尔提斯的关系,提前下手把他掳走了?那些村民作为人质?   “还有一件事,”总参谋长神情严肃,“救世主小姐擅离王宫,凌晨三点,魔法师公会遭到火球攻击,捕捉到疑似火凤凰的影像,传送法阵有发动过的迹象,目标是北城雷南郡,离西芙利村很近。”拉克西丝完全始料未及:“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激烈的逃跑行为?就算担心师父,也不至于一个晚上也等不了吧?再说杨阳不可能比她更早知道北三领的变故。   基于私心,杨阳没有留下神官的那封私信,而她没来得及带走的其他信件也无法提供有效的线索,那些不过是普通的师徒对话。   从杨阳的异常,拉克西丝嗅出不妙的意味:难道……帕西尔提斯收回了索莱顿!?被杨阳知道了?她睁大眼。   黑发的摄政王恨极,如果她的猜测属实,那仇就结大发了。   她眼眶泛红,在会议室里急促来回,军靴重重踩踏大理石地板,突然一拳擂在一座盔甲上,发出空旷沉闷的回响。   “再去调查北三领遇袭的真相!细细地查!务必确认索莱顿的下落!”她厉声道,“杨阳的事,先不要让诺因知道……不,他一起床就会去找杨阳,瞒不住,估计杨阳也去了那地方,有真王的荣耀在身,诺因马上会找到她……”   克鲁索神色僵硬地递上一样东西,正是瑰丽耀眼的红宝石耳坠:“阁下,是在救世主小姐的床上找到的,上面沾了血,可能是她硬拔下来的。”   拉克西丝真心弄不懂了,如果杨阳要确认神官的安危,急着自己先去也罢了,为什么要丢掉耳坠?她到底明不明白诺因的心意?和真王的荣耀所代表的含义?   “算了,杨阳的事交给诺因,关键还是索莱顿,希望不是我预料的最坏结果。”   拉克西丝眼神冷峻,注视暮色沉沉的窗外,仿佛要看到远方被黑暗笼罩的血色北境。   ******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遍布着龙爪、冰息和剑气肆虐过的痕迹;支离破碎的人体和内脏碎片横陈于地,魔兽贪婪地享受着这顿丰盛的飨宴;鲜血汩汩流淌,化为血河,形成纵横交错的沟渠。   “真是让人兴奋的场景,是不是,小克克?”   澄碧的眸倒映着血腥的景象,银发青年笑着问自己的契约对象。亡灵龙的回答含有鄙夷的意味:“我是很高兴有这么多祭品可以献给吾主,但我并不觉得兴奋。”   “咦?”   “这不过是人类的强者屠杀弱者的愚行见证,有什么可兴奋的?”   “哎呀,弱肉强食,不是天道循环吗?”帕西斯笑嘻嘻地道,用一种自我确认的语气道,“愚昧又如何,成为能够践踏弱者的强者,主宰他人的生命,这是一种福气。天生强大物种的你,怎么会明白。”   “诡辩,行为只和内心的强弱有关,发泄是弱者的行为。”克拉费里格不屑地道。   “啊哈哈哈!”帕西斯放声大笑,笑声充满狂气和愤怒,“你们高贵的龙族,就不要和我这种比人类更低等的杂种讲道理了。”   “原来你自认比人类低等?”克拉费里格双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他一直认为这个打败他的新主人喜欢高高在上嘲笑他人,蹂.躏比自己弱小的生命。   “怎么会?自个儿有几两重我还是清楚的。我不过是个人类混血的渣滓,受尽人类和异族的折辱,所以我一定要成为强者,坏的强者比好的强者更强大,于是我投身邪道,事实就是这么简单。”   “你们人类的好坏,对我们龙族毫无意义。不过你们当中的有些人类,虽然是短命的物种,会留下生命的轨迹和成就,来证明天地间不朽的事物。而憎恨,除了毁灭,什么也不会剩下。”   “但是有不得不恨的东西。”银发青年喃喃道,“如果恨的是世界的存在本身怎么办呢?又不能击碎这个世界,放出我唯一深爱的女人,而且我的师父,我的徒弟,还在这个世上,我的孩子们也是……”   克拉费里格无言以对,听出他说的是真心话,“好吧,我想不出答案,但我还是不能认同你的为人。”   “哈哈哈,小克克,我也不需要下仆的你认可。”帕西斯语带讥讽,无视龙受到羞辱的神情,跳下龙背,用风魔法悬浮在半空,双手在胸前结印,随着咒文变换手诀:   “阴影中的祭坛,黑暗的逆六芒星,以生灵为献祭,开启紧闭的空间之门,我以契约者之名命令,将破坏的形体还归原貌,重现于世!”   一缕缕诡异的黑雾从上万具尸体里冒出,在施法者的上空汇聚成黑色的旋涡,以灰暗的天空为背景,紫色、红色与黑色的闪光不停闪烁,宛如灭日来临,时空的彼端传来无数亡灵的嘶吼,凝聚了无数怨毒和憎恨,空气因无形的张力而收缩,连亡灵龙也被这股恐怖的压力紊乱了心跳。   帕西斯却不惊不惧,笑着伸出手,姿态宛如迎接游子的父亲:“还想磨蹭到什么时候,吞日,噬月?”   回应他的是雀跃的欢呼,一把造型华丽的细长窄刃剑出现在他手中,没有剑锷,银制的剑柄呈弯月形,把握剑人的手完全包住;剑身仿佛黑水晶打造而成,流转着无数亡灵的面孔。几乎在同时,一束血红的光芒穿过渐渐闭合的空间之门,盘旋片刻,缠绕在青年的腰间,化为一条闪烁着红光的漆黑长鞭,同样是纯银的把手,还镶嵌了一组不知名的语言。   “乖孩子。”一手轻拍鞭身,帕西斯正要佩好剑,有所感应地笑了,“哎呀,你们还不满意?真是贪心的孩子啊,这里可是有起码三万人耶。好啦,我会给你们更多的鲜血和灵魂,暂时安分点吧。”话音刚落,不断低鸣的剑和鞭终于安静下来,让它们的契约者装备完毕。   “没想到这两把在神代遗失的凶器在你这儿。”看着飞近的主人,克拉费里格心情复杂。帕西斯眯着眼笑道:“嗯哼,其实我再次召唤它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压制贺加斯,毕竟这是间接害死兰修斯的凶手。”   “混乱神?”克拉费里格吃了一惊。   “没错。不过真正‘杀死’兰修斯的,是他哟。”感到体内的骚动,帕西斯笑得无比开怀,“小克克,再告诉你一个有趣的秘密。我们这位创世神大人啊,可是比我还憎恨人类。”   克拉费里格像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似的愣了,突然抬起头:“魔法的气息,有人靠近!”   “很浓嘛,魔力波动有点奇怪,应该是高段法器。”帕西斯召唤出水晶镜一瞧,玩味地扬眉,“是她!?小克克,带我去会会她。”   ******   杨阳拉紧被风吹起的斗篷,蹒跚两步,大口喘息,苍白的脸蛋爬满冷汗。   “休息一下吧,主人!”变回原形的菲尼克斯担忧地在她头顶盘旋,“就算有「节能戒」辅助,以你的精神力连续从雷南郡主城跳到这里还是太勉强了!再不休息,你会昏倒的!”   “我明白。”杨阳咬牙抹了把汗,火速取下绑在腰带上的水壶,灌了一大口,闭目调整呼吸,只觉整个人像是空了,什么也感觉不到。   焦虑、惊慌、怀疑、恐惧、忧心……一一沉淀,大脑也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她只是机械性地奔向那个目标,不知疲倦。   感到体力略有回复,她盖上瓶塞,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以金环固定的银羽毛。正是「瞬动的银羽」,高段的风系移动道具。   “小姆,下来,我要一口气到村子!”   火凤凰无力劝阻,只有再次化身小鸟,落在主人的肩头。   真相来得如此冲击,让人完全措手不及。   这曾经是个寂静的小村子,山谷里的树木染上各式春季的色彩,闪亮的金红揉合了红石山脉的黛色轮廓,湛蓝的天空完美地倒映在清澈的碧湖中。在过去的岁月,她总是默默无闻不与外界往来,只有偶尔飘出几缕温柔的炊烟,提醒着人们她依然存在。   而现在,完完全全变成了焦黑的废墟。   杨阳双膝一软,颓然坐倒。   这是怎么回事?神官呢?大家呢?   “神官……”杨阳失神地呼唤,抓起一把焦土,仿佛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呆滞地瞪着。   “主人……”菲尼克斯不知所措地拍打翅膀,由衷的难过。身为唯一一只幸存的火凤凰,这种“失去”的心情她再清楚不过。   黑发少女听不见任何声音,好不容易爬起来,走向被烧成残骸的村庄,想要寻找曾经住在这里的人们,那些淳朴的村民,神官……   这时,一个颀长的身影落在她面前,穿着陌生的纯白军装,腰悬长剑,黑色的皮带闪着诡谲的红光;皎若银辉的长发打成辫子垂在脑后;碧眸透出淡淡的心痛,又带着遥远的冷漠,静静回望她。   “神官!”杨阳大喜过望,下意识忽略那些怪异的不同,扑过去死死抱住他,一遍遍呼喊,“神官!神官!神官!”   银发青年一动不动地任她拥着。   “太好了!我看到你的信,好担心你!你没事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阳渐渐颤抖起来,狂喜变成了刻骨的寒冷和恐惧,慢慢的,她放开了眼前的人,一点点抬起眼。   一样的面容,一样的身材,一样的体温,一样的怀抱,一样的心跳,但是,神情却是陌生的,眼神也是,还有,里面的内核。   “索贝克?”她吐出几近呜咽的呻.吟。   “哟,杨阳,你的眼光真是厉害啊。”帕西斯说着和竞技场一样的开场白,仿佛遗忘了世上还有“同情心”这样事物,嘴角绽开妩媚的笑容,语气甚至流露出一丝冰冷的甜蜜。   “你为什么……”杨阳颤声问,“你为什么……”   “你想问什么?那家伙给你写信了吗?”搜索到体内残留的记忆,帕西斯轻快地笑起来,“嗯,你们如果早点猜出来就好了,作为对你努力的夸奖,我告诉你答案。”   “他不是我的双胞胎兄弟,他是我用生命炼成术制造的魔法分.身。”   “分.身?”杨阳愣愣地重复,仿佛已经不能理解任何事情。   “对,傀儡而已。我因为一些事,需要一具身体。不过罗…反正,我后来又不需要他了,就放任他在圣域长大,成为另一个人。但是最近,炼金术的时限已到,我就融合了他。”帕西斯扼要解释。杨阳却只听见两个字:“融合?”   “对,你知道,分.身回归本体,就差不多是消失。只不过不同于常人的死亡,他不是血肉之躯,就化为能量,变回我的一部分。”   伴随着噩耗,体内好像裂开一个大洞,将她的灵魂也一并吞噬。   “你说……你融合了他?他消失了?”   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帕西斯动了难得的恻隐之心,属于神官的情感浮上心头,柔声道:“杨阳,我倒是不想融合他的,但是他快死了,雷奇来求我,我也想救他,但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这样反而好,要是时限到了,他什么东西都不会剩下。”   杨阳抓住了一些破碎的线索,垂下头,无声自语:时限没到?   “那村民呢?大家呢?他为什么快死了?”   杨阳低沉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深处。   “咦,你没有听到消息吗?魔兽啊!北三领都沦陷了,据说是战歌平原的怪物集体大迁徙,真是场灾难。本来他一个人是逃得掉的,偏偏为了救小孩……我不忍心他被魔兽啃了,就提前融合。”   “……”   察觉她沉默得不太自然,帕西斯上下打量,随即恍然大悟:“啊——是我粗心了,你想安静会儿是吧?没问题,我这就走。你也别待太久,就算有火凤凰保护,也难保不出危险。”语毕,他展开光翼,飞向等在半空的亡灵龙。   “主人。”目送他们离去后,菲尼克斯转向伫立的人,只见她缓缓抬首,表情平板、空虚,死寂的黑眸却射出余烬般的火光。身边的空气出现了奇异的扭曲,令她看起来就像被黑色的火焰包围。   魔兽?战歌平原的怪物?   杨阳低低地笑了,充满了讽刺,最后,笑声化为一朵笑花凝结在她的唇角,冷酷而凄艳。 第四百四十八章 复仇(一)   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28日,东城伊维尔伦首府坎塔萨迎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魔法师公会前面的广场上,一圈圈排列着传送法阵。这个法阵理论上可以直达大陆的任何地方,只要对面也有个相呼应的魔法阵。然而,这种长距离的法阵必须风系的魔导师才能发动,而且要价不菲,比空浮舟还贵,运营和材料费都所费高昂,目前只有各城的首府和商业都市有通行。另外,载重也极其有限,一次只能传送一个人和少数行李,虽然安全性高,速度也快,但一般只有赶时间的旅人和摆阔的富豪才会使用。   一个法阵亮起水银色的光芒,沾满尘土的斗篷长及脚踝,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兜帽拉过眉眼,只露出秀挺的鼻,欠缺血色的唇和线条清俊的下颌;肩挎鼓鼓囊囊的背包,袋口斜插着一把漆黑的长弓;肩头停着一只像是魔宠的红色小鸟。乍看和普通的冒险家没有区别,但不少人还是朝她清瘦的身形多瞧了一眼——这年头,单身旅行的小孩子太少了。   “祝您一路顺风。”工作人员例行性地招呼,冷不防对上一双抬起的黑眸,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这双眼黑得密不透风,深处却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冷得慑人。   “谢谢。”杨阳露齿一笑,递给他一枚金币,“希望你的祝福会生效。”   工作人员呆呆目送她的背影,连高额的小费也忘了。刚刚那一笑,透出一股莫名的凄厉,直揪人心。   一踏上市街,杨阳就一霎不霎地瞪视远方高耸的建筑群,眸光雪亮一如火烤过的刀锋,脸上虽没有明显的表情,右手却神经质地抓紧斗篷。   察觉她的意图,菲尼克斯再也忍不住,用「心灵通讯」劝道:『主人,回去吧!你一个人来做这种事,太危险了!』   杨阳收回视线,步履如常地往前走:(放心,我有计划。)   『有计划也不行,你肯定会失败的!白白赔上一条命!』   (小姆。)杨阳神色微沉,(我不想听到任何诅咒的话。)菲尼克斯颈子一缩,不敢再吭声。半晌,再接再厉地开口:『那…那你至少捎个信回去,免得朋友们担心。』   (不用。)想到那枚丢下的耳坠,杨阳的嘴角扭曲了一下。   『但是他们迟早会追上来啊!』   由于卢内尔德竞技场事件,东城全面封锁了通往中城的传送法阵,所以杨阳是从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过来。不过,稍微有点追踪经验的人都能推算出她的行程。   杨阳置之不理,走向路旁一家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酒店。菲尼克斯这才发现她们已经离开闹市区,来到和风化街相邻的暧昧地带。这里龙蛇混杂,危机四伏。它连忙提高警惕,更加想不通主人在打什么算盘。   推开活动挡风板,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混合了汗臭、酒精、烟草、迷.幻.药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杨阳眉头也不皱一下,镇定四顾,在这里的客人无一是善类。身材魁梧,满身刀疤和怪异刺青的佣兵;相貌猥琐,眼底却精光闪烁的情报贩子;背负悬赏的罪犯和亡命者;失意的流浪汉;单纯的醉鬼;角落还有几个男人在戏弄一名女服务生,做出种种不雅的动作。换作平时,杨阳看到这种场面就算不立马掉头逃跑,也会脸红上半天,此刻却跟没事人一样,径自走到柜台前。   “一杯红酒。”   本来警惕生面孔的人们看到这么平静的反应,都放下心来,回到各自的世界。酒保熟练地调了杯血腥玛丽,端给太过年轻的客人。   酒非常烈,味道也算不上好,却很切合杨阳现在的心情,一杯接着一杯灌,同时凝神细听周围人的谈话,过滤有用的情报。   “最近大陆的情势可真不太平,连魔族也冒出来了。”   “还是我们的王呢,这回就算各城起兵造反也不奇怪。哦,西城不会,他们都让魔界宰相当官了。”   “搞不好血魔就是那个什么宰相!”   …………   “喂,听过没,前天有条白银龙在王宫上头转悠。”   “你醉翻了啊!说胡话也要个限度!”   “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看见了!”   …………   “这次春之祭典真是乱七八糟,好在咱们这儿不错,神殿出来洒花的妞儿个个漂亮。”   “听说还有场礼拜,专门庆祝城主大人回来。”   “不是吧,我听说是净化啊,毕竟是从那种魔窟逃出来。不管怎么说,宫里那些家伙又有眼福了。”   “嘿嘿,我们也去偷看吧,说不定还能瞧见两个。”   …………   有用无用的讯息在空气里传递,听到最后一条,杨阳双目一凝,浮起思量,手里的酒杯呼应着抬起。见状,菲尼克斯大急:『主人,你不能再喝了!』若是在这种地方醉倒,那可如何是好!   (我没事。)杨阳神智清醒地回应,她也知道自己喝得太多,早已超过平常的酒量,但丝毫没有醉意,精神反而异常的亢奋,连带思路也更为清晰。   这个情报可以利用,接下来……   香风扑面,一个穿着妖艳暴露的女服务生坐进她怀里,丰满的臀部挑逗地蹭来蹭去,两条光裸的藕臂缠上她的颈项,娇滴滴地道:“小哥,你酒量真好,有没有兴趣和我共度一夜啊?”   “喂,艾莉,你太过分了吧!看中谁不好,看中这小子!”不等杨阳回答,左近一名大汉跳起来粗吼。   “哼。”名叫艾莉的酒吧女郎做了个妩媚的鬼脸,“谁理你啊。”欲擒故纵的手段高明至极,大汉非但没有生气,还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把矛头对准杨阳,大踏步走来。   呼——炽热的炎浪擦过他的耳旁,在对面的墙壁撞出焦黑的圆形痕迹,店里一时鸦雀无声。   “滚。”收回戴着飞焰的右手,杨阳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扔给酒保修理费,顺便付清酒钱。   不想被烤成焦碳的大汉悻悻然坐回,其他客人窃窃私语:“是魔法师。”   “帅哥,你太帅了!”愣了片刻,艾莉以更热情的姿态偎紧自己看上的肥羊,“今晚艾莉就任你处置了。”   “你叫艾莉?”杨阳露出人畜难挡的和煦笑靥,顺势搂住她的腰,“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尽管问,这是额外服务。”   看似亲昵地靠近她的左耳,杨阳低声道:“盗贼公会的总部在哪里?”   感到怀里的娇躯一颤,她知道她赌对了。   “讨厌啦,人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艾莉一边娇笑,一边无声无息地将一把小刀贴着她的颈侧。杨阳不紧不慢地道:“放心,我没有恶意,不然就不会通过这种途径了。我是修斯的好朋友,你只要跟他说‘索莱顿介绍的人’,他就会很高兴见到我。”说着,掏出两枚金币。   有钱能使鬼推磨,艾莉贪婪地红了眼,再判断了一下,收起钱跑了出去。   “喂,艾莉!”酒保错愕。   “不用担心,她替我办事去了。”   杨阳微笑安抚,弹出一枚银币,“再给我一杯红酒。”   ******   盗贼公会和印象中一样,外观破旧,而内部装潢华丽,守卫森严。尽管以杨阳的修为还感觉不出高手的吐息,但是她肯定墙壁后面有人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老天!真的是你!”   从内室走出的瘦长男子惊讶地注视她,暗暗打手势要戒备的人退下。   “你认得我?”杨阳挑了挑眉。修斯明朗地笑了:“索莱顿在信上提过你好几次,黑发黑眼,长得像男孩子——我们别杵着,快坐。”   杨阳依言坐下,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垂在大腿两边。   “修斯先生,不瞒你说,我是有求而来,不知你听说了神官和西芙利村的事吗?”语尾,杨阳礼貌的笑容微微扭曲。光是说到神官的名字,她就感到针刺般的痛苦。   “我听说了。”修斯神情一黯,“东境的北三领被大规模的魔兽袭击,损失惨重,事发地桑陶宛领地正神官失踪……”   “不是失踪!”杨阳提高嗓门,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沸腾的情感,以平板的语调道,“他去世了……是人为的事故,而且真凶我知道。”   修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踉跄坐下:“是有传言说是殉职了,可是,凭索莱顿的本事,我不相信他会死在区区魔兽手上……等等,你说你知道真凶?”   “是的。神官临死前,写过一封信给我,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真凶的名字!”   “那你……想怎么样呢?”比起友人失踪的真相,眼前的少女更令修斯震撼。她就像一把被烈火煅冶过的刀子,全身都散发出逼人的锐气。   杨阳没有回答,只道:“听说,盗贼公会不但善于偷窃和开锁,伪造工夫也是一绝。”修斯有些迷惑地应道:“是。”   “我想请你帮我假造祭司的身份,让我能够混进后天的礼拜。”   “不行!”立刻明白真凶是谁,以及对方的打算,修斯激烈摇头,“这太无谋了!我决不同意!”杨阳眯了下眼:“哦?那么修斯先生是忍心朋友含冤枉死,也要独善其身了?”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修斯只得软化态度:“不是,我不是……”   “不是就帮我!我不是要你去杀罗兰·福斯,只要你给我个机会就行了!”   “杨阳,你冷静点。哪怕你成功混进去,也接近不了目标。”   杨阳勉强按捺下汹涌的复仇火焰,眼里的光芒却越发冷厉:“我有办法从远处狙击,你不用担心。”盗贼忍不住叹气:“那狙击以后呢?杨阳,你在玩命。”   “……”   “回去吧,以你的身份,就算不做这种危险的事,也是有希望打倒东城的,何必冒险呢?”   杨阳哼笑,“如果这次不成功,我自会回去,全力协助中城。但是不亲自暗杀一次,我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修斯先生,不要再推辞了,你帮我,不是对不起神官;相反,你不帮我,我会自己想办法冲进东城的王宫,到时,你才是真的对不起你死去的朋友!”   修斯不得不赞叹她的聪明,也不得不屈服于她的威胁。   “好吧,我会帮你。”   ******   住进修斯安排的旅馆,杨阳了无睡意地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基里亚斯之弓,黑眸晦暗一如墨色的弓身,毫无光彩。   在她离开村子的一刻,这把弓就彻底变黑了,象征了她的心境。   她不知道该恨谁,罗兰和帕西斯?还是诺因和拉克西丝?   但是她知道,如果不对凶手宣泄仇恨和痛苦,她会被胸中无法言喻的感情活生生窒闷而死。   杨阳没有打磨箭头,因为箭不像弓,可以随叫随到。反正用基里亚斯本身的灵力凝聚的箭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调整弓弦,试了会儿手感,她放下长弓,一一拿出包里的高级法器,反复思量,准备做最大程度的利用。然后仔细地贴上防止侦测的咒符,塞回附有相同法术的背包。   一切就绪后,她抱着神兵钻进被窝,只是坐着,任满溢的苦水淹没自己。   半晌,她睁开眼,看向窗外的夜空,在心里起誓:   神官,我一定会让害死你和大家的人付出代价。 第四百四十九章 复仇(二)   “这是王宫的平面图和警备配置,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太棒了!”杨阳欣喜地接过精密的图表,凝神记忆每一条线路。看到她这个样子,修斯明白再劝也没用,暗暗叹气,道:“你要注意,这是老的资料,礼拜那天一定会加派人手,这就不是我能得知的了。”既然劝不了,他只好尽力帮助。   杨阳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雪亮:“无妨,应该只有礼拜堂附近会加强守卫,临时做大的变更并无好处。”   “也是,那你要小心。”修斯叮嘱,拿出一封敲有精美印章的信,“这是你今后的身份,维伦丝大祭司的远房表亲索兰妮·菲尔科特。神殿的出入非常严格,虽然是紧急招人,也是选择和内部有关系的人。待会儿我给你一叠资料,你要统统记下来。”   “嗯。”杨阳漫应,注意力回到地图上。   “但是,以实习祭司的身份,最多只能在王宫门口列队,你有什么打算?”   “很简单,麻烦你偷走一样重要的圣物,由我送去。”   这个想法和修斯不谋而合,不禁佩服她思路的敏捷:“看来你一个人也没问题了,愿众神保佑你。还有一件事,索兰妮是蓝眼睛,你要用镜片伪装。”   “我有幻相星石。”杨阳抬起左手,一只式样古朴的手环发出璀璨的银芒,“这玩意儿不会被魔法侦测发现,不是吗?”   不同于帕西斯连拟态术的效果也能达到的幻象手镯,幻相星石只能做细微的外形改变,却有另一个优点——隐蔽。   修斯哑然了一阵:“你怎么会有这么高段的法器?”   我还不止这一件呢。杨阳心道,合上地图:“我记完了,资料拿来吧。”修斯再次化为石像。   杨阳的记忆力并不好,过去学习魔法,总要抄写十来遍才能勉强记住咒语。但此刻,她只需过目就能牢牢记在脑海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像从离开村子起,她的身体就起了某种异变。   沉吟了一会儿,杨阳摇摇头甩去无用的烦恼。对现在的她而言,报仇才是最紧要的。   所有的法器早上就贴身装备好,杨阳穿上长裙,重新戴上假发,背着简单的行囊上路。   “不要动我的东西。”   她只留下一句话,一双碧蓝的眼眸沉静如冬日的海,只有在最深处涌动着足以把人吞没的危险。修斯不由自主地答应,怀着真诚的祝愿目送她离去。   以毫无破绽的介绍信通过守卫一关,她的“远房亲戚”维伦丝大祭司,一位和蔼的老妇人也没有问很多问题,反而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询问她旅途是否顺利。杨阳警惕地回答,完全没想到自己温雅宁静的气质让老人极有好感。   “安亚,带索兰妮下去洗澡换衣服。”   一个容貌俏丽的见习生应声而出,蹦蹦跳跳地拉着她跑出大殿,来到附有浴室的客房。谢绝了安亚的帮忙,杨阳只是粗粗擦了擦身,反正她昨晚已经洗过澡了,戴着法器也不方便浸水。   实习祭司的服饰介于长袍和裙子之间,高领、束腰、下摆长及小腿、配上高跟皮靴,整体式样简约又不失美感。用头罩和铜环固定黑色的长假发,杨阳走出浴室。   “哇!真好看!”安亚毫无城府地拍手,小脸上是满满的真心赞叹,“你穿这件衣服比我适合呢!”   “你是祭司?”眼前的少女让杨阳想起同样活泼的表妹,不由得主动攀谈。转念一想,为了计划,打好人际关系也是必要的,于是稍稍降低戒心,思索适当的应对。   “嘿嘿,本来是,可是因为贪玩犯错,又被刷下来了。”   “这么年轻就当祭司,你成绩一定很不错吧?”   “不是啦,是我资历长,我五岁就进神殿了。”说到这里,安亚急忙补充,“不要气馁,后进的人好好表现,也是有机会出头的!”杨阳回以微笑:“嗯。”   安亚呆呆看着她的笑靥,冲口道:“索兰妮,你笑起来真好看,难怪大祭司一见你就喜欢到心坎里。”杨阳一怔:“她喜欢我?”   “哈哈,你还没感觉出来?真迟钝——来,我带你熟悉环境。”   杨阳求之不得,任她把自己拉走。一路上安亚都叽叽喳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两人穿过中庭走进林荫深处时,另一队人马沿着碎石小径走向大殿。   “咦!”   “怎么了,星华?”为首容姿绝丽的蓝发女子停下脚步,关怀地问道。   “啊,没…没事。”雪族少女回过神,脸上泛起红晕,宛如白雪消融,衬得清艳的丽颜更为脱俗,“我看错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那个人是男的。   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西砝优美地侧了侧颈子,没有追问,只道:“累了吧,等把这件事办完,我们就可以回宫了。或者你先去考试?”星华朝她投以尊敬的目光:“不,我陪着您。”   “别老是您啊您地叫,我们都是族长。”   “这个…这是大家硬封我的。”   “呵呵,我倒觉得她们很有眼光。”艾露贝尔摆摆手,“别再客气了,待会儿你对大人也是一副下对上的态度,他一定会生气,怪我教坏你。”星华露出怀念之情:“不知罗兰城主还记得我吗?”   “肯定记得啦,男人决不会忘记美女。”   “哈哈哈……”   两人笑着走上台阶,然后很有默契地收起嬉戏之色,郑重回应众祭司的行礼。   “今年又麻烦您了,艾露贝尔团长。”维伦丝手捧一只垫着天鹅绒底座的银托盘。艾露贝尔则将一个装有纯净溶液的水晶瓶小心地放在上面,笑道:“哪里,举手之劳。”   每次大型仪式所用的圣水,都由水族族长负责从极东海取得。然而虔诚的圣职者们不知道,罗兰早嫌这一套多余,叫部下随便装点喷水池里的水,再洒把盐了事。   供完“圣水”,维伦丝转头看着星华:“这位是——”   “我是星华·明迪斯科,魔导团的成员。”雪族少女自我介绍,比起族长的身份,还是这个位子更让她感觉自在。   “啊,我听过你,就是那位有「霜华」的美誉,年纪轻轻就考上三叶草的天才?”   “不不,我正要去考。”   “以星华的实力,绝对没问题。”艾露贝尔帮友人说话,随即例行性地问道,“大祭司,今年的新人有什么人才吗?”   “人才是不少,但都不算拔尖。”维伦丝遗憾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一个人,“哦,有个孩子很不错,我很看好她,可惜她不是我们神殿的,只是临时来帮佣。”艾露贝尔绽开人鱼特有的温婉笑容:“那也无妨啊,您中意她,就把她留下好了。”   “我也是这么打算。事实上,我还想让她见见大世面,带她参加明天的礼拜。”   “这……”艾露贝尔有些犹豫,“您的眼光我是信得过,不过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在外围还无所谓,要近距离观礼或参与仪式,就必须有十年以上的资历才行。”   维伦丝呵呵笑道:“您也说信得过我的眼光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是我倚老卖老,活了几十年,我什么人都见过了。聪明的多半没耐性,有耐性的多半资质鲁钝。而那孩子模样聪明,举止又稳重,真是难得的人才。最重要的,她眼睛里有种力量,有种韧劲。这种眼神,我在老资格的祭司身上都很少见到。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好好栽培,假以时日一定会成大器。”   “听您说得这么好,我也想见见她了。”艾露贝尔释然一笑,爽快地同意,“好吧,我会叫守卫通融。不过礼拜堂还是不能进去,您让她参加巡礼吧。”   “没问题,这样就很好了。”   ******   刚来到下界的王宫,两人就撞见特地来迎接的东之贤者一行。   “艾露贝尔,好久不见了。”法利恩恭谨地行礼,尽管外表年龄相近,他却是对方看着长大的,对这位温婉的水族族长,有一种对姐姐的感情。   “是啊,自新年以后就没见过了。你好像有长高一点哦。”艾露贝尔好不容易克制住摸头的习惯,改为拍肩。   “嗯。”   法利恩没有诸多寒暄,因为被罗兰勒令反省,最近他沉稳不少,转向另一个人:“星华小姐,久违。”   “参见大神官阁下。”星华已经不是一年前不知道礼仪的乡下姑娘,行了个魔法师的礼节。   “大人听到你来,非常高兴,正在花厅等你呢,请随我来。”   正如大神官所言,东城城主等在花香缭绕的庭园里。不过当众人走近时,他正在看奏折,对此没有人生气,也没有人意外。   “艾露贝尔,星华小姐。”听见脚步声,罗兰抬起头,一视同仁地行注目礼。   “罗兰,你还是这么抓紧时间。”艾露贝尔调侃,态度自然而平等。见状,星华也放松了心情,朝他行了一礼。罗兰叹气:“别说抓紧时间了,我恨不得分出十个我来——你和克莱德尔也很辛苦吧,最近上界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平安。其实国务尚书阁下一个人就处理得了,我只负责一些细枝末节的工作。”   “那就好,我可能要再过两个月才能搬回上界。”结束了公事,罗兰把视线转向雪族少女,“星华小姐,半年不见,你的气色好很多。”   “是的,我过得非常好,大家也是。”星华简单的回答却包含了最诚挚的谢意。罗兰回以清朗的浅笑:“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们住不惯,不适应伊维尔伦的天气——对了,怎么就你一个人?不叫大家一起下来玩?”   “这个…其实,我今天来是辞行的。”   “辞行?”脱口而出的是法利恩。见星华一脸局促,罗兰适时微笑安抚:“没关系,伊维尔伦欢迎所有的异族,但不限制你们的进出。如果你另外找到合适的安居地,随时可以搬走。”星华慌忙摇手:“不是的,我不是不回来了,是想请假一段时间,出去找人。”   “找人?”罗兰一愣,“那我可以帮忙啊,总比你人海茫茫地找容易。”艾露贝尔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你真迟钝耶!她是去找心上人,你这无关者插什么手!”罗兰暧昧地拖长音:“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星华闹了个大红脸,窘得手也没地方放。罗兰笑着解除她的难堪:“是你的同族?”   “不,他是人类,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星华浮起爱恋的笑意,“从前我认为自己配不上他,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勇气向他告白。”   罗兰以全新的眼光注视这个少女,初次见面时,她刚强又透出掩不住的自卑。而如今,不堪的过去都被充满希望的未来抹去,整个人焕发出自信的光彩。   “祝你成功。”   ******   当晚,终于摆脱某个饶舌女的杨阳被大祭司叫进祈祷室,告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让我参加明天的礼拜?”   “对,我跟艾露贝尔团长说过了,破例让你参加,负责巡礼和洒圣水。具体怎么做,明天你看其他人吧,很简单的。这是我特地为你争取来的机会,你要好好表现。”   “是,谢谢您,大祭司。”杨阳喜出望外——这样她的计划会更顺利。然而欢喜之情一过,她又警觉起来:维伦丝这么提拔她,真的只是因为欣赏吗?   “唉,叫我表婶吧。我只见过你父亲一次,对他没什么印象了,但是你母亲的为人我听过不少,温柔又懂事理,难怪会教出你这么知书达礼的女儿。”维伦丝慈祥的脸庞漾着怀念和发自肺腑的疼爱,“索兰妮,我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继承我的位子,你这两天考虑一下。”杨阳不禁为自己的多疑愧疚,深深低下头:“是。”   突然,一股冰冷的战栗划过她的背脊:这些人会怎么样?   真正的索兰妮,她的亲人,维伦丝,安亚,还有那个艾露贝尔团长,难道不会因为她的缘故被牵连下狱,甚至处死吗?   宽大袖口下的手紧紧握起,用力到几乎滴出血来。   已经无法回头了,她也不愿意回头! 第四百五十章 复仇(三)   水神祭的当日,净之月的最后一天,阳光明媚,天气晴朗。   杨阳身穿正式的祭司礼袍,站在红毯的一侧。往左边看去,是一幢恢弘壮丽的神殿。敞开的雕花巨门直达礼拜堂,更高阶的圣职者们在那里列队等候;蓝水晶砌成的祭坛上摆放着圣水,之后是姿态柔美的水神塑像;从彩拼玻璃洒下的阳光为她披上神秘高贵的外衣。   往右侧看,是整整齐齐走来的仪仗队成员,然后是衣着笔挺的众臣,簇拥着这次祭典的主角。   罗兰·福斯!一眼就认出人群里最耀眼的人,杨阳握紧拳头,险些控制不住,唤回她理智的是一阵悠扬的风琴声。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她跪拜下去。   杀气?罗兰敏锐地察觉异样,四下搜寻,却不见有埋伏的迹象,那是在场的成员当中了?   但那气息一闪即隐,不及分辨方位,粗看也没人有破绽,他只好对副官提点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要废除跪拜礼,还有人事管理也必须加强。一边盘算,金发青年一边走过暗杀者的身前。   轻柔的脚步声像踏在杨阳的心头,比雷击更猛烈,比巨石更沉重。她冷静地吐纳,将感情抽离出来,放松身体,摆出最自然的姿势。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距离是可以让他一箭毙命,但在她出声召唤基里亚斯之前,侍从就会将她乱刃分尸。稍有异动,也是相同的下场。   于是,她等待。   “走了,索兰妮。”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有些聒噪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出神。杨阳一凛,虚脱地站起,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你没事吧?”安亚看出她的不对劲,面露关怀,“累了吗?再忍一忍,洒完圣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我没事。”杨阳回以微笑,眼底精光一闪,“整个宫里都要洒吗?”   “是啊,老实说满累的,不过我们可以慢慢走,偷偷歇歇脚。”安亚小声建议,被年长的同伴敲暴栗:“不许教坏索兰妮!”   慢慢走……杨阳状似无意地拉了拉袖管,那里,藏着一袋星尘粉。   和战场上常用的脂水一样,这种名字好听的魔法矿物有强烈的引爆功能,虽然少量效果不大,但是引起混乱再合适不过。   可惜没有以细微的动作就能发动的戒针之类,不然刚才就可以叫罗兰·福斯去见冥王。   戴正头罩,杨阳准备大干一场。   “索兰妮,我一直想说,你举止好优雅,是不是受过贵族的教育?”   洒得差不多时,小麻雀安亚又来搭话。   “贵族?”杨阳微微皱眉,随即明白是前段时间的恶补留下的后遗症,“没有。”   一想起这件事,友人们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诺因、昭霆、耶拉姆、希莉丝、肖恩、莎莉耶……他们现在怎么样?会有多担心她?   停止!杨阳咬牙截断回忆,硬把思路转回现实:她现在只能想报仇的事!成功就在眼前了!   漫不经心地应付安亚,趁她被前辈叫去训话的空挡,杨阳全力发动幻相星石的力量——反正她也用不着掩饰了——留下一个虚影,悄无声息地离去。   「精灵之靴」,赋予她与风比肩的速度和近乎无声的轻捷。   将最后一点星尘粉均匀地涂抹在一把色泽艳丽的匕首上,杨阳徐徐插回剑鞘。这是导引装置:「迷火石的咒刀」。能够活化一定范围的火元素,给予先前洒下的星尘粉爆炸的动能。   「凶毒翡翠」,相当于死灵魔法「虚弱」的炼金术法器,触媒铁,会选择性地击溃所有守卫,大规模扫荡的最佳帮手。   「黑沼」,仅次于引核的解离系道具,一小块就能把一大片地变成沼泽,扔在救火的道路上再适合不过。   「萨尔满之眼」,物理系高段法器,发动时以使用者为中心,扭曲方圆十米的力场,保护弓箭手免受远程攻击。   「穹光之戒」,能吸收有限地吸收白魔法攻击,并反馈回去。   最后,能自动张开防御壁的古罗特护符和可以抵挡三次物理攻击的龙牙项链是她的防身物品。   这些高等法器,以普通人的精神力根本无法发动,所以她在手腕上刻下生命力转化的血印,希望能支撑到报仇成功。   前置工作完毕,杨阳一把扯下头罩——她现在不需要这个碍事的东西,再割下长长的裙摆随手一抛,左手扣着三枚黑沼,朝原路飞奔。   她身处的是一座非常偏僻的花园,全力跑到礼拜堂大概要五分钟的时间,中间不能有丝毫停顿。然而才跑出几步,她迎面撞上一个人。   “啊,对不起。”来人被撞得跌倒在地,惊吓地拍胸。杨阳下意识地举起戴着飞焰的右手,第一反应是:灭口。   只是,不管复仇心再怎么强烈,面对一个无辜的路人,过去又从未杀过人的杨阳还是犹豫了一下。这一迟疑,让对方认出她的脸:“阳!”   晴天霹雳。杨阳睁大眼,当场石化,声音也干涩得像黏土板:“星……华?”   “真的是你!”雪族少女欣喜若狂,随即露出又吃惊又好笑的表情,“你怎么这副打扮啊?好奇怪。”   “……”深呼吸两次,杨阳总算稍微镇定下来,“你为什么在这里?”星华一呆,终于隐隐察觉异常:“我为什么在这里?是你要我来这里的啊!说伊维尔伦是唯一保障异族权利的城市,当初也是你和昭霆她们一起为我送行——阳,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杨阳一手扶着额头,大脑有瞬间的停摆,但只过了两秒,她的神情就恢复了冷硬:“星华,如果你还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份上,就赶快走吧,离开王宫!”语毕,飞快地掠过她,转眼就消失在树丛后面。星华愣了半晌,听到远处响起接连的爆炸声,黑烟滚滚,直冲蓝天,苍青色的眸子顿时浮起震惊和醒悟。   怎么会?怎么会!   “阳……”嘶哑地呼唤远去的恋人,星华满心不解: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   事发时,罗兰是礼拜堂里唯一镇静的人。   “大人,别出去!”艾德娜对惊慌失措的圣职者挥了挥手,“快布结界!有武器的跟我来!”   “不行!你留在这里!”法利恩抢上一步,“你是大人的随侍武官,必须待在他身边!我指挥大家,灭火由法师来也比较方便!”虽然不爽,艾德娜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安排更妥当。   “不用。”罗兰气定神闲地踱下祭坛,“敌人的目标是我,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靶子,全体出去。一部分法师去灭火,一部分找刺客,剩下的张结界。艾德娜带一半护卫,协助各地恢复秩序,安抚外头的民众。”敌人不可能混进大批刺客,这点人够了,多了结界也会不牢固。   法利恩和艾德娜立刻依令行事。   这种时刻,在场没有人会蠢得劝说主君留下或单独逃走。一出礼拜堂,训练有素的法师们立刻分成三批,一批由大神官带领前往灾难现场;一批守在内圈帮每个人加防御,再用侦测魔法;外围则负责大范围的结界术。侍卫们握紧武器,严阵以待。   奇怪,刚刚的爆炸,间隔太短了,像同时引爆的,再有默契的刺客也不可能把握得这么精准。罗兰凝神回忆每一个小细节,总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以往被刺客狙击时,他从来没有这种焦躁感。   是哪个关键漏了呢?还是这次来的是厉害的对手?   就在罗兰沉思的时候,王宫守备队长又带领一队人马赶到。然而,没等这群战力发挥作用,异变突起。   锵啷啷!武器相继落地,接着是包裹着盔甲的人体。有几个不甘心的士兵挣扎着想爬起来,还是抵抗不住法术的侵蚀,委顿于地。   “是虚弱!”一个反应快的法师喊道,“来人是死灵法师!”   “未必,也可能是法器。”他的同僚纠正,“没看到我们都没事吗?我推测是通过触媒生效的诅咒类道具,威力达到十段。”结果两人争辩起来,罗兰看得全身无力:“我说……有时间讨论不如快施法解决吧。”他的佩剑是「水玉」所造,不受凶毒翡翠影响。几个装备高级的侍从也幸免于难。   “大人,这不是普通的诅咒。”维伦丝大祭司神色凝重,“我们的结界也有净化的效果,可是他们……所以应该是法器,而且是相当高段的!”   “高段法器……”罗兰若有所思,蓦地,左近响起一声大叫:“看!”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只见熊熊烈火中跑出一抹白影,手上却突兀地拿着把漆黑的长弓,身后箭如飞蝗,却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开一般,歪七扭八地掉在远处。   “那是——”冰蓝色的眼眸睁到最大,溢满了错愕,“杨小姐!?”   “罗兰·福斯。”   杨阳脸色苍白,黑眸宛如毫不反光的黑洞,“久违了。”   “你为什么……”罗兰的声音被守备队长的喝令打断:“别发呆!快攻击!”法师们如梦初醒,纷纷吟唱简短的咒文;圣职者们的速度更快,除了惊讶不在罗兰之下的大祭司,都选择了费时最短威力却不弱的「光辉之箭」。   “等等!”瞥见对方手上的弓,罗兰惊觉有计,大声劝阻,却迟了一步,数以百计的光箭砸在半圆形的防壁上,停顿片刻,一律掉头折返。五颜六色的法术攻击同样在一道浅蓝色的光幕前败下阵来。   轰隆隆!结界被反射回来的光箭炸得剧烈摇晃,原本亮莹莹的颜色变成了接近透明的淡白。   岌岌可危。   黑发少女不失时机地举起基里亚斯之弓,黑色的弓身发出骇人的鸣动,宛如冥神的丧钟,拉紧无形之弦的动作却是那样优美,像乐手弹动心爱的竖琴,然而演奏出的是死亡的音乐。   火红的光芒抹去了一切颜色,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罗兰曾对蛮族统帅射出举世震惊的一箭——风系禁咒「芙洛的狂啸」,而此刻心中的恨意不亚于他的杨阳,用同等级的神弓射出的,自然也是不相上下的禁咒:「圣炎之裁决」。   “不要啊——”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声,一个纤细的身影闯进来,双臂展开挡在罗兰面前。   红莲遍天。   赤焰横向铺展,水平面上的建筑都以摧枯拉朽之势坍塌,坠入火海,人更是化为飞灰。箭矢指向,裂开一道火焰熊熊的裂缝,仿佛火山爆发。及时回过神的法师们拼命张开防壁,险险挡住索命的炎箭,却怎么也抵消不了那疯狂的杀意,只能勉勉强强让它停住,展开历时不会长久,注定失败的拉锯战。   “大人,快逃啊!”声嘶力竭的大吼透出绝望。   罗兰拔出龙眠,剑势奇快,来自黑龙王的强援化为强大的魔力,破开空间,空气中裂开奇妙的黑色裂痕,吞噬了那威力巨大的一箭。如蒙大赦的法师们瘫软下来,大口喘息,甚至没有力气去想主君怎么会有能耐摧毁这样的攻击。   因为处在两个禁咒魔法的交界,和那些连痕迹都没留下的牺牲者不同,星华的尸体还完好地保留着,由高温凝聚的箭枝只在她胸口钻出一个小孔,却带走了她全部的生命。   杨阳颤抖的手垂下长弓,仿佛如梦初醒,她的眼前一片猩红,赤焰冲天,从远处的火场,传来隐隐的哭声和救命的呼喊。   她为了给神官和村民报仇,就在刚才,杀了多少人?   星华胸口的血洞,和那些民众的哭声,告诉了她答案。   罗兰抱住倒下的雪族少女,一双大睁的青瞳映入眼帘,静止着女孩最后的心情:心痛、震惊、不解、迷惑……还有最深刻的——爱。   「她是去找心上人,你这无关者插什么手!」   「不,他是人类,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   不久之前的对话闪过脑海,罗兰恍然大悟,叹息了一声,抬起头,传达死者来不及说出口的心意:   “她爱你。”   “啊啊啊——”杨阳混乱的情绪当场崩溃,踉跄后退,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杀了星华!为什么会是星华!?她只是想杀罗兰·福斯啊!   “主人!”   一直在附近待命的火凤凰终是放心不下,赶来一探,正好瞧见这一幕,不假思索地抄起她的身子,驮着飞离。   “菲烈冰。”将怀里的雪族少女交给上前的侍卫,金发城主唤出契约的神兵,扣弦射箭,冰蓝的光箭正中菲尼克斯的肋下,只听得一声清唳,灵兽摇摇晃晃飞出一段距离,坠落在一栋建筑物的屋顶上。   接着,罗兰抚摸额前的饰物,发动水族至宝「深海的叹息」,召唤海水,巨大的水球出现在上空,多达数百条水帘浇下,熄灭了大大小小的火头,青烟四溢。在场的法师们再次张大嘴,震惊主君的能耐。   接连使用了两个大魔法,罗兰微微喘息,调整呼吸,握紧菲烈冰之弓,厉声道:   “追!不要让她逃掉!”   既然已经发展成这样,他们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法利恩的罪,北三领沦陷的罪恶,必须有个了结。   ******   杨阳被一连串震动惊醒。   摔在冰冷的石板上,她滚了几圈,呛咳着支起上身,双眼因惊骇而睁大。   “小姆!”   原本华美的羽翼失去了光泽,被泉涌而出的鲜血浸得湿透,委顿于地的火凤凰模样十分凄惨狼狈,虚弱的声音满含歉疚和不舍:“对不起,主人,我……撑不住了。”话音刚落,巨大的身形急速缩小,蒙上暗沉的灰色,最后凝结成一颗小小的石卵。   “小姆!?”不知道它这个样子算安好还是糟糕,杨阳十分担忧,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捧着石卵。   唯一的逃生工具没了,她并不惊慌,刚刚的情景还深深刻在脑海里。   杨阳一手盖住脸,从指缝里流泻出接近呜咽的抽气。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是星华死在她的箭下!?   当时打晕她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还有那些……杨阳打了个寒噤,暂时不敢去想自己的一箭烧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拖出自责和懊悔的深渊,反射性地跳起来,看清来人,先前熄灭的复仇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罗兰·福斯!”   东城城主沉着地站在她面前,左手持弓。身后的随从都臭着脸,显然不赞同主君亲自追敌。但罗兰心知肚明,如果让部下追击,一定会把杨阳乱刃分尸,只有他自己带人才能给她留个全尸。   “看你的样子,是把星华这笔帐也记在我头上了。”罗兰淡淡地道,“也罢,仇恨终究要做个了结,你恨我好了。”   “星华呢?星华怎么样了?”   蓝眸动摇了一下,拉弦的手也停顿了一瞬:“我会将她安葬,你放心。”   杨阳松了口气,将石卵放进口袋,迎接那泛着死亡寒气的冰白箭头。   没什么好怨的,这是失败者当然的下场。   她只遗憾……不能为神官报仇。   一箭穿心。   被贯穿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后飞起,碰倒以花架搭出的栏杆,直直坠落。 第四百五十一章 觉醒   死亡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坠落,不停地坠落。   失重感让身体轻飘飘的,灵魂好像剥离了出去;世界迅速地变窄、变黑;也许是伤口冻结的关系,她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却有一股更深的绝望漫溢上来——   即使到了冥界,她也见不到神官。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失误!看到黑发少女跌出栏杆,东城城主愣了愣:他本来是预计让她撞到栏杆,这里有三楼,尸体掉下去一定会变得惨不忍睹。   好歹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这样……   正扼腕,捕捉到一声异样的声响,像是……水声?   “是高架水路!”一个反应快的法师喊道,“我记得这里有条支路!”不等罗兰回答,另一名守卫大叫:“对了!今天正好换水啊!那…那她会被冲到什么地方去?”众人面面相觑,为这太过巧合的巧合目瞪口呆。   “算了,之后再去打捞吧。”罗兰首先回过神,放下菲烈冰之弓,“我们先回去,调查伤亡!”   ******   杨阳梦见了怀念的过去。   每天早上,她在硬硬的木板床上醒来,浆过的床单有点粗糙,却很好闻,盖着很舒服。一边打哈欠一边梳妆打理,她踹醒友人,两个人一起下楼。   面无表情的少年从厨房探出头,打个不冷不热的招呼,指着桌上的水果叫她们垫饥,缩回去继续煮饭。阵阵食物清香,是催促锻炼的最大动力。   艾瑞克队长的大嗓门在门外叫唤,跟昭霆抬两句杠。士兵们总是爽朗地笑着,揉乱她的短发,聊些村里的趣闻。晨练开始后,忙碌的主妇,下田的村民和四下乱跑的孩童都会停下来,为她们加油鼓劲。偶尔恶作剧地伸出脚,想绊倒跑得最快的艾瑞克,结果总是绊倒后面的昭霆,气得她哇哇大叫。   跑完步,到酒馆「跳舞的麦酒桶」,老板布克坐在窗边悠闲地吐着烟圈,笑呵呵地点头。娜塔婶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又是抹汗又是搬椅子,嘴上也唠叨个不停,却完全不会让人讨厌,就像她端出来的热牛奶和炊饼一样,热烘烘的温暖人心。有时候还会塞给她们一个酒瓶子,叫她们偷偷带回去给某人。   可惜十次有九次不成功。没收了酒瓶,耶拉姆会怒气冲冲地奔进卧室,拖出他赖床的师父,大不敬地抱以老拳、痛骂和不许再私下购买任何酒类物品的威胁。然后,还晕呼呼的银发青年会揉揉眼,朝她绽开爱困又迷糊的笑靥,用有些沙哑的清朗嗓音道:「阳。」   ……好想哭。   意识的一角,响起濒临崩溃的细小声音。   可是,她哭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名义为他哭泣?师徒?朋友?恩人?连他都是这么认定,一纸绝笔,抛下他们可能的未来和她再也来不及诉说的心意。   为什么,神官?   ******   汹涌的水花间,冉冉浮起一道纤影。   沉静的睡靥栩栩如生,脸颊泛起血色,胸口有了微微的起伏,生命的迹象重新回到这具已死的躯壳。   突然,原本齐脖的短发以惊人的速度飙长,宛如在空中晕开一朵黑色的曼珠沙华,映着那张清雅的容颜,竟有一种莫名的绮丽。漆黑的□□划出优美的轨迹,围绕着飘浮的人,落入一双迎接的臂膀。   抱着女儿,魔界宰相神色复杂:   “杨阳……”   ******   维烈用空间转移回到中城的下界王宫,接到通报的人们立刻赶过来。   “维烈!”   跑在最前面的昭霆大叫,“你找到阳……阳!”   “这是阳?”希莉丝看着那个像被黑色水草包围的人目瞪口呆。莎莉耶好奇地捻起一缕:“她的头发怎么变得这么长?”   “有点原因。”维烈苦笑,因为魔核启动,影响了杨阳的新陈代谢。肖恩检视宿命的另一半,神色黯然:“她……”   希莉丝不忍心情人自责,问道:“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她去杀罗兰·福斯。”   “什么!!!”异口同声的惊呼。好半晌,震惊的众人才相继回过神。耶拉姆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她倒是比我动作快。”昭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垂头不语。   清亮的脚步声响起,维烈抬首,余人则是转过头。魔导国王储神色冷凝地走来,身后跟着表情怪异的宫廷法师长,显然已经知道发生在东城的事。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骇服地瞪视黑发少女,吉西安暗暗摇头。其他人自动自发地让出一条路,让诺因通过。   “殿下?”维烈意外地看着他的反应——诺因凝视杨阳的睡靥,伫立片刻,伸手轻轻抚摸她惨白的脸颊。   他的眼神有着一缕气恼和心疼,还有更多平静的了悟。   “无名氏神官,她的师父,就是她的心上人?”   他转向耶拉姆和昭霆,两人默默点头。   “……”深刻的痛苦——仿佛有锐利的剑要破匣而出,被一种更深刻的力量收回,化作铭记在灵魂上的深痕,这些矛盾和情感都从紫眸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极为坚定的决意,诺因抬起头,打量维烈,心下惊讶,魔界宰相居然会亲自去东城救回杨阳,这个举动,证实了他们之间绝非杨阳以为的毫无关系。   他伸出手:“请你把她交给我。”   维烈有点意外,又有点迟疑不决,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刚才听到的消息让他震惊。以诺因的身世,他倒是可以做杨阳的伴侣,至少比帕西尔提斯的分.身适合。   他默默伸出手,将从没照顾过的女儿转移到另一个怀抱。   “杨阳不爱你。”出于不知名的心情,维烈提点了一声。   “哼。”诺因习惯性地露出讽笑,“那就努力去追啊,至少我还活着,我不想放弃。”   抱着单恋的少女,他转身离去。   ******   中城救世主的暴举,使得伊维尔伦群情激愤,坚决要求严惩犯人。卡萨兰方面的记录是“无”,拒不承认他们的“诬陷”。反正东城没捞到尸体,而人还好好地活在中城的王宫里,怎么辩也是平局:一方有人证,一方有物证。   让两城吵翻天的这位犯人,其丰功伟绩有:把东城首府的中央烧出了一个十字,幸好王宫本来就地广人稀,当时又在举行礼拜,人员集中在特定区域,不在火力面上,外围的民居隔得又远。统计下来,约莫七百十三人丧生。而因为罗兰救火及时,除了当场死亡的,没人因为后续火灾死亡,伤者也被圣职者治愈。   因为王宫需要抢修,罗兰只有提前计划,在近期内搬回上界。   “大人,确定了,那个女人的确还活着。”   听完心腹的报告,东城城主在临时办公室里双手支颔,沉吟不语。他对自己的箭术绝对有自信,如果不是杨阳的心脏长在右边,就是……   “果然她和魔界宰相长得像不是巧合。”   “你是说——”法利恩瞪大眼,第一次动摇起来——他是不是因为轻率,给伊维尔伦树立了不可招惹的强敌?严格说来,这次事故的责任也完全在于他。   看出他的心思,罗兰淡淡地道:“不用担心,身为魔族,就是人类的敌人。她不这么做,迟早也因为和魔界宰相的关系,要被我们处理。”   法利恩还是内疚:“可是……”   “总之,你也别再垮着一张脸。自责和后悔是世上最无用的行为,有时间懊恼过去的事,不如想想未来要怎么做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是。”法利恩肃然行礼,随即很是不甘地道,“那这次的事,我们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罗兰微微一笑,尽管这个弟弟给他添了很大的麻烦,性格上也存在重大缺陷,但法利恩一丝不苟的办事能力,以及冷酷的决断,都是他需要的,以弥补罗兰自身一些优柔的特质。而由此衍生的副作用,是他应该承担的。   “无妨,杨小姐活下来,对中城未必是完全的好事。因为她和魔界宰相的关系,会不利于王室重整威严,我们可以大做文章,一千年的思想沉淀哪有这么容易消除的,即使同样是人类,民众都还排斥外族,何况异族的统治者。这就是人的劣根性。稍微洒几颗火星,有得他们忙了。”   “是。”法利恩弯腰接旨。罗兰瞥了他一眼:“你可别特意去杀她。”没办法,他有点心理阴影了。法利恩垂下头:“绝对不会,只要是大人的命令。”   “这可不单单是命令的问题。”对这个弟弟的死脑筋,罗兰现在已经是苦中作乐的心情了,“一旦她死了,我们又要多一群不共戴天的仇人。”就算他不怕,也不带这么玩的。   而且杨阳毕竟和维烈不同,对她圣贤者后代的身份,罗兰还存了个问号。如果杨阳是魔族,是谁召唤了她?仪式现场出现的龙族又是谁?   想到杨阳背后的势力,法利恩脸色发白,随即想起一事:“可是,魔族不是被圣贤者封印了?也许魔界宰相只是漏网之鱼。”   想到千年来除了维烈,确实没有其他的高等魔族,罗兰点点头:“嗯,应该是我多虑了。倒是杨小姐的那些靠山,注意一下,血龙王和月祭司可不容易对付,虽然是乌合之众,但她自己可以成为向心力。嗯,这么看来,没杀掉她是有点可惜……”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嗯?”   法利恩闷闷地道:“我知道,大人你并不想杀了她。”罗兰的唇角多了几分由心而发的笑意:“啊,我承认我对她有点香火情,但还不至于痛苦到哪里去,真正头痛的是她和我那师公的关系——我不想让师父为难。”法利恩一怔:“可是费尔南迪先生是比较重视大人的吧?不然他也不会特地跑到竞技场救你,还公然和子孙对立。”   那可不是子孙,是直系后裔。罗兰心道,就在这时,门被重重推开:   “罗兰!”   光复王冲了进来,澄银的发辫荡起,同时扬起的还有边缘镶银的斗篷,他一个箭步冲过来,上下检视徒弟:“你怎么样?有没有被杨阳那个死丫头伤到?”   “师父,你怎么知道?”罗兰愕然,他没有通知帕西斯啊。   “我用水晶镜偶然看到,再问了艾德娜。”   罗兰冰箭般的目光投向缩在后面的红发武官,不过,能从他的副官口中逼问出想要的答案,帕西斯还真不是一般的能耐。   确定罗兰安然无恙,帕西斯的脸色依然阴沉至极:“她竟敢伤你……要不是我那分.身已经只剩下残渣了,我一定要把他撕成碎片,扔到她面前!”   “师父,我皮都没擦破半点,差点死掉的是她……”   “你放心,我不会放过她。”帕西斯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会复活神官!哼哼,找个好机会让她知道。   想到得意处,帕西斯心情愉快地又走了出去,完全无视徒弟还未出口的劝解。   罗兰一阵悲从中来,他突然发觉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都蛮让人头大的。   叹了口气,他挥手示意艾德娜追出去,传话要帕西斯住下,以免那个祸水师父离开王宫,出去折磨他人,继续听弟弟汇报。   报告了这次暗杀事件中的责任人,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大祭司维伦丝等,法利恩请示:“有关她们的处罚——”   罗兰摇头:“不降罪,死的人够多了。”这次东城首府死伤惨重,还有不少官员侍卫丧生,心痛得他都想直接拿把刀给杨阳捅算了,何必弄出个禁咒,累死那么多人。   当然,既然事态进展至此,双方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有关无名氏神官的处理,也要从长计议。和师父不同,罗兰并不打算意气用事,不过仇恨这种东西,就是在冤冤相报中累加,开明清醒如罗兰,也不能免俗。   “维伦丝大祭司自请撤职严办。”   “让她不必介怀,事后仔细清查内部就行,知情人员不要透露。”罗兰温言道,“伊维尔伦的人才都很宝贵,让老人家多保重身体,以后还要仰仗她。”   “是。”法利恩行礼。   突然,罗兰感觉到了什么,让弟弟退下,走到阳台上。一个灰发男子轻若浮云地出现,淡然的眉眼,高贵的姿态,正是命运之神贝里卡斯。   “稀客。”罗兰不无意外,虽然和众神有交情,但这些义兄姐一般不出现在他这个凡人面前,只每年新年聚个会。   “罗兰,别来无恙。”命运之神显然不知道东城刚发生的恐怖事件,也不关心这种“小事”。罗兰也不介怀,云淡风轻地道:   “来得正好,今后没有和拉克西丝下棋的机会了,我会很无聊,你和艾尔菲瑞特偶尔来陪陪我。”这帮闲散的神当中,唯一教会他一点技能的只有知识之神和这位命运之神,让他练就一手超凡脱俗的棋艺。   而尘世中,唯一能和他手谈对弈的只有摄政王拉克西丝。   可惜,以后他们只有战场见,虽然,以天下为棋局,是另一种乐趣。   说起来,上个月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和他对弈了一局,罗兰旁敲侧击,问出内心的疑问:   「你一直说王星,到底什么意思?」   他之所以好奇,是因为召唤冰宿那天,有一位神秘的龙族也这么称呼他,而这个龙族可能和圣贤者有关系,因为召唤法阵是圣贤者留下的法阵。本来罗兰对星象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没兴趣。   「王星不同于成王之人,应该称作变革者,能够带来文明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样非同凡响的人物,历史上寥寥无几,我们才对你有兴趣。除了你,艾斯嘉世界之前就有一位,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她开创了魔导历。」   罗兰也读了许多人物传记,却从未听到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艾尔菲瑞特玩味地笑了:「神代也有一位,但是他失败了,因为他想做的事情太大。」   罗兰心一凛,因为对方意有所指地看着他。   「罗兰,奉劝你,千万别问我以外的诸神,尤其是贝里卡斯,不然可能被神罚。」   东城城主并不畏惧,但还是恭顺地垂下头。   「我知道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责罚我呢?」   「因为我知道他做的事是永远不会成功的。」艾尔菲瑞特笑道,「罗兰,我也相信你没这个胆子。」   眼下,金发王者一边回想知识之神的言谈,一边凝视眼前同样别有用心的命运之神。   “让艾尔菲瑞特陪你吧。”贝里卡斯淡笑,“我今天来说个观星的结果。”   “哦?”罗兰捧场地问道。   “这个时代有三颗主宰大势的命运之星,王星是你,将星是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黯星……”贝里卡斯停顿了一下。   “是德修普,我师父的孩子吧。”   “既然你知道,我就直说了,黯星本来是最黯淡的,他本不属于这个时代,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受到时间的排斥和翼人血统的影响,一直不断想远离时代的中心,偏偏,他最近的运势突然和德修普家族的气运结合了,还焕发出夺势的强烈意志。”命运之神露出少有的困惑之情,仿佛看到了违背命运的错轨线头。   “哦?”罗兰眼睛一亮,“如果诺因那长不大的小子终于成长,拉克西丝总算不用独自背负王家的烂摊子,事情也会有趣起来。”   “罗兰,别小瞧他。他是德修普家族第一代的继承人,这个王朝最强盛的时刻诞生的孩子,一旦他强势起来,有可能变成另一颗王星。”   不过从星象看,诺因要成为王星还差一口气。问题是,他身边有另一颗推动历史变化的星辰,两人的轨迹还非常合拍。   成王之相并不罕见,很多人都有,包括拉克西丝。但是王星不同,代表了极大的变革之意,甚至能引发世界的变化。   正因为罗兰的命格如此特异,当年贝里卡斯才让其他神明把他纳入庇佑之下。唯一的例外,大概只有黑龙王,巴哈姆斯是自己和罗兰签订共生契约。   但是贝里卡斯之所以对罗兰另眼相看,真正的原因,是艾斯嘉世界已经有灭世之兆,这时候却出现了千年难遇的王星,仿佛凡世生物的最后一搏。但是贝里卡斯认为,罗兰无法力挽狂澜,因为有他们神明给那个界外的宰相撑腰,罗兰必定失败,欣赏悲剧之美也是贝里卡斯的兴趣之一。   命运之神抱着隔岸观火的愉悦心情,道:“小心你的对手。”   “我从不小看对手,不过我不相信命运。所谓的王星,不过是你们的称呼罢了,我从来没承认过。我走过的路,是我自己的罪恶和荣耀。”金发王者淡然道。   “就算凡人不清楚,运势还是存在的。”贝里卡斯挑了挑眉,“黯星是错轨的星辰,这一代德修普家族最大的守护力量本来是拉克西丝,凭她的保守阻挡不了崛起的你,王室注定毁灭。偏偏,维烈·赛普路斯把本来属于千年前的继承人交给现在的王家守护人,使德修普家族重新焕发出活力,这个国家的命运就变得不确定,你的大势也不那么稳定了。”   罗兰心中警醒,他不介意突然增加的强敌和虚无缥缈的气运之说,但是现在他确认了内心早已有的怀疑:众神明知魔界宰相在这个世界,还任由他干涉历史,仿佛挽手看好戏一般。   对此,罗兰没有质问贝里卡斯。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已经敲打过,雷神托尔的态度很明显,这帮神对他客气,不过是视为消遣玩具,一旦不顺他们的心,说翻脸就翻脸。本来除了把他当做朋友的风神,罗兰和其他神只是维持泛泛之交。   虽然也许神明对魔界宰相也是这个态度,才放任他在艾斯嘉肆意行走和放养魔兽,但是众神这种轻慢和玩弄的态度,却造成了人间长久的混乱和耻辱。   很可能,王家有魔族血统,众神都知道。   罗兰动心忍气,不露声色,装出自大的样子:“无妨,成也好,败也好,都是人类和命运的斗争。精彩的人生,是我余生渴望的东西。我还是不相信所谓的王星,如果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多无趣。这个时代,越热闹越好。”   贝里卡斯心中愉快,就想看到这样的景象:“你这样想就好。不过赛普路斯如果真的做得太过分,你可以叫我出手。”   再次确定他和魔界宰相认识,恐怕也知道维烈做了什么,还抱着看热闹的心情,罗兰暗暗咬了咬牙。   即使他不依赖神明,但是神明这样的态度……不过,当年果然是圣贤者封印了魔族吗?为什么唯独漏了那个宰相?   难道,圣贤者出了什么事?   “好的,贝里卡斯。”罗兰没有表露内心恐惧的猜测,先答应下来,暗示道,“我觉得,魔族和神明,都不应该插手这个世间。”   “神如果完全放手,凡人还会哀号呢。”命运之神转过身,留下嘲讽的轻笑,“就像千年前的降魔战争。”   *******   【后记】   一,知识之神看错了,罗兰胆大包天。   二,时空神贝里卡斯的好日子不多了。   这俩是众神当中最坏的。   不过,如果没有惑乱之星和其他星辰相助,单靠王星罗兰一个人是不行,这个世界会毁灭。因为本文众神是最强大的势力,而他们助纣为虐。   PS:维烈体内的魔核是母核,所以能感到杨阳体内的魔核苏醒。   魔核可以停止机能,当启动,宿体的生长就停止了,而且新陈代谢会出现短暂的变化。 第四百五十二章 回宫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窗户,透过蓝色的丝绸窗帘,为整个房间罩上如梦似幻的烟蓝。长睫颤了颤,缓缓张开,黑眸由失神的困顿转为迷离,沉醉于眼前的景致。   “醒了?”   床边的人立刻察觉她的动静,一手掀开窗帘,明媚的阳光倾泻进来——他没有全部拉开,纤细修长的手指灵巧地系起金丝绳结。   “诺因?”杨阳抬起手,遮挡双眼,光芒并不刺眼,魔导国王储一半身体在阴影中,长长的睫毛闪闪发光。   一时间,杨阳心中百感交集。   在东城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噩梦,连同她自己也变成噩梦的一部分。什么都不想,只执着于复仇,抛下其他,逼迫自己不去深想。   在光芒的照耀下,黑发青年清秀的侧面骄傲一如往昔,紫眸浮着一贯的清冷,垂下凝视她时,似乎荡漾着深不见底的光影。   “我怎么……”半晌,杨阳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回到了中城王宫?   首先,她为什么还活着?   “是维烈带你回来的。”   杨阳惊愕,心底有个长久以来的怀疑涌上来。   诺因走过来,右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温凉细腻的触感让杨阳一个哆嗦,似乎打通了内心的某个通风口,她的鼻子顿时发酸,自己也分辨不出纠结于心的是什么情绪。   “维烈呢?”她顾左言他,别过头,抽泣了一声,拼命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目光回避着不与友人相触,“我有话问他……”   “贝姆特找他商量回去的事宜,放心,我不会让他在你没醒来以前走。”诺因似乎没察觉她的异样,收回手,淡淡地道,“你昏迷三天了,第一晚是他守的,我和你的朋友轮流,现在正好轮到我而已。”听到这里,杨阳心口的大石松动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别过头,轻声道:“谢谢。”   “关我屁事!”诺因破口大骂,这熟悉的口气让杨阳一个激灵,“你道谢的对象不是我,那就跟他们说去,你要对我说的是对不起!还有把答应的东西收回去!”   “我才不要!”这一刻,黑发少女像一只炸毛的猫,整个人转过来,内心微妙的情绪一扫而空,转为他们之间熟悉的模式。   诺因冷笑,这一瞬间,他的气势足以和拉克西丝比肩。   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金色肩章的沉红色元帅服已经洗去那天的血迹,和他整个人的气场无比贴合。   “哼。”黑发青年两耳下垂荡的正是那一对红宝石,瑰丽无比的「真王的荣耀」,“你要莫名其妙逞能是你本事,反正被罗兰·福斯一箭射穿心脏的不是我!”说到这里,紫眸闪过血淋淋的创痛,几乎撕开了用骄傲撑起的冷静和自矜。   杨阳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按着腰际的全黑长剑,魔封剧烈震动着,发出急促的嗡鸣,被他粗暴地两下拍过,委委屈屈地安静下来,如同被暴君无情镇压的可怜小孩。   “史列兰……”明白自己的行为不但伤害了对方,还伤害了这个挚友,杨阳顿时内疚起来,不过她死也不会向诺因道歉的,哪怕她心里的确装着满满的歉意。   他有什么立场教训她呢?   “你管他!”诺因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随着思绪流转,他的表情也恢复风平浪静,“算了,你仇也报了,那是你的权利。但这些日子可能有东城的激进分子潜入王宫,为你的人身安全着想,你还是收着吧。它不用你的精神力发动,你现在的体力也很虚弱,不适合佩戴其他护身法器。你不愿意戴在耳朵上,可以揣兜里。”   他态度一平和,杨阳也软化下来,想起自己惹的滔天祸事,哪怕她不后悔为神官和西芙利村的村民报仇雪恨,但她的暗杀行为会给中城上下造成困扰是事实:“对不起。”这一声是真心实意的。   “不用操心,你是卡萨兰的救世主,轮不到别城说三道四,唯一可惜的也只是没有把罗兰干掉。”诺因挑眉,杨阳真切赞同。   这一次,她没有再抗拒友人递过来的红宝石耳坠,但是到底没有挂回左耳,而是塞进了睡衣的口袋。   诺因端详对方,她还是虚弱地躺在床上,可能因为魔族的恢复力,双眼没有哭过的痕迹,但他还清晰地记得她被维烈带回来的样子,苍白憔悴,宛如一朵即将凋零的花。胸口的衣服少了一块,正是心脏的位置,还有侍女为她换过衣裳,交给他的一封湿透晾干的信。   因为可能有线索,诺因毫不顾忌地看过,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明白了是哪个缺心的傻帽让她这么伤心,不惜生命地复仇。   一安静下来,黑发少女就失去了生气,黑眸空洞失神,好像已经永久剥离了与灵魂相连的一部分,带着无法追回的思念和悲伤。   “你也不用这么死样活气,有本事早点康复,爬起来再报一次仇。或者用你死不了的魔族体质,好好活,活得比罗兰·福斯更健康长久,气死那老狐狸。”   “诺因,你能不能别再这么嚣张!”杨阳突然生出一股冲动,撑坐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的态度会很伤人?有的人会一直记在心里,怎么也忘不掉!你知不知道你的目中无人非常讨厌,你脾气差,做人恶劣,一点也不像个王储!你不是想当冒险家吗,那为什么不早点……”   说着说着,杨阳泣不成声,掀起丝绸被褥,整个人缩成一团,轻声哽咽。   这是谎话。   她一点不讨厌这个朋友,他们见面没多久就一见如故,亲密得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的至交,她喜欢他的爱书成痴,喜欢他的畅所欲言,喜欢他的率性妄为,喜欢他的真诚至信,喜欢他高傲又自由,活跃又耀眼的性情,就算偶尔气恼他的颐指气使,霸道任性,互相拌嘴取笑,但他们谁也不会往心里去。   她也知道神官的心结,不能责怪诺因和拉克西丝。诺因只是不知道,而拉克西丝,是真心关爱神官的。   只要活着,这些误会都可以说开啊。   一想到这里,她就不能不深恨罗兰和帕西斯。   听着杨阳的啜泣,诺因确信了,那个白痴在信里没有发觉,但杨阳确实是爱着她的师父,发自内心。   也因此,他更不能原谅某个早早翘辫子的家伙。   “继续骂啊。”诺因故意用嚣张的语气道,“我知道你醒来就想开骂了。”   “你这个王八蛋!”   诺因一副皮厚的样子,反正杨阳闷在被子里,看不见。   但医师关照过,因为生命力严重损耗,杨阳起码要休养半年,不适宜动怒。事实上,若不是魔族体质,她手臂上的生命力转换印记早就要了她的命。   “好了,阳。”隔着被子,黑发青年轻轻环住她,低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你没有过错。我去叫维烈过来,还有你那些朋友,聊完你们的事,你再休息一下。其他的事,都不用你考虑。”   黑暗里,她清楚地感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包拢住她的痛苦,耳边是清朗平静的低语,如淅淅沥沥的夜雨,打湿了她的心。   耐心地等到怀里的少女点点头,诺因才解下佩剑,放在她身上,大步走出了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探出头,确定友人不在,有几分失望,和更多的不舍,握住被子上的魔封。   (史列兰。)   『杨阳!』魔封早就急得要跳出来,『诺因不让我跟你说话,说你听我哭要烦,我现在不哭了,你怎么样?痛不痛?』   听着他天籁般的嗓音,和毫不矫饰的关心,杨阳的唇角软化下来:(我没事的,诺因这两天教训你了吗?)   『没有,他很忙,和他姑姑商量,叫宫廷法师团找你,走来走去等消息。他只叫我别哭,有时拍拍我,说你不会有事,会找到你。你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和维烈宰相一起照顾你,维烈说不方便,他才让侍女接手,回自己的房间,也没睡好,每天下午都来看你,上午办公。』   (是吗……)   『杨阳,很伤心。』史列兰能感到灵魂的色彩和波动,担心地道。杨阳只是苦笑,这时,传来敲门声,昭霆、耶拉姆、莎莉耶和维烈相继走进来。   “耶拉姆……”见到师兄,杨阳心中一阵剧痛,惭愧和内疚交织。褐发少年神色依旧稳重,只是黄玉色的眸子有着沉沉的阴影,语气透出关怀:“诺因说你还需要多休息,不适合多说话。”   “阳,你不要紧吧?”昭霆关心地问。杨阳点头,莎莉耶瞧见她手里的长剑,兴奋地跳起来:“啊,史列兰,我要和他说话!”   “好,只需要在心里想就行了,他听得见。”杨阳将剑递给她,以复杂的眼神凝视最后走进的人,“维烈。”   魔界宰相在床边坐下,温温柔柔地道:“杨阳,好些了吗?”   “嗯,肖恩和希莉丝呢?”   “他们还在军营,要晚上才能回来。”昭霆一答完,室内陷入压抑的静默,莎莉耶知道自己插不了口,带着新朋友躲到角落,偷偷聊天。   耶拉姆轻声道:“神官大人,还活着吗?”昭霆急道:“拉克西丝陛下告诉我们,神官先生是失踪了,还有艾里队长他们,可是你为什么去杀罗兰城主?难道——难道——”   “你不用为难,刚刚诺因殿下私下对我说,神官大人是索贝克的分.身,西芙利村村民的尸首也找到了,神官大人凶多吉少。”明白诺因提前告知自己的用意,耶拉姆努力用镇定的态度道,“我只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最终的答案。”   杨阳下意识拽住兜里的红宝石耳坠,仿佛要从中汲取勇气,片刻后,断断续续地道:“我去了村子……见到了帕西尔提斯,村子没有人,帕西尔提斯告诉我,神官不是他的双胞胎兄弟,是他用生命炼成术制造的魔法分.身,时限快到了……罗兰城主秘密占领了红石山脉的矿山,被艾瑞克队长的妹妹撞见,神官信上说会送走大家,可是他们居然还是灭口了!还用魔兽做幌子!神官为了救孩子受了重伤,帕西尔提斯和他提前融合,他亲口告诉我,神官已经消失了。”   死一般的寂静。昭霆嘴唇哆嗦,全身不住发抖。   耶拉姆表情空白。杨阳不敢与他对视,刚刚和诺因谈话时渐渐平息的回忆和情绪又汹涌而出,将她淹没:“……对不起,耶拉姆。”   少年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不关你的事。”黑发少女痛苦地合上眼,她很清楚对方的心情,那是决不亚于她的悲伤和悔恨。不,也许比她更深,因为那里是耶拉姆真正的家。   “你有什么打算?”   “和你一样。”   语气宛如被火烤过的针尖,其中蕴含的杀意令杨阳呼吸一窒。沉默片刻,她道:“我杀了星华。”耶拉姆和昭霆睁大眼,震惊地看着她。   “我用基里亚斯杀了她,因为她挡在罗兰·福斯面前。我不怪她,当初是我们送她们去东城的。对她这样的异族而言,东城是唯一的庇护所,罗兰·福斯是她的恩人,她保护他没有错,错的是我,就这样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她还爱我,她不知道我是女的,把我当成一个男性喜欢。我根本不能想象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她是死不瞑目。”噩梦般的记忆再次浮现,杨阳苦涩地按住脸,透明的液体沿着脸颊划下。昭霆不忍心地搭着她的肩:“阳……”   “耶拉姆,我恨罗兰·福斯,我绝对会要他付出代价!但是你不能去,你没有我的不死之身,这次暗杀我已经是九死一生,你去肯定就不能活着回来了!我们已经失去神官,不能再失去你了!”   褐发少年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蓦地,他站起来,冲出房间。   “耶拉姆!”昭霆踏出一步,又停了下来。杨阳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别让他做傻事!”   “你说得容易!我连跟他说话也不敢!一想到神官先生……我们害他连神官先生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杨阳胸口一痛,挣扎着想下床还是没力气,支着床铺边缘喘息:“昭霆,拜托你了,我刚才忘了说,报仇的方法不仅仅是暗杀,帮助中城,我们也是有和东城一拼的希望。”   昭霆还是犹豫不定。莎莉耶举起已成为好友的魔封剑:“没关系,我去追,史列兰说会用魔法捆住他!”   “啊——”发出一声郁闷的大吼,昭霆紧追而去,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死小鬼”放倒。   杨阳收回担忧的视线,投向维烈,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角落的落地钟流泻出有规律的滴答声,无形中沉淀了沸腾的情感。   杨阳注视和自己十分相似的男子,深吸一口气,道:   “维烈,你为什么救了我?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 第四百五十三章 打算   “确定索莱顿是去世了吗?”   “阳的态度很明显,她的性子根本瞒不住事。”   会议室里,魔导国的摄政王和王储相对而立,一样挺拔的站姿和军步,凌厉的眉宇和高贵的气质,以及在任何情况都冷锐坚定的姿态。   拉克西丝迈出两步,凝视墙上深绿的纹章旗,代表王室的狮子和百合图案,深深叹息。   “要哭就哭。”诺因别过头,拒绝和姑姑一起悼念。不为其他,就为他那个所谓的“兄弟”,让他喜欢的女孩流尽了眼泪。   “德修普家族的人流血不流泪,等放光帕西尔提斯和罗兰·福斯的血,我会用他们的血代替我流泪的。”黑发的摄政王冷冷地道。   一瞥间,拉克西丝数落:“你把魔封留在她身边了?哭哭啼啼的小家伙只会让小羊烦心,害她更难过。而且你不会魔法,不佩剑在宫里来回走动也危险。”   诺因冷哼一声:“我的魔法还没差到连一个防护结界都张开不了,而且哪个不开眼的傻瓜敢做无用功?”   这倒是。想到魔族体质的有用之处,即使有更多负面影响,拉克西丝也释怀了,问道:“小羊怎么样?”诺因冷嘲:“被你那个索莱顿同学和罗兰国师联手,伤上加伤,你说呢?”   “那你怎么不陪着她?”   “阳很坚强,她现在最需要的也不是我。”诺因没有露出内心的牵挂和担忧,语气冷硬,“我和史列兰说过了,他不会哭泣惹阳烦心。虽然耶拉姆和昭霆会给她添堵,但金发的小丫头和维烈也都去了,维烈好歹是阳的父亲,不会害她。也可以搞清楚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回事,阳一定会盘问清楚。”   那你也应该多陪伴关怀她,这可是挣表现的好机会。拉克西丝心道,之所以不说出来是顾虑神官和杨阳的关系,在这件事上,她也不打算偏袒任何一个后辈。   看出她的心思,诺因嗤之以鼻:“我跟个死人计较什么,要计较也该是他从棺材里、不,从帕西尔提斯那老家伙体内爬出来,和我来场迟来的决斗。”   拉克西丝叹了口气,为银发青年感到由衷的惋惜,如果他感觉到生命炼成术的时限后,尽快向她和诺因求助,事情未必会弄到这般不可收场,也不至于有如今的情殇。   “对了,你确定你爱上杨阳了吗?”   诺因面无表情地道:“露蒂丝说,恋人间的喜欢是想对一个人好,想永远和她在一起,想保护她,想看到她的笑容,想听她的声音,想把一切快乐的事和她分享,想为她承受一切伤痛。我全部符合,应该是了,除非那丫头漏了什么定义。”   暗叹侄子这回栽了,黑发的摄政王接过心腹递上的玫瑰红茶啜了一口,轻轻放回,在清脆的敲击声中,思绪回到现实层面:“东城的声讨不必理会,反正小羊在我们手上,想怎么说还不是由着我们。北三领的魔潮我会视情况让拉蒙支援,你不用插手。”   “别忘了派圣职者,春季是瘟疫高发的季节。将它们赶回战歌平原后,新的结界我让史列兰张开。”   诺因并不乐观,十年大魔潮在即,去年之所以逃过一劫,可能是寒潮唯一的正面作用,延长了魔兽的冬眠。但是反弹只会更剧烈,有充足的证据证明,魔兽在休眠期间也可以繁衍。以魔导国目前四分五裂的情况,绝对禁不起一场较大的魔潮。培养法师的成本太高,周期太长,由于魔力环境的衰弱,法师的人才也越来越少。   但诺因只能先处理眼前北三领的灾难:“还要提防难民潮对其他各郡的冲击,尽快做好安抚收留工作。”他宰杀魔物的经验比姑姑更丰富,每一个细节都考虑到,“虽然是昏招,但以罗兰的个性,对部下捅出的篓子也会做最大程度的利用。现在还有帕西尔提斯在,那老疯子实力可观,说不定到前线宰人玩,没人挡得了他一剑。”   听到侄子这么称呼亲生父亲,虽然不厚道,拉克西丝还是暗搓搓的有一股优越感和喜悦之情,佯装正经地咳了咳:“他再怎么说也是罗兰的师父,不会自降身价到战场上屠杀我们的军官。”   “这可不见得,我断定他脑子不正常。”诺因挑了挑眉,思路一转跳到别的地方,“算了,你的人你护着。目前尽快做的应该是修复和南北两城的关系,赛雷尔怎么说?”   “当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米利亚坦头脑不清楚,但没有勇气和王室决裂,何况还有爱好和平的银龙王压着阵脚。梅莲可只是缺少一个台阶,但是明面上,我们和南城反而是无法修复了。”南城信仰坚定,对魔族血统的排斥仅次于中城。   诺因连想了七八种对策和更多的推测,可是时局晦暗,居然有不透光的预感:“……他的棋子埋得太深了。”   拉克西丝颔首认同:“目前还看不出他会瞄准哪边。但是卡萨兰有你我,他不会有机会的。”对于这份认知,她的信心前所未有的充足。   诺因终究不喜欢政治场合的尔虞我诈机关算计,思索了一会儿就心烦意乱地放开,反正拉克西丝和罗兰斗争多年,比他更了解那老狐狸的手段,也比他更深谋远虑,用不着他操心。   接下来他会做老妖婆做不出来,也想不到的问题,敲打她手下那群狗贵族。   摄政王以隐藏了骄傲的目光看着对面沉思的黑发青年,仿佛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剑找到他的剑鞘,说不出的安稳妥帖。   “等这边的事了结,你就回西境吧,雷瑟克发来几次求助,至少让吉西安先过去。”拉克西丝沉默了一下,柔声道,“莉亚你也可以带去。”   “欲擒故纵,老妖婆。”诺因愤怒地看着和他耍心机的姑姑:“你明知道东境少不了莉莉安娜!”   在眼下,王室魔族血统解释不清的舆论下,有两位圣巫女坐镇,民众就绝不会反,执法教团和前国王亚拉里特的势力也翻不了天。而莉莉安娜在东境的威望更高,毕竟拉克西丝在战场上的声名响亮,不太符合神女的形象。   被拆穿阴谋,习惯了使用政治手段的老油条不好意思,难得白皙娇艳的丽容有点脸红。诺因阴恻恻地道:“怎么那杯茶不噎死你呢?”   “臭小子!”拉克西丝心里骂了一声和帕西斯如出一辙的“不孝子”,诺因这张臭嘴,有时真让人想扇他两个耳刮子。   “我要去找莉莉安娜,懒得理你。”   “回来!”   “留我吃饭吗,姑母大人?”说归说,诺因还是停步,一方面是抗拒不了姑姑的威严,另一方面是后悔自己缺德的嘴,别别扭扭地表达歉意。   总参谋长适时端上一杯冰咖啡,诺因一口喝光,脑中灵光一闪:“要不要东西境合并?”和拉克西丝一样,他的思维也是跳跃式的,灵敏又不受约束。   黑发王者沉吟了一下:“暂时不要。”诺因不解地拧眉,他们之间还搞什么领土分裂?这时,拉克西丝笑吟吟地打趣:“怎么样,要不要真的留下吃饭,听一场精彩的壁角?”   “果然你偷听阳和维烈说话。”诺因眯起眼,拉克西丝毫不惭愧,嘿嘿一笑。   “醒醒吧,那可是能把空间魔法当玩具扔的魔界宰相,你以为你手下的法师有办法?”   拉克西丝轻哼,装出挫败的样子。但是,她有好几个会读唇语的部下,早就潜伏在房间里了。当然,她绝不会让诺因得知那两人的对话,这是顾虑到维烈会不小心说出诺因和莉莉安娜的身世。   诺因必须,也只能是她的孩子,这个魔导国的王储。   但是如果不这么一说,她知道诺因一定会怀疑,有时候孩子太聪明也让人烦恼,尤其诺因的直觉非比寻常的敏锐。   把玩咖啡杯,诺因无趣地道:“没事的话,我去找莉莉安娜了,她的苏愈术很高明,等他们谈好,还可以帮阳再治疗一下。”   “对了,小羊的事你不用过于挂心,她好歹是圣贤者预言的救世主,民众再怎么怀疑,声浪也迟早会平息,她是板上钉钉的神使。”拉克西丝提醒,以为侄子已经忘记了那么重要的神迹石传说。   诺因眉峰轻蹙:“老妖婆,你最好不要太依赖传说,帕西尔提斯已经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当然我怀疑他不是光复王,但我研究过圣域的传说文献,说不通的地方太多,很明显有篡改和删减,也许圣贤者的传说和光复王的生平一样,也包含了不为人知的内幕。我们必须警惕。”   “最安全的方法,还是我们自己找出真相。以你的风格,可以掩盖,然后制造‘真相’。”   拉克西丝接受了这个明智的建议,但是她不打算让侄子参与探索。   一旦诺因知道他和莉莉安娜都是帕西斯的孩子,她也预计不出他会受到多大的伤害,拉克西丝心知肚明,虽然侄子对她忠心耿耿,情深义重,但是在心底,这两个孩子,都对生父有一份求而不得的渴望。   想到这里,拉克西丝对那个丢弃儿女还捅了儿子一剑的混蛋祖先更加愤懑。   不过,差不多可以朝那个小奴隶开刀了。黑发的摄政王思量。   因为讨厌帕西斯,诺因坚持不认为他是光复王,没有猜出肖恩就是圣贤者,拉克西丝可以暗中解开肖恩的记忆,搞清楚来龙去脉,不让诺因听到一点风声。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第四百五十四章 身世(一)   卧室里,魔界宰相和女儿默默相对。   良久,他毫无预兆地将她抱进怀里,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杨阳,原谅我。”   这一刻,杨阳从维烈的这个拥抱感到了一种父爱,从未体验到的感受。   “维烈?”   “我……我……”维烈吞吞吐吐地道,“杨阳,你是我的女儿。”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杨阳还是倒抽一口凉气,一阵天旋地转。   她居然不是席恩的后代!   亏她以为她和昭霆、冰宿她们一样,是圣贤者席恩的后代!   这种三流泡沫剧的剧情居然发生在她头上!她不是人类,是魔族!那……她在地球的双亲,只是养父母?   杨阳的心情极为复杂,老实说,她对父母的感情并不是很深,因为他们总是早出晚归,时常出差,后来又长居海外,彼此难得说上几句话。反而是叔叔杨唯,和她之间远远亲厚得多。   对了,唯叔叔!   “唯叔叔是谁?”杨阳激动地抓住他,眉间流露出恐慌,“他是你创造的分身吗?你会不会收回他?”神官的身世和下场给了她太大的打击,一想到杨唯可能也会这样,她就如坠冰窖,全身发抖。   维烈失笑:“他是我的复制人,我怎么收回?”   杨阳如释重负,凝视眼前的生父:“那你为什么让唯叔叔养育我?”   “呃,因为我没信心养好你。”维烈支吾道,隐瞒了背后真正的原因。   杨阳心中不适:这话说得真是不负责任。   虽然她爱真心把她当作侄女疼爱的亲人,可是杨唯毕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从小,她更渴望父爱母爱。而维烈就一句养不好,把她托付给别人,哪怕那个人是维烈的复制人。   不过维烈创造杨唯也就等于他自己照顾了,杨阳还是把维烈的做法往好的地方想,而且因为对叔叔的依恋和深厚亲情,不知不觉也把一缕对亲情的期盼系在眼前的人身上,更感激维烈复制自己的用心,便道:“谢谢你给了我唯叔叔,维烈。”   魔界宰相面露喜色,很高兴她没追究他的私心,也接纳了自己。   这么一交流,杨阳心里的芥蒂消散了不少,但对于她的身世,还是有不解的地方,无论如何要刨根问底。   靠坐回床上,杨阳喝了口水,继续问道:“我的母亲是谁?”   血色从维烈脸上褪去,连同刚刚升起的欢喜。杨阳看得忐忑,想起维烈单恋魔界公主玛格蕾特!   “难道…难道你和玛格蕾特公主还有一腿?我和菲莉西亚是姐妹!?”杨阳吓坏了。   维烈啼笑皆非,又是苦涩,又是叹息:“我和玛格没什么,我倒是想,但是没有缘分。”杨阳不忍戳破他的心伤,转而催促:“那就告诉我,维烈。”   “……”   “我可以承受住。”见他态度异常,杨阳做好心理准备,肃然道。   明白再也逃避不下去,维烈深呼吸好几次,才鼓起勇气道:“杨阳,我从未和任何女人发生关系。”   黑发少女睁大眼。   “我——”温润的嗓音陡然暗哑,想到自己,维烈痛苦地垂下头,道,“杨阳,你是我的复制人。”   房间里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维烈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而震惊的面容,他叹息了一声:“杨阳,你可以恨我。”   “恨你?”   “我也是我父亲的复制人,我理解这种心情。”   不同于刚才的冲击席卷了杨阳的心灵,刹那间,她想通了前因后果,探出手,握住他捏得死紧的拳头:“你恨你父亲吗?”   没料到她的反应这样平静,维烈愣愣地道:“不,我尊敬他、崇拜他。父亲他是全宇宙最了不起的人,我永远达不到的榜样。”说着,浮起无比的憧憬之情。   这么伟大?杨阳有了点兴趣:“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的父亲,基连·赛普路斯是个永远不会犯错的男人。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正确的,就像电脑一样精密……”   “等等!你说电脑?”杨阳惊讶地打断,随即捂住嘴,“呃,抱歉。”她真是傻了,眼前的人能把她寄养到地球,当然会知道电脑。但是,在一个剑与魔法的世界听到这种词汇,还是很怪异。   维烈会意地微笑:“我从头告诉你吧。”   杨阳点点头,摆出正襟危坐的聆听姿势。   “首先,我们不是魔族,魔族是人类口误的叫法,我们其实是‘摩苏’,在我们的语言里是‘遗人’的意思。就是说被留下,被遗弃的一群。杨阳,宇宙里有无数的星球,无数的次元,无数的世界,而我们的故乡,「艾斯罗威亚」,就是一个已经消失的世界。”(注: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看看番外《不沉之星》,这篇番外讲述了魔界的来历,基连后文也会出场)   太过匪夷所思的来历让杨阳张口结舌,更专心地听下去。   “所以,虽然我们是不折不扣的外星人,但也不是人们以为的魔鬼怪物。事实上,艾斯罗威亚的大多数人和地球人、艾斯嘉人没有任何身体构造上的区别,都是「人类」。”说到这里,维烈体贴地停了会儿,让女儿有平复的空挡。   果然!魔族和人类没有什么生理结构的差异,杨阳想到以前的怀疑,随即,敏锐地注意到疑点:   “为什么不说我们?”   维烈笑道:“因为我们是「异能者」。用这里的话说,就是「异能术士」。”杨阳惊喜地指着自己:“我也是超能力者!?”   “……你好像很兴奋?”   “当然,超能力,超能力耶!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高兴!”早知道有这个,她就可以用它干掉罗兰·福斯了!   “我以后会教你。”维烈迟疑了一下,“不,你还是自己摸索吧,杨阳,我不擅长用异能。”杨阳不解。   维烈咬住下唇,虽然是基连的复制人,但他没有继承基连的绝世智商,从小就资质平庸。   他不会用那些复杂的公式操控与生俱来的能力,他的异能,还是在一次次屠戮精灵中练熟的……   “好吧,言归正题,杨阳,你的爷爷,他的IQ有200。”   “啊——”杨阳放声大叫,捧着脸喃喃自语,“天才啊!超人啊!”感佩了一番,她质问:“那我们为什么这么笨?”不是复制人嘛,复制人应该智商一样。   不过,自从报完仇,她好像没有笨回去……以前的数学题都会做了,还有她最头痛的化学题!   杨阳暗搓搓地欢欣鼓舞,尤其欣喜可以让肖恩刮目相看,会做那些超级复杂的空间计算题,还有好好嘲笑魔控力差的诺因,她后来居上,哇哈哈哈!   维烈却当场沉入自卑的谷底,垂头丧气地道:“对,我们是笨蛋。父亲他……总是叫我‘笨儿子’。”看出他常年的生活阴影,杨阳同情地拍打他:“没关系,笨蛋就笨蛋。”她被化学老师的唯叔叔敲脑袋骂小笨蛋也不是一次两次。   维烈无法释怀:“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或许,我真的是基因突变,废渣一个。”想起基连的助手缅曾经对自己的评价,维烈苦涩地牵牵嘴角。杨阳大怒:“哪个混蛋这么说你!?”这太过分了。   维烈很高兴女儿为自己生气,情不自禁地倒出苦水:“是我父亲的助手,我的两个老师,我小时候,他们这么背地里说过我一次,我全听见了。还有其他摩苏,也瞧不起我。如果父亲在就好了,他在的时候,其他长辈都在,她们都宠爱我,爱我超过对她们自己的孩子。后来父亲走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杨阳本来听得同情,后来又觉得生父窝囊幼稚,好像活在童年。   “维烈,你应该再有自信一点。”指着他的鼻尖,杨阳一字一字道,“人的价值决不仅仅在于智慧,我就不认为我是废渣!还有,不是我说你,你对你父亲太推崇了,从你以前对他的形容,我只觉得他是变态。”   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狮子,维烈立刻变色怒吼:“不许这么说父亲!太不像话了!他也是你的爷爷!”杨阳吓得一缩,两手捂住耳朵:“知道了啦。”   “……抱歉。”喘了会儿粗气,维烈又恢复原先的温文尔雅,看得杨阳叹为观止:这也是个潜在变脸狂。   不对,应该是类似「禁忌」的东西吧。维烈简直是把他那个老爸当神膜拜,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你没见过父亲,有这种误会也很正常。不,不止是你,除了我,两位长老,摩耶的人对父亲都没好感。我无法说父亲是好人,他其实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也傲慢、疯狂。但他追求知识的身影是那么耀眼,和我这种天生温吞又只想平凡度日的人截然不同,所以我才那么崇拜他。不过,因为太聪明了,父亲的层次没人能达到,他也是孤独的,也许只有优叔叔能和他并肩。”   “优?”杨阳好奇这个没听过的人名。维烈怀念地笑道:“是我们第一任的统治者,当了没几年就和父亲一起离开了。他是个…嗯,怎么说呢,很烈性、很爽快的人,有点像诺因。”   “诺因!?”杨阳提高嗓门,不等对方回答,恍然大悟,“对哦,他是魔王的后代嘛。”这么算来,她和这个朋友可真有渊源。   “对,算下来诺因是优叔叔的曾曾孙,比你小两辈。”   “哇哈哈哈!我要去嘲笑他!等等……”笑完发现不对,杨阳扶着头,快速掰手指,“诺因是索贝克不知多少代子孙,就算索贝克是优陛下的女婿,这辈分也不对吧?何况中间还隔了一个艾尔拉斯。”   维烈颔首:“对,优叔叔之后是前王,艾尔拉斯·希亚陛下;然后是玛格;玛格和精灵王生下现任魔族之王,菲莉西亚·德修普陛下;她和帕西尔提斯再生下诺因。”   “诺因是索贝克的儿子!?”   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当场想起卢内尔德竞技场的一幕,脸上失去所有血色,一手死死拽着胸口,心脏痛得犹如被一万只箭扎穿。   “还有莉莉安娜,和德修普家族的二代圣巫女索玛。”维烈凝重地道,“杨阳,这件事诺因自己不知道,你千万不要泄露出去。”   “哦……”杨阳魂不守舍了好一会儿,手指仍然不断颤抖,“那那……索贝克知道吗?他他他刺了诺因一剑,都穿过心脏了。”   想到那场悲剧,维烈也叹了口气:“为人父者哪会这么糊涂,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早点和子女相认,造成那样的阴差阳错。我答应了拉克西丝陛下,暂时不透露诺因和莉莉安娜的身世。”   “拉克西丝陛下知道!?”   “是的,不过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情的。杨阳,你先不要说出去。”   杨阳深深叹息,一时间对自己的身世都不怎么热衷了。   见她表情低落,维烈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杨阳,这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由,和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我们就不要谈了,继续说父亲的事。”   “嗯。”杨阳勉强振作精神,手却下意识伸进衣袋,紧紧握住了那枚红宝石耳坠。 第四百五十五章 身世(二)   笑了笑,维烈端起茶杯喝了两口,缓缓道:“回到摩耶,和魔族一样,这也是人类口误,它原本的名字是「贝奥里亚」,是一艘战舰。”   “战舰!!!?”越来越离谱了,连这种科幻名词都冒出来!   杨阳本来以为自己是有着嗜血的本能残虐的本性黑翅膀尖角利牙或者再加一条尾巴的奇幻魔族,结果……这算什么呀!   “现在你应该能够猜到了,杨阳,艾斯罗威亚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而我的父亲本来是科学家。不,他一直就是科学家,即使后来知道自己是异能者。在我的父亲和优叔叔的年代,艾斯罗威亚的文明已经发展到尾声,虽然我父亲想力挽狂澜,最后还是功败垂成。我以前跟你和肖恩他们零碎说过一点,我的姑姑也是异能者。像她这样的人当时还有很多,这就引起了社会的恐慌。一群科学家联合起来对他们进行残酷的迫害,我的祖父祖母就死于一次「狩猎」行动,父亲和姑姑被捉回去,施以种种非人道的实验。期间,负责研究他们的两个混蛋科学家看中了父亲过人的资质,在他脑中植入芯片,灌输虚假的记忆,让他认自己的仇人为父母,忘了他疼爱的妹妹,他真正的父母。”   “他好惨……”第一次,杨阳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祖父有了点感情。维烈长叹:“我也这么认为,不过,父亲好像不这么想。我曾经问他,他说‘冲着他们教我的知识,就足以原谅了’。”   “……”   “那个,据优叔叔说,父亲他的思考方式不同于常人,总是理性占绝对,感情占很小的部分,甚至没有,也难怪他——”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了,我肯定他是变态!杨阳瞪目,顾虑对方可能会再次跳脚,没有说出口。   “真的啦,父亲他…他真的很伟大。”维烈虚弱地道。杨阳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听起来,那位优叔叔也和你一样,爱你老爸爱得要死?”维烈深深地笑了:“优叔叔啊,他本来恨我父亲恨到想啃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扔进核融合炉里。”杨阳又一次张大嘴巴。   “他们之间是很奇妙的缘分,从恨到爱,最后,只能用此生唯一的至交形容。”   想到杨阳和诺因亲近又默契的样子,维烈突然心生感慨,也许从祖上传下来的缘分,真的很不可思议,当初在小辈中,艾尔拉斯和他的交情同样最好。   虽然,艾尔同样不会理解他。维烈漠然地想。   那个同伴,也欺负过他。   定了定神,维烈继续说:“除了优叔叔,父亲只有法西尔叔叔,就是弗雷德的父亲一个朋友。”   “像他这样的人,有朋友就值得烧香拜佛。”   “不要这么说。”维烈尴尬地咳了咳,放弃向女儿宣扬祖父伟大论,“言归正题,因为异能者的一次反扑,那两个科学家死了,对父亲而言就是父母被杀死,所以一等时机成熟,他就带人袭击了异能者的家园「天堂村」,将幸存者抓回去研究,强迫他们为奴,为帝国效力。”   “帝国?当时不是民主社会吗?比如银河联邦,星际联盟之类?”杨阳搬出从科幻小说上看到的名词。维烈苦笑:“是专.制帝国,所以我才说文明倒退了。父亲也对此不以为然,但是为了他的目的,还是暂时性地屈居皇帝麦尔哈特五世之下,深受赏识。而且…咳咳,两位皇女也对他很有好感。”   “哟哟,很受欢迎嘛。”杨阳调侃。   维烈再次呼出肺里的空气,今天他叹气的次数特别多:“父亲一生,有很多女人被他吸引,就属这两个最痴狂。她们……唉,后面再说吧。对父亲而言,两位皇女的爱慕只是麻烦,他不理解女人。”   “……”   “父亲曾说,女人是他唯一无法参透的谜。老实说,我也有类似的想法。”   有这么夸张吗?诺因就经常能看穿我啊。杨阳抹汗,随口一问:“那基西莉亚他也不理解?”维烈神色一黯:“姑姑…是父亲唯一放在心里的女性,但他可能也从来没了解过她。姑姑一直隐瞒了真相和自己的异能,只想和父亲平静地生活,可是局势发展到她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地步——父亲俘虏了优叔叔,就在天堂村的那次突袭行动中。而姑姑和优叔叔彼此喜欢。”   “把魔王陛下当奴隶?难怪魔王陛下要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杨阳无力地道。维烈莞尔:“优叔叔那时还不是摩苏的王呢,后来也只是反抗军的首脑。”   对哦,魔族其实是一个科技世界的遗民。杨阳调整了自己的观念。   “父亲的智慧能够压倒所有的敌人,败就败在低估了人类对感情的执着。姑姑她,是ELEN E,精神感应系异能者,而优叔叔同时拥有感应力和念动力,他们在意识世界里邂逅、相爱。然后,为了帮助被俘虏的优叔叔,姑姑把密码告诉他。密码是姑姑的生日、最喜欢的花卉、宠物的名字、第一次亲手做的机器人型号、第一次野外踏青去的地方、第一次完成的标本种类、和她哥哥爱吃的菜肴。”   “……”   “这是背叛,对父亲的背叛。父亲爱她,也许不是最爱,但从来没有对不起这个妹妹。父亲后来处境很艰难,他大可抛弃这唯一的弱点,更快地往上爬,他却没有。自信是一部分,感情又何尝不是?”   “维烈……”杨阳听得动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原谅你姑姑吧,她也是不得已的。”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   “我……曾看父亲弹过一次吉他。”   “?”   维烈露出追忆的神情,用不稳的声调道:“优叔叔也爱姑姑,最爱了。他常常对我说姑姑的事,但是父亲从来不说。只有那一次,他坐在窗前弹吉他,很好听。我问他,他说了。他说你的姑姑像百合,一朵掉进火焰里的百合。”   “掉进火焰里?”杨阳莫名地感到不祥,颤声道,“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时候,姑姑穿着白裙子,被真理教团的教士押进能源室,投进了下面的核融合炉。”   “他看到了!?”   基西莉亚出现在房间里,脸色惨白。维烈张开黑眼睛,注视她,一字一字道:“他看到了,姑姑,从屏幕里。姬艾露殿下让他看到,也是她指使的。那两个女人,一个毁了父亲毕生的希望,一个杀了他至爱的亲人,只为撕下他的羽翼,粉碎他的傲气,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拥有他。”   这…这是怎样的爱情!杨阳无法苟同地摇头。基西莉亚发出崩溃的呜咽,蹲了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是我的错!那个时候……瓦蕾莉小姐她们来接我,要带我去安全的地方,可是我气哥哥,就用异能摆脱她们逃到街上,结果被真理教团抓住……是我对不起哥哥!”   “基西莉亚……”杨阳只能听见声音,将不忍的视线投在大概的位置。维烈上前扶起亲人,神情有愧:“对不起,姑姑,私心里,我并不恨你,只是……我爱父亲,难免为他不平。”   基西莉亚用湿漉漉的黑眸凝视他,抖着唇说不出话。仿佛透过他看见某个人,想忏悔、想道歉,却终究化为遗憾。   “来。”轻柔地扶起她,维烈走回椅子。杨阳看得啧啧称奇,因为她看不到基西莉亚。不过这个场面让她想起另一对姑侄。   如果哪天诺因也一脸温情脉脉地搀扶着拉克西丝……   思维定格,黑发少女当场石化。   太可怕了啊啊啊!这绝对是比地狱更可怕一亿倍的景象!!   “杨阳?”察觉她的异样,维烈奇怪地问道。杨阳干笑:“啊哈哈,没事——基西莉亚要不要来杯茶?”   “没关系。”宛如颤抖的水晶丝线,那样纤细又娇弱的嗓音,勾起了杨阳怜香惜玉的固有心态:“还是来一杯吧,我也饿了。维烈,麻烦你叫点吃的。”做父亲的笑应,将姑姑扶到椅子上,到外面叫侍女送来餐点,端到两位女士面前。   “基连哥哥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基西莉亚苦笑,看着手里的盘子,“他宠我,但决不会让我爬到他的头上去。”杨阳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沉默。   她泡了三杯安神的草药茶,基西莉亚喝了一杯以后,情绪稍稍稳定,回到镜子里。对她而言,刚刚听到的事足以让她消化很长时间,留下父女俩相对而坐,默默品尝佳肴。   “我觉得他们很可怜。”放下刀叉,杨阳叹道,“基西莉亚夹在亲人和爱人当中,帮哪边都有不是,她何辜?基连……被那样两个女人爱上,他真不幸!”说着,毛骨悚然,狠狠打了几个哆嗦。   “唔~~~”维烈也抖了抖,连连摇头以表“敬鬼神而远之”的心情,“女人这种生物……”   “不要一秆子打翻一船人啊!”杨阳激烈抗议。   “是是,那个,父亲惧爱,就是这个原因,直接导致他之后甚至不肯生育。”维烈神色复杂,隐然有怨恨。   定了定神,他才道:“据优叔叔说,两位皇女的感情不是爱,是一种征服欲,他对父亲也有类似的感情。”   “啊——”   “……别误会,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不是扎姆卡特和月那种关系。”看穿她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维烈露出翻白眼的表情,“其实我也明白,父亲他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还是觉得他在很远很远的高处。所以,有的人选择膜拜他跟随他;有的人,像优叔叔,选择追逐他打败他;更有极端的,像姬艾露殿下和蒂亚娜殿下,选择毁灭他。”   原来那两个罗刹女叫姬艾露和蒂亚娜啊,领教领教,佩服佩服,不送不送。   “黑铁时代,是我父亲出生的年代。而黄金时代有一项伟大的发明,名为「不沉之星」,凝聚了最尖端的科技和艾斯罗威亚六千多年的技术知识。她才是父亲最深爱的绝世美女,毕生追求的目标。最后却因为人为因素坠毁了,就是蒂亚娜殿下干的好事。据她说,是父亲太绝情,都做了她的丈夫,还对她那么冷淡,处心积虑要得到帝国。”   杨阳惊呼:“他们结婚了!?”维烈涨红脸:“是蒂亚娜殿下强迫,父亲没错。”   “还被女人强上?”太悲惨了……和肖恩有的一拼。   “咳,那次是父亲大意,因为小时侯做过太多实验,他的体质对药物不起作用,就放心地喝蒂亚娜殿下端上来的红茶,结果……也不知她从哪儿搞来的怪药。反…反正,就那么发生了。”维烈的脸若拿来挤一挤,说不定会有红色的水滴滴答答落下来。杨阳双手合十,为基连献上诚挚的哀悼。   “事后,父亲很生气。他有非常严重的洁癖,那次经验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恶心而没有快乐(杨阳:……我可以想象他们婚后的生活),也让父亲坚定了性.欲=堕落的信念。”   “这…这稍微极端了。”   “父亲本来就是个极端的人。再说那个年代,早已不需要用原始手段生育后代,道德却还因为性沦丧到极点,他的决定可以说是正确的。所以他就在核装置里加了这一条,压制了自己的性.欲。”说到这里,维烈顿了顿。会意后,杨阳瞪大眼:“核装置?难道说——”   “对,就是魔核,当时父亲已经研制成功了。也是因为移植了魔核,他才能在后来的内乱中活下来,被优叔叔掳上战舰。”   风水轮流转啊。杨阳感叹,然后一一提问:“魔族没有性.欲,就是这个原因?其他魔族为什么会答应基连移植这种东西?还有,魔族的长生不老是不是来自魔核?”   “对,我们超越普通人,长生不老的秘密就是魔核。”维烈顿了顿,强调了一句,“身为异能者,我们本来也和普通人不同。”   这个说法杨阳不认同,至少她不认为自己和表妹昭霆、其他地球人、艾斯嘉人不同,也不想和朋友们有生理或心理上的隔阂。何况魔核还是后天制造,没有基连移植那个核装置,魔族不还是普通人吗?就是有超能力。可是这个世界也有魔法,法师们也没有个个膨胀到以为自己是超人了。   “维烈,你说的战舰,难道就是贝奥里亚,你口中的摩耶,这个世界的人所说的‘魔界’?” 第四百五十六章 身世(三)   “对,说到摩苏的起源,这说来就话长了。当时父亲刚刚失去不沉之星和姑姑,被他最信任的管家从后面开了一枪,昏倒在甲板上。而欧斯麦肯王室的历史已经到了尽头,优叔叔带领的解放军冲进王宫,看到了父亲。”   维烈续道:“他们不知道父亲不会死,确定他心脏动脉被打穿,就以为活不长了。因为还不知道父亲也是异能者,又被迫害太深,每个人都想冲上去踩一脚,再补几枪(杨阳咕哝:所以说,人缘还是重要的),被优叔叔阻止。优叔叔倒不是不恨父亲,只是不想侮辱将死者。正要走时,听到父亲无意识地呼唤姑姑的名字。”   杨阳和基西莉亚同时一震。   “之前,优叔叔一直不知道仇人和他最爱的少女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姑姑死了,正在寻找她,当下连忙急救,把父亲带回了战舰。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贝奥里亚上所有成员的命运,创造了摩苏这个种族。”   “……”杨阳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   “在旗舰上,优叔叔他们从缅长老那儿得知了真相,缅长老和零长老是我父亲的助手,也是被俘虏的。听到最大的仇人居然是自己的同伴,还是因为受骗才站在对立面,大家一时都无法接受。最让优叔叔震怒的,是姑姑的死讯。他在冲动下命令全军朝地面开火,毁灭了整个帝都星香格里拉,从而刺激了一个叛徒。”   “叛徒?”   “嗯。”维烈清俊的脸庞闪过无数情潮,张开的眼仿佛穿过时间的长河,望见遥远的过去,“该怎么说呢,落到那样的结局,父亲和优叔叔都有责任。那个叛徒是父亲安排的。由异能者组成的解放军异常团结,几乎无懈可击,只有这个人,是个不定.时.炸.弹。他受过父亲的恩惠,暗恋父亲的副官瓦蕾莉小姐,而瓦蕾莉小姐当时也在地上,他当然会受到冲击。就在回航途中,偷偷销毁了星际图的资料,破坏了通讯系统和导航仪。”   天哪……杨阳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   “因为贝奥里亚的体积特别大,空间跳跃的振幅也特别剧烈,必须和护卫舰隔开一段安全距离。而那个人又是导航员,让船偏离了航线,等其他人发现时,已经连和同伴碰头的可能也没有了。”   “最惨的,在争执过程中,动力炉也损坏了。毕竟大家是同甘共苦那么多年的战友,一开始没人想射杀,直到那个叛徒想利用逃生舱逃走,情急之下才使用异能想把他拿下。可是异能……这种破坏力大的能力,在密闭空间尤其禁用。而同级异能碰撞的后果也难以估量。就这样,包括叛徒在内死了三十几个人,附近的动力炉受损,贝奥里亚被彻底孤立,动弹不得。”   杨阳听得屏息静气。   “无计可施下,优叔叔只好放出父亲,请他想办法。父亲把优叔叔痛骂了一顿,说他这么多年半点长进也没有;优叔叔回骂看看他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手上的东西又是什么。骂完了,两人都不说话。优叔叔是明白父亲为何会失控,绝望;父亲是不想承认自己无能为力,懊恼。”   “基连也……没办法?”杨阳难以置信。维烈深深苦笑:“就算父亲无所不能,也要有相应的条件啊,杨阳。父亲是记下了星际图,也可以修好导航仪,甚至动力炉,但是船上特殊材料不够!附近可采集的恒星系太远!只能用备用材料勉强防止外泄的能源不至于造成爆炸,而无法阻止它的流失。”   “……”   “父亲当机立断要船上的大部分人进入冷冻睡眠,以免引发恐慌,自我毁灭,只留下少部分尚有理性又比较坚强的人,一起想方设法。然而,无中又怎么能生有?连那么聪明的父亲都束手无策,其他人又能拿出什么好办法?因为贝奥里亚是模仿天堂村建造,与其说是战舰,不如说是移动堡垒,自给自足是不成问题,就是无法返乡,只能利用惯性航行。”   “百年,百年的漂流。父亲修好了通讯装置,发出的消息却没有回应。慢慢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优叔叔和父亲。杨阳,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智慧,不是力量,是孤独!孤独让这两个原本不共戴天的人化敌为友,互相扶持,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但是那一天,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回音。通讯仪收到一条信号,是毁灭信号,来自JUDIA S,艾斯罗威亚的毁灭武器之一恒星死光炮,不知哪个混蛋启动的,最后读秒。”   “那一刻优叔叔在父亲怀里崩溃,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故乡已经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   维烈深吸一口气压抑沸腾的情感:“杨阳,我们是一群没有根的人,失去故土的遗民,就如同我们名字的意思,摩苏。”   杨阳颤声道:“那…那后来呢?”   “后来……父亲接受了现实,强制为每个人移植了魔核,彻底改造贝奥里亚,使它成为一个社会资本完备的独立世界,更名「摩耶」,说服大家振作起来,不要被困难打倒,自力更生开创新的历史。他允诺总有一天会想出办法,带领大家返回故乡。”   “真的吗?”杨阳急切地道,“他成功了吗?”维烈回以无比佩服的笑容:“父亲是无所不能的。”   “太好了!”   “不过……”维烈的神色黯淡下来,“父亲和长辈们去寻找故乡,却抛弃了摩耶,我们所在的家园。”   “维烈?”杨阳不解。维烈摇摇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才无精打采地道:“当时,父亲开发出用异能驱动的交通工具,新型飞船。”   “对了,是什么异能?”杨阳最好奇的就是这个,因为按照复制人的遗传,他们祖辈三人应该都有同样的异能。   魔界宰相重新振作起来,露出笑容,伸手一捞,一只餐盘浮起,托着吃剩的食物在半空晃晃悠悠,突然消失,出现在另一只苍白细长的大手上。杨阳看得目瞪口呆,差点以为他在变戏法。   “操纵空间、重力和惯性,就是我们的能力。”   “啊……”这、这能力是不是太耸了一点?   “所以,我们的异能是摩耶最强的,连优叔叔也比不上父亲,大概只有姑姑可以。总之,只要一艘小太空船,再发明可以将空间异能用于机械的动力装置,父亲就可以将人带回去。但是完成后,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回去。那么长的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对摩耶产生了感情,爱上了这种和平又美满的生活。本来多数异能者追求的就是一个平静的家园。最重要的,这次航行很危险,当时已经漂流到未知星域,宇宙环境又那么险恶。即使父亲的才干深入人心,还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敢冒险。”   “我们这些孩子,是作为继承者出生。尤其是我,父亲交给我守护摩耶和历代陛下的重责大任。不过……因为他讨厌女人,更讨厌生殖行为,只有我是复制体。”   “……维烈,容我插一句嘴,你是不是也讨厌女人,更讨厌生殖行为?”   “不是!”魔界宰相红着脸反驳,“我不讨厌女人!也不讨厌…不讨厌那个。我只是不理解女人,还有……觉得那个很丢人。我毕竟是父亲的复制体,用他的身体那样,未免……”   杨阳隐约觉得异样,这种崇拜的心理,已经到了扭曲的地步。   “是洁癖吗?”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洁癖是父亲后天的毛病,因为小时候被人体试验,留下心理阴影,是不会遗传给我们的。不过你的核原本没有启动,很多遗传影响都没有显现,包括异能和不死之身。”   “哦。”还是很奇怪啊。   “还有一件事,杨阳,父亲他们没有回来。”   杨阳惊愕地瞪视他。维烈眼中射出苍白的火焰,手指神经质地颤抖,从齿缝里迸出声音:“父亲不会失踪。我不相信,他会死于什么区区的意外。他一定还活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杨阳沉默片刻,安慰地拍了拍他:“嗯,我也相信。”   维烈绽开拨云见日的笑容,显然得到支持,让他极为高兴。杨阳想起一件事,问道:“那你们当初是开着UFO来到这个世界的?”真是……外星人侵略啊。   “不是不是。”维烈好笑地摇手,浮起落寞之色,“父亲临走时,叫我努力学习,成为摩耶的支柱,如果还有人想回去,就带他们跟上。可是我很笨,很久很久以后才勉强跟ASAKA…就是那个装置取得同步。那个时候,缅长老已经研究出亚空间的传送方法,所以我们是从次元通道过来的。”   听到这里,杨阳就想起莉莉安娜说的,那场惨烈的魔灾,还有风神叙述的,降魔战争的情景,心里沉甸甸的仿佛落下大石。   “后面的历史,就和这个世界的记录差不多,我的同伴对这个世界造成了破坏,你都知道了。”   杨阳的心情正沉重,觉得维烈说得未免轻巧,不禁愤怒:“维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呢?你的话,他们总会听吧!”   维烈委屈地声辩:“我的同伴根本不尊重我,他们才不听我的。”见杨阳还是神色不愉,又道,“我不能离开次元通道,要用我的异能维持通道的稳定,这帮小子就越玩越起劲,弄了个什么五幽鬼七魔将的名头,每次都丢下我,兴高采烈地去玩,再嘻嘻哈哈地进来,把我蒙在鼓里。”   杨阳还是难以释怀,大黑暗时代距今都一千多年了,月所在的黑暗历,也就是魔族来到这个世界的年代更早,比肖恩身处的大陆历起码早五百年,这么长的时间,维烈真的不知道吗?每一次,都一无所觉地迎接一群杀了很多人的同伴?   想到那个情景,她就胆寒啊,浑身沾满血腥气,脸上带着笑容的魔族们走进次元通道……如同食肉兽们的狂欢。   而且维烈后来也……杀了全部的精灵。杨阳迟来地意识到,过去她一直认为维烈是因为玛格蕾特的死,为情发狂,可是再痴情,灭人一族也未免太过分,而且他现在分明还很有理性。   “直到我觉得次元通道稳定了,不用我再控制,一个人下去看看,结果才发现。我马上叫他们停止,可是他们玩发了兴,舍不得放弃这种强者欺凌弱者的乐趣,虽然乖乖回来,还是成天劝我,说什么会有分寸啦;那只不过是个原始星球,用不着小题大做啦;什么当初沟通过了,是这里的住民先挑衅啦……一条条说得我头大。杨阳,你不要学我,你父亲我是个耳根软,立场不坚的人,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让他们混了七百多年。”   杨阳更加良心难安,也就是说,维烈是知道的,其他魔族在杀人,可是因为劝不了同伴,就由得他们肆虐。   七百多年……杨阳越想越不对头,手指不安地绞动。她还想起,魔界公主死后,维烈还沉没了一个大陆,那是多少人来着……   她以前以为魔族是奇幻种族,和恶魔一样,天性邪恶,但是既然和艾斯嘉人一样是“人类”,杀人不就等于杀害同类吗?   维烈露出悲伤的神情,靠着椅背:“后来,我看了录象,看得好生气。这些生命和我们有什么区别?连长相也没有不同,我的同伴怎么就下得了手?还用路克,我创造的魔兽屠杀。可是我又没有说服大家的理由,所以……我独自去了人界,想学习这里的语言。我以为有了另一种交涉途径,大家的戾气会小一些。   听到这里,杨阳又不忍心责怪维烈了,她这个父亲太优柔,但魔族上下大概只有他有这样仁慈的胸怀,愿意一个人去和落后星球的人交际。   “然后,我遇到了肖恩、洁西卡。他们都是好孩子,我很喜欢他们。托他们的福,我这个笨蛋才在四年里就学会了一种语言。”   “维烈?”等了半天没听到后续,杨阳不解地催促,却见生父苍白的唇紧紧抿起,“我本来是想和谈的,可是后来,那纸协约成为害死玛格的导火索。我不想说后面的事,摩耶历…这个太长了,你不用记,降魔战争总决战前夕,是你出生的日子。”   杨阳如在梦中,好半晌才回过神,断断续续地道:“降魔战争?那…那不是千年前的事!我是一千年前的人?”   “嗯。当时,我只盼着和精灵王同归于尽,根本不想活了,仅剩的一点责任感促使我复制了你,想把担子扔在你头上。”   “请问,为什么我是女的?”杨阳冷静地发问,眼里的怒火打破了假象。   维烈眼神闪烁,缩在椅子里:“呃,我是想,女性比较柔和,大家比较喜欢……就设置了你的性别。”   杨阳咬了咬牙,接受了他的解释:“好吧,把我复制成女人也罢了,我很高兴当女人,可是为什么我到一千年后的今天才长大?你又为什么把我送去地球?”   “反正,有原因……摩耶不方便……”维烈含糊其辞,杨阳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因为之前维烈说他没自信做好父亲,所以复制了杨唯养育她,可是怎么现在他自己倒忘了?难道他刚才是随口瞎掰吗?   “我是考虑到王和帕西尔提斯。”维烈眼珠一转,说道,“杨阳,这么一来,你和诺因等于同个时代长大。”杨阳的神色缓和下来。   “是这样吗。”   “对对,诺因其实比你小四岁,但是你的魔核是四年后成形,诺因也在同年出生,你们算是平辈。”   “哦……”杨阳眉飞色舞,暗中窃喜,原来她比好友年长,可以欺负那个嚣张的男人,哇哈哈哈!   “还有,你们也是待在一个培养皿里。”   这么早还一起游过泳了……杨阳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脑中浮起两个婴儿在营养液里漂浮的场景,抹脸。   “杨阳?”以为她还在生气自己的身世,维烈试探地问道。杨阳放下手,深深注视他,眼中百感交集,有怨恨也有喜悦,有体谅也有疑问。   “维烈,你现在学会做一个父亲了吗?”   “当然。”维烈诚恳地道,“杨阳,你是我的女儿,只是,你和我一样是复制人,我不想你知道和我的关系,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安长大。”   杨阳的眼神柔软起来,释怀了内心的心结,就算维烈没有亲手养育她,但是赐予了一个最爱她的亲人,她依然感谢他。   “我暂时还没办法叫你父亲。不过——”   杨阳笑如和风,不带一丝阴影自厌,“谢谢你赐给我生命。”   千年的揭幕之卷 第四百五十七章 记忆解封   “哥哥。”   看到敲门走进的孪生兄长,穿着大祭司袍的王女开心地迎上前。   “莉莉安娜。”诺因温柔地理了理她略微凌乱的银蓝色秀发,因为最近安抚民众的典礼仪式多,莉莉安娜也很累,都疏于打理了。   “普露呢?”他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不见其他人。也是因为公众场合的事务繁多,他最近允许姑姑的精英部下贴身保护妹妹。   “我让她帮我烘香草小甜饼了。”莉莉安娜俏皮一笑,“一会儿你给阳带些去,别忘了洛非拉郡的咖啡豆,绝配哦。”诺因拧眉:“她上次嫌我泡的咖啡难喝,还当着我的面倒进花盆里。”他泡的咖啡,明明是世上最好喝的!   “哥哥,你忘了你味痴的名头吗?”莉莉安娜说着有些心虚,她的味觉和兄长一样,大概和常人也有区别,虽然她真心觉得,他们兄妹俩做的都是人间美味。   “哼,是她没有品位。算了,普露做的,就给她带去吧。”诺因小心翼翼地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只秘银项链,“对了,这是我做的护符,你带着。”   真王的荣耀只剩下一个,因为施加了感应术,需要和杨阳的那只对应,不好给莉莉安娜,只好另外制作。不过王室宝库有比红宝石耳坠更高级的材料,所以他的成果并不比真王的荣耀差。   “哥哥,你的魔控力不是——”莉莉安娜怀疑兄长是让宫廷法师长做的。   “这是我呕心沥血做的!绝对没问题!”   给兄长面子,莉莉安娜忍着笑意点头,让兄长为她轻轻戴在颈子上。   翡翠绿的羽毛形坠子有着木精灵的审美风格,刻上了抽象的藤蔓与百合,全部是精细的精灵文字和白妖精的密语组成,构成密密嵌合的炼成阵,组成“生命守护”的效果。   爱不释手地抚摸胸口宛如翡翠工艺品,流淌着温暖波光的项坠,莉莉安娜幽幽一叹:“哥哥,你喜欢阳吧,她……喜欢别人是吗?”   她本来以为杨阳是能陪伴兄长终生的伴侣,没想到她另有所爱,两个人生生错过。   莉莉安娜锥心的惋惜,为兄长难过。   明明他们相处起来那么愉快,关系那么融洽,是那么合拍的一对。   “嗯?没事。”诺因挑眉,“那家伙已经认输了。”莉莉安娜不解。   诺因没有回答,又揉了揉妹妹的头发:“莉莉安娜,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你觉得可以,就和我去见阳,再帮她治疗一下。”   “呵呵,我没事的,哥哥,等普露烤好小甜饼,我们一起去吧。”莉莉安娜心中一叹,为他的痴。   诺因点点头,没说什么,坐下来,听妹妹说起最近民间的情况,总神殿的事务,听她说到新的园艺作品时,渐渐走神,想到那个心有所属的少女。   不是没有痛苦,也不是没有不甘,但是诺因已经下定一生不放弃的决心。   即使在神官死的一刻,他在杨阳心中的地位永不可动摇,或者,杨阳真的一辈子不会再动心,可是也因为他死了,放弃了原本可以和那个少女在一起,携手与共的下半生。   何等愚蠢,何等不该。   莉莉安娜发觉兄长开小差,嗔怪了一声,诺因微微笑了笑,回过神,专注地听她噘着嘴说下去。   带着侍女保镖烤的美味甜点,兄妹俩离开总神殿,前往邻近的王宫。   在杨阳所住的房间门口,诺因没有意外进不去。但他不知道,这不是维烈设下的空间障壁,而是拉克西丝为了防止他听壁角,让部下布置的防御。   “咦!莉……莉莉安娜,诺因!”   随着明朗欢快的男声,已经换上卡萨兰象牙白军装的肖恩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棕色的长发还是打成大辫,刘海和几根不服帖的鬓发跳荡着。   远远的,他闻到香气扑鼻的味道,口水立刻滴答:“是香草小甜饼和咖啡豆吗?分我一点行不行。”莉莉安娜惊奇他一闻就闻出来。   “没你的份。”诺因斩钉截铁地拒绝。   “……”肖恩露出乞食的小狗般可怜的表情,换做把他当宝的弟子们,早就心疼地喂食,可惜他乞求的对象铁石心肠,激不起一丝一毫的心疼,有的话也只给爱人和妹妹,拉克西丝都未必能分一杯羹,毕竟他那姑姑太强悍。   “不行。”   肖恩被打击得伤心欲绝,明明和莉这么像,为什么这么冷酷无情?   不过杨阳的朋友,比武对象这两个身份打动了诺因,想了想,随意地道:“军队伙食不好吃?我给你一张饭卡,今后你去王宫餐厅,想吃多少吃多少。”   “诺因——你太好了!”肖恩欣喜若狂地扑向包养自己的后辈,不停地磨蹭。   “恶心死了!滚开!”诺因被他蹭得鸡皮疙瘩直掉。莉莉安娜掩嘴直笑。   维烈正好结束对话推开门,同时解开了门口的结界,他没察觉,看到他们这样,好笑地扬起唇:“怎么了?你们关系很好嘛。”   “嗯!”肖恩不由分说地认下错误的评语。   诺因没理他,看向房间里面,错过了澄清的机会:“阳怎么样?”维烈绽开笑容:“她精神不错,还没睡。”   黑发王储示意妹妹先去帮爱人治疗,然后毫无警惕心地把点心给肖恩,让他带进去,对维烈道:“贝姆特看来是等不及了,西城的情况确实也不稳,阳我会照顾,不如你们先回西城。”维烈点点头。   收下他托付的一样东西,诺因走进房门,直接来到卧室。   黑发少女已经能够坐起来,靠着丝绸靠垫,苍白清雅的脸容有了些微血色,看到他进来,脸色还好看许多。   诺因如释重负,随即注意到一个奇怪的迹象,不翼而飞的金黄色小甜饼:“你胃口很好?这么快就吃掉大半了。”亲眼目睹经过的莉莉安娜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阳啼笑皆非:“你不知道任何食物到了肖恩和昭霆手里都会少至少一半吗?”大胃王青年吐吐舌头。   “这混蛋!”诺因一拳飞过去。   肖恩轻松躲过,辫子却被眼明手快地抓住。诺因一手拽着毫无长辈风范的棕发青年,问道:“史列兰呢?”   “被莎莉耶带走了,没关系的。”   牵着肖恩丢到座位上,诺因成功揍到他。莉莉安娜笑着劝说兄长,取出纸盒里的咖啡豆和一组精巧的杯具。   因为眼前两个是味痴,一个是只会吃的饭桶,杨阳只好准备自己煮咖啡。担心她体力未复,诺因抢过:“我来就行。”   “放过我房里的花花草草吧。”杨阳指着床头柜上的盆景,她书房和客厅里的植物都被祸害得奄奄一息,虽然是她倒进去的,但那玩意儿是人吃的吗?一倒进去花都谢了,简直恐怖!   诺因磨牙:“我照书上写的泡好了,没品位的女人。”   别说,魔导国王储按照书本步骤泡制的黑咖啡,真是色香味俱全。杨阳幸福地喝着,突然理解了轩风□□男人的兴趣。   不行不行!我和诺因是朋友啊!她猛烈摇头。   “怎么了,还是不好喝?”黑发青年奇道。   “不,很好。”   肖恩点头赞同,同时吃掉最后一个小甜饼。   当然,诺因给妹妹和自己的还是原汁原味的味痴料理,他对吃的一向也没什么兴趣,一个点心也没吃,只按照妹妹的饭量给她拿了三个,爱人两个,他倒是发觉一件怪事:“阳,怎么老是偷看我?”   自从和维烈谈好话,杨阳总是用诡异的眼神偷瞧他,像是得意,又像是窃喜。   他被看得很不爽耶!   “没什么。”杨阳干咳,年龄是她优胜的小秘密,可惜不能分享给友人知道,她一放松,身体一沉,诺因立刻注意到,紧张地站起来:“你怎么老是往下滑?是不是还不舒服?”   “不是,头发太长了,靠垫太滑。”杨阳捻起一缕乌溜溜的长发,她一觉醒来,头发就莫名其妙长到脚跟,刚刚忘了问维烈。   莉莉安娜起身:“阳,我帮你剪吧,再给你擦一下身。”本来要自告奋勇帮友人剪头发的肖恩坐回去,虽然他对性别之防没有概念,但是在杨阳的耳提面命下,好歹知道女孩子洗澡是不让男人看的。   兄妹俩搀扶着杨阳来到浴室,莉莉安娜把兄长赶了出去,幸好诺因看杨阳已经走得很稳当,也放心了些。因为有力气,杨阳痛痛快快冲了个澡,让莉莉安娜把她的头发剪到腰间。   看着镜中的少女,银发王女抿唇一笑,“阳现在这样跟哥哥以前一样。”   “咦,诺因以前留过长发?”杨阳大为感兴趣。   “是乔装的,十年前,抓人贩子的行动里,听吉西安说,为了装得像,还让哥哥穿了裙子和丝袜……”   “莉莉安娜,不许说!”在门外转悠的诺因走近,正好听见一个尾巴,怒吼揭自己短的孪生妹妹。   杨阳捂住鼻血,由衷遗憾没有看到,哪怕以诺因现在的长相,穿成那样也是绝对不会有违和感的,看莉莉安娜就知道,而且绝对比莉莉安娜更诱惑,更风情万种。   把杨阳扶回来后,诺因一直黑着脸,没有比被心上人知道自己的女装史更悲催的体验了。看他这么生气,莉莉安娜很是歉意,杨阳也安慰:“没事啦,我觉得你穿军装更帅,很威风。”这倒是实话。黑发王储那身凌厉高华的气质夺人心魄,往往让人忽略了他清秀的容貌。   诺因黑如锅底的脸色总算好看了点,道:“我刚刚听侍卫报告,耶拉姆和昭霆在王宫门口吵架,还打起来,大概连累了旁边的莎莉耶,史列兰的魔力扫到了一根廊柱,老妖婆就用毁坏公物的罪名把耶拉姆投入了大牢。”身为王储,宫里的大小事务都有部下向他汇报。   杨阳急问:“那昭霆呢?”   “也在牢里陪着他,守在牢门外面。”   杨阳松了口气,有昭霆看着,就不怕师兄做傻事。而且关大牢虽然粗暴,却是阻止耶拉姆溜出宫报仇的最好办法。总比一个疏忽,让他冒然送死好。   注意到魔封剑已经回到诺因腰间,杨阳拍了拍史列兰,安慰了他两声,刚刚轻松一些的心情又低落下去。因为听父亲叙述身世,得知自己和友人幼年瓜葛的一丝愉快情绪,又被神官去世的悲伤笼罩。   误会了她的表情,诺因挑了挑眉:“没事的,我不会让他们出事。”杨阳勉强一笑,眉目舒展了一些。   “杨阳,一会儿我们去看他们吧?”棕发青年建议。   “对了,肖恩,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希莉丝呢?”   “我偷偷过来的。”棕发青年露出罕见的严肃之色,“我想拜托诺因,解开我记忆的封印。”   “记忆的封印?”诺因一愣,“对了,你丧失了记忆,原来你的记忆是被封住的?”他怀疑是维烈动的手脚,参照维烈对肖恩奇异的态度。就算知道了魔界宰相和心上人的父女关系,诺因对那个男人依然没好感。   “对。”   “肖恩,你真的决定了吗?”   杨阳站起来,双拳不由得握紧,虽然不知道友人的过去具体怎样,但是从席恩的存在,那个被亲生母亲差点掐死的噩梦,维烈回避的态度,整整千年的遗忘,一定是非比寻常的残酷。   但是,她也确实想知道这对孪生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圣贤者的生平,大黑暗时代的历史。   肖恩坚定点头:“嗯。我已经等不及天杖回来了,我也想知道我的过去。”   杨阳有点顾虑,先是对诺因兄妹解释了肖恩的记忆受到两道封印锁住,其中一道还是冥王所下,又着重说明肖恩是灵体,十分脆弱,不过身上有帕西斯施展的「灵魂守护」,符合解禁的条件。   “对了,那个假冒光复王是你的徒弟。”诺因振奋地站起,在房间来回踱步,军步带起阵阵疾风,漆黑如鸦羽的斗篷划出刚劲的弧线,“很好,我会为你解开!”   莉莉安娜真诚地道:“普多尔卡雷先生,需要帮助千万不要客气,我和哥哥都会帮你的。”看着这两个和养女肖似的孩子,肖恩心里温暖又伤感,更坚定了开启记忆的决心。   “哥哥,我为你们在总神殿准备一个房间,相关材料也可以提供。”对兄长的决定,莉莉安娜总是一力支持。   此刻,摄政王正在听取部下的报告,维烈诉说的杨阳的身世、魔界的由来,震惊得合不拢嘴。   就这样,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后院起火,她的侄子侄女跟真相的源头搭上线,准备挖掘尘封的历史。   杨阳还推波助澜:“诺因,你先不要让拉克西丝陛下知道。”毕竟肖恩的身份特殊,可以被用来威胁帕西斯,拉克西丝身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绝不会放着这块饵料不用。   就算她再恨帕西尔提斯和罗兰,也不会让宿命的另一半成为人质,或者牺牲品。   肖恩连连点头,他之所以私下恳求,就是为了避开拉克西丝的耳目,虽然也是为了避开情人,希莉丝上次制住他的行为已经让他对情人产生了疑虑。   “没问题,我把普露支开就行。”诺因一口答应,他办事雷厉风行,立刻做好详细的构想:“解封交给我,只要是魔阵我都会画,大约需要三天左右准备。”   “等等,诺因,你会?解封可是相当高段的魔法,更何况是冥王亲手所下的封印。”杨阳惊讶友人打算亲自出手,她本来想诺因可以叫吉西安帮忙,再动用关系从魔法师公会挖些帮手。   看出她的潜台词,诺因眯起眼:“吉西安那家伙是我姑姑的内奸,吃里扒外,叫他帮忙老妖婆立刻知道了。而且公会的人都是老学究,抵得上什么用场。”他对师长的评语可不是一般的怨念,什么魔法界的耻辱!走着瞧!   “可是……你的魔控力……”杨阳担心会出什么可怕的魔法事故。   “所有的魔法理论我都会,魔阵是我唯一可以正常发挥的法术。”诺因不高兴地道,“我的魔力值发动任何级别的法阵都没问题,它本身有框架,有系统,有逻辑循环,不会失控。唯一要小心的是魔力溢出,我撑坏的最高记录是十一段的复合法阵,这个解封魔法估计是十二段了,所以没问题的。”   杨阳嘴角抽搐,他竟然连十一段的魔法阵都能撑破,这是什么可怕的魔力值啊!一般只有输出不够,需要多位法师和高级魔法触媒作为辅助。   黑发少女不禁深切惋惜,如果不是魔控力太差,以这个朋友的资质和学识,该是多么惊才绝艳的法师啊。   诺因想到精彩处,越发兴致勃勃,紫眸炽亮如星:“挑战神的封印,这可太有意思了!我不会输的!”   莉莉安娜提醒:“哥哥,这是给普多尔卡雷先生解开记忆的法术,以他的安全为第一优先。”诺因睨视有点战战兢兢的肖恩,嚣张一哼:“我担保他平安无事,可以拿着饭卡吃一百年。”   “诺因!你真是太好了!”   “滚开。”这次魔导国王储先有防范地踹开要上来拥抱的战神大人。   杨阳看着他们吵闹,不觉微笑起来。看到她的笑容,莉莉安娜心下欣慰。跟哥哥在一起,阳总能稍微开心些呢。   “好吧,肖恩。”杨阳拍拍手,“你和诺因一起研究法阵,诺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很厉害,但肖恩可是萨桑之子,听听他的思路也好,你也要调查清楚他身上的记忆封印。不过肖恩有军职,进出军营和王宫千万要小心,解封的那天让希莉丝也来吧,否则她事后要生气的。”   杨阳没有忘记肖恩的记忆牵涉了好友的身世,不过解禁魔法是作用于肖恩自身,不会被诺因和莉莉安娜看到。   “萨桑之子?这真是稀罕。”诺因震惊地看了看肖恩,随即蹙起眉,知识渊博的他想起上一次双月之刻的星象,是在千年前。   难道帕西尔提斯那老家伙真是……   诺因的手指关节无意识地轻叩魔晶石的台灯,眼神晦暗森冷。   不过他没有看过赛雷尔和拉克西丝发现的那幅画,不知道光复王也是圣贤者的弟子,依然没怀疑到肖恩头上,对爱恋的少女道:“阳,这件事你就不用操心了,你身体还没好。”   “莉莉安娜帮我治疗过,已经好多了。”杨阳没有说出启动魔核后,她的生命力恢复很快,全部把功劳推给王女殿下,“这么厉害的法术,我一定要见识!”   理解她的心情,诺因点点头。 第四百五十八章 开启的往事   当晚,杨阳到地牢探监,耶拉姆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只是不说话,看起来也没打消刺杀的念头。   明白这个师兄是标准的牛脾气,杨阳也不勉强,关照昭霆一定要看好他。   回到房间,她把从前收到的信件都夹进旅行日记里面,暂时掩卷,不再书写。而神官送的项链,她还是挂在胸口,没有拿下。   第二天下午,希莉丝照旧来看她,杨阳关心地问道:“莎莉耶呢?”   “我正要说呢,莎莉耶一直跟着诺因,时不时碰一下魔封剑。他们好像已经成为好朋友,所以她舍不得离开它。”   “诺因不会揍莎莉耶吧?”对友人的坏脾气再清楚不过,杨阳惊呼。希莉丝摆摆手:“他哪敢啊。军营里的人爱死莎莉耶了,叫她金发小公主,还主动帮她揪住诺因,让她和魔封聊个够。”   杨阳开始同情友人,果然美女的威力是无穷的。不过这个美女的年龄似乎小了点,军营的那帮家伙不会都是萝莉控吧?   “说起来,史列兰的性子和蕾亚有点像,都是非常纯真,难怪莎莉耶那么喜欢他。”   想起蕾亚,就联想到风神。杨阳眼神一黯:她现在,算是和众神站在对立面吧。再也没有和希露菲尔吃着零食聊天的机会了。   “对了,阳,你知道肖恩在搞什么嘛?和诺因神神秘秘的,老是失踪。”   “他好像和诺因私下练武。”杨阳暂时瞒着同伴,打算解禁当日再告诉她。毕竟自己身边可能有拉克西丝派遣的专人守护,而只有诺因在场,才不会有监视。   “真是的,男人就是喜欢打打杀杀。”红发少女为她梳理一头丰沛的黑发。想到当日肖恩失落的神情,杨阳决定关心一下他们的感情状况:“希莉丝,你以后就决定在中城发展了吗?”   “大概吧。”南城公主模棱两可地道,天空蓝的眸子蕴含着无法平息的野望,笑眯眯地为她编了个小辫,“阳,我帮你泡茶好不好?”   明白她不愿深谈,杨阳咽下叹息,眉目温和地应道:“好。”   接下来三天,诺因一头扎进了魔法阵研究,日以继夜地钻研解封方法。除此之外,还要到拉克西丝那里复命,军营和王宫两边跑,以免她起疑,只能每天傍晚来一次杨阳的房间,塞给她一本想看的书,稍微聊两句,就不得不马不停蹄地回去赶工。   杨阳一方面好奇,另一方面,心情十分寂寞,越是脆弱的时候越希望有人陪着,何况她以前和诺因聊得那么开心。幸好有希莉丝、莎莉耶和莉莉安娜不时来看她。有一次,雷瑟克军务长的父母也来了,相处得非常愉快,听了不少魔导国王储和王国双翼少年时代的趣事。   终于,第三天的半夜,王储殿下打着哈欠闯进少女的闺房,“好了,阳,快跟我来。”   “喂,低血压的朋友,你这样的状态要发动一个十二段的法术?”杨阳习惯了他的擅闯,哪怕穿着睡衣,也处之泰然。   “我傍晚补过眠了,刚喝过两杯冰咖啡,没这么快起效。大致完成了,但有个算式不是很完美,你先跟我来吧。”   杨阳让他稍等片刻,到浴室换上符合救世主身份的橘红色长礼服。这时,诺因想到了什么,从兜里掏出一样东西:“对了,维烈托我把这个给你。”   他拿出的是一只手环,白色的环身没有任何装饰,粗糙得像是廉价的塑料制品。杨阳只看了一眼就猜出这是什么,冲口道:“不要!”   异能是她复仇的一大帮助,她才不要封住!   “别闹。”诺因早就料到她的反应,“我已经给你晚了,维烈那天就交代要给你,他说你们有异能,异能非常危险,你的魔核刚启动,现在的异能状态也不稳定,不小心就会伤到周围人。”杨阳无话可说。   诺因摆弄了一会儿树脂手环,他有丰富的使用法器的经验:“从这个环的魔力循环节点看,应该只是调节装置,不是封器,你戴上吧。”   杨阳这才点点头,戴上手环,下定决心要研究出用法,以她现在的空间计算力,未必驾驭不住自己的异能,不过诺因说的也有道理,万事要循序渐进。   在诺因熟练的偷渡下,他们顺利溜出王宫,不料后门还有个人,是穿着真丝睡裙的莎莉耶。   “怎么……”   “她偷偷溜进我的房间,想和史列兰说话,吵醒我。”诺因脸色铁青,这是他动怒的铁证,“管好你家小孩!她居然教史列兰过家家,玩娃娃,唱女孩子唱的童谣!她是聋了不成?听声音也知道史列兰是男的!”   “这……是你不对,莎莉耶。”杨阳也有点生气,虽然更多的是好笑。莎莉耶委屈地扁嘴:“史列兰也不介意嘛。”   “他当然不介意!因为他不懂!”诺因瞪目,火气又窜了上来。杨阳摆手,好言好语地劝道:“算了,小孩子不懂事嘛,你跟史列兰说明白就行。”   “我是在纠正。”诺因的脾气来得急去得也快,一转眼又是阳光灿烂,“好,我给你看我们的成果。”   三人来到离王宫不远的总神殿,打发走守卫,诺因带着她们来到一座偏殿,用钥匙打开门,莉莉安娜、肖恩和希莉丝已经等在里面。   这是个非常广大的空间,柔和的光芒自然地铺展开来,朦胧如弥散的烟雨,都是从地面上水晶一样的细线散发出来,层层叠叠构成代表神秘的符文和文字。细看,黑色的地砖本身也组成了奇妙的图案,分成不同的形状,互相嵌合,如同排列精妙的齿轮,与雕镂其上的魔法阵图相互辉映。无数七彩宝石镶嵌在立柱和四面的浅银色墙壁上,如梦如幻。   “太厉害了……”杨阳掩嘴惊呼,莎莉耶也看得目不转睛,都不敢踩到魔法阵边缘,小心翼翼地走到希莉丝身边。   “这是我以前和雷瑟克、吉西安一起打造的拼接大厅,魔法阵必须用铭刻的方式,用专门的刻刀在魔力材料上刻下阵图,撒上魔晶粉,用法术固化,如果法阵出现磨损,会造成失败或效果偏差的后果,等级越高越严重。”   杨阳心虚地想到神官那个粉笔法阵,他有时候真的很马虎,万一那天村民养的猪把粉末踩掉,可是会出大事的!   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诺因沿着圆周继续检查:“不过这样太费事费力,我虽然画了图纸,但要三天内刻写完成这么复杂庞大的解禁法阵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个拼接大厅可以把时间压缩到最短。它的地面是活动的,能够衔接成不同的图案,还可以临时增加功能。这里——”他的食指扣了扣墙面,那里有许多夜明珠一样的魔法宝石,形成光辉梦幻的奇景:“这些魔珠如果发动,会发出稳定的光线,形成阵图的投影,甚至可以达到立体法阵的效果。”   “诺因,这是你想的吗?”杨阳惊佩不已,肖恩已经感叹过一次,这会儿又佩服了一回。   “嗯,吉西安从小就是个魔法天才,他想研究复合魔法,我们在王立学院的时候,拜托莉莉安娜帮忙,腾出这个以前用作神术仪式的房间,雷瑟克动手能力强,大部分是他完成的;我设计图纸和搬砖;吉西安审核纠错;莉莉安娜给我们送饭,我们一块儿干了一个多月,翘了差点退学的课程数目,我还被老妖婆一顿暴揍,妈的。”想到当时的滋味,诺因就屁股疼。   杨阳羡慕他们倾囊相助的友谊和轻狂无悔的青春,也不禁想起那个当时也许孤孤单单在圣域清修的银发神官,轻轻叹了口气。   角落散落着许多用于测量的工具,杨阳发现里面还包括初学者必不可少的直尺三角尺之类,有些奇怪,一般高等法阵的发动者已经不用这些工具,他们的心算都极为厉害。   “怎么样,肖恩?”她问这里魔法最权威的人士。   “已经非常完美了,就我的知识水平来看。”棕发青年实话实说,“我认识的人中,魔阵最好的是月,就算他来这里,也不会说什么,虽然他也许可以做得比我们更好。”   “嗯。”诺因拿起一大堆草稿,走到墙边一个位置,苦恼地比量,“我总觉得这里可以改进角度,肖恩说的方法有道理,比我完善,但是古今魔法有理论空缺,要衔接的话我们都有技术短板,算不好这个阿尔法级数……”   杨阳好奇地走过去,看了一眼纸面,然后报出答案,“3.79900538。”   “咦?”   肖恩和诺因惊讶地看着他,尤其是肖恩:“杨阳,你不是算不来小数点五位数以上的公式吗?”旅途中,为了叫这个资质中上,又喜欢看闲书偷懒的学生勤勤恳恳钻研古魔法,他可是没少头痛。   黑发少女有些脸红:“最近开窍了,别的高段魔法我还没学到,计算阿尔法级数我还是可以的。”阿尔法级数就是玛那元素从初始位置到发动的动态指数,是一切法术的基础数值,也是个活动的数字,和许多动态因素相关,非常难算。   当然,这只有古魔法师关心,现在的元素法师只需要强制咒文驱动玛那元素,也就使得法术威力、准度和涵盖面积等一系列效果大打折扣。   “你真厉害!”诺因毫不掩饰佩服,杨阳嘿嘿一笑,从那些测量工具猜出一件事:“诺因,你是不是数字不太好?”   卡萨兰城主不太有面子地揉乱额前的头发,他脑后还绑着杨阳赠送的紫色纱巾:“嗯,我数字不好,以前军需都是吉西安算的,我听财政部的官员报预算都要昏昏欲睡,所以我设想的用魔封器做立体法阵,控制魔力释放的方法总是停留于理论,固态的法阵我可以用工具校对,换成是实时的动态魔阵,我的计算能力就跟不上了。”   “这个我们以后一起想办法吧。”杨阳建议,“只要算好魔封器的悬浮张力,用附魔或恒定术固化法阵,你就可以运用了。古魔法的恒定术可以保持魔法效果,肖恩会。”棕发青年指着自己点头。   “好!”想到自己有望摆脱“魔法废柴”的名声,诺因大喜过望。   希莉丝和莎莉耶全程在状况外,为三人艰深的对话望而生畏。莉莉安娜收起杂物,为法阵启动做准备,这是她以前熟极而流的工作。   经过反复验算,诺因和肖恩做了细微的调整,杨阳又算了法阵其他结点的阿尔法级数,和草稿核对,她只能做最基础的数值运算,但也是一层保障。   终于,在诺因三人的群策群力下,立体法阵完工,而杨阳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拍拍肖恩胸口的定幻石。   “杨阳!”肖恩不苟同地皱眉,他不想友人承担自己的悲哀,她自己现在就够痛苦了。杨阳牵起他的手,笑道:“没关系的,我们是宿命的另一半,不是吗?”   说着,她拿下了对方的项链,因为附身的冲击晃了晃。   “阳?”见肖恩突然消失,莉莉安娜惊讶。杨阳解释:“抱歉,据我所知肖恩的过去很不好,所以我还是和他一起解开记忆比较好,我们是宿命的另一半,我希望能给他勇气。”   这也是当初维烈把肖恩托付给她,对她说的一句话,杨阳一直记在心底。   希莉丝也赞同:“麻烦你了。”她甚至反对解封印,只是实在拗不过这次异常坚持的情人。   诺因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应该说,就是预料到爱人会做什么讲义气的行动,他才会把法阵设置得这么复杂。   “你真的决定了?”他高高挑起眉。   “嗯。”   “好吧。”诺因挥挥手,接着又把杨阳叫回来,解下斗篷披在她肩上,牢牢系好,“站到中间就行。”   杨阳慢慢走到法阵的中央,在这个幽暗宽广的大厅里,她好像独自站在宇宙的中心,四面八方都找不到前进的道路,体内传来另一个人的紧张之情,她一手按住心口,对上一双专注凝视她的紫色眼睛,跳动的心脏突然安定下来,稳稳地落在实处。   诺因举起紫水晶法杖,插入法阵阵眼的位置,随着魔力的输入,圆周上镶嵌的十二枚宝石发出雪白的光芒,宛如绽开的花朵,将少女圈在中央;而复杂的符文和图案也一一亮起来。   莉莉安娜、希莉丝和莎莉耶都担心地注视这一幕。   在白光的包围下,杨阳的双眼慢慢闭上,失去意识般倒下,被仿佛固态化的光托起,呈花瓣的姿态缓缓聚拢,合成一只半透明的光团。   “诺因,你用的是「记忆之茧」?”希莉丝大吃一惊,这个法术是逼供专用,先用精神魔法让受术者睡着,再用特殊的法器将记忆实际呈现,这可以说是侵犯隐私权,不过,她是不会反对的,只是肖恩的记忆她更想自己一个人看,而不是现场这么多人共享。   诺因重重一哼:“我才没兴趣偷窥,还不是想到阳讲义气,肯定会插手。不过我本来以为她会不放心我的法术能力,坚持用自己的身体帮肖恩减少冲击,现在更麻烦了。照阳的说法,那家伙大概还有什么痛苦往事。”   “没错。”知道内情的希莉丝和莎莉耶用力点头,后者还强调:“是非常、非常可怕的!”她们都想起席恩的面容。   诺因一脸不以为然:“大男人怕什么,再痛苦也要跨过去,丢掉记忆就能重新做人了?那还不如直接去投胎!”   “肖恩也不是都想不起来,他有想起一些,只是……”希莉丝情不自禁地为情人说话。   “也是,冥王的封印,难怪他想不起来。”诺因缓下颜色,用凝重的口吻道,“总之,记忆解封是非常危险的魔法,虽然有帕西尔提斯的灵魂守护,但是记忆的变化会影响到精神状态,如果是痛苦的记忆突然大量解开,大部分灵体都承受不住,还有可能魂飞魄散。所以我用了复合法阵,一会儿我会开启另外两个魔法,「心灵连线」和「情绪共鸣」,我们会同步进入肖恩的记忆,看到他的生平。如果感到太过剧烈的波动,我们注意不要被卷进去,将阳和肖恩拉出来,然后由我中断法术。”   见他考虑得这么周到,余人当然无异议,莎莉耶还举起小手:“好!我一定帮忙!”诺因真不指望她,不过多个人也是多份力。毕竟他还有史列兰作为最后的保险。   莉莉安娜开口道:“哥哥,这不是记忆之茧吧?”   “没错,记忆之茧是用来看囚犯的一段记忆,肖恩起码活了二十几年,我们要看到什么时候?我只是用了记忆之茧的原理,这是个精神系的法术,类似白妖精的梦境穿梭。所以接下来我们会进入阳的心灵世界,时间流逝加快,但现世的时间速度不变。记住,一定要守住自己的心灵,不能再让阳有更多的压力了。”黑发青年凝视光茧中的少女,一字一字道。   “诺因,既然如此,我也有件事告诉你。”趁法阵还没开始,希莉丝觉得还是提醒一声比较好,免得师兄自身的精神因为惊吓出问题,“肖恩有个非常像你的养女,你一旦看到女装的‘自己’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可别吓到失神了。”   啥?!诺因和莉莉安娜傻眼,莎莉耶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真的哟,非常像,都像到分不出了。”   “太恶心了……”   黑发王储由衷后悔不该帮这个麻烦的家伙,但是杨阳都在阵眼当中,法阵也辛辛苦苦画好了,难道还能半途而废?   “等记忆解开,我一定要把他揍一顿。”   收敛心神,魔导国王储再次端举法杖,眉间浮起施法者特有的专注,一层层解开精密互嵌的法术。   立柱和墙壁上的魔珠一颗颗亮起,投射出层次分明又互不交融的光线,聚拢成另一个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法阵,星屑般的光芒从茧中浮起,宛如遥远时空的鸣动,法阵渐渐震响。   ******   与此同时,王宫——   “什么!诺因和莉莉安娜帮肖恩解开记忆封印了?”   摄政王拉克西丝失声叫喊,生平头一次这么惊慌失措,她苦心隐瞒的真相,居然就被两个最不可以知道的人亲手揭开!   虽然诺因画魔法阵的行动很隐蔽,但是深更半夜将救世主从宫里带走,怎么可能瞒多久。暗卫一发现两人没去书室,也没在卧室,立刻追踪调查,将最新情报报告给摄政王。   “这两个笨蛋!”拉克西丝狠狠跺脚,低咒了一声,“估计是小羊牵线。”对这个聪明又太顾情谊的侄媳,她有时候是又爱又恨。   总参谋长冷静地告诫:“阁下,如果法阵已经启动,我们千万不可以随便干预,更不可以破坏。”   “我当然明白。”这么高段的法术,一旦出事后果非同小可,严重的话会给参与者造成巨大的精神创伤。不过,诺因居然能独力完成那么高级的魔阵,还真的让她刮目相看了,虽然她更想抽他十个耳刮子。   “好吧,我们也去。”拉克西丝毕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绿眸射出凌厉之极的寒芒,一拳擂在桌上,“我就去看看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昏暗中,肖恩不断下坠。   记忆的碎片从他身边穿梭而过,从模糊到清晰,渐渐连接成线,破碎的拼图拼凑成遗忘的过去,同时带来铺天盖地的痛苦,笼罩住他。   在最后的最后,最初的最初,他再次看到了——   一座悬崖。   记忆的尽头。   幼小的他撑起瘫软的双臂,一点一点往那边挪去。被山风吹得冰冷的液体不断滚出眼眶,落进嘴里,黄连一般苦。身体已经失去知觉,丝毫感受不到摩擦产生的痛楚。伸出血迹斑斑的手,抓住光秃秃的岩石,他勉力探出头,俯视崖底。   「席恩……」   这一次,他清楚听到自己呼唤出的名字,他双胞胎哥哥的名字。   迷雾骤然散去,他看到小小的村落,手持刀具的村民,密林深处的小木屋,一个穿着简朴的妇女,还有永远缠绕着药味的小床上,和他一模一样的小男孩。   他的双手总是捂着嘴,发出急促剧烈的咳嗽。深棕色的刘海下,是一黑一白两个交叠的六芒星,代表萨桑之子的印记。琥珀色的双眼永远潜藏着阴郁和坚忍,从时光的尽头投来宛如实质的目光,烙下永恒的伤痕,刻在他与他的骨血上。   席恩。 第四百五十九章 双子   双子是诅咒的存在。   双子是不祥的存在。   双子……必须死。   *******   「双子……竟然是双子!」   好不容易接生出难产的婴儿,年迈的妇女发出一声惊惶的尖叫,丢下怀里的男婴和床上痛苦呻.吟的少妇,跌跌冲冲地跑了出去,和门口焦急守侯的男子擦肩而过。   「怎么……」男子吃了一惊,无暇追逐细问,担忧地冲进房间,「亲爱的!?」   「帕德。」衣衫不整的妇女挣扎着抱起长子,双目含泪,「还有…还有一个孩子。」   「什么!」帕德震惊得站立不稳,顿时明白产婆逃走的原因,但是比起体谅,更多的是席卷而上的愤怒,大步走向床铺,「真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执起妻子的手,他坚定地道:「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蜜莉。」   「嗯。」得到丈夫的支持,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天性中的母爱占据了上风,蜜莉鼓起生育的勇气。   这次没费多少劲,不一会儿,一阵嘹亮的哭声就响彻室内,和他出生起就无声无息的孪生兄长呈现鲜明对比。   「是个健康的孩子呢。」欣慰地看着次子,帕德转向另一个时脸色暗沉下来,「这孩子,恐怕不好养。」蜜莉抬起重愈千斤的手:「帕德,帕德,让我抱抱!」虽然疲累欲死,她还是急于一瞧亲生的孩子们。   将次子递给她,帕德有一瞬间犹豫是否就让孱弱的长子自然死亡算了,以避免接下来的横祸,但还是不忍心,一手轻轻拍打婴儿的背部,在蜜莉担心地询问前,成功让他吐出一声微弱的咳嗽。   「帕德,这孩子不会有事吧?」   「好好养的话,应该没事。」小心地帮长子洗了个澡,包进早就准备好的襁褓,帕德突然瞪大眼,「这是……!」   窗外两轮重叠的冷月洒下幽幽银辉,穿过木制窗棂,清晰地照出婴儿额心仿佛烙印的图案。帕德看向妻子怀里的次子——一样!白色的六芒星和黑色的六芒星组成的十二芒星!   蜜莉也注意到了,一把捂住嘴,从指缝里流泻出惊骇的呼声。   房里的温度骤然降低,夫妻俩相对无言,为灰暗的前景陷入绝望。   「诅咒之印和双子吗……」良久,帕德终于挤出干涩的声音,凝视妻子的眼神燃烧着决心,「我们要搬家了,蜜莉。」   回答他的,是同样觉悟了的啜泣。   ******   迷信的小山村,这是他们出生的地方。   所有魔法师梦寐以求,代表魔法天才「萨桑之子」身份的印记,却被愚昧的村人视为诅咒之印,而因为出生率低这样的理由,双子自古以来就被贴上灾难的标签。触犯一个禁忌就足以招来杀生之祸,更何况两个。   幸而,帕德在村里是个非常有声望的人,他又低调行事,在孩子出生的第三天就举家搬进附近的森林,与村民断绝往来,过起隐居生活。   尽管还有不少人认为双子该死,看到夫妻俩的行为也不好追究。   肖恩绕着小木屋走了十圈,跳到用来砍柴的木桩上,蹦上蹦下好一会儿,又去祸害了鸡窝里的鸡,敲碎一只鸡蛋,吓得抛下手里的鸡毛,跑到小屋前面,发现母亲还在田里忙乎松了口气,他又转了两圈,不是踢石子就是拔草叶,终于忍耐不住,趴到后面一扇破旧的木窗上,小声呼唤:   「席恩,席恩。」   几乎是立刻,打满补丁的被窝里传出闷闷的童音:「肖恩,我才刚想睡一会儿。」   「对不起嘛!可是我真的好无聊!」两泡泪雾在肖恩眼中转来转去,「席恩,陪我玩!陪我玩一会儿!」   翻坐起来的小男孩只有四岁左右,和窗外的孪生弟弟长得如出一辙,只是俊朗的小脸略微消瘦,眉间盘旋着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郁。   他脸有病容,琥珀色的双眼满是不耐烦的神气,但还是回应弟弟的哭求:「玩什么?」   「嗯……其实我打碎一只鸡蛋,我怕妈妈骂。」   「你能不能有一天是不闯祸的!」随着情绪激动的喝骂,席恩捂住嘴,闷住一串剧烈的咳嗽,无视弟弟关心的注目,骂道,「你的晚餐就是那只鸡蛋了!」   「好哇好哇!」肖恩开心至极。   一脸郁闷地转过头,席恩颤着手拿起床旁的木杯喝水,他手抖绝对不仅仅是生病的缘故。   「席恩,席恩,我喂你喝!」肖恩急着挥舞小手,席恩看了他一眼,眼里尖锐的情感都软化下来,连带呵斥都是柔和的:「快进来,再在外面要着凉了。」   「我不会着凉的。」肖恩毫无心机地道,没有注意到哥哥的嘴角微微扭曲了一下。   席恩无意识地拽着被角,最后还是掀开被子,让弟弟带着一团寒气钻进来,抱住他始终高热的身体。   「席恩,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妈妈说他给我们打山鸡去了,怎么还没看到山鸡?」   席恩一窒,眼中浮起早熟的悲哀,一闪即逝,看着依然一团孩子气地依偎着自己,天真的弟弟,淡淡地道:「就快了。」   「哦。」完全信任兄长的话,天生顽皮跳脱的男孩难得安静下来,抱着他沉沉进入梦乡。和天生体弱多病,多思多虑的兄长不同,他健康活泼,能吃好睡。   ******   蜜莉将花放在丈夫的坟前,一身劳累地回到小屋,本来日子还过得去,可是半个月前,帕德在打猎中不小心受了伤,咳血而死,一个人养育两个孩子实在让她不堪重负。   「妈妈!妈妈!」肖恩抱着一只竹篮跑过来,一蹦三跳,「我给席恩吃了山草莓,问他好不好吃,席恩说嗯。」   看着活泼的次子,蜜莉眉目舒展地笑起来,蹲下来点了点他的鼻尖:「你没有自己吃光吗?」   「没有,我先给妈妈和席恩吃。」棕发男孩信誓旦旦地说。   咬下次子喂到唇边的鲜红草莓,蜜莉绽开窝心的笑靥。   ******   心灵世界的安全岛,四个人注视着一幕幕尘封的过去。   “原来肖恩还有个双胞胎兄弟。”诺因露出难得的微笑,他身边,莉莉安娜的唇角也漾着温馨的笑意,兄弟俩的童年让他们想起自己颠沛流离,却亲密无间互相扶持的幼年,还有更年幼时,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幸福日子。   希莉丝和莎莉耶看着他们,不知怎么说出后来席恩的恶行。   “怎么?”诺因注意到她俩的表情。   “没什么,看下去吧。”希莉丝也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   独自一人实在无力抚养两个孩子,蜜莉不得已再度和村人接触。出乎意料的,陪同她前去的次子帮了她很大的忙。   肖恩从小就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开朗、活泼、热情、贴心,和自尊心高,脾气坏又沉默寡言的席恩截然不同。村里的妇女首先接纳了他,一圈逛下来,收到不少零嘴。   蜜莉也和几个朋友重修旧好,聊了一下午,将近傍晚时,才被焦急的肖恩拉回家中。   「怎么这么晚!」前脚进门,后脚一只枕头就伴随喝骂丢来。   「对不起啦。」肖恩没有辩解,捧着满怀战利品奔向兄长,「席恩,你先别气,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吃的?」只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棕发男孩就不感兴趣地别过头。   「不是啦!」将食物放在一边,肖恩递给他一样东西。席恩转过脸,大吃一惊:「这是……书?」   「嗯!」   难以置信地抚摸粗糙的羊皮封面,席恩的脸上满是兴奋激动,肖恩同样如此。   这个战乱黑暗的年代,知识就等于力量,魔法是高于一切的存在。而要学会魔法,首要条件就是识字。   「哪来的?」   「妈妈和那些阿姨婶婶东拉西扯时,我从神殿拿来的。莫里斯神官很喜欢我,特地送了我一本。」肖恩掏出一只羽毛笔和一瓶墨水,「我学会写你的名字了哦,我写给你看。」席恩忙不迭地翻找,然而他们这种文盲家庭,怎么可能有纸,写在书上又不舍得,最后好不容易找出一些裁剪下来的碎布。   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古代语,肖恩得意地送到哥哥面前。席恩反复临摹,直到彻底掌握,才想起一件事:「你的呢?你的名字怎么写?」肖恩搔搔头:「我没问,不过,我有学会写妈妈的哦。」   「笨蛋!」席恩骂道,「下次别忘了问!」   「我下次还可以去吗?」肖恩双目一亮。席恩一愣:「怎么?」   「因为…我担心你一个人会不开心,想以后大概没机会去了。」   「……」席恩脸上流露出难以形容的神情,双手习惯性地拽着被角,说:「你当然可以去了,只要……别和其他人玩得忘记时间就好。」   「不会的啦,我只会和席恩玩。」肖恩乐呵呵地抱紧他,「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没有看到兄长酸涩的眼神,只感觉到他高热的体温,听到他胸腔里虚弱的气声,和伴随窒闷的咳嗽吐出的柔和低语:   「睡吧,肖恩。」   他的兄长无比珍惜地拿起那本书,塞在枕头下面,然后掀起被角,让他钻了进去,和往常一样彼此拥抱着入睡。   ******   “应该是活不长了。”   诺因得出结论,为之前莎莉耶两人奇怪的反应找出答案。莉莉安娜满心同情,深深叹息。希莉丝天空蓝的眼眸浮起难以言喻的神情:“不,他活得健康持久,源远流长,恶贯满盈。”   “???”发生什么事了?   这么一分神,精神世界的景象仿佛快进般剧烈流逝,仿佛有一个睡梦中的人不断翻身,陷入痛苦的噩梦。   诺因微微皱起眉,当肖恩的情绪出现比较大的波动,就会出现这样的现象,不过他还是看清了大概的经过。   兄弟俩长到六岁,肖恩因为和村里的孩子打架被揪下头带,暴露了萨桑之子的印记。之后几天,看似风平浪静,只是蜜莉孤身前往村子,回来时步履踉跄,多了许多白发,诺因已经预料到会有什么结果,和对王室血脉的攻讦一样,愚昧的人永远不嫌多。   果然这一天,肖恩和席恩玩互换游戏,坐在小床上编草蟋蟀,听到母亲呼唤兄长的名字,应了一声,被牵了出去,拉去附近的小河。   肖恩的脖子被掐住,硬生生压进水中,眼前散开无数泡沫,冷水不断灌进口鼻,挣扎晃动的小手伴随着嘶喊不出来的“妈妈”,众人都同步感到无法呼吸的痛苦,莎莉耶发出尖叫,希莉丝反射性地抓住领口,莉莉安娜面无人色,诺因首先从肖恩的情绪脱离出来,发动法杖里“心灵守护”的魔法,守住黑发少女的心神。   「对不起,席恩。」   哽咽的话语渗入听觉,浑浊的视野泛开小小的涟漪。   我不是席恩啊!肖恩张口欲叫,却只喝到冰冷的液体;胸腔窒闷得快要爆炸;脑子里像有重锤在敲。   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感觉母亲将他捞了上去,哭喊着他的名字。他昏睡了许久,在自己和兄长的小床上醒了过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席恩担心的眼神,蜜莉却不知去向。   「妈妈为什么要掐我?」肖恩扑进兄长怀里,伤心地大哭。头顶传来一个生冷刺骨的声音,冷得让旁观的希莉丝等人都打了个寒颤:「她不是要杀你,是要杀我。」   「为什么?」   幼小的孩子无法理解,那个和他一样年幼的童音却平静下来:「她是不得已。」   「好了。」席恩把痛哭流涕的弟弟拉开,用袖管为他轻轻擦掉眼泪,「你刚刚发烧了,吃点水果。」抽噎着,肖恩还是拒绝不了兄长的好意,伸手要接过他切好的甜瓜。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外面传来充满杀意的大吼和众多杂乱的脚步声。席恩一把放下果盆,拉起他往窗边跑:「快逃!」   「找到了!是那两个小兔崽子!」   「抓住他们!就是因为他们,今年的收成才会不好!」   「早该宰了他们一家,不然灾难也不会发生!」   手持木棍农具,两眼充血面目狰狞的村民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堵住小路,逼得两人只能逃向村后的悬崖。肖恩回过头,倒抽一口凉气:「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席恩头也不回:「发泄而已!快跑,被他们抓住就完了!」   「妈妈…妈妈呢?」肖恩周身一凉,转过头喊道,「我妈妈在哪儿?」   「你马上就会见到她,那个包庇双子的罪魁祸首!」一个村民挥了挥染血的镰刀,兄弟俩寒透心肺。   「席恩——」肖恩停下脚步,拉住兄长。席恩咬破了下唇,颤抖的双手用力一扯他:「走!」   「席恩!」   「你回去能干什么?你一个人也对付不了!」席恩的大吼带着哭腔。肖恩抹去脸上的泪痕,一路抽泣不止。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加上刚刚发了一场寒热,肖恩几乎一路被孱弱的兄长拖着跑上断崖,身后是拿着凶器,紧追不舍的村民。   突然,他被一只手推倒在地,席恩看了看那些还有一段距离的威胁,又看着跳下去绝无幸理的悬崖。   「席恩!!!」   双胞胎的心声建立起来,感应到兄长的念头,肖恩惊慌地大喊,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退到悬崖边缘的男孩,被泪水模糊的视野映出兄长微笑的脸庞,那是席恩最后的真心笑容,也是他生平仅见的清朗浅笑:「你要好好活下去。」   然后,他从崖上跳下。   「不——」 第四百六十章 断裂的羁绊(一)   记忆空间突然强烈震动。   “他跳下去了!?”   莎莉耶刚刚喊出声,属于过去的画面陡然模糊,飞快闪跃,跳出毫无连贯的画面,越来越快速杂乱,连诺因也不禁惊讶:“记忆断层?”   “断层?”希莉丝担心情人,紧张地问。   “慢着,这断层也太厉害了!”眼见肖恩从六岁一下子变成十六七岁,看到紧张关头的众人都无法接受,诺因还怀疑自己的法术出了问题,接着又是一惊,“等等!我看到阳了!”   他眼前闪过一个穿着旅行者衣裳的纤瘦身影,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   莉莉安娜猜测:“是不是记忆紊乱?”希莉丝反而明白过来,想起一系列相关的线索:“不是,那应该是维烈,维烈小时候和阳长得一模一样。”   “那也不应该,席恩呢?肖恩怎么突然被一个什么家族收养?”诺因眼光锐利,硬是抓住并分析一些片段的影像,“那个记号是东方学舍的校徽,他进了东方学舍?”   “解封不作用于已经想起的记忆,这一段记忆他应该有了。”   “老妖婆。”诺因不意外地看着走进心灵世界的姑姑,他当然不认为自己带走杨阳的行为能瞒过亲人的耳目,不过他本来就等着她来,一方面向她展示自己高超的魔法成果,另一方面拉克西丝肯定会带来宫廷法师,可以确保解封环节更安全。   但是,拉克西丝的神情让他惊异,秀丽刚强的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恼怒和阴沉,仿佛暴风雨以前的天空。   “姑姑?”莉莉安娜忐忑地问。   拉克西丝深吸一口气,压下破口大骂的冲动,看了看现场的四人,握紧的双拳放在白色的军裤旁边。她身后只有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同来的法师都被留在外面保护法阵。   “继续看吧,谁能印证我的猜测?”摄政王用镇定的口吻道,希莉丝击了下掌:“对了,我记得肖恩说,他是东方学舍的成员,这一段他是想起来了。”   诺因还记挂着先前冲击性的一幕:“等等,席恩到底死了没?怎么肖恩不去悬崖底下看?还是这段记忆我漏看了?”   他想起自己当年掉下悬崖,孪生妹妹立刻爬下来找他,确认他的安危,换作他肯定也是如此。   “没有,哥哥。”莉莉安娜心细如发,比他看得更仔细,还发现这对兄弟之间有着比她和兄长更深刻的孪生感应,“他们能在梦里看到对方,应该是普多尔卡雷先生感觉不到他的兄弟,以为他去世了。”   “那也要去看看啊,说不定还有口气,能救。”诺因只觉匪夷所思,换成他,如果他的孪生兄弟(妹妹)被逼得跳崖,他非第一时间爬下去救人不可。就算救不了,也要回来把那群人都宰了!为母亲和同胞兄弟报仇雪恨!   希莉丝维护情人:“没看到后来发生多少事嘛,肖恩还小,才六岁,一时忘了也可以理解。”   “……”诺因一脸“我顾虑阳的精神安定,所以我不跟你争,哪怕你说的都是鬼话”。   莎莉耶倒是说了心里话:“席恩是活着。可惜,如果肖恩这时候救了他,他们就能一起被收养了,肖恩过得很好呢。”   的确是非常好,大概是留恋珂曼家的生活,棕发青年无意识地开始回忆,争论的众人也安静下来,看到了肖恩被叫成“命运之子”,带到东方学舍的接见大厅,见到了当时联盟的首脑,八位神眷之子和神眷之女。然后被一位和蔼的家主收养,带回自己家中。   联盟第一世家,召唤师家族,珂曼。   庞大的家族位于有「众神眷爱之地」的塔里斯,繁荣和平的圣域,和另外两大世家,剑士世家提塞和魔法师世家瓦雷鼎足而三,簇拥着最为超然的顶级魔法机构——东方学舍,地位凌驾于包括四强国在内的诸国之上。萨桑之子肖恩·普多尔卡雷就此一步登天,成为联盟捧在手心的天才,未来的救世主。   洗干净尘土的男孩被珂曼家主牵着手,走在印有金色光斑的长廊上,沿途的侍女礼仪周到地行礼,侍卫穿着笔挺的礼服弯腰恭送。镶着彩色玻璃的落地窗敞开,窗外矩阵般的庭园极为美丽,传来一阵阵馥郁的花香。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男孩见到一个穿着骑士装的栗发女孩,珂曼家主的亲生女儿,洁西卡。   在肖恩亲近的招呼下,姐弟俩很快熟悉起来,手牵手去庭园玩耍。从此,珂曼家族的生活在温暖的和风,金色的阳光中流淌,穿插着更多更多,如梦般美好的片影。时光无声地流逝,带走那个小山村的一切,连同在崖底不知生死的人。   莉莉安娜想到有着孪生感应,此时此刻还生存着的席恩,看到这些是什么心情,和兄长沉重地对视了一眼。   这仇恐怕不可化解了。   推己及人,诺因可以不在意妹妹过得丰衣足食,甚至会很欣慰,但是,如果在他死的那一天,妹妹就可以抱着另一个人叫姐姐,认另一个男人做义父,完全遗忘了他。那么,就算是莉莉安娜,他也会杀了她再自杀。   珂曼……诺因低语了一声,想到圣贤者的身世——珂曼世家的养子,又联想到那个在王家史上被宣扬得光辉伟大的光复王。   “传说都是狗屎。”   对他这句评语,其他人表示默认,因为,说肖恩是圣贤者,简直侮辱了贤名。他还是当个幸福的饭桶吧,正在播放的记忆里,百分之八十是各种食物,莎莉耶都看饿了,庆幸昭霆不在场。   突然,诺因眉头一跳,看到了洁西卡和肖恩在市集救了被路人殴打的维烈:“怎么这么像?就算是父女,也不至于像成这样。”拉克西丝知道答案,但她坚硬的心脏也不免抖了抖。   居然复制了女性的自己做女儿,魔族人的思维人类不懂。   不过,拉克西丝也不打算说出来,虽然她知道侄子不会介意杨阳是天使还是恶魔,是原体还是复制体,爱上了就是一往无前,但现在还有其他人在场。   诺因纠结地看着魔界宰相成为珂曼家的食客,向姐弟俩学习语言,融洽地相处,即使他能区分出维烈和杨阳,但这么像的长相身材,让他看得很别扭。   嗯,阳还是稍微有点胸的……他安慰自己。   记忆渐渐流畅,如褪色的光影铺展开来。   午后的阳光穿过树梢,烙下斑驳的影子。温暖的风拂动枝桠,撩起沙沙的声响,回荡在宁静的湖滨。啾啾的鸟鸣是伴奏的乐章,吟唱着催眠的音符。   珂曼家的食客悠闲地拿着鱼杆,坐在湖边钓鱼。略带稚气的清俊脸庞一片怡然之色,比周围的气氛更恬静。   「维烈——维烈——维烈——」   随着一声声活泼的呼唤,十岁左右的男孩以万马奔腾的气势冲过来,手上还挥舞着一把木剑,不知情的人都会以为他是在杀向仇敌。   「肖恩。」维烈却丝毫没有受到惊吓,回以和煦的笑靥,然后微微变色,扔下鱼杆迎接他飞扑过来的小身子,但还是被冲撞得仰天倒下,后脑勺重重磕了一下。   「呜!」揉揉脑后肿起的大包,魔界宰相无奈地叹息,「唉,你真像个跳蚤啊。」整天蹦来蹦去,没片刻安静。   「你才奇怪呢,老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要么钓鱼要么看书,像老头子似的。」   肖恩拉拉友人的衣襟,绽开灿烂的笑容:「跟我出去玩,今天姐姐不在,我们上街玩个痛快!」   维烈习惯性地掏出手帕帮他擦汗:「你不用练习了么?」   「不用了不用了,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肖恩跳起来摆了个花俏的姿势,「我是天才嘛。」   「不许得意忘形。」敲了他一记,维烈收起鱼杆和木桶,笑道,「我们走吧。」   「维烈。」肖恩变魔术般递出一只草叶扎的小灯笼,「送给你,我亲手做的哟。」维烈惊讶地看着这个新奇的小玩意儿,摩耶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这样简单朴实的手工制品。   「好漂亮,这是怎么做的?你手真巧。」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眼角瞥见友人脸上闪过异色,那是非常寂寞,想哭又强忍的表情。   「肖恩?」   「你喜欢?」   「嗯,很喜欢——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吗?」维烈关怀地问道。肖恩怏怏垂下头,用脚踢路边的石子:「没有啦,只是……今天是我哥哥的生日,也是我的。」   「你有哥哥?你们是双胞胎?」   「嗯,我们从出生就在一起了。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讲故事,一起学习,一起玩,虽然席恩很少有力气陪我玩,他老是生病。」说着说着,肖恩哽咽起来,「可是他不在了,我觉得好难过。」   去世了吗?看到他这个样子,维烈心想。   「他从悬崖上掉下去,我不敢叫义父和姐姐派人找,我宁愿相信他还活着,即使我感觉不到他。」肖恩抬眼看他,琥珀色的眸子笼罩着前所未有的阴霾,深埋的伤口深不见底,「维烈,你认为人死了好,还是活着好?」   「呃?」魔界宰相愣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应…应该是活着吧。」   「活着……席恩也叫我活着,‘好好活下去’。有时候,我真生气,为什么他要说那种话。他只要那一跳,就什么都结束了,不必烦恼,不必难过,活着的我却必须承受失去他的痛苦,听他的鬼扯。」   肖恩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我快快活活地过每一天,只为了他。」 第四百六十一章 断裂的羁绊(二)   心灵世界的彼端,纷纷响起叹息声,莎莉耶尤其哀声叹气。虽然肖恩等人说的是古代语,但因为诺因使用的是心灵共鸣,她可以自然地理解。   “如果席恩真的还活着,他们兄弟之间的纠葛,解释不清了。”诺因皱起眉头,他不赞成肖恩的为人处世,但感觉得出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失去兄长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也许席恩死了比较好吧。”希莉丝道,“肖恩之后就不会被报复,席恩也可以没有痛苦地死去。”   “如果是我,宁愿活着知道一切。”诺因转向姑姑,“你看看,老妖婆,把双胞胎强行分开,会搞出多恶劣的结果!”他是影射自己和妹妹。   拉克西丝不以为意:“他也可以像你一样强大自己,建功立业,总有一天打倒东方学舍的长老,把席恩找回来。”   “这倒是。”诺因心情好了些,开始定定心心欣赏肖恩的记忆,十岁,就是在这一年,肖恩进入了东方学舍学习。   这可是东方学舍!一千年前白袍法师的大本营,顶级的魔法机构!对抗魔族的前线!所有当世人和后人向往的传奇!   维烈的突然失踪没有影响诺因高昂的兴致,每天就是跟着肖恩出入学舍和珂曼世家,不放过每一个场景人物,拉克西丝等人也看得津津有味,把肖恩身边的同学们和历史上的英雄们一一对照。   英雄王科尔修斯·克威特。   王妃爱蜜莉·克威特。   后来的联军领袖洁西卡·珂曼。   和肖恩青梅竹马的火焰术士贝尔妲。   精灵法师布修……   许许多多,包括史书上失落的无名英雄们都有了一个个真实的名字,有着各自的性格和优缺点,共同的梦想和无悔的青春,鲜活地跳跃在肖恩的回忆里,等待着学成技艺,毕业后和他并肩作战,前往各个战场,共同赶走肆虐这个世界的魔族,保家卫国,守护人民。   “真好。”诺因轻声道,想起在王立学院和吉西安、雷瑟克共同度过的岁月,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学。   莉莉安娜更是高兴:“哥哥,我把他们都记住了,等回到神殿,我就写成书,收藏在总神殿里,你以后随时能来看,和阳一起,这些藏卷还可以作为我们德修普家族世代流传的珍本,让世人记住。”   诺因揉揉妹妹的秀发,想到杨阳现在一定也看得很高兴,绽开笑容。   ******   另一头,闪亮的岁月流转着,戛然而止。   十七岁的生日,肖恩照旧和死党卡修、布修等人痛饮通宵,玩得不亦乐乎。和十岁的时候不同,他已经想不起这一天也是席恩的生日,或者说,刻意遗忘了。   烈酒壮了胆,一群黄毛小子鼓动圣域的天才去大贤者劳伦斯房间里偷圣物,要是成功了,就由最美的美人给他个香吻。   「我免费把艾米让给你!就这一次!」后来的英雄王,昵称卡修的红发少年大笑着。   虽然年方稚龄,却已经美绝尘寰的紫发少女抿唇一笑,笑靥倾国倾城。一个容貌俏丽活泼,金色短发,肖恩的青梅竹马贝尔妲脸色一变,「为什么只有艾米可以,我也要加入!」   「你就算要亲肖恩,也要看他敢不敢收吧!」   同学们哇哈哈狂笑,放肆的笑声几乎掀翻房顶,谁也没有发觉少女的怀春心思。   棕发少年偷偷瞧着倾慕的紫发少女,答应了损友的怂恿。   “肖恩这个混蛋。”希莉丝磨牙,他已经看出情人的初恋就是这位爱蜜莉王妃,绝对不像他后来所说的那么没有内情。   “贝尔妲也喜欢他啊。”莎莉耶八卦。那帮傻大个连同肖恩都没察觉,她可不会看错贝尔妲的表情。   诺因一脸兴趣缺缺:“他们是有多无聊?”莉莉安娜斜睨了兄长一眼:“哥哥,我记得你小时候也和吉西安他们打过这种无聊的赌,去偷考卷,偷到最多科目的赢,最少的就要去强吻你们最讨厌的文法老师,你口中的丑八怪老处女。”   拉克西丝也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有趣的黑料,和希莉丝两人一起,兴致勃勃地看了过来。   “结果是谁输了?”摄政王陛下盘问。   “不是我。”   “你的初吻还在吗?老实交代,当心我告诉小羊,叫她盘问。”   “真不是我!是吉西安输了,但是他为了逃过赌约,居然用魔法威胁校长,要他临时多出五份考卷给他,作弊赢了。被我们揍了一顿后,大家平局。”   这帮小兔崽子!   众人啼笑皆非地转移视线,跟着某个贼,熟门熟路地潜入了大贤者劳伦斯的宅邸,一层层解开防范和隔音结界,钻出一个足以听见和看见室内的法术小孔,准备用于查看偷窃目标,却在那里,听到了始料未及的对话。   「这么说,下一个预言之刻要到了?」苍老的嗓音来自坐在摇椅上的白须老者。   穿着深蓝色长袍的水之贤者回应:「是的,虽说上次的预言很不清晰,但确实都实现了:‘命运之子能驱逐魔族,拯救世界;暗之子必须舍弃,光之子需要迎接’。下面的预言是‘当精灵的王者与异界的来客相遇,转轮会启动,诞下世界之相;圆月之刻圣柱中央,成长为命运之子的光之子会和世界之相邂逅……’虽说肖恩现在这样子,实在不太像能驱逐魔族的水平。」   「没错,那个顽劣的捣蛋鬼!」身穿火红袍子的火之贤者狠狠地道,「为什么众神就选择他,不是另一个?」   「说到暗之子,还是不知道下落吗?」劳伦斯问了一句,「记得是叫席恩吧。」   「暗之子还活着?」穿着土黄色袍子的地之贤者随口问。   「不确定,当时为了遵循预言,断绝救世主和尘世的关系,劳伦斯大人切断了肖恩对他的双生感应,我们也不知道他死活如何。」几位贤者纷纷加入讨论。   「说不定早就在哪里烂掉了。」一个刺耳的声音来自火贤者拉多娜的私生子雷奥,一个年轻的法师,「那时肖恩被珂曼世家收养,三个多月后,他倒也千里迢迢地找来了,有点毅力,穿得破破烂烂,脸上全是疤痕,在校门口大喊,要找肖恩。霍普把他从校门口赶走,外面的居民拿他取乐,让那个小乞丐从裆下爬过,不然就宰了他。那小子为了活命,居然也爬了,真的像条狗一样啊,还是萨桑之子,哈哈哈!」   诺因等人同时胸口一震。   肖恩更是面无人色,转身跑出学舍。   “终于知道真相了。”诺因吁了口气,如果换成是他,当场绝不是逃跑,而是冲进去把里面的混蛋统统杀光,连同那个切断孪生感应的老匹夫在内,不过确实,先找到席恩的下落比较重要。而且肖恩也未必是这些神子神女的对手,众神的选民,呵!   “哥哥……”莉莉安娜抬起头,眼中泛出泪光。诺因摇了摇头,安抚地握住妹妹颤抖的手,心道:也许太晚了,但到底是孪生兄弟,如果席恩还活着,肖恩又尽全力去找,从此好好保护他的兄弟,也许能挽回吧。   浑浑噩噩地走出学舍大门,肖恩迷迷糊糊听到鼎沸的人声,只见许多下晚课的同学围着一个男子,精灵风格纹饰的长袍,宛如白玉雕琢的秀长耳朵。   他有着一头水流般澄净的蓝发,朴素的榭寄生王冠下是一双深碧色的眸子,宁静如午夜的森林,幽深如秋日的湖水。   虽然跪在地上,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黑发女郎,但是他卓然出尘的气质和高贵从容的风采,却夺人心魄,让人望之解忧,一醉红尘。   精灵王,奥佛瑞特。   “他怎么……”看到那张清秀的容颜,莉莉安娜睁大眼,诺因和拉克西丝震惊得异口同声。   “他是菲莉西亚的父亲,精灵王奥佛瑞特,菲莉西亚的母亲是魔族公主玛格蕾特。”希莉丝解释。   “那王室也有精灵的血统?”拉克西丝喃喃,心下稍慰。这既可以洗净一部分王家血脉的屈辱,也能挽回一部分舆论。   诺因蹙着眉,看着肖恩上前,不忍心地打听后,出手救下了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婴儿。希莉丝和莎莉耶则是用目睹传奇的心情,注视这后来引发降魔战争,也振兴了德修普家族千年辉煌的一幕。   这就是王家的始祖之一,菲莉西亚。拉克西丝百感交集地望着肖恩怀里那个小小的女婴。   “对了,玛格蕾特不是魔族吗?为什么不会自我治愈?”诺因奇道,希莉丝早就在想,也想起答案:“维烈以前提到,他们魔族是不生育的,因为一旦生育,母亲的魔核会传到小孩体内,她自己就会死。”   “魔核?”诺因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脸色微变。   生怕他起疑,拉克西丝连忙插口:“你大概正好遗传到魔核,别多想。”   可是以前没听说哪一代的某个祖先有这种自愈能力啊,诺因心下疑惑,不过想想,这种惹人猜疑的能力,当事人估计也会隐瞒,释怀了疑虑。   时光的另一头,精灵王奥佛瑞特脱下自己裹在妻子身上的外袍,看到她心脏中心的箭矢,脸上浮现出掩不住的悲伤,定了定神,他用袍子做了个简易的襁褓,裹住女儿的小身体,这时,菲莉西亚睁开了眼睛。   左眼紫,右眼绿。   「世界之相!」奥佛瑞特失声低呼。   「世界之相?」想到刚刚听到的预言,肖恩脸色巨变,难道……难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众神的监视之下,席恩的悲惨,包括现在这个小女婴的出生,他和她的邂逅,都在众神的意料之中?   生平头一次,命运之子涌出了铺天盖地的恨意。   身为处变不惊的精灵王者,奥佛瑞特沉静的神情打破了,神色变换,呼应飞快运转的思绪和波澜起伏的心境。   最后,他镇定地抬首,看着有所减少的人群,估计很快,诸位长老就会闻讯赶到,他的时间不多。   白玉般的手指动了动,布下强大的结界,就连在场的老师,也无法动摇分毫。   「肖恩,我要把你和我的女儿送走。」   精灵王平静而果决地道,「我知道这对你是无妄之灾,你的好心不该得到这样的报偿,但是我恳求你,保护我的女儿,养大她,让她有能力分辨是非。如果她留下,会成为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变成东方学舍和精灵一族争夺权位的工具,也可能被我的族人转移仇恨,死于非命。世界之相太宝贵,是拯救世界的希望,不能死于愚民的短视。身为一个父亲最后的私心,我也希望她将来拯救世界,是基于她自己的意志。你善良,无私,在你身边长大的她也会有一颗奉献和仁慈的心灵,她会理解她的天赋,她的天责,愿意承担,甚至可能调解魔族和我们的争端,成为沟通两个世界的桥梁。」   「如果她流落民间,东方学舍又成功与魔族取得交涉,那么因为玛格的死可能引发的报复,会暂时中止,不会有百姓受灾,这个世界将有一段喘息的机会,东方学舍将不会变成矛头,精灵族可以及时转移,来到圣域安顿。必要时,我个人可以推出去受刑,为玛格抵命,平息魔族的怒火。」   这短短片刻,奥佛瑞特从妻子死亡的悲痛,即将与女儿分离的痛苦中振作起来,展现出王者的决断和魄力,清醒和智慧,为族人和整个世界都勾画好了未来的图景,看得拉克西丝和诺因叹为观止,对这个男人油然升起一股敬意。   真是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可惜,此时此刻的精灵王者不知道,后来神子神女希望自己找出并控制世界之相,继续霸占世界的野心,不但幽禁了他,还隐瞒菲莉西亚生存的真相,让他一番苦心付诸东流。   「没关系,奥佛瑞特陛下,我愿意接受您的请求。」肖恩咬牙,「我就是预言的另一个人,命运之子,我正要去寻找我的哥哥,被预言必须舍弃的暗之子,我会照顾世界之相,您放心!」   奥佛瑞特露出欣慰的笑容。   肖恩紧张地看了看学舍的方向,问道:「那您呢?」   「我要去保护我的人民。」奥佛瑞特苍凉地道,超越了仇恨的苦涩和决然,「这是种族战争,回避不了的战争。我和玛格已经犯过一次错,幼稚地以为可以逃到世界的角落隐居,她用死亡为代价,我用我今后的自由换取族人的原谅,精灵族必须参战,也不能避战,精灵杀死魔界公主的事很快会被魔族知道,趁现在,还有动员准备的时间,我要回去。」   「他们杀了……」肖恩忍不住看了看见面就已凋零的魔界公主,她还这么年轻。   「我不责怪他们,是我的失职,魔族与这个世界的血仇无法洗净,爱情救不了两个种族的偏见。」   最后,奥佛瑞特抱起小小的世界之相,温凉的脸庞贴在她幼嫩的脸颊上,连肖恩也看不出,他有没有流泪。   「我的女儿,既然是世界的希望,就叫菲莉西亚吧。」   对不起,我把世界的重量,扛在小小的你的肩头。   妈妈去世了,爸爸不能再照顾你,你要坚强成长,成为一个让自己和他人骄傲的人。   酷似诺因的清秀脸庞浮起一位王者,坚毅,平静,充满担当的笑容:「肖恩,我的女儿和世界,就托付给你了。」 第四百六十二章 断裂的羁绊(三)   看着抬起双手,毅然送走两人的精灵王者,希莉丝突然深深叹了口气:“维烈比不上他。”   诺因不解:“怎么?”   “他单恋玛格蕾特,玛格蕾特又爱上奥佛瑞特,和精灵王好了,所以后来维烈……发动全面战争,满世界屠杀精灵,整整十六年……”希莉丝言下也有着迟来的不忍和惊悚。   “哦,因为被横刀夺爱而发狂?涂炭生灵?到处撒野?”诺因用唾弃的语气道,“管不好女人,就去把情敌干掉啊,杀情敌的小弟有什么用?还有其他人类和种族没惹到他吧!”   “你跟痴情的男人有什么道理好讲?”希莉丝汗颜,心想血龙王还不是照样毁灭了月所在的国家。   “我才不讲道理,我只用拳头和剑教会他们道理。”诺因啐了一声,看到肖恩带着菲莉西亚,出现在圣域山脚下的一座小镇附近。   “终于要出去找席恩了。”   诺因松了口气,虽然看各位历史人物和传说场景看得很投入,非常心潮澎湃,但是另一方面,他的性格实在无法与肖恩有共鸣,这个视角使他各种不爽,内心吐槽不断。   何况,那家伙还成天翘课,根本没办法通过他学到多少古魔法的精髓。   如果诺因是席恩,一定掐死肖恩一万遍的心情都有了。   精灵王把女儿托付给他,行不行啊……诺因由衷担心,那个男人已经很悲惨了,希望肖恩争气点。   第一次离家远行的命运之子还算机灵地给自己和养女施加了改变外形的幻术,扔掉有定位功能的校徽,检查身上有没有别的追踪魔法,然后用身上的零钱买了行囊。好在上过军事课的他背过地图,了解地形,还用一些没忘光的军队知识掩藏行迹,故布疑阵,转换路线往北走。   目前为止,诺因给他打了个及格的分数,期待他在找哥哥的旅途上有所作为。   菲莉西亚?那不就是个行李么?   肖恩显然不认为菲莉西亚是行李,他还是很认真地买了奶粉,撕了许多布条做尿布,在婴儿哭闹的时候喂她。   不过看得出,他这个半大孩子对一个小婴儿也很头痛,经常无所适从,有时也会不耐烦地抱起菲莉西亚随便摇两下,把她背在背上自己开路,走出很久才无奈地停下,给她擦拭换尿布。每天晚上都烦恼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丢回她亲爹那里,睡觉被哭声吵醒时捶打树干出气,只是为了精灵王的托付努力去适应,心思大半还是在牵挂和寻找兄长,沿途注意着每个行人。   诺因明白他不容易,人海茫茫,肖恩现在手上唯一有的线索只有自己和孪生兄长一样的相貌,但席恩已经毁容了,推测是掉下悬崖时受的旧伤。为了隐藏行迹,防止东方学舍的追兵找到,肖恩又不能用自己的脸打听,简直是一筹莫展的局面。   但是,席恩那边是有孪生感应的,他随时可以找到弟弟。   问题是,在席恩看来,肖恩已经不闻不问了整整十一年,又遭受了那样的屈辱,不知经受了多少风霜苦难,诺因不认为他会马上站出来,和弟弟相认,只能指望肖恩这样的苦寻让席恩看到,打动他。   嗯,如果坚持不懈找个三四年,应该会出来见他。诺因从自己的气性推算,又看了看莉莉安娜的面容,一点点缩减下去……到底是亲兄弟,多年不见的孪生手足,血浓于水,骨肉亲情,再屈辱再恨,还是断不了爱。如果见面后肖恩真诚认错,解释原委,两人有可能总有一天会重修旧好。   为了迷惑追兵,肖恩没有往更繁华安全的南方走,而是绕路往北,先去见了幼时的剑术老师,请他帮忙,得到资助的钱、食物和行李。毕竟他走的匆忙,身上连换洗衣服都没有,菲莉西亚在他这些天的“折腾”下,都变得臭烘烘的,几个女性看得于心不忍,大骂男人就是粗心。   “臭就臭了,不还活着吗。”诺因难得为肖恩说话,因为他真心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希莉丝阴恻恻地瞪着他:“你小时候你爸也这么对你?”   “我没爸。”   “那你妈呢?你现在白白嫩嫩,小时候肯定也干干净净!”   诺因无言以对,干咳了一声,莉莉安娜笑着道:“看到菲莉西亚小姐,就像看到我和哥哥小时候一样,好奇妙。”的确,现在的菲莉西亚,肯定和他们婴儿的时候非常相像。连拉克西丝也偷偷用王家始祖的模样,弥补了没能从出生养育两个孩子的遗憾,毕竟她一直以侄子和侄女的监护人自居。   重新踏上旅程,肖恩小心了许多,圣域以北的那加山脉,是暗月法师公会的领地,据学院老师的说法,那里是叛逆法师、黑暗法师和死灵法师的大本营,历来与东方学舍水火不容,还有不少连老师都忌惮的强大人物。   日以继夜地赶路,肖恩的体力也有些不支,见下午的阳光正好,走到路旁想稍微打个盹,不知不觉靠着树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   一个黑袍少女。   似乎没料到他会醒来,对方的肩膀有点紧绷,但是精致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神色漠然,眼神冷寂。漆黑的兜帽落在瘦弱的肩头,露出金棕色的长发,这是日精灵特有的发色,长长的尖耳也显示了她的种族。金色的双眼宛如穿过琥珀的日光,却没有琥珀的温暖,只有不反光的坚硬寒冷。   「你是精灵吗?」和对待所有陌生人的态度一样,肖恩诚挚地打招呼,因为是和养女同一种族,更热情了几分,「你好,我叫肖恩·普多尔卡雷。」   精灵少女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一动不动,也不开口。   没在意冷场,肖恩继续道:「这一带不安全,你不要继续往北走,那里有许多坏法师,都是十恶不赦的邪恶之徒。我听说附近也有个黯精灵的法师塔,逃出来的冒险家说,里面有个强大的法师,是堕落精灵,对所有的精灵都有敌意,要不是一个女孩子帮忙他们还逃不出来,里面有非常厉害的魔法陷阱和关俘虏的笼子,你不要去哪里,当心被抓住。最好往南走,去圣域……」   说着,他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地图。因而没看到,黑袍少女往他怀里的婴儿看了一眼,那一眼尖锐冷厉得不可思议,仿佛复苏的鬼魂,冷漠的眼神陡然有了生气,如同九尺深寒的冰面下燃起幽微的火焰,炽热又冰冷,燃烧着疑惑、不解和思量。   「哎?」   听到动静,肖恩抬起头,只见那少女看也不看他的地图,转身离去,倒是往那座黯精灵法师塔相反的方向,脚步微跛,背脊略弯,像长期戴着什么镣铐,没有办法站直走路的人那样,拖着沉重艰难,却十分稳定的步子逐渐走远。   肖恩搔搔头,带着菲莉西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奇怪。”莎莉耶等人都觉得撞到一个怪人,但很快也忘记了,毕竟,这只是旅途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诺因却莫名在意,脑中闪过模糊的念头:难道……是席恩?   他想要回头仔细看,但记忆中的肖恩并没有回头,他也就不会知道,那位年幼的黑袍是不是定定站在原地,遥远地注视救世主的背影,久久沉默不语。   应该不是,他怎么会扮女装。   诺因抛开了怀疑,只有那双宛如冰泪石的双眼,留在了第一次见面的印象中。   离开了暗月法师公会所在的树海,肖恩再次回到了人世,地图上有人烟的地方。此刻距离他离开圣域仅仅过了十三天,世界却天翻地覆。   精灵王奥佛瑞特被东方学舍禁锢,魔界公主的死泄露出去,魔界上下震怒,宰相维烈·赛普路斯亲手撕毁和平协议,以禁咒「禁界辉煌绝炎阵」和魔界的武器毁灭索雷斯大陆,震动世界。   同时,在魔王艾尔拉斯的命令下,其他魔族开始血洗人界,圣域周边,大小数十个公国,百万人民的性命一夕间剥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精灵与人族,只有不分区别的卑微和低贱,为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偿命。   魔族和魔兽狂欢的地狱世界,魔人和魔兽不再有分别,艾斯嘉的受难者们逃跑和匍匐,背叛和互助,反目与诀别,痛哭与嘶吼,惨叫和求饶,绝境和求生,破灭与死寂,魔族们欢笑和折磨,杀戮和践踏。   被从母亲怀中夺走的孩子,在兽爪下碾压成肉泥的父亲,被各种异能取乐的人们,支离破碎或扭曲不堪的血肉碎片,飞溅的血液和挤爆的内脏,倒塌的屋宇,掀开的地下室,怎么逃也逃不过的屠杀,怎么躲也躲不过的浩劫,鲜血弥漫,生命定格,然后一切风烟俱静,只剩下尸体,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尸体。   象牙塔走出的命运之子,第一次看到了世界的残酷和真相。   他的兄弟已经独自走过整整十一个寒暑,风雪催磨,煎熬苦楚的沧桑人世。和世人生不如死,苦苦挣扎,朝不保夕的世界。   赤地千里,伏尸万里,寒鸦凄鸣,蔓草萦骨,拱木敛魂。放眼望去,苍黄的烟雾直冲天际,成千上万,将整个天空都染成不祥的蜡黄色,和死者肤色相同的颜色;焦黑的尸体和碎块堆积散落在黑红相间的大地上,微风吹过,就碎裂开来,化为无数分不清是血肉还是衣服破片的灰烬。   十七岁的战神完全崩溃了,走在无穷无尽的尸首中,亲眼目睹这个世界的破败和苍凉。   连久经战场考验的诺因、拉克西丝和克鲁索,也震撼得无法自己,这样的景象,比任何一场魔潮更惨痛凄厉,建国初期的魔灾也无法与之相比。   莉莉安娜死死捂住脸,靠在兄长怀里,没等莎莉耶发出惨叫,诺因默默将她从心灵连线中隔绝出去,然后是妹妹,只有希莉丝惨白着脸摇摇头,目光担心地追随爱人的足迹,随着那踉跄的脚步前进,心灵世界的安全岛,也被那片扩散开来的血色完全浸染。   难怪有后来全民加入的降魔战争。诺因心想,因为再这样下去,这个世界不会有任何完整的灵魂,不会有任何微薄的希望和幸福,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残忍和死亡,被撕碎殆尽的生命和尊严。   大黑暗时代。   在历史上寥寥一笔的记录,以无比残酷和血腥的方式,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肖恩应该回去!”   希莉丝冲口道,“带着那个孽种,交给联盟,随便他们要杀要剐,然后作为命运之子,战死在沙场上也好……”突然,她捂住嘴,反应过来那个孽种,正是王家的始祖之一。   诺因没有反驳,世人对王族血脉无法改观的敌视,如今看来也不是那么可恨了,他想起初代神官王那一句刻在王座上的箴言:   唯我子嗣,不可背弃战争之誓,不可与魔族和解。   何等正确。   黑发的摄政王飒然一笑,不变的刚强与自信:“我也同意,不过没有他的愚蠢滥情,就没有德修普家族的千年守护。”   “没错。”诺因双手环胸,“我们不欠世人,不欠任何人。”   哪怕遗忘和背离自己的种族,德修普家族也是这个艾斯嘉大陆千年来,抵御魔族最坚固的屏障。   但是,眼前的情景,实在让人看着沉重。   因为设了空气过滤结界,菲莉西亚完全没闻到外面的血腥味,径自睡得香甜。肖恩却一路没停,不断弯下腰检视每一具尸体,他们的面容,分不出的,就看发色和睁开的眼睛,连眼珠和头发也没有,他愣愣抓起一把血泥尸灰,缓缓放开,再找下一具。   唯一能让他停止的,只有菲莉西亚的哭声。每当此时,肖恩麻木地召唤水元素洗净双手,一边机械地吃自己的干粮,一边给她冲奶粉,喂她慢慢喝下,养活这位世界之相,世界的希望,魔族公主的遗孤。   “肖恩还对她那么好!”希莉丝又是心疼又是为情人不值,“干脆把她丢到……咳咳。”她差点又说出不该说的话,诺因已经恢复镇定:“没事,你尽管说,不过一个小丫头,拿她喂魔兽也不够填牙缝。”   “唉,肖恩,别看了啊!我……呕——”   好吧,又倒一个。   总算十天后,肖恩摇摇晃晃走出了无人区,诺因等人也跟着松了口长气。   一路上,肖恩都在辨认死尸,确认不是席恩,不是他不知所踪的双胞胎兄弟,无数的死人,无数的尸灰,无数定格的惨剧,无数被折磨摧毁的人类,这段经历太可怕,太漫长了,简直会摧毁人的心智。   诺因连用上百次心灵安抚的法术,担忧身在记忆漩涡之中的心上人。   走出好久,肖恩依然没发现周围的变化,只是下意识地四下巡视,灵魂已经四分五裂,琥珀色的双眼只有失神和空洞,面无人色,几乎跌跌冲冲地前进,怀里的婴儿支撑着他最后一缕生气,他死死抱着养女,宛如唯一的倚靠,不断喃喃自语:   「席恩死了吗?是不是死了,应该死了,死了、死了……那么多认不出的尸骨,都碎掉,腐烂,被虫子吃掉了,也许他早就……」   这可未必。诺因皱眉。看到师兄的表情,希莉丝愤怒透顶:“别怪他了,让他冷静一下,这谁受得了!”   诺因难得无话可说。   情况不对。拉克西丝敏锐地看穿,恐怕在半路上,肖恩已经疯掉了,他再不是那个天真,信心十足,带着初生牛犊之勇去寻找兄长的少年,就算他活下去,精神也不再完整,只有支离破碎的自我。   完蛋,真正的完蛋。   拉克西丝心想,以这个小奴隶已经崩溃的意志,从今以后,他只能当席恩已经彻底死掉,不再抱着微薄的希望,他才能勉强活下去。   以摄政王坚定的为人,也不禁为这对兄弟深深叹息:   造化弄人。   抱着天真不知愁的养女,棕发少年跪了下来,无声地抽泣,哭他也许早已不在人世的兄弟,哭他再也不配拥有的亲情,身心撕裂,灵魂被扯成两半,每一具翻看过的尸体都变成了黑色的梦魇,吞噬了他对神明的恨意,对命运的反抗,对亲人的牵挂,这个被预言的命运之子倒在了命运的门槛前,比废物更不如,比魔兽更无情,在天地间,渺小可悲得没有任何生存价值,只有如席恩所愿,只有如精灵王所托,才有一点活命的余地,不去见他此生最爱,也最恨的双胞胎兄弟。   因为,席恩已经不在了啊,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呕得撕心裂肺,将五脏六腑都掏出来的呛咳,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大笑,笑得泪流满面,手足抽搐,又哭又笑地翻滚起来,将菲莉西亚滚得放声大哭,依然欢声大笑,用一个洒脱的姿势躺在地上,看着如同死人脸孔的苍黄色天空。   席恩,我爱你,我也恨你。   不知过了多久,他擦干眼泪,向着繁华安全的南方,不会有任何死亡和残酷的地方出发,只留下一份破碎的希望,带走一缕缥缈的残魂。   *******   【后记】   注1:黑袍少女正是席恩,变形术不是他施的,是他第四个老师,那位堕落精灵强加的。已经被他宰了,之前的老师也都杀光了,今后会继续屠师之旅(老师们的人品和实力一个赛一个的变态,最后一位达到顶峰,让席恩同学顺利出师),不过这些属于前传内容。另外,他能在梦中看到肖恩,但是为了逃脱暗月法师公会的追杀,他用了随机传送,因为运气不好,传到了孪生感应信号不良的异空间,还受了重伤,所以不知道肖恩的心理变化。他和肖恩见面不相认,是怀疑肖恩离开圣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菲莉西亚。十一年的仇也一时放不下,导致他们错过了最后可能和解的机会。之后,席恩对肖恩的误会越来越深,再也无法开释。   注2:有关玛格蕾特死亡的原因,正如文里提到的,魔族的女性一旦生育,魔核会转移到孩子体内,失去不死之身。前代魔王艾尔拉斯的夫人生完孩子马上就断气是因为她寿命到了,玛格蕾特还没到天寿,但是失去魔核,心脏中箭当然死翘。而因为魔核只有一个,所以菲莉西亚的孩子中,只有诺因有不死之身,他的两个妹妹,莉莉安娜和索玛都没有。   再透露一个隐藏内幕,正文前面有说,精灵王奥佛瑞特选择和玛格蕾特隐居,精灵们以为自己的王中了魔族的妖法,其实他们还真的猜对了,玛格蕾特有心灵感应能力,对奥佛瑞特施加了影响(魔王一家的异能,维烈有提到)。当然,奥佛瑞特是真心喜欢玛格蕾特的,但是以他那样英明的王者,正常情况绝不会选择逃难隐居,也没有这个必要,是玛格蕾特自己想过两人世界。所以,奥佛瑞特真是降魔战争最悲惨的男人了,和席恩堪称难兄难弟。除了际遇之惨超凡脱俗,这位暗之子的对象比玛格蕾特更坑,虽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物,格调比幼稚小公主高。 第四百六十三章 背离的轨迹(一)   肖恩离开以后,诺因等人久久难以平静。   “可是魔族怎么会大肆屠杀?精灵王不是都安排好了?”希莉丝疑问。   拉克西丝以她敏锐的政治敏感性推测:“恐怕是长老们的愚行,精灵王陛下不是死了就是被他们囚禁了。菲莉西亚是预言的世界之相,他们大概也想独占她,就像对肖恩的处理方式一样,简单粗暴又浪费。真是只有野心没有能力的废物,怎么会被选为神子神女,还敢仰仗神力为所欲为。”   “让神的选民担任统治者就是错误。”诺因不以为然,一般圣职者都不适合为王,性格和思考方式就不合适。   “不是的。”拉克西丝蹙着眉,纳闷地道:“如今众神选的人选,人品都还过得去,至少从来没有用神力干涉世俗的权利。”想到那些神子神女,比如北之贤者赛雷尔,休利安大神官,蕾雪祭司长……希莉丝等人点点头,唯独诺因吐槽:“你以为你人品过得去吗?”被揍了两拳。   收回拳头,光神的神女继续严肃地道:“总之,神子神女的候选是历代王室和各城选出,在仪式上让众神挑选,必须是德才兼备的佼佼者,至少两样中要有一样。还有洁身自好,不得干涉世俗权力的戒律,这是圣域定下的规矩,但确实规范了神殿的秩序,不然教廷的势力还要庞大。可是这个时代,神子神女凌驾法师之上,东方学舍奉圣职者马首是瞻。”   诺因骂了一声:“对,这帮白袍太没用了,堂堂东方学舍,居然完全被神子神女牵着鼻子走,不信真理和知识,相信众神的预言,居然没人知道席恩被从东方学舍门口赶走,一个宝贵的萨桑之子就那么流落民间,否则两个救世主,肯定比肖恩一个人强!”   “言归正题。”拉克西丝也发现了历史的分界线,从前没有意识到的变化,“创世历开始的圣域是圣贤者重新整顿后,圣修士的守护之地,不知道是不是吸取了教训,对世俗和神权都进行了规范。所以千年来的神眷者,都比千年前好得多。而且神子和神女的请求,众神也会酌情出手。历史上就有魔兽闹得太厉害,当权者束手无策,当代的圣巫女祈祷,神明亲手镇压的例子。不像这里,魔兽生灵涂炭,神的选民放纵欲望,简直像众神完全不管人界了,除了那个预言之外。”   众人觉得有理,也觉得奇怪,诺因冷笑:“真的不管就该连神力也收回,这么看来众神的智商也不怎么样。”   “说实话,就我和神明沟通的经验来看,他们有没有智商是个问题。”   “这个世界不完蛋什么时候完蛋……”   “太可怕了。”莎莉耶重新申请回到肖恩的记忆当中,脸色惨白地按着胸口,大口喘息,咒骂道,“可恶的魔族!简直不是人!不,不是东西!维烈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能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他在忙着杀精灵。”诺因好心地告诉她。   莎莉耶的脸色一言难尽,估计她对魔界宰相“老好人”的印象都粉碎了。   希莉丝提醒道:“看下去吧,肖恩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很不对劲。”其他人也不免担心,心神再次投入过去的影像——   ******   物欲横流,纸醉金迷的南方联盟,是富商、佣兵和亡命者的天堂,虽然依附北方的联军,却隐隐有独立的势头。   由于北方难民大量涌入,关口港都提瑞尔的船票贵到了天价,好不容易挤上一艘货船的底层通铺来到这里,肖恩的荷包已扁到不能再扁。   「呜~~~不是说南方联盟很好找工作吗,怎么一张打工的告示也看不到?物价还这么贵。」   用飞毛腿在城里兜了一圈,肖恩坐在喷水池广场发愁。怀里的菲莉西亚冲他笑得欢,手上抱着他塞给她的陀螺,这还是他从死尸堆里捡的,当然洗干净了。记得以前他和席恩也有一个……停,没有的事。   「咿唔!啊噗!」婴儿挥动小手想引起他的注意。   「乖。」肖恩漫不经心地摇了摇,随即定了定神,更加温柔地拍抚,目光清澈见底,酝酿出一股深刻的情怀,「菲莉西亚……我可爱的莉,肖恩师父一定会好好养大你的。」   振作起来,他将养女背在背上,继续到城里寻找工作。   肖恩预定在南方联盟停留半年到一年,攒够旅费就出发。   这里龙蛇混杂,躲避东方学舍的追兵再合适不过,但是不利于小孩成长。相比之下,与南方联盟相邻,位于西北方,人文气息浓厚的大国柔兰,要好得太多。那里还有精灵。肖恩打算用老师给的小金库,送心爱的养女去那里的贵族学院念书。   虽然他本人不是粗野的人,但也绝对称不上文雅。万一哪天不小心出口成脏,菲莉西亚学起来,那他真是无颜面对她的父母。而且菲莉西亚好歹是魔族和精灵族共同的公主,理应学会和身份相匹配的礼仪。至于知识和技能,他倒可以教她。   而且他想来想去,要像奥佛瑞特陛下所说的那样让菲莉西亚有能力分辨是非,还是课堂最好。因为说实话,他自己现在已经分不清是非了,按照正确的做法,他应该立刻回去,和已经毕业的同学们一起踏上讨伐魔族的战场,可是他无论如何无法原谅学舍的长老,拆散他们兄弟。   于是荷包一丰满,肖恩就上路,抱着已经牙牙学语的女儿。   「肖恩师父,肖恩师父。」   「对对。」   做师父的险些潸然泪下,这甜甜的童音啊,叫得他心头直发软,岂料小菲莉西亚的下一句话将他从天堂打入地狱:「格老子的!」   「……」肖恩当场石化,僵了好半晌,才抖着声音问,「莉…莉,谁教你这种话的?」他要把他碎尸万段!   菲莉西亚回他搞不清楚状况的笑容,比手划脚地道:「大胡子,大胡子。」   「……我要杀了那个混蛋。」肖恩咬牙,他在工地打工,大胡子是工头的绰号,他的口头禅的确就是格老子的。   不过仔细想想,那家伙不是会教小孩这种话的坏心眼的人,应该是因为他成天和那帮粗汉混在一起,才害菲莉西亚不知不觉学了一口脏话。   呜呜,奥佛瑞特陛下,我对不起你!肖恩痛心疾首。菲莉西亚乖巧地拍拍他:「不哭,不哭。」这是肖恩常常安慰她的话,也被她照搬了。   「莉,我一定要让你成为淑女!」一把抱住她,肖恩下定决心。   “淑女……”诺因和拉克西丝同时抽了抽嘴角。   这是教女儿成才的重点吗?一个淑女,能够镇压魔族,调和精灵和魔界的关系,成为世界的希望?   摄政王和王储殿下有不祥的预感。   仔细想,肖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被珂曼世家和东方学舍宠得不知外面的世界,如今连亲生哥哥都不找了,能教出一个怎样的世界之相?   一直以来,艾斯嘉大陆的吟游诗人都传唱着这样一句话:「到帕拉迪亚才知道什么是富丽堂皇,到米隆才知道什么是雄奇壮丽,到西瓦拉才知道什么是和谐精巧,到图曼才知道什么是巧夺天工。」   这四座城市分别是四强国的首都:普雷尼亚的帕拉迪亚,奥斯曼的米隆,柔兰的西瓦拉和坦帕斯的图曼。前两座呈现了人类的工艺水平,而后两座是由精灵和矮人设计建造。也因此,倒霉的柔兰一开始就被魔族划为重要目标。听说日前魔界宰相亲自去踢馆,放话如果不在三天内交出所有的精灵,就烧光境内的森林。经过紧急协商,精灵们连夜迁往圣域,魔族才转移矛头,让柔兰免了一场灭国之祸。当肖恩在看报时,诺因冷笑三声,说他学习艾斯嘉的语言就是用来威胁的,希莉丝和莎莉耶一声不吭,对同伴昔日的猖狂罪行心惊肉跳。   被绿荫环抱的柔兰首都风景优美,肖恩准备让菲莉西亚就读的玛蕾莎新娘学院就在这里。   将焕然一新的养女送到学院门口,肖恩向打扮保守的女教师深深鞠躬:「夫人,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请放心,肖恩先生,菲莉西亚小姐会得到最好的教育。」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大大的紫眸里泪珠滚来滚去,扁着小嘴的模样说不出的可怜可爱,「你要快点来接莉哦。」自出生起,她从来没和依恋的养父分开过,但是一直被他背着去工作,她很清楚他赚钱有多么不容易,强忍不舍,不想他为难。   「乖,一放学我就来接你。」肖恩又哪里舍得离开她,蹲下来以指梳理她留到脖颈的黑发,心疼她的早熟。这孩子才三岁,就这么懂事贴心了,都怪他这个做父亲的没用啊,「要好好学习,听老师的话,知道吗?」   「嗯!」   肖恩牵起她的小手,递到另一只等待的柔荑中。   时间飞快地流逝。   在柔兰的三年,是肖恩父女旅行中最平静的一段时光。没有追兵,没有杀戮,没有残酷。每天晚上,肖恩会牵着放学的女儿回到离打工地点很近的小屋,听她说学校的趣事,督促她完成作业,一起洗澡、睡觉。在时光的冲刷下,肖恩也渐渐淡忘了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和那片可怕的黑暗,成功沉浸在另一段生活中。   诺因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质问:“他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为什么还不去找他哥,真当席恩已经完全死掉了?”   其实莎莉耶等人心里也一直在质疑,看了看他,无言以对。   希莉丝好不容易找出理由:“人相处着相处着,是有感情的,他现在以菲莉西亚为重心。”诺因的额角青筋跳动:“好吧,就算要超过席恩的分量,也要过个三年,如果年岁就代表情感的重量,那他姐姐、义父、学院的同学,哪个不比菲莉西亚重?”   “那就是为了躲追兵。”希莉丝继续为情人说话。   “躲追兵?他还送她去新娘学校,这是躲追兵的样子吗?”这是诺因最不可容忍的重点,什么见鬼的新娘学校!   如果精灵王知道,不把血吐完不罢休。   “诺因,为了你自己的心情着想,你还是和肖恩一样,忘了席恩吧。”拉克西丝说了肺腑之言。   魔导国王储长长吁了口气,然后,不再吭声。   幸好肖恩还是非常关注时局,搜罗一切找得到的报纸,可以零星地拼凑出远方的战局。   以东方学舍为中心,四强国——奥斯曼、坦帕斯、普雷尼亚和柔兰为主干,以及其他十余个大小国家组成「圣十字联军」,对抗强大的侵略者。   然而,报纸上尽是关于联军争权夺利的消息,对为祸各地的魔兽总是推卸责任,毫不作为。幸好魔族的攻势也不怎么凌厉,大半时候还是魔界宰相在到处抄精灵,但光是他一个人,就无人能阻挡。   奇怪,以现在联盟的腐败和无能,根本不可能在降魔战争战胜魔族。   拉克西丝的思绪又转到看不见的远方,没办法,奶孩子这种事不符合王者的审美。   算算英雄王、珂曼下任家主等英才都成长起来,也该是崛起的时候了。   果然,过段日子,肖恩就看到了曙光,不起眼的一栏记录着,科尔修斯王子归国继承了王位,昔日的同学们,贝尔妲、布修等人都投入了他的麾下。珂曼新家主洁西卡的报道更是重中之重,强势夺得圣十字联军副盟主之位,身先士卒,率领大军,组成坚实的阵线,打压愚昧的守旧派;在各族之间奔走,说服尚未参战的异族,壮大联军的实力;并且大力扶持弟弟的同学,后来的英雄王科尔修斯·克威特。   拉克西丝对东方学舍年轻一辈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尤其是洁西卡,那个女孩作为家主,作为军人,作为领袖都无可挑剔,除了太宠弟弟这个缺点。   小孩就是要打,不能惯。   将王储殿下的屁股从小打到大的拉克西丝陛下自豪地想,她连权杖都打断过几十根。   客观上看,如果诺因不是有自愈能力的魔族,估计要半身不遂。   不知道姑姑正在怀念打他屁股的往事,诺因看得也是兴趣缺缺,唯一的安慰是这段记忆都很平和,杨阳至少不会受到负面影响。不过他确定,杨阳一定也更喜欢看东方学舍的求学经历,或者现在圣十字联军的风云变幻。   恨不能生逢其时,恨不能身临其境。只能在摆脱了奶瓶和尿布后,继续困在新娘学校、作业和料理当中。诺因悲哀地想。   菲莉西亚六岁的生日,肖恩特地买了个大蛋糕,叫了一顿丰盛的外卖,预备回家帮乖女儿庆生,路过服装店的橱窗时,停下脚步。   那里陈列着一件华丽的纯白雪纺礼服,胸口镶嵌着珍珠的钻石花散发出明媚的光晕。   新娘吗?清澈的琥珀色眸子浮起惆怅和遐想:不知将来谁会娶走他的宝贝。   虽然菲莉西亚不止一次说长大后要嫁给他,但是今年二十三岁的棕发青年还没有单纯到相信这种话。普天下的女儿啊,都是要离开爸爸的怀抱的。他只希望,他的莉会嫁给一个好人,平平安安到老。   可是……世界之相的责任,肖恩寻思,打算等菲莉西亚成年后和她谈起。但他至今也不明白世界之相所代表的含义,就像命运之子这个称号。离开了东方学舍后,他无法再修习精进魔法,以他的水平,连一个高等魔族都打不过,如何担起救世主的责任?加上从圣域叛逃,收养万恶的魔族之子,众神会不会剥夺了他的名号?   如果是这样,那可再好不过。   回到家里,肖恩意外养女还没回来,四岁起菲莉西亚就不要他接送,也天天准时回家。   扔下蛋糕和礼物,他急忙赶去学校。   菲莉西亚打架了。这是校长和老师们一致的说法:她欺负同学,拉伤她又撕破她的衣服,举止粗鲁不文,理应退学。   尽管那个女孩的模样确实如他们所说的凄惨,但肖恩并没有就此相信。因为菲莉西亚是否受伤,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而且,她的蓝色校服凌乱不堪,领子上也沾着血迹,显然受过伤。   心疼地伸出手,肖恩轻唤:「过来,莉。」本来一脸倔强的小女孩嘴唇颤抖,泪水夺眶而出,扑进他怀里,全身剧震。   「我想听一下事情的经过。」抱紧她,安抚地拍打背部,肖恩淡淡地道,眼光瞟向那个所谓的“受害者”。   「她是妖怪!」对方尖声指控。肖恩徐徐绽开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哦?你当时也是这么骂我女儿的?」在场的人一齐打了个哆嗦,初次发现这个温和爽朗的男人不如表面显示的那么简单。   一对衣着华丽的男女跳出来发言:「你这贱民!难道还会是我们的女儿欺负你女儿?」   「……」已经大致清楚经过,肖恩不再理会他们,转向桌后长相敦厚的老者,「抱歉,校长先生,虽然你们当初保证我的女儿会得到最好的教育,但我不认为这种对人分等级,又不论青红皂白的学校有利于她今后的成长,我要带她离开,感谢你们之前的照顾,我们告辞了。」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怯怯出声,小脸第一次浮现后悔和着急。肖恩回以和蔼的微笑:「东西都理好了吗,莉?」   「嗯…嗯。」   「那我们走吧。」   抱起她,肖恩抛下一室表情各异的人们,扬长而去。   「对不起,肖恩师父。」一踏出待了三年的学校,菲莉西亚就忍不住嗫嚅道歉,「我不该打架的,你…你交了七年的学费,现在那些钱都泡汤了。」肖恩失笑:「这有什么,难道你认为你做错了?」   回答他的是猛烈的摇头:「没有!我没错!露塔莎…那个女的叫一帮人抓住我,扇我耳光,骂我贱民,还叫我跪下!」   ……混蛋。肖恩气极,恨不得冲回去痛扁那一家子,不过对女人和小孩出手有违他的原则,只有忍下这口气,轻抚她柔嫩的面颊:「痛吗?」   「不痛。」菲莉西亚再次摇首,脸色黯淡下来,「肖恩师父,莉是不是妖怪?因为莉受了伤,马上就会不痛。」   「没这回事,这是非常棒的天赋哦。因为这样莉就不会痛痛,肖恩师父也不会痛痛。」   「是吗?」紫眸一亮,清秀的脸蛋绽放出夺目的喜色。   「当然了。」笑着拍拍她的后脑勺,肖恩道,「莉,你要记住,任何侮辱你人格的言行,你都不要忍气吞声,因为这事关你的尊严,尊严是不可折辱的……」   这时,光之子突然想起双胞胎兄弟遭受的屈辱,胸口剧痛,神色甚至有几分狰狞。   席恩的尊严,又有谁去维护?早就被糟蹋完了。   「肖恩师父?」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菲莉西亚吓坏了。   「没事。」肖恩勉强挤出笑容,「你是不是打回去了?」   「没有啊。」菲莉西亚刻意装无辜:「我被她们那么多人抓住,怎么打?」   她没有吃亏,因为在露塔莎那样对她后,她立刻狠狠地骂回来——常年负责买菜,出入菜场这类三教九流之地,在肖恩看不见的角落,她已经藏了一肚皮脏话,还亲眼目睹市井小民的尖酸刻薄,各种阴损的计俩。   应该……没关系吧?不敢实话实说,菲莉西亚自我安慰:她只是小小报复一下,如果露塔莎不来惹她,她也不会骂她啊。而且肖恩师父看起来很生气,如果他再知道,也许会怪我。   「没关系,莉,肖恩师父会教你武艺,教你魔法,你再也不会被任何人欺负了。」肖恩放下女儿,单膝跪地,仿佛要弥补某个内心最深的遗憾般郑重地道。   菲莉西亚眼神灿亮,心情大畅:「嗯嗯!」   瞒过养父,也让她有些小小的窃喜。   不知情的肖恩抱起养女,让她坐在肩上,笑道:「我们回家吧。今天肖恩师父买了一大堆好吃的哦,还有蛋糕和礼物。」菲莉西亚开心地抱住他,把不快的事统统抛诸脑后,应了一声。 第四百六十四章 背离的轨迹(二)   考虑到菲莉西亚的特殊体质可能被发现了,又得罪了有势力的大贵族,肖恩决定搬家。不过担心菲莉西亚会想歪内疚,他本想缓几天,反正以他的实力,也不怕人上门挑衅,使他匆忙撤离的是在街上惊鸿一瞥的两个身影。   褚色长衣,领口印有龙与十字架的花样,在水果摊前询问。   东方学舍的人!反射性地贴着墙,肖恩立刻发挥最大的速度,抄小路回家,冷汗淋漓地打开门,再反锁上,拉开桌椅清出一块空地,掏出掺有魔晶粉的粉笔唰唰唰画起魔法阵。   既然他们已经追到这里,杀上门是转眼的事。为今之计,只有通过随机传送逃走了。   幸好行李昨晚就整理好了,不然他和莉要两手空空地上路。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正在午睡,听到动静,睡眼惺忪地走出卧室。肖恩百忙中抽空回应:「嘘,乖,快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忘了带,我们要走了。」   「哦。」虽然不明白为何这么急,菲莉西亚还是振作精神,跑回去查了一遍,出来报告,「没有。」   「好,走!」肖恩刚巧画完最后一笔,将两个沉重的旅行袋尽量小心地放进阵内——因为里面有一套炼金术的材料,再扔下一个附有风墙术的爆炎晶(注:灌注火元素的魔法水晶,风墙术用来限制范围),抱起菲莉西亚溜之大吉。   只隔了半分钟也不到,追兵们就匆忙追来,正好赶上一幕壮观的火景。   成功逃跑,又漂亮地湮灭了线索,然而,当肖恩踏上一片白色的大地,只觉自己蠢到极点。   「呜呜,莉,你肖恩师父是个笨蛋。」   「肖恩师父不笨!肖恩师父最聪明了!」菲莉西亚不管三七二十一帮义父加油打气,好歹让肖恩振作起来。   这就是随机传送的缺点,天晓得是会掉进某个未知的空间,还是茫茫大海的中央,肖恩和菲莉西亚的运气已经非常好了,只是从大陆的南边跳到北边而已。   「阿嚏!」   「冷吗,莉?」肖恩关心地问。他在十五岁就修成圣斗气,寒暑不侵,因此对气温的变化一无所觉,单纯从环境判断出是北地。   「还好。」菲莉西亚抽抽鼻子,确实觉得还好。精灵能够与外界达到完美的协调,继承了精灵血统的她也不怎么怕冷怕热。不过年龄幼小,抵抗力终究差点。肖恩赶紧翻出一件厚外套和斗篷,将她包得暖暖的。   「这里真荒凉。」   放眼望了一圈,肖恩幽幽感叹。五百多年前,死灵王将整个北方大地化为焦土,在他被精灵王和矮人王携手封印后,极少再有人流进入这片据说不祥的土地。只有一些原住民还在挣扎求存,建起小小的村落,四散分布在广袤的雪原上,形成狭隘而闭塞的文化。   而当时年仅十岁的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和他的母亲莉拉·梅依,就是住在其中一个村庄。   缘分还未到。直到三年后,这三人才真正聚首。虽然在一次极为巧合的时机点相遇,最后还是擦肩而过。抱着香草饼的小男孩还看见日后恩师的背影,肖恩和菲莉西亚却连他躲在巷角的小身影都没注意到。   时不再来。有时只需要一个小小的错失,历史就会全盘改变。   「肖恩师父,接下来怎么办?」   「往北走吧,我记得这里有座大城弥特拉,到那儿再想办法。」对肖恩而言,人生早已迷途,只有席恩的遗愿和精灵王的托付支撑着他最后的生命,流浪到哪里都一样,随意定下行程。   菲莉西亚点点头,抱着他不吭声,当肖恩以为她睡着了时,突然冒出一句:「肖恩师父,我们为什么这么急着走?」   棕发青年一震,默默抚上她自然卷的黑发,眼底闪过犹豫。之前,他一直没有告诉菲莉西亚她的身世,不是打算隐瞒,这种事不可能瞒一辈子,而是想等她有承受能力时,再坦白一切。   只是现在……似乎瞒不住了。   菲莉西亚生性敏感又偏尖锐,如果随便编个借口敷衍过去,她只会胡思乱想,造成严重的后果。   「莉,你知道吧,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怀里的小身躯明显抖了一下,然后是闷闷的声音:「嗯。」   肖恩抬起她的小脸,直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一字一字道:「莉,不要沮丧,不管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我都是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   紫眸浮起晶莹的泪花:「嗯!」   「其实我多么想让你喊我一声爸爸,可是我不能,因为这是你亲生父亲的权利。」   「但是他抛弃我了!」菲莉西亚大叫。在学校里,好多看不起她的贵族同学都骂她野种。每个人,每个人,都能从「肖恩师父」四个字,看出她无父无母的出生。   「他没有!」肖恩也提高嗓门,语气带上严厉,「莉,你绝对不可以这样想你的父亲!他…他是个高贵伟大的人,为了让你活下来,而牺牲了他深爱的妻子。因为我当时只能救一个人,都怪我白魔法学艺不精。」菲莉西亚愣了愣,神情渐渐缓和:「是这样吗?」   「是,他爱你,莉。他之所以把你托付给我,也是因为爱你。」肖恩语重心长地道。菲莉西亚眉头一皱,小嘴又扁起来:「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抚养我?」还不是不要她!   「这……」肖恩迟疑了一下,这说来就话长了,「莉,你怎么看魔族?」菲莉西亚的脸刹时变得雪白,眼睛睁到最大:「我是魔族?」   伴随着茫然的,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她曾亲眼看过人们怎么对待一只魔兽:挖眼、剥皮、拆骨、刨肉,每一下,都是刻骨的恨。事后,肖恩整夜不睡地陪了她三晚,不断拥抱呵哄,她才不做噩梦。然而那可怕的景象,还是深深刻进她的脑海,再也无法磨灭。   一想到她也会被这样对待,就全身发抖,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肖恩师父,我不会死对不对?你不会不要我?」抓着唯一的浮木,她歇斯底里地确认。肖恩连忙抱紧她,心疼她惨白的脸色:「不会、不会、我永远都不会不要你!」   唉……果然还是太早了。   抱着他啜泣了会儿,菲莉西亚才稍稍平静下来。肖恩抓住时机安抚:「莉,你别怕,你不是魔族,你只有一半魔族的血统,另一半是精灵——记得吗?就是我给你看的图画书上,很漂亮很漂亮的精灵。」   「精灵?」菲莉西亚重复,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半晌,才意会过来,心境豁然开朗,「是吗?」原来她不完全是丑恶的魔族。   听出她语气的变化,肖恩点头如捣蒜:「对对!」   「那我到底算魔族还是精灵?」转念一想,问题又来了,小孩子的世界只有简单的二分法。这可考倒了肖恩,苦思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都…都算吧。」   这个答案根本不能让菲莉西亚安心。   也是肖恩太老实,如果这时他干脆指一个,让菲莉西亚定位还好些,也就不会把他当成唯一的、绝对的依靠。   嘟起嘴,菲莉西亚还是决定按照常识,一脚踢开魔族,往精灵那边靠,「肖恩师父,你还没告诉我,父亲为什么不要我。」   「他没有不要你啦。」不厌其烦地纠正,肖恩委婉地道,「你知道,不光是人类,精灵也憎恨魔族,就…就杀了你妈妈。你爸爸抱着你妈妈来我就读的学校求医,其他人都不肯帮忙…呃,不是,不是不肯帮忙,是他们很忙……」   我明白了,那些精灵,肖恩师父的同学,都是坏人,害死妈妈的坏人!听到这里,菲莉西亚的小脑袋瓜已经飞快下了结论,埋下第一根仇恨的幼苗。   「……然后,正好有空的我就帮忙救人。可是就像前面说的,我的白魔法学得不到家,只救了你。你爸爸为了不让族人伤害你,就把你托付给我。」   「为什么他自己不保护我?他很弱吗?」菲莉西亚对牺牲母亲拯救自己的父亲还是很有好感,下意识地为他找理由。   「不,那个…你爸爸是精灵族的王,他得为族人打算。精灵们做下这样的事,肯定会引来魔族的报复,他得保护族人。」肖恩实话实说。旁观的拉克西丝切齿,心想你这种话怎么和六岁的小孩讲得清楚,只会起到反效果。   果然,菲莉西亚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刚刚树立的好感彻底碎裂。   为了保护杀死妈妈的凶手,他抛弃她这个女儿!?   坏蛋!爸爸是大坏蛋!!   小小的孩子,不理解除了亲子情,有一样同样重要的东西叫做责任,还有更在其上,王者的责任。也不明白魔族和精灵累积了多么深痛不可开解的仇恨,魔族在这个世界干了多少不可原谅的罪行,精灵王又是抱着怎样的苦心,为了她的安全将她托付给他人。   她只觉得愤恨,切齿的愤恨,自己有那样的坏爸爸,妈妈被害死了他不管,还丢弃自己,保护坏人。   算了!我也不要那种坏爸爸!紧紧拥抱眼前这个温暖宽广的胸怀,油然而上的安心抚平了伤痛,孺慕就此化为坚定的依恋和信任,沉淀下来。   没关系,我有肖恩师父。肖恩师父最好了,绝对不会抛弃莉,也一直把莉当亲生女儿看待,那个坏爸爸哪里比得上!   不知她的心打了死结,还以为她是接受了自己的身世才不吭声,肖恩松了口气,一手轻拍她:「其实我想和魔族碰头,看看他们的态度,毕竟你有一半魔族的血统,你的妈妈又是魔界公主。」   「公主?」菲莉西亚双目一亮,那……那……她还比学院里那些瞧不起她的贵族小姐地位高了?魔族将来会不会也听她的,像露塔莎和她的仆人们一样?   转念一想,她又泄气了:「可是我不想和魔族在一起,他们好丑……」   小菲莉西亚并非不知道魔族分高等魔族和低等魔兽,学校有教。只是,人类基于偏见,把高等魔族描绘成了直立的爬行动物。比如维烈,他在黑板上是一个头顶火焰,满脸大胡子,獠牙长及三寸,有一条尖尾巴的黑猩猩。   「丑?啊,你被学校误导了,圣域有真实的资料。高等魔族都长得很好看,最差的地之幽鬼也和常人一样,只有黑之导师不知道。因为在毁灭索雷斯大陆之前,他从没露过脸,索雷斯大陆也没有任何活口。不过现在应该知道了,他到处屠杀精灵,三年前还跑到柔兰威胁——哼,本来还以为他是好货,结果是个最恶毒的禽兽!」肖恩义愤填膺。   「嗯!老师也说黑猩…黑之导师杀人如麻,是坏透的恶魔,比外公更坏!」菲莉西亚积极响应,满心忐忑,「那…那魔族是不是都很坏啊?我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了。」   肖恩词穷:「这……」魔族当然坏事做尽,和人类仇深似海,不共戴天,只要这个世界的人就没有不恨他们的,但养女有一半魔族血统,他也不想口出恶言伤了她的心。   「算了,莉,你是我的养女,还是和我在一起吧。」将来我会再把你交还给精灵王,肖恩强压下不舍,抱紧怀里小小的女孩。   ******   “精灵王陛下真是冤,那笨蛋不会说话就闭嘴!”   看出菲莉西亚对亲生父亲的仇视和误解,拉克西丝对肖恩恼恨不已。诺因倒是看开多了,实在是他不看开,早就冲进记忆里揍肖恩无数回了:“临时抓壮丁,有什么选择?看走眼才是正常。奥佛瑞特陛下还是指望菲莉西亚以后善良点,多学肖恩那种没脑袋牺牲奉献的精神。”   摄政王对此也有不祥的预感,单靠牺牲奉献保护不了自己的种族,也救不了世界,王者要有智慧、责任心,保家卫国的荣耀感,和对待自己人生的肯定和骄傲。菲莉西亚身边可没有这种睿智明理的长辈,肖恩那种无原则的善良未必会起好的榜样。   果然,命运之子重新踏上坎坷的打工生涯,北地人排外冷酷,民风彪悍,看不起其他地方的人,各种欠工钱、诈骗、聚众抢劫、甚至当场杀人夺财的都有,毕竟当地气候严寒,百姓生活困苦。对这些行径,肖恩总是轻轻放过,有时气得实在想杀人,顾虑身边有孩子,也忍耐了事,顶多揍一顿拿走工钱。没多久,又救济给穷人,可是当地人连孩子都不能放心,好几次被摸走钱袋,差点连性命也堪虞,幸好他有随身魔法结界,有惊无险,也没有采纳养女报复的提议。   菲莉西亚受够了!   在南方联盟树立的优雅高贵的世界观彻底崩溃,在她面前展现的世界粗鲁荒唐,蛮不讲理,每个人都忘恩负义,不怀好意,她的肖恩师父为了她总是忍气吞声,到处吃亏,是可忍孰不可忍!   年方六岁的黑发女孩开始每天缠着养父教剑术,满脑子都是把那些坏人通通砍死的念头。   诺因开始不认为她的想法有问题,如果有人欺辱伤害莉莉安娜,他同样会还以颜色,手段不限。但后来,他发觉不对,这种关系太倒错了,肖恩是个成年人,还是个拥有强大武力的男人,但是在菲莉西亚的印象里,养父反而是需要她保护的人。   拉克西丝看出了症结所在。   肖恩的豁达良善是一方面,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认为真实的自我在认定孪生兄长死去时已经跟着消亡了,活下去的不过是按照席恩和奥佛瑞特的期待活着的“自己”罢了,所以他不再真正计较外在的伤害,甚至隐隐期待更多的痛苦,减轻对兄长潜意识的愧疚。   可是这样一来,菲莉西亚就在完全扭曲的家庭中长大了。   摄政王陛下不止一次想冲进记忆空间摇晃这对父女俩,把肖恩踢倒,把王家始祖抢走自己抚养,可惜,她只能想想而已,菲莉西亚还是长歪了。   她不仅越来越偏激自私,还开始动用在肖恩面前无往不利,可爱的外形来诱骗当地人友好对待他们,骗吃骗喝。而且肯定有背后动什么手脚,只是肖恩看不到,没发现。 第四百六十五章 背离的轨迹(三)   父女俩终于离开北境,来到今东城原址,奥斯曼帝国和克威特王国的交界,一块盗贼横行的三不管地带。在这里,肖恩再次遭窃,还遇到了他第一个弟子,当时给人画面包店招牌的旅行画家安迪米拉尔·欧斯达。   和活泼可爱的小女孩、大胃王青年认识后,安迪被两人拖去附近的旅店吃饭,顺便拜师。   “他是北城初代城主吧。”诺因了然,自言自语,“接下来就是收徒史了?也罢,总比养一个小丫头有意思点。”   拉克西丝则是盯着菲莉西亚借口上厕所出去,然后带着被偷走的钱袋回来,得意洋洋地说那些人把钱还给了他们,赢得了肖恩的欣慰和欢喜,断定:“那丫头又做坏事了,估计杀了那帮小偷。”   “咦?”希莉丝等人惊讶,诺因也有点不信:“她现在的剑术还没这火候,何况她带的只是木剑。”   “我怀疑她能操控魔兽,菲莉西亚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她不会不尝试。”   “可是,我们没有……”诺因恍然大悟,关键在于,他们从来没试过。   诺因和莉莉安娜振奋地对视,然而诺因比妹妹更快想到:“不会,如果有这样的漏洞,降魔战争也暴露了,没听说一人之力降服群魔这种传说,恐怕菲莉西亚的能力到后面也不灵光了。”   拉克西丝点头,看着安迪和肖恩父女相处融洽,一块儿上路,这位未来成为赫赫有名的龙骑士,却矢志当画家的少年和菲莉西亚一样成为了肖恩的保姆,还兼职管家和厨师。   东方是最大的战区,也是奥斯曼帝国镇守的前线。从海上登陆的魔界军,一波一波杀向内陆。虽然肖恩三人只是在边缘移动,还是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种凝重到悲壮的气氛。来自世界各地的战士在此聚集,抱着必死的决心前往那片修罗屠场。为了保家卫国,为了遥不可及的和平梦。每当看到这样的他们,肖恩总是露出自惭形秽的神情,紧紧抱住怀里的菲莉西亚。   肖恩无数次地想投奔卡修,他昔日的朋友,克威特王国的国王,如今联军的副盟主,奥斯曼帝国的盟友。他和他有过一个效忠的约定。可是每次想到精灵王的托付,还是硬生生忍下来,奥佛瑞特希望他将菲莉西亚养育至成年,有能力自己分辨是非,承担世界之相的责任。   仔细想,如果菲莉西亚在仇恨最激烈的军队长大,她一定会和这个世界的人一样,完全以人类自居,仇视魔族。虽然私心里,肖恩希望这样,但这样就辜负了她父亲调和两个种族的期望了,还是在远离战场的民间,她才能保持比较平衡的心境。   来到一座普通的市镇,师徒三人正在逛街,横祸突然降临。   一把将菲莉西亚塞进安迪怀里,肖恩火速在胸前结印,一道坚固的结界以他为中心张开,刚刚好罩住他们三个。下一秒,噼里啪啦的闪电倾泻而下,夹杂着人们猝不及防的尖叫。来自远方的雷鸣越来越响,连成一片,耳边是人们的奔走呼号,哀鸣哭叫。   棕发青年在同时使用了鹰眼术,终于,他和诺因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无数刺眼的光柱耸立在大地上,形成壮绝的景象。   这是后来被称为「天雷」,由魔界军统帅,雷之幽鬼伍兰夫·米路·罗达丝一手发动,肆虐了整个东方,遍及数国的巨大灾难,伤亡人数无法统计。就这么短短几分钟,原本还算持平的战局幡然改变,联军败退;四强国之一奥斯曼,灭国!   继这场雷击,是水之幽鬼菲亚斯·迪卢掀起的海啸和风之幽鬼弗雷德·珂赛特降下的飓风,再次蹂.躏劫后余生的人们。   高等魔族已经对他们口中的“游戏”厌倦了。   人类这种弱小的蝼蚁,还妄想垂死挣扎,伤害他们可爱的宠物们。   “他妈的。”除了这三个字,大家也骂不出别的什么了。   众神预言的救世主都逃了,他们还能对这段历史说什么?   希莉丝想起他们当初还对水之幽鬼和雷之幽鬼友好,心有余悸,至于维烈,那是完全看走眼了。   后来肖恩从酒馆打听得知,那场惨烈雷击的第二天,金龙王带领所有的金龙赶到前线,炽热的龙焰吞噬了整整三支师团,四位军团长阵亡。连本来不问世事的龙族也对魔族的凶横残暴愤怒,插手了战事。   联军获得了喘息的机会,连忙休养生息,重整旗鼓。矮人们和地系法师联手建起一条坚实的防线;精灵和白魔法师合力布下最高阶的防御法阵「不灭的守护」;其他国家的援军和接着赶来的黑龙、绿龙、蓝龙三族一起迎战魔界军。   战局稳定后,沿途魔兽也少了不少,相反,人类盗匪反而更多。一天,肖恩就救下被强盗袭击,在马戏团认识的一个红发女孩,初代南城城主玛丽薇莎,收了她为徒。   之后,肖恩师徒又结识了有月精灵血统的鲁西克,初代东城城主,奥斯曼帝国被废除身份的六皇子。   因为魔界和人界矛盾激化有精灵的缘故,不少人类仇视精灵族,半精灵不得不戴上假发隐藏他乳白色的短发。   因为不知道罗兰其实是上代东城城主的私生子,和鲁西克是真正的祖孙,诺因和拉克西丝对他也没有偏见,倒是颇为好奇。   这位年少的皇子生得俊美无双,雌雄难辨,当看到披散着一头乌黑直发从隔间走出来的鲁西克,菲莉西亚眼冒红心:「好~~帅~~哦~~」肖恩醋意横生,摸摸自己留到脖颈的短发,心道:我也把头发留长吧。   「会不会难过?」玛丽薇莎关心地问道,这位南城初代城主生性温柔体贴。鲁西克诚实地道:「有点累赘。」精灵的发质比常人轻软,这头长发当然会让他感觉沉甸甸。   「那我帮你编起来?」   「嗯。」鲁西克显然喜欢玛丽薇莎的性情,红着脸让她编辫子。安迪正好提着长.枪进来,惊艳地睁大眼:「哟,露西?这样子真美,我差点以为是哪里的公主女扮男装。」鲁西克饱含杀意地瞪视他:「我是男的!」   「是是。」拜见了他这么凶狠的模样,谁还敢当他是女的。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众人洗耳恭听。   「不要再叫我小名!」   「……」   弟子一多,也就意味着包袱多了。肖恩目前一贫如洗,他改换身份考了炼金术师的执照,用协会的工作室为徒弟打造了趁手的武器,还为菲莉西亚制作了一只能召唤精兽的异能塑像,顺便为新徒弟做测试,看看他适合学哪种魔法。鲁西克却摆手拒绝:「不用测了,我是水·暗双属性。」   「双属性?这很罕有耶。」肖恩露出爱才的笑容。安迪面露同情:这个时代,暗系法师并不像死灵法师那么受排斥,但是奥斯曼的王室不同,他们有「光之种族」——月精灵的血统,决不允许暗系的人存在,难怪鲁西克会被废除皇子的头衔。   「不过我没有学过魔法,我擅长的是弓箭,刀法也还可以。」   「露西好厉害!」玛丽薇莎由衷佩服。鲁西克不禁脸红:「只是为了生存磨练出来的罢了。」肖恩收起测试水晶球,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就教你这两种魔法好了,还有武艺。」   拉克西丝发觉肖恩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不但至今没被追兵追上,收的徒弟还个个不凡,哪怕长相平庸的玛丽薇莎,都是白魔法的天才。要知道,死灵系、生命系、光系和暗系属于能量系,是最少见的属性。安迪与地属性契合,在枪术上天赋卓绝;鲁西克箭术出众,刀法凌厉,双属性更是罕见;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天生全魔法适性,还没有诺因魔控力差的短板;而目前还没加入队伍的西城初代城主华尔特和光复王帕西尔提斯,从历史描述和见面感触看,也不是泛泛之辈。   这对双子的际遇真是天差地别。   一行人继续往南而行,奥斯曼帝国因去年的大面积雷击亡国,被东方学舍接手了统治权。而几位幸存的皇子对此并不满意,频频发动内乱,弄得民不聊生。   也因此,流民一波波朝南方联盟涌去,肖恩一行就碰上好几批。   「你们都是白痴吗?」   乌发结辫的前皇子双手环胸,水绿的眸子射出冰冷的怒意,贯穿眼前的师父,使他情不自禁地缩成一团。菲莉西亚等人也偎依在他身旁,被少年的气势吓得魂不附体。   「露、露西……」   锵啷的钱币声打断肖恩和小猫咪呜没两样的声音,注视手中的两枚银币,鲁西克绽开足以让春天瞬间冻结的森冷笑容:「整整两袋钱,被你一转眼分得只剩两枚银币。好,你本事,你厉害。」再也禁受不住徒弟的冷嘲热讽,肖恩颤声道:「可是…可是他们都很可怜。」   「他们要吃饭,我们就不要吃饭了!?」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碎成一地,肖恩抱着头抖抖抖,三个徒弟也抱着他抖抖抖。看出再骂他们也没用,鲁西克化怒气为魄力,手一伸,冷冷地道:「拿来。」肖恩茫然:「什么?」他不会是要他的脑袋吧?   「剩下的钱!还有所有值钱的东西!」   「没…没有了,统统送光了。」   强忍将他剥皮拆骨的冲动,少年冷静地思考对策。菲莉西亚颤巍巍地举手:「我这还有一点。」安迪和玛丽薇莎也相继拿出私藏的财物。他们都有丰富的经验,只是这次师父分得太勤快,底货不多。   「嗯,不错。」情况比预想的好,鲁西克转忧为喜,将三个尚有药救的师兄姐划到自己的阵营,指着还一脸傻乎乎的师父发号施令,「你,给我马上去砍一堆柴或者随便什么野菜草药之类,我们会拿去卖。今后钱包由我保管,你每天做十件炼金术的小道具,要实用、漂亮,我也会想办法脱手。其他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负责吃就行。」   肖恩不敢吭声,心里却在抗议:呜呜呜~~~我才是师父耶~~~~   「还不快去!」   「是……」肖恩耷拉着头走向一旁的树林,屈服于弟子的□□。   “我怎么觉得这家伙的心智年龄倒退了?”诺因不可思议地道,拉克西丝摆摆手:“他从十七岁起就没长过。”   因为心理年龄上,这位圣贤者阁下已经静止在那个时刻,拉克西丝有点烦躁地想,不过千年后肖恩似乎没那么糟,可能有什么变故。   就这样,肖恩的当家人地位不复存在,被鲁西克全面接手。当最小的弟子帕西斯接过钱包、算盘和平底锅的一刻,他彻底沦为废物。成天就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徒弟们娇宠的生活,抗议无效。   要从陆路到达富裕的南方联盟,必须穿越一片绵延数百里的树海。通过这片潜伏着众多盗贼的森林,就是有名的交通重镇塔拉斯。   蜿蜒的林荫小道上,肖恩师徒步履轻快地走着,玛丽薇莎不时蹲下来,拔起可以食用的野菌放进竹篮,而菲莉西亚无忧无虑地采野花编花环,突然拉拉义父的袖子:「肖恩师父,现在没人,我可不可以叫迪奥出来?」   得到了师父的允许,她用异能塑像召唤出自己的精兽,一头漆黑的雷豹。   「好棒的大猫,可以让我摸摸吗?」   一个明亮的少年嗓音从苍翠的树冠洒落。   安迪等人急忙摆出警戒态势。早就察觉的肖恩却一派泰然,因为他感到这人没有任何恶意。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十四五岁年纪,姿势不雅地跨坐在枝桠上。绿色的上衣和绿色的绑腿,连露趾的鞋子也是清一色的绿,晒得极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亚麻色的短发有些凌乱,飒爽的眉眼让人油然升起好感。   「你是谁?」菲莉西亚好奇地问道。少年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好标致的小妹妹,我叫华尔特,请多指教。」   交换了几句对话,这位初代西城城主跳下树,摸了摸雷豹的脑袋,顺带捏捏菲莉西亚的小脸蛋,被安迪运枪一刺:「你这家伙,竟然吃莉的豆腐!」   「哎呀。」华尔特险险避过,几个灵巧的后空翻拉开距离,笑吟吟地打了个响指,「真是位粗鲁的骑士大人。」   话音刚落,一群人从树丛里窜出,呈护卫的姿态围住他。其中还有很多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华尔特褪去痞痞的神气,指着为首的肖恩,以标准打劫的语气道:「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诺因眯起眼:“果然是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有什么祖先就有什么后代。”   其实,他和贝姆特彼此看不顺眼,互相争斗的优良传统,也可以追溯到这一代。   帕西斯和华尔特是他们的前身。   两人的关系恶劣到只能用“势如水火”形容。成天滚成一团,以强烈的肢体语言表达深厚的“手足之情”。每次都要鲁西克把他们分开,再一人一个暴栗才能了事。而仇恨的根源,来自辈分的排行。   「你…你是强盗?」肖恩愕然: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做这行的啊!华尔特笑道:「是啊,这位大哥是头吧?我们也不会让你们难做,只要……」   嗖!擦过他耳边的寒光使每个人都无言地冻住。   「抱歉,我才是管帐的。」鲁西克稳稳地将箭头对着他,绿眸笼罩着如冰的杀意,「别动,不然下一箭会射穿你的脑袋。」华尔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家伙,真是危险人物啊。   「头,你为什么不抓那个小女孩做人质?」身边的部下轻声责怪。   「罗嗦!我怎么能做这种龌龊的事!」踢了他一脚,华尔特双手环胸,无畏地道,「喂,乖乖听话对你们比较好!也许你是可以杀了我,但你杀得了我全部的部下吗?不想在睡梦里被偷袭,就大家各退一步!」   强龙不压地头蛇,牵涉过后,鲁西克还是选择退让:「……多少钱?」华尔特绽开见色心喜的笑靥:「这位大姐真是聪明……」   咻!这次箭射下他一簇鬓发。   「我是男的!」鲁西克杀气腾腾地警告。盗贼们大呼小叫:这么美丽的人竟然是男的?   「呃…抱歉。」毕竟是自己理亏,华尔特也没有生气,搔搔头,流畅地报出数目。鲁西克示意身旁的师兄解下他腰上的钱包,数出钱币,另外装了个布袋,挂在箭上。   咚!随着摇晃的箭杆,钱袋不偏不倚地落在中央。   「真是神射手。」华尔特不吝赞扬,正要叫人去拿,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头,不好了!」   「什么事?」   「又有尸体被从城里丢出来了!」   「该死!那帮疯子!」咒骂了一声,少年原本明快昂扬的脸闪过浓重的阴影,比了个手势,走出几步,转身道,「给你们一个忠告,不想死的话,就绕路别去塔拉斯!」   盗贼们顷刻间退了个一干二净,留下肖恩等人不明所以。   因为肖恩三年前办的过境许可已经过期,商量过后,师徒五人还是决定进入塔拉斯,重新办理。   当一座沐浴在夕阳下的城市跃入眼帘,肖恩一凛,顿时明白了华尔特的意思。   那座城,有很强的怨气。   「肖恩师父?」瞥见他凝重的神色,弟子们不安地询问。肖恩回以明朗的浅笑:「没事。」   随着距离的接近,城市的全貌渐渐清晰。耀眼的灯火构成壮观的光海;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这是一座灯红酒绿的繁华不夜城。   找了家干净的旅馆下榻。菲莉西亚等人因为累了一天,吃过晚饭就回房睡了。肖恩却没有睡意,抱胸坐在床上,定定望着窗外的夜空。今晚的月色狂乱,无拘无束地释放着清冷的银辉,仿佛要唤醒人心深处蛰伏的野兽。   魔性之夜。   怨灵的哀号在耳边回荡,再也忍耐不住,肖恩悄悄披衣下床。确定一旁的安迪和鲁西克没有被惊醒后,溜出房间,在门上挂了个护符。隔壁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的客房也如法炮制,又画了个传送法阵,确保万一出事他能第一时间赶回。   然后,他循着死灵法师特有的感觉,来到塔拉斯最颓废的一角。   这里唯一出现的色彩只有街道两旁俗艳的招牌灯,黯淡而偏红的光芒像是黑夜里恶魔的双眼。男子的粗吼和女性轻佻的笑声不时传出薄薄的木板门,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色.情和迷.幻.药的味道。   打倒三批小混混,肖恩一边反省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太好欺负了,一边拐进一条小巷。宛如月光坠地,深沉的黑暗里,华光一闪。   什么东西?肖恩猛地停下。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一抹白影缓缓走出巷道的深处。系在腰间的金铃一荡一荡,发出震慑人心的脆响。映在微弱光线中的身影明显未及弱冠,秀丽稚气的容颜在暗色里挑起一抹倾国倾城的笑靥,伸出邀请的手:   「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第四百六十六章 背离的轨迹(四)   帕西尔提斯!   诺因等人心口剧震。   在记忆的洪流中逆行了那么长时间,感叹了双子的悲剧,刷新了对魔界宰相的认识,憎恶在这个世界肆虐的魔族,到底还是来到这里,他们最初解开肖恩记忆的目的,就是为了得知这位光复王的来历和生平。   此时的帕西斯顶多十三四岁,肩背小提琴盒,衬着华丽金纹的雪白风衣是校服式样,像正要去上学,品学兼优的乖宝宝,出现在这样的暗巷里,显得极不合时宜。他澄碧的眸子浮着一缕成人才有的阴郁,妃色的薄唇保持着一抹冷艳勾魂的弧度,仿佛一朵在暗夜里绽放的罂粟。   “从小就是妖孽。”希莉丝感叹,莎莉耶连连点头,满心看到友人的欢喜。诺因对自己的亲爹毫无好感:“看起来就是个祸水。”   所以后来才能勾引到菲莉西亚吧。拉克西丝赞同。   迟钝的肖恩显然没像他们一样感到帕西斯超越年龄和性别的诱惑力,在他眼里,这就是个奇怪的孩子,搔搔头:「服务?我是来超度的啦,这里怨气特别重——话说回来,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不要紧么?」   帕西斯显然对肖恩的天真很有好感,不但没对他下那种“毒手”,还将他平安带出了暗巷,阻止了包围上来,想把棕发青年卖去某个院子的混混们。   奇怪的,虽然害怕帕西斯,但众混混还是纠缠了一会儿才被喝退。   肖恩一头雾水地被拯救贞操的恩人带走:「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少年含笑瞥了他一眼:「你听不懂?」真少见,这年头居然还有纯得这么彻底的人。   「也不是完全听不懂啦,是不是那个叫欧莱的人在招工?我想去试试。」   「啊哈哈哈哈!」   银发少年放声大笑,直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沁出泪水。   「你…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断断续续地说着,他擦干笑出来的眼泪,重重拍打还傻愣愣的青年,「我喜欢你,我会罩你。」这样稀罕的人物,死了太可惜了。   「哎?」肖恩更加困惑。这种明显属于道上的话,应该由一个五大三粗,满身刀疤刺青的粗汉来说才合适吧,怎么会出自一个气质如皎月的少年口中?   其实肖恩并不是不谙世事。菲莉西亚还小的时候他在底层赚钱养家,浮生百态都见识过,长年的战争、重税、魔族的虐杀、瘟疫的肆虐和盗匪的趁火打劫将人们逼成了接近野兽的生物。平民为了发泄,什么恶毒的事情干不出来?轮.奸妇女和幼童,卖儿鬻女等席恩看过无数遍的惨景,他也瞧见过,只是后来定居在柔兰教女儿,收徒期间被鲁西克等人管束着不用工作,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片清白无辜。   就像拉克西丝观察发现的,他将自己的心理卡死在某个年龄段,身心都维持为唯一的孪生兄弟悼念的纯白,哪怕看到了也装作不能理解,甚至全然漠视,所以在养女徒弟眼中,这个师父就像白水般干净纯洁,让人忍不住呵护,也没有发觉,这种丝毫不正常的冷酷天真。   帕西斯不知情,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喜爱:「我的全名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你呢?」   「肖恩!」感到对方的善意,棕发青年也回以爽朗的笑容,随即烦恼地蹙眉,「你的名字和姓都好拗口,我可不可以用简称叫你?」帕西斯浮起淡淡的笑意:「可以啊,你就叫我帕尔好了,我妈妈都是这么叫我。」   「哦,很可爱哩,可惜我的名字太短,不好叫小名。」   「那就一直是昵称了,不是吗?」银发少年展露出勾魂夺魄的惑人微笑。但是被他放电的一方太过迟钝,只觉这孩子笑得比他的宝贝女儿还甜蜜,着实招人疼,情不自禁地以长辈自居:「帕尔,你这么晚还不回去,很危险的。还有刚才那些人,是你家的仆役吧,怎么好像瞧不起你似的?」   「他们瞧不起我很正常,因为我是他们主人的娈童。」   王家的始祖居然是这种出生,诺因和拉克西丝对视一眼,不在意地转开。   “英雄不问出处,可惜这家伙不是英雄。”诺因嗤之以鼻。   摄政王点头,如果不是帕西尔提斯现在那副德行,这还能成为一段美谈的。   肖恩倒是真没听过娈童,虽然他一定知道娈童是干什么的,于是,帕西斯与新认识的青年友好分别,约好第二天再碰头。   而随着两人的相遇,塔拉斯也被卷入风暴之中。   此地是全大陆最大的奴隶市场,常年往圣域和联军输送战奴,长期的战乱使得人口严重不足,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而帕西斯就是属于当地商协会长杰罗的玩物,他也在暗中积蓄势力想打破这种局面。   然而,王家始祖原本的人生轨迹改变了,第二天晚上,帕西斯告别时因为不舍,加上年纪小演技不够高明,被肖恩看破,坚持要知道他过的是什么生活,要带他离开塔拉斯。   看到帕西斯为了“考验”肖恩,将他带到难民营,诺因等人都是一副麻木的表情。   你居然带他来看这种小儿科的东西,知不知道他惨烈无数倍的真正地狱都看过了?   果然,肖恩一点触动都没有,只是发挥他的滥好心治病救人。   另一头,鲁西克镇定自若,放师父去和未来的师弟切磋感情,带领师兄姐回到旅馆,准备用自己的方式查清塔拉斯的内幕,颠覆时局。   诺因和拉克西丝从他身上看出千年后东城城主的风采智谋,叹息也疑惑他们不是祖孙。   不过塔拉斯到底只是个小地方,势力也只有三股,分别是商协会长杰罗,同属一派的副会长德莫和市长查尔斯,以及圣域潜伏的眼线。为了搅浑局势,鲁西克假扮舞娘刺杀了查尔斯,使得德莫和杰罗矛盾激化。帕西斯知道后反应极快,让肖恩去地下竞技场解放奴隶,进一步扩大混乱,但是他本人被困在杰罗的宅邸,被穿着女装戴假发的鲁西克救出来,还撞见来打探消息的华尔特,三人一起逃出。   外面情势大好,有肖恩的强大武力驰援,商协会长的势力不堪一击。但是为了泄恨,杰罗命令部下放火烧了城外森林的强盗窝。华尔特刚从塔拉斯的奴隶营救出的母亲也在里面。肖恩闯进去救火救人,出来后,华尔特提出要拜师。   「我受够了!只能打劫路人,偷鸡摸狗的生活!连对付仇人也不能光明正大,还怕被他反过来宰了——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也不畏惧任何人!」   「好啊。」肖恩乐意地道。这时,一个清越的童音响起:「不行!」   「关你什么事?」华尔特瞪目。帕西斯比他更凶狠地瞪回去:「我才要拜肖恩先生为师!」   「先抢先赢!」   「我先认识他!」   「但你比我晚说!」   「不管!总之你给我闪边!」   …………   「呃,这个没必要争吧。」眼看他们越吵越上火,肖恩不得已插话。然而他毫无威严的调解被两人当成耳边风,在挑衅的眼神中失控地滚成一团,互相撕咬扭打。   诺因等人无言地看着在卢内尔德竞技场大杀四方,威风八面的王家始祖此刻完全是个小鬼的滚来滚去,毫无形象地打架。   再威风强大的恶人也是有童年的啊。   「别别别这样!」肖恩手忙脚乱地劝阻,却逮不到翻来滚去的身影,反而挨了几拳几脚,他也不恼,只是好言相劝,「乖,大家坐下来慢慢谈…呜!帕尔,当小的很好啊,被大的宠…呃!那个……」   「肖恩师父,我来。」   看不下去的鲁西克拉开师父,瞅准空隙,抓住两人的后脑勺用力一撞。   砰!漫天飞舞的小星星震闷了两人。   「清醒了吗?」鲁西克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问,浑身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帕西斯和华尔特不敢发火,只是委屈地望着他。   「还要打吗?」   战火重燃,誓不罢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我明白了。」以不符合柔美外表的动作扳动十指,鲁西克冷冷微笑,「想必我叫你们看看场合乖乖住手你们也不会听了?任性妄为的小孩就应该得到教训。」   语毕,首先揪起华尔特,按在膝上,高高举起右掌。   啪!啪!啪!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人人呆若木鸡。拉克西丝竖起大拇指:这才是教育孩子的正确方式。   扔开一个,再拎过另一个,同样的步骤。完事后,鲁西克起身拍拍手,一字一字地道:「这回知错了没?」   「……知错。」   眼泪汪汪地抱着臀部,两人挨在一起发抖,险些抱头痛哭——太丢脸了!诺因看得神清气爽,鲁西克是他的偶像!   但是……两个同样没父亲的孩子却不得不承认:被人打屁股的感觉,很好。   「这还像话。」   嘉许一笑,衬得绝美的容颜更为耀眼夺目,宛如冬之女神,「起来吧,下次不许再胡闹。」   「是,大姐!」帕西斯和华尔特齐声应和,无限崇拜。   「……」   「住、住手啊,露西!」肖恩慌忙制止进入暴走状态的少年,对两个小徒弟道,「快向你们的师兄道歉!」   师兄!?众人的下巴一齐滑落到地。   两个爱上女装美少年的小鬼晴天霹雳。   喘了会儿粗气,鲁西克拉开领口,用吼的音量道:「看清楚!我是男的!货真价实的男人!」   这一刻,诺因起了强烈的共鸣,差点冲过去和首代东城城主握手,互道心酸往事。   噗!证明的举动只造成了反效果,一群强盗狂喷鼻血。鲁西克脑中掌管理智的神经线顿时断裂,握刀的手捏紧。眼看就要发生命案,一个温和的男声浇熄了他达到沸点的怒火:「露西,肖恩师父。」   「安迪!」   抱着小师姐,肩背长.枪的文雅少年匆匆跑近;身后跟着腰缠长鞭的红发女孩。肖恩又惊又气地迎上前:「你们怎么出来了?我叫你们待在旅馆的!」   「对不起,莉一直哭个不停,硬是要出来。」   「哭!?」肖恩这才发现女儿沉默得不正常,小小的身子压抑似的轻颤,心疼地抱过她,「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玛丽薇莎关怀地走到鲁西克面前,帮他扣上扣子:「为什么敞着衣服?会冷的。」   「嗯~~~」打死也说不出理由,鲁西克尴尬地红了脸。   不但是男的,还有心上人了。帕西斯和华尔特看出苗头,郁闷的心情更添萧瑟。   「莉不想哭。」搂着义父,菲莉西亚的情绪平静了些,扁着小嘴道,「就是好难受好难受,像被火烤一样。」   火烤?难道说……肖恩若有所思地看向几乎烧成枯木的树林。木精灵最爱森林,对树木的痛苦感同身受,莉有精灵血统,难道是这个原因?   他没有试图救火,大自然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即使起火的原因是人为。循着他的视线,华尔特的神情黯淡下来。这片森林是养育了他十多年的家,唯一的庇护所。   菲莉西亚挣脱肖恩的怀抱,跳下地,走出几步,小手举起。   白皙的掌心涌现出波浪状的绿光,原本剔透的紫眸也染上莹绿的色泽。   仿佛电影的快放镜头,一颗颗幼苗从厚厚的焦土中窜出,飞快抽长,新绿的颜色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扩散,覆盖了视野。植物分泌的清爽物质取代了火与烟的味道,舒畅得令人情不自禁地深呼吸。   哗然,目睹这奇迹一幕的人们脸上都充满了惊讶和赞叹。   世界之相!第一次目睹养女的天赋,肖恩蹙起的眉笼罩着阴云,及时搂住她往后倒下的小身体。   塔拉斯的纷乱结束了,帷幕才刚刚揭起。 第四百六十七章 背离的轨迹(五)   加入队伍后,帕西斯成为了被大家宠爱的小弟子,虽然他本人很不高兴,尤其是对某个充大师姐派头的小丫头。而延续了肖恩一贯的好运气,华尔特依然是罕见的风雷双属性。   逮住不情不愿的小弟子,肖恩也将他的小手按在测试水晶球上。   灰色的雾气扩散开来,充满了整个水晶球,发出诡异的青光。   “他是死灵系!?”   诺因等人震惊,他们都清楚地记得,卢内尔德竞技场,帕西斯轻松发动光系禁咒「圣光礼赞」,希莉丝也证实他有一次发射上百颗圣光弹的实力,远超大祭司的水平,生命系的白魔法也极为高干。   生命系和死灵系,光系和暗系是绝对冲突的属性,还是比地水火风雷五元素更高的能量层级,连诺因和菲莉西亚这种罕见的全元素魔法使,也没有这个能耐,他们俩都偏暗属性,对光属性和生命系没有适性,但帕西斯驾驭亡灵龙也是事实。   而肖恩评价,帕西斯是拥有百年难得一见资质的死灵法师,听得拉克西丝等人越发混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有看下去了。   武艺方面,华尔特选择用刀,帕西斯不甘不愿地挑了剑。锻炼时,肖恩发现小弟子体重特别轻,问出他的身世:亚利安族最后传人罗里兰塔和翼人公主莉拉的独子,而莉拉还是唯一被留在地上的翼人,当时的天空之岛已经升空。   堂堂翼人族公主沦落风尘,连她的儿子也不能幸免,就连最憎恶帕西斯的拉克西丝,也不免有点感慨。   希莉丝和莎莉耶更吃惊:“原来索贝克……不,帕西尔提斯是罗里兰塔先生的孩子,我们还见过罗里兰塔先生呢!”   “哦?”诺因对历史人物很感兴趣,两人告知他音乐会春之礼赞上亚利安族青年的惊艳表现。   另一头,新加入的华尔特和帕西斯不时打打闹闹,相处恶劣。因为圣域的追兵,鲁西克建议他们去海外岛屿避难。   肖恩罕见的沉吟良久,神色有种不透光的平板,然后平静地道:   「好。」   一行人来到港都哈德伦,准备乘船前往最近的海岛肯林,那里人迹罕至,是修习和避难的好地方。   当夜,肖恩独自在小酒馆泡了半夜,喝得酩酊大醉,踉跄走出酒店。   漆黑的夜空,月色幽异,凄冷异常,如同冰面下的倒影。   棕发青年漫无目标地走着,他很少喝醉,可是想到明天就要去一个荒无人烟的岛屿,离某个早已放弃的愿望更远一些,就情不自禁地想让自己烂醉如泥,整个人再稀烂一些,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期待。   都分开二十二年,翻一倍了,肖恩!今年快二十八岁的棕发青年自嘲,情绪激动下,一时酒劲上头,扶着路边的墙,差点吐了出来。   「席恩!席恩!」   意识朦胧间,他好像听见一个魂牵梦萦的名字,清脆的女子声音远远呼喊着,附近好像有个人走过,带起一股冷冷的风,他不假思索地扑过去:「席恩!」   被他抱住的年轻男子一头深蓝色的长发,瑰丽如大海深处的海妖,冷峻魅惑的五官和黑暗深沉的气质仿佛能把人的灵魂吸引过去,披着厚重的黑天鹅绒法袍,他的左手停在半空,纤长灵活的手指扣起,在他扑过来的瞬间捏了个法术的手决,然而看到棕发青年的面容,仿佛被一万道雷劈中,整个人僵住了。   然后被扑了个满怀。   「席…莫林先生。」跑近的少女看见有陌生人,急忙改口,她有着极为明艳的容貌,洋红色的秀发和血族特有的红瞳。   席恩从来不会在施法上有所迟疑的手微微发颤,带着酒香的气息喷在颈边,熟悉的体温渗入四肢百骸,填满了长久以来失落的空洞,血缘的另一头传来割舍不断的共鸣,他的孪生弟弟呼唤着他的名字,还有那久远的亲昵和拥抱,一刹那,所有的憎恨冰消瓦解,一遍遍咬紧牙关吞进骨血的复仇誓言烟消云散,光是克制住不去回抱,就用光了他至今为止累积的全部意志力。   「席恩……」那个世上和他最为亲密的存在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亲热地呢喃,连他即将吐露的下一句话,也从记忆的尽头清晰浮起,那个清亮的童音一遍遍诉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你怎么还不消失?」喝醉的人嘻嘻一笑,吐出内心埋葬已久的恨意。   席恩猛地推开他。   如梦初醒,冷水淋头,他踉跄后退,看也不看死狗一样倒在地上醉晕过去的孪生弟弟,冰泪石般的双眼重新武装,燃起痛彻入骨的恨意,下意识拉了拉身上的黑袍包住自己,宛如一个狼狈的重整。   「法娜,我们走!」   蓝发青年大步离去,没走几步,他弯下腰,同时掏出手帕捂住嘴,发出剧烈的咳嗽,鲜血从唇角涌出。   被唤作法娜的血族少女若有所思地看了肖恩一眼,目光锐利深邃,光彩变幻如最多变诱惑的鲜红宝石,摄人心魄。她的表情毫无切换地变成单纯的依恋和关怀,跑向不远处的恋人:「莫林,等等我,别急,我扶你。」   没有拒绝爱人的搀扶,席恩停在当地,两人相互依偎,慢慢走远,依稀传来少女低低的道歉:「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叫错你的名字了。」   「……只有我们两个,可以叫。」闷闷的男声。   「耶!」法娜跳了两下,柔声道,「没关系的,席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扶着身体孱弱的恋人,感受这个黑暗强大又孤独脆弱的灵魂,血族少女微笑着,带着他离开了他孪生弟弟的身边。   ******   “奇怪,那个人……”   被夜风模糊的对话没有传入已经睡着的肖恩耳中,他也没有看清那个他醉眼朦胧时抱住的人的长相。   只有诺因蹙起眉,低喃:“那个人的眼神,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不是个帅哥吗?”希莉丝和莎莉耶不以为意地说了句,回味那惊鸿一瞥的气质,简直是惊心动魄的妖异与冷魅,颇有意犹未尽的遗憾。   诺因无语地看了看她们:“没听到肖恩叫席恩吗?”   希莉丝啼笑皆非:“他喝醉了,哪可能路上随便抱个人就是席恩啊。而且是席恩的话,怎么没宰了肖恩?”   可能是没做好复仇准备,也或者是被肖恩那句醉话打击了。   这次,诺因没有轻易放下疑惑,双胞胎之间的感应和缘分,可是不能用常理度之的。   肖恩头痛欲裂地醒来,孝顺徒弟们已经找到他,聚在他身边,帕西斯把他扶坐起来,喂他喝醒酒茶和热水,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擦拭他脸上的冷汗,嗔怪他喝得太多。   鲁西克却有些担心:「肖恩师父,你心情不好吗?」他发现师父偶尔会这么近乎自虐地喝酒,身上散发出和他平时的为人不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没有啊。」肖恩回以一如既往的明朗笑容。   鲁西克点头,没有挖掘他的隐私:「那么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开船了。」   在船上摇摆时,华尔特和所有的西城人一样,晕船狂吐。和他势如水火的帕西斯因为没人和他争吵打架,居然深感寂寞,他是药师的弟子,做了晕船药给师兄喝下。自此,两人的关系好了许多,至少不是仇家是冤家了。   师徒七人在岛上待了三年,帕西斯的武艺终于练得像样,至少不会让诺因和拉克西丝觉得惨不忍睹,判若两人。几个小辈打情骂俏,两小无猜,看得出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之间有了点若有若无的火花,而鲁西克和玛丽薇莎本来就彼此有好感,日子和平地过去。   嫌岛上无聊,帕西斯等人渐渐闹腾,在鲁西克的提议下,众人又乘船前往南方的尼普亚斯大陆。   诺因越来越忍无可忍,最重要的,他已经很久没看到杨阳了,希莉丝可以天天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看肖恩,可是他都快犯相思病。   于是他破口大骂:“他们躲来躲去,就能躲开全世界了?一个大白痴带一群小笨蛋!魔族迟早会打到这里,哪怕是第三大陆,也会像第四大陆一样,沉到海底。”   “不要乌鸦嘴嘛,诺因。”希莉丝劝解,“其实我可以理解,一旦肖恩回去东方学舍,他就要面对众神和那些神子神女,这根本不是肖恩能够对抗的势力。”   诺因注视她,目光犀利得能够刺穿人心。   “所以就掉头不看?我早就发现,他根本不想承担命运之子的责任,连带也想帮菲莉西亚摆脱世界之相的宿命。可是人也许可以逃开外界,但是永远无法逃离自己的心。”他母亲就是个例子!   唯有让自己的心强大起来,才能真正生存下去。   “你的意思是鸡蛋碰石头?”   “至少要想办法试试看!他可没有努力过!”   “如果肖恩像你的话,早就死掉了!”希莉丝也生气起来。   “他是不像我,所以可以悠闲地养孩子。”诺因冷笑,“但是,东方学舍会放过他?那个预言还在,维烈还没有参战,联军的均势不会一直维持下去,有的事情不是逃避下去,就可以永远逃掉的。”这次希莉丝无言以对。   黑发王储的洞见命中了。   七年前,龙族参战,联军获得重整旗鼓的机会。接下来七年,是振奋了全世界,联军战绩最辉煌的七年。   直到单身在夏尔玛、尼普亚斯两块大陆闯荡,杀光那边所有精灵的魔界宰相听说族人伤亡,骤然出现为止。   统御六界之炎的法器——「幻法炎晶」,属于魔法文明最高的神代。   能够吸收一切龙之吐息并反馈回去的魔法盾牌——「真实之书」,属于法师最辉煌的魔导历。   手持从艾斯嘉世界掠夺的两件神器,维烈另一只手拿着魔界的武器,用空间转移出现。   金黄、深蓝、暗紫、白银、赤红、惨绿……总共六色火焰构成凄美的灿烂风暴,席卷了联军的阵营。没有惨叫也没有痛苦,只一瞬间就蒸发了盔甲和人体,给幸存者们带来巨大的恐惧。   当一切归于平静后,身穿黑色魔法袍,黑发及腰的少年悬浮着,狂妄冷笑。   「交出奥佛瑞特,饶你们不死。」这是他用艾斯嘉语说的威胁。   精灵们发出拒绝的怒吼,人类战士也没有一人退缩,如果本来还有和解的希望,在玛格蕾特死亡时,魔界宰相沉没了一个大陆、三十四亿生命湮灭;魔族又在艾斯嘉大陆屠杀了整整两百多万人命,彻底熄灭了哪怕最微弱的希望。这种强者欺凌弱者的傲慢和残忍,弱者即使跪在地上哀求,也不会换来任何怜悯。   区区一人,魔族就要屠一族解恨,那么长时间,魔族手上数不清的人命,他们又何时赔罪过?何况,先背弃和平协约的是魔族!   维烈再次冷笑了一声,身边的法器发动,空白的书页无风自动,发出乳白色的光晕。惊天动地的龙之吐息被不可思议的力量扭曲,原封不动地掉头折返,撕裂金龙的队伍,造成一片辉煌的破灭。   噩梦般的景象中,漆黑的波动围绕清瘦的躯体扩散开来,以不落之要塞「克鲁曼」为首,经过炼金术加固的城墙全部土崩瓦解;绘有银白法阵的地表像活物一样咆哮涌动,连同苦苦支持的法师们一并被超重力波搅得粉碎,「不灭之守护」全线崩溃。   「异界的来客啊,你太猖狂。」   老迈的金龙王沉沉叹息,刚才的一击杀死了他所有的部下,只剩他一个。但他也受了重伤,只有拼尽全力,和这个可怕的敌人同归于尽了。仗着武器和异能,维烈夷然无惧地迎上,黑眸射出疯狂的杀意,倒映着金龙决死的身影。   凝聚了金龙王最后力量的炽白光束刺穿了高等魔族特有的屏障,没入他的胸膛。他手上伪装成法杖的魔界武器「星杖」爆发出的能量束同样撕裂了庞大的龙躯,连同那颗闪亮的龙魄。   漫天血雨染红了伤痕累累的大地,也打湿了联军绝望的心。   清俊而苍白的脸庞浮起残虐的笑意,映着嘴角划下的血丝,这一战,就此烙下黑之导师不败的威名。   之后,维烈因为受伤被魔王艾尔拉斯带回魔界疗养,而联军的士气几乎崩溃,连洁西卡和科尔修斯都无法挽回颓势,不得不向东方学舍的首脑阶层求援。而神子神女们的决定,就是全力寻找众神预言的两位救世主——   「命运之子」和「世界之相」。   ******   【后记】   这几章请都看下注解,非常重要~~~   本文换装游戏玩得最溜的就是席恩,推测至少有十种以上,最常用的还是本相和路人脸,如果变成帅哥美女,一定是被迫或不得已,他扮过血族小萝莉和精灵少女(惟妙惟肖),这章的扮相是人鱼后裔,在番外《曼珠沙华》出现过。   注1:为了避免影响正文的阅读体验,回忆部分进行了删减压缩,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找原版的回忆篇细看,里面有肖恩徒弟们的详细经历。因为席恩是重量级人物,后期主角们最重要的后台,菲莉西亚和帕西斯也是主要角色,他们的戏份得以扩充保留。后面的降魔战争和席恩对肖恩的复仇是高潮部分,也不删除。   注2:关于维烈,魔界是科学背景,所以他本来是不会魔法的,只有异能。但是魔族从黑暗历来到这个世界,他父亲的两个助手缅和零对艾斯嘉的魔法文明非常感兴趣,长期进行了研究,他也有一定的了解。在珂曼家族期间,偷偷拷贝了里面的藏书带回魔界(非常无耻的行为,等于间谍)。其实玛格蕾特也一样,和谈期间接近敌方首脑(精灵王)还废了他的战斗力(用爱情和念控力)是何用意啊?两个该被艾斯嘉千刀万剐的狗男女。   因为维烈偷学了珂曼家的魔法,不好控制的空间异能一下子好用起来,火焰魔法是后来和扎姆卡特合体后才擅长,但他用的法器牛逼,星杖是高科技武器,能发射中子射线(……);真实之书是黑暗历之前的魔导历出土的文物,有吸收能量(包括龙息,有上限)和镜像反馈的功能;幻法炎晶是神代的遗物,能操控六界之炎,禁咒不在话下,是他能作威作福的依仗。   注3:由于魔族的肆虐,艾斯嘉的历法散落不全,但是随着杨阳的历史探索和席恩的正式登场,这些历史背景会一一补完,大致上说一下,这个艾斯嘉世界经历了神历、辉龙历、魔导历(分前后)、黑暗历、圣光历、大陆历和现在的创世历。   肖恩出生于一千年前的大陆历(大黑暗时代指大陆历末年),月是黑暗历晚期,死灵王是圣光历,魔族来到这个世界是黑暗历初期,神代是最特殊的年代,是众神直接统治艾斯嘉的时代,也是后文神战的起因,一些最终的谜都归结在那里。神代还是文明程度最高的年代,所以人类法师制造的幻法炎晶都那么强悍,因为有一位失落的神祇,魔法神奥古诺传播他一手创立的魔法文明,后来被当时的人类和几位神明联手陷害,陨落于那个年代,将来会牵引出众神隐藏的爱恨情仇,和席恩这位后继者的崛起。   注4,关于高等魔族能用意念控制低等魔兽,其实在当时有一位学者研究出来,非常宝贵。前传里,七岁的席恩将这份成果历经艰险送到魔法师世家瓦雷,瓦雷世家独占了他的功劳,上交给长老们。但是和谈期间,作为条件之一被魔族要求销毁,降魔战争期间堵上了这个漏洞。   这是个黑暗窒息的年代,仰仗神明力量的野心家玩弄权柄,强大的侵略者作威作福,只有更黑暗强势的力量才能打破,带来曙光。 第四百六十八章 掳回   在尼普亚斯大陆待了两年,肖恩师徒重新返回艾斯嘉大陆。   旅途中,安迪意外结识了银龙王麦先,诺因等人看着这位书痴、还是路痴的龙王和小队熟悉起来,相处融洽,很是稀罕。   “三首龙啊,龙族的王者。”诺因好奇地道,“可惜我没见识过。”   再次看到银龙王,希莉丝怀念不已,莎莉耶更自豪地道:“我们认识血龙王,扎姆卡特。”   “哦?”诺因向她打听。希莉丝主动说起,简略介绍了两位性情迥异的龙王,最后有感而发:“目前行踪不明的只有黑龙王巴哈姆斯。”   诺因学识渊博,立刻想起相关的文献:“记得他被东城伊维尔伦的前身,奥斯曼帝国的玛蕾尔妮公主,历史上有名的半精灵法师封印了,还有什么爱情传说的野史一类。可以确定的,封印物是东城城主一系的传承,龙眠。”   拉克西丝脸色微变,随即想起龙眠早已失落,罗兰又是外戚城主,和上代城主马修没有血缘关系,自然不会获得传承。倒是法利恩可能是马修的独生子,当初上代东城城主为了放出被水神殿关在地牢的法利恩,向她求援的时候,她就隐隐猜到了。   可惜法利恩是不能干涉世俗权力的神子,不然他正统继承人的身份,可以给罗兰添堵,不过法利恩对罗兰忠心耿耿,也不可能成功。拉克西丝对法利恩深恶痛绝,西芙利村和北三领的悲剧,十有八九就是这位罗兰的心腹搞出来的!   “对了,陛下。”红发少女道,“我们在龙谷的时候,听扎姆卡特…不,是维烈说到一个预言,等肖恩的记忆结束后,我向您汇报。”黑发的摄政王颔首。   另一头,肖恩师徒和银龙王告别后,再度踏上旅途,这也是他们最后的和平时刻。   ******   五月中旬,鲁西克神色凝重地回来,将几份报纸摊在桌上,上面正是黑之导师大败联军的消息。爆炸的余波席卷了其他人,其中以肖恩的冲击最大。   他立刻预见到战败将会导致的结果,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东方学舍高层的做法。   甩手罩下两层结界,肖恩用前所未有的严肃口吻道:「大家,听我说一件事。」余人惊讶地抬首,略带不安地等他示下。   「这件事和莉有关,但她也不知道。听完后,我希望你们能冷静思考,做出理智的判断。」肖恩刻意停了停,让弟子们有个心理准备。调适好自己后,鲁西克环顾一圈,道:「您说吧,肖恩师父。」   「嗯,首先,我和莉都是众神预言的救世主……」   「众神?预言?」虽然竭力忍耐,席间还是响起数个声音。没有介意他们的打断,肖恩点点头:「对,我是命运之子,她是世界之相。」说到命运之子四个字时,他的神色因为深不见底的憎恨而扭曲。   只有鲁西克注意到师父的异样,其他人都被两个名词吸引了:「这是什么意思?」   肖恩沉默良久,道:「我不知道。」   「肖恩师父?」   「命运之子的意思,我不知道,我被东方学舍从我出生的小村庄带走,和我的亲人分离,就是因为这个可笑的名头,如果世上有神的话,我还想质问他们呢。」肖恩低沉地笑了声,更接近一声无力的冷笑,随即凝重地道,「莉的世界之相,我可能明白。」他在养女眉间连弹两下。   「咦!」惊呼迭起。菲莉西亚皱眉:「怎么了?你们干嘛都用那种怪怪的眼光看我?」   「莉,你…你的眼睛……」玛丽薇莎结结巴巴地指着她。鲁西克干脆地道:「你自己照照镜子。」菲莉西亚依言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一照,险些尖叫。   镜中的她,左眼绚紫,右眼玄青,极为异态。   ……我果然是杂种,眼睛都两种颜色。菲莉西亚沮丧地投进义父怀里。   安抚地拍拍她,肖恩解释道:「这是「世界之相」,预言没有提到是什么意思,当年她的父亲精灵王奥佛瑞特陛下一看到莉的双眼就认出来,可能精灵的文献有记载,但是我不知道,奥佛瑞特陛下只说莉能够拯救世界,所以为她取名‘菲莉西亚’。」   菲莉西亚从小就对生父深有恶感:「他要拯救世界,保护害死妈妈的精灵就让他去好了,关我什么事!」   拉克西丝叹了口气。   果然,精灵王所托非人,菲莉西亚的成长已经辜负了奥佛瑞特悲哀又沉重的期待。   肖恩也发觉养女的发言过于偏激:「莉,不是这么说的……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不配做什么命运之子。」他的语气透出罕见的自我厌弃。   「肖恩师父不能做的话,谁还能做呢?」看出师父低落的心情,帕西斯急着安慰他。菲莉西亚哼了一声:「谁要当什么命运之子,世界之相,让爱当的人去当好了!」   听到这席话,旁听的诺因都听不下去。   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就算那不是自己想要的天赋,但既然已经有了,又不能剥离下来扔给别人,就应该正视。何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世界如果完蛋,所有人都会死亡,包括自己,自己所爱的人。世界孕育万物,和每个人都休戚相关,也谈不上无关。   拉克西丝奇怪:既然菲莉西亚这么不愿意承担世界之相的责任,后来如果真的发生世界危机,是谁拯救世界的?   「肖恩师父,我只问你。」鲁西克快刀斩乱麻,问出一句犀利无比的问题,「你想做救世主吗?」   诺因和拉克西丝几乎为他拍手。   肖恩毫不犹豫,琥珀色的双眸深处只有麻木和倦怠:「不想。」   这次是希莉丝深深叹息了一声。   「那好吧。」鲁西克的指尖轻点桌面,「我不祈求神的恩赐,无论世人怎样哀求,魔族如何肆虐,神从未拯救过这个世界,所以预言有等于无,我不责怪您,肖恩师父。当然,如果您愿意,我也会支持您,毕竟,这可能是一线希望。」   安迪沉稳地点头:「是的,我也是这个意思,如果众神的预言指命运之子和世界之相可以打退魔族,那么我的意见是,我们一起参军,大丈夫责无旁贷,这场战争攸关所有人的生死存亡。莉和玛丽还小,她们不用。」   肖恩的徒弟如果有出息的,就属这两个了。诺因和拉克西丝对视一眼。   「关于世界之相,我有个猜测。」一直没开口的华尔特犹豫地道,「莉曾经复苏了一个森林,会不会她能够复苏整个世界呢?」肖恩脸色一变。   帕西斯啼笑皆非:「什么猜想,世界!世界耶!你以为世界和森林一样大?」   「……会累死吗?」鲁西克想到同样的问题,捏起的指节发白,「当时莉昏迷了三天,如果范围扩大到整个世界,我实在不敢想象,她会有什么下场。」   肖恩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无言以对地别开眼:「是,看到莉复苏那片森林时,我就担心有关她的部分是真的,可是我不想,我不要她背负那么沉重的命运。」   「……」   「我不能让莉出事,我只有她了。」棕发青年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养女,「我从来不是高贵的救世主,我只是个没用的凡人。」   「肖恩师父,你不必自责。」安迪坚定地道,「要一个女孩的牺牲为代价的世界,没有存在的价值。」   无药可救的骑士精神!拉克西丝的嘴角抽了抽。   鲁西克忧心忡忡地看了师姐一眼:「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推给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何止失责,简直荒诞!但世界之相如果真的是这种意思,就太可怕了,众神居然安排这样的命运……一旦传扬出去,绝大部分民众会把希望寄托于莉一人,把她推出去献给世界,这不是救世主,这是‘祭品’。」帕西斯紧张地看着倾心的黑发少女。   菲莉西亚又是恼怒又是害怕:「该死的神明!他们凭什么这么编排我们的人生!」   这其实也是肖恩的心声,只是他一直没有说出来,只道:「总之,我不会接受众神的旨意,更不同意他们对莉出手,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么……」   「你想说什么?」鲁西克水绿色的眼眸锐利地扫了他一眼。   「无论如何,众神指定我做救世主,虽然那不是基于我自由意志的强制责任,但在其他人看来,我还是违背神意的罪人,甚至是人类公敌!你们跟着我,不会有好下场!」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克制扁人的冲动,白发青年一字一字道,「那你想怎么样,拆伙吗?」   「不要——」玛丽薇莎激动地道,「我不要和大家分开!」肖恩深深注视她:「玛丽,你这是不理智的发言。」玛丽薇莎毫不退缩:「不,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我不要为了苟活,一个人躲在安全的地方,这样我一辈子不会安心!」   「就是啊,你想独自扛吗?」华尔特也很不高兴,「太小看我们了。」帕西斯热切地道:「对,我们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肖恩师父和菲莉西亚。」肖恩无声地叹气: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事后,肖恩制作了一枚能释放最强防御结界「绝对禁制」的黑宝石,交给鲁西克,避免徒弟们被扣作人质。   后续的发展证实了帕西斯和华尔特的天真,也印证了肖恩的担心:来的居然是东方学舍的精英,特卫队的魔武战士,别说鲁西克等人,连肖恩也是好不容易杀死敌人。   追兵层出不穷,质量也越来越高。   伴随着增长的,是毒芽般疯狂蔓延的无力和痛楚。   对菲莉西亚而言这是第一次尝到的滋味,帕西斯却体会了整整十一年。   母亲为了他做卑贱的营生,却无能为力时相同的自责,再次啃啮着他的心。   他痛恨自己的弱小。   还说什么“自己保护自己”,结果还是累赘一个,只能眼睁睁看着重视的人浴血厮杀,一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肖恩也渐渐感觉力不从心,敌人出现的频率太多了。无论他们怎么隐藏形迹,都逃不出搜索网。东方学舍这次是卯足了劲,誓要拿下这位救世主。   体力一下降,状态也不佳。第一次挂彩时,他考虑是不是给结界加一个屏蔽功能,但是想到这样徒弟们会更加担心,只好算了。   他唯一庆幸的,是追兵当中没有熟人。   应该是姐姐动的手脚吧。喝着小弟子炖的补汤,肖恩微微苦笑。真要和同学对上,他只有选择溜了。   朋友们当中,他最对不起的是卡修。   答应了做他的部下,辅佐他实现他的愿望,却背信弃义。   一口气喝完,肖恩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木碗,眼里浮起坚定:他已经是个差劲的弟弟,差劲的朋友,决不能再当个差劲的师父。   ******   很久以后,当肖恩·普多尔卡雷回想起一切,不禁自嘲:   他的人生,全是失败的。   ******   「去西方?」   这天,忙里偷闲的肖恩坐在窗台上叠纸鸟。鲁西克走向他,提出经过深思熟虑的建议。   「对,内陆差不多都是圣域的天下,再躲也躲不了多久,贫瘠的西方好藏得多。」   怀抱着希望,一行人匆匆上路,也在短暂的和平中,拾回曾经的快乐。   然而,遍寻不获的圣域很快推测出他们的下落,利用当地的愚民布下陷阱。   那一次行动,成功地一网打尽。   月见草的花毒麻痹了感官和知觉,被层层锁链和咒符捆住,关押在特别制造的铁笼里,命运之子以最狼狈的姿态,回到阔别了十六年的东方学舍。 第四百六十九章 降魔战争(一)   肖恩再次梦见了听到预言跑出学舍的一刻,那无法挽回的撕裂,无法追回的痛苦,看到那个千篇一律的黑色梦境。   他翻开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寻找着失落的半身,无边无际,没有尽头,每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首或骨骸都变成了席恩的脸,席恩的头发,席恩的眼睛。不,席恩已经毁容了,这是他自己的脸,这是他的发色和眼睛颜色。他已经死了,死在分不出谁是谁的巨大尸堆中。   支离破碎,腐烂殆尽。一寸寸破败,陷入挣脱不出的地狱。   他每一脚都踩进泥泞的血坑,有时会听到内脏毛骨悚然的破裂水声,骨头碎裂的声响,看到女性他会微微松一口气,哪怕她们往往死状奇惨,死在魔兽或一群男人身下……一个孩子童真的眼睛望着他,只剩下半只眼球,他手上拿着一个脏兮兮的陀螺,他将它洗净,放到一个婴儿手上,婴儿的笑容纯真无邪,从未染上任何血腥和残酷。   菲莉西亚,他可爱的莉,他只有她了。   可是她总有一天会回到精灵王的身边,成为他期待的救世主。   那么,我的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难道只有顺从命运,按照那些生生拆散我们的神和人的摆布,拯救这个世界么?   席恩,你还活着的话,告诉我,你会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好好活下去,又能忘了你?   「雷奥,谁准许你这样对他?」   久远的女声唤回混沌的意识,肖恩睁大眼。   那个声音蕴含着强悍的威势,闻者腿软,连指挥猎捕行动的雷奥也不例外,吞吞吐吐地道:「盟…盟主。」   她是圣十字联军的盟主!?帕西斯等人惊讶地打量被随从簇拥的栗发女郎。穿着红底金纹的军服,貌不惊人,身子骨也很瘦,似乎风一吹就倒,却像她佩在腰间的殷红色长剑一样,散发出巍峨如山的气势,令人肃然起敬。   「罢了,你也是职责所在,但这里是东方学舍,没必要这么防范,放了吧。」   「可是……」   「我不想说第二遍。」骤然沉冷的语调透出倍增的魄力,雷奥再也抵抗不住,咬牙挥了挥手:「放人!」   当啷!铁笼和锁链相继解除,法师们朝瘫软的俘虏释放中和毒素的魔法。年轻的盟主走上前,端详久别重逢的义弟。他衣着破烂,深棕色的长辫散乱不堪,那张俊朗的面容依然有着少年的影子,甚至保留着那时的天真和纯净,只有抬起的琥珀色双眼,饱含深不见底的沧桑。   肖恩没有回避,就跪在亲人面前,等待着她的处罚。   啪!重重的耳光使他别过头,嘴角划下一道血丝。   「你……!」帕西斯等人大怒,奋力挣扎,想冲上去教训这个无故施暴的女人,肖恩的称呼却让他们当场冻结:   「姐姐……」   姐、姐姐!?来回扫视外表毫无相似之处的姐弟俩,徒弟们错愕万分。   捂着肿起的脸颊,肖恩无地自容地闭上眼:「对不起。」握紧拳头,洁西卡·珂曼冷冷地道:「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姐姐。」   「……」   「爸爸死了。」   这句话令肖恩全身剧震,抬起头,双眼满是惊痛和无法置信,「虽然他临死还嘻嘻哈哈的,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没见到你这个不肖子,他有多么痛心。」   泪水夺眶而出,肖恩勉勉强强压抑住崩溃的情绪,咬紧的牙关泄出断断续续的啜泣,伏跪于地。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爸爸……」   他任性的行为,不但没有找回席恩,还伤害了义父,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肖恩师父……」帕西斯等人不忍地低喃。菲莉西亚的心情更复杂,她不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姑姑,但也承认是她害肖恩没见到亲人的最后一面。想到这里,她就无法讨厌洁西卡。   反正,都是众神不好!她很快找到迁怒对象。   洁西卡怒视弟弟,如果是她的亲弟弟,她绝不是一巴掌了事,非打烂他的脸不可,为自己这么多年的担忧牵挂,为死去的父亲出一口恶气。   但这是她的义弟,再宠爱,再珍视,也不是亲姐弟。洁西卡自己是不在意,但她知道,她始终无法打进肖恩的心底。从小,洁西卡就发现这个弟弟的灵魂像飘在半空中一样,轻飘飘没有实感,即使他表现得开朗活泼,无忧无虑,但失去的一半血缘始终影响着他的人格深处。   「你找到他了吗?」洁西卡忍不住询问。   肖恩一点点爬起来,缓缓地摇头,眼底只有茫然若失的空洞和深不见底的疲惫。   谁?帕西斯等人不解地对视一眼。   果然是为了暗之子。想到这里,洁西卡也原谅了弟弟的多年不归,语气缓和下来:「起来吧,古拉也很想你。」   希莉丝一声惊呼:“古拉迪乌斯!维烈的魔兽!”   诺因等人面面相觑,从肖恩之前的回忆,他们是知道维烈潜入珂曼世家,和肖恩做了四年朋友。而传闻中,圣十字联军盟主洁西卡·珂曼是圣兽召唤师,没想到让她声名大噪的“圣兽”,居然是一只魔界宰相给的魔兽!而且他们姐弟曾经收留侵略者的罪迹,淹没在时间之河中,只被篡改成美化史,收藏在圣域。   “真是耻辱。”拉克西丝低声道,诺因和克鲁索重重点头。   早就等在上面的“圣炎兽”古拉迪乌斯落在小主人的肩头,它是一只鸢尾长颈的巨鸟,拍拍火焰形状的羽翼,发出欢喜的鸣叫。   肖恩惊讶地看着它,曾经巴掌大的雏鸟长得这么大,接着回忆起和童年好友一起将圣兽蛋放在洁西卡的办公桌上,让它认主的情景,情不自禁地问道:   「姐姐,维烈……还是没有消息吗?」   洁西卡的嘴角几不可查地一紧,道:「你们先跟我回去再说。」瞥了眼形同人质的六人,施加无形的命令,追兵们只得悻悻退开。   帕西斯等人早就等不及了,纷纷冲上前扶起师父。宽慰的宽慰,擦脸的擦脸,拉衣角的拉衣角,理头发的理头发,侍候得无微不至。   是帮孝顺的孩子呢。洁西卡哑然。她一直担心弟弟的流浪生活,现在看来是过得很好。   临走前,她不忘对掩不住嫉恨的雷奥扔下一句:「你的功绩我会上报。」   洗了个热水澡,肖恩勉强振作精神,再次穿上的赭色长衣却让他感觉拘束。走出浴室,不见徒弟们的踪影,他惊慌地左顾右盼:「姐姐,莉她们……」   「他们在吃饭,孩子毕竟是孩子。」笑了笑,洁西卡招手,「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肖恩依言走过去,坐在姐姐身旁。   因练剑而粗糙的手抚上他的脸,缓缓摩挲,洁西卡轻叹:「你长大了。」   ……姐姐老了。肖恩心痛如绞,清晰地看见对方鬓边的白发。   她才三十六岁啊!   根本无法想象她这么多年一个人是怎么撑下来,肖恩紧紧拥住她,嘶哑地呼唤:「姐姐。」这一刻,他连道歉也说不出口。   「笨蛋。」敲了下他的后脑勺,洁西卡挣开他的怀抱,神态淡定从容,「姐姐用不着你瞎操心,你自己的事才头大。」   肖恩握着她的手,半晌,冷冷地道:「那些老家伙不说话?」洁西卡冷笑:「这里是圣域,东方学舍的地盘,他们还怕你飞走?买我个面子而已。」   「……姐姐,我只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了。」肖恩咬牙,挤出生平最困难的一句话。   洁西卡没回答,因为她看出弟弟还有后续,「但是莉…就是那个黑头发的女孩子,她是世界之相,我希望你救救她,不要让她步上我的后尘!」   无奈的叹息逸出唇:「肖恩,我很想答应你,但你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是让你乖乖听话的人质,雷奥会没动过手脚?」肖恩握紧拳头,重重擂在沙发上。   「我会想办法,你就向众神求求情吧,也许会有一线机会。」   「嗯。」原本明朗的眉宇凝聚着阴云,洁西卡刚伸手想抚平,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肖恩师父,你洗好了?我们留了饭菜给你。」   帕西斯端着托盘走进房间,身后跟着菲莉西亚等人。   「谢谢。」笑着接过托盘,肖恩端详每个徒弟,「都吃饱了吗?」众人异口同声:「嗯~~吃饱了~~」   「身体有没有不对劲?」   「没有。」这次是咬牙切齿声。肖恩捏捏帕西斯的左颊,笑道:「别苦着脸,肖恩师父会想办法。」   你都自身难保了!众人的眼神传递出相同的怨气。洁西卡感叹:没威严的师父。   「洁西卡小姐也解不开我们身上的咒术吗?」看出师父的义姐是个可靠的人,鲁西克期待地问。洁西卡苦笑道:「抱歉,我无能为力。」众人一致叹气,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肖恩师父,先吃饭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在玛丽薇莎的劝慰下,肖恩食不下咽地塞着饭,见状,帕西斯向主人借了茶具,泡让神经放松的药草茶。   「你很能干呢,叫什么名字?」香气扑鼻的液体确实舒缓了身心,洁西卡忍不住夸奖。   「帕尔,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在这位威仪天成的女性面前,帕西斯也有点抬不起头,怏怏地道,「我也不能干,我只会泡茶做饭。」   只会泡茶做饭的帕西尔提斯……诺因和拉克西丝擦汗:这就和只会唱歌跳舞的罗兰一样可笑!   洁西卡笑了,为他的孩子气:「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我就不会煮饭,但我一向认为我很能干。何况你还小,未来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尽管内心的自责没有减少,帕西斯还是低声道:「谢谢你。」   拉克西丝敏锐地发现这个人似乎完全不能接受自己是无用之人,难道这就是他不遗余力帮助罗兰的原因?可是徒弟总没有子嗣重要吧。   转念一想,她释怀了,即使知道真相,诺因和莉莉安娜也会站在她这边而不是生父那边,这一点摄政王有绝对的自信。   她隐瞒只是为了不让两个孩子受到伤害。   菲莉西亚等人也依次做了自我介绍,向师父的姐姐问好。   「你们好,呵呵,肖恩,你收了一帮好徒弟。」洁西卡欣慰弟弟的眼光。安迪仿佛下定决心似的踏出一步,道:「请问,战争马上就会爆发吗?」洁西卡愣了愣,眼底闪过深思:「应该快了。魔族的动向很微妙,看得出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我们这边只等肖恩和众神勾通后,就宣布开战。」   「姐姐。」肖恩一直在深思什么,「众神到底有什么指示?」   「我估计东方学舍的长老都不清楚。」   安迪不禁皱眉:「那联军把肖恩师父置于什么样的位置?」   「老实说,各位异族族长,还有我们这些军部的首脑,从来没把我这傻弟弟考虑进去。一来,众神的预言模糊不清,让人难以相信;二来,他自己也不想管了,谁还会指望他?」   洁西卡转头注视弟弟,目光严厉:「肖恩,你可得有心理准备。你那些朋友,每个都想揍你一顿。」   肖恩沉重地点点头。菲莉西亚挡在他面前,大声道:「肖恩师父是为了我!他们要揍,揍我好了!」   「莉!」肖恩圈她入怀,揉乱她的发,「胡说什么!」洁西卡微微一笑:「这是感情问题,他必须承受。如果哪天你的肖恩师父丢下你跟女人跑了,你不会想揍他吗?」   我会杀了那个女人!菲莉西亚咽下到嘴边的话。肖恩哭笑不得:「姐姐,你那什么比喻嘛。」   「不过,也有人不光是生气这么简单。」洁西卡话锋一转,「我跟贝姬、布修他们谈过,他们能够理解你的选择。但卡修这样责任心重的,就把你的行为视作逃避了。」肖恩的神情黯淡下来。   「还有,卡修和艾咪结婚了,女儿罗莎米亚今年十五岁。」   「啊…他们结婚了?」肖恩打击更大。对堪称绝世美女的爱蜜莉,他抱有一份青涩的好感。洁西卡哪会不清楚弟弟的心思,淡淡地道:「艾咪太高傲了,不适合你,还是贝姬好。」肖恩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贝姬!?姐姐,你想害死我?她小时侯一直把我当沙包揍耶!」   好可怕的女人……帕西斯等人不寒而栗,向师父的童年致以诚挚的哀悼。   「呵呵,她现在可是温柔的大美人,你一定会喜欢的。」洁西卡信心满满地笑道。菲莉西亚嘟起小嘴,占有欲十足地抱紧义父:讨厌,肖恩师父是我的,退一步也是我和帕尔一人一半。   她和帕西斯就这样无视肖恩意愿地把他瓜分了。   肖恩摇摇头,无法想象。洁西卡理智地打住叙旧:「总之,等众神的事了结,你就跟他们好好谈谈。」   「我会的。」握了握拳,肖恩有了决定,「姐姐,听你的意思,军部不指望我这个所谓的命运之子,这很好,但目前的士气提振不起来,因为黑之导师,是吗?」   「……嗯。」   「所以,我想我剩下的用处只有这里了,和黑之导师对决!五月之战的经过我看过报纸,可以说全是因为黑之导师才一败涂地。不解决他,士兵的斗志就提不起来。他也是魔族的主心骨,干掉他比干掉魔王更有用。我很清楚我的实力,估计一个高等魔族都打不赢,可是我会叫众神掏点什么神器出来!不然我就屠神!他们把我的人生毁成这个样子,还想闲闲纳凉?」肖恩越说越愤慨,洁西卡却愁眉深锁。   「万一你败了呢?」   「呃,但是……」   「不必说了。」洁西卡语气强硬,「一旦你接受神旨,大贤者也拿你没办法。战斗的事交给我们,你只要在开头亮亮相,背我写的稿子鼓舞大家就行。」   她决不会让弟弟上战场,因为她知道黑之导师是谁。   维烈·赛普路斯。   曾经寄住在珂曼家四年,对她和肖恩都非常重要的少年。   第一眼看到记录水晶里的影象,她震惊得全身僵硬,连忙提出交涉。魔王的回复是:「跟蝼蚁没什么好谈。」之后几次更是石沉大海,根本不屑理会。   在五月之战亲眼目睹维烈是如何狠辣地屠杀金龙族,她就明白他本人也不会接受和解。死战已是无法避免,至少,不能让肖恩尝到那种苦涩的滋味。   肖恩困惑地皱眉。洁西卡固然宠他,却不是自私的人。眼下这么严峻的情况,她还执意藏着他,实在令人费解。   「姐姐……」正要劝说,响起敲门声,面色不善的侍卫领着一位使者进来,传达神子神女希望命运之子过去一趟的旨意。 第四百七十章 降魔战争(二)   久别重逢的师生会面,气氛只能用险恶形容。   平均年龄超过八十岁的老人联盟端坐上位,乳臭未干的青年在下面猛瞪眼,一个个用目光凌迟。   诺因等人也眼神不善地扫视这帮老而不死,祸害人间的众神选民。   圣十字联军的权利机构是一个铁三角。顶点是以大贤者为首的长老会;其次是互相牵制的三大世家和四强国。不过近年来军部渐渐揉合了两方的势力,主因是「英雄王」——众望所归成为各国代表的科尔修斯·克威特和洁西卡私交不错。但即使是他们俩,彼此的关系也很微妙。军队内部更是错综复杂,勉强达成一致对外的状态。总体而言还是根深叶茂的东方学舍和长老世家占上风。   难怪对救世主,神子神女也摆出高姿态。   「肖恩·普多尔卡雷,你可知罪?」   中央头顶无毛,长须全白的老者打破沉默,语气十分高压。肖恩格外恼恨地瞪视他:「知你个鬼!」正是这个老头,切断他和席恩的双子感应!   「大贤者,你看他这副德性,分明不认错。」左首身穿红袍的马脸妇女仿佛自己受到冒犯似的嚷起来,「早知如此,当初选暗之子也许还好一点。」   宛如实质的杀气从棕发青年身上迸发,使大殿里的温度瞬间降低。   「臭老太婆,你还敢提席恩!」狂怒的吼声震得四壁颤抖,「就是你,就是你们这帮老不死拆散我们兄弟!我还没找你们算账,把你们一个个扁成猪头,扔到街上示众!」   太轻了。诺因心道,心软是肖恩改不掉的毛病。这种赤子之心既是他悲剧的来源,也是捆绑住他身心的诅咒。   大逆不道!位高权重的人们不知反省,还气歪了嘴,当下就有好几人举起法杖要严惩这个目无尊长的学生。雷奥等狗腿更是摩拳擦掌,只等一声令下好上前痛殴。   大贤者挥手制止,眼里同样跳跃着火花:「普多尔卡雷,你真是半点长进也没有。」   肖恩恨极,如果不是十多年的师徒之情作祟,他当场就要发作,只见大贤者摊开的手掌上方翻腾着一团黑雾。   「?」本来以为他是要施法教训自己,却迟迟不见异样,肖恩正纳闷间,听得对方故意缓慢地道:「你大概不知道吧,雷奥把咒术的主体传给我了。」   耳边轰雷阵阵,肖恩连退数步:「你……你……」   「要不要尝尝你徒弟受的苦?」   几十双眼睛一齐俯视他,带着相同的恶意。   慢慢的,肖恩低下头,跪了下来,静止片刻,看了看那团依然跳动的黑雾,他不得不深深磕首:「……请原谅。」   希莉丝要冲进去砍人,被诺因拉住——能杀人他早杀了,还用得着她?   他们只是一群来自时光另一头的看客,了解真相的人们而已。诺因又想起每时每刻恐怕都感同身受的心上人。   收回咒术,大贤者坦然接受跪拜。尽管肖恩是诸神预言的救世主,但以他的性格,不会向神明告状。而且他坚信,众神也会惩罚这个辜负神恩的命运之子。   其他人更觉快意,如雷奥之流还发出奚落的笑声。   「进去吧,好好忏悔,不要再丢东方学舍的脸!」   「是。」   被带到祈祷室前,肖恩正要伸手推门,反射性地侧身闪过偷袭:「你干什么!?」   「幸运的家伙!」雷奥呸了一声,掩不住满心的嫉妒。想到他说起席恩的那番话,肖恩对他更是痛恨,一脚将他踢到走廊尽头,没有放下脚,直接踹开门,闯了进去。   两扇厚重的门板在他身后关上。   ******   洁西卡心神不宁地停下笔,难得在工作时段开小差。   她身处的是一间实用性远大于装饰性的办公室。除了桌椅、书架、纸笔这些必要的摆设,其他还有立体地图、平面军事图、布阵用的沙盘、传达军令的联络镜、传音水晶、重要的文件协议等等。年方二十一,她就坐在这里听取报告,和盟友部下一起分析战局、筹谋善策。但多数时间还是在外奔波,隔壁的小房间几乎没使用过,累了也是趴在桌上睡一会儿。   和众神的会面是不可测的变数,她实在无法放心。   正巧远处传来轰鸣,吓得她哆嗦了一下,羽毛笔掉在纸面上。   视野突然大亮,紧接着恢复原先的暗度。   ……冬天还打雷?转动靠椅,洁西卡看向窗外,眼底沉淀着阴郁。她并不迷信,不认为这是什么不祥的预兆。只是,有一股理性之外的不安盘踞在她心里,驱之不散。   这时,敲门声响,得到允许后,一个高大的年轻人走进来。   和洁西卡式样相同,却是蓝底银纹的制服,与一头暗红的发形成鲜明对比;肩披斗篷,衬得他挺拔的身材更为英武;英俊的脸庞笼罩着沉肃之情;举手投足,洋溢着洗练的魅力,让人油然升起景仰之情。   「卡修。」洁西卡微笑点头,三分真心,七分演技。英雄王科尔修斯·克威特也郑重行礼:「盟主。」   「叫我洁西卡吧,我们说好私下不拘束——有什么事?」   关上门,科尔修斯习以为常地在对面的沙发坐下,直奔正题:「新一批的狂化药剂配好了,特地跟你说一声。」洁西卡微微皱眉:「且慢使用,狂战士毕竟是消耗品。这么说,肖恩的事还没泄露出去?」   听到肖恩的名字,科尔修斯的表情略微僵硬:「长老们的意思,是再看一下。」   「嗯,他们的考量没错。另外,有关战前的细部讨论,我有一点补充。」洁西卡注视房间中央的立体地图,「空军方面,是否薄弱了点?」科尔修斯一怔:「不弱吧。虽然战力最强的金龙族很遗憾地阵亡了,但黑龙、蓝龙和绿龙都答应襄助,我也邀请了银龙王,何况我们还有狮鹫和飞龙骑士。」   「但是魔族的技术是超乎我们想象的。如果能够确保制空权,地面部队的压力也会大大减轻。」   「这倒是,您有什么好办法?」科尔修斯爽快地接受意见。洁西卡却面露犹豫:「其实我早就派人研究,多亏贝尔妲她们上次屠龙成功,带来龙的财宝,有了实现的可能,里面有高级材料和「反转浮空」的法器,可以设置封魔阵……」   听罢,历经风雨的英雄王也久久说不出话来。   「太惊人了。」   「还在实验阶段,也尚且不稳定,您认为可行吗?」洁西卡不自觉地换上公事口吻,因为他们的合作关系比私交更密切。科尔修斯沉吟片刻,毅然点头:「可行!只是时间方面——」   「尽力干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战了。」   科尔修斯以沉默赞同,又探讨了几个技术性的问题,他起身告辞。洁西卡朝他的背影抛下一句:「你不去看看肖恩吗?」   「……」震了震,科尔修斯转过头,绽开无懈可击的笑容,「我会的,只要你不介意我请他吃我的拳头。」   「呵呵。」洁西卡也笑得很轻快,挥手道,「尽管揍吧。」   然而,门一关上,她就敛去笑意,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科尔修斯的表现太自然了,反而加深了她内心的疑云。   这位同事的野心和为人,她了若指掌。他们维持的是薄冰上的友谊,只能互相利用,无法真正信任。   洁西卡不想这样,是现实让他们不得不武装,变得世故。   卡修这孩子爬到这一步也不容易,他一定不想到此为止,那么肖恩……只会成为他的阻碍。   她那个傻弟弟绝对不是对手,不过只要有她在,科尔修斯就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她有个万一……   敲敲脑袋,洁西卡自嘲地笑了:今天是怎么了,冒出这种丧气的念头。   走到窗前,她凝视大雨滂沱的景观,眼里也有雷光舞动。   对科尔修斯,她其实有一份很深的同志情结。他们一起费尽心血把圣十字联军壮大到如今的规模,希望赶走魔族,建立一个和平的世界。   只是,在大义和梦想之上,她还有一个私心,从那个棕发的小男孩扑进她怀里的一刻起。   抽出佩剑,流光闪烁的剑身映出一双坚定而温柔的眼眸。   她要守护肖恩,她最宝贵的弟弟。   ******   与此同时,跟随着神之子的脚步,诺因第一次见识到了神明的容姿。   「肖恩·普多尔卡雷。」   高高的祭坛上,极为美丽的金发女神高高在上俯视他,「你决定了吗?」   总是挂着明朗笑意的双唇,勾起讥讽的弧度:「早就赶鸭子上架了,还来假惺惺地确认!」   生命女神秦蒂丝不悦地蹙起眉,她身边的冥神普鲁托态度却还算和悦:   「我们不知道贤者们对你说了什么,你确实有选择的权利。因为是神圣器选中你,你并非我们众神的使徒。」   诺因等人震惊,肖恩琥珀色的眸子也闪过迷惑,在来回的审视间,压下敌意。   「好吧,可不可以解释清楚?」   生命女神缓下颜色,用温柔矜持的口吻道,「简而言之,就是你被神圣器——天杖,挑中了。我们得知人界受到魔族的滋扰,于心不忍,正好你是人类中少见的强者,可以承受得住神圣器的力量。」   「那预言是怎么回事?」肖恩瞪大眼,诺因等人也大眼瞪小眼,被内情惊呆了。   「咦?那只不过是个启示,我们给人类的方向……」   「可恶可恶!」肖恩愤慨大喊,用力践踏脚下的地面,「就因为这样,我和席恩的一生都被毁掉了!」   普路托和秦蒂丝面面相觑,彼此都是不解:「另一位神之子怎么了吗?另一件神圣器世界之钥选中了他,我们本来以为你们双子会一起守护人界的。呃,因为我们很久没传达神旨,用的是思波,可能不是很清晰……让人误会了……」   看到这一幕,希莉丝和莎莉耶痛哭流涕,莉莉安娜含泪叹息,克鲁索也无法保持冷静的表情,拉克西丝深呼吸,更像是抽筋。诺因大概是出离愤怒了,一脸看破红尘的淡定:“老妖婆,神明就是这种该死的蠢货?”   “早跟你说他们没有智商。”光神的神女终于认定了这个可悲的事实。   这种货色就该和老头子一样痛痛快快退位!不要活着丢人现眼!要不是为了看下去,诺因真要原地唾骂三个时辰!   显然,肖恩也被这个真相打击了,原地晃了晃,一头倒下,双手撑地,失魂落魄。   对他,诺因等人感到了深切的同情。   两个凡人的一生,竟然可以被神明毁得这么轻易,这么可笑。   「我可以拒绝吗?」光之子失神地问。   「如果你拒绝,就没人拯救你们的世界了哦。」生命女神随口提醒了一声,一脸无所谓。诺因等人死死盯着她:这个女神,居然如此事不关己!   的确,从黑暗历魔族来到这个世界开始,超过八百年,神明从未关心过众生的死活,也没有关注过艾斯嘉的安危!   就连这个预言,不,启示,他们下达得也如此含糊其辞,漫不经心!   普鲁托倒还劝道:「肖恩,你不如仔细考虑一下。天杖很中意你,而且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就要去找别人了,这个世界最近死的人太多了,冥界的人口都有受到影响。」   肖恩沉默下来,还是挣扎着不愿接受。拉克西丝明白,他是因为认定众神的预言分离了自己和孪生兄长,始终不愿接受众神强加的责任。   但是肖恩心善,和这个时代的人一样痛恨魔族,离开东方学舍后,也看到了世界的残破和魔族的生灵涂炭;在学舍中,他也曾经和同学朋友一起,誓言打倒侵略者,建立和平的世道,最后还是道:   「好吧,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也受够逃避了,我和席恩已经没救了,但是莉……我的孩子和徒弟们还有未来,我会尽力封印魔族,换取那些孩子的幸福人生。随便你们吧,要我做什么?」   他只能接受,接受这丑陋,荒唐,破败的现实。   神明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态度,他已经看出来了。   向神明伸冤,诉说他的痛苦,质问席恩的下落,讨回他们兄弟俩的公道,又有什么用呢?   席恩已经被毁了,他也是。   眼前的景象在刹那间被漂白,看到肖恩接受天杖的经过,拉克西丝很是在意:“两件神圣器?”   “天杖我们知道,肖恩就是用它让西城变得富饶。”希莉丝回答,“对了,月……扎姆卡特的情人是天杖第一任继承者,他们俩是我们认识的朋友。”   这两位拉克西丝知道,是救世主杨阳最大的靠山,只道:“那另一件神圣器‘世界之钥’,有没有听说?”   “没听说。”   拉克西丝点点头,没再说话。 第四百七十一章 降魔战争(三)   天杖的出世,夷平了包括祈祷室在内的整栋楼宇。   当成是天罚的人们栗栗危惧,感慨神明终究是发怒了。不料,那个原以为死在废墟里的“前”救世主居然连毫毛都没掉一根,像头疯马似的往外冲,交代也不交代一声就飙得不见踪影。   「……」哑然了一阵,贤者们转向随后出现的冥王夫妇。没有人傻得问“你们是谁”,纷纷惶恐地跪倒。也不管是哪位尊神,先拜了再说。   「大致的经过我听肖恩说了,对此我很不快。」   生命女神耸耸肩,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色。由于过去的一件隐事,众神都有默契,不再搭理艾斯嘉世界的事情。这次也是魔族闹得太厉害,有损众神的威严,他们才默许两件神圣器选择神之子的事,甚至直接降下预言。   本来只有短短六行字:「双月之刻,双子诞生;暗为长,光为幼;命运之子,有望救世。」   所以,光暗只是那对兄弟各自比较亲近的属性,从被神圣器选中的角度,他们都是命运之子,凡人却解读错误,认定暗之子是必须舍弃的不祥之人,光之子才是命运之子,能够拯救世界。   上次预言也发生过类似的错误,天杖还选择过一位神子,月皇子,想要让他赶走魔族。当时的宫廷大祭师也理解有误,公布月是什么“惑乱之星”,祸世的妖孽,命令部下将月架上刑台,他的母亲还在这场暴.乱中丧生。   月皇子从此恨透了诸神,还用激烈的手段引来天杖的反感,卸除了神子的责任。对此生命女神秦蒂丝无动于衷,月不管这个世界,不管魔族肆虐是他的自由。反正神明也无所谓。   这时,暗之子的死活,秦蒂丝也漠不关心,不过基于对凡人愚蠢误读的不满之情,她明确又威严地道:「今后,肖恩就是我们在这个世界的代理人,他听从了我们的要求,你们也好好听从他的指示。」   肖恩匆匆跑回洁西卡的官邸,气喘吁吁地冲进大厅,唤道:「莉,帕尔,露西,安迪,玛丽,华尔特!」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等人奔出沙龙,脚步有点不稳,因为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但是看到师父平安归来,都开心得忘了身体的疼痛。   「就是他们。」肖恩握紧胸口的十字形挂饰,「解开他们身上的咒术。」   『喂,你疯了。』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传进他的脑海,『我的力量可不是普通人吃得消的,你我刚缔结契约,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我现在就发动权能,你的身体会撑不住。』   「死不了就行,快啦!」   「肖恩师父?」看不懂他在干嘛,众人愕然。鲁西克反应最快,指着他脖子上的项链:「那个…莫非是众神给你的神器?」   「对,它主掌解的力量。」肖恩开心地道,「能够让所有的法术‘无效化’,可以解开你们身上的咒术。」   「哼,不安好心眼。」菲莉西亚唾弃地道,「他们只是要肖恩师父替他们卖命,才给了他这个首饰不像首饰,武器不像武器的玩意儿!」   好过分……天杖无声地饮泣。   肖恩安抚地拍拍思想偏激的养女:「不是这样,我原来想岔了,虽然是神明降下预言,但是人类解读错误,他们也给了我选择权。」菲莉西亚压根听不进去:「都把我们扣押了还谈什么选择权!就算他们不知情好了,为什么非要你和魔族打?除魔不是神的责任!」   「呃,我忘了问——总之先解开咒术再说。」生怕大贤者再搞什么小动作,肖恩顾不得开导,让徒弟们站成一排,开启天杖的封印。   华丽非常的神圣器眩花了众人的眼,因此当巨大的十字架还原成小小的项坠后,还愣了一会儿。   「肖恩师父!」   离得近的玛丽薇莎扶住瘫倒的师父。余人大惊失色,急忙抢上。   肖恩昏迷了两昼夜,醒来后若无其事地和朋友同学打招呼,重新联络感情,但他的徒弟们可不会忘了那两天。当鲁西克猜测是使用神器的后遗症时,菲莉西亚恨不得活啃了天杖,从此将众神捧上厌恶排行榜的第一位,挨下来是精灵和高等魔族。其他人则坚定了参战的决心。   当天,银龙王麦先来到东方学舍,与友人安迪米拉尔·欧斯达订下共同作战的盟约,轰动大陆。   ******   从学舍的好友布修那里得知自己的徒弟安迪和银龙王缔结了龙骑士契约,肖恩一口酒喷在他脸上。   顾不得道歉,他跳起来大喊大叫:「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有着一头奇异绿发的青年咬着牙掏出手帕擦拭。   「抱歉抱歉。」肖恩用袖管帮他抹了一通,朝外飞奔,「那个臭小子!」   「怎么了,布修,他不高兴?」本来还指望请客的其他同学失望又困惑。布修搔搔头:「大概天才的思想是我们不能理解的吧。」   一路撞飞了十位数的人,肖恩赶到珂曼家。守卫拦住他:「肖恩少爷,小姐找你。」   「姐姐!」肖恩冲进门,「帮我劝劝他们,打仗我来就好,不要让他们参加!」他知道自己是个没威严的师父,劝阻不了徒弟们。   坐在办公桌后的联军盟主放下羽毛笔,一个瞪眼都具有无穷威势:「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的徒弟们成年了,用不着你操心。」   「可是……」肖恩吓得一缩,洁西卡微微缓和语气:「就算不考虑他们的意愿,碍于你如今的地位,他们也必须做出番成绩,不然将来的日子会难过。」   「没关系,指责是冲着我来。」肖恩急切地道。洁西卡眯起眼,掩盖眸里的激痛:「你以为还有人敢当面说你这个神明的代理人?只会背后朝帕尔他们放冷箭。」她费尽心血,终究无法阻止弟弟上战场,和他的童年玩伴对决。   洁西卡不是害怕说出真相,而是在怀疑。   她还是难以相信,那个记忆里和煦如春风的少年,会是今日杀人如麻的黑之导师。   也许……只是相象的人。   「姐姐,你怎么了?」看出她的不对劲,肖恩关怀地问,突然愣了愣,上前拿起一样东西,「咦,干燥花书签?你也会用这东西?」他这个姐姐从来就是和浪漫无缘的人,闲书都极少看,更别说用书签。   洁西卡睇来一眼,目光是冲刷过的宁静:「哦,一个熟人送的。」   「是不是布修?」肖恩促狭地笑道。洁西卡一呆:「布修?」怎么会冒出这号人物?   「对啊,他很喜欢姐姐。上次喝醉了对我哭诉,说你把他写的情书当成挑战信。」   洁西卡难得的尴尬:「他自己写得狗屁不通,我又担心他受了委屈,我一向很重视上下级之间的协调。」肖恩双目一亮:「这么说,姐姐也喜欢他?我很支持你们在一起哦。」   「呵呵,等战争结束再说吧。」摆摆手,洁西卡肃容正色,「帕尔他们我会安排,难办的是安迪。他和银龙王缔结了契约,龙将的位子是当定了。可是他没有资历,要靠他的实力去折服那些老兵。我打算明天就送他去前线熟悉气氛,其他人看他们的意思。」   「姐姐~~~」   「行了,我做事你还不放心?我保证他们平平安安,又能发挥所长。」   「上了战场就等于24小时和死神拥抱,没得保证的!」肖恩提高嗓门,语气掩不住激动。洁西卡的表情也严厉起来:「那你想怎么样?把他们藏在你的臂弯里,藏一辈子?」肖恩语塞:「我……」   「不是只有你舍不得!多少战士扔下新婚妻子,年迈父母去那片屠场,他们的亲人心里就好受了?」   肖恩无言以对,惭愧地垂下头。见状,洁西卡缓和神色:「这个生死存亡的时刻,每个人都有必须肩负的责任,我原先也是自私了——肖恩,你要记住,无论多么残酷的事实,你都要勇敢地面对。」   「呃…是。」不明白这句话的用意,肖恩困惑地应了声。   想来想去,他还是忍不住哀求:「那那…至少不要让帕尔和莉参战,他们还小。」   「……如果你能说服他们。」洁西卡执笔准备办公。   「耶——」肖恩振臂欢呼,拔腿往外冲,不小心撞上一张立柜,呛啷啷!上面摆放的镜子掉落下来,碎成一地。   房里的气压瞬间降低。   握紧羽毛笔,洁西卡一字一字道:「肖恩,那面联络镜,你知道有多珍贵吗?」肖恩胆战心惊地猛吞口水,一边偷瞄她一边往后退,颤声道:「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出去罚站!」   ******   “老妖婆,这位女性,和你真是相似啊。”   “……” 第四百七十二章 降魔战争(四)   「姐姐,奥佛瑞特陛下在哪里?」   当晚,参加完战前动员的见面会,肖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询问洁西卡。宴会上,除了几位分.身乏术的军部首脑,异族族长都到齐了,只缺了精灵一族的王。   「他被幽禁在学舍后面的树林里。」   「幽禁!?为什么?」   「当时是长老们干的,因为他擅自做主送走了你们。后来是魔族要求交出奥佛瑞特陛下公开处刑,精灵的橡木议会团也联手参与了封印,坚决不让他们的王作为牺牲品。这些年,他都是处于没有意识的状态。」   握紧拳头,肖恩传达了当日奥佛瑞特送自己和菲莉西亚离开的决定,听得洁西卡又怒又恨,怒的是精灵王一番苦心泡汤,恨的是神子神女的鼠目寸光。拉克西丝等人也是一阵憾恨。   「那难道让他就这么沉睡下去,永远不得自由?莉都这么大了,至少让他见一见莉!」强忍自己的不舍,肖恩坚持。洁西卡点头:「我去跟长老们交涉,有世界之相,和现在相当于神使的你,他们会妥协的,不过要将奥佛瑞特陛下放出森林,估计不可能。」   肖恩也不在意这点,站在人道立场,他都不赞同推精灵王去送死,何况这么做也无济于事,只有傻瓜才相信魔族会因为杀了奥佛瑞特一人就善罢甘休,这个世界仍然是他们取乐的杀戮场。   在看到那个血色的地狱时,肖恩就深刻明白了。   得到准许后,不情不愿的菲莉西亚被养父带着,前往生父所在的地方。   树精点亮月光草,照亮前方的道路,参天的古树笔直地矗立着,星光穿过叶缝洒下,牵着养女的手,肖恩小心翼翼地前进,突然,前方豁然开朗。   精灵的王者倚坐在一株巨大的橡木下,双目闭合,睡容静谧,那枚榭寄生王冠依然青翠脆嫩,精灵纹饰的长袍因为罗织的魔法,也保持着原来的崭新,然而他怀里的女郎早已化成白骨,衣衫破碎。许多枯槁的藤蔓缠绕着精灵王的身体,水流般澄澈的长发似乎也长了一些,披散在青草地上。   看到这一幕情景,诺因等人都是感慨万千。   一股迟暮和悲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连本来满腔愤恨的菲莉西亚也失去了声音,双手捂嘴注视母亲的骸骨。   「奥佛瑞特陛下。」   肖恩单膝跪地,轻轻摇晃沉睡的精灵王者,没有动静,动用了橡木议会给的树叶形法器,青色的光芒笼罩住奥佛瑞特的全身,破开无形的约束。   那双深碧如午夜森林,幽深如寂静湖水的眼眸慢慢睁开,笼罩着浅浅的雾霭,很快,清明的光辉浮现。   他先看了看怀里的人骨,目光闪过悲意,立刻明白了时光在自己和妻子身上的冲刷。   「长老们将我关起来了?议会也出手了?你是……肖恩?」认出十六年前少年的轮廓,奥佛瑞特浮起一点喜色,「啊,你长大了,你们人类长得真快……菲莉西亚!」   下一刻,他认出在肖恩身后的黑发少女,即使只看过一次,他也不会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女儿。   菲莉西亚心情复杂地瞪视生父,背着手,一声不吭。   「嗯,她今年十五岁了。」肖恩拉过养女,露出真心的欢容,「奥佛瑞特陛下,快来见见莉,啊,她小名叫莉,您还是叫她菲莉西亚吧。你们慢慢聊,我先回避一下。」   奥佛瑞特抬手,依然是那样从容不迫的风姿:「不,我们的对话,你也有资格听。」他已经看出女儿的敌意,不过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不是这件事。   「菲莉西亚,我的孩子,这是……你的母亲。她叫玛格蕾特·希亚·德修普,我的妻子。」将怀中的骨骸轻轻放在地上,奥佛瑞特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悲戚。   德修普,原来,是精灵王的姓氏。   摄政王和王储对视了一眼,同时感到一份沉重的骄傲和释然。   「我知道。」黑发少女抿紧唇,好不容易迸出一句。肖恩黯然神伤,向魔界公主鞠了一躬。不止因为她是养女的母亲,主因是,玛格蕾特是唯一没有杀过生的魔族,无论她引起了多么巨大的灾难。   奥佛瑞特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温柔地凝视菲莉西亚,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要弥补时光划下的裂痕:「对不起,一重逢就让你看到这样的我们,但是玛格生前是那么期盼你的出生,我想至少要让你们母女见一面。」   那你还让她被精灵们杀死,不为她报仇!菲莉西亚心中燃起冲天的仇恨,顾虑养父,硬生生忍住。   「肖恩,请你告诉我这些年外界的变故,不要隐瞒。」   听完棕发青年磕磕绊绊的叙述,奥佛瑞特闭起眼,时光永远静止的清秀眉宇刻下深刻的悲痛。   拉克西丝等人理解他的心情,家乡索雷斯大陆沉陆,三大陆的精灵被追杀,自己的种族到了灭亡边缘,而人界残破不堪,生命沉入血海,整个世界已经命悬一线,这是何等惨痛的事实!   奥佛瑞特召唤出草木的衣裳,披在妻子身上,苦涩地道:「扣留玛格的尸体,恐怕是精灵和人类最后的尊严,也是我的子民对我的一点歉意和体贴。可是精灵已有灭族之兆,其他种族也经不起更多的干戈,这场战争将是最后的决战,我们必须确保可能的有生力量,动用所有的手段——我决定用玛格交换另一份和平协议!」   菲莉西亚震惊地瞪大眼,背在后面的手神经质地发抖,肖恩迟疑地道:「交换有用吗?」哪怕看上去依然不经世事,他也不是十六年前那个天真的少年。   奥佛瑞特沉稳颔首:「其他魔族不好说,但魔王和玛格口中的维烈·赛普路斯一定会接受。交涉的好——这次必须由你的姐姐,联军首脑洁西卡·珂曼进行,她也是圣十字联军和异族同盟的盟主,名正言顺的代表,游说魔族退兵。你现在是神之子,我族的大精灵也可以沟通元素神,神明既然终于插手这个尘世,我们就可以更进一步,让众神参与进来,由神明见证的契约将具有绝对的约束力,必须让尽量多的高等魔族签订,魔族强大的个人战力才是真正的威胁,哪怕他们再背誓,神罚也会生效,把他们的生命钉在违背誓约的代价上。趁拖延的机会,我们也可以封印次元通道,把魔族永远赶出这个世界。牺牲的只是玛格的尸体。」   还是这么深思熟虑,果决英明啊。诺因和拉克西丝赞叹,同时也心生疑惑:这么清醒智慧的奥佛瑞特,当年怎么会选择和玛格蕾特归隐的?他当年有现在一分的手腕,精灵也不会落到这地步,肯定是魔族吃瘪。   爱情误人啊。   就在此时,菲莉西亚再也忍无可忍,手指一弹,一大团火苗点燃了草叶织就的精致长裙,顷刻间包裹住整具骸骨。   「莉!!!」   「菲莉西亚!?」   别说肖恩和奥佛瑞特,诺因一行也惊呆了。   奥佛瑞特反应快,整个人扑了上去。本来要抓住养女的肖恩吓坏了,连连扔出水球。不过,精灵王的长袍上有护身魔法,他并没有受伤,他刚才的举动除了下意识地保护妻子,也是为了熄灭火焰,但骸骨还是烧焦了,十多根骨头断裂,剩下的也变得酥软焦黑,这样的尸体交出去,只会引来更滔天的恨意和报复。   “我●☆▼@……”诺因不雅地咒骂起来。被他骂完了所有难听话的希莉丝和莎莉耶连连抽气,只能无话可说。拉克西丝高高举起权杖,哆嗦着放下,只恨不能痛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王家始祖。不,这小畜生只是第二代,她只认真正的王家始祖,精灵王陛下。   奥佛瑞特怔怔地道:「菲莉西亚,这个世界的生灵如何,你完全不在意吗?」   「我才不在意!」菲莉西亚咬牙,一脸倔犟,「与其让你用妈妈的尸体摇尾乞怜,不如我烧掉她,一了百了。」   怎么有这么不懂事的小女孩啊!拉克西丝气极,尽管她知道菲莉西亚从小受到扭曲的家庭观影响,后来被师父、师弟师妹们娇宠溺爱,长成这样才是正常。   蓝发青年虚弱地摇头,这一刻他不是强大的精灵王者,只是个失去妻子,也无法说服女儿的丈夫和父亲。   「让她回去她的家乡不是侮辱,你不懂,你不懂,菲莉西亚……」   「没错,莉!」肖恩也气恼至极,只是他从来不舍得斥责养女,更别说动一根手指,只能气到自己,拳头用力敲脑袋。   见状,菲莉西亚稍微软化下来,但还是不肯低头,强词夺理:「就算这样,你送走妈妈就不是乞怜了?」   奥佛瑞特镇定下来,抬头淡淡扫了女儿一眼:「王者不能忍一时之辱,还当什么王。菲莉西亚,你还是个不明事理的孩子。」   「是啊!因为我没有你的家教!」   已经体会了女儿的偏激个性,奥佛瑞特有所预料,没有被这句话所伤,也没有责怪一脸羞愧的肖恩,有的天性和偏见,也许是再多后天的熏陶教育也无法矫正的,何况他这个没尽过责任的父亲确实没资格责问。   不再纠结已经无法挽回的事态,奥佛瑞特只是温柔地洗去妻子身上的伤痕,让大地接受她的灵魂和身体,用木精灵的方式为爱人送别。   菲莉西亚安静下来,紫色的双眸浮起泪水。   当奥佛瑞特站起身,又是那位精灵全族上下一心挽留和维护的王者。   他对肖恩道:「你是不是也有话问我?」   棕发青年精神一振:「是的,奥佛瑞特陛下,世界之相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可以的话,命运之子是什么意思,也请你告诉我。」   「命运之子是神明的说法。在精灵族的古文献中,只有‘天选之子’这个记录,就是萨桑之子,代表神选之子。这位神不是指现在的诸神,据说在失落的神代,有一位古神传给各族一种奇妙的技术——魔法,让凡界的众生拥有了不依赖神祈的奇迹之力。他赐予自然的祝福,就是你这样的孩子。影响双月交汇的是始源之海深处的元素界,传说中的元素之君,他的后继者们。所以你们这样的孩子天生和元素亲和,能呼唤大自然的力量。不知为何,‘萨桑’也称为神的悲思。不过我不明白其中的意思,这些还是我从隐居地下的暗精灵那里听到的歌谣,他们有比较完整的传承,如果你有兴趣,或者精灵族还得以幸存,将来可以请教他们。」   诺因等人听得非常好奇,也有许多不解,但看得出,奥佛瑞特也不知道更多的详细情报。   顿了顿,精灵王的目光又落在女儿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不为人知的殷切和忧虑:「世界之相,倒是有比较明确的描述。其实世界之相原本是指精灵,据说我们是协调神贺加斯的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创造的种族,所以我们也有协调万物的天赋,只要有精灵存在,万物就会生生不息,大地会愈合创伤,日月星辰也会正常运转。」   原来如此!诺因等人心口剧震,魔族杀了大部分精灵,难道这就是世界遇到危机,需要拯救的原因?   「在精灵的历史上,从未有灭族之祸,所以我也不确定精灵的减少会带给世界什么程度的变化。」奥佛瑞特道,「但是橡木议会两百年前就观测到,全世界的元素越来越枯竭,玛那精灵的自我调节跟不上,这是自然灾难的预警。我族也有记载,双眼异色,有精灵血统的孩子拥有最大的调和之力,史称‘世界之相’,就是你天赋的使命,菲莉西亚。」   「哼,你想拯救世界,你自己去好了,你不是精灵族的王吗,大义灭亲,抛妻弃子,为了责任可以不要亲情,本来就是你的拿手好戏!」   肖恩真想央求养女别说了,奥佛瑞特的唇角微微颤抖了一下:「如果我可以,永远轮不到你,我的公主殿下!」菲莉西亚一窒。   「其实你应该明白,灾难面前,没有人是无辜的。」精灵族的王者道:「相互依存,万物共生,这才是世界,没有人是能只靠自己活下去的。」   菲莉西亚还是不情愿:「那我也没义务当世界之相!何况这是众神强加我的责任!」   「本末倒置。」精灵王眉间终于有了一丝怒色和凌然,隐隐有诺因的影子,「你是我的女儿,才被众神预言。」   「咦?」不单肖恩和菲莉西亚,拉克西丝等人也是一愣。   奥佛瑞特沉默片刻,道:「我是精灵族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王,还是出生就成为了,你们知道是什么含义吗?非常讽刺的,外人印象里淡泊名利的精灵,其实野心不比其他种族小。举凡有欲才是生命,精灵又怎能例外?我族在裂月之战后分崩离析,一代代血脉疏远,仇恨和间隙越来越深。为了避免内耗,挽救可能的世界危机,除了我母系的木精灵,势力最强大的金精灵和月精灵,隐居海底的海精灵,与矮人和侏儒毗邻而居的暗精灵,被排斥的野精灵,所剩不多的湖泽精灵都参与了一个协定,贡献出一份血缘,使用了禁忌的秘法,有了我的诞生,我身上汇聚了所有主系精灵的血统,是让大家都满意的傀儡君王。」   肖恩和菲莉西亚听得张口结舌。诺因等人也瞠目结舌。   年轻的精灵王眼底有一丝痛楚和更多的沉毅担当:「我以前也有过和你一样不懂事的时候,菲莉西亚,因为恼恨,因为痛恨这样的身世,觉得橡木议会的元老们是把我当孩子摆布,我离家出走,遇到了玛格,爱上她是我的反抗和任性。但是菲莉西亚——」   奥佛瑞特露出由衷的苦笑,「我从未真正放弃过我的责任,从小我母亲和野精灵的外祖父就教导我,‘年轮铭刻的是时间,王者传承的是记忆’,‘树之心即王者之心,承载大地的厚重,焕发生命的力量’,‘追寻信念,无比光辉’,‘飘零的落叶,也会回归故土’,我愿意为精灵献出我的一生。我的心愿,一直是调和我族各个分支的关系,让我们这个种族不要那么固步自封,和其他种族也更为融洽和睦。是玛格蕾特影响了我,可能是魔族的能力吧,她让我和她一起离开,我是在她死后才清醒过来,可是已经太迟了。」   众人下巴落地。   居然……居然真相是这样的!!!拉克西丝和诺因终于恍然大悟,也如雷轰顶。   “人长得太帅,不……精灵太帅遭殃啊!真正红颜祸水,玛格蕾特简直卑鄙!”希莉丝愤愤不平,莎莉耶连连点头。诺因和拉克西丝则是不断摇头,不知该对这么荒唐的恋情和惨烈的结果作何评价。   「你、你胡说!」菲莉西亚下意识想维护死去的母亲,但随即想到自己控制魔兽的精神能力,脸色一变。奥佛瑞特摇摇头:「我并非想污蔑你母亲的人格,也不是责怪她,她也只是太年轻,不了解我们两族的情况。何况,她已经付出太沉痛的代价了。」   我们觉得真正代价沉痛的是你啊……诺因等人在心里哀悼。玛格蕾特反正是人死一了百了,扔下一堆烂摊子。   奥佛瑞特冷静下来,语重心长地道:「现在你明白了吗,菲莉西亚,你和我一样凝聚了所有精灵的血脉,有着天生的调和之力,众神和命盘不过感应到了你的出生,赋予了你‘世界之相’的称号,没有所谓的强加。」   肖恩心下迷惑:那他和席恩,是怎么回事?难道……也是因为双月之刻诞生,是萨桑之子,才被众神按上那种名号?   「我的孩子,这世上不存在被完全安排好的命运。众神有再多缺点,也比生杀予夺的魔族好。他们毕竟是万物的创造者,魔族只是毁灭者。你将来可以不做精灵,但是绝不能成为魔族。」   诺因和拉克西丝心灵震撼,想起初代神官王那一句传承了同样精神的箴言。   菲莉西亚却不为所动地冷哼:「为什么?妈妈不是魔族吗?你不是爱她吗?难道清醒了就不爱了?」   「莉。」肖恩突然极为严肃地道,「这也是我的期望,既然你的亲生父亲也说了,你必须听他的,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养父。」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震惊地看着她。   奥佛瑞特微一苦笑:「如果一开始知道玛格是魔族,我想我是不会爱她的。黑暗历以来,我族的伤亡有六亿以上,对我们这个生育率低下的种族而言,何等惨痛。」   看到女儿倔强又伤心的神情,蓝发青年轻轻地说:「菲莉西亚,我还是爱你母亲的,但是爱情能开出美丽的花,却成不了一片庇护生命的森林。」   他走上前,迟疑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少女柔软的黑发,安抚她受伤的心,但还是在她的抗拒下,放在了她的肩上。   「我知道,你现在觉得委屈,在两个‘父亲’的逼迫下,‘承担’你不想要的责任,可是菲莉西亚……」精灵王悲伤地道,「我不是逼你,我是担心你,如果你不是真心想要拯救世界,你的余生会非常,非常痛苦。哪怕你为了你的养父或其他朋友妥协,这份感情也终将褪色变质,变成恨意,你将会沉浸在无尽的黑暗和懊悔中,唯有大爱,能治愈世界和你本身的创伤。我的孩子,去吧,今后你是肖恩的孩子,我赐予你我的姓氏,祝福你终生与人相知,相爱,相望,不会孤单寂寞,愿你身边永远有人陪伴。树木常青,星月永辉。」   精灵王说出精灵的饯别语,给了出生就分别的女儿一个阔别已久的拥抱。   柔和的长发垂淌下来,有力的臂膀紧紧环抱住半精灵少女依然稚弱的身躯,这位精灵王者的拥抱有着最温柔的情感和最磅礴的力量,如同山川湖水,万物生生不息的自然。   「你……」菲莉西亚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她嘴上说得再狠,心里有再多怨气,内心深处还是期望得到父亲的承认与爱。   肖恩却感到了什么不祥的预兆,与奥佛瑞特对视了一眼,心头一震。   既然玛格蕾特的尸骨已经无法挽回,奥佛瑞特自然会挺身而出,承担他的责任,保护剩下的族人。   哪怕死亡。   他默默弯下腰,行了最后一礼,带着养女慢慢走上回程。   即将走出幽禁结界的一刻,肖恩回过头,看到那伟大的王者眸光孤寂而坚定地望着这边,身形挺得笔直。   ******   当看不见那个身影,拉克西丝等人同声一叹。   “战争要开始了。”黑发的摄政王沉沉地道。   诺因知道降魔战争的结果,也知道历史书上那位精灵王者的结局,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再一次,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第四百七十三章 降魔战争(五)   洁西卡派部下将华尔特的母亲和未婚妻艾莉接来圣域安置,鲁西克和玛丽薇莎也许下了战后结婚的约定。   在风雨欲来的气氛中,战争动员令已经下达所有种族,留下的人也整装待发。   肖恩依依不舍地送别了安迪和与他同行的银龙王,两人先行前往战场,而鲁西克等人也正式加入了军籍。   玛丽薇莎隶属医疗队,虽然是后勤,但随时要上前线,必要时还会编入预备兵力;华尔特主动请缨做前锋,最危险的位置;鲁西克在左翼,身处大部分成员是精灵的弓箭大队——最拉仇恨的队伍;唯二让肖恩稍微放心的是身在本军,可以时刻带在身边的养女,和被洁西卡安排在司令部的小弟子。   帕西斯很不开心,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侍从兵,专门给联军首脑们端茶送水。拉克西丝目光不善地扫视他,心道:让你打扫司令部都是你的福气!   鲁西克却道:「帕尔,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洁西卡小姐身边是最危险的地方。」众人一呆:「咦?」   「你们都没分析过战局?真是。」摇摇头,鲁西克使用幻术模拟出一张逼真的军事地图,悬浮在半空,手上充当教棒的长剑点来点去,「水陆空三军,空军最为主要,是制胜的关键;海军负责补给和运输,配合内陆包围;而陆军的战略目标是夺取空间门。」   「空间门?」华尔特不解。帕西斯还背过这方面的常识,扼要解释:「就是让魔族通过的门啦,不然那么多魔兽哪来的。」   「没错,次元通道是高等魔族通过的主通道,但负荷量不大,大部分魔兽是通过空间门来到这个世界。」   「那万一随便在哪里开个门——」菲莉西亚面露惊惶。鲁西克摆摆手,纠正她的技术错误:「这是不可能的事,世界有世界的法则,空间和时间作为根源法则尤其稳固,但还是有‘漏洞’存在,次元通道就是利用空间缝隙开辟的通路。即使如此,它还是被玛那元素正常地抵消。因此魔族每次来,都要疏通一下。那帮家伙粗暴又经常撒野,估计这个洞现在是填不上了。因为次元通道的影响,周围的元素浓度会异常的高,这就为空间门的横向连接提供了条件。所以过去,魔兽总是在靠近奥斯曼帝国的东面海域登陆,扩散至内地,除了另一种‘空投’的方式,不过具体我就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诺因和拉克西丝等人总算对战局有了大致的概念,实在是肖恩师徒长期远离战争核心,而肖恩当初上的也只是军事理论课,还没有正式接触魔族的重要情报。   这一点,摄政王和王储认为东方学舍的白袍法师严重失职,既然把肖恩当做救世主培育,怎么可以不让他了解时局的残酷和敌人的情况。反而纵容得这个“光之子”天真无知,顽劣任性。   眼看除了鲁西克和肖恩,其他人还是不甚明白的样子,诺因等人担心:这帮家伙到底行不行啊……   「总之,经过法师团的研究推测,魔军最多可以开七扇空间门。」   「七扇……」众人不自觉地重复,语气沉重,明白要封住这七扇门,付出的可能是数百万的牺牲。   「知道这七扇门的大概位置吗?」帕西斯问道。鲁西克点点头:「九大战区就是根据可能地点布置,不过具体还要等实际开打才能明朗。」众人都心下不安,华尔特咋舌:「简直是碰运气嘛。」   「专家的判断是可以信任的。其实我们和魔族的战斗一直是中规中矩,连偷袭也很少有。以敌人的强大,也不用耍什么花招。但是这次不同,七年战争的胜利,多数归功于金龙族。只要魔族不是笨蛋,就会加强空军建设。虽然以黑之导师一个人的力量就能铲平我们的空中部队,但他好歹是大头目,不到万不得已,魔族应该不会派他上场。何况我们也有肖恩师父。」   「嗯,我会战胜他。」肖恩握紧拳头,给自己打气。   「那这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帕西斯绕回原点,碧眸浮起深思,「莫非…洁西卡小姐不但是统帅,还维系了某个秘密行动吗?针对制空权的——」鲁西克暗赞师弟聪明:「对,我是这么猜想。就算不是,司令部也是最明显的目标。」闻言,帕西斯舒坦许多。   「那要怎么封印空间门?」华尔特问道。鲁西克一脸对这个师弟彻底无语的表情:「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吗?」   肖恩拎起华尔特胸口统一分发的项链:「看到没,就是靠这条链子。」   「哎,这不是护身符么?」   「哪有这么简单的!」帕西斯也白了他一眼,「我们身上的每一件装备,都是技术部的心血结晶。民兵的皮甲也经过矮人的硬化处理;高级的链甲都有魔法防护;头带是风系法器,可以传达军令;武器你砍下去至少能见血;还有最重要的项链,是矮人发明的「振动仪」,只要把它扔进空间门,就能扰乱那附近的磁场,使空间门失效。」   玛丽薇莎笑着补充:「所以军队里有句话‘头可断,血可流,项链不能丢’。」华尔特无言:什么鬼话!   突然,他眼睛一亮:「对了,只是丢东西的话,叫随便哪个龙骑士过去一抛不就行了?或者叫地侏挖条地道……」   「你想得美!」众人一致吼他。连肖恩也看不下去徒弟的无常识,道:「地侏最多只能一口气掘十米,到时不出来透气就会死。龙骑士更不可能,那么明显的目标,魔族又不是瞎子。就算施了隐形术,一旦靠近空间门,因为元素流动异常,所有的魔法都会自动破解。」   「只有靠人力。」鲁西克冷冷地道。窒息的沉默笼罩下来。   这个战术……诺因、拉克西丝和总参谋长克鲁索面面相觑,习惯性地利用有限的情报分析起来。   “联军不是废物,虽然我是认为魔族的战术满是破绽,但这么长久以来无计可施,各族不至于没有智者,尝试过各种办法,那么空间门确实以拙胜巧,有它的优势存在。”拉克西丝做开场白。   克鲁索冷静评估:“是的,阁下,我有注意和记忆肖恩先生所上的军事情报课,空间门会扭曲周围的精灵力场,在最长半径三公里的范围内,物理和法术攻击无效,这就限制了禁咒以下魔法的发挥,弓箭和魔导炮的射程也无法达到。但是空间门张开之前是有预兆的,联军其实可以针对这一点专门打击。”   “没错,法术浓度变化都可以追踪,更别说是影响空间级别的能量流速。”诺因加入讨论,“当然,九大战区就是根据这一点布置,专家的推测确实可信。难办的是次元通道,这是黑暗历的历史遗留问题,由于时间过于久远,已经成为固定的空间坐标,即使追踪到了也是无法根治的。”拉克西丝和克鲁索恍然大悟。   “还有,我记下了,次元通道的位置非常麻烦,在今东城,奥斯曼帝国的东部平原,位于半空而不是陆地,这就为魔族霸占制空权提供了决定性条件。”   通过肖恩,他们都知道了魔族七年前的战绩,那铺天盖地的飞行魔兽,完全没有限量的兵员,低等魔兽也必须粉碎魔核才能杀死,数量还可以使用狼群战术。而人类一方却完全消耗不起,金龙族的退场已经十分可惜,其他龙族也不能当消耗品用,龙族的生育率比精灵更低,面对那样源源不断的敌人,连强大的龙族都会被活活闷死。而飞龙和狮鹫部队无法形成压制。   希莉丝也想不出办法:“魔族的战术非常正统,还很笨重,毫无战略层面的构想,但仔细推敲,确实无法打破,关键是‘力’的压制,空间门都有高等魔族镇守,就算他们只有维烈十分之一的力量,也足以碾压联军最高强的战士。”   “最重要的,他们的情报网非常完备!”拉克西丝犀利地道,“既然魔法和物理攻击都无法凑效,人类之前的尝试都不成功,魔族就一定有着不同于这个世界的技术,可以监视空间门周边的一切!”诺因和克鲁索点头,这一点最为可怕。   摄政王咬着大拇指,眉间罕见的有一丝颓意:“不死又忠诚的士兵,无尽的兵源,充足的后勤和全方位的情报,在军事上意味着无懈可击,难怪……”   “不。”黑发王储语气一变:“魔族的优势并不是绝对的。”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明白那些长老为什么没想出来,在魔法界,没有完美的阵,也没有破解不了的术。次元通道那么固定的靶子,等于魔族最大的弱点。以次元通道为中心,外围十公里开始就可以回避敌人的情报网,魔族不可能全天候使用那个技术,也没有必要监视全世界,从那里设置限制出入的禁区,单单暗系魔法就有十几种可用,死灵系的更多,精神系的还要实用,比如睡眠的「永眠魔阵」、幻术的「迷宫叠影」;或者反过来把那里的玛那元素抽光,像传说中的索美维禁区那样,直接禁绝空间门的打开;或者用更为灵活的魔法陷阱,布置影响天候的「风暴领域」,结合那一带元素紊乱的特征,甚至能够达成长时间自主运转的效果。确实这是非常浩大的工程,但是在东方学舍的全盛时期,并不是办不到的,何况还有精灵族这些强大异族的援助。”   “至于低等魔兽的魔核,我都知道怎么测出位置,在整个军队都应用成功过。就算高等魔族,也不是无敌的!看我就知道,挖出魔核,粉碎精神,有的是办法!让三位龙王盯梢,小弟都不用派上去,维烈那家伙成天跑出次元通道,到处追杀精灵,我就不信他一次都不会被抓到!”   “哪怕真的无计可施,次元通道不能封印,但可以破坏,让敢死队带神器进去,在魔族从魔界进攻的时间,破坏次元通道内部,那些魔族会全部死在□□的时空漩涡中。当然,空间能量失控的影响非常巨大,搞不好会使得奥斯曼失去大半个国家,小半个陆地塌陷,但这是值得的!而且将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一次的阵痛换来长久的和平,远胜一次次战争耗尽新血,百姓无法修生养息。”   拉克西丝和克鲁索震惊地看着彼此,这是法师的思路,也是真正以力胜力的思路!   魔族用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文明,他们也应当使用这个世界最鼎盛的文明。   不同于传统军人和政治家的做法,也许这才是致胜的方法。   希莉丝不甘心,硬要鸡蛋里挑骨头:“那么再假设你说的这些办法都不成功,就只能封印空间门,怎么办呢?”   诺因蹙眉:“办法不是人想的,你自己不会动动脑?像是侏儒的机械动力,可以制造出不受魔力干涉的小型飞行器,虽然会受到一定的力场干扰,但是用蜂群战术可以抵消,或者本身安装抗干扰装置,不就可以去丢那个项链了,上百万只丢下去,我就不信魔族拦得住!再让矮人升级一下,飞行器本身具有振动仪性能,可以直接去轰炸!”   “……”这是什么天马行空的思路。红发少女呆了。   如果杨阳在场,一定会感叹好友已经想出后世的无人机战术,思维超前。   不过克鲁索打击了王储殿下的妙计:“对不起,殿下,侏儒已经在二十年前的人类大统一战争中灭亡了,剩下的都是没有继承文明的混血后代,比如地侏。”   “噢!他妈的!他们真能糟蹋资源!对了,那场战争还导致亚利安族的共鸣魔法失传,这也是无视那个力场的办法,精灵的自然结界,水族的暴雨雷击术,人马的地震传导,云巨人的天象魔法……艾斯嘉这么丰富的种群,这么繁华的文明,这么优秀的传承,要是都保留发挥出来,什么时候轮得到这帮猖狂的异族踩到头上。”诺因越说越怒,一脸焦躁,恨不得自己冲上去指挥作战,“为什么会搞成这样,让那么多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白白送命,只要给我精兵团,一支特别行动部队……”   “没用的,诺因。”拉克西丝用平和的语气道,爱重地凝视这个天资聪颖,才干骄人,却因为厌恶政治,无法第一时间想到关键的侄子,“长老们要霸占权柄,就不会让自己人赢,他们不想要和平,只想要这个世界一直这么混乱、愚昧、落后下去。苦难与信仰是分不开的。”   莎莉耶和莉莉安娜为这个答案惊呆了,人类的野心,竟然可以制造这么庞大的地狱,与残酷的侵略者狼狈为奸,使得民不聊生,万物流离。   希莉丝咬牙:“要是有人能杀了他们,我……”   诺因有些不解:“那洁西卡和英雄王科尔修斯也想不到吗?”   “他们也是军人的思路,就像我。不过洁西卡恐怕想得到一些,那女孩有着超越当前的眼界。”拉克西丝立刻想到了王家守护千年的封魔阵,和鲁西克分析出来的结论,“可惜,她手下的法师势力不够,做到那样已经是极限了。如果再有一个神之子,比如席恩,或者肖恩争气点……”   “罢了,天杖的力量很强大,虽然不适合封印魔族,但是让他们的能力短暂消失还是没问题的。”诺因倒是更为豁达,表达出乐观的态度,“再配合封魔阵发动的时间——”   拉克西丝摇头:“他最多只能支撑一刻钟,在军事上的时机都太短了,更不用说法术上,不是吗?”她才华洋溢,同样精研魔法,只是思维方式比侄子更偏军人,但一旦开启这方面的思路,不会比诺因差。   “的确,如果封魔阵临时出点问题……连施法最基础的双保险都达不到,起码要有两个神子,该死的,居然驱逐了那么宝贵的萨桑之子!席恩小时候那么聪明,论天赋说不定还比肖恩强!”诺因咬牙,目送记忆的另一头,已经走上战场的一群人,叹了口气,“希望能成功吧。” 第四百七十四章 降魔战争(六)   水银色的光芒消失后,传送阵恢复了原先的暗度。   东线——抵挡魔族最大也是唯一的防线总共有三座临时要塞:佩拉门迪,瓦根和洛西亚,扼守着敌人西进的道路。驻军多数是原奥斯曼帝国的士兵,指挥权则属于圣十字联军。登上旌旗飘扬的高大城墙,肖恩一行震惊要塞外的景象。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数不清的帐篷密密麻麻地林立着,大小不一,混合着简陋的防御工事。各族成员互相走动,由不同的语言汇聚成的声浪乘风传来。更远处,还有一道地基极长,像是残垣的石墙,看得出守护效果聊胜于无。   「好壮观!」玛丽薇莎单纯地感叹。华尔特兴奋得跃跃欲试:「太棒了!」   鲁西克却皱起眉头:「为什么是露天?」洁西卡叹道:「一来,要塞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二来,待在城里只会成为靶子。」   「咦?」听到后面一句,不知情的人们困惑地歪着头。一名参谋解释:「高等魔族的异能破坏力很广,建筑物的目标太明显,这一点从九年前的「天雷」事件就可以看出。何况我们是要进攻不是防守。最重要的,如果是「不落之城」西塞也罢了,以这三座临时要塞的规模,根本挡不住敌人。固守城池,只会沦陷其他地方。」   「那面矮墙莫非就是——」帕西斯手指远方。参谋沉重地点头:「嗯,是西塞的遗址。黑之导师……那个可怕的男人。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他是那么轻易地把不落之城搅成烂泥,连同那些撤退不及的地系法师。」   如果杨阳在场,会认出那是席恩的梦境出现的场景,也永远不会忘记那可怕的景象。   帕西斯等人只觉一股寒意爬上心头,肖恩想到:对了,我还不知道黑之导师长什么样子,不过到时会有人指点,也不用问了。   幸好诺因等人听不到他的想法,不然要吐血,都上了战场,还不知道敌方大头目长什么模样——这是盟军的希望?   世界要毁灭了……   「总之,这是场艰巨的仗。」洁西卡淡淡地总结,「过去敌人只开两扇门,就把我们打得无还手之力。这次若七扇齐开,大家只有卯足劲才有一线生机。」   菲莉西亚扁了扁嘴:「他们连莉也要杀吗?不能用我的名义叫他们停手?」在场大部分人都没想到这个突破口,一时愣了。   「魔族视我们为蝼蚁,不接受任何交涉。」洁西卡苦涩地道。   「他们才蝼蚁呢!」菲莉西亚气得小脸通红。她从小在人类当中长大,虽然无法摆脱「杂种」的阴影,潜意识还是把自己当成人,所爱的对象又无一不是人类,当然会激愤这样的评价。   安抚地拍拍她,肖恩热切地建议:「用传声魔法就行了啊,他们不听也得听。」洁西卡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隐含无奈的眼神注视他。会意后,肖恩的神色也黯淡下来。   在魔族看来,这个世界的生物全是供他们取乐的玩具,那有一半精灵血统的菲莉西亚,会被视为什么?   而且菲莉西亚长得像父亲,魔族恨透了精灵王,又会接纳她吗?   从长远角度看,身为另一则预言的主角,以及万一战败的重要人质,东方学舍也不会把她交给魔族。   而私心里,他也不想她回归魔族。   「莉……」肖恩只能紧紧抱住养女,温暖这个没有归宿的女孩。察觉他举动的意义,菲莉西亚感动之余,涌出疑惑和愤恨:难道,外公不要她?   这时,城防官率领部下出现,发现人群中的白发少年,认出他是失踪的六皇子,将他带回奥斯曼王宫。在那里,鲁西克传承了福斯王室的信物,龙眠。   肖恩等人则前往各自的营地,洁西卡带着幕僚团和帕西斯来到位于后方的司令部。这是栋用青晶石建造的坚固小楼,四周由最精锐的亲兵队守卫,岗哨森严;结界更是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   司令部多数是起督导和象征作用,具体的指挥,各战区的高级军官们就能胜任。   “帕尔,你要有心理准备。”走在廊上,洁西卡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身后的人,“这场战争并不像表面那么光辉。”   这是……看清门内的情景,帕西斯睁大眼:黑袍!还有死灵法师!   房里的布置和一般的帅帐没两样,会议桌、地图、椅子、推演战局用的兵棋、传音水晶、投影装置,异常的只有那些被外界归类邪恶的法师。   如果诺因等人看到这一幕,会不以为意,魔法无国界,面对侵略者,艾斯嘉的人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还分什么阵营。   但是在东方学舍看来,若非时局恶化到逼不得已,也不会借用这份罪恶的力量。这些都是加入东方学舍以前,属于黑暗阵营的法师,为了贡献力量重新披上黑袍和灰袍。即使如此,东方学舍的白袍们也不愿和真正的邪恶者为伍,也就是敌对的暗月法师公会。哪怕对付有自愈能力的魔族,死灵法师的亡灵大军才是克星,黑袍的精神系法术也能克制魔族,依然不愿放下陈年的隔阂,只驱使普通人作战,让许多还没毕业的学生上战场。   侍从兵很快为入座的人们端来茶点,帕西斯意识到自己扮演的并不是随从的角色,那又是什么?   “别想太多了,帕尔。”看穿他的心思,洁西卡直截了当地道,“我只是受你师父所托,照顾你而已。”帕西斯露出别扭的神色,他也不想管人类和魔族如何,但是师父、心上人和师兄姐都在危险的战场上,就他一个人待在安全的地方,实在担心。   如果肖恩师父不是被抓回来,我们就可以不用管世界如何,继续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十九岁的银发少年喝着果汁想。   “盟主,封魔阵有消息传回,一切顺利。”   一名法师上前汇报,洁西卡点头表示收到。帕西斯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   同一时间,一队精灵族战士跪在学舍后方的森林前方。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上战场的成员,除了幸存的孩子,精灵一族赌上了种族的全部尊严。   所以他们特地来向他们的王告别。虽然听橡木议会仅剩的艾梅拉元老说,王一直在沉睡,但是他们还是想过来致敬,奉上精灵族最崇高的祝福和敬爱。   这时,幽禁的森林绿光闪动,从旋转的漩涡中,年轻的王者走了出来。   他一反平时优雅的精灵纹饰长袍,秘银链甲和翠绿披风的戎装,冰蓝的长发扎在身后,榭寄生王冠依然端端正正戴在饱满的前额上,永不凋谢的青翠。   「王!」   精灵们震惊地呼喊,随即,领头的女战士又跪了下去,泪水涌上青碧的眼眸。她身后的战士们也都泣不成声,这一刻,种族的屈辱和憾恨都被洗刷,大家可以无悔地作战,或战死了。   「我们走吧。」   「是!永远追随您!」齐声应和。   精灵族最后的王者带领他忠心的部下们,奔赴决死的战场。   「盟主,精灵王奥佛瑞特陛下离开了封印地,向您请罪并请示,将至少封印一扇空间门的任务交给他们。」   空军总指挥沃德上将恭恭敬敬地汇报,言下毫无对精灵王者的怨怪。魔族在和谈期间,派遣公主接近最重要的友军首脑,被精灵杀掉只有大快人心,并无过错。要说精灵王唯一的污点,也只有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那个魔族,但既然玛格蕾特已死,他又是世界之相的父亲,于情于理都不该怪罪。   对这位参与了封印死灵王的功绩;以最年轻的王者身份,费尽心血终止了丑陋的人类大统一战争;长期在各族之间奔走,改善每个种族的关系;不遗余力地提供文化和人脉,帮助东方学舍建立的精灵王,联军上下无不钦佩景仰,惋惜他所爱非人。如今他重回这个所有种族共同的战场,当然全军欢迎。   在身旁帕西斯惊讶的目光下,联军总司令洁西卡只是有力地颔首,准许了友军的加盟,手指轻点地图,安排精灵进入最关键的第六战区。   「我们的荣幸。」   她只说了这一句。   *******   大陆历春之月19日,战云密布。   这一天,魔界宰相站在透明的玻璃墙外,看着他的女性复制体,也是唯一的女儿。   黑眸有瞬间的犹疑,最终还是湮灭在仇恨里。   然后,他转身离去。   而联军方面,自清晨起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张力。东方盘旋着诡秘的阴云,随着时间的流逝扭曲变形,渐渐形成漩涡状的气流;地面轰隆作响,像承受不住某个正在显形的物体一样。   当迷雾终于散开后,总共七扇仿佛金属制的巨门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不多不少,七扇。   深邃的黑暗倾泻而出,化为数以万计的魔影,汇入早就排列好的方阵,等候上位者的调遣。   尚未从这波冲击中回过神,不知谁发了声喊,人人抬起头。   一道贯穿天际的裂痕映入眼帘。   开始,只是光纤般的细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宛如一张恶意咧开的大口,嘲笑着不自量力,妄图向强大的侵略者挑战的人们。   铺天盖地的异形蜂拥而出,占据了天幕。   宛如噩梦的景象再次袭击了每个人。   以「天之痕」为开端,正式爆发名为「黑色一周」,惨烈的降魔战争总决战。   ******   【后记】   神隐好久的女主角终于以婴儿的姿态出来溜达啦,杨阳,诺因很想你哦,虽然他此时还没出生~   本文的魔族不是无敌的,他们能长期在艾斯嘉作威作福有着侥幸因素,这章说的很明白,真叫是天时地利人和。如果是魔导历或神代侵略,早就被打得灰飞烟灭。之后的创世历又有众神助纣为虐。   魔族真正强悍的在于科学技术,但在宇宙也只算三流,何况魔界只是个文明遗产。其实随便一个神明的真身就能消灭所有高等魔族,降临的只是分.身。哪怕异能最强的维烈和杨阳,也比不上真正高强的法师。   接下来就是降魔战争总决战了。精灵王也会退场,这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个人物,玛格蕾特选择他绝对有眼光,只不过是奥佛瑞特的不幸。对于诺因,这位外祖父对他的影响很深,直接树立了他之后对自己血统的态度,肖恩的记忆带给他们的触动都非常深刻。 第四百七十五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一)   「全体升空!」   「锥形阵!快!」   空军所属的战区里,响起两个声音,唤醒了失神的人们。   如果不把它们拦下,士气立刻会崩溃!抱着相同的念头,两名龙将——安迪和维因大声喝令部下,迅速结队,然后奔向各自的搭档。   「麦先!」   「没问题。」保持龙形的银龙王镇定地迎接自己的龙骑士,张开宛如白银铸就的双翼。   而维因的坐骑是一头漆黑的四爪龙,迅猛而矫健的外形,与一身黑甲的主人浑然一体的相似。   「小子们,飨宴开始了!」   「哦——」   黑玫瑰军团首先完成集合,整齐划一地飞向天空。身经百战的老兵起了良好的表率作用,原本隐含恐惧的紧张气氛一转为高昂的战意。紧接着跟进的是狮鹫骑士团和白蔷薇军团。   联军最精锐的空中力量以堪称艺术的动作布阵,犹如一柄锐利的箭头,无惧地冲向那汹涌的黑潮。   敌人的攻势虽浩大,在军官们眼里却是破绽百出,毫无战术可言。担任冲锋主力的狮鹫骑士率先发起攻击,沉重的掷斧切开大气,形成密集的光雨刺入魔兽的阵营,赤红的血液飞溅开来。借助惯性和强大的风压,不少躯体甚至被一剖为二,连同碎裂的魔核一齐直直坠落。   两翼的飞龙骑士适时张开守护的阵型,向外伸展出坚硬而锋利的棱角,切割着从第一波冲击中生还的敌人,激荡起由残肢断翼组成的波涛。空气狂暴地呼号,卷起战斗的疾风。   不死的大军并未退缩,仿佛奔腾的潮水涌向阵形的尖端。联军的反击在呼啸声中展开,事先埋伏在高空的两千名龙骑士发动强有力的冲撞。利用高度优势的俯冲宛如一把把尖锐的飞刀,撕裂了黑色巨蟒,坠向地面的尸体扬起一朵朵尘云。   中央的狮鹫骑士反而后退,协调柔软地将敌人引入包围网。当白蔷薇军团结束第三次俯冲,一个个小圆阵已然成型,巧妙地分割敌人的战力。   然而,联军方面虽然掌握了主动权,形势却没有好到哪里去。源源不断的援军依然从那条恐怖的裂缝中涌出,撞击着飞龙骑士固若金汤的防线。如果骑枪和掷斧不能准确地贯穿魔核,被破坏的□□很快就会重组,再度化为无所畏惧又不知疲倦的战士。而这对大部分新手而言,太过困难。即使老兵们多方掩护,损失依然可观。   「结枪阵!多角度突刺!」身为新兵指挥,同样是新人的安迪却展现出沉着的魄力,命令正确及时,看了眼明显缩短的天之痕,用坚定的口吻鼓劲,「不要气馁!那种缝撑不了多久!」   回应他的,是振奋的高喊。   那小子干得不错嘛。维因暗赞了一声,骑枪疾划,将一头魔兽身首分离,上挑的枪尖与闪耀的球体相撞,炸开无数星屑;身下的坐骑同时撕碎了另一道黑影。   空军的出色表现极大地鼓舞了地上的人们,号角声响,巨大的方阵就像绷紧了身躯的巨人,各个环节都活动起来。士兵们秩序井然地排列成紧密的复合阵型——刀斧手、刺枪队、甲盾兵和弓箭营组合得丝毫不乱,整齐中透出肃杀。覆盖整个联军的声网发挥了最大的功能。   一百五十万大军铺展开来的景象壮观至极,遮蔽了广阔的平原,剑刃和盔甲反射着日光,仿佛钢铁的海洋。身在司令部的帕西斯在这幅画面前屏息静气,双拳握得死紧,全身被冷汗打湿。   本阵,肖恩谆谆叮嘱宝贝女儿跟紧自己,千万不可以乱跑。   气氛最火热的前锋,华尔特一边嘟囔「怎么能输给安迪」,一边扎紧头带。   阵列最突出的左翼,鲁西克默默检查武器装备,俊美的面容笼罩着冰一般的冷肃。   位于后方的医疗队里,身穿白袍的玛丽薇莎双手合十,全心全意地祈祷大家平安无事。   这一年,肖恩·普多尔卡雷三十三岁,安迪米拉尔·欧斯达二十五岁,鲁西克·福斯二十四岁,华尔特二十一岁,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十九岁,玛丽薇莎十七岁,菲莉西亚年仅十五岁。   「全军突击!」   冰冷的海水动了,如最猛烈的潮汐冲向敌阵。与之相反,来自异界的魔影们却是接近死寂的泰然,摆出的也是一目了然的冲锋阵——中央是有厚重甲壳的装甲兽,两侧是双头魔狼和庞大的节肢形生物组成的队伍。甚至不费心部署,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对应着展开。在它们身后,高耸入云的空间门像夸耀自身的存在般矗立着。   加上还在补充的预备兵力,魔族一方总共有十五万左右。   十五万对一百五十万,看似滑稽,却暗示了残酷的实力差。   咒语的吟唱和弓弦的蜂鸣接连响起,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绚丽的魔法光芒在最前列的魔兽当中炸开,爆破声不绝于耳,倾泻而下的银色亮线也发出刺耳的破空声,却只造成个位数的伤亡。上阵的法师都是东方学舍年轻甚至年幼的学员,次元通道和空间门附近的魔法效果又低。   法师们不再释放攻击魔法,转而对士兵们进行加持:大力术、火焰护甲、冰盾、圣光之屏……五颜六色灼灼生辉。弓箭手则朝两翼集中射击,这一次主要瞄准防御较弱的双头魔狼和节肢怪的腰部。效果出现了,前者吃痛下撞倒了同伴,在血味的刺激下狂躁不安;外形酷似蜘蛛的巨型八足虫虽然拥有稳固的平衡感和坚硬的甲壳,一旦被精灵独特的箭技撕成两半,也只有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突击!」   看不下去己军的丑态,魔兽真正的总指挥下达无声的指令,黑眸射出冰芒。与此同时,察觉敌人动向的洁西卡急忙用传音水晶命令弓箭手后退,骑兵冲刺。   联军大部分是步兵,因为马匹害怕魔兽,只有久经训练的战马抵抗得了那样的威势。   接令的骑士们迅速挺枪奔驰,但是敌军的速度超越了人类的想象。大地震颤,风沙和尘土一眨眼就被远远抛在后面。加速度不够,勇猛的骑士反而陷入被动的局面,与超过马背高的魔狼辛苦地缠斗。当意外灵活的八足虫从侧面发动攻击,压力更是倍增。   再坚固的铠甲也吃不住魔狼的一击,包裹的□□扭曲变形,鲜血狂飙。节肢昆虫背后伸出锐利如刀的触手,连人带马切成碎块。失去了距离,骑兵的战力还比不上步兵,后方的部队立刻上前掩护。   付出惨重的代价,两翼终于顶住敌人的猛攻,让残存的骑士们退了下去。而本来受照顾站在第四列的鲁西克,直接暴露在魔兽面前。   就在这时,中央的两股洪流也撞击在一起。   血战开始。   兵器的碰撞声,火球的爆炸声,战士的呐喊声此起彼伏,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杀意的风里。   大军之中根本无法闪避,敏捷的身手被彻底封杀,鲁西克只有正面迎击。雪亮的长剑准确地贯穿魔狼的大口,却被利牙紧紧咬住,另一只头不失时机地咬下。鲁西克举盾格挡,精铁制的盾牌裂开无数裂缝,若非缩得快,连手臂也会穿孔。饶是如此,半个身体也为之麻痹。   惊骇之下,他愣了一瞬,等回过神,只来得及抽出佩剑,斩下一个头,眼看就要被另一张血盆大口咬碎脑袋,一把巨斧斜斜劈落,飞溅的血液洒了他一身。   「小子,你没吃早饭?」和武器十分相配的大汉笑问。   抿紧唇,鲁西克一言不发地用魔法冻住一头魔兽的前脚,利用惯性让它自己撞到剑上,刺穿魔核。大汉咕哝「这还像个样子」,以和壮实的身躯不相符的灵巧动作闪开节肢怪的触手,冲进它的攻击范围切断腰部。   当砍杀告一段落,两人才有空背靠背,稍作喘息。   「谢谢你。」鲁西克说出迟来的道谢。大汉百忙中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没事,大家一块儿努力吧。」   「嗯!」   他们俩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又是并肩作战,勉力支撑下来,其他人却没这么好的运气和实力。阵形被冲得乱七八糟,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生命流逝,碎肉和血雨漫天纷飞。   而中军的情势更糟,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士兵的刀锋无法对装甲兽造成见血程度的伤害。反之,魔兽只要利爪一挥就打碎复数的头颅。不敢想象它们如果冲锋起来,会是什么下场。   数不清多少次在厚鳞上留下浅浅的白痕,华尔特恼恨地后退。   该死!这帮家伙的身体是什么东西做的!   提气劈下,这一次少量的血花标了出来。没等他高兴,自动痊愈的鳞片就卡住了他的刀。   千钧一发之刻,一只大手抓住他的领子往后一抛,躲过魔兽的合抱。由光元素凝成的白刃从胸腔刺入,后背钻出,爆发的能量不但绞碎了魔核,还破坏了内部机能。   「啊,肖…肖恩师父。」华尔特惊魂未定地道,随即瞪大眼:为什么本阵的他会在这儿?难道,前锋全完蛋了!?   「你这小鬼,到底有没有背书?」肖恩怒吼。不远处,菲莉西亚脸色之难看不亚于他,只是一半的原因是她发现自己无法控制魔兽。   「对不起。」自知理亏的华尔特爬起来,握紧双刀,「不会再发生相同的事了。」没有打击他,肖恩背转过身。   谁信这种鬼话……坚毅的战士抑不住颤抖和深刻的动摇。   荣耀、诺言、约定,在这里全是假的,只有杀与被杀。   澄净的琥珀色眼眸渐渐变成阴鹜的暗黄色,是死亡的眼神。   比电光火石更短促的瞬间,漆黑的镰刀带起长长的银线,然后一切停止。   斩断空间。   无论多坚固的装甲也挡不住这样的攻击,成群的魔兽被肢解,化为无机的肉块。附近的人们欢呼雀跃,争先恐后地追随这位战神。   「我只能罩你今天。」调整呼吸,肖恩抬头望去,天之痕已经关闭,空军正在和数量可观的魔兽缠斗,膜状的尖翼和有力的翅膀交织成巨网,但白银的龙和他的搭档依然显眼。松了口气,他一字一字交代:「你好自为之。」语毕,光剑和暗镰消失,换上鞭和枪。刚才那种伤身的招术,他一天也只能使用三次。   跟随着肖恩的记忆,诺因等人只看到惨烈的战场一角,但这小小的一块,已经令人屏息。   放眼望去,就是屠杀,屠杀,屠杀,空中血雨倾盆,大地血流潺潺。   人与兽的绞肉机。   小规模的胜利没有影响大局,正如单人的力量挽救不了颓势。幸好依靠司令部对全局的把握和机动调度,重整态势的两万骑兵及时冲击敌方的侧翼,同时巧妙地避开它们的锋芒;而勇猛的矮人和兽人组成的援军也将本阵从溃散的危机中解救出来。   原本强弱悬殊的局面转为僵持,如果说魔族一方是坚硬无比的铁墙,联军就是无孔不入的水银,总是第一时间打击敌人的薄弱环节,并尽可能地保存自己。   「这帮蝼蚁干得不错嘛。」   坐在显示屏前,戴着墨镜的魔王艾尔拉斯跷着腿评价。侧立在他身旁,穿着黑色法袍的魔界宰相冷笑:「垂死挣扎罢了,叫装甲兽冲个几轮,保证他们再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哎哎,别这样么,维烈,人家也是很拼命的。」艾尔拉斯柔声安抚,现在魔界上下都发觉宰相得了失心疯,上次带他回去都治不好,无计可施的魔王反正活腻了,打算自杀让好友清醒,临死前天良发现,对“蝼蚁”们的态度都好了不少,「俗话说礼尚往来,对方尽了全力,我们也不好打马虎眼,是不是?」   「慢慢折磨就是对等的礼仪?」维烈毫不掩饰地露出嘲讽之情,「你什么时候也染上伍菲她们的虐待癖了?」   呜……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也好,那些庇护精灵的共犯,不必讲什么仁慈。」   啊啊啊~~~这家伙的疯病越来越严重了!艾尔拉斯在心里哀号。对主君的抓狂心情一无所觉,维烈径自下令,指挥魔兽。   于是,在维烈的调整下,尽管洁西卡竭力避免,还是不得不陷入消耗战。第一天,以阵亡比千比一的“平局”结束。   “愚蠢,愚蠢透顶!”诺因气得全身发抖。   身为联军现在的秘密武器,被誉为战神的神之子,肖恩得以晚间修整,在陆军营地旁听军官们检讨部署,观看白天的战情。   诺因痛骂的不是洁西卡和在场的军人们,他们已经做得够好了,带领一群普通人抵抗到这个地步,而是痛恨这个完全不必要的局面,无能失职的统治阶级,被白白挥霍的鲜血和生命。   “消耗战不可避免,接下来就是分别翻牌,看对方的牌技如何。”拉克西丝也深有同感,“真是场愚蠢的战争啊。”   “就算这次把七扇空间门都关闭,不杀光魔族,他们还是会一次次来。逼得人刀尖跳舞,所以跳出最好的舞步?”诺因绽开更接近苦笑的冷笑,“这是侮辱!”   侮辱战士们的决心和意志!   年轻的王储冷静下来,一手牢牢握着紫水晶法杖的杖头,就是这枚闪耀的宝石和始终放在上面的大手,一次次在痛苦的漩涡和战乱的血海中护住黑发少女的心神,他另一只手沉吟地托着下颌:“魔兽……”   希莉丝艰难地道:“维烈说,所有的魔兽都是他造的。”   诺因点点头,冷冷地道:“有一手。”   语气肃杀。   此仇不共戴天。 第四百七十六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二)   晚间的杀伐依旧激烈,不知疲倦的魔兽拥有绝佳的夜视力和灵敏的嗅觉,进攻比白天更猛烈。若非人类这方数量占绝对优势,可以分批轮流战斗,代表圣十字联军的旗帜当夜就会倒下。   鲁西克毫无食欲地嚼着干粮,手不自觉地发抖,不是害怕,而是使力过度的缘故。今天两翼面对的压力最大,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不停地撤退、转战、掩护、厮杀,生还简直是奇迹。现在他已经没有当时的记忆,可见他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吁了口气,他看向远方。七扇空间门屹立不摇,在黑暗里闪烁着冷光,水青色的眸子顿时蒙上忧郁。   环视周围,都是呻.吟的伤兵,残破的剑与盔甲,白魔法师们满头大汗地来回奔波,为伤者伸去援手;妖精们的薄翅闪闪发光,治愈着垂死者;气氛并不绝望,但是长此下去,斗志总会磨光的。   突然,他的视线集中在一头红发上。玛丽薇莎投来关怀的一眼,包含着歉疚和安心。   微微一笑,浮躁的情绪沉淀下去,白发青年以温柔的眼神,凝视挚爱的少女尽心尽力地治疗重伤者。   愿那人平安,大家平安。   联军以勇气和鲜血阻挡了散发死亡气息的寒流,直到太阳升起,残酷的杀戮再次升温。接连三天,持续不断的拉锯战越演越烈。巡视了营地,洁西卡决定翻牌。   陆军还有余力,但空军已经到达极限。   第四天清晨,三千名驾御天马的精灵射手升空,代替狮鹫骑士压制有翼魔兽。天马的防御力不高却极为灵活,精灵的箭法更是百发百中,连在混战中也不会错伤友军。   “那些该死的精灵!把他们统统打下来摔成肉饼!”正如洁西卡所料,维烈的注意力全部转到天上。而地面,召唤师们驱使来自星界的精兽反扑敌人,其中混杂着战力强大的奇麦拉和死灵法师召唤的不死怪物。   联军的阵线首次向前推移,而且是势如破竹地一路挺进,在魔兽的阵营掀起血的豪雨。最后魔界的高层不得不派出护卫的精锐师团,才挡住人类的猛攻。   下午,大地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声,一座通体漆黑的高塔参天而起,宛如秘银镂刻的魔法文字一圈圈围绕着塔身,令人悚然的巨大力量向顶点汇聚,化为涟漪般的波动扩散开来。   这是聚魔塔,模仿圣光王朝的魔法之塔建造,能够提供联军的法师取之不竭的魔力,用来对付高等魔族的利器。   威力倍增的攻击魔法炸出层出不穷的缺口,原本稳如泰山的黑色巨墙出现了摇晃的趋势。宛如金属碎裂的脆响从爆炸的裂口迸出,随后,断肢血肉洒下猩红色的冰雹,浸湿了地面。   「雷电怒涛!」   水蓝色的帘幕和金黄色的雷球同时包围住十来只装甲兽,使它们的行动为之停顿。后面的百人队立即冲上去一阵乱砍,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成功歼灭这一小簇敌人。   「干得好啊,菲莉西亚小姐!」小队长竖起大拇指夸奖。菲莉西亚抹了把汗,绽开如花的笑靥:「嘿嘿,这帮家伙果然是铁做的,怕电。」   装甲兽的外壳其实是合金,不过里面有铁成分也是事实。   「加油!将那些魔族打进地狱!」   压根忘了自己也有魔族的血统,菲莉西亚振臂鼓舞,眼里是对侵略者的刻骨仇恨和坚定的同志情谊。   回答她的,是发自肺腑的响应。   相同的情景还发生在其他地方。目睹这一切,魔界宰相只是冷冷一笑,走进次元通道。   第六天上午,天空出现异变。   不再是纵长的空间裂缝,而是虫洞般的圆孔。空气急遽地翻动狂涌,呈现异样的灰白色,渐渐向中心聚拢,从中涌出泛着冷硬质感的漆黑轮廓。   一座浮游要塞。   伴随着仿佛齿轮启动的沉闷声响,白炽的光线从炮口激射而出,刮起能量的飓风,在地上凿出深不见底的大坑。每一击都是数以百计的伤亡,不知何时会降临的死亡化为巨大的恐惧,崩溃了战线。而大量的魔兽援军抓住时机,展开夺命的总攻。   「麦先!」   安迪的大喊淹没在同样焦切的嘶吼声中,但是银龙王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一言不发地载着他升空。损失惨重的黑玫瑰军团和白蔷薇军团更快一步,连阵形也来不及排,就那么泯不畏死地冲向那台杀人机器。这一刻,每分每秒都有人烧成灰烬的时刻,他们只有用自己的命,去填炮口!   看不见的力场阻挡了英勇的战士,锐利的骑枪根本无法打开缺口,连威猛无匹的龙息也只能造成轻微的摇曳。一筹莫展时,少数人看出破绽——炮口所对的方向,就是唯一的入口!   一朵朵血花绽开,速度再快的飞龙也赶不上光炮的射击,但后继者依然前扑后涌。   是蠢,是傻,是无谓的牺牲,可是除了这么做,他们还能干什么?   或许……或许赶得上。   「可恶啊——」   眼睁睁看着一个个同胞阵亡,年轻的龙将第一次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坚毅的眼浮起水气。唤回他神智的是麦先镇定的声音:「冷静点,安迪,我也许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真的?」不但安迪欣喜若狂,正要亲自出马的维因也兴奋地扑了过来。   「我暂时无法吐息,但我可以使用镜盾。也许挡不下,也许会死,你去吗?」   「当然了。」夹紧双腿,端稳长.枪,安迪定定注视目标,「我们走,麦先。」   冰蓝的晶莹盾牌将条状的能量波反射出一个锐角,被力场消融。银白的巨龙飞快地冲进去,划出弧形的轨迹躲进光炮射不到的死角。看到这一幕,残存的龙骑士们齐声欢呼。   黑黝黝的炮口再次浮现灼目的闪光,这回瞄准的是精灵的弓箭大队。安迪朝最薄弱的接缝处用力突刺,效果不如预计理想,光炮没有坏,只偏移了约45度角。   这一击埋葬了三百多名的精灵射手,而位于附近的鲁西克被余波抛了出去。   不知道自己救了师弟一命,安迪只是懊恼地咋舌,准备发动魔法长.枪的全部力量。   就在这时,远方的黑之导师眯了眯眼,举起星杖,无声无息地命中了银色的龙。   坠落的前一刻,蓝紫的光枪贯穿了炮口,炸出无数星星的碎片。   ******   摔在地上的瞬间,鲁西克没有感觉到痛楚,在体内奔窜的灼痛霸占了他全部的感官。   修长的身体痉挛着翻滚,好一会儿才在主人的意志下停止,十指深深嵌进地面,大口大口的血喷了出来,是病态的紫红色。   一手按着胸口治疗,鲁西克用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内伤,不过能活下来就值得庆幸。   瞥了眼远处焦黑的大洞,水青色的眸浮起沉默的哀恸。   魔族的“恨”,他不理解。难道这种感情,非要无辜者陪葬才能平息!?   抬首远目,失去了炮口的浮游要塞孤零零地悬停在半空,几名飞龙骑士状似监视地盘旋,显然是他们挽救了这场几乎灭顶的危机。   环顾四周,都是失神呆立的人们。只差一点,联军的阵形就彻底崩溃了。一旦士兵开始奔逃,军官喊破嗓子也拦不住。幸好龙骑士们动作及时,而以矮人为首的异族大军奋不顾身地挡住了魔兽的反攻,才没一败涂地。   在军官的呼喊下,大部分人回到老位置,实在是这世上也没有地方好躲,自黑暗历以来,近一千年,百姓在反复的杀戮和玩弄中深刻明白:死,是躲不过的,他们能选择的只有怎么死。   站着死比跪着死好,前进着死比逃跑着死好。   仅此而已。   这两天战列已经推进到相当前面,虽然因为浮游要塞的出现和破坏,混乱了一阵子,但总体没有落后多少。   只要再加把劲,封印空间门是触手可及的事。   「魔法师轮换!重骑兵冲击右翼!」   洁西卡迅速换上两支堪称隐藏法宝的生力军,准备配合目前的势头一口气拿下空间门,免得夜长梦多,敌人的浮游要塞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   「洁西卡小姐,安迪…安迪他……」帕西斯脸色惨白地指着一块布幕,神情是强忍又无法不问的惊惶。   洁西卡的眼神柔和下来,拍拍他的肩:「放心,那一击没有打到安迪。」   但内心,她不像表面那么乐观,因为当时的距离太近了。   万一碎片刺进要害……洁西卡不敢深想下去,局势也不容她放太多注意力在弟弟的徒弟身上。   本来她的战略构想是利用高等魔族托大的心理,以优势兵力截断他们的退路,再由肖恩出马。   即使肖恩是人类当中少见的强者,如果全力发挥天杖的力量,也只能支撑最多半小时。这段时间就算来得及把那些高等魔族全部干掉,也要他们乖乖站着挨宰才行。一旦逃回魔界,或者来个空间转移,那就什么戏也不用唱了。   所以她秘密布置了一个覆盖艾斯嘉大陆全境的封魔法阵。   通过特殊的法器切断山峰,使其平面朝上,飘浮到特定的位置,形成施法的领域。   空间魔法是立体魔法,平面的方式起不了作用,只有复合型的多重法阵才能封住。但是这项工程太过浩大,目前也只是逼近完成,而且有效时间同样有限。   必须在今天以内了结。瞄了眼镶在墙上的计时仪,她向圣炎兽古拉迪乌斯发出指示。   雪白的大鸟一振翅就铲平了数百魔兽,飞舞着掩护阵型的薄弱环节,吐出火球炸开缺口。看到统帅的召唤兽如此神勇,联军都大声欢呼。   「奇怪,是我眼花吗?那只鸟好眼熟。」   艾尔拉斯注视屏幕喃喃自语。维烈皱眉道:「不是你眼花,是我的侍从。」   「那怎么会跑到蝼蚁那边去?」   没有回答,魔界宰相漠然的神色微微动摇:难道,她也来了?在战场的某个角落?   黑色袍袖下的手攥了攥,然后是剔除了感情的冷酷语调:「弗雷德。」   「叫我干嘛?」坐在有华盖的躺椅上享受美女服侍的风之幽鬼懒懒地睇来一眼,「我正忙着呢。」   「去把司令部剿了,一个也不许放过。」   啧了一声,弗雷德嘟囔着起身:「竟然交给我这么麻烦的任务。」抱着早去早回的念头,他一连跳跃了几次,来到目标的上方。   足有三十米宽的镰刀型风刃深深嵌进结界的弧面,互不相让地僵持了一会儿,化为碎散的气流消失。   「还挺坚固的嘛。」弗雷德闲闲地笑了。在他看来这种程度的防御连热身都不够,只要把建筑物连根拔起,或者用超音波破坏内部,一切就搞定了。   来势汹汹的魔法攻击阻止了他,七彩的光焰撞上高等魔族特有的防壁,炸出色彩斑斓的火花。   司令部里,人人紧张地站起。   「阁下,快走!来的是风之幽鬼,我们挡不了多久!」   这就是风之幽鬼。帕西斯盯着布幕上的影象:白金色的微曲短发,苍蓝的眼眸,五官俊逸,和一般的人类青年没有两样。   洁西卡态度沉着,对一个灰袍老者道:「你们带帕尔去陆军分部,那里也有相关的道具。」接令的人点点头,拉过帕西斯。   「洁西卡小姐!」   「别担心,我们去另一个司令部。」洁西卡绽开沉稳的笑容,摆摆手,「战后见。」   「嗯。」松了口气的银发少年不再挣扎,和死灵法师们一起离开。几乎在同时,负责启动另一个法阵的法师叫道:「奇怪!那边的通路关闭了!」   惊呼四起,人们恐慌地猜测。洁西卡眸光一寒。   科尔修斯……   她不是没料到他会发难,要铲除她,也没有比战场更好的机会,只是她原先以为:他会等局势再稳定些。   看来她高估了他的耐性,低估了他的野心。闭了闭眼,洁西卡毅然转向通往陆军分部的法阵,一名参谋更快一步,将她朝里头推。   就在这时,天花板消失了。   所有的法师把一瞬间所能想到的防御魔法全部施加给她,幕僚团组起人墙挡在她面前。能爬到这个位子,他们的武艺都有两把刷子,然而,连抵抗的时间也没有,就被透明的涡卷绞得粉碎。   「阁下,快逃!」只有一个人来得及说出遗言,和着喷溅的血。   无言地,洁西卡按着左手小指上的戒指。   早在房顶被吹飞的一刻她就决定用瞬移戒离开,不是懦弱怕死,她肩上背负着整个联军,容不得她讲义气。   但是不行……大概是空气屏障之类的东西,困住了她。   逃跑无门,只有迎战。年轻的盟主拔出佩剑「煅炎」,抬起头。浮在半空的风之幽鬼挑眉一笑:「哦,是女人,可惜不是美女。」对于没有姿色的异性他向来兴趣缺缺,轻慢地打了个响指,「我不杀女人,就让我的下仆送你一程——亚克,给她留个全尸。」   惊险地闪过敌人的几下扑击,洁西卡因为踩到散落的瓦砾而踉跄,险些跌跤。   体形轻巧的魔兽和他的主人一样,进退如风,肉眼根本追不上,她纯粹是靠条件反射抵挡。   哪怕知道是垂死挣扎,彼此的实力天差地远,她也不愿放弃,更庆幸能保持联军统帅的尊严,以一个战士的身份迎接死亡。   终于力竭的刹那,她听到远处传来熟悉的长啼,似乎是古拉的悲鸣。   生前的种种在脑中一闪而过:金戈戎马的岁月;辛苦组建军队的初期;一边打理家业,一边帮某个长不大的任性鬼收拾烂摊子,毫无空余的忙碌青春;然后是棕发的小男孩笑着喊「姐姐」,扑进她怀里的情景……   而她最后听见的,是自己颈骨断裂的声音。   ******   一阵撕裂般的心悸,使肖恩停下握着暗镰的手。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一发炎流弹轰退趁机反扑的魔兽,焦急大喊,「别发呆啊!」   「啊…是。」慢应了一声,肖恩依然魂不守舍,只维持最低限度的自保,再无之前的拼劲。   是怎么了……黑色的潮水淹没他的心,冰冷、厚重,向来稳定的双手此刻竟然隐隐颤抖。   身后又响起养女的提醒,他强打精神,甩去不明确的预感,迫使自己专注于眼前的战事。   出了什么事?诺因和拉克西丝敏锐地对视一眼,都有不祥的感觉。 第四百七十七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三)   「该死,维烈!你给我说明清楚!」   和出发时的意态悠闲截然相反,风之幽鬼极其狼狈地回到次元通道前的大本营。发丝凌乱,米色的长袍焦了好几处,腋下夹着不断挣扎的圣炎兽。   看到他的样子,维烈也十分错愕,更让他搞不懂的是友人为何会和侍从杠上。   「维烈——」还不知道他和这些可恶魔族的关系,被消除了魔兽记忆的古拉迪乌斯抽噎着扑向他,「你一定要杀了这个坏蛋,为洁西卡小姐报仇!」   「你杀了洁西卡!?」维烈惊怒交集,厉声质问。   「干嘛?是你要我剿了司令部的啊。」让侍女拿来替换的衣服,弗雷德没好气地道,「那边是有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我没问。」   听着两人的对话,艾尔拉斯想起一件事,脸色发白。   「那个,维烈,我一直忘了跟你说。」愧疚地垂眼,他期期艾艾地道,「联军的统帅,就叫洁西卡。」   瞪着他,魔界宰相一时失去声音。   ******   因为高层的动摇,魔族的行动迟缓了许多。而联军有第二司令部接替,没有出现丝毫破绽。   为了避免影响士气,消息只传给各指挥部,在场的军官们沉默肃立,化为无声的石像。   「他妈的都给我动起来!」陆军总指挥凯欧上将扯开嗓门怒吼,「那两个哭的把眼泪擦掉!战争结束有的你们好哭!」   训完部下,他转向司令部生还的一批人,顺了顺气才得以流畅地说话,「不好意思,请你们去那边的小房间,这里太吵了,也不太方便。」   领头的灰袍法师点头表示理解,跟着向导离去,他的助手却一动不动。   洁西卡小姐死了!?帕西斯只觉脚下裂开一个无底洞,将他吞没。   大脑混乱得无法思考,唯一的念头是:他要怎么向肖恩交代?   再也站不住,他冲出帅帐。认出他是战神的弟子,守卫没有阻拦。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帕西斯握紧佩剑,碧眸浮起雾气。   连洁西卡小姐也死了……   没死的最好,死了的死成一堆!一抹眼睛,他奔向士兵的队伍。   帕西斯上阵的同时,他的师兄被从前线抬下来。   不用麻烦了。华尔特很想这么跟战友和白魔法师说,可惜他发不出声。   他的伤……应该是没救了。   活到现在,已经是好运得不可思议。第一天回到营地,他两条腿难看地抖动,晚饭也吃不下,只喝了几口水。满满的后怕涌上来,几乎令他崩溃。再无刚上战场时跃跃欲试,天真不怕死的劲头。   战争不好玩,真的不好玩。   之后,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他的胆壮了,甚至有心情调侃自己:下回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   幸运之神也的确不会永远眷顾一个人,魔兽抓破了他的胸腔。   费力地吸气吐气,华尔特正想挤一声道歉给师父和母亲,一句肉麻话给远方的未婚妻,原本火辣辣疼的伤口被清凉感取代,疲乏的四肢再次涌出力气,宛如重生的感觉使他惊讶地瞪大眼。   跃入视野的是一个美丽的小生物,四片闪闪发亮的薄翅,精致的小脸有着长寿种族特有的冷漠,语调也缺乏情绪起伏,却在华尔特耳边放大再放大,化为雷霆:「请你珍惜你的生命,这是我最后一滴眼泪了。」   呆了一秒,他挣扎爬起,用最端正的动作行礼:「我会连你的份一起活下去。」   妖精绽开淡淡的笑容,像融化的雪般消失。   稳如磐石的手颤了颤,举起,扎紧松垮的头带。   「我操他XX的!」一边中气十足地咒骂,华尔特一边撒腿狂奔,压根看不出他前一刻还是重伤者。   青年的气势仿佛狂战士,但是一连砍翻十来头魔兽后,一只雪白的柔荑不费吹灰之力地抓住他:「你是个好兵,掩护我。」   「啊?」华尔特用眼角的余光看去,只见一个过去碰上他绝对会吹口哨的大美人。俏丽的短发,身穿贴身而轻便的短袍,显然是名战斗法师。右手仿佛火焰组成的长鞭舞得猎猎作响,鲜红的护腕刺激了华尔特的记忆。   那是法器「飞焰」,那么她是……   「贝尔妲小姐!」   「哟,你认识我?」贝尔妲忙得没空打量他,只道,「你刚刚太拼了,照你那样的打法,不消半刻钟就会没力。跟紧我,我们去封空间门。」华尔特张大嘴,随即低声笑起来:「真是让人心动的话。」   「彼此彼此。」   「好——冲了!」唰唰两刀劈下双头魔狼的首级,华尔特以更悍勇的姿态大肆杀敌。贝尔妲看得咋舌:「好像某人。」   傍晚时分,位于西北方的一扇空间门在轰鸣声中崩塌瓦解,联军欢声雷动。而现场,堆积着上百名血液流尽的水族和数十倍的士兵,以及魔界第二军团长的魔核。   受到鼓舞,由华尔特和贝尔妲打头的突击小队;肖恩率领的本阵;以矮人和兽人为主的异族队伍加快速度挺进。伤亡最惨重的左翼更快一步,与第三军团长的亲兵陷入搏命的厮杀。   当最后一头护卫兽倒下,伤痕累累的白发青年终于一览无遗地看清巍峨巨门的全貌。   连感叹的余裕也没有,他握紧剑柄。这把洁西卡赠送的名剑「雪夜」不沾血也不沾汗,帮他省去很多麻烦。即使如此,他也已经筋疲力尽了,纯粹是靠意志在支撑。   和他面对面的是一个看上去和人类没两样的魔族,化着浓妆的脸庞颇有姿色,穿戴皮毛和珠宝的打扮,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女人?鲁西克微微皱眉,随即反应过来敌人是七魔将唯一的女性——第三军团长菲欧莉娜。   「下贱的蝼蚁。」鲜红的唇瓣微启,吐出代表蔑视的摩耶词汇。魔界根本没人学习宰相学会的艾斯嘉语,就连维烈自己,也没用这门学来的语言拿来做过什么好事。   鲁西克不理会她说什么,四下观察,准备突破她的防线,封印空间门。其他士兵也包围上来。   「你们这些低等动物,找死!」   数以百计的冰锥刺穿士兵温热的躯体,形成一根根悚然的冰柱,使幸存者望而却步。凭着灵敏的反射神经,鲁西克避开指向自己的攻击,飞快地扑向菲欧莉娜,锋利的剑锋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   「蠢货!」   伴随着刺耳的讪笑,近距离发射的冰针扎进青年的左上臂。信手挥舞,用冻气逼退急忙来救的联军士兵,菲欧莉娜恶意地道:「你是个美男子,我本来想留个全尸给你,既然你不识相,就让你做我宠物的点心——琳加!」细长的冰蛇应声出现,张开散发出寒气的大口朝鲁西克咬下。惊险万分地闪过,他冷静地后退,思索对策。   但是无论他以何种角度攻击,都打不破那道坚固的障壁,反而在剧烈运动中消耗了所剩无几的体力。哪怕他冒着生命危险当诱饵,让战友去封空间门,也突破不了拔地而起的冰墙,敌人好像拥有全视角一样。   只有干掉她,可是……眼一花,鲁西克咬紧牙关稳住。   他只剩下一击的力气。   突然,他瞪大眼,若有所思地盯着冰蛇的尾部。注意到他的停顿,菲欧莉娜不失时机地指挥宠物:「放弃了吗?那就死吧。」   下一秒,雪亮的剑锋贯穿了蛇头。   攻势未停,利刃毫无迟滞地刺进障壁,爆发的剑气轻松撕裂菲欧莉娜没穿防具的娇躯,鲜血飞扬。   「怎么会……」直到撕心裂肺的剧痛传遍全身,第三军团长也没明白过来。   防御没有失效,扭转胜负的关键是她可爱的宠物。高等魔族的防壁不排斥魔兽,因此,剑上串着冰蛇的雪夜也被判断为无害的友方。   一脚踢飞魔核免得敌人重生,鲁西克拼尽最后一口气扯下项链,投进空间门。   紧接着,黑暗兜头罩下。   「小子!」   手持巨斧的大汉险险搂住青年软倒的身体,焦急地摇晃。随后赶上的士兵们都满脸欢喜钦佩,关切地问道:「他没事吧?」   没有回答,伤口愈合的冰蛇蠕动着睁开双眼,发出愤怒的咆哮。而四面八方,大陆各地的魔兽正应魔界宰相的召唤源源不断地赶来。   「把他带下去!」大汉将奄奄一息的战友抛给一个跑得最快的士兵,「封印空间门的英雄,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   当鲁西克恢复意识,太阳已经下山了。   最先听见的是柴火的噼啪声和细微的人声,然后是混合着啜泣的咒文吟唱,熟悉的声线使他睁开眼,模糊的视野只能辨认出一抹火焰的暖色。   「露西!」玛丽薇莎泣不成声,「你醒了!你醒了!」   「不要哭,玛丽。」温柔的安慰轻不可闻。但红发少女还是听到了,晶莹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你伤得好重。」   他被扛回来的时候,几乎就是个死人!连资深的祭司看了也摇头,是玛丽薇莎自告奋勇,使出禁咒「神恩的曙光」,才将他的小命从冥界门口拖回来。   即使这个法术会耗去她大半的寿命,她也不后悔,只要露西能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她用魔法探测后发现,他体内盘踞着一股奇怪的能量,虽然没有危害,却驱之不散。   「但是我还活着。」鲁西克淡淡一笑,虚弱而温暖,目光四下游弋,「我的战友们呢?应该都没事吧。」玛丽薇莎一窒,不忍地别过头,半晌才挤出声音:「扛你回来的那位先生只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后来也没看到他。」   「……都死了吗?」鲁西克沙哑地道,表情平板。   一张张平凡的脸在脑中快放,他甚至连他们的名字也不知道。   心一痛,两行泪水静静地流下。感到脸上的湿意,鲁西克苦笑:「伤脑筋,现在还不是哭泣的时候啊。」   「露西……」   「玛丽,为他们念段悼文好吗?我不信神,你是白魔法师,好歹有资格。」   一手放在恋人的前额,玛丽薇莎启唇,唱起走调的安魂曲。不一会儿,陆陆续续的歌声从营地各处响起,回荡在夜空,清寂地散开,应和着远方战士的呐喊声,无限凄凉:   「是谁的歌喉响亮,吟唱血泪的战歌;   是谁的号角嘹亮,吹起铁与火的烽烟;   梦想一霎那碎裂,希望变成了青烟,   四处流溢着红色的河水,昔日的城市蒙上绝望的死雾。   星空下,永不停止的华尔兹,倒映在历史的河流里,   七弦琴上跳动的音符,是一个个英雄的瞬间。   我的朋友啊,请记得墓碑上铭刻的故人,   他们如今在遥远的冥界,等待着我们的到来。   刀和剑交击而成的音乐,是战友们奏响的葬曲,   为了每一个离开的英雄,我们祈祷——   让光荣和宁静永远属于他们……」 第四百七十八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四)   到处是刀光剑影,惨叫和咒骂汇聚成汹涌的声浪,每时每刻都有人流血牺牲。双方的搏杀就像两个巨人,拼尽最后一份力气做生死较量,气喘吁吁,伤痕累累。   明亮的日光从东方的地平线铺展开来,谁也没注意到。   九点四十一分,沙灵族的战士与整支护卫军团同归于尽,一人在临死前投出项链。   十点三十三分,第四扇空间门在华尔特和贝尔妲的携手作战下封印。   十二点零六分,肖恩连破两扇空间门,群情激昂。   剩下的一扇巨门,在关键的第六战区,由魔族的精锐装甲兽师团镇守,魔王和宰相所在的魔界司令部,也是精灵王带领部下和友军集中攻击的目标。   飞行魔兽倾泻而下的火雨全部被精灵元老艾梅拉的镜返结界折射回去,司令部周围升起透明的光板,射出恐怖的灼热光线,镜返抵挡不住,在联军中造成一片辉煌的崩溃,连同结界的守护者在内。   最艰困的战局在这一片区域拉锯展开,残存的原住民面对有着强大科技文明的异界侵略者,毫不退缩。   奥佛瑞特亲手撑起另一片蔚蓝的璀璨光华,笼罩住他周身两百米的球形空间,仿佛一枚雕琢了无数面的蓝钻,光彩剔透,耀眼夺目。激光被反射回飞行魔兽的阵营和全部的透明光板,精确到分毫不差。   “冰魄立方阵!”   认出这个必须靠贤者之石发动的最高防御炼成阵,诺因低呼。但精灵王显然不用贤者之石,他完美的精灵血统切合了炼金术所有需要调和的要素。冰白的冻气波呈放射状涌出,瞬间脆化了坚固的合成兽,大面积攀长的荆棘搅碎了所有的魔兽,同时给予友军强有力的守护,就在刚才一刻,精灵王身边已经没有任何精灵了。   奥佛瑞特飞翔起来,将自己的项链用风卷准确地投入空间门,平静地开口:   「请出来吧,魔王陛下。如果您不认识我,请容我自我介绍,我的全名是奥佛瑞特·迪凡烈·德修普。」   几乎在同时,维烈握紧星杖,一只手横在他面前:「我去。」   「王!?」   「少罗嗦,按顺序也是我先。」戴正墨镜,艾尔拉斯意味深长地道,「维烈,以后就交给你了。」   「呃…啊?」维烈一愣,艾尔拉斯打了个响指,伍菲和卡蒂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左一右夹住他,菲亚斯举着一只针筒笑得和气:「维烈,睡一下吧。」   事后,魔界宰相质问这帮混蛋: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主君去送死?   众人抹泪叫屈:「我们又不知道艾尔是打着自杀的主意,我们以为他是报仇,反正一切都是那些蝼蚁不好!」   「……」连维烈本人也对这样的弟妹们无话可说。   望见从魔族的阵营遥遥飞来的身影,时光的两端,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   恶名昭彰的敌方大头目长得并不如世人以为的丑陋可怕,外表像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黑底金线的军装,戴着奇怪的曲线型镜片,露出来的部分线条纤细,抿紧的唇透出英气。   他就是外公!菲莉西亚激动得手心出汗,一霎不霎地凝视素未谋面的亲人,有股冲动出声呼唤,想起魔族的暴行,硬生生地忍住。   她不要和这帮坏蛋侵略者在一起!   瞥见与艾尔拉斯对峙的奥佛瑞特,她生平头一次,为父亲担心起来。   傲慢的蠢货!诺因一眼看出这位上代魔族之王的本质。如果不是联盟的统治阶级比他更傲慢,更愚蠢,他这样轻率地飞到敌军上空应战,简直是送死。   可是,和维烈一样,艾尔拉斯有着强大的异能,强大的背景——魔界。   黑发王储握紧拳头,暗暗下定决心。   他一定,一定不能让德修普家族落到这样的地步,让这样愚蠢的战争再次发生,重蹈王家始祖精灵王的悲剧。这个男人,这位王者,本不该这么憋屈地死在这里!他应该活着,创造出更灿烂的种族和文明,带给这个世界美好和平的明天!   可是奥佛瑞特一死,剩下的只有一个不愿当命运之子的命运之子,一个不愿当世界之相的世界之相,一个顽固守旧的东方学舍,和德修普家族千年的艰辛守护,必然的名誉扫地。如果不是解开肖恩的记忆,他的家族会继续困顿于血统的迷障,最后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连同曾经的辉煌和功绩,精灵的姓氏和骄傲。   不能原谅,魔族。   诺因咬紧牙关,发下血誓。   在肖恩的视野彼端,艾尔拉斯态度傲慢:「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给你两条路选,一是跪在我面前自杀,二是跟我回去零零碎碎受死。」   不被承认,也不想被承认的女婿摇摇头,冷淡地道:「来吧。」   艾尔拉斯嗤笑了一声,下一刻,奥佛瑞特感觉体内丰沛的力量被一股强硬的外力压制,像被锁进匣子一样。   封印,不,感应力吗?只微微吃了一惊,精灵王就镇定下来,抽出腰间的细长剑。   「啊——惨了!艾尔不会武艺啊!」远处观战的雷之幽鬼伍菲尖叫。地之幽鬼卡蒂丝嗤笑:「怕啥,直接用念动力轰了他的脑袋就行。」   「拿枪射更威风,反正维烈睡着了。」水之幽鬼菲亚斯兴致勃勃地建议。被迫入睡的魔界宰相躺在躺椅上。而躺椅原本的主人摸着下巴加入谈话:「一枪解决太便宜他了,我认为艾尔不会采纳。」   「干脆我上!我用电据把他切割得七零八落,或者和弗雷德哥哥来个双剑合壁!」   「敬谢不敏。」风之幽鬼断然拒绝。伍菲不死心地缠着他撒娇。菲亚斯和卡蒂丝交头接耳了会儿,拉下通讯器向主君致电:「喂喂,艾尔,我们初步的讨论结果是……」   对他们而言,这场战争自始至终只是游戏罢了。   但结局,终于惨痛得令每个高等魔族刻骨铭心。   另一头,艾尔拉斯被奥佛瑞特的剑技招呼得毫无还手之力,全靠携带的自动转向仪回避,偏偏朋友们还在啰嗦不休,恼怒地捏碎通讯器。   他本来就打算拖着这个敌人同归于尽,刺激好友维烈清醒,不过也不情愿一味挨打,再次用权限命令上方的活动面板齐射激光。   奥佛瑞特已经无法施法,仗着灵活的身手避开大部分攻击,还是被三道光束贯穿左臂、胸腹和右腿。   魔族阵营里响起快意的欢呼,不是为死去的公主,而是出于见血的狂喜。   莎莉耶和莉莉安娜情不自禁地惊呼,菲莉西亚反而捂住嘴,咽下了叫声。全身浴血的蓝发青年依然稳稳停在半空,这是链甲自带的浮空术,镂刻的其他代表精灵魔法的花纹已经全被破坏。   “为什么不还手?”拉克西丝不解,精灵王陛下并不是迂腐的人!诺因想起杨阳的异能,和维烈习以为常给她手环的态度,眯起眼:“异能吗?魔王一家用来控制奥佛瑞特,和现在封杀他魔法的异能。”余人恍然大悟,一时咬牙切齿。   艾尔拉斯杀气腾腾地冷笑,翻译器耳环将他的恨意传达过去:「这点还便宜你了,你害死我女儿的罪,放光你全身的血也不足以还!」   奥佛瑞特用精灵语淡淡地道:「害死你女儿的是你,你们。」   他们夫妻俩单薄却珍贵的爱情,两族一开始就不存在的和平梦想,都早已淹没在魔族制造的血海中。   艾尔拉斯勃然大怒,乘此机会,奥佛瑞特闪进他的怀里,长剑刺穿了他的右胸。   他本来就不想杀对方,俘虏魔王的价值远远超过杀死他,肖恩发动天杖的时限太短,用艾尔拉斯拖延战机,这样就有更大把握封印魔族,不过因为失去操控魔法的能力,只能先重伤艾尔拉斯。   不料,紫色眼睛的魔王反过来抓住精灵王的双臂,启动了魔核的自爆功能。   看到炽白的爆炸光辉升腾而起,不仅联军上下,诺因等人也惊呆了。   “为…为什么……”莉莉安娜喃喃。   “我感觉艾尔拉斯是自杀的!”诺因深深蹙眉,“那老疯子活腻了吗?要给他女儿陪葬,早点死了干净!别连累精灵王!”父女他妈的都一样,祸害!   希莉丝也有同感:“可是,这说不通啊。”   “哼。”诺因冷笑,“说到底,害死精灵王的是菲莉西亚,连带她的外公,那个蠢蛋魔王也是,如果她不做出那种没脑子的行为,战争也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即使已经做好一万遍的心理准备,看到那朵冲天的能量光柱,他的心脏还是剧烈作痛。   拉克西丝按住侄子的肩膀,既是宽慰他也是让自己振作:“不要为过去的事太过耿耿于怀。”   “人不能从过去学到教训,就永远不会成长。”   银白的光芒扩散开来,伴随着联军的欢声雷动,虽然精灵王不幸遇难,但是万恶的敌首被诛杀,还是让单纯的士兵们欢欣鼓舞。   惊痛的只有肖恩和菲莉西亚。   一下子失去两位亲人,菲莉西亚无法不惶然,情不自禁地抓紧养父的衣袖。   今后,她只有肖恩师父了。   他们俩的冲击远远比不上弗雷德等人。   「怎…怎么会这样……」菲亚斯喃喃道,满脸难以置信。卡蒂丝摇晃了一下,强自振作:「赶紧把艾尔的核拿回来,让维烈帮他重生。」弗雷德失神地道:「没用的,我们都感觉得到,那是核碎裂发出的能量。」   「讨厌!弗雷德哥哥说谎!」伍菲用力捶打他,眼泪夺眶而出,「艾尔怎么会死!他怎么会死啊!」   「喂,你们还有空吵架!」一个穿魔界军服的青年从天而降,他是第四军团长恩特来,也是七魔将仅剩的成员,「人类打过来了!我的部队可挡不了多久!是不是暂时撤退比较好?反正还可以再来。」   「这……」众人面面相觑,现在情势混乱又群龙无首,他们实在拿不定主意。突然,菲亚斯高喊:「不行!艾尔都死了,我们怎么可以不为他报仇!」   「没错!干脆把这个星球全毁了!」伍菲握拳响应,眼里射出凶光。   「艾尔真的死了吗?」卡蒂丝抚额低语,还无法接受现实。和玛格蕾特不同,艾尔拉斯从小和他们一起长大,历经漫长的岁月,感情深厚。对于他们来说,艾尔拉斯也是真正的首领。   所以他们都有点梦游的不真实感。   「不会吧,长老不是说过,这个世界的武器绝对无法损坏核,回头去找就是了。」恩特来轻松的发言使伍菲和菲亚斯恢复神智,卡蒂丝松了口长气,惟独弗雷德不确定地沉着脸。   因为他怀里,揣着一根艾尔拉斯托他保管的项链。   「就算这样,也不可饶恕!恩特来,你指挥剩下的路克后退,我来把这些低等动物统统电死!」伍菲叫嚣。   恩特来接令离去。弗雷德烦躁地双手环胸:「事到如今,是不用讲什么规矩了。我们一起上,将他们彻底打垮。」伍菲振臂欢呼:「弗雷德哥哥说得真好!」   「好在哪?」冷冷的声音浇熄她的兴奋。   「啊……维烈哥哥,你醒了?」   魔界宰相不知何时坐了起来,阴森的目光瞧得他们心头直打鼓:「你们都昏头了?又是弄晕我,又是搞雷击——王呢?」众人一窒,你推我搡,最后弗雷德被指名解释,才硬着头皮道:「艾尔被精灵王一剑穿胸,不过精灵王也死了。」他聪明地省略了一部分事实。   维烈眯起眼,黑眸射出濒临疯狂的光芒,一字一字重复:「奥佛瑞特死了!?」   「呃——」弗雷德舌头打结,幸好他反应快,连忙粉饰,「也…也许还没死透,现在战况不利,无法确认。」   「……」细长的手指捏紧杖身,黑之导师闭目似乎在整理思绪。漆黑的长发垂落下来,衬得他的肤色更为苍白,暖玉般温润的嗓音吐出扭曲森然的语调:   「有人在布结界,空气的流向不对。我大概可以猜出用途,我们的时间不多。伍菲把聚魔塔劈了,法师很好认,也交给你;菲亚斯负责解决运送物资的海军,把他们的补给截断,顺便在各地制造洪涝;卡蒂丝捣毁那三座要塞,直接扔在联军头上也可以,那种程度的重力你应该能够操纵,完事后就协助菲亚斯;弗雷德去找出施法者,我估计在天上,解决以后铲平东方学舍和三大世家,把其他人带回来,暂时撤回摩耶。反正这么一闹,联军没十年八载别想恢复,我们随时可以卷土重来,彻底扫荡他们。」   菲亚斯等人唯唯诺诺地应是,以前的维烈温柔可亲,这次玛格蕾特被杀后,他好像解除了什么看不见的禁令,杀得血流成海,狂性大发,魔界上下也怕死了这样的宰相。   「那…那你呢?」弗雷德问了声。   「我?」维烈睁开眼,目光空洞,「我就在这里,等奥佛瑞特和我决一死战。如果有人妨碍,就把他们消灭。」 第四百七十九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五)   魔界的最高层一出手,立刻风云变色。   各地频频告急,地震海啸飓风层出不穷,灾情报告像雪花片一样飞到司令部。虽然除掉了最大的劲敌洁西卡,科尔修斯却笑不起来。   更让他失态怒吼的是一则最新消息:「封魔结界故障!?怎么回事?」   「这…好像是因为魔王和精灵王那场战斗的影响。也不是坏了,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修复……」法师还没说完,另一头又有人大叫:「陛下,不好了!最东边的结点被风之幽鬼发现了,现在情况不妙!」   一塌糊涂。科尔修斯险些抱头呻.吟。如果封魔结界破了,有肖恩也没用。   这一刻,他由衷后悔不该那么早加害洁西卡。她在的话,说不定会拿出个办法。   代表外来者进入的警铃乍响,吓了众人一大跳。同时一个容姿秀美的女郎凭空出现,淡青色的发,唇畔漾着飘渺的笑,见众人一脸如临大敌,摆手道:「啊,别紧张,我是风神,风神蕾亚。」   风神?军部首脑将信将疑。他们倒不认为眼前的女子是奸细,魔族个个高傲,不屑耍这种手段,只是一个毫无神明威严的家伙突然跑进来自称神明,实在有点疯子的味道。   蕾亚也没有积极证明自己,反而盯着窗口赞叹:「哇啊~~这个警报风铃做得好别致,我可不可以看看?」   「……」   感到室内的气温骤降,脱线的神明才回过神,摆出勉强合格的姿态:「咳咳,具体情况我已经知道了,封魔结界就交给我们。」科尔修斯大喜:「真的吗?」   「嗯,我们久不问世事,这是最后能完成的事了。」留下浅浅的微笑,风神直接转移至高空。   「蕾亚姐姐!」一个火红色长发的少女飞向她,语速急切地汇报,「蒂娜正在帮那些法师修复结界,可是那个风之幽鬼好横,都不肯退让。直到蒂娜说话才转头去打海姆,海姆是男的他不留情,还说什么最讨厌小白脸,打得海姆哇哇叫,你也去教训他一顿嘛!」   「别担心,伊芙妮。」蕾亚拍拍她的头,安抚道,「等封魔领域完成,他再蛮横也逞不了凶。」   「可是……」   「你怕死吗?」风神蕾亚露出悲伤的眼神。   火神伊芙妮用力摇头,神情坚定:「不,奥古诺大人去世的时候,我们就该追随他而去。我也不想再当虚伪的神明,和那些残忍的初代神和二代神为伍,我是说,我们既然出手了,干脆做得彻底一点,消灭魔族,封印次元通道。」   蕾亚轻叹:「我何尝不想,可是我们的能量已经不多了,还要传承下一代的元素神。至于封印次元通道,又要消耗这个世界的元素,这样元素会进一步失衡,进而影响自然天候。这么多年仗打下来,魔力已经被过度使用了。再这么一封,会连调节也做不到。而且我们也要顾虑秦蒂丝大人和普路托大人,做得太绝的话,他们可能会告诉贺加斯大人。」   「贺加斯大人最过分了!这个世界是他创造的,居然什么都不管!」伊芙妮义愤填膺地大骂。   「他已经舍弃了艾斯嘉。」蕾亚叹了口气,「其实我们以前也是。」   「……」伊芙妮无言以对。蕾亚再次拍了她一下:「快去吧,时间有限,我们不能浪费。」伊芙妮点点头,转身奔向自己的岗位。   她没有说再见,因为没必要。   摊开手,看着掌心的青色光团,风神温柔而歉意地道:「今后就交给你了,希露菲尔。」   ******   有了元素神们的帮助,原本困难重重的布阵变得轻而易举。   横向展开的金黄色光柱融汇贯通,灿烂华美,无数具象化的符文交错旋转,随着法师的吟唱逐渐完善,庞大的威势震撼了每个人。魔界宰相第一时间站起来,眼神沉冷。   弗雷德失败了吗?   ……无妨。扬起森然的笑容,他转向喊杀声越来越近的地平线,手中的星杖划了几个圈。作为司令部的黑色圆形空间呼应着闪光,各种数据图形不断变换,经维般的银色细线在球面缭绕变粗,最终一切都化为空白。   而灰色的次元通道里,传出机械摩擦的动静。回头瞥了一眼,维烈略微犹豫。   算了,如果联军有什么法宝连次元通道也能封住,再由这些最终型的装甲兽去断后。   感应了一下,他皱起眉头:连恩特来也死了!?   这帮人类……太不识好歹。   怒气不受控制地攀升,内心深处有个微弱的声音叫着停止,这样做是错误的,是自己这边先挑起战争,人类反抗无可厚非,可是玛格……   一想起心上人的音容笑貌,她的死和她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黑眸刹时笼上血雾,再无半分迟疑自省。   黑袍一荡,他腾身而起,接近到适当的距离后,左手举起,惯性控制使得数十万的大军也脚步一阻。   残酷的笑意浮现。   「黑之导师!」   不知谁发了声喊,阵形顿时溃散,深入人心的威名使联军未战先怯。静静悬浮的黑发少年身形单薄,在宽大的黑袍反衬下更显瘦弱;面容清俊而苍白,周围盘旋着疯狂的杀气,像有暴风无声地咆哮、撕扯,无底的黑洞在他身后张开。   神代法器「幻法炎晶」发动,六颗晶莹的球体一转,视野变得血红。   尘埃落尽后,地狱般的景象呈现在幸存者面前,尸横遍野,全部是触目惊心的焦黑。连见惯大风大浪的军部首脑也为之胆寒,抢过传音水晶下令:「肖恩,快过去!只有你能拦住他了!」   「……哎?」被寄予厚望的战神好不容易轮到休息,才合眼了一会儿时间,迷迷糊糊地坐起来,「换班了吗?」   「不是换班!是黑之导师,黑之导师出现了!你快给我摆平他!」   这个声音,好像是卡修啊?揉揉眼,肖恩困惑地应了声。   在军队里,士兵没有说不的权利。   「肖恩师父,我也去!」菲莉西亚快手快脚地套上铠甲和长袍,七天的战斗生涯,磨光了她身为女性的矜持。肖恩拗不过她,一方面也没时间,只好匆匆洗了把脸清醒头脑,奔赴前线。   借助友人的接应,他们一下子就跳到阵头,毫无准备地目睹了修罗场。   「天哪!」菲莉西亚紧紧捂住嘴。肖恩平静得多,取下天杖幻化成的手镯。封印自动解开,精致华丽的沉重十字架被他扛在肩头。   看到功绩斐然,赫赫有名的战神,安心的情绪扩散开去。人们不再惊惶,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心底的欢呼和鼓劲。   「肖恩,交给你了,千万别勉强啊。」身穿绿色法师袍的布修关怀地叮嘱,其他东方学舍的成员也投来担忧的视线。听闻消息,帕西斯赶紧朝前头挤,反正他不是正式的士兵;华尔特和鲁西克只能在原地干着急;安迪因为伤重,还在静养中。   「嗯,莉,你后退点。」肖恩习惯性地对养女施加防御结界,侧移了一步,挡在她面前。   下一秒,他心里浮起奇妙的感触:终于到今天了。   黑之导师是什么样的人呢?   做出这样的事,一定也是个残忍的魔族吧。   「联军是没有人才了吗?」   似曾相识的温润嗓音在他耳边化为雷霆,打得他眼前金星乱舞,大脑一片空白。   难道……难道是他……   不会的!!   看到那个浓烟里浮现的身影,诺因也心神剧震。   肖恩怔怔看着对方,时光倒转,他恍惚间好像又变回那个调皮的男孩,举着木剑在前头领路,一手牵着无奈微笑的黑发少年;再一转眼,是没耐心钓鱼的他不小心碰翻木桶,被蹦跳的活鱼吓得哇哇叫,文静的友人在一旁喷笑,眉目和煦如春日,全身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暖意。   这个人……这个相似的人……是谁?   维烈驻足,黑眸微微颤动了一下:「肖恩……你是肖恩?」   「维烈?」肖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怎么会是你?」   诡异的静默由附近的人们蔓延开来,来回看着显然认识的敌我双方,错愕万分。   「喂喂,肖恩。」布修第一个出声,语气有不解,更多的却是焦急——再这样僵持下去,友人的立场会变得非常危险,「你认识他?可是他是魔族,黑之导师啊!是不是你认错人了?」   「不会,他叫了我的名字。」心头翻涌而上的是狂怒和疑惑,肖恩的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维烈的脸,踏前一步,神情转为激动,「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这一声联军有一半以上的人听见了,顿了数秒,质疑的私语渐渐响起。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惊慌失措,拍打结界壁。天杖也被这个变故弄懵了,提醒道:『喂,我不管你和他有什么交情,你答应了封印魔族就必须完成。』   「等等!让我问清楚!」肖恩心头还抱着微弱的希望,记忆里的友人那么温柔善良,连拔朵花都不忍心,而黑之导师罪恶滔天,杀人如麻,怎么会是一个人?   如果……如果……维烈是黑之导师,他当年为什么接近他们姐弟,进入珂曼家,待了整整四年?他是为了什么?图什么?学语言?魔族后来何时用艾斯嘉的语言跟他们沟通过了?   难道……这个人也是和玛格蕾特一样,其实是抱着欺骗他们这些「蝼蚁」的目的么?   琥珀色的眸子泛起泪光,竭力扯了扯嘴角,「维烈…维烈,你是被强迫的对不对?告诉我,那么我——那么我——」还能……再信任你一次。   「肖恩。」布修再也忍不下去,一把抓住友人,含泪低吼,「尽你战神的责任!别再跟这个魔族废话了!」看看地上的尸体,想想死去的战士!   两名战士打扮的学员交换了一个坚定的眼色,拔出武器,双双抢上。   「不要——曼!雷尔!」   血花四溅,爆裂的躯体呈现奇异的扭曲姿态。漠视零散坠落的死者,魔界宰相敛去眼底的感情波动,一字一字道:「肖恩,即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刚刚杀了朋友的姐姐,现在连弟弟也要杀。”诺因冷笑,从下令的是科尔修斯,他已经料到联军司令部出了变故。希莉丝等人呆呆注视他。   踉跄半步,肖恩终于熄灭了所有的希望,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在他脑中叹息:『我来吧,这样你会好受些。』   他的右手自动举起,投出一连串电球和火焰矢。   见战神终于发威,士兵们大声叫好,一扫先前的疑惑。   仗着魔族的防护壁,维烈连避也不避,但他很快发现他错了。高温的浓稠电浆和长达百米的爆裂炎箭将他的防壁轰炸得岌岌可危。   仿佛涟漪化开,维烈的身形变得模糊,出现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幻法炎晶急遽转动,赤红的炎蛇准确地射向对手,编织成严密的罗网。   在封魔结界里竟然还能空间转移!?天杖一讶,随即察觉异常:应该是惯性移动。   他不会武艺,不能施放斗气,直接用大面积的冻波反攻回去。接下来的攻势就没这么好打发了,肖恩被硬生生提上天,再狠狠掼下。   ……是重力控制。惊愕和着血沫喷出,若非武者的本能运气自保,这一击就让肖恩当场玩完。饶是如此,也摔得疼痛欲裂,差点缓不过气。   不对,肖恩师父的行动不对!菲莉西亚敏锐地看出疑点,整个人趴在壁面上,急得只想跳出去扶起他,而忘了自己会魔法。   一连加持了数道结界,天杖也用短距离瞬移逼近敌人,数以千计的光弹夹头夹脑地砸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誓约者是血肉之躯的人类,能够支撑的时间也不长,准备速战速决。   铺天盖地的攻势使维烈避无可避,只得硬架。真实之书悬空翻动,密集的光雨原封不动地弹回,化为流星散落。   食指疾划,镜盾的反弹伴随闪电的洪流,连真实之书也吃不住这样凶猛凌厉的攻击,黑色镶金的封皮迸出龟裂。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天杖启动本体的功能,纤细的银线缠绕住纸角,撕裂了法器。有腐蚀作用的黑雾跟着涌出。   「停手!」肖恩终于取得身体的支配权,移动了一下手指,黑雾以毫厘之差掠过防壁。   维烈一震,眼里浮起惊讶:难道……这不是肖恩的意志?这是怎么回事!?   「别妨碍我啦!」天杖又将他挤进去,一边放出一大群冰晶凝成的大鸟牵制敌人,一边教训不合作的宿主,「你也看到了,这家伙有多辣手,不反击,你就死定了!」   (别操纵我的身体!)肖恩怒吼,(你们这些神,神圣器,还要逼我杀死我的朋友吗?就算我要杀他,也是我们之间的事!)   『哎呀,你和众神的过节,回头找他们算账!』天杖一疏忽,维烈释放出排山倒海的动力波,搅碎了冰鸟,肖恩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好不容易在天杖的帮助下稳住,漫天散射的火星使他警醒,转头喊道:「后退!」   军官们也看出再不拉开距离会受到波及,迅速指挥部队分散,却赶不上法器的速度。维烈再次发动幻法炎晶,成千上万的猩红火珠呼啸着从血染的天空坠落,与一道横向铺展的冰墙激烈相撞,弹射出无数碎片和大量的雾气。但还是有不少人被热气所伤,被火雨溅到的更化为燃烧的肉块。   「这个……草菅人命的家伙。」   天杖咬牙,十字架呼应地发出灼目的闪光,「玩火是吧!我们来比比谁会玩!」   岩浆从地表喷涌而出,拖曳出明亮的轨迹,冲向身在半空的敌人。四道由高密度的火元素凝固成的白热闪电从天而降,劈碎了四枚幻法炎晶。这次出手顺畅了许多,显然肖恩也为友人的暴行激愤。   一颗球体闪动,爆发的黑焰瞬间压倒了岩浆,影响所及,刚刚炎浪肆虐的大地被冰封,蒙上莹白的色彩。   来自冥界的冷炎,足以冻结万物。   操纵剩下另一颗炎晶,魔界宰相将深蓝色的火焰球毫不留情地砸向在有限空间里闪避的棕发青年,猛然压缩的重力场和黑色的冥焰将他逼得只有招架之力。   黑之导师……被布修强拉着退到远方的菲莉西亚瞪视那个黑色的身影,牙关咬得死紧,全身被前所未有的狂怒充斥。   我以我的魂,我的血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你尝到肖恩师父所受的苦!   「该死!我受够了!」天杖气闷地大叫,「我承认玩火玩不过这个法器,我用冰总行了吧!」   气温骤降,无数冰雹雪花倾盆而下,化为一道连接着天与地的宏伟瀑布,银白色的汹涌波涛在瞬息间就吞没了蓝色的炎流,连同样属寒的黑火也像碎散的泡沫般渐渐消逝。   承受不住这股极寒的力量,两颗炎晶自动碎裂。维烈眯起眼,举起星杖,对准昔日的友人。发动的前一刻,微微一抖,方向因此偏移了少许。   空间剧烈扭曲,巨大的音波掀起大片包裹着坚冰的泥土,白炽耀眼的冲击波从杖头的宝石激射而出。   必须挡下!感到其中蕴涵的惊人能量,肖恩以身体为屏,将十字架横在面前,第一次与天杖完全同步。层层叠叠展开的气浪不断吸收光柱,炸开闪亮的星屑,最后膨胀开来,混合着冰粒火星化为冲天的蘑菇云。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贯穿了人们的耳膜,整个平原为之颤抖。   天杖因为反冲力倒飞了数米,一口腥甜涌出喉咙,胸口窒闷得难以呼吸。   糟了!肖恩的身体撑不住了!   转动自己的原身,他念出简短的开封咒语:「以天杖·欧尔菲亚之名,开启零度空间。」   被封魔结界覆盖的绝对领域裂开细小的空洞,神圣器的意志凌驾了诸神。横幅不足两米的黑色空间传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气流,灰白色的烟雾仿佛实质的绳索,缠绕住魔界宰相清瘦的身躯,将他拖往那片死地。   漆黑的波动闪烁不定,显然维烈正与那股吸力对抗,拉锯战却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很快他就被拉近到缝隙边缘。   「维烈……」肖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事到如今,他有心也无力去救这个面目全非,恶迹累累的朋友。   「奥佛瑞特还活着吗?」遥遥注视他,维烈用死气沉沉的声音问。肖恩一愣,反射性地答道:「奥佛瑞特陛下?他已经死了啊。」   「是吗?」闭上眼,魔界宰相不再反抗。   脑中轰雷阵阵,高涨的怒火令肖恩理智全失,冲了过去。   「你这个王八蛋!」   『肖恩!』天杖大吃一惊,眼睁睁看着宿主冲进零度空间,一手抓住维烈,一手用自己撑着即将关闭的出口。   「肖恩?」维烈也惊讶地睁开眼,充满恨意的视线使他一阵瑟缩:「你这畜牲,混帐魔族,该死的黑之导师!」   「我……」   「奥佛瑞特陛下做错什么了?他没保护好妻子,就活该去死?不是你们魔族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原谅你们,所有精灵都不原谅你们?害得他妻离子散,那么多人失去亲人!你们要为玛格蕾特殿下报仇,你们先自杀,滚出这个世界!」   维烈无言以对,更难以面对友人深痛恶绝的视线,只好心虚地别开眼。肖恩吼出内心郁结的心声,脑中又浮现出那片黑色窒息,无边无际的地狱:   「是你们,你们让这个世界变成这样,害我…我们变成这样,维烈,你怎么忍心?我把你当朋友,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结果你也是把我们视为蝼蚁,随意践踏的魔族!!」   肖恩吐出字字血泪的控诉,「你居然…居然还想死……既然这么想死,为什么不一开始找个没人的角落抹脖子?为什么要把世界破坏成这个样子才一死了之?!你为什么不早点自杀!!」   「……」   维烈无言以对,低下头,想要不听耳边刺耳的声音。   「我算认识你了,维烈·赛普路斯,你这个骗子,你……」语声突然中断,青年全身飙出血箭。维烈一惊。天杖叫道:『肖恩,快出来啊!零度空间开始排斥了,再不出来,你会死!』   「……少罗嗦。」咳了一会儿,肖恩抬起头,深深看进那双混乱又软弱的黑眸,一字一字道,「我恨你,我恨你。」   但是他最恨的,是到了这个地步,还心软的自己。   加重手劲,肖恩拉出曾经视为朋友的黑之导师。 第四百八十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完)   维烈被冰冷的湿意惊醒。   一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蒙尘的太阳。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他连忙低下头,脸色一变:「肖恩!」   棕发青年趴在他身上,苍白的脸毫无生气,全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红已经凝成了血泊,天杖躺在离他手边不远处的地方。   「肖恩……肖恩……醒醒。」维烈推搡童年好友。   「你们认识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道。维烈抬起头,出现在面前的是个身披华袍的黑发男子,和一个极为美丽的金发女子,开口的正是那个女子。   「我们…我们是朋友,在肖恩小时候,我就认识他了。」说这句话时,维烈失去的人性略有复苏,说得真情实意。   冥王普鲁托点点头:「那你们就不要再侵略这个世界了。看在肖恩的面子上,我们放过你。」   你们是什么东西?生杀予夺,灭绝了一个种族的黑之导师本能地不悦,不过怀里满身是血的人类朋友让他拿不定主意,而且这个时候,他确实身心疲倦,动不了一丝杀意。   「那你们先为肖恩治伤吧?你们是谁?」   「我是生命女神秦蒂丝。」秦蒂丝随手治好了战神的伤势,捡起地上的天杖,随口道,「不过他虽然痊愈了,内部的能量损害却治不好,可能活不过四十岁。」   维烈瞪大眼。   普鲁托动了一丝义愤:「你们境外宇宙的人,未免过分,侵略朋友的世界,还不知道反省吗。」维烈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在一股真诚的情感下,道:「好吧,只要肖恩·普多尔卡雷在世,我们就不再侵略人界。」   反正,肖恩也只能再活几年而已。他的心情莫名好起来,又出于一点羞愧,强行压下去。   「肖恩师父!」   清脆的嗓音传来,一个面容清秀的黑发少女远远奔近。望见她特征明显的紫眸,维烈如遭雷击,断断续续地道:「你……你……」   压根没看他,菲莉西亚扑向养父,见他满身的血,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泪珠摇摇欲坠。秦蒂丝道:「他的伤已经被我治好了。」不知道她是神明,还以为是联军的白魔法师,菲莉西亚感激地道谢,转向维烈,眼里喷射出灼热的怒火。   「你…你叫什么名字?」不是没察觉她的敌意,但维烈高兴得忽视了这波情绪。   「我叫什么名字?」菲莉西亚尖锐地反问,发出刺耳的笑声,「你认不出吗?这张脸!或者你就直接称呼我蝼蚁好了,黑之导师!」维烈舌头打结,呆呆看着她,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   痛恨的言语如洪水倾泻而出:「你们这些该死的侵略者!你们和杀死妈妈的精灵一样可恨!是你们,你们害得肖恩师父背负那样的命运,害得那么多人死掉!我的师弟师妹都上战场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为妈妈报仇?你们根本是屠杀!」   刻意忽略最后一句话,维烈费力地挤出声音:「你叫他…什么?」   「他是我的养父!」菲莉西亚大吼,「是他救了我,带着我躲避圣域的追兵,含辛茹苦抚养我到今天!你们呢?你们在哪里?肖恩师父还想带我找你们,哈!跟你们这帮侵略者在一起?我呸!是,我是有魔族的血统,但我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和肖恩师父一样的人类!你们就当我是自甘堕落的蝼蚁好了,反正我也瞧不起你们!」   一字一字化为雷霆打在魔界宰相头上,当他快要不堪重负倒下时,一只手扶住他。   「弗雷德……」回过头,维烈虚弱地道。风之幽鬼眼神复杂,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话。   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菲莉西亚背起养父,朝联军的阵营走去。   「等…等一下!」维烈双手撑地,沙哑地唤道,「求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不回来没关系,我们没资格要求,可是请务必告诉我名字!」   「……菲莉西亚。」终究无法彻底割舍这份血缘,黑发的精灵公主回答。颔首感谢,维烈划了个奇异的符文:「我叫维烈·赛普路斯,以此名为誓,如果你有需要,呼唤我的名字,我会听候差遣。」   冷嗤了一声,菲莉西亚头也不回地离去。   冷风吹过,良久无声。   「弗雷德,我感觉我好像做了场噩梦。」维烈蜷起身子,趴在地上。弗雷德叹道:「你是该醒了,不醒不行。」半晌,维烈才抬起头,面露询问。   「艾尔死了。」   黑眸瞪到最大。   「别转复仇的笨念头,他是自杀的,这是他的遗书。」颤抖的手掏出一根项链,扔给他,「写得乱七八糟!」   同样哆嗦着打开项链盖子,出现一张立体合照。看了一会儿,维烈翻开下面的隔板,底下果然是一张叠起的纸。   展开信,一段内容工整,字迹却极为潦草的文字跃入眼帘。   维烈,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愉快地翘辫子了。不好意思用这么老套的开头,也不用难过,对我们这种生命而言,生与死没什么大区别。反正我活得够本了,何况我的死很有价值,能一棍子敲醒你。   我没想到玛格的死让你那么痛苦,但我真的不想看到你这样下去,玛格是我的女儿,是我对不起你,而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看到你恢复正常。很抱歉采取这种作弊的震撼疗法,但是不这样,你不肯好好听我说。   我要偷懒了,用惯电脑,指头都不灵光了。我知道你很气,很怨,可是,就算你把他们全杀光,玛格又能复活吗?所以,维烈,够了,真的够了。我情愿不找奥佛瑞特那小子算帐,也要你活得像个人样。你从前一直劝我们不要杀人,这个世界的人也是人,现在我醒悟了,我们是做得太过分。等你清醒了,你也会后悔。   艾尔拉斯·希亚笔。   一滴一滴水晕化开,渐渐模糊得看不清字,维烈捂住嘴,从指缝里流泻出崩溃的呜咽,一股释然的情感随着泪水泉涌而出。   「艾尔……」   项链在地上敲出沉重的音符,捏着信,维烈哭得停不下来。弗雷德难过地搭住他的肩膀,却什么也没说。   「弗雷德……我们回摩耶。」   ******   降魔战争结束了。   历时七天的总决战,联军参战人数两百三十余万,生还者不到二十万。魔族总数五十万左右,死亡率无法统计。肖恩和维烈的单挑夷平了大半个战场,尸体不是化为灰烬,就是碎成了冰渣。   而胜利者,属于伤亡居多的一方。   菲莉西亚脚步虚浮地四处徘徊,祭司们正在帮肖恩急救,她插不上手,又受不了欢腾的人群,所以出来透口气。   抬着担架的士兵从她身边经过,没有多看她一眼,都神色沉重。   交谈声传入她耳中,转过头,只见一群士兵围着一头蓝色的幼兽,那是名为狼龙的魔兽。   「杀了它吧?」一人低声道,同伴们迟疑地摇头。不是不恨魔族或动了恻隐之心,而是觉得在这个时刻,这个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刻,任何杀戮都是一种亵渎,不祥的征兆。   「给我,我来杀。」   「菲莉西亚小姐!」士兵们慌张地让开路,眼睁睁看着黑发少女提起小狼龙,一手扣住它的脖子。   正要施力的前一刻,一双纯净的眸子定住她的动作。它冻得发抖,深蓝的毛皮沾满血污,懵懂的眼交织着茫然和无助。   当年……肖恩师父也是这么看着幼小的我?   再也掐不下去,菲莉西亚抱紧小魔兽,晶莹的泪水沿着颊滚落。   ******   【后记】   维烈的生物学得很好,所以发明了魔兽,他的父亲基连当年是全科天才,基西莉亚的宠物狗就是他的公司合成的。杨阳解开的智商限制不完全,主要是在数字验算和记性上面,后期在空间异能上具有优势。   艾尔拉斯的临死悔悟没什么用,维烈在降魔战争已经人性尽丧,而且他的本性懦弱透顶,后面会揭示他的真实心理,他这里也没有真正反省,看过前文的读者应该知道他后面是什么德性,具体怎么回事后文会进一步揭露。   话说吉西安也掉马了,诺因还不知道,知道要吐血。   但是有个设定,前文基西莉亚提到,他们这样的人的灵魂,冥界不会接纳。魔族是末日世界的遗民,创世神定义的罪人,所以他们死后,灵魂不会回归冥界,而是当场消散。因此,魔族看似不死,其实身体是他们唯一的容器,一旦身体死亡,魔核记录的只是记忆而已,所以七位军团长这章其实都已经死了,复活的不过是没有灵魂的傀儡。还有个隐藏悲剧,当年风之幽鬼弗雷德因为菲莉西亚的话稍微有点反省,请缨照顾两位殿下诺因和莉莉安娜。维烈把他的魔核转移到人类女性的子宫里,风之幽鬼的灵魂也不存在了,长大的是人类吉西安的灵魂,本质上,他并不是风之幽鬼。诺因和杨阳也是,他们一个籍贯是地球一个是艾斯嘉,灵魂冥界是接纳的,身体毁掉也不要紧(男女主角的特权),会重生。   但男女主角有个共同的艰巨任务,就是后来选择的都是和父亲对抗的路线,杨阳对维烈,诺因对帕西斯。虽然杨阳态度温和些,但一样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复仇者的盛宴 第四百八十一章 阴谋与背叛(一)   降魔战争结束后,心灵世界的众人沉浸在震撼中。太多的感情交杂着,涌动着,激荡着,使他们一时说不出话。   “太过分了……”莎莉耶发出小小的哭声,“这种战争,太过分了……”   人性的丑恶和残酷的侵略者酝酿,导致成千上万的生命幻灭,那样沉痛与悲哀交织的沉重历史,令每个人的心灵都受到巨大的冲击。   莉莉安娜默默为死去的先烈们祈祷,奉上迟来的冥福,其他人也站直身体,跟着她一起致敬,默念英雄们的心声:祈愿世界和平,不再有战争。   随即,诺因和拉克西丝面面相觑,发现一件无比重要的事实:   魔族没有被封印!!!   肖恩在救出黑之导师后就昏过去了,不可能按照和天杖的约定,打败魔族,将他们封印起来。   “那个笨蛋!”拉克西丝憾恨不已,之前和维烈相认时,肖恩不忍心下手,她就恨不得抽他十个八个耳光,好在后面痛骂维烈的话还算过瘾,也算为精灵王陛下出了口恶气,至于心软的毛病反正是没治了,那一拉勉强算是恩断义绝,可是没有将魔族封印,这不是善良的问题,而是罪无可赦的失责!   一想到如果如今的魔导国再来那样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怎么承受得起,摄政王就恨不得冲进记忆空间,掐死那个对种族的仇敌讲情义的小奴隶!   诺因也心乱如麻,私心里,他确实不希望现在维烈被杀,他是杨阳的父亲,要是维烈死了,也没有杨阳了,可是……克鲁索安慰两人:“阁下,殿下,这一千年除了维烈宰相,从来没有高等魔族出现,也许他和众神达成了什么协议。”   “这种协议脆弱不堪,顶什么用!”拉克西丝冷笑,“我可不会指望一个敌人,一个魔族的妇人之仁!”   何况维烈在大黑暗时代杀的比哪个魔族都多,哪里还有仁慈。   “等等。”诺因冷静下来,“我可没有听说东城境内有什么次元通道,那么大的玩意儿,不会有人看不到的。”东城的原址是奥斯曼帝国,东部平原就是降魔战争的古战场。   拉克西丝心头一松,既患得患失,也疑惑不解:“如果次元通道被封,那是谁做的?维烈不可能那么好心,如果众神有这么可靠,他们就不会全部推给人类和一个笨蛋救世主,早就自己屠魔了,而且万一是魔族隐藏了……”   “我不知道。不过,哪怕次元通道真的消失,也不代表魔族被封印了,他们还可以挖更多的通道。你说得对,必须做好战争准备。”黑发王储冷冷地道,“维烈就在我们眼前,我会负责监视他的。”有必要的话,亲手——   希莉丝倒是调整心情,试着用政治家的角度分析问题:“没那么糟吧,虽然维烈降魔战争期间像是疯魔了一样,但这一年多和我们一起旅行,他看上去平和多了。玛格蕾特去世那么多年,他也不会再为她报仇。如果他知错能改,和我们正式达成盟约,魔兽反而会给我们提供助力,我们可以利用魔族,和东城作战,那将是多么强大的势力!”   “不可能的,丫头。”拉克西丝发觉友人的女儿虽然有心机手段,但过于急功近利和想当然,遗漏了最重要的立国之本,民族之心。   “人类和魔族永远不共戴天,只要我们还是人类。”   “可是,只是权宜之计……”希莉丝不解:王室也有魔族血统啊!   “一旦使用那样的‘权宜之计’,我们心理上就认输了,一方面被这些异族从心底鄙视,另一方面会被我们自己人永远瞧不起。”   诺因目光清冷,沉淀着一贯的强势和果决,“阵营的选择必须是征服和压制,而非墙头草的站位。哪怕有一天我把魔界拿到手,我也会肃清所有反抗的顽固份子,何况在了解魔界的具体情况以前,这种方法根本不适用。希莉丝,你选择王道就不能做这种卑鄙的事,选择霸道的话,也要有‘道’存在。”被师兄刺穿内心的野望,红发少女一窒。   “内忧外患的情况,内贼必须排在外敌后面。”拉克西丝进一步指导,“如果真的有异族侵略,罗兰都会放下野心,和我们携手作战,这就是种族的大义,每个王者心底的共识。”   “不要对他估计太高了!”虽然认可姑姑的评语,但是对于宿敌,诺因总是尽可能打击的,随即问起惦记于心的一件事,“对了,精灵怎么灭亡的?”   精灵王奥佛瑞特陛下和魔王艾尔拉斯同归于尽,当时在场的精灵族战士也无一幸免,但是圣域还收留了不少年幼的精灵孩子,肖恩之前还特地去看望过他们。   另外,索雷斯大陆沉没,全部精灵遇难。但其他三大陆都有精灵散居,就算维烈见一个森林烧一个,但那么多行踪不明的野精灵,还有隐居地下的暗精灵和常住海底的海精灵,他不可能杀得光,为什么现在一个精灵都看不到了?   拉克西丝沉重地瞥了侄子一眼:“圣域的资料被销毁了,但初代神官王的日记有记录,创世历3年,幸存的精灵们相继得病去世,得的是同一种未知的疾病。”   众人不寒而栗,莎莉耶尤其发抖,她觉得,从此再也无法直视魔界宰相清俊儒雅的面容了。   听到这件事,希莉丝都不敢再动不该动的脑筋,这样的“盟友”,太令人无法臆测了。   “瘟疫……疫种?”想起死灵魔法中类似的法术,被所有人唾弃的战争行为,诺因绽开灿烂非常的笑容,“真卑鄙。”   感到其中满满的杀意,希莉丝等人又打了个寒颤。   “圣域的资料那么多篡改不全,犯人原来就是他了。”诺因轻笑,“我偷看过只有圣修士可以传承的资料,有魔界宰相和人类的圣贤者交朋友的美好往事,但是魔族的外貌和具体罪行统统没有。”   拉克西丝也冷笑了一下,他们当然知道是谁干的。   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姑侄俩不再纠结这些事,反正铁拳道理是颠扑不破的至理,他们的老祖宗打不过人家,他们现在一时也不是对手,但是会记住这些耻辱,将来一一讨回来。   对自己今后的血统偏向,阵营选择,诺因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也对此坚定不移。但是杨阳不同。他了解,虽然心上人头脑清晰,深明大义,但和肖恩一样,有着心软、感情用事的毛病。   身为维烈的女儿,将来她面对的将是无尽的矛盾,痛苦,来自人类的敌视,甚至自我怀疑。诺因深深忧心,他唯一能做的,只有陪伴在她身边,给她鼓励和支持,可是心灵的迷宫,只有自己能走出。   握着法杖杖顶的宝石,感受着牵引思念的另一头传来的心灵波动,他低声道:“继续看下去吧,是不是席恩终于出现了?”希莉丝点头:“是的,席恩到现在都没出来,但是他一定会出现的,他对肖恩的复仇,可能就在降魔战争之后。”   这么愚蠢的战争,难怪他不参与。诺因咕哝,但是想到精灵王,他心里又一阵剧烈的痛惜,这样的生命,这么多生命……   而联军盟主洁西卡可能已逝,英雄王科尔修斯抵挡不住东方学舍的势力,又野心勃勃不怀好意,神子神女会继续坐大,玩弄权利□□世间,而一个没封住的次元通道,即将到来的世界危机,不愿担当责任的世界之相和命运之子……   谁还能挽救这个世界?   ******   没日没夜的高烧、伤痛、噩梦渐渐退去,肖恩终于苏醒,在养女和徒弟们的照料下日渐康复,得知了战后的形势。   大陆有将近三分之二的地方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死伤无数。百姓和阵亡士兵的家属需要抚恤,还有艰难的重建工作。幸好百姓都珍惜得来不易的和平,非常配合,各项措施进行得很顺利。   英雄王科尔修斯大权独揽,众望所归成为新帝国的统治者,整个艾斯嘉大陆正式统一,在克威特家族的羽翼下。   肖恩因为打败黑之导师,赶走魔族而成为全人类的偶像。水涨船高,连带他的六个弟子也备受瞩目。顺应民意,新国王科尔修斯将领地分成五块,中央由克威特王室直辖,剩下东南西北交给功劳最大的四个人治理。   肖恩不明其中的深意,他的几个弟子却一目了然。鲁西克继承奥斯曼的王室还可以说是他皇子身份的缘故,其他三个就不对了:西方土地贫瘠,内乱频繁;北方也几乎是不毛之地,人烟稀少;而南方联盟鱼龙混杂,管束起来更加不易。做得好是为人作嫁,做不好就等着下台一鞠躬,还平白让科尔修斯添了美名。想得深些,此举可能还有分散他们的用意。   但帕西斯等人没有让肖恩担心,让菲莉西亚足不出户地照料师父,各自在外打拼。鲁西克最忙,不但要处理本国的事务,还要教导不擅长行政的华尔特和玛丽薇莎;以洁西卡的旧部为底子,暗中积蓄己方的势力。安迪主要负责交际应酬,和政治家们周旋。因为在降魔战争留下严重的内伤,他的身体大不如前,帕西斯体恤师兄,尽量帮他分担。相比安迪的温和实诚,他就是标准的口蜜腹剑,一张嘴舌灿莲花,纯真无邪的笑容让人自然卸下戒心。   “这家伙简直就成了高塔里的公主了。”诺因眯起眼,连他都能从蛛丝马迹看出情势有多么恶劣,科尔修斯的闸刀都悬在头顶了,肖恩还一无所觉,开开心心地每天拆同学们送的礼物,吃帕西斯做的手工点心。   不过肖恩的徒弟们也被他传染了天真,居然瞒着他,自己承担。先不说究竟谁是师父谁是徒弟,以他们目前的势力,怎么可能抵挡得了根基深厚的英雄王,那个分裂王土政策的真正用意,只是麻痹外人,等待图穷匕见的一天。   这天,被帕西斯抓包了布修偷渡给自己的烈酒,被温柔地训斥了一通后,肖恩终于忍不住问出连日来兜在心里的问题:   「帕尔,姐姐怎么都不来看我?」   帕西斯手一抖,手上的酒瓶差点摔落。   从他的态度看出不祥,肖恩脸色发白,下意识地不愿深想:「嗯…她是工作很忙吧,还是受了伤?」   「肖恩师父。」深吸一口气,帕西斯转头直视他,碧眸是武装过的坚定,「洁西卡小姐去世了。」肖恩呆呆看着他,唇上还凝固着笑意,整个人宛如石膏像般完全静止。良久,颤抖才从他的指间蔓延至全身。   「哦。」虚弱地应了一声,肖恩两手紧紧抓着被子,两眼平视前方,「那个,帕尔,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好。」   近乎逃跑地出去,关门的前一刻,帕西斯听见压抑的啜泣。   “果然阵亡了。”拉克西丝叹了口气,由衷惋惜。诺因轻轻蹙眉:“最坏的情况,我很好奇肖恩怎么能逃脱科尔修斯的构陷,活到今天。”   “说实话,肖恩先生的运气真的好得非比寻常。”克鲁索难得感性发言,“他好多次逢凶化吉,常人应该早就死了。”   诺因等人无言赞同。   ******   圣十字联军盟主洁西卡·珂曼下葬的那一天,晴空万里。   肖恩坐着轮椅出席,弟子们都盛装陪同。现场一片悲声,死者的弟弟却脸庞干涸,已经无泪可流。   他只要求瞻仰遗容,唇畔挂着和他怀里洁白的鲜花截然相反,枯萎凋零的笑。   「姐姐喜欢梨花。」   洁西卡的尸体被用魔法保存,脖子上的伤也被抹去。她死前的表情并不痛苦,笑容安详,仿佛想起某个美好的往事。   肖恩看了很久,才虔诚地将花束放在她身边,深深低下头。 第四百八十二章 阴谋与背叛(二)   春去夏来,离葬礼结束又过了两个多月,棕发青年渐渐恢复活力,像脱了壳的蝉一样蹦到院子里。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再苟且下去姐姐会生气」。   但是他时常坐在树下发呆,仰望花瓣一片一片掉下来,然后打一个喷嚏。   从这件事,菲莉西亚等人看出师父是伤心事兜心里的类型,想方设法逗他欢喜。但王宫那边的催促越来越急,他们只好把他晾出去晒晒。第一次被狂热的人群包围,肖恩吓得落荒而逃,身上的纽扣全部被扯光,头发也被拔掉好几簇。   第一次参加政治意味浓厚的社交宴会,他从头到尾搞不清楚状况,只能赔笑还礼,答什么都不对。   之后,亦然。   好不容易觑了个空从衣香鬓影的宴厅逃出来,肖恩一边敲打肩膀一边靠着栏杆叹气,感觉比连打三天仗还累。   他已经知道弟子们背负的责任,努力想帮他们分担。然而不管他记下多少资料,实际都用不上。固定的社交辞令还好,可是对方若稍加变化,设个套,他就没辙了。心思单纯的棕发青年弄不明白:为什么简单一句话能够有那么多意思,又为什么他明明很明确地回答,会被人理解到完全不同的层面去。   真是!那帮人都不会讲话的!   肖恩不禁腹诽,正气闷,一个莹白色的光团吸引了他的注意:「啊,萤火虫。」   满天曼舞的光点使他的心情豁然开朗,比宝石更柔和,比星辰更温暖的光群妆点着深蓝色的夜空。着迷地看了一会儿,他翻过栏杆,轻巧地降落在草坪上,踏着欢快的步子逛起来。   花丛后不时出现交叠的身影,感叹夏天是热恋的季节,肖恩转过一棵银杏树,傻在当地。   一对男女站在小湖泊旁,以亲密的姿态互相搂抱。男子一头银发仿佛月光的结晶,微微一荡就是光芒万千,秀丽的侧面在月下有些朦胧,更显得高雅出尘。女子美如白瓷,黑亮的长发波浪般倾泻而下,曲线优雅的身段宛如天鹅,紫瞳含着笑意,与同样深情的碧眸交换着无声的对话。   四唇渐渐接近,在树枝断裂的声响中停止。转过头,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目瞪口呆,表情仿佛考试作弊被逮到的学生:「肖…肖恩师父……」   ******   “好相配啊。”莎莉耶双手合十,陶醉地低语,神智还沉浸在刚才那幅唯美的画面里。诺因浑身发抖,自从在肖恩的记忆里看到菲莉西亚,他已经抖光了一年份的鸡皮疙瘩,现在终于爆发了:   “太恶心了——”   “哥哥,别这么说啦。”莉莉安娜嗔怪。   奇怪,未免太像了。希莉丝疑惑地瞥了师兄一眼。   ******   最后,肖恩还是纠结地点了头。   在师父的首肯下,年轻的情侣顺利在一起,看着两人欢欣鼓舞的模样,肖恩强压下内心的落寞和酸涩。   徒弟们都有了另一半。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就不用说了,华尔特和未婚妻打得火热,鲁西克和玛丽薇莎之间早就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情愫,连安迪也和一个叫维因的女孩走得很近。   孤家寡人的,只有他。   寂寞对他已经不是陌生的滋味,自从和孪生兄长分开,就伴随着他。像一件厚重的湿衣,始终不曾脱下。   今年三十有三的棕发青年从未想过成家立业,一直有意空着身边的位子,因为,这是专属于席恩的。   不过孤寂的心情不好受,这天肖恩站在树下,瞅着飘落的树叶,难得有了咏诗的冲动。   可惜他实在不是这块料,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反而因为出神挨了一拳。   「摆什么苦瓜脸?」   「贝姬。」抱着后脑勺,肖恩转过头,委屈地控诉,「你又偷袭我。」来人是个身穿火红法师袍的女郎,利落的灿金短发勾勒出一张眉目飞扬的丽容,唇畔的笑容自信俏皮,带着一缕促狭:「你也来学吟游诗人那一套,不觉得可笑么?我差点就叫人围观了。」   诺因怀念地看着她手上的飞焰,这是杨阳一直戴在右手的护腕。   「哼。」肖恩愤愤,拿这个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青梅竹马没办法。贝尔妲一一摘掉他发里的叶子,后来干脆解开重编:「头发留这么长,又不晓得打理,成天像根粗麻绳一样荡来荡去。你要是剪平一点,弄弄服帖,倒可以装装那种气质美男。」嘴上说得损,动作却极为温柔细致。   肖恩微微脸红,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他情愿对方拳脚相向,也不要这个样子,好不习惯。   「动什么,身上有跳蚤啊。」   呼——熟悉的嗔骂口吻让肖恩松了口气,快活地邀请:「贝姬,贝姬,我们一起去野餐好不好?」贝尔妲笑道:「好啊,你想去哪里?」   「七星湖!我会叫帕尔做很多三明治,还有好喝的果子酒。」   「是…只有我们俩吗?」贝尔妲隐含期待地问。   「当然是大家一块儿去了,不过也要看露西他们方不方便。」肖恩已经飞进了明媚的自然景色,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叹了口气:就知道这傻瓜没有那种旖旎情怀。   气不过,她把编好的辫子拿到他鼻下搔了搔。   「阿嚏!阿嚏!」打到第二个喷嚏时,左近响起一个风情万种的中性嗓音:「哦,好亲热。」   水之幽鬼!看清骤然出现的不速之客,不止诺因等人震惊,肖恩和贝尔妲也摆出戒备的姿态。   菲亚斯连连摇手,一脸息事宁人的友好:「别紧张,别紧张,我今天是抱着和平目的来。」   「和平目的?」贝尔妲疑惑地反问,心情倒是放松了大半。高等魔族非常骄傲,所以他们不会说谎。再细看对方的身体有点透明,显然是幻影。   肖恩抿紧唇,神色异常冷峻。   「嗯。」菲亚斯摆出诚恳的神态,看向肖恩,「维烈很担心你。」   「担心我?」肖恩一愣,眉间的冷意没有化开。菲亚斯颇有兴趣地打量他:「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我可以向他交差了。维烈说,他没脸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看在过去的交情份上,劝劝那位小姐,让她回来继承王位。」   肖恩眼中迸出强烈的火花:「不可能。」   这一刻,他由衷怀疑当初做错了,不该手下留情。维烈居然提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要求,要菲莉西亚回去当魔族,甚至不是悔罪和赔偿。   当时救下维烈,是一腔仇恨不吐不快,也想看看维烈是不是反省,给他个痛快死。念在两人过去的友谊份上,不让他凌迟处死,在天杖的零度空间冻成坑坑挖挖的尸体。   拉克西丝想起维烈当日在自己面前也是这样恬不知耻,要诺因和莉莉安娜回归魔界。   对肖恩的拒绝,菲亚斯不在意,他认为有低等动物血统的菲莉西亚没资格继承艾尔拉斯的位子。反正磨个几年,维烈又会答应他们来这个世界杀人玩,以前也是,维烈最多两三年就放行了。   「没要你保证啦,只要你传个信就行。」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对我说?」肖恩质问,恨不得现在就宰了维烈。   菲亚斯一脸苦瓜:「还不是因为那条臭龙!」肖恩和贝尔妲怔了怔:「臭龙?」   「血龙王!那个叫扎姆卡特的家伙!他突然跳出来,指名单挑!本来维烈都快把他干掉了,不知他用了什么卑鄙的招数,害得他们合体了!」   「合体!?」异口同声的惊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菲亚斯抓狂地抱住脑袋,「维烈的头发和眼睛变成了红色,性格也多出一个。他…他居然打伍菲屁股,露出那种残暴的表情,到处破坏,把魔界搅得天翻地覆。维烈都快疯了,虽然用催眠术制住他,但是那条臭龙好像成天在他脑子里骂脏话,搞得他神经衰弱,一天要睡十六个钟头,醒来也恍恍惚惚,茶不思饭不想。」   ……居然有这种事。肖恩和贝尔妲听得目瞪口呆。诺因等人也是不相上下的惊悚表情,希莉丝和莎莉耶掩嘴偷笑,听到血龙王的趣事让人很开心,也莫名的解气。   菲亚斯抹了把脸,从噩梦般的回忆回过神:「现在我们要搞定维烈,不来骚扰你们了,光是维烈就让我们忙不过来。唉,可怜的维烈。」   如果这是报应,还真是新鲜的惩罚。贝尔妲感叹。诺因恍然大悟:“难怪吉西安本来说他那个长辈是红发,后来维烈变成了黑发,大概两个人分开了——这么说,血魔就是他!”   “嗯。”听到吉西安的名字,拉克西丝隐约想到了什么,可是疑惑一闪而逝,因为接下来的变故。   「好了,我告辞了,祝你们百年好合。」菲亚斯不怀好意地祝福——既然魔族迟早要卷土重来,这些艾斯嘉人的好日子当然延续不了多久。   「他说什么?」投影消失后,肖恩转向青梅竹马。贝尔妲摇头表示她也不明白。   最后一句,菲亚斯用的是摩耶语。   ******   “我听得懂……”诺因愣愣地道。   “什么?”众人不解地望向他。   “我听得懂!”黑发王储脸色难看,“他说百年好合!这是一种我没听过的语言,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拉克西丝心头剧震,一时说不出话。众人面面相觑,希莉丝猜测:“他说的肯定是魔族语言,你有魔族血统,是不是因此才听得懂?”   “可是以前我杀死雷奇的父母,她的母亲也说了一句话,我完全听不懂。”诺因在意地道,其实,他很早以前就怀疑自己是个魔族的余孽,但是他听不懂某些高级魔兽的语言,让他暗暗放下了心。   难道说……摄政王想起竞技场上那穿心一剑,必须致命伤,才会引发魔核未知的变化,打开相当于“遗传记忆”的知识?   “老妖婆,你听得懂吗?”   拉克西丝摇头,神色毫无破绽,莉莉安娜也摇头。   “可能是你的血统返祖吧。”希莉丝猜测,“你看,陛下和莉亚都没有你自我痊愈的体质,说明你的血缘特别浓厚,连魔族的语言都能自然地理解。”得到合理的解释,诺因的脸色好看许多。   “也好,以后多个刺探情报的能力。” 第四百八十三章 阴谋与背叛(三)   和贝尔妲野餐回来,肖恩抛开愁绪,开始思考自己的未来。   因为没有封印魔族,在洁西卡的葬礼后,他沟通在战场遗失的神圣器,想要继续完成职责,他们之间有着契约感应。不料降临的两位神明,生命女神和冥王,告知他最多只有七年的寿命,为了他的身体着想,最好不要再使用天杖,而维烈答应了在他有生之年不侵略这个世界,到时他们会再找一个神之子。   「我们本来想找你哥哥的,可是……」   普鲁托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我们找不到他。」   当时,肖恩的表情异常淡漠,仿佛已经不关心任何事,又好像心早就死掉了。   找不到席恩?诺因难以置信地喃喃:“他死了?”那个从小体弱多病的萨桑之子,那个为了孪生弟弟跳崖的哥哥,那个哪怕受尽屈辱也要活下去的孩子,那个独自挣扎在残忍的人世、也许正寻求着复仇的暗之子,真的无声无息死在了世界的角落?   哪怕在记忆中穿梭了那么久,看了那么多印象深刻的人事物,他也没有忘记过那道独特的身影,那双冰泪石一样的眼睛。   莎莉耶叫起来:“不可能!席恩明明还活着,我们见过他!”诺因松了口气,和拉克西丝对视一眼。   “神明也找不到的地方?”众人都有不祥的预感。尤其是诺因,想到了被教廷严格列为禁书上的记载,被称为神弃之地,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联手封印的地方。   这个世上唯一不属于神明管辖,与正能量位面对应的负能量位面,是罪恶的渊薮,没有希望的深渊,堕落的终极炼狱,传说中恶魔居住的领域——   地狱。   魔导国王储生平头一次,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肖恩坐在湖边,落落寡欢地丢着石子,他刚刚向卡修辞行。既然徒弟们都有了另一半,这个世界和平了,他打算回到他出生的小村庄,在那里隐居,直到七年后埋骨那座断崖,永远陪伴着他的母亲和哥哥。   这一次,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可是,因为他是赶走魔族而不是杀死或封印,必须留下坐镇。朝上一片反对之声,科尔修斯也不放人,误以为他是以退为进,赏赐了许多丰厚的礼物。   「我还是偷偷溜走吧。」肖恩抱起膝盖,闷闷地道。   这时,一位使者送来王宫的邀请函,里面写着单身汉的秘密聚会。肖恩大乐,打算让这场别开生面的友人聚会成为他的饯别宴,不料得意过了头,向青梅竹马炫耀时被抢走。   贝尔妲看了邀请函后,神色异样,确定周围无人后,告知友人这是陷阱。   在贝尔妲的反复劝说下,肖恩依然选择相信童年好友,当晚进宫,拉克西丝等人只叹了口气,对他的性格毫无办法。   “这次估计要完。”诺因沉重地道。人再好运也不可能一直走狗屎运的!   因为心里有了阴影,即使列席的都是交情深厚的老伙伴,大家吵吵闹闹,干杯猜拳,气氛非常热闹,肖恩始终不太起劲,连回应主人的敬酒时,态度也不热切。   「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模样。」科尔修斯挂着揶揄的笑,眼底闪过诡谲的光,一把勾住他的肩膀,「不给面子,罚你连喝三杯。」   「三杯怎么够,要连喝三瓶!」旁边有人起哄,引来一室响应。肖恩苦笑摆手:「三杯够了,喝太多酒,帕尔会生气。」事实上,他全身筋骨痛得要命。刚刚下了一场急雨,触发了他的旧伤。   「哈哈哈,你那六个小管家,真是有趣啊。」   「有六个小鬼当拖油瓶,难怪讨不到老婆。」   「可怜啊,我看他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 ……   听朋友们越说越不像话,肖恩叉腰怒吼:「谁说我讨不到老婆的?我每天收到的情书要用吨来计数!」一人咧嘴嘲笑:「有成功的吗?」肖恩唔唔连声,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你们别再逗他了。」科尔修斯帮忙解围,递上酒杯,「哪,一醉解千愁。」肖恩赌气地一口气喝光。四下纷纷叫好,跟着上前灌酒。   当众人都有些醉意时,一名侍卫跑进来,在科尔修斯耳边低语了几句。   「哈,艾咪叫我,我这个已婚男人就不留下碍眼了,你们继续。」   「滚吧!幸福的家伙!」众人发出接近诅咒的送别。肖恩推搡身边摇摇晃晃的布修,劝道:「喂,别喝了啦,你已经不行了。」   「洁西卡……洁西卡……」绿发青年掩着脸,哽咽低语。肖恩也眼眶一红,柔声道:「别这样,再去找个好女孩吧,姐姐不会怪你的。」   「我和她连情侣也不算,她当然不会怪我!」布修大叫,再次沉溺在酒杯里,伤心地嘟嘟囔囔,「可恶,当初如果把情书写好点,也不会……」   语尾戛然而止,仿佛不胜酒力,他趴倒在桌子上。肖恩一愣,推了两下没反应,正想叫人帮忙抬,这才发现宴厅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其他人也倒的倒歪的歪,但是没有鼾声,也没有人说梦话。   心脏冰凉,他用颤抖的手翻过身旁的朋友,试探鼻息,然后松手,眼睁睁看着他摔落地面。   「布修……」   这一声比烛火更微弱。   一股爆炸般的痛楚从小腹蔓延开来,肖恩捂住嘴,清楚地看见从指缝里喷出的紫血。   是毒!   因为帕西斯经常做各种补药加强他的体质,他又喝得不多,才没在毒发时当场毙命。赶紧用斗气压下,再吟唱简短的咒文,却没有任何反应。   元素隔绝结界!?不,不对,我没感到魔力波动,应该是用了特殊的建筑材料。   这下只能压制,斗气不能消融毒素。肖恩一手按着腹部,踉跄往外走,熟悉的声音冻结住他的双脚:「真不愧是战神大人,这点毒果然不能拿你怎么样。」   随着整齐的脚步声和武器碰撞的轻响,宴厅周围被手持弓箭的近卫军围得水泄不通。在几十名亲兵簇拥下施施然出现的,赫然是他坚信不会背叛的红发友人。   「卡修。」   心痛过头,肖恩反而冷静下来,一霎不霎地凝视他,「为了杀我一个,让这么多人陪葬,值得吗?」   「值得啊,只要能杀了你。」科尔修斯从一名亲兵手中接过长弓,搭箭对准他。   「我…咳咳!」肖恩试着提气,被胸腹的剧痛冲散。蓄势待发的箭忽而一顿,科尔修斯冷定的蓝眸微微动摇——友人今天应邀前来,已经证明了他的忠诚,可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肖恩,对不起。」   利箭划破凝结的空气,飞向目标,深深扎进一具柔软的娇躯。   「贝姬!!!」肖恩听见从自己口中逸出的惨叫,无意识地接住往后栽倒的青梅竹马。科尔修斯也吃了一惊:「贝姬!你怎么进来的?」   「失策。」调息片刻,贝尔妲用戴着护腕的手抓住胸口露出半截的羽箭,环视了一圈,眼里迸出火花,「你竟然连布修他们也杀了……你有没有脑子啊!万一魔族再打过来,你就凭你的亲信去挡?」   科尔修斯气势一馁,同时一个侍从匆忙奔进:「不好了,陛下,着火了!」   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纵火者反手扣住肖恩,施展短距离瞬移。   因为她已经用火球在墙上砸了几个洞,破除了禁锢,得以施法。   但一来她的伤势太重,二来风元素不够,只跳跃了两次,就力不从心。肖恩双手抄起她,发足飞奔,眼泪不断滚落:「贝姬,撑住!帕尔会解毒,再忍耐会儿就好!」   「笨蛋,不是这里。」贝尔妲没好气地道。肖恩急忙停步,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那…那是哪儿?」   「够了,放我下来吧。」贝尔妲微微一笑,平静安然,「我不行了。」肖恩看着她,脸上血色全无。   「箭上有毒。」   双腿一软,肖恩跪了下来,整个人抽空般恍惚。一边费力地凝聚传送术所需的魔力,贝尔妲一边挣扎着挤出声音:「听着,肖恩,我马上要送你去的地方有行李。拿了后,你就赶快逃得远远的。」   「不要!」肖恩回过神,激烈大喊,「不要!」   那个人……他决不放过。   贝尔妲哪会不清楚他的心思,语气渗入无奈。   「肖恩,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回来找帕尔他们,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   「我做不到!」   「喂,你这家伙,不知道拒绝将死之人的要求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吗?」贝尔妲失笑,胸口的箭和体内的毒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笑容,「答应我吧。我用一条命换你的,不是为了看到你被仇恨弄脏。而且你斗不过卡修。你是很强,但你太天真,只要稍微用点心机就能摆平你。相信我,帕尔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比你聪明多了。我也…希望你……」   未出口的告白被远方传来的喧哗打断,不再浪费时间,贝尔妲伸手按住他的胸膛。   「贝姬——」   水银色的光芒漂白了一切。   ******   不知过了多久,转为漆黑的视野渐渐浮现朦胧的轮廓。斑驳而裂痕满布的墙壁,结满蜘蛛网的角落和天花板,翻倒的供桌,陈旧的塑像,似乎是一座废弃神殿。   肖恩失神地趴跪,空白了几秒才稍稍恢复神智,试图爬起。   得回去救贝姬。   手足无力,他再次跌倒,这次摔得更惨。五脏六腑一阵翻搅,喝下去的酒水全部吐出来,混合着鲜血和毒液。   破旧的石板上晕开点点泪痕。   贝姬死了……   被送走的前一刻,他看到她闭上眼,唇畔带着安心的笑。   布修也死了,大家都死了。   卡修!卡修!!   吐完了,还是难受,这次吐的是胃液。   「呜……咳咳咳!」   直到快要呕出心肺,肖恩才在剧烈的呛咳声中停止,泪流满面地支起上身。   「真是狼狈的模样。」   明朗而轻快的男性嗓音突兀地响起。转移视线,肖恩看见一个黑袍的身影斜倚着墙,拉得低低的帽檐下,隐约可见线条端正的下颌;双唇微扬,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复仇之路(一)   席恩!!!   诺因如遭雷击,电光火石的一刹那,认出这个人是谁。   兄妹俩默契对视,双胞胎连声音都很相似,身材、长相,无不像极了彼此,血缘的纽带反映在他们的身心之上,世间最亲密的存在,仿佛镜像般的关系。   再贴近不过,再温存不过。   爱几乎是天生的本能,如果双胞胎不爱对方,那就不是双胞胎了。   而假如由爱变恨,那也可能是最可怕的仇人,最追逃不出的噩梦。   分开二十六年的双子在一座废弃的神殿,重逢而不相识,恍若隔世。   「你是谁?」肖恩用袖管抹去嘴角的秽液,虚弱地问。他直觉对方是他认识的人,尤其是声音,好像经常听到。   对方没有回答,摇了摇头,用一种不满货物成色的口吻道:「脏兮兮的,看了真不顺眼。」   哗啦!凭空冒出的水球豁然爆开,浇得他浑身湿透。   「你……你……」肖恩被他搞糊涂了。从这个动作,他感觉不出丝毫善意,反而有一股令人心脏痉挛的恶念,在空气里不断酝酿发酵。   「不怕,不怕。」看出他的紧张,黑袍男子笑着安慰。肖恩全身剧震,大睁的眸溢满震惊。   这个语气……他恍惚间好像回到童年居住的简陋木屋,每逢风起,沙沙的树叶声不绝于耳。为了防止顽皮的次子半夜溜出去乱跑,蜜莉就骗他那声音是鬼哭,会抓走不乖的小孩。而温暖的被窝里,总有一双瘦弱的手臂搂住瑟瑟发抖的他,用带着睡意的声音低喃:「不怕,不怕……」   「席恩?」   肖恩颤声道,琥珀色的眼眸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不敢置信,声音小心翼翼到近乎碎裂,「是席恩么?」   「怎么了?」黑袍男子轻笑着伸出手,「不是说,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吗?」听到这句话,每个人都打了个寒噤。   「席恩——」终于确认,棕发青年扑了过去,「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这一刻,他忘了科尔修斯,忘了死去的朋友们,忘了徒弟,忘了世间的一切,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孪生兄弟,整个胸膛都是炸开来的欢喜。   肖恩紧紧抱住黑天鹅绒法袍下的身躯,熟悉的气息和略高的体温让他再次感到无法取代的完整,整颗心落到实处,撕裂成两半的灵魂重新拼合,放声大哭,哭得就像那时六岁的孩子:「席恩!我好想你!」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了!   不要再扔下我,带我走,让我和你一起死!   被孪生弟弟抱住的刹那,席恩身体微颤,似乎触动了某个不堪回首的记忆,几乎是刹那,他镇定下来,抬起手。   「想我?」席恩好笑地反问,左手顺着肖恩的脑后一点点滑下,「亲爱的弟弟,你比我还厚颜无耻。」   不知为何,这样亲昵的抚触却令肖恩机伶伶打了个冷战,陌生的称呼更让他困惑:「席恩?」   「放开,你抱得我很痛。」   肖恩用力摇头,只略略松开臂膀,双手仍搁在他的腰上。在席恩眼里,这又是个装腔作势的表现。   「你啊。」蜜色的修长手指缓缓勾勒他的轮廓,就像温柔的语调一样浓情蜜意,「总是这样,粘着一个又一个人。先是姐姐,再是义父,再是维烈、卡修、贝姬……然后是莉、帕尔……好多好多,我都数不过来了。」   恨,深不见底的恨。   从肖恩的视角,感受着那高热的手指划过脸庞的触感,诺因比谁都更鲜明地感受到了,从双子血缘的彼方传来的恨意。   恨到恨不得撕裂这个人,把他活生生吃下去,拆吞入腹,血肉融回一体,恢复亲密无间的存在,彼此再也不分开,又排斥到连接受这份血缘的触碰都是无法忍受的厌恶,都是痛不欲生的刑求,只好用恨调味,用恨浸透骨髓,直到爱完全扭曲变质,那就可以不再痛苦,只有折磨的欢愉了。   「席恩……」   可是,他们都不是你。   「嗯?你想说我怎么还不消失?恨不得我从来不存在是不是?真巧,我也是,肖恩。」   「咦?」肖恩和诺因同时一怔,这时,席恩划了个奇妙的符文,指尖来到弟弟的额心,停住。   ******   视野突然变成空白,观众们都是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莎莉耶大叫,希莉丝更是焦急,急得原地乱转,想透过记忆的迷雾看清另一头发生了什么。唯独诺因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果然那个人是席恩,缘分还真是折磨人的东西。”   “诺因?”   “没什么,那是换魂术的手势。”黑发青年解释,“简单地说,席恩的灵魂进入了肖恩的身体,不过肖恩的灵魂可能被他另外禁锢了,因为他的视野没有变成席恩的。”   “换魂……”众人哑然,诺因轻轻一笑:“对,我可以理解席恩的做法。”拉克西丝瞪目:“你理解什么?”   “这也算是合二为一了吧,双胞胎就这样,虽然更彻底的话,应该是对掉才对。”黑发王储一脸超然的镇定,见除了莉莉安娜以外,众人连同拉克西丝都是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恢复平常的冷漠表情:   “你们不懂的。”   我们还真的不敢懂……好可怕。   虽然因为是男女双胞胎,没有到达双子那样几乎分不出彼此的地步,但是诺因能够理解,那种不想与其他人分享的独占欲,血脉的亲密归属。只是现在,他和莉莉安娜都有了心上人,才能渐渐走出血缘的怪圈。   话说,肖恩是刻意不找对象,席恩也没找吗?记得肖恩喝醉当时,好像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嘘——”克鲁索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有声音。”   ******   被关进镜子好一会儿,肖恩才意识到:席恩对他使用了换魂术。   他不明白兄长为何这么做,而不管他如何拍打、呼喊,外界都没有任何回音。   身为灵体,武艺和魔法全成了泡影,哪怕他急得快要抓狂,也只能在镜子里乱转。   终于有一天,空荡荡的虚无里响起熟悉的声音:「住得好吗?」   「席恩!」肖恩欣喜若狂,不计较兄长对自己的行为,问出连日来的猜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气我不早点出来找你?」   「哦,你找过我?」   席恩俯视桌上的镇魂镜,一手撑着下巴,语气毫无动摇,既无惊讶,也不相信。   「是的,我找过你……」想起那片走不出的血色地狱,肖恩颤抖了好一会儿,琥珀色的双眼只有失神,好不容易重新焕发出光芒,「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再被……那样对待?   「怎么样……」低低地重复,席恩忽而挑眉笑了,指腹摩挲平滑的镜面,「你看不见吗?」   「咦?」   「我一直看得到啊。你在珂曼世家吃饱穿暖的日子,被姐姐宠义父疼;和同学一起打打闹闹,聚会玩耍;后来还收养了一个粉嫩可爱的小女婴,一群照样把你当宝贝哄的弟子——那个时候我在干嘛呢?在哪个小巷还是垃圾桶旁边?记不清了。学艺经过倒是记得很清楚。大概是物以类聚吧,我的师父都不是好人。我每次偷学完,都要把他们杀掉,才能确保我的小命。」   肖恩听得寒气一阵阵往上冒,最后彻底冻结了心脏。   他曾经设想过孪生兄长的处境,但他想象力再丰富,也没料到他过得会是这般凄惨。   「席恩……」   「哦,我的传讯鸽回来了。」没有沉浸于过去,仿佛感应到什么,席恩转向窗外。一只青色的魂鸟飞进来(注:死灵法师的常用宠物,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建筑物,探听消息),化为一缕青烟没入他的眉心。   「你可爱的徒弟们很努力哦,个个双眼充血发誓要为你报仇。」   「帕尔他们……」肖恩回过神,内心浮起担忧。听出他的心情,席恩轻笑:「别急,别急,有什么新动向,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因为这也是和我切身相关的事。」肖恩隐隐察觉兄长的意图,惊惶地喊道:「席恩,你恨我没关系,别伤害帕尔他们!」   「哎呀呀,还搞不清楚状况啊。」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席恩在暮色下倒了一杯药草茶,缓缓啜饮。他不喝酒,因为他身体不好,也没条件奢侈,「你那位黑之导师朋友,曾经做了什么事,你还没忘记吧?这就是复仇,一种很难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行为。」   「但他是错的!」   「错?你还不是放了他。以德报怨,饶恕仇人是你们白袍法师的美德,我本来就不是好人,肖恩。」说着,席恩用空着的手划了个奇异的符号,一团浓稠的烟雾从他的影子里窜出,仿佛鞠躬般折了折,再次没入。   「那是什么?」虽然看不见,肖恩还是感觉到异样的波动。   「魇魔的一种,不知道你们圣域有没有记录,来自负能量位面。」   果然是负能量位面!诺因内心剧震。   那……席恩做到什么程度了?只是放出一些低级恶魔,还是——   肖恩也惊讶非常:「那是禁忌啊!我是不清楚,但老师们说,绝对不能打开负能量位面,那里面有被神封禁的存在,会让世界毁灭……」   席恩轻轻一笑:「放心,我是要做救世主的人,怎么会放一票凶猛的野兽出来捣乱,只是带几只小可爱出来溜达一下而已。」肖恩深吸一口气:「席恩,你到底学了些什么?」他虽然单纯却不是傻瓜,和兄长聊了这么会儿,已经发现他的性格有了极其巨大的改变。   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   「这个嘛……」棕发青年不置可否地笑了。   他是幻术师,堕落神殿的祭司,死灵法师,精灵魔法使,炼金术师,魔药师,战斗法师,召唤师,元素使,梦魇法师,暗术士,巫妖王,驱魔使,恶魔之王,除光系以外的所有魔法都精通,所有派系都达到了十三段。每个学艺经过都是个血淋淋的故事,每一步往上爬的过程都历经艰险,他也是用尽心血、燃烧生命地学习魔法,才能在三十三岁就有这样的成就。   「反正很多就是了。」不再理会弟弟,他切断了联系。   「席恩——」 第四百八十五章 复仇之路(二)   隔着镜子,兄弟俩相处了四年。   对肖恩来说,这样的日子并不痛苦,甚至可以说是巨大的幸福,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问题是,他看都看不到兄长,唯一能看到的是席恩开始给他投影出来,帕西斯他们的复仇经过。   精彩纷呈,连诺因等人也看得目不暇接,目瞪口呆。   战神肖恩·普多尔卡雷的死以宫殿失火处理,包括当夜在场的布修等人,英雄王科尔修斯因临时离席逃过一劫。菲莉西亚等人当然明白真相,忍辱负重,硬生生咽下了这枚苦果,在珂曼家势力的帮助下,鲁西克、玛丽薇莎、安迪和华尔特四人当夜逃离圣域,前往自己的领地。   因为世界之相有长老们所下的禁锢,无法离开圣域的范围,连带帕西斯也选择不走。作为牵引四个师兄姐的人质,他们暂时还不会有杀身之祸,不过未免夜长梦多,帕西斯利用英雄王公主罗莎米亚对自己的爱意,强行占有并控制她,做了新王朝的驸马,还因为克制不住恨意,婚后强逼她打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   “他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吧……”看到这里,诺因忍不住厌恶之情。   其他人无言以对,莉莉安娜不忍卒睹地掩面。   「席恩,求求你,阻止帕尔!」肖恩一次次哀求。   「为什么阻止?他不是干得很开心吗?你的笨徒弟长大成人了,你应该高兴。」席恩只当看戏,「嘿,你的女儿居然还去勾引卡修,真不愧是你的养女,天真得像一罐招引苍蝇的蜜糖似的,英明的精灵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儿?不愧是被玛格蕾特染指过的变种。」   的确……拉克西丝等人已经看得快要晕过去了。   身为世界之相,即使菲莉西亚不做这种多余的事,她也是不会死的呀!   「这就是恨,我的弟弟,痛苦吗,悲叹吗,这场愚蠢的狂欢。」席恩轻轻笑起来,仿佛只有沐浴在人类的恶行中,才能体会到衷心的愉悦。   另一方面,华尔特跑去贫瘠的西方招兵买马;安迪进入北域,成立商会,利用贸易囤积补给物资;玛丽薇莎以塔拉斯为基地,向南方联盟扩展势力圈;鲁西克主要负责情报操作,下对上的敷衍和上对下的笼络,以及横向的联系,金钱流通和人员运输。   「老实说,他们真的好天真,如果不是我多方照顾,他们早就变成几具漂亮的枯骨了。」席恩评价,诺因等人深切认同,只有华尔特等人还以为自己的计划很顺利。帕西斯的做法虽然狠毒,但还算自保,而菲莉西亚性命无虞;但鲁西克等人的行为就纯粹是找死了。   英雄王科尔修斯老谋深算,既然赐予他们东南西北四块领土,怎么会不事先有备,当地全是他派去的官员,水深火热。除了鲁西克在奥斯曼帝国还有些旧识,其他三人根本是白手起家。但因为鲁西克的皇子身份早已废除,也没有什么信得过的部下,玛丽薇莎等人更惨,要人脉没人脉,要财力没财力,何来机会?   除了天上送下来的机会。   可以说,没有席恩派遣的恶魔鼎力相助,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死谁杀谁,无微不至,体贴备至,四人早就一个一个,死在了复仇的开始,全盘覆灭。   而一旦鲁西克等人玩完,以科尔修斯甚至能够铲除老同学的狠辣,身为女婿的帕西斯也不是不能下手,只剩下菲莉西亚一人,抵得什么用。更别说,科尔修斯也对她产生了不轨之心,最后她会有什么凄惨下场。反正长老们没有规定,世界之相必须是完璧之身。   总算鲁西克、安迪都是绝顶聪明的人,站稳脚步后,手腕也变得精熟练达,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但是因为起步太晚,最后他们还是采用了卑劣的手段。   华尔特在西方招兵买马的行动一帆风顺,毕竟只要有钱,为钱卖命的佣兵哪里都有,但雇佣兵并不可靠,要打败英雄王手下的精兵强将,还是要培养自己的强大兵力,这无疑难如登天。   身为赶走魔族的战神,肖恩受到很多人的爱戴,但他长期缺席战场,在军中毫无根基。相反,英雄王科尔修斯功绩盖世,撑起联军的半壁江山,在各国广受爱戴。何况他还有东方学舍的势力,那里的同学和老师都是他天然的盟友。   而区区民众的崇拜,毫无作用。鲁西克让玛丽薇莎重启塔拉斯的奴隶市场,这里曾经是圣域获取兵源的黑色市场,已故的洁西卡和科尔修斯都从里面分到过最大的一杯羹,服用狂化剂的狂战士、受过残酷训练的战奴、做过精神控制的囚犯……重新输入输出。由于新帝国成立后,情势稳固下来,难民减少,鲁西克、安迪和华尔特还从自己的领地抓人,往里面主动塞人。他们做得是堪称天衣无缝,也许连科尔修斯都没发现,但怎么逃得了席恩的双眼,连带肖恩和诺因等人也看得明明白白。   拉克西丝的心情极其复杂,她知道这是魔导国成立的必然过程,是德修普王家和五大城的由来,但是她接受过的教育告诉她,鲁西克等人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她和她的王朝,都是从一个旧王朝的鲜血和尸骨,百姓的牺牲和泪水上建立。   肖恩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熟悉的爱女弟子一个个面目全非,无所不用其极地借着“仇恨”之名,密谋颠覆这个刚刚起步,百姓期望长治久安的王朝。   如果不是肖恩早就疯掉了,肯定被逼疯。   「席恩,求求你告诉他们我还活着!停止这些事!」   「你这样算是活着吗?」席恩一句话打发他。   肖恩不敢想象,倘若他听贝尔妲的话真的躲起来,或者隐居出生的小村庄,这大陆会变成怎么样,他的徒弟们最终会变成怎样?   希莉丝难受地道:“老实说,给肖恩看这些东西,比后来席恩对他的复仇更过分。”   诺因表情麻木,已经看得四大皆空:“二十六年撒手不管的债,有什么办法,指望席恩痛快点,接下来能手下留情吧。”   手下留情是不可能的,不过席恩确实很痛快,每次听到肖恩的呜咽,就有种辛劳还有点回报的感觉,因为他当“保姆”已经当得很不耐烦了,他每天都要给那帮小辈擦屁股,不得不照顾弟弟的徒弟们,已经严重干扰了他自己的作息。   他刚刚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洁西卡的旧部越来越处境艰难,顾虑自己可能会有不测,洁西卡生前委托了忠实的部下代为管理家族和手下的军队。鲁西克也顺利和代理人接洽,但科尔修斯早就开始对洁西卡的党羽出手,剪除她的势力。发觉不妙,帕西斯果断反水,以罗莎米亚为人质逃出宫,但他割舍不下菲莉西亚,还是席恩出手,解开菲莉西亚身上的禁制,让这对小情侣出逃,带走了洁西卡的余部,和师兄姐们辗转碰头。   而会合后,六人通过散播科尔修斯密谋杀死盟主洁西卡,囚禁战神,宣扬不打倒他会有魔族重新降临的舆论,向全大陆强制征兵,正式掀起全国规模的战乱。   大陆上兵连祸结,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庄,总算从繁忙解脱出来的恶魔之王疲惫地吁了口气,给自己泡了杯解疲的药草茶。   「还不如一开始用菲莉西亚投靠东方学舍,通过她的公主身份拉拢各个异族,精灵王打下的江山远比卡修稳固。只要借到特卫队的势力,直接暗杀了卡修,给他们的宝贝师父报仇得了,搞这么一大滩烂摊子,简直是另一场降魔战争,人口损失又会超过世界树的调整极限,元素也会失衡,可能在战争中损毁的文献我倒是都保留了,但人口比率低到一定基数下,会影响有法师资质的孩子出生,他们到底懂不懂……」大概是这场复仇的狂欢实在太过愚蠢,地狱之主都有点审美疲劳,终于忍不住跟弟弟碎碎念起来,和诺因、拉克西丝的想法不谋而合,还比他们更深谋远虑,忧国忧民。   「算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   「席恩!」   席恩再次切断和孪生弟弟的联系。   既然帕西斯等人羽翼已丰,之后就用不着他再操心,他开始很少投影。   在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兄弟俩最后相处的半年,外界风起云涌,血海翻腾,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小世界,肖恩却获得了久违的安宁,诺因等人的心情也随之沉寂下来。   肖恩依然看不到血缘的另一半在做什么,但他可以听见沙沙的写字声,蘸墨时笔碰到墨水瓶的轻响,书本的翻页声,卷轴的丝带滑落的轻响,烛火偶尔爆裂的声响,还有奇异的,像是很小的动物拍打翅膀的声音,肖恩分辨不出来,他猜测可能是蝙蝠。   直到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一点点从清寂转为喧哗的人声,并不很热闹,似乎这位恶魔之君,地狱之主隐居在一个相当偏僻的小村庄里。   每一夜,都是这样的重复。   “他从来不休息吗?”诺因惊讶。   听到邻居的敲门声,棕发青年会拉开椅子起身,拖着有些倦乏的步子去开门,和淳朴的村民进行温和简短的对话,托赶集的人去城里的炼金术师公会交换材料和成品,再购进生活用品。空余的时间,他都扑在魔法上面,要么看书要么实验,三餐的时间被压缩到最短,午间似乎会小憩一两个小时,因为只有这段时间,所有的声响会止息。   终于有一天,羽毛笔的声音停顿,蜜色的手指轻轻敲击镜面,传来略带疲倦和沙哑的清朗男声:「恭喜,你的弟子们快要打到王都了。」   「席恩,让我看看你。」肖恩情不自禁地道,语气带着强烈的渴望。   「看我干什么?」席恩一怔,眼底浮起厌恶,「我不想看你,肖恩,我看够你了。」   也许是诅咒吧,即使他转移到了肖恩的身体里,孪生感应还是透过灵魂如影随形,让他在梦里依然看得到肖恩,区别是,现在肖恩身处的只有混沌。   ……这样很好,他终于不会梦见弟弟被爱包围,身边总是出现各式各样的人了。   随手拿了块毛毯盖在身上,席恩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眉间的褶皱微微散开,一只幼龙飞了过来,小小的翅膀好奇地剐蹭着镜子的纹饰。   肖恩和诺因等人都看不到这个情景,却听见一声含糊的低语:「法娜……」缠绵如黑暗里的阴影。   法娜?人人竖起耳朵:梦话吗?   证实是梦话的,是长久以后窗外响起的啁啾声,和一声“阿嚏!”   他打喷嚏了吗?众人面面相觑,觉得有点好笑。   席恩在心里诅咒,弯下腰去拽掉在地上的毛毯,因为他现在用的是肖恩的身体,又出于一个考量,他没有穿一贯的黑袍,居然感冒了,不过摸摸额头没有发烧,肖恩的体质确实好,他自己的身体总是伴随着高烧、咳嗽、吐血、无休止的病痛,而使用换魂术后,每天都是无与伦比的美妙天堂。   看在这点份上,他难得对弟弟有了和颜悦色的心情:「肖恩,要不要看看外面的景色?今天就不让你看那堆乌烟瘴气了。」   「席恩,法娜是谁?」肖恩在意地问道。   「……」   包括诺因等人在内,人人清清楚楚听到了含糊的咒骂声,一个字也听不清,但是其中的暴怒之意,却比任何痛骂更鲜明激烈。   从那以后,肖恩再没办法从镜子另一边听到一点儿声息,彻底被关了禁闭。   这家伙是笨蛋吗?快要闷出病的拉克西丝等人抱头哀嚎,不过席恩这家伙原来是个死要脸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被撕开,眼前的景物旋转着,似乎有一只手拿着他所身处的镜子,让他看清四面八方。   这是一间普通的农舍,家具简单而粗糙。唯一不会在平凡人家出现的只有堆在各个角落的书籍卷轴,看到那些书,诺因直了眼,可惜席恩转动得太快,只能憾恨地去看几只扔在地上的酒瓶……等等,酒瓶?   透过木制窗棂,他们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院子,那里有个土堆和墓碑。   「贝姬的墓。」   席恩轻声一嗤:「你的青梅竹马差点被你家卡修鞭尸,看在她对我有用,我把她埋了。」   「席恩……」   诺因敏锐地发现因为孪生感应,席恩过的完全是两人份的人生,那么肖恩的亲朋好友,对他都有非比寻常的意义。   这对双子的纠葛,简直剪不断理还乱了。   说完那句话,棕发青年明朗的声线不再有丝毫人性的波动,剔除了这段日子所有的情绪起伏,而肖恩四年来,除了第一次看到身边的景物,终于得以和自己的孪生兄长面对面。   他和他一模一样,就像他们从未分别,他也从未毁容或经历过一切残酷的往事,披散的棕发镀上夕阳金红的色泽;明朗的俊容上挂着神似弟弟的笑意,略略带了点厌倦,一点疲惫,宛如一个失意的隐者,然而对上哥哥的眼睛,肖恩的心里打了个突。   他琥珀色的眼眸深藏着惊人无比的力量,注视他的眼神宛如有无数狰狞怪物在身边咆哮嘶吼,无边无际的尸骸在脚下腐烂碎裂——那是地狱般的眼睛,最可怕的是他非常冷静。   他不暴戾,不迷茫,也不狂乱。   就像在血海中漠然走过,用人骨堆砌王座和冠冕的地狱之主,把世界放在法术台座上称量,将一切事物拣选做材料的法师之王。   这种冷静,比疯狂更令人恐惧。   诺因等人也如坠冰窟,心脏冻得麻痹,肖恩从头冷到脚,终于意识到他的半身变成了什么样。   「看着哦,肖恩。」席恩柔声道,敛去了黑暗的琥珀色眸子眯起来的模样和他笑起来一模一样,「我可是把头等席留给你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复仇之路(三)   跟随肖恩的记忆,诺因等人看到已经成为魔导国初代国王的帕西斯和妻子菲莉西亚找上门,带走了他们眼中的“肖恩师父”。   “这演技神了。”诺因叹为观止,恐怕连罗兰也望尘莫及,“可是他到底想干什么?顶替肖恩的身份?以席恩这么高傲的个性,不会啊。”   对于席恩的心理,诺因一清二楚,但是对于他曲折的复仇,他就不能理解了,换做诺因自己,他肯定直接杀了孪生妹妹再自杀。   拉克西丝道:“很简单,他要用肖恩的身份混入东方学舍,查清楚当年的事,然后一一回报,向肖恩的复仇只是一部分,我怀疑那些神子神女,众神都会成为目标。”   “噢!那太好了!”这么喊出声的不止诺因一个。   这个世界终于有报应了!不是不报,只是来得比较晚!   只有莎莉耶又是痛快又是不安:“可是席恩动手的话,索贝克……帕西尔提斯他们也会受苦。”   诺因扫了她一眼:“就算他们被席恩统统宰掉也不为过吧。”   “可是……他们都是很好的人……”金发女孩强忍哽咽,她不是不为之前帕西斯等人的复仇行为愤怒伤心,可是在肖恩还活着的时候,他的弟子们并不是这样的人。诺因停顿了一下,将空着的手轻轻放在她头上。   “仇恨是会毁灭人的。”   所以当初,他再恨自己的父亲,无数次想把剑刺进他的心脏,他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如果杀死王弟,私生子的他下场会惨不堪言,就算他不怕死,但莉莉安娜会为他哀痛欲绝,死去的母亲也将背负污名和指责。   母亲已经被那个男人毁了一生,他不能让自己和妹妹的人生也为此陪葬。   希望席恩不会被仇恨毁掉吧。   另一边,帕西斯将师父接回宫,鲁西克悄声问师弟:「是真的吗?」   和英雄王勾心斗角四年,他的性情变得十分多疑。何况肖恩的身份特别,大有被冒充的可能。   帕西斯坚定颔首:「是真的。」他也有同样的顾虑,但是那些小习性,熟悉的言谈举止,只有他们知道的往事,以及那身伤痕,彻底打消了他的怀疑。   放下心头的大石,白发青年展颜:「太好了。」帕西斯回以心照不宣的笑容。   对于迎回师父,徒弟们异常欢喜,即使得知他因为当年英雄王下的毒,武艺全废,健康受损。但是团聚没持续多久,东方学舍派来使者,要求命运之子过去一趟。   「回绝,就说他身体有恙。」帕西斯毫不犹豫地拒绝。守卫面露难色:「可是…他们坚持,还说是大贤者亲口下的指示。」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他们统一了全境,但根基尚未稳固,暂时不宜和东方学舍撕破脸。   该死!那帮碍眼的老僵尸,我迟早要把他们统统作掉!帕西斯眼中射出狠光,没发现“师父”眼底一闪而逝的光芒,远比他更阴毒、更邪佞、更残忍。   「让我去吧。」席恩微笑道,「别担心,我魔法还在啊。有什么不对,我可以自保的。」   ******   东方学舍是个变相的教育机构。   它本来是白袍法师的基地,却因为神子神女的统治,暗地里长成了一株盘根错节的大树,寄生于权利中心的内部。有百分之四十的精英学员被长老世家招揽,在各国担任要职,主掌军事、经济命脉,更多潜伏在水下。两场遍及全国的战争都没有动摇它的根底,反而让它浑水摸鱼,聚敛了巨大的好处,吸收了英雄王的余部和过去各国的财富和人才。战后,除了珂曼世家向王室效忠,另外两大世家也都依附了东方学舍。此外,还有效忠神子神女的圣殿骑士团;来自民众的向心力。   但是,在席恩眼里,这一切都很好解决。   把白袍法师和神眷者集团分离,只需要保管知识,传播福祉。其他的,都不是这些所谓善良阵营的法师应该插手考虑的问题。   那些台面下的小鱼虾,等他逮住大王八,还怕不吐出来?活人不肯说,他让死人开口。   至于圣殿骑士团,他相信凭帕西斯等人的能耐足以摆平,再不行由他接手。东方学舍保管的宝贵知识和人脉,都会成为他的掌中物,省得他们一次次糟蹋。   棕发结辫,身穿洗干净的赭色长衣,昔日的战神踏着精神的步子走进华丽的接见厅,泰然迎视贤者们打量的目光,同时也是在评估。   这些……就是当年只要肖恩,不要他的人。   没眼光的老东西。席恩傲然一笑:我在魔法上的成就早已远远超越肖恩,今后就会让你们见识到。   「还是没礼貌的样子。」左首的红袍妇女嗤鼻,席恩深深看向她。   火贤者拉多娜。棕发青年一一细数过去:光之圣女索妮雅,水贤者乌利克,地贤者菲尔曼,风贤者兰帝马斯,雷贤者梅森特,暗之贤者博恩,以及大贤者劳伦斯。   把他们统统转换成尸巫,会是非常美妙的前景吧。   完全不知道弟子脑中转的可怕念头,中央的大贤者威严地拂了拂胡须,沉声发言:「我们听说你死了,现在看来还活得好好的。不过,你的性格好像有点变了。」   「到鬼门关晃一圈,谁都会改变。」清晰地感到对方在对自己用「灵魂透视」,席恩压根不放在心上。他的死灵魔法世间无人能出其右,预防措施也做得万无一失。   满意法术探测的结果,大贤者点了点头,对方的下一句话却令他手一抖:「事实上,是众神救了我,他们也告诉我席恩的下落。」   「暗之子现在何处?」众人异口同声地发问。席恩微微皱眉:暗之子?这是他的称呼?   「某个安全的地方,他们另有任务交给他。」   「暗之子不是必须舍弃吗?」惊呼四起,却没有人怀疑,因为肖恩最大的特征就是老实,哪怕他对师长们大不敬,也不会欺骗隐瞒。   ……果然。席恩眸光一寒,随即敛去:很好,帐一笔一笔算。   「这是误会,可能他们表达有误,原本应该是由我们兄弟俩共同担负拯救世界的重任。」   听到这里,莎莉耶喜道:“席恩知道真相了吗?”拉克西丝摇头:“恐怕不是,如果他确定,早就现身了,这只是他的推测。毕竟萨桑之子非常宝贵,没有特别的理由,贤者们当初也不必一定要赶走他的。”   「相信你们都察觉了,接下来的世界危机,可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   「众神也发觉了吗?」大贤者神情凝重。席恩颔首:「全世界的元素流量异常,稍有魔法底子的人都能感觉得到,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只是不确定是什么征兆而已。众神说,那是灾变的预警,而且是非常剧烈的。一旦爆发,恐怕不到半个月,这个世界的生命就会死绝。」   超乎想象的严重后果化为窒息的沉默,压在所有人心头,连诺因等人也失去了声音。半晌,雷贤者梅森特跳起来,用颤抖的手指着棕发青年:「那、那你还藏着那个小女孩,赶快让她出来摆平!」   「请你搞清楚,你口中的小女孩,是我的养女。」   「普多尔卡雷,你才是搞不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   无动于衷地迎接贤者们的炮轰,席恩还是一派淡定:「你们都是死人吗?除了叫别人送死,自己还做过什么?」众人一窒,饶是他们个个皮厚,被这么直白地指责,脸上也有点挂不住。   「不过,各位年纪也大了,让你们打头阵本来就是不礼貌的事。」席恩话锋一转,清亮的嗓音柔和魅惑,隐然有着法师特有的魅力,「由我们年轻人想办法吧,这次我也是责无旁贷。如果世界毁灭了,我和莉也活不成。」   不知不觉,话题的主导权倾向一边,贤者们还没发现,一人咽着口水问:「可是,凡人的力量能办到吗?」   「真的不行,我会让莉试试。」   「一开始就让她解决不是更好!」光之圣女索妮雅叫道。席恩一句话堵回:「莉已经有了身孕,你们忍心让她挺着大肚子去救世?」   对他而言,菲莉西亚肚子里的孩子是极为重要的筹码,的确不能有任何闪失。   之后嘛……   台上的人们相顾无言,哪怕他们忍心也说不出口,谁叫他们是打着神使美名的「贤者」?   「不用担心,时机还未到,就像我继承天杖一样,众神会安排好一切。」   「普多尔卡雷,你终于乖乖领受众神的旨意了?」大贤者眯起眼,暗暗警惕:这小子未免变得太厉害了。   席恩一甩头,将孪生弟弟顽劣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才怪!我只是先传话,这是他们硬安给我的差使!」   大贤者松了口气:「那众神还有什么吩咐?」   「布六芒调节阵。」蜂蜜色的修长手指疾划,水蓝的光芒波涛般荡漾开来,在天顶描绘出曲折的纹路,赫然是一张世界地图,其中闪烁着数千个雪白的光点:「——总共三千一百个。艾斯嘉大陆一千六百个,尼普亚斯大陆八百个,夏尔玛大陆七百个,具体位置上面有标。」   影象变幻,转为由六芒星和许多复杂的古文字和花纹组成的图样:「这是法阵,记清楚了。」   贤者们看得张大嘴合不拢来,一方面是吃惊两个大规模的幻术被如此轻易地施展出来,另一方面是为前所未闻的魔法。   「这、这是什么法阵?为什么我们从来没听过?」暗之贤者博恩代表众人发言。   「因为这是失落的古魔法,我也问了众神,但他们不肯多说。」席恩避重就轻地回答。他可不是肖恩,会毫无保留地露底。而基于肖恩的好品性,贤者们也没有怀疑他藏私,只是狠狠地咬牙。   「尼普亚斯和夏尔玛由他们自己派人,我们这边,是雷奥负责。」   「咦!」火贤者拉多娜瞪大眼,惊喜地确认,「是雷奥?众神委派雷奥?」她开心的原因无他,雷奥是她的私生子。   而席恩也是因此选了这个弟弟的夙敌。   不光是拉多娜,借助亡灵和恶魔的眼和耳,神出鬼没的异界怪物,所有贤者的隐私他全知道。   「没错,说他做得好会让他参加之后的救世行动。另外,还有……」席恩报了一连串人名,末了搔搔头,「是他们指定的成员,很多我不认识,不知道报错没。」   贤者们狼狈得脸色青白交错,因为这些人都是他们的亲信和家族子弟。   神明不愧是神明。   一直气焰嚣张的权贵畏缩成小老鼠。脸皮最老的大贤者干咳一声,嘶哑地道:「请转告众神,我们会做好。」席恩状似奇怪地眨眨眼,道:「他们问我我会转告,好啦,没我的事了。」   「到…到此为止了吗?」   「嗯。」顿了顿,席恩装作不情愿地行了一礼,「过去对你们态度不好,请原谅。」心提得半天高的贤者们顿时舒坦许多:总算这个徒弟浪子回头,虽然不够诚意,但还算反省。   「去吧。」大贤者很是受用地挥挥手。   ******   走出大殿,正午的阳光笔直地洒下来,照得清一色雪白的建筑群宛如庄严高贵的神境。   这就是圣域,当年将他拒之于门外的地方。   席恩突然有股大笑的冲动——什么贤者!什么圣地!全部是披着神圣外皮的渣滓!内里和他一样,肮脏无耻!   真正纯洁的,只有他可爱的弟弟。所以他要把他染黑,染得和他一样黑,撕碎他天真无欲的心,让他痛苦再痛苦,直到无法自拔,堕落到无底的深渊!   还有把他命名为暗之子,断言他必须舍弃的众神,他也会把他们拉下神坛,让他们统统堕入这个污浊的尘世,尝尝凡人在地上爬的滋味!   怀藏着庞大的野心,青年的外表却是一径的人畜无害,长辫一甩,奔下玉石阶梯,朝焦急等候的弟子们绽开灿烂的笑靥:「嗨,我回来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复仇之路(四)   第一次从路人的腿间爬过时,他发誓要让弟弟尝到相同的屈辱。   弟弟被爱与温暖包围,而他只能一次次用冰冷的心机揣测他人,在数不尽的背叛和阴谋中失去爱人的能力和信任的勇气。   命运从来都不公平,但是对他和肖恩,尤其不公平!   梦境和现实的极度落差,是煎熬他的地狱之火,锻冶出一把憎恨一切的利刃。他不被任何人所爱,也不会再爱任何人,实现他的企图,是他今后唯一的目标。   黑暗界的同道称他为「弑师者」,想到马上要对弟弟的师父下手,席恩不禁感叹这称号真是贴切。   诺因等人大开眼界,目睹暗之子展开凶残歹毒的屠师行动,像杀鸡一样一个接一个娴熟利落地宰掉贤者们,只看得眉飞色舞,郁气全消,集体开庆功宴。   这些个霸占权柄为非作歹,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罪孽仅次于魔族的老不死们终于死了!大快人心!   虽然是大型黑吃黑现场,但是谁让这世上已经没有能够白吃黑的人物,最大的“白”被关在镜子里,全程束手无策地看戏。   噢噢!这个拆除魔法陷阱的手法简直是艺术!诺因看得更是兴奋不已,惊叹连连,哇——居然把那个防御法阵反转功能,好巧妙的构思,学起来学起来……哦!还有这种咒语……   轮到光之圣女时,席恩稍微遇到点阻力,这婆娘整天待在神殿里,而他和光元素天生不合。   幸好肖恩有适性,顶住了结界对灵魂的冲击,让他大摇大摆地进去。不过他没有把索妮雅转换成尸巫,对光系的人强行使用死灵魔法事半功倍,他只是让咒妖吸干了她。有个拥有光明之力的咒妖是一大助益。(注:用特制的药材培养出的妖兽,每个死灵法师都会有数个咒妖以供驱使)   踢了踢干巴巴的尸体,席恩面露失望地叹息。年老珠黄的“圣女”,真是让人倒胃口。亏他本来还想尝尝神眷之女的滋味。   虚火一旺,人的脾气也不会太好。所以接下来的暗杀,他就做得粗暴了点。   其实火贤者拉多娜最好摆平,但是这个宠儿子宠到变态的女人居然跟着雷奥那个三十八岁都没断奶的家伙一起去布阵,害得他用影分.身术千里迢迢地追过去,心情自然更差。   神之焰灭魂,魔之炎吸魂。他曾经用他某个老师的灵魂冶炼出一件威力强大的法器「食魂者之戒」,容量还很大,正好用现成的对象去填。   青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来不及反应的人体,将半个房间染成惨绿的色泽。吞吐片刻,凝结成一颗耀眼的光球,没入悬浮于半空的灰白色骨戒。   「不管人格有什么缺陷,法师灵魂的强大是无庸置疑的。」   满意颔首,席恩转向蜷缩在角落,被爱子的死冲击得失神的红袍妇女,扬起轻快的笑,举起的右手涌出纯黑的波动,「晚安,拉多娜老师。」   ******   收到硕果仅存的大贤者劳伦斯发来的邀请函时,席恩没有惊慌。   那个老头应当是察觉了什么,不过这个“什么”,还不够他看破真相。   衣摆一荡,他施施然前去赴约。   时值初春,暖炉尚未丧失功用,熊熊的火光照亮了整间会客室。家具奢华而不失高雅,矮几和立柜上都摆放着造型奇趣的盆栽;墙上挂着名画;还有精巧的雕塑,古色古香的骨董玉器。席恩不动声色地打量。和肖恩一样,他也毫无风雅的细胞。他的老师们倒是都有一些怪异扭曲的品位,但他没兴趣效法。最重要的,他没有这种闲情逸致。   他的时间已经不够用了。   「普多尔卡雷,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打破了我三个象牙雕刻。」   「我忘记了。」席恩以茶杯掩面,眼神闪烁。这并非心虚的表示,而是模仿肖恩。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弟弟,不确定是否真有其事。但是那小子经常闯祸,忘了也没什么稀奇。果然大贤者没有起疑,反而笑着摸了摸胡子:「老实说,我感觉你变了很多,现在看来还是老样子。」   你老眼昏花了。席恩一边在心里唾弃,一边小口品茶:味道不错。   「哦,你倒是变文雅了。不对,应该是内伤的关系吧。」   「不。」席恩举起茶杯,灿笑,「因为里面放了毒。」内容和表情的巨大差异使大贤者一时愕然,思绪在开玩笑和惊疑之间摇摆,直到被剧痛打断。   「你……你……」   倒下的人体标出污浊的黑液,席恩在无形的结界里耸肩:「谁叫你的防范措施做得还挺周详,我索性用最省力的法子。不必觉得丢脸,这是负能量位面的植物提炼出的毒粉,你没见识过很正常,安心地去吧。」   奄奄一息的人困难地吐气,抬起颤巍巍的手:「你不是肖恩!你是谁?」   「终于发现了啊。」琥珀色的眸子愉悦地眯起,嘴角的笑意也呼应着放大,「猜猜看,让我瞧瞧你临死的智慧。」   「……暗之子。」呻.吟和着污血喷出,大睁的眼溢满强烈的不甘和控诉,「你这个恶魔——」   语尾蓦地嘶哑,再无声息。   席恩从轻笑一转为放声大笑,极为欢畅而明亮的笑声,令人无法想象他的内在是怎样的黑暗。   「这个称号已经被我的老师们叫烂了。」   熟练挥动的食指构绘出繁复的图样,每一道比划都无比流畅,在空中留下光的轨迹,最后完全笼罩住房间。接着,黑色的线条在地毯上铺展开来。   「嗯?你在哭吗?」本来好整以暇欣赏转换过程的青年一怔,取下手镜拿到面前,看到孪生弟弟泪流满面的容颜,笑了,「为什么?你不是也很讨厌这帮老家伙?」   「席恩……」肖恩哽咽道,「你到底想要什么?」报复?单纯的泄愤?还是夺去、毁灭他的一切?如果是这样,他根本不用这么做,他的一切都可以给他。   这本是根本用不着迷惘的问题,很早以前就在心底扎根茁壮,无数遍地咬牙重复,坚定而不可动摇。可是不知为何,此刻面对弟弟的质问,席恩竟失神了一瞬,心头浮起淡淡的异样。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   微惑的眼神重新凝聚,席恩绽开神似他的笑容:「我想要什么,不告诉你,不过——」   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放在胸口,拉紧了心脏周围的衣服,脸上泛起奇异的光芒,仿佛在这一刻,他才是个活人,从冰冷坟墓里的死者成为回光返照的生者,能够感受到一缕微薄的生气,挣扎着吸入一口醉人的气息,触摸到梦中幻想了无数遍,幸福的边缘。   「只要看着你痛苦,我就非常,非常的开心哦,肖恩。」   心灵空间里,拉克西丝深深叹了口气:“席恩已经没救了。”语气有着看到明珠蒙尘的遗憾和惋惜。诺因点头:“只有让他们彼此杀掉对方,才能终止这场折磨,但是那样做,席恩其实也是不会真正快乐的。”   那群死掉的老混蛋,造的最大的孽就是这个,真是死得太便宜了!   「那法娜呢?」肖恩质问,「你也会这么对待她吗?」   「嗯?那个女人吗?」席恩浮现出虚无的笑容,「我已经亲手把她杀掉了。」   什么!希莉丝等人面面相觑,镜子里,肖恩也吃惊到张口结舌。   诺因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男人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神经质地颤抖,幸好地上的法阵已经在自主运转,不然你就敲错咒语了啊!   这一刻,就算不知道法娜是谁,他也清楚地肯定她在席恩的人生里,是什么角色。   席恩沉默良久,突然用淡漠的口吻道:「肖恩,世上没有什么你童年总是挂在嘴边的永远,看看我们彼此吧,亲情是可以轻易忘却的虚伪,誓言是随便背弃的谎言,如果世上有什么能够重新连接断裂的羁绊,让人深刻记住的东西,也只有恨了。」   「我可爱的弟弟,晚安,愿你永远不会爱上任何人。」   黑暗如温柔的幕布垂落,覆盖住了镜面。   ******   清除了所有的贤者,席恩神不知鬼不觉地接手了整个东方学舍,这是在三大陆布下那么多法阵必要的过程。   随着菲莉西亚分娩将至,法师也开始变得忙碌。   借查资料为名整日泡在图书馆,一张接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飞起,慢慢地堆满了阅览室。   因为肖恩时刻看得到兄长,一些手稿也掉落到他面前,露出上面繁复的算式和符文。   “法术推算!”诺因震惊到声音都变了形。   “你知道?”这个名词连拉克西丝都没听过,不过她阅览过的魔法典籍没有侄子多,她对军事和艺术更感兴趣,也没有矫正自己魔控力的需求。   黑发王储抿紧唇,唇色发白,好一会儿,才慢慢道,“我看过记载,也尝试过,可是不得不放弃,它对数字计算的要求太高了,我的知识储备也远远不够。”   竟然能让“会走路的图书馆”,有“书痴”,“魔法理论大全”等称号的诺因承认自己知识储备不够,其余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这是……法术界的神话,如果魔法世界有真正的神灵的话。”   “简单地说,这是解开魔法本源的拼图游戏,通过每个时代现存的魔法和知识推演至上一代,如此下去,抵达那片魔法诞生的混沌初年。这也是最吃力不讨好,被认为最不可能达成的幻想。古今缺失的魔法那么多,失落的历史那么多,还有无数散稿和伪文献,错误的算式和咒语,就算这些都克服了,神语……那是终极的难题,只属于神明的语言,我至今只会两个神语,还不确定,只是猜测……历史上,从来没人能办到过这个奇迹。”   这个人的学识是有多深厚?能力有多精深?   生平从来不认输的魔导国王储眼底,第一次浮现出完全的骇服。   羽毛笔熟练地画出各种古老的符号,顷刻间上百个魔法阵跃然纸上,正是魔法界最繁琐、逻辑性最强、最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法术推算。   魔法这门技术就像一个巨大的拼图,环环相扣,生生不息。通过学术上称作「已知数」的法术,可以推导出一种全然不知的咒语,即「未知数」。   前段时间,席恩翻阅贤者们收藏的古代典籍,解开了过去遗漏的谜团,只剩下几个关键字。然而这几个关键字就让他伤透脑筋,孜孜不倦地演算了整整半个月。   终于一天早上,他站在窗前,对着两张绘满精密图案的纸微笑。   完成了。   封神阵和混沌契约。   这绝对是惊世骇俗的杰作。长长的棕发下,苍白的面容第一次褪去伪装的情绪,浮现出真实的骄傲和开怀。他自信古往今来,没有人能达成这样的成就。向神挑战的不少,但是在挑战前就掌握住胜利的,没有。   喉咙一甜,席恩捂住嘴,喷出一口鲜红。瞥了一眼,不以为意。   当初他解读神语时,吐的血远比现在多,肖恩的身体底子确实好。   闭眼调息片刻,席恩恢复镇定,把成果用法术保存,封入自己的私人空间,陷入深沉的思虑。   布置不是难事,他条件充足得很,难度在于施法。毕竟是他首创的魔法,照理应该先实验比较妥当,但问题是:一旦成功受益者会变成实验品,他这个创造者反而分不到一杯羹。   嗯…没关系,最棒的实验对象,不就在那个小女孩的肚子里吗。虽然本来是想做其他用途。希望是双胞胎,正好对应……不,不对,一个就好,太贪心只会导致全盘失败的下场。而混沌契约,是用在他自己身上。   摩挲衣服里面的钥匙形挂件,席恩回过神,笑了笑。   虽然有一样致胜的武器,但身为法师的谨慎不允许他将筹码全押在不能信任的物体上。此外,他还要确保万一失败的话,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本钱。   肖恩问他想要什么,其实他曾经想要的东西,曾经追求的东西,都已经背叛了他的期待,一个被他关在镜子里,一个被他亲手杀死。不过也无妨。一则预言,就判定他是必须舍弃的暗之子,众神的目光如影随形,众神的势力覆盖凡间,如果不打倒他们,即使他真的能拥有微不足道的幸福和爱情,也没有任何力量保有。   所以,必须掌握魔法的本源,继承属于那位古神的位置,他才能掀翻众神划定的命运,真正掌控住自己的命运。   这就是他想要的。 第四百八十八章 复仇之路(五)   春暖花开的四月,兼任首相的首代东城城主拥着红发的娇妻步入礼堂,交换幸福的笑靥。六月和七月,华尔特和艾莉;安迪和维因也相继缔结婚约。   出乎众人意料,后结婚的鲁西克和玛丽薇莎先生下一个健康的女婴。   身为医师的帕西斯猜测是精灵血统或魔族血统的影响,劝慰心态不稳的妻子;然后在无人的场合急得团团转,猛拉头发,像傻瓜一样祈祷他幻想的乖女儿快快出世,安然无恙。   也许是他的虔诚感动了众神,终于在怀胎十四个月后的某日正午——   「恭喜恭喜,是三胞胎!」   听到房里传出的大喊,脱力的帕西斯被华尔特和安迪一左一右架住,才没当场跪倒。缓过气后,扑向玛丽薇莎怀里的婴儿,心肝宝贝叫个不停,在“她”粉嫩的小脸上蹭来蹭去。不料对方不给面子地大哭起来,还激烈挣动。   「怎么了嘛。」做父亲的伤心至极,「爸爸又没有留胡子。」婴儿不理,还是继续哭,挣扎得更厉害。这边也跟她卯上了,使出浑身解数安抚:「乖,看爸爸多英俊啊,你将来结婚就要找爸爸这样的男人。不,嫁给爸爸最好。」   「呃,那个是男的,唯一的男孩。」一旁的维因出声纠正他的误会。帕西斯一呆,抱起来瞅了瞅,秀丽的脸庞立刻拉长,随手一丢,朝艾莉抱的女婴扑过去。   「喂喂!」安迪和华尔特险险接住坠落的婴儿,齐声咒骂,「哪有你这样做父亲的!」帕西斯全当耳边风,在女儿柔软的面颊上轻啄细吻:「乖宝,亲一个。」而对方也捧场地回以咯咯的笑声,挥动短短的手臂迎接他,融化了父亲的心:「呜呜呜~~~果然生女儿好~~~」   「偏心眼。」华尔特咋舌。安迪爱怜地逗弄怀里的男婴:「长得好像莉,真可爱,将来一定是个美男子。」   「哦,笑了笑了,看来他很喜欢你,安迪。」   「我一向受小孩子欢迎。」   但是看到这和乐融融的一幕,诺因却想起死在帕西斯前妻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和最后挡在父亲面前,被帕西斯持剑当胸穿过的那位紫色长发的公主。   真是讽刺。   鲁西克注意到另一个女婴始终没声音,关怀地走过去。菲莉西亚朝他投以不安的目光:「露西,这孩子……」   「嗯,会很难养。」修长的手指轻碰那个安静而虚弱的女孩,意外的,仿佛感受到他的温度,绵软的小身躯依恋地靠近。这微小的接触,却让以冷硬闻名的黑衣首相心底化开难言的涟漪。   「呵呵,她很喜欢露西呢。」菲莉西亚也发现了小女儿的举动。玛丽薇莎沉吟片刻,建议道:「莉,不如这个孩子就由我们来养吧,你一个人养三个太辛苦了。」夫妻俩喜出望外:「可以吗?」   「没问题。」鲁西克和妻子相视而笑,「正好和米莉亚做伴。」   「那你干脆帮她取个名吧,算是当她的养父,玛丽做养母。」   推辞不过,鲁西克只好和玛丽薇莎埋首商议,比帮自己女儿起名时还紧张。菲莉西亚转向倚墙微笑的席恩:「另外两个就由肖恩师父取名。」   「哦,我吗?」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帕西斯笑道:「是啊,男的随便你取,女的一定要认真想。」众人抹汗,菲莉西亚怒吼:「你什么意思!我的宝贝儿子才一定要取个威风的名字!女儿随便!」   「好啦好啦。」安迪习惯性地调节,「都威风,都认真。」   席恩佯装考虑了几秒,弹了下手指:「就叫诺因和莉莉安娜好了。」   ******   意识空间里一片死寂。   人人的呼吸为之停顿,个个面无人色,其中以兄妹俩的脸色最为惨白。   诺因紧紧抓住胸口的沉红色军服,身体摇摇欲坠,几乎要倒下,一只手放在他的背心,带着微微的颤抖,他转过头,对上拉克西丝已经有所觉悟的面容。   “你知道?”   “……对不起。”   “我不用你保护!”黑发王储愤慨地大吼,抱住已经全身颤抖,掩面哭泣起来的妹妹,低声呵哄,“没事的,莉莉安娜,有哥哥在,我们不要那种父母也没关系。”   “可是……可是……哥哥……”   “那家伙才不是我们的父亲!难道你要承认他吗?那种杀死我们的哥哥姐姐,杀死自己妻子的男人,还有那个愚蠢的女人!她也配做我们的母亲?想想妈妈,不比她好一千倍?”   莉莉安娜痛哭失声,哭声凄厉而悲切。诺因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手轻拍她的背,另一只手还是拿着那枚连接心上人的法杖。   “好了,你要认就认好了,别哭……不过我是不会认的。”   希莉丝等人同情地看着这对兄妹,不知该对这样的局面说什么才好。   ******   惊讶师父竟然能想出如此正经的人名,徒弟们的眼神就像看见石头上开出一朵喇叭花。席恩照着肖恩的习惯搔了搔头:「呃,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好听就好。」帕西斯满意颔首,继续亲吻乖巧的次女,「莉莉安娜,小宝贝,爸爸一定会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公主。」   「你的儿子呢?」华尔特提醒。   「管他去死!」   ……差别待遇。众人一阵无力,叹气的叹气摇头的摇头。鲁西克笑道:「老么就叫‘索玛’吧,传说中晨曦女.神.的.名.字,有平安和温柔的含义。」   索玛……诺因眼神一动,二代圣巫女的名字,原来他们是三胞胎。   「大家先出去吧,莉刚刚生产完很累。」最心细的玛丽薇莎开口道,余人当然没有异议。除了帕西斯留下,全部相继离开。   ******   “姑姑,我和哥哥为什么在这个时代长大?”哭了一会儿,莉莉安娜抹去泪水,颤声问道。   拉克西丝无奈地道:“我也是从维烈那里问到的,他说因为一些变故,菲莉西亚和帕西尔提斯无法亲身抚养你们,维烈就把你们寄养到魔界,算到帕西尔提斯脱困的时间——这方面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把你们交给茜蕾雅,对她下了暗示,所以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斯帝沃的孩子。”   “原来……我和哥哥不是父亲大人的孩子,也不是伯父大人的孩子。”莉莉安娜怔怔地道,她一直以为就算不是王弟,她和兄长也一定是国王的私生子。   “你们是我的孩子。”摄政王坚定地道,“不管出生如何,你们就是德修普家族现在的王储和王女,无论你们认不认亲生父母,都不改变这个事实。”   诺因镇定下来,冷冷地道:“你坚持封我做王储做什么呢?”拉克西丝怒视他:“那你要滚回你老爸那里去吗,臭小子?”   “不可能,我生是你的狗,死也是你的狗。”黑发王储嘲讽,嘲讽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我的姑母大人,你对小侄的教育可是非常成功的。”   “诺因,你不必这么伤害自己的。”拉克西丝软化下来,澄碧的眸流露出心疼和歉意。诺因抿紧唇,眉间的凌厉融化开来:“对不起。”   摄政王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凝视侄子象征王家血统的紫色眼眸:“身世问题不重要,关键是席恩为你们取的名字,有可怕的用意。”诺因和莉莉安娜一怔:“什么用意?”   看了看记忆的另一头,拉克西丝道:“我可能知道,我们看下去吧,与其听我说,你们不如亲眼证实。”   *******   当年五月,以洪涝为开端,各地接连爆发灾情。   民怨沸腾,哀声震天。   好不容易从战争中生还的人们,无法承受这样的剧变,在废墟下痛苦呻.吟,惨厉哀呼。   统治者们忙得不可开交。帕西斯也只好把为人父的责任放一边,指挥臣子进行救灾工作,连夜商讨对策。   魔素消耗过度导致天候异常早就是公开的事,他们也组织了宫廷法师团做事前准备。可是那些预防措施面对层出不穷的自然灾害几乎派不上用场,避难所也被冲毁或崩塌。   反而是东方学舍布的调节阵,保住了三大陆的大部分地方。贤者们的声望如日中天。也因此,当他们派遣的使者开始宣扬战神将会化身为圣贤者,遏止灾难、拯救世界时,王宫根本无力阻止。帕西斯等人只能用“时候未到”敷衍,以免狂热的民众把师父拖出去堵火山口!   对付魔族还可以赌上性命,但对手换成大自然,再聪明的人也只有束手无策。   「我有个想法。」   官员们都焦头烂额的第七天,年轻的国王还是端坐上首,及腰的银发梳得整整齐齐,气色一如平常。看到他干净整洁的模样,大家的心多少定了些。   在座除了各部各司的长官,只有鲁西克和玛丽薇莎出席。安迪因为劳累过度引发旧伤,被送回北城疗养;华尔特带领大队到处抢险,成日在外奔波。   指尖轻扣桌面,帕西斯淡淡地道:「看最近火山爆发的势头,我们是阻止不了,得想个办法。」   众人满面愁容,无计可施。半晌,建筑部长才战战兢兢地发言:「陛下刚才说想法,请问是什么?」   「我研究过调节阵,应该能施用于封魔结界。如果重叠成功,就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国内的灾难。」   平地惊雷,众人脸上都露出欢容,激动得双手发抖。鲁西克重重点头:「是个好主意,问题在于——」   「没错,我们的法师资源不够,必须和东方学舍合作。」帕西斯默契地接口。外交部长自告奋勇:「请把这个任务交给我,陛下!为臣会克尽全力!」   「嗯,你带上我的亲笔信,如果他们要求,我会亲自跑一趟。」   「是!」   又讨论了几个细部问题,深知时间紧凑的众人立刻散会,各奔其职。只有国王和两位重臣没动,交换忧虑的目光。   「帕尔,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鲁西克自动换上亲密的称呼,他们私交深厚,压根不在乎什么君臣之礼,「目前最危险的不是肖恩师父,而是莉!肖恩师父是救世主,民众不敢强迫他,但莉…她的身份更接近「祭品」,一旦世界之相的预言传开……」   「我明白!」帕西斯打断,双手掩面,从指缝间流泻出痛苦的低语,「可是我不能,我不能交出菲莉西亚!」玛丽薇莎搭住他的肩,温柔而坚定地道:「别担心,帕尔,我们会站在你这边。」   「不必自责,换作玛丽,我也做不到牺牲。何况你不是在努力想办法了吗。」鲁西克也柔声安慰。帕西斯垂下手,回以带着透明感的浅笑,眼底却沉淀着化不开的阴郁:「谢谢,不过,真到万不得已,我会和菲莉西亚商量,让她试试。」   「帕尔!?」夫妻俩齐声惊呼。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我们啊!」帕西斯的嗓门比他们更大,神色凄厉,「其他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是肖恩师父、你、玛丽、安迪、华尔特——我不会让你们有事!菲莉西亚一定也愿意!」   鲁西克和玛丽薇莎被他瞬间爆发出的气势压倒,一时说不出话。   「当然,在那之前,谁敢跟我抢菲莉西亚,我就跟谁拼命。」   喘了会儿粗气,帕西斯镇定下来,敲敲后颈。玛丽薇莎啜泣着捂住嘴,鲁西克轻叹:「接下来,你不会是托孤吧?我会揍你哦。」   帕西斯绽开痞痞的笑容,用上扬的语调道:「很抱歉,就是~~~我会陪我家亲爱的一起上路。到时,肖恩师父和那三个小鬼就拜托你了。」   鲁西克一言不发地挥出拳头。   ******   「肖恩师父。」   菲莉西亚在随从的护卫下走进华丽空旷的书室,一眼就看到坐在壁炉边奋笔疾书的棕发青年,「侍女说你最近总是待在这里,一直看书,会看坏身子的。」   席恩放下羽毛笔,给出无懈可击的理由:「我想查一下世界之相和命运之子的记录,帕尔他们总是那么忙,又不让我出去,我想尽点力。」   菲莉西亚眼中浮起温暖的情感,走近养父,随着她靠近桌边,她怀里三个月大的男婴突然伸出手,去拽书的边角。   因为扮演的是喜欢孩子的肖恩,席恩也露出温柔的神情:「我可以抱抱他吗?」   「当然可以,肖恩师父,他也是你的孩子啊。」菲莉西亚开心地道。   这个真不必。地狱之主冷冷地想,伸出手,但是他这辈子都没抱过小孩,立刻露出马脚,居然是从婴儿的后面抱,幸好王储殿下非常配合,头朝下趴在书页上,看得目不转睛,奶呼呼的小手勾勒上面的魔法阵图,不亦乐乎。   “从小就是书痴。”众人感叹。   “哼。”   「咦?」这一来,席恩倒是产生了兴趣,他只看过撕书的小屁孩,没见过从小爱书的,将诺因抱坐到怀里,一手握着他的小手,尝试着教他在草稿上画圆——魔法阵的初级。   菲莉西亚见状,紫眸浮起疑惑:肖恩师父怎么用左手?对了,他因为科尔修斯留下的箭伤改用左手,可是……   连续画了好些个简单的阵图,诺因都没有丝毫不耐烦,虽然婴儿没什么力气,但是在席恩手把手的帮助下,画得却很工整。   「倒是个法师的料。」席恩起了爱才之心。   「呵呵,这可不行,诺因将来要跟我练剑,成为世界第一剑士。」菲莉西亚自豪地笑起来。   你的剑术水平也不是天下第一啊。诺因心道,只是你的肖恩师父和师弟师妹捧你而已。   席恩不置可否,道:「莉,你去照顾另一个吧,让他陪我玩一会儿。」菲莉西亚乐意地答应,和侍女们一起离开。   门一关,冷酷的地狱之主就露出了本性,毫无怜惜之意地把小婴儿丢到桌上,先把自己的宝贝书籍挪开,然后如同检查什么魔法材料一样,仔仔细细把裹着小衣服的男婴翻弄打量。   诺因看得恼羞成怒:“他到底把我当什么!”   莎莉耶道:“玩具。”   希莉丝道:“试验品。”   莉莉安娜忍俊不禁下,眉间的愁绪略散,掩嘴轻轻一笑。   “可恶!”   被这么折腾,坚强的王储殿下居然没哭,还锲而不舍地去拿那只羽毛笔和纸,想要继续玩刚才那有趣的游戏。   席恩眼神一动,端详他酷似母亲和另一个人的容颜,低声道:「精灵王的外孙,最后的精灵血脉了……」   诺因等人沉默下来。   下意识学着菲莉西亚的手势,轻轻从腋下抱起男孩,席恩将他举到半空,琥珀色的双眸对上清澈的紫色眼睛。   「双胞胎……」   从他深邃寂寞的目光,时光的另一头,黑发青年读懂了他没说出来的下半句话:你们会和我们一样吗?   席恩没再吐露心声,教了啊啊直叫的男孩最后一次画阵,看着他抱着羽毛笔心满意足的样子,心血来潮地念出咒语:「以席恩·奥古诺希塔之名,赐予你六元素的守护。」   闪光的文字融入婴儿饱满的额头,消失不见。   奥古诺希塔?拉克西丝等人一愣:这是谁的姓?   抱着因为魔法咒语睡着的婴儿,地狱之主走出书室,只有镜子里的肖恩听到他轻声的呢喃:「希望你能活下去吧,小东西。」   *******   “奇怪,如果席恩给了诺因祝福,为什么他的魔控力还那么差?”希莉丝奇道。诺因的神情有一丝复杂:“那是元素的守护之印,和魔控力无关。所以我从小到大因为魔控力出过再多事,也没有受伤。”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黑发王储目送棕发青年的背影:这是最后的一念之仁吗? 第四百八十九章 复仇之路(六)   当席恩把诺因送回菲莉西亚那里,她正准备给莉莉安娜喂奶。   听到脚步声,年轻的王妃立刻扣回扣子,过去她从来不会介意,但不知为何,自从重逢后,她就和最爱的养父有了疏远之情,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诺因睡着了。」没遗漏她的小动作,席恩眼底闪过异光,表面毫无破绽,微笑着把小婴儿递给侍女,「莉,我打算出去一下。」   菲莉西亚立刻放下疑虑,担心地道:「帕西斯说外面很乱,肖恩师父,你不要出去。」   「放心,我会乔装。最近帕尔他们那么忙,安迪还累病了,我总不能一直让他们保护,不看看民间的情形。」   嗯,还是肖恩师父,古道热肠。菲莉西亚暗自松了口气,笑道:「好,当心点。」   「啊!」在他转身的一刻,衣摆扬起,露出大腿侧边的手镜,菲莉西亚受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喊道,「肖恩师父,那面镜子,可不可以给我?」   「镜子?可是,这是贝姬的遗物。」席恩面露为难。菲莉西亚话都说了,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我会好好保管的啦,借我用用。那面镜子的式样我很喜欢,平常可以梳梳头补补妆什么。」   席恩大方地解下手镜:「好吧。」   看了一会儿,菲莉西亚随手一抛:「没什么奇怪的嘛。」   喂完奶,她又百无聊赖地拿起来端详,看着看着,心里涌出奇妙的骚动,盯着镜面的目光越来越专注,好像有什么声音远远传来,随着加快的脉搏渐渐变大。   『莉——』拍打镜面,肖恩用全部的心神呼唤。   啪!手镜掉回床铺,没有听见侍女担心的询问,菲莉西亚全身冷汗涔涔,吐出失神的低喃:「肖恩……师父?」   「果然瞒不过你。」   清亮的嗓音骤然响起,接着是女性的惨叫。挣扎的躯体被灰色的烟雾缠绕住,不一会儿就失去生气倒卧于地。手镜消失,回到一只蜜色的手掌。   「你……!」菲莉西亚霎时想通一切,紫眸喷出冲天怒焰,不假思索地扑过去,「把肖恩师父还给我!」   「别动,莉。」轻松用法术锁住她,席恩笑靥璀璨,扬了扬手镜,「这里算上你,那两个小鬼,还有你最重视的肖恩师父,可是有四个人质呢。」   「闭嘴!你这冒牌货,不许叫我莉!」   「还是这么鲁莽,非要我摔破镜子你才肯安静听我说吗?」席恩说着极为有力的威胁,拉克西丝等人却在心里吐槽:她让你摔你都舍不得吧,恋弟狂!   菲莉西亚噤声,狠狠咬牙,仇恨的目光几乎要瞪穿他。   席恩微微一笑,挥手抄来一张椅子,神态自若地坐下,将禁锢孪生弟弟的镜子托在手心。   「首先,我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是你肖恩师父的亲大哥,但这具身体是他的;第二,我们的命已经绑在一起了,你杀我等于杀他,不信你可以用法术探测;最后,我希望你保守秘密,那你们还有一段日子可活,不然,我只好一口气把你们统统杀光。」   说着,他一指轻点,空气中的水元素凝聚成一个镜面,里面赫然是正和众臣商议的帕西斯。他和鲁西克,玛丽薇莎身后都盘踞着灰影。   大睁的紫眸动摇起来,菲莉西亚被前所未有的狂怒和无力感充斥。   「你到底想怎么样?」一字一字迸口而出。   「呵,你很快会知道的,你可是最重要的关系人。」   『莉,别管我!』肖恩声嘶力竭地大喊,『他要你做世界之相!快……』   席恩罩了层结界,挡住他的声音。菲莉西亚眼光一闪,表情沉淀下来:「把他的眼睛也堵上。」席恩难得一愣:「咦?」   「我是不知道你要我干什么,但可想而知不会是好事。你还不了解肖恩师父吧,逼急了他,他会跟你同归于尽!」   「那是不可能的,报仇也要有实力支撑。」席恩眼神冷漠,如同干涸不毛的雪原,「你们都是我的掌中物,区区自杀的威胁,能伤我一根手指?他是我的弟弟,我可爱的,早早弃我于不顾的半身,所以我也要让他周围的人都遗弃他,一个个死掉为止。」   终于知道敌人的目的,菲莉西亚焦急担心地看了看镜子,灵机一动:「那你们的命不是连在一起了吗!肖恩师父要是疯掉,或死掉,你不也会完蛋吗?」   席恩沉默了一下,语气有一丝微妙的变化:「这倒也是。」   哦哦,找到下坡的台阶了,拉克西丝等人继续吐槽。   「所以,封印他的记忆!」   菲莉西亚继续劝说,「你要用我们做什么都没关系,不要伤害肖恩师父!他会疯掉的,他最重视的就是我们!」   这可未必。了解真相的摄政王叹息,其实肖恩唯一可以付出一切,甚至把自我都献出去的,从来只有一个人而已。   却见席恩沉默了更长时间,琥珀色的眸子冰冷无涯,主动替她说下去,语气荒芜:「而且为了你们,他会拖着我一起死。」   「好吧,菲莉西亚,我会让你的宝贝父亲活下去。」地狱之主平静下来,「但是,肖恩是反抗不了我的,你们也是。作为世界之相,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让你做什么。」   菲莉西亚不甘心地咬牙,紫眸深深看进他的双眼,带着刻骨的恨意:「你的名字。」   「席恩。」棕发青年微笑,「你也可以称呼我暗之子,恶魔,悉听尊便。对了,别忘了保守秘密,不然下场不是你愿意看到的。还有,下次见面,你的肖恩师父就不会认识你们任何人了。」连同他也是。   站起身,席恩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一刻,两具尸体像雾化般消失无踪,同时解除了禁锢术,菲莉西亚跪坐到地上,一时茫然失措。   ******   “原来第一层记忆封印是席恩下的。”   诺因分不出内心是什么感触,那个本质是笨蛋的哥哥,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下那种封印的?他自己心里有数么?   见菲莉西亚一直六神无主的样子,只是担心养父和丈夫,没想到其他,过去的自己和妹妹还在摇篮里安睡。诺因问拉克西丝:“姑姑,席恩给我们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莉莉安娜也投来专注的视线。   拉克西丝一顿,道:“降神术的祭品。”   “降神术!?”诺因睁大紫眸。   “是银龙王告诉我和赛雷尔的,‘诺因’在古语中和‘史列兰’连接,代表神缚,赋予祭品做名字,用来约束降临在上面的神明。‘莉莉安娜’和‘蒂明克’这一对名字给另一个祭品,用来束缚被神明附体的人类。”   莉莉安娜惊骇地捂住唇,指尖发抖。而希莉丝等人在深思以后,脸色难看地看向一个方向,名为“史列兰”的存在。   诺因早就下意识地按住腰间的漆黑长剑,神色变化不定,手指用力到发白:他能够召唤史列兰,还有那种仿佛很早以前就认识,半身一般的感觉……   神明?   ******   在自己的房间里,已经完成记忆封印的席恩靠着厚厚的落地窗帘,注视壁炉里跳动的火焰。这时,一个略微透明的男性身影从角落升起,诺因看出那是名为幽灵仆人,死灵法师的仆从,从打扮看,级别非常高。   「主人,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剩下圣域的地底,需要您亲自去一趟。」   席恩不答,出神了一会儿,问道:   「夏尔怎么样?」   夏尔?诺因一怔,敏锐地发现席恩说这句话的口吻不同于任何时候的他,如果这个冷静残忍的男人在复仇期间有过真正人性化的时刻,除了对肖恩和法娜,就是此时此刻,比永恒更短暂的瞬间。   「小主人还是活泼好动。」幽灵管家喜爱地笑起来,「他有时候好像能发觉你不见了,到处找你。」   「他现在懂什么?」席恩自嘲一笑,头倾靠着窗框,棕色的长发披拂在脸侧,暖炉的火焰跳荡在他琥珀色的眼睛里,反射出一缕温情,但是他的双手仿佛不胜寒意地环住双肩,宛如一个孤独的拥抱。   希莉丝等人也发现了异样,情不自禁地屏息。   不知道千年后会有一群人用这样的形式看到过去的自己,因为不把失忆的弟弟看在眼里,席恩在私下无人,只有忠实部下的情景,露出了真实的自我。   「我大概活不到他长大了。奥玛,如果我失败,他就交给你了,养到成年就行。他记得我,让他每年到我母亲坟上献花,不记得……不记得……」地狱之主喃喃,眼中射出寒烈至极的杀意,慢慢地,被另一种情感取代,不是双子之间绝对的独占欲,而是父亲的情感,可以容许孩子远行,忘记父母,一生幸福的情感。   「让他回去元素界,这个世界会有人类伤害他,这个世界总是如此。」   「主人……」奥玛不禁担心。   下一刻,席恩放下手,恢复往常的自己,脸上浮现出渎神者特有的,桀骜不逊,炽热无比的神采,琥珀色的双眼不再有丝毫软弱犹疑,而是逆尽天下的目光。   「好吧,就看看我这次能不能掀翻命盘,将所有的神明,拉下这浊世!」   *******   千年后的人们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已经明白答案,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神明都翻盘,但至少有一位,已经掉入了凡尘。   这个男人成功了。 第四百九十章 真正的命运之子(上)   走出房间的前一刻,棕发青年突然停步,一手在空气中奇妙律动,牵引出未知的变化,延伸到无穷远的彼方,被世人视为堕落之源的秘境。   「我命令,把次元通道封印起来。」   果然是他封印的!拉克西丝和诺因心头剧震,不知该对这个罪恶与功勋同样傲世的男人作何评价。   回应他跨越了次元和次元的呼唤,撬动两位主神的封印,被世人誉为神圣无比的神眷之地——圣域,隐隐浮现出邪恶的轮廓,漆黑如夜的翅膀,异类的特征和极具妖艳感的美貌。   目睹这一幕,即使心下有了猜测,诺因还是惊骇地瞪大眼:   难道……难道……   地狱七领主,之一吗?   那么席恩就是——   「谨遵您的吩咐,我的王。」   那是个动听无比,超越了凡界女子魅力的女性嗓音,连黑发的摄政王也倒抽一口凉气,希莉丝等人一起打哆嗦,为超越了时光的恐怖和魅惑而战栗不已。   席恩轻轻揉捏萨桑之子的印记,额心浮现出另一个七罪之印交叠的血色花纹,陡然生寒的双眸染上邪魅,气势阴沉狠戾,正是统御万魔的无上威仪。   他另一只手下意识放在禁锢孪生弟弟的镜子上,这是个护卫的动作。   恶魔之王转过身,俊朗的容颜浮现出冷笑:「这么重要的时刻,让那些不识好歹的魔族再来妨碍就烦人了,还有那个魔界宰相,看到他的话,格杀勿论!」   他有什么资格对肖恩要砍要杀,我的弟弟只有我能处置,他算什么东西。   读懂了他的潜台词,人类们一脸无语。   果然是恋弟狂。   「那么,要不要留一条缝隙,我们将来也来玩?」另一个曼妙无比的女声响起,诺因数了数,房里总共有六个魔影,我★◎……能放出一个已经是灭世级的灾难了,还六个!   莎莉耶只吓得缩到希莉丝怀里,而红发少女的表现也好不到哪儿去,双臂颤巍巍地抱着她。第一次见识到深渊魔域的可怕,莉莉安娜也面色发白,靠在兄长的左臂弯里。   「都滚回去。」地狱之主冷冷地道,「这一次用不着你们。」   「无情的男人。」那第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声嗔怪了一声,「你就抱着你的弟弟到世界的尽头吧,不解风情!」   听着她似嗔含魅的笑语,连总参谋长脸色都微微一红,恶魔纯粹魔性的诱惑力,是世间所有男性的克星。   「席恩陛下,请小心,占卜的结果显示,你的未来有近在咫尺的辉煌,可是似乎有未知的劫难。」那是个沉稳的,像是法师感觉的男性声音。   「你那从命运之神那里抢来的星盘复制品好丢掉了,下次让我再看到我就砸了它!」最讨厌预言的暗之子狠狠地道。   「其实您真的应该依靠我们的力量,我们已经臣服于您。」   歌唱般的和声在空气里波动,隐约牵引着一条来自未知的轨迹:   「惑乱之星,为世间带来混乱和浩劫的命运之子,我们的王。」   「你是地狱天生的主人,从远古就决定的命运。」   「人界不要你,我们可要你哦。」   「滚。」席恩只说了这一句。   静寂下来的空间里,地狱之主头也不回地走向圣域的地底。   ******   心灵世界的安全岛,几个女孩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他……他是……”   “嗯,深渊魔域的王,地狱之主。”诺因满脸佩服。   “呜啊~~~~”吓坏的莎莉耶扑向诺因腰间,挂着魔封剑的位置,寻求神明的庇佑。希莉丝忍不住腹诽:人比人怎么差那么多呢,看看肖恩那傻白甜的样!再比比他黑透恶绝还是地狱之王的哥哥!   拉克西丝沉思:“命运之子?那些恶魔也称呼席恩是命运之子?远古就决定的命运是什么意思?惑乱之星又是什么比喻?我不认为席恩给世间带来混乱和浩劫,他是引发了混乱,但这种混乱更像是引导向好的方向,那些恶魔在玩弄文字游戏,想要他认同自己是不祥的存在,彻底污染他。”   诺因皱眉道:“没错,那些恶魔不怀好意。席恩这样卓越无比的法师,被地狱抢走就糟糕了。好在他抵抗住了诱惑,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按照他对世人和神明的恨意,就算放出七领主和全部恶魔,完全破坏人界也不为过。”   莉莉安娜点头,殷切的担忧:“是啊,如果能让他不要做恶魔之王就好了,席恩先生明显是更爱他弟弟的,也不是真的就泯灭天良,他还在人性和堕落之间挣扎,普多尔卡雷先生解开封印,和他好好谈谈就好了。”   “可是,席恩被维烈关在魔界。”希莉丝不安地道。   “他被维烈关在魔界!?”诺因和拉克西丝震惊,以席恩能够封印神明的实力,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之前他出现时,确实只有魂体状态。而且从维烈的话来看,确确实实是他把席恩抓走的。”希莉丝也心下不解。   众人面面相觑,克鲁索轻轻摇头,神情不能苟同。摄政王眉峰紧蹙。诺因反应更激烈地啐了口:“就算席恩罪无可恕,也轮不到一个更罪恶滔天的魔界宰相关押,他算什么东西!”他说出了席恩的潜台词。   “没错。”拉克西丝的心情同样复杂,如果她所料没错,席恩甚至是真正拯救了艾斯嘉世界的恩人,对于这样一位功绩盖世的英雄,人界不应该将他交给侵略者处置,哪怕论罪处罚,论功行赏,或者因为他是恶魔之王而不得不关押,都是人类的权利。不然人类还有什么颜面接受席恩带来的庇荫和千年和平?   何况降魔战争和黑暗历至今死在魔族和魔兽手里的无数生命,艾斯嘉都还没有和维烈清算呢。   “看下去吧,在次元通道封印的前提下,维烈是进不来的,他怎么能——”诺因焦虑地以手指敲击法杖的杖顶。   “会不会是那些恶魔做手脚?”希莉丝猜测,“然后欺骗了席恩?”   拉克西丝失笑,“那些恶魔动手脚的话,怎么瞒得过席恩,他可没有肖恩那么天真幼稚,可以说算无遗策。而且从那些恶魔的口气和态度,他是名副其实的魔王,绝对不敢触怒他。”   所以,维烈有可能是偷袭。   *******   当晚,菲莉西亚从丈夫那里得知要和东方学舍合作,将六芒调节阵和封魔阵重合的计划,而东方学舍的条件是,必须国王夫妇带着他们的双生子——诺因和莉莉安娜前去。   明白是席恩设下的陷阱,但有肖恩为人质,菲莉西亚也无计可施,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一夜。   同样没睡好的,还有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   他梦见了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很喜欢父亲的一个妃子。她笑起来的模样像春天的雨滴,纯净无垢;人也像朵小白花,娇弱而温柔。可是这样的她,在人心险恶的宫廷里被一天天扭曲,最终面目全非,亲手递给他掺有剧毒的糖果。他不爱吃这东西,就给了贪嘴的母亲。   好不容易用书上看来的法子救回母亲,他在眼泪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说变就变。   头昏脑涨地醒来,鲁西克一手挤压太阳穴,月白色的短发因汗湿而贴着额际和两鬓。一双柔荑立刻抱住他,然后是饱含关怀的询问:「怎么了?」   「没事。」压下心头的不安,鲁西克回以温柔的浅笑,「我先去上班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好。」妻子轻扬眉梢唇角,这是他最后看见的笑靥。   送别了师父和师弟一行,勤勉的首相直奔救灾部门。顺便联络师兄,通过他向银龙王求助。虽然不认为东方学舍会忘记白银之谷的势力,但还是留个心眼为妙。   结束两个会议,玛丽薇莎还没来,正好午饭时间,鲁西克索性自己跑回去。   在廊上,他撞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肖恩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我马上去,也不得不去。」   眼前的人长发披散,襟口敞开,比平日多了一股邪魅的气息,「露西,我很怨啊。」   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席恩语气烦躁地拨了拨散发,「你想想,我这一生,做过多少好事?我自认无愧于天地,却背上那种命运,落到今天的地步——我能不怨吗!众神又找上我了,叫我去救世,这次肯定不会活着回来,我才三十七岁耶!我真的受够了,不想再当什么好人!」   鲁西克愣愣地听着,目光呆滞地注视那张明明熟悉又异常陌生的脸,梦境与现实重叠,使他的心无法克制地动摇。   肖恩师父……变了。   深呼吸稳住,他颤声道:「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席恩缩了缩,随即绽开满不在乎的笑容:「因为我有必要跟你交代一声嘛,我也是一时情绪失控,总之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强忍着不胡思乱想,鲁西克越过他,奔向走廊尽头的卧室。   听到隔着门板传出的哭喊,席恩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   “等等,他好像……没有吧?”   记忆的另一头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悲剧,时间的这一头,众人却一脸无语地面面相觑,更像是看完一场笑话的表情。   因为记忆的视角是肖恩,哪怕席恩对鲁西克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知道真相。   刚刚这位地狱之主的确有在和神明挑战前来一发的意思,但看得出兴致绝对不是很高。当他抓住玛丽薇莎的红发亲吻下去的时候,突然暗骂了一声,推开她,眉间闪过一丝厌恶,然后对她用了睡眠术,随便丢到地毯上,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只机械怀表,打开,看了看时间,又核对外面的天色,眉间浮起无比专注和思量的神情。   随后,他用肖恩的手掐死了玛丽薇莎,让手下的小弟布置了一个可疑的凶杀现场,对鲁西克一番打击后,扬长而去,跑向他更在意的战场去了。   “应该是肖恩的身体不行吧。”希莉丝满脸同情,不过同情的不是席恩,而是自己。和恋人相处那么久,自己对他毫无那方面的吸引力,她早就怀疑了。只是顾虑肖恩的男性尊严,不捅出来,但如今,真的是铁证如山。   诺因嗤之以鼻:“怎么可能,那家伙也是正常男人,应该是他的身体无法对徒弟有那种心思,而席恩不会对自己施加那种法术,这是对他心爱的魔法的亵渎。”   “有那种魔法吗?”众人大惊。   “嗯,吉西安经常用来助兴,也是他说的。”诺因面无表情。   禽兽啊~~   莉莉安娜还是为玛丽薇莎做了祷告,无论如何,这依然是残忍的杀生。   拉克西丝看得更明确,从席恩那一瞬间的反应,他似乎还有不为人知的一些糟糕经历。   如果是真的,他对那个小奴隶的恨,就更不可开释了。   ******   东方学舍里的一行人已经陷入了绝境。   握着嗡嗡低鸣的吞日,帕西斯大口喘息。   摇曳的视野被染成血红,他带来的侍卫已死了大半,余下的也情势不利。只有几名宫廷法师还勉力支撑着结界,但他们的法力同样有限。   「帕西斯……」因为两手抱着孩子,菲莉西亚无法搀扶丈夫,急得满头大汗。帕西斯摆手表示无碍,又按回肋下的伤口。   会谈不欢而散。东方学舍口口声声都是要他交出菲莉西亚,根本连试也不愿试。菲莉西亚产后虚弱得连火球术也发不出来,还救世!   神子神女还责问他明知火山爆发不转移民众,扩大自然灾难的严重性,说什么“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取千万人的幸福平安”,“为了世界”之类的话。   在气氛闹僵的一刻,帕西斯大发雷霆,带着心爱的妻子离去,不料刚走到会议室外面的大厅,一群埋伏的好手就狙击了他们。   被偷袭已经很奇怪了,帕西斯自信再轻微的呼吸声也逃不出他的听力,更不合理的是他们的行动,竟然不惜玉石俱焚的样子。那帮贤者虽然利欲熏心,贪得无厌,但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哪怕撕破脸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正因为情况是这般诡异,他才陷入了被动局面。   最糟糕的,混战中,肖恩突然不见了!分神下,他被一剑砍中胸口。随行的圣职者立刻为他治疗,伤口却愈合不了,又冷又麻,像无底洞一样抽走他的力气。   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帕西斯屏息凝神,开启死灵法师特有的感知,在下一秒瞪大眼:   这些家伙,竟然都不是活人!   「准备超度!」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沉声喝令。指挥侍卫缩小阵型,互相照应,提醒别被敌人的武器伤到。然后拿出肖恩为他炼制的项链「魔火之眼」,把一个个诅咒丢向那些不死战士;帮部下施加火焰防壁,顷刻间扭转了战局。   「那是我送你的装备,不能用来对付自己人啊。」   熟悉的声音和意料之外的内容定住帕西斯的动作。就这么一耽搁,圣职者们被急遽变化的气压搅得稀烂,防御崩溃;侍卫们也被速度猛地加快的不死战士杀死。   浓浓的血腥味扩散开来,惊动了原本在催眠术的影响下睡着的婴儿,清亮的啼哭划破凝结的空气。   「乖,乖,不哭哦。」用自己的身体抵挡而淋得血迹斑斑的菲莉西亚柔声安慰,朝来人投以愤恨的目光。帕西斯呆呆站着,甚至没听见妻儿的声音:「……肖恩师父?」   「哟,帕尔。」席恩轻快地打招呼,手指疾弹,哭声立刻停止。   「你……!」   「放心,只是让他们安静而已。嗯,你们弄得很狼狈,本来交代过他们要小心,祭品应该是干干净净的才好。」   「你在说什么,肖恩师父?」帕西斯困难地发声,晕旋感不断加重。席恩灿笑:「还问?你明明不是这么迟钝的人。」   这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这帮小鬼对肖恩的挚爱,大部分来自他不变的善良特质,特别是帕西斯和鲁西克。如果这个他们以为永远纯洁永远闪耀的灵魂也染上人性的污黑,甚至变得面目可憎,打击会大到崩溃吧?席恩心想。   说起来,这种爱的性质也真是太单薄,太经不起考验了。地狱之主对镜子里的弟弟有了丝同情和感同身受,刚才那无疾而终的戏码也就不可惜了,眼前的戏,也就顺便演演吧。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为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厌倦了罢了。」席恩随手把披散的长发拨到颈边,松松扎起,无视对方激烈非难的眼神,自顾自道,「帕尔,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滥好心的笨蛋?也许吧,过去的我的确是这样,照着姐姐教我的礼仪道德处世,回应你们的憧憬,努力做个善良的好师父。但我真的很累,我已经不想再回应你们毫无道理的期待了。」   帕西斯呆若木鸡,碧眸浮起丝丝迷惑,心里的天平不住摇摆。   这个混蛋人渣,霸占肖恩师父的身体不够,还毁谤他!伤害帕西斯的心!菲莉西亚怒极,几次欲言又止,但囚禁着肖恩的手镜制约住她。   「大概你们把我当成神一样不会变的圣人,但很可惜,我也是人,一个普通人。事实上,在卡修对我下毒时,我就有之前的人生全部被颠覆的感觉——做一个好人有什么意思?」   「不对……」帕西斯虚弱地反驳,连连摇头。可是对于人性的了解和怀疑,他不亚于鲁西克。   席恩轻易看透这个聪明却愤世嫉俗的弟子一直埋藏在心灵深处的心结,轻笑着剖析出他真正的想法:   「帕尔,你到底是爱着好人的我,还是为了找一个好人再来爱?补偿你的遗憾和痛苦?」   帕西斯踉跄后退,脑中浮现出母亲的容颜,灵魂四分五裂,无言以对。   「呵,真是廉价的爱。」地狱之主轻轻抚摸腰际的手镜。   听到了没,肖恩,哪怕你堕落了,变成一个脏污不堪的恶人,唯一会爱你的,也只有我而已。   不过,你大概是不会爱这样的我,只有憎恨和鄙视了吧。   哦,你现在连恨都没有,全忘光了。   菲莉西亚上前一步,咬牙道:「够了!给我闭嘴!」席恩也玩腻了这场无聊的游戏,兴趣缺缺地垂下手。   被妻子的声音唤回少许神智,帕西斯甩甩头,干涩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席恩但笑不语,打了个响指。身穿各色袍子的老者无声地出现,身后还跟着贤者世家的一些法师。   「准备仪式,送我们去地下神殿。我估计华尔特和银龙王就快到了。」   地下神殿?帕西斯一愣。菲莉西亚推搡变呆的丈夫示意他快逃,大声道:「你的目标是我吧,放帕西斯和孩子们走!」   「呵,莉,你还是这么天真。目标只有你的话,我让你们都来干嘛?既然落了网,还妄想逃掉?乖乖站着,我不想对你们动粗。」   「你想让菲莉西亚去救世?你疯了!」意会他们的对话,帕西斯怒吼,「别人都要她去当世界之相没关系,你是她的养父啊!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席恩挑眉,「这也是她生父精灵王的意志。她特别金贵吗?人人都要宠着她?如果不想当世界之相,就把全身的血放光,把宝贵的精灵血脉托付给别人;或者去当魔王,制裁那些灭绝了能调和世界的其他精灵,逼得仅剩的她不得不拯救世界的魔族,光是在这里叫嚣有什么用?不要任性了!」   诺因和拉克西丝暗暗喝彩,为这一席话。   「这——」隐约觉得这不像师父说出来的话,帕西斯正在怔忡间,脚下的转移法阵启动了。   黑曜石的地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纹路,发出水银色的光芒。仿佛地震的轰鸣不绝于耳,呼应四壁的震动节奏。大盛的银光沿着法阵的圆周裂开,凹陷下去,渐渐沉入地底。   当华尔特和拖着重伤的身体前来的麦先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宛如破灭的序曲。 第四百九十一章 真正的命运之子(中)   下意识护住妻子的帕西斯只觉压力一波波冲击全身,初时连眼睛也张不开,胸口窒闷,嘴里弥漫着血腥味。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后,他睁开双眼,视野从金星乱舞转为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慢慢浮现出轮廓,他们竟然踩着大厅的地板往下沉。头顶是凹凸不平,怪石嶙峋的岩盘;四面完全悬空,却没有坠落,而是稳定地下沉。明亮的光芒呈现完美的球体,包裹住这一小块陆地,也照亮了广阔而幽暗的地底空间。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瞠目结舌,死死瞪着下面。   而在时光的另一头,诺因等人也惊呆了,纷纷惊呼。   林立的建筑群像亘古以前就存在的巨大石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无垠的地表上,景色苍凉而静谧。隐约可见规划合理的街道和广场,俨然是一座曾经有生命居住活动的都市。   「这、这是什么!?地下有城市!」帕西斯难以置信地叫道。菲莉西亚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席恩双手环胸,语气有着常人捉摸不到的悠远:「这是失落的古城卡农,神代最辉煌的文化中心。」   “卡农……对了,《神代史》有记载。”诺因喃喃,“被众神毁灭的……第一代文明。”拉克西丝等人愣愣地看着他。   「?」感觉师父好像在看什么,帕西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更不可思议的物体。   一棵树!   用树形容可能不太正确,但是他实在找不到别的名词。盘根错节的“树根”蔓延了大半个都市,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里。而顶上的“树枝”则支撑着高高的岩盘,同样望不到尽头。   黑漆漆的树干中央,有银色的线条在闪光。看起来像是人为的痕迹,两个咒文圈围绕着一人多高的十字型图样,透射出璀璨的银芒。   席恩带着满意之情点头:「完美,接下来就是另一个准备工作,施法最基础的双保险。」说着,他划了个代表传送的法印,三人同时消失。而失去了凭依的浮游陆地飞快掉落,在广大的黑暗深渊掀起几不可闻的轻响。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狼狈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晕旋了一会儿才爬起。菲莉西亚先检视怀里的孩子,确定无恙松了口气。帕西斯环顾四周,他们身处的是一间格局类似神殿的大厅,漆色却是诡异的鲜红。天花板和墙壁都刻有浮雕;地板绘着繁复巨大的阵图,全部是极其美丽,宛如有生命的文字刻写而成,他一个字也不认得。但是在他不知道的彼方,他的儿子却一个字一个字如痴如醉地看过去,瞠目结舌,紫眸被惊艳和震撼全部占满。   “我的天哪……”这是诺因这辈子最震惊的时刻,“神语……恐怕全是……一样的风格……真的是……太……”   旷古绝今,惊世骇俗的杰作!   如果神明不堕世,席恩不成功,就没有天理了!   封神阵闪耀着无比瑰丽优雅的灿金色光芒,如同神明之血的颜色,流动在每个精细无比的凹槽和符号之间,宛如束缚在地上,满溢而出的灵性却扩散到世间的每个角落,仿佛已经升至不知名的虚空,即将托起一个凡人创造,无数桀骜叛逆的法师们努力了无数代却失败,无数探求真理的书籍文献孜孜不倦质问和推敲却找不出答案,到了一双蜜色的手心,被他用绝顶智慧和非凡才能最终融汇升华而成的罪孽和奇迹。   “席恩……”黑发王储轻轻念出这个名字,不知心中是赞佩还是崇敬,也许兼而有之。   菲莉西亚完全看不懂,也不在意,只顾四下寻找逃生路线,只见拱形的正门流动着奇异的水光,像门后是一片光海。   帕西斯抬起头,高高的阶梯上方,棕发青年一手扶着祭坛,垂目微笑。   这个表情让银发青年心痛至极,手不自觉地按住剑柄。席恩眼神一动,吟唱简短的咒文。帕西斯整个人向后倒飞,摔倒在地,无形的重力将他束缚得动弹不得。长剑脱手飞出,落入一只等待的大手。   「真是把好剑,不愧是神代的作品。」席恩以指抚摸镌刻着神秘花纹的剑身,欣赏巧夺天工的制作工艺,来到剑柄时停了一下,「吞日?吞日的话,应该还有一根长鞭「噬月」。」   用同样的手法抢来帕西斯缠在腰上的黑鞭,席恩不无赞赏地道:「你竟然能召唤出这两把凶器,这可是有「弑神者」之名的绝世神兵。」   「你这强盗!把它们还给帕西斯!」菲莉西亚大喊。席恩轻笑:「还是不能还的,不过我也用不着,暂时遣返好了。」随着阵阵抗议的鸣动,吞日和噬月被吸进黑色的漩涡状空间。   下一秒,菲莉西亚只觉双臂一空,惊骇地目睹儿女被看不见的力量拽向空中。   「诺因!莉莉安娜!」   「不要乱动。」席恩挥手将她禁锢在透明的罩子里,另一只手控制两个襁褓悬浮在天花板下面,对应特定的符号,「他们是我重要的实验品,我会让他们活得好好的。」语毕,食指射出一道道颜色不同的光线,打入两具小身躯,其中一个男婴没声音,但女婴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大厅。   「住手!住手!」菲莉西亚心如刀割,死命捶打障壁。   「放心,我没有伤害他们,只是提高他们身体的承受力,虽然素质好,毕竟是婴儿,体质太脆弱——马上就好了。」   “他妈的,欺负莉莉安娜还是不可原谅!”诺因气恼。他自己是不怕,因为已经有六元素的守护了。银发少女捂着嘴,其实她真的已经没有记忆了,不过她身体很好倒是真的。   「为什么……」帕西斯垂在两边的手握得死紧,胸前的挂饰呼应着抬起。及时发现他的小动作,席恩释放出对应的魔法。   强光碰撞,火焰的爆风被冰龙吞噬,余波震碎了项链。刚刚好不容易爬起来一点的帕西斯又被压回去,尖锐的石锥从天而降,刺穿他的四肢关节,让属于死灵法师的阴冷鲜血流淌在法阵的凹槽间。   这……难道……拉克西丝注意到,她对死灵魔法和神圣魔法都有精湛的研究,想到一个可能。   「帕西斯——」   银发青年没有听见妻子的呼唤,意识停留在刚才的一刻:那个挡在他面前的背影,熟悉到刺目的背影……   「你……!」席恩也大吃一惊,手腕疾翻,一堆最高等级的防护魔法覆盖住孪生弟弟——灵体可是非常脆弱的!   对魔法手势最为熟悉的诺因看得异常无语:你到底有多紧张他?我估计你给他施加保护的时候都没想到他跟你的命是绑在一起的!   再多的伤害,再多的仇恨,你们还是孪生兄弟,无法舍弃彼此的双子。   然后,席恩才制住弟弟的灵体,斥骂了一声:「你竟然跑出镜子,真是愚蠢!」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这才注意到养父浮在半空的身影,又是惊喜又是担忧。肖恩回以空虚的视线,那眼神,宛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心瞬间凉透。   「不要…伤害他们。」   「呵,你还认得他们是谁?」席恩嘲讽,手指一动,缠绕住肖恩的青色烟雾像实质的绳索般收紧,使他发出痛苦的闷哼:「呜!」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大惊,紫眸爆发出恨极的神色,「席恩,你这个恶魔!」   「只是一点小小的惩罚而已。莉,你可别忘了,杀了他,我也会死啊。」席恩冷笑,故意拖着弟弟过来,「哟,肖恩,别看了,反正你也不认识他们,是不是也不认识我啊?」琥珀色眼眸递来的目光却令他施法时无比稳固的手微微一颤。   「席恩,不要伤害他们。」   充耳不闻他们的对话,帕西斯躺倒在血泊里,一霎不霎地凝视那个背影,脑中的迷雾散开。   原来……是这样。   「是你,冒充了肖恩师父!」   席恩回过神,顾不得确认弟弟的状态,估计他只是先前听说自己的名字而已,对于自己的法术能力,地狱之主有绝对的自信,肖恩的记忆确实已经完全封住了。   而肖恩刚才,也选择冒着生命危险保护自己的弟子。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就顺他的意,被他拖着一起死了。虽然其实,共生契约有两个。   棕发青年绽开灿烂无比的笑容,和弟弟神似,却冰冷无瑕的笑容。   「可惜,这么好好一场大戏就被破坏了。不过品尝了那个红发小女孩的美妙滋味,让那个白发小子哭出声,也算捞回本。」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一齐瞪视他,久久无法做声。   竟然…竟然做出这种事!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某人很入戏地侃侃而谈,戏外,拉克西丝等人却一致用死鱼眼望着他。   你继续装啊,装啊。   所以说,报仇不彻底,真的挺尴尬的。   夫妻俩深恶痛绝的目光对席恩只有欢愉,他早已习惯投诸在自己身上的负面情感,扭曲的感性也只能对恶意起反应,当下被弟弟搞得很恶劣的心气顺了许多,惬意地眯起眼:「嗯,他们三个还不知道,余生会过得很有滋味吧——好了,不废话,差不多是结束的时候了。」   经他提醒,帕西斯才感到空气中的异样,某种阴冷的气息在飞快聚集,沿着血液的轨迹。   「你、你想干什么!?」   死灵法师是至阴体质,血也是,一滴就足以引来大量的不死怪物,何况这里是废墟,那……那……   「呵呵呵,帕尔,做好准备哦。」席恩将覆盖地下神殿的结界打开一个缺口,无数咆哮嘶吼的死灵争相涌入,仿佛黑色的潮水冲向银发青年。   凄厉的惨呼撕裂噩梦般的景象,因为大量失血而虚弱不堪的躯体承受不住如此狂暴而凶猛的力量,激烈弹动。   莉莉安娜惨叫出声,诺因一直按在法杖上的右手也情不自禁地握紧。   「住手!」肖恩用力挣扎,「你怎么可以对他强制进行死灵融合!」   「哦,记忆封住了,知识还在。放心,法阵会保护他的身体,但意识能否保留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亡灵尖利的号哭和人类的惨叫都平息下来,大睁的碧眸宛如两颗玻璃珠,无神地看着虚空。   「不——」菲莉西亚崩溃地哭喊。   拉克西丝等人震撼地看着惨烈的一幕,诺因咬紧牙,莉莉安娜颤抖着掩住嘴,捂住一个滑落到唇前的名词。   父亲……   肖恩的眼神变得和徒弟一样死寂,浮现的微光湮没在黑暗里。   帕尔死了……被席恩用他的手杀死了。   玛丽也是。   席恩……   「别忙哭,这才开始呢。」   说着残酷的话语,席恩的神情却沉寂下来,只剩下非人的存在感,目光虽然还看着眼前的人们,却轻描淡写地穿过他们,连同肖恩在内,都无法留住他此刻投向长久以来目标的专注和冷静,超越了尘世的执着。   「这是封神阵,我首创的魔法。通过它,能够召唤两位失落的神祇,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他们是仅次于混沌之神,比生命女神和止息之君更高阶的存在。在遥远的神代,协调神贺加斯创造了这个名为‘艾斯嘉’的初世界。可是当时的人们反抗诸神,还没有发动神战,就被混乱神兰修斯发现,降下毁灭。协调神阻止不了,就将失落的古城卡农,神代最辉煌的文化遗址埋葬地底,连同所有的活口,湮灭了人们对整个神代的记忆。」   拉克西丝等人震撼地听着来自远古的秘辛,他们终于知道,被众神隐瞒的真相。   他们的神,创造他们,人类长期敬奉的神明,居然毁灭了一个人类文明,还将它深埋地下,长久不为人知。   这简直比魔族都……可怕。   「刚才徘徊在这里的,都是神代的幽灵,他们痛恨着神灵,一直一直不见天日,呼唤着解放呐。」地狱之主轻轻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眸荡漾着深不见底的黑潮,和所有被遗弃、被遗忘、被扼杀,渴望着反抗的存在遥相呼应。   「因为神代的‘心伤’,贺加斯长久不再管这个世界的死活。受他的影响,其他神明也不再倾听神祈。」   拉克西丝终于恍然大悟,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如此混乱苦痛,这是个被神遗弃的世界,而罪孽甚至不在当世的人们身上!连神代的人们,也不该背负全责!   「黑暗历,魔族来到这个世界。作为外来侵略者,侵犯了神明的领土意识,剩下以生命女神和冥神为首的诸神重新寻找了代理人,赐予神力,还是不接受信徒的祷告。但是他们做得不干不净,神的代理人庸碌无能,只用神的力量谋取私利,魔族继续破坏,甚至影响了世界树的权能。」   世界树?诺因等人竖起耳朵,想起刚刚在地下看到的那棵巨树。   「世界树是每个世界的‘协调之眼’,协调神的力量碎片——我们的神终究是爱这个世界的,协调神贺加斯是唯一没有真正放弃这个世界的神明。」   席恩用平静的语气评价着即将要违逆的神明,诺因等人用沉默震撼的目光看着这个男人,「神代的创伤,魔族的滥杀,都是世界树在默默调解。可是精灵的灭亡终究超出了它的平衡限度,所以才有了‘世界之相’的出现。当然,我知道,你不愿意拯救世界。」他轻笑着瞥了眼用痛恨的目光注视自己的紫眸少女。   「也不一定用得上你的,我们的‘世界’小姐。」   法师用无比自信的态度看着自己发明的封神阵,「现在你明白了,不,不明白也无所谓,他就要来了,抛弃我们的创世主,协调神贺加斯。我要把世界的命运绑在他身上,逼他救世。没办法,我赌运不好,从来只有出千才能致胜。」他大笑着自嘲了一下,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刻,心情却是难得的放松。   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押上了全部的一切。   「协调神主掌「正」的力量,只有死灵法师的附体能束缚住他。但是这样还不够,我的部下正在举行召唤仪式,沟通地球——知道地球吗?距离艾斯嘉最近的低魔世界。跨界,尤其是高低魔世界建立渠道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当然,贺加斯不会坐视这种事发生,他是最重视「法则」和「平衡」的神……哦,来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真正的命运之子(下)   视野被染成炽白色,其中有一道柱形的光芒,在眩目的光之洪水中依然清晰可辨。恐怖的震动使整个地底摇撼不已,神殿却牢牢固定在原处,屹立不倒,直到一切风平浪静。   宛如黄金之河的及地长发,嫩绿的瞳仿佛早春发芽的第一棵幼苗,缀以金线的雪白长袍,降临的神祇气质高华,容貌之美超越了笔墨的形容,菲莉西亚却无法兴起感叹之情。   因为他用的,是帕西斯的身体!   而诺因等人正用已经快震惊到麻痹的眼神看着这位被凡人拉下尘世,最强大的主神之一,和混乱神兰修斯对应的双子神。摄政王的心脏尤其颤抖,因为协调神贺加斯,正是魔导国千年以来供奉的最高神祇。   听完席恩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神明了。   「胆大妄为的人类。」   悦耳至极的声线毫无起伏,平铺直述。席恩回以灿烂的笑靥:「不然怎么能见到你呢,协调神贺加斯。」   围绕神明的神语已经产生了呼应神血的力量,一个字接一个字无声地打入贺加斯体内,化为层层锁链,捆缚住这位最强大的主神,威压之大,甚至令他屈下一只膝盖,向凡人叩拜。   拉克西丝、克鲁索和莉莉安娜发出嘶哑的惊呼,希莉丝和莎莉耶死死捂住嘴,诺因连连深呼吸,握紧了法杖,这次却不是给杨阳支援,而是自己都需要支撑了。   看到这一幕,席恩的神情却没有快意,反而很平和:「抱歉,我无意令你受辱,协调神贺加斯。除你以外,降下那个愚蠢预言的神明们,我倒是很有兴趣看他们跪下两只膝盖,在我面前慢慢爬着求饶。」   渎神者愉快一笑,语气轻轻一变,「但是你舍弃这个世界太久了,我的神,我不能赌你的心意,所以只能强迫你拯救这个艾斯嘉。」   「艾斯嘉世界快要毁灭了吗?」协调神眉间的怒意和耻辱被根深蒂固的责任意识取代,随即通过自己的力量碎片——世界树,感应到了整个世界的变化,呆板的神情打破,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神情,「怎……怎么会……精灵全都!不对,还有一个……」   他看向被关在结界里,凝聚了所有精灵血脉的菲莉西亚。   「这个你就不要管了。」席恩挥挥手,诺因等人不禁嘴角抽搐,「我还一直奇怪世界之相怎么是她而不是精灵王,可能‘世界’这种生物,确实和女人一样麻烦又莫名其妙。」   你的评语好精辟啊,地狱之主!男人们双目发直,已经只能拜听。女人们啐了一声:切!愚蠢的男人!   贺加斯绿眸微闪,环顾四周,最后定在地上,射出凛冽的寒光:「你连兰修斯也想召唤?你到底是想拯救世界,还是毁灭世界?」   「当然是拯救了,不然还用得着你们神吗。」席恩不耐烦地道。诺因等人心知他说的没错,只要这位地狱之王随便放出两只深渊领主,世界就毁灭了。   「我只是跟你弟弟勾通一下而已。」   「勾通?」意外这个词,贺加斯的语气变得警惕。席恩若无其事地丢出炸弹:「你认为你弟弟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吗?」贺加斯瞠目结舌,绝美的俊容第一次露出名为「惊愕」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   「呵,我还知道你为了挽救神代的人,亲手杀了你的弟弟,抹杀了兰修斯的神格。」暗之子微笑着打击神明的心灵,看着贺加斯冰冷的绿眸摇摇欲坠,「你把重生体的他关起来,不让他了解人世,把他关成了一张白纸,这样的神明堕世,你说会不会被邪恶的人类利用欺骗呢?」   诺因看着腰间的长剑,庆幸他那偷懒的半身从记忆解封睡到了现在,不知道这一切。   「你为什么会知道?」贺加斯执着地问道。拉克西丝等人理解他的疑问,既然神代的历史都被众神湮灭了,席恩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突然变得如冰镜一般,只有反射一切的清澈与寒冷,席恩展开左手,丝丝黑气从他的掌心涌出,凝结成一颗漆黑的光球。那是毫无杂色,幽暗深远的黑。   「我是暗术士,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我能看透人心深处的秘密,神也不例外。」   读心术!?诺因睁大眼,这是连最强的精神魔法也做不到的奇迹,席恩竟然做到了!?暗之本源?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让你利用兰修斯。」协调神咬牙,一枚耀眼的光枪如洁白圣洁的光柱,顷刻成型,射向眼前的渎神者。   与此同时,席恩胸前浮现出一枚灰色的奇妙印记,笼罩住他,领口冉冉升起一根项链,呼应般震颤,连时光彼端的诺因等人都一阵难受,产生了难以言喻的错乱感,仿佛时间都被撕扯过去,光的洪流倒灌进扭曲的虚无空间,无声无息地消失。神的一击,就这么消散了。   「世界之钥!」贺加斯目瞪口呆,自他漫长的生涯以来,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连续吃惊,「你控制了神圣器!」   诺因等人下巴落地,肖恩发动另一样神圣器「天杖」仅仅一刻钟就半死不活,还被控制身体;而这位神之子居然能反过来控制神圣器,用它对付神明,这是什么差距啊!   看到那古朴钥匙形状的项链,拉克西丝还想起了什么,脸色阴晴不定。   这时,贺加斯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抬起头,眼里浮起挣扎。席恩愉快地挥手:「快去吧,不然两个世界毁灭了就不好了。」   这个人,不能留。贺加斯眸光一沉,再次举起右臂。察觉他的意图,菲莉西亚惊呼:「不行!不能杀他!杀了他,肖恩师父也会死!」   没有理会她,贺加斯继续释放神力,突然全身一震,成形的白色光芒也随之消失。   这是…这具躯壳本身的意志!?怎么可能!他还有自己的意识?   情况刻不容缓,贺加斯只能抛下始作祟者离开。他一离开,封神阵再次闪动着灿烂华美的金黄色光辉,将神境的另一位主神,拉入了凡世。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兰修斯一个人走着。   『贺加斯!贺加斯!你在哪里?』   不安的呼唤没有任何回音,清冷狭长的凤目立刻浮起泪雾,兰修斯像迷路的孩子般团团转,『贺加斯,别吓我啦,快出来!』   他本来睡觉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掉到这个鬼地方。开始以为是做噩梦,转了一会儿发现不对,这里是某个封闭空间。就和他以前不乖溜出神域,贺加斯罚他蹲的黑屋一样。所以他也直觉认定是兄长的作为。   『呜呜呜,我没有做坏事啊。』兰修斯委屈地抹泪,幼时的心理阴影化为恐惧吞食他的心,忍不住跑起来,大声呼喊,『贺加斯,我保证乖乖听你的话,放我出去!』   远处浮现亮光,他惊喜地扑过去,接触的瞬间,意识被漂白。   「乖孩子,祝你做个美梦。」   摩挲怀里的黑色长剑,席恩忍俊不禁。   因为对诺因的爱才之意,又想到兰修斯的负之属性,他尝试着将他封入菲莉西亚的佩剑,居然成功了,也是诺因那个小家伙命不该绝。而且这样正好,他对两个灵魂强行缔结契约,这样兰修斯的神智就会一直处于蒙昧状态。不过封神阵对于死物附体的封禁不是很针对,还需要上面那帮家伙进一步封印。   混乱神兰修斯是必须的筹码,因为双子神的相互关系,是制约贺加斯的另一个保障。   虽然他们并不是降下预言的神明,和这对孪生兄妹一样算是无辜者。   「这两个孩子我会照顾。」席恩一手托起两个襁褓,「等这个世界稳固下来,我会委托适当的人抚养他们。如果诺因足够优秀,我也会收他为徒,算是对你们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回报吧。只要你承担起世界之相的责任,莉。预计最多三百年左右,这个世界的元素就会调和完毕,你还是能见到诺因的,他有魔核。至于莉莉安娜,我可以保证她幸福一生。」   「你以为我会听你的吗?」世界之相冷笑,「你这个夺走我丈夫和孩子们的魔鬼!」   「夺走他们的既是我,也是你痛恨的命运。」席恩没有再劝,估计知道这个时候,菲莉西亚是听不进任何忠告的,身为加害者,也只有他一个人面对受害人的恨意。   可是上面那些一无所知享受恩泽的人们却不用面对。摄政王深深叹息。   一个法师从那道光门奔进来:「不好了!圣贤者大人……咦!」   飞快地用幻术屏蔽,席恩微笑:「什么事?」把刚才的景象当成紧张引起的幻觉,法师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外面……外面……」   「放心,我已经知道了,灾难很快就会平息,你下去吧。」   「是!」带着发自肺腑的崇敬,法师欣喜地跑出去。盯着他穿越的门,菲莉西亚黯淡的紫眸涌现希望:那是……空间门!如果能把肖恩师父和孩子们送出去——   可是不管她如何专注冥想,因生产而虚空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回应。看出她的心思,席恩轻笑出声:「莉,你还不知道吗?你的力量都给你的孩子分光了啊。」菲莉西亚呆呆望着他。   「不过,你的血统是不会变的。既然精灵王已死,能担任世界之相的只有你了。」席恩站起身,「走吧,我要把你绑上世界树。」   “原来如此,是把她硬绑上去,让她拯救世界的。”拉克西丝解开了一直在心里的疑问。   莎莉耶愤怒:“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索贝克?就为了报复肖恩吗?”   “不是。”诺因叹了口气,“席恩不是说了吗,协调神主掌「正」的力量,只有死灵法师的附体能束缚住他。帕西尔提斯是拥有百年难得一见资质的死灵法师,虽然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但是如果她自己不愿意调和世界,甚至因为憎恨诅咒世界毁灭的话,一切就全完了。必须有另一样保底的措施,就是协调神。身为最注重平衡和法则的主神,他不会不顾世界的安危,这就是帕西尔提斯的作用——施法最基础,也最残忍的双保险。”   所以他们夫妻俩,成为了世界的祭品。   对于亲生父母的遭遇,诺因不是全无触动,可是苦涩的是,他们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就连他和莉莉安娜也是祭品,只是他们实在好运,居然逃过一劫。其中也有席恩的一念之仁作祟。   莎莉耶噎住,小手捂住脸庞,轻声抽泣起来。同时哭泣的还有莉莉安娜。   身为活下来的人们,他们都没有资格痛恨谁,也许能恨的只有命运了。   “原来……真正的圣贤者是席恩。”   拉克西丝感慨万千地吐出心声,“他才是该被预言的命运之子。”   希莉丝突然觉得,如果肖恩回去战场鞠躬尽瘁,用神圣器封印魔族,或者培育出一位称职的世界之相,这些荣誉,都会是他的。   太可恨了!   这一刻,红发少女不知该仇视那个恶贯满盈却走出一条辉煌人生的男人,还是憾恨爱人痛苦矛盾又自我放弃的一生。   ******   空间重叠导致的扭曲扩散至全世界。天空被青白色的云团笼罩,翻滚流动,仿佛一层厚实的褶皱;电闪雷鸣,狂风呼号,层出不穷的异像令人们心惊胆战。接着,无形的冲击席卷了每一个角落。时钟停止,地震海啸同时爆发,猛烈的势头宛如世界末日,又像创世之始。   看到这样的景象,连贺加斯也不禁咬了咬牙。哪怕这是人类的罪孽,他也不能撒手不管。一来这是他的职责;二来,他喜欢的少女也在这个世界。   纯白耀眼的光波四散飞射,在刹那间遏止了崩溃。两个世界的平衡恢复,元素枯竭造成的自然灾害也在缓缓平息,只要世界之相继续努力,这个艾斯嘉世界将在接下来两三百年里恢复元气。   前提是,世界之相努力调和世界了。   贺加斯停顿在半空,身形摇晃,苍白的容颜被冷汗打湿。饶是他,一下子使用了这么大的权能,也累得直喘,因为这并不是他原来的身体。   正等着这个机会的席恩瞬间欺近,一手按住他额心的百合印记:「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   震惊他竟然想徒手封印自己,贺加斯反射性地挣扎,却在下一刻动弹不得。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枚钥匙形状的挂件。   为什么能操控神圣器……   无法再思考下去,贺加斯缓缓合眼。而映在席恩眼中的,是他的影象逐渐模糊,被世界之钥的「封」之力禁锢、吞噬、最终消失在异空间的过程。   关闭的通道越来越小,当缩成拳头大小时,仿佛僵持般吞吐不定。世界之钥自动化为点点光粒,飞入其中。只见平面的通道渐渐变得立体,甚至固化。   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看起来就像一块石头。   渎神者将这块禁锢了神明的封印石握在手里,传送到设定好的坐标,因为他仍是人类之躯,用混沌契约控制神圣器的意志不能长久,所以他在一座森林的隐神殿制造了一个封禁的囚笼,准备把贺加斯关一段时间,腾出手料理他的手下,也是他的真正目标。   那些降下了预言的神明。   两位主神被相继拉入这个世界,因为平衡的法则,他们很快也会被一一拉下来,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战场。   ******   到目前为止,席恩的布置可以说算无遗策,毫无瑕疵。但是有一个局外人进入了这一局的人神之战,也使得后来的战局扩展到了三界,将傲慢的异界人——摩苏,卷入了灭亡。   而就是这个人,这一次,让席恩失手被擒。   唯一能呼唤这个人的菲莉西亚,也是在被绑上世界树后,才想起来。   有什么办法,能杀了那个人?   她已经一无所有。力量被自己的子女掏空;丈夫被神明抢走身体;而她最重视的养父,只剩下一缕孤魂。   「我叫维烈·赛普路斯,以此名为誓,如果你有需要,呼唤我的名字,我会听候差遣。」   温润的嗓音在脑中一字一字响起,驱散悲恸与凄惶。放下所有的自尊与仇恨,菲莉西亚用全部的力气喊道:「维烈——」   身在魔界的宰相感应到了呼唤,虽然因为次元通道被封,他还是用自己的空间异能来到了这个世界,直接跳到位于地底的遗迹。   「王!?」   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是黑之导师时的少年形象,而是成年男子的模样。及腰的黑发也变成如血的殷红,在脑后扎成一束;剔透的红眸中央是橄榄形的漆黑瞳仁,此刻因惊讶而放大,映出主君悬浮在巨树前的身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晶莹的泪水沿着惨白的脸颊滚落,然后是隐含放心的颤抖声音:「救他…保护肖恩师父,不要再让席恩利用他。」   维烈压根搞不清前因后果,手足无措了片刻,道:「那个,我先把你放下来好不好?你慢慢跟我说。」   「不用,我愿意承担世界之相的责任。」菲莉西亚在这一刻下了决定,不是为别人,而是为她的养父,她身在这个世界的师弟师妹们,「你去找到肖恩师父!还有,杀了席恩!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   ******   『席恩……』   飘荡在废弃神殿里的幽灵,最后看到了自己的孪生兄长。   从天上回到人间的地狱之主慢慢走下祭坛,凝视着弟弟的灵体,解开他身上的束缚,然后缓缓伸出手,抚摸灵魂的脸庞。   温暖而贴近,肖恩和身在时光另一头的诺因等人都惊讶地感觉到了。   死灵法师的灵体触感。   「你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我……」   「呵,没关系,没什么区别,和这二十六年来一样,没什么区别。」   这个甚至连神明都能封印的男子,此刻却流露出一丝无助和痛苦,哪怕他强大胜于万物,也不知道该怎么拥有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得到一直希冀的,一份最普通不过的亲情。   闭上眼,席恩喃喃道:「也许只有成神,才能摆脱凡人的软弱和痛苦,但这和成魔是一样的。这都不是解决的办法,都不是……」   所以,我还是不想舍弃这个弱小又矛盾的躯壳,这份不会有回应的情感,选择更有把握的胜利途径。   此刻不愿割舍人世羁绊的地狱之主不知道,日后他会被一场千年的折磨逼得不得不舍弃人类之躯和珍视的双子之间的血缘牵绊,只为了掌握更强大的力量,避免重蹈覆辙,付出过于惨痛的代价。   「肖恩。」   席恩看进弟弟迷惘的双眼,琥珀色的眼眸沉淀了无数深沉而复杂的感情,最后归于一片空虚的寂寞:「不用回答我了,你已经不记得任何事情,连同我这个你早已遗弃的哥哥,不过我是不会遗弃你的,我的弟弟……回到神的怀抱中去吧,他们会庇护你的。」   他转过身,在孪生弟弟的记忆里留下了永恒的背影,一如他当初为了自己的半身献出生命,坠入那条无法回头的堕落之路的那一刻。   「我要先去封印召唤法阵,以免这个世界受到更大的灾难,然后和诸神继续这场未完的战争,再见了,肖恩。」   ******   记忆到了尽头。   光茧绽开。   迸射的光芒宛如喷泉般涌出,绮丽万千,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化为碎散的光粒子。像是断裂的珍珠项链,也像是透明的泪珠。   诺因伸出手,接住徐徐降落的黑发少女。   她苍白的脸庞满是泪痕,黑眸凝聚了另一个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和对一个人的眷恋,投向遥远的时空。   他轻轻喊出那个一直含在他心底的名字:   “席恩……”   ******   【后记】   回忆篇终于结束了,本文最重要的人物也将登上舞台,重续千年前的辉煌。不过同时,某个反派也明确了,就是女主她爹,前期伪装混在正方阵营的人物。   这一章席恩为什么会栽已经暗示了,就是维烈这个程咬金。但是如果在恶魔封印次元通道的时候维烈来侵略,就完蛋了,他的异能只对席恩这样的血肉之躯有用,而恶魔和神明一样,都是能量体,所以恶魔是魔族的克星。至于怎么栽的过程下面几章会具体说明,不是技不如人,真的是时运不济,所以席恩后来再次登场,就把这唯一的弱点消除了,虽然代价很惨重。   席恩是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和肖恩一样,这兄弟俩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和原版不同,席恩后期属于正方阵营,和杨阳、诺因等人的关系都很不错,亦师亦友。   对了,原本席恩身上最大的黑点去掉了,倒不是给他洗白,而是不合理。如果席恩真的用肖恩的身体做了那样的事,这位大龄青年绝对不会还那么纯白,相信甘蓝菜田的笑话。以肖恩身处的年代和经历,也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兄弟俩都做了修正。另一方面,席恩小时候遭遇过类似的事(对象为女),不应该会那么做。   最重要的,肖恩放弃找席恩的原因有了新的解释。以肖恩的人设,他不该那么无情的,这样双子的误会才具有真正的悲剧性。而黑点消除后,席恩和肖恩也有了互相谅解的可能,虽然那些伤害不可能一笔勾销,但是他们终于可以理解彼此的爱与恨,重归亲密无间的存在。   不过,过程很曲折,也是后文的重点。   PS:话说菲莉西亚一声维烈,亏大了,本来只要支撑两三百年,因为维烈插手攻击了召唤法阵,次元裂缝扩大,元素枯竭加剧,一千年都补不好,又蒙蔽她最重视的养父,坐视她的丈夫被关。席恩用世界之钥封印贺加斯,差不多持续了三百年,也就是帕西斯一觉醒来,再坚持一下,就能出来,按照席恩的安排,夫妻团聚,全家团圆,这下全泡汤了。而菲莉西亚和帕西斯还当维烈是绝世恩人呢,真是被骗得家里都不认识了。   王者的回归 第四百九十三章 拯救(一)   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里,参与揭开记忆的人们围绕长桌而坐,久久的静默。   太多的感想和触动,震撼与反思流淌在众人的心底,一时都沉思不语。   摄政王端坐首位,身后是刚送完茶点的总参谋长,左手边是诺因,杨阳和莉莉安娜;另一头是肖恩,希莉丝和莎莉耶。   棕发青年目光游移,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和他一起经历了解封过程的杨阳也面无血色,但还是坚持坐在这里。   “肖恩,你没事吧?刚刚解开记忆,要不要休息一下?”黑发少女定了定神,关怀地问道。诺因怀念地听着她清雅柔和的嗓音,算起来,他已经整整三十七年没见到杨阳,快得相思病了!   “我没事。”肖恩从无尽的回忆中回过神,放在桌上的双手握紧,仿佛要确认什么一般反复握住,似乎不这样,就要当场冲到记忆中那个鲜红的地下神殿,寻找又不知踪影的孪生兄长。身旁的希莉丝担忧地看着他。   “阳你呢?”诺因问道。杨阳抬起头,想起长梦里的陪伴,始终守护住心灵的坚定力量,眉目舒展开来,朝友人回以踏实温暖的笑靥:“我没事的。”   真像是找到坐标,从漫长的旅行回来的感觉。   诺因点头,将茶水推到她面前。   “那就开始讨论吧。”拉克西丝当机立断,有关国策的大方向,她会和心腹、侄子私下讨论,但也有肖恩这个当事人在场才能明确的问题。   “首先,谢谢你的哥哥,挽救了这个世界。”摄政王站起身,深深低下头。和她做出相同动作的还有在座的其他人,包括莎莉耶,金发女孩踌躇了一下,真心实意地鞠躬。   本来应该是向圣贤者本人表示的敬意和谢意,但只能由他最重要的弟弟接受了。   “啊……”肖恩眨了眨眼,没有拒绝,“席恩他……好的,我会告诉他。”   琥珀色的双眼涌出无法抑制的伤痛和苦楚,因为记忆解封,千年的时光好像都不存在了一样,对他来说,他是刚刚又和席恩分开。   “可是席恩去哪里了?为什么要把我交给众神?我不记得后面的事。”   “这只是推测。”诺因开口,“阳告诉我,你的记忆有两道封印,一道是席恩下的,另一道是冥王。席恩的目标是除了两位主神之外,降下预言的所有神明,根据平衡的法则,贺加斯和兰修斯堕世后,剩下的神也会一一落入凡尘。席恩走后,冥王和其他神灵当然也来了,他们从你口中问不出答案,以为你是受害者,也不会害你,我注意到封神阵已经被席恩收回了,我估计想布置在别的地方,比如世界树那里。”   “可是席恩没料到一点,你当时因为太过痛苦,灵体已经有碎裂的征兆,所以冥王出手,封住了你的记忆。”诺因静静地道,“肖恩,其实你没有忘记吧,哪怕席恩给你下了记忆封印。”   除了杨阳以外,大家都惊讶地看着棕发青年。肖恩迟疑地点头,又摇头:“席恩的施法是完美的,但是没有用……我的神智不完全,早就崩散开来,他的封印是针对脑中的记忆部分,太过精确,会漏出许多东西,所以我是知道的,这种感觉太深刻,太本能,和我的生命和灵魂连接——这个人是我的哥哥,我最恨的,也最爱的孪生兄弟,我忘不了他,所以席恩的行为才让我有这么大的打击。”   果然从十七岁开始脑子就不清楚了。拉克西丝腹诽:“现在起,把你脑子里的水给我控一控,学学你哥哥,争气点!”   肖恩微微一笑,用更加沉稳的语气说下去:“反而是冥王,他的权能对亡灵有绝对的主宰力,我的记忆真的被他完全封住了,真是可恨啊。”他的笑容毫无温度,冷酷至极,令目击的莎莉耶打了个寒噤,想起那位地狱之主的笑容。   希莉丝记挂刚刚恋人漏出来的话:“等等,肖恩,你说你恨席恩?”   “我当然恨他。”棕发青年冷冷地道,琥珀色的眸子清澈寒冷,“说的确切点,是恨我自己,席恩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他要我好好活下去,用自己的命换取我生存的希望,是我自己选择忘记痛苦活下去,不然我根本活不下去。可是因为太痛苦,所以不知不觉恨起他来,和我的哥哥不同,我是个懦弱的废物。”   “知道废就不要甘于废物啊!”诺因已经忍了很久了,又想起记忆里那堆奶瓶、尿布、新娘学校……可恶!他怎么忍下来的!“双胞胎就要在一起,你当时就应该爬下那个悬崖,找到他!”   “可是如果找到他的尸体,我就不想活了。”肖恩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手,杨阳拧了友人一下,道:“过去的事不要说了,肖恩,这是没办法挽回的事,我们要从有办法挽回的地方说起。”   “没错。”拉克西丝由衷赞同,“人无论跌倒多少次,都要原地爬起来,计较过去的得失错误可以,但是懊悔既定事实就毫无用处了,你现在要明白的是未来准备怎么做,肖恩·普多尔卡雷,另一位命运之子。”   “命运之子这种称呼就见鬼去吧。”肖恩眉头一紧,突然抬起眼,“你是想问那些恶魔说的是什么意思,想要我从东方学舍的记忆里仔细找找看吗?”拉克西丝暗叹果然这个小奴隶振作起来相当聪明,头脑敏捷。   他毕竟是席恩的弟弟,被预言的双子,天选的萨桑之子。   他绝对不是个废物。   肖恩细细思量,杨阳和希莉丝虽然担心他刚经历了那么痛苦的过去打击又要翻找记忆,但是也知道轻重缓急,都没有吭声。   席恩和恶魔的关系,攸关以摄政王为首的人类阵营的态度。   诺因却开口道:“关于恶魔学的书,我也看得不少,你不用回想得太深,就想想有没有惑乱之星的记录。”明白他的心意,杨阳感激一笑。   肖恩眼中闪过一丝痛意,显然想起那些恶魔对于兄长的诱惑,那句“人类不要你,我们可要你”。   他们是什么用意,他再清楚不过。   肖恩仰视天花板,一点一点描摹上面代表神明的花纹和壁画,道:“很遗憾,我是真的不太了解。我所知的,是恶魔会钻入人心缝隙,引诱人堕落,他们会煽动凡人,引发混乱和战争。恶魔是负能量的化身,天生能感应到生命的恶意、憎恨、嫉妒、欲望。只要他们看上的猎物,几乎就没有能逃掉的。这些例子比比皆是,老师跟我们讲过,尤其是法师,古往今来,有很多法师堕入深渊。因为法师为了追求真理,敢于挑战神明而揭开禁忌……”说到这里,他几乎因为心痛再也说不下去。   气氛沉重得吓人,但拉克西丝道:“你不用吞吞吐吐,你的哥哥可没有这么意志力薄弱,他如果像那些堕落到深渊,成了恶魔猎物的法师那样,我们也不用坐在这里头痛,这个世界早就毁灭了。”   “他可是恶魔之王。”诺因提醒,“外加救世主。”杨阳忍俊不禁,只觉这个搭配非常诡异,就和席恩本人那矛盾又诱惑的吸引力一样。   她对那个人的观感,实在是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和维烈一样……   “嗯。”肖恩轻松了些,低下头,平顺地道:“东方学舍对于负能量位面的记录不多。历来,神明对于深渊的态度就讳莫如深,连带贤者们也不公开研究。倒是暗月法师公会,东方学舍的死对头,听说里面的黑袍对恶魔学很有研究……”   “席恩肯定是黑袍。”诺因开口,“话说,肖恩,你还记得你十七岁那年遇到一个穿黑袍的精灵少女吗,我怀疑那就是席恩。”   不费吹灰之力想起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独特身影,众人都呆住了,包括拉克西丝在内。   “还有你喝醉那次,这次你大概忘了。”   “但但……他怎么会穿女装?”肖恩难以置信,“席恩不会的!小时候妈妈给我们穿裙子,他要把裙子扔到炉子里烧掉,我倒还被骗过。”几个女孩都笑起来。诺因耸了耸肩:   “可能是他哪个老师的变态兴趣吧,他不是说他的老师都不是好人么,当时他也像受了什么伤。我看过大黑暗时代的文档,堕落精灵的兴趣都很不好,历来就喜欢抓他们堕落以前种族的精灵少女作俘虏。那么抓不到的话,拿徒弟充数也有可能。正巧,你和席恩的眼睛颜色很像日精灵。”   肖恩差点气疯了,杨阳等人一脸被刷新了三观的表情,拉克西丝咳了两声,“先继续说吧,这点你可以今后跟你哥哥证实。”虽然估计问的话,结果和法娜那次一样,被痛骂一顿关小黑屋。那个死要面子的男人会承认才怪。   做弟弟的好不容易顺了顺气,才勉强说下去,但是每个人都能看出他琥珀色的眼眸在冒火:“恶魔是负能量的凝结体,所以他们是法师的克星。我不知道席恩是怎么战胜他们的,不过身为暗术士和死灵法师,他有天然的优势。对于恶魔,神圣魔法也有用,但是比起对不死怪物,会下降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效果。光系魔法是百分之三十五到百分之四十减免。元素魔法只有净炎有效果,减伤一半,水魔法只能净化最低级的恶魔。但是古魔法有许多驱退的招数,对中低级恶魔有绝对效力,简易的护符连百姓也可以普及。”   这对拉克西丝等人是极其宝贵的情报,因为连具体的杀伤数值都有了,还有更有用的解决方法,诺因和拉克西丝点点头,这可是现代文献都没有记载的。   “但是高级恶魔,乃至深渊领主,就不是通常办法对付得了了。”肖恩郑重地道,“他们被称为‘影之民’、‘暗行者’、‘夜之眷属’之类称号,这是有道理的。他们真正可怕的不是实力,而是在黑暗中悄悄隐入人心,用言语和心机蛊惑凡人的能力,甚至能用伪装、潜伏、诱骗、煽动等技巧,因为那样的恶魔已经是具有高等智慧的生命体。”   莎莉耶听得全身发冷,小声道:“老实说,我觉得席恩和恶魔很像……肖恩,别误会,我不是说他坏话,是性格上。你看,他对你的复仇,完全也是利用了索贝克他们的软弱,钻入人心的缝隙,利用怀疑和不信任打击,轻易毁灭人的心灵,包括他之前帮助他们的时候用的一些诱导暗示。”   “是啊,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太厉害了。”拉克西丝感叹,“他要是祸国殃民,后果不堪设想。肖恩,你的哥哥倒是很适合用幻术打扮成女性,保证比哪个魅魔都厉害。”   “胡说!”肖恩气得跳起来,杨阳无奈地道:“陛下,别逗他了,哪个男人喜欢扮女人。”诺因重重一哼:“就是,你这是诽谤。好了,肖恩,说下去。”   在他们俩的安抚下,棕发青年才气呼呼地坐回去,道:“总之,我不知道怎么对付高级恶魔和深渊领主,最好的方法,还是守住自己的心灵,无欲和坚强。”   拉克西丝摇头:“不存在无欲的生命,能控制自己欲望的人才是最强的,就比如你的哥哥。好吧,肖恩,你是不知道惑乱之星的情报?”   “不,我知道的。”   众人惊愕地看向他。肖恩犹豫了一下:“不过我不是从东方学舍那里学到,是从维烈那里听到。他对星象很有研究,他曾提到有三种星象最为特异,王星,黯星,和惑乱之星。提到惑乱之星时,他的口气非常奇怪。”   肖恩拧眉,说到过去的朋友,不再有情绪的偏移,只有就事论事的慎重和警惕,承自大黑暗时代的人对魔族的共同敌意和个人的仇恨,拉克西丝暗暗欣慰这个混小子总算不再对种族的仇敌犯傻。   “惑乱之星来自神代,是一种未知神秘的星象,它被当世所有代表不好的几率影响,自身也会引发不好的几率,它的走向没人知道,但是有个共同趋势,就是对神明的敌意。”   “敌意!?”   “神代!?”   拉克西丝和诺因低呼。   “可惜,我就只知道这些了。”肖恩揉了揉额角,带着一种疲倦和厌恶,“这一千年,我和维烈相处的次数也不多,我不喜欢他,他总是在回避什么,就算把我叫出来,也总是说两句就住口。当说到惑乱之星的时候,倒是他情绪最激烈的一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说我的哥哥,但是我很不喜欢他那个时候的语气,好像在说什么脏东西一样,可是他有什么资格评价他?就算席恩真的是什么惑乱之星,一大半也是魔族制造出来的。我的时代,谁没被魔族影响和毁灭?他们才是惑乱之星吧。”   杨阳也有同感,但是此刻,她更关心肖恩的身体,对拉克西丝请示:“陛下,暂时可以了吗?我带肖恩下去休息一下。”摄政王颔首:“当然,辛苦你们了。”   希莉丝道:“我有事向陛下报告,肖恩,你先睡一会儿,回头我来看你,阳,拜托你了。”   这对宿命的另一半一起起身,相携离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等门关上,拉克西丝说了句:“小羊和肖恩交朋友倒是妥当,维烈就不必了。”克鲁索提醒:“陛下,请不要在救世主小姐面前这么说,她和维烈宰相毕竟是父女。”   “维烈真的和阳是父女吗?”莎莉耶将信将疑,“他怎么生的?”   “天晓得,生出来是他唯一的功绩。”见心上人离去,诺因收回恋恋不舍的视线,立刻掏出纸笔等工具,“我要把封神阵记下来!趁没忘记!”虽然他肯定是不会忘记的,这辈子都不会。   拉克西丝表示支持,虽然她没有封神的野心,但是神明,真的已经不完全是人类仰仗的支柱了,留一手也好。   只见诺因以虔诚的态度铺平纸,娴熟利落地丈量、打草稿、然后蘸墨,提笔,一气呵成地书写起来——用左手。   魔导国王储是天生左右手同样灵活,这也是精灵血统的调和特征。可是基于某种可能是幼年留下的影响,他总是左手拿笔,右手用剑。   众人凝视他的动作,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位握着他的手教他画魔法阵的地狱之主,都是感触良深,莉莉安娜深深叹了口气。   “席恩能够和肖恩和好就好了。”莎莉耶郁郁地道,“维烈把他关押在魔界,一千年了,就算为了索贝克他们,也该放了。”   摄政王有力地点了下头:“这是我们会和他交涉的问题,亚拉斯蒂尔小姐,这也是我和诺因共同的意见。不过还有一些关键需要向维烈问清楚,比如最重要的,他怎么抓住席恩的。”   “阁下,肖恩先生最后的记忆里,席恩陛下正要去封印召唤法阵,可能是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变故。”总参谋长提出一个设想。   拉克西丝嗤之以鼻:“如果是趁他拯救世界的时候暗施偷袭,就卑鄙了。”   “对了,陛下,我要向您汇报。”希莉丝说出维烈在龙谷的预言。拉克西丝推敲片刻,有了结论:“王星恐怕指罗兰,将星大概是贝姆特·瓦托鲁帝,黯星不明,不过星象只是一种象征,创造命运的是人类自身,没必要在意。倒是惑乱之星,听维烈的说法,来自神代,可能有未知力量的干涉,比如神明,需要格外注意。还有,龙谷的危机。”她澄碧的眸闪动着思量和警戒。   另一边,诺因已经全神贯注地画好了。拉克西丝确认:“怎么样?”   “他妈的,被帕西尔提斯挡掉一部分!菲莉西亚在圆周外围,倒不要紧,可他好死不死躺在那边干嘛!”尽管诺因心里清楚,为了让协调神附体,可怜的帕西斯必须躺在那边。   莎莉耶愤愤地道:“他是你爸爸!”诺因冷哼一声,倒是没有否定,依然魂飞天外地凝视手里的奇迹结晶,带着一缕深刻的惆怅:“被遮住的部分,估计很难还原了,我的神语只是入门级而已——不知道席恩收我为徒的誓言还有效吗?”   “喂喂!”众人提醒这个书痴加魔法痴。   “哦,对了,你们刚才说什么?”   听完克鲁索转述的对话,诺因不以为然:“封印龙谷?我不认为罗兰有这样的本事,如果他把魔法公会拿下,倒可以试试。但那么大动干戈的行动,我们可以防范。这恐怕还是预言的表征含义,代表一种敌意。”   “未必。”拉克西丝石破天惊地道。   “关于世界之钥,我有个情报。”摄政王双手在胸前交叉,“它现世了,在东城救世主手里。”   “什么!?”众人惊呼。   诺因对冰宿印象深刻,她在竞技场的表现可是全场瞩目,思索道,“难道她是这一代的神之子么?因为席恩被维烈关押,丧失资格的关系?不过席恩可能一开始就是控制神圣器,也不算神之子。但是——”   “是的,也有可能是罗兰给她的。”拉克西丝绽开犀利的冷笑。   “这样的话,就必须给赛雷尔警示了。”诺因改变态度,瞥了眼妹妹,从刚才起,她就欲言又止,“莉莉安娜,你想说帕西尔提斯和菲莉西亚的事?”   “是的,哥哥,他们毕竟是……”我们的父母。   “帕西尔提斯帮罗兰,我们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把他拖回来?”   莉莉安娜的神色黯淡下来。诺因的态度略略缓和,安抚孪生妹妹:“你就指望他回心转意吧。菲莉西亚倒不必担心,她现在是魔界之王,而且席恩提到她只需要调和世界三百年,现在早就过期了,大概在魔界吧。”   银发少女心下大慰,虽然她更在意的是帕西斯,因为和兄长一样,他们有一位深爱他们的养母,却没有生父。父亲这个名词,长久就是他们心中缺席的位子。   拉克西丝明白她的心结,给了侄子一个眼色:“莉亚,你们先下去休息吧。诺因也想去找小羊?我已经让吉西安通知维烈过来,明天早上九点这里集合。”   众人都退下后,拉克西丝起身,看着墙上的纹章旗,眉间浮现出无比的骄傲和释怀。   精灵王的姓氏……   她终于可以向列祖列宗交代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拯救(二)   带着友人回到他的房间,杨阳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唇边却没有喝,将茶杯推了过去。   “肖恩,你清醒了吗?”   身为宿命的另一半,共同接受记忆的人,杨阳感同身受友人的一切记忆、情感和心理变化,她再清楚不过,他曾经经历了什么精神打击,又在自我放逐中错过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清醒了。”肖恩定定注视那些袅袅升起的白烟,飘渺的雾气没有模糊他清晰的目光。   “那你想怎么做呢?”杨阳担心地道,“你一定要想清楚,确定自己最想做的事。这是其他人,包括我都无法替你做的决定。”   肖恩点头,明确地吐出从灵魂深处涌出,最为坚定,无法逃避的心声:“我想见到席恩。”   如果只剩下一个愿望,那他只有这个念头。   不考虑其他一切,不管一切对错,哪怕见了面后他会想为徒弟报仇,他也只想见到他的双生兄弟,和他在一起,哪怕他是个天理不容的罪人,人类公敌的恶魔之王。   杨阳理解,劝道:“肖恩,你放心,刚刚拉克西丝陛下没有逼你表态,说明她和诺因都是支持你挽回席恩的,他们一样尊敬感激他。”   肖恩了然一笑:“当然,诺因还可能给我点情面,这一位摄政王可是铁血得不像女人,比洁西卡姐姐还厉害,不会纵容我的优柔寡断。但是,哪怕他们都与席恩为敌,我也决定了,我一定要挽回席恩。”   “我相信他,不会向恶魔屈服。不是因为亲人的一厢情愿,而是我的哥哥,从来也没有向病魔屈服过,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像个长不大的弟弟,只会在他旁边为他哭泣,仰赖着他的守护。”   “但是我们都长大了,席恩已经不能保护我了,我也不想他再保护我,我想保护他。”   杨阳不禁微笑起来,随即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说出席恩被维烈关在魔界的事情,不是出于为父亲隐瞒的意思,而是希望友人好好休息一下,不然,他今晚恐怕睡不着了。   然而棕发青年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注视她的眸子突然闪过明晰的思虑:“对了,杨阳,你们见过席恩了吧。那次在船上,你突然说什么定幻石没电了,后来你也承认过——告诉我,席恩在哪里!”   黑发少女哀叹聪明起来的肖恩真不好对付,只好简述了那天的经过,说明席恩的下落。   肖恩神色切齿,显然痛恨童年友人关押了孪生兄长,随即,强压下这波情绪:“罢了,这一千年是我自己不好,丧失记忆,什么都不知道。维烈倒未必想把他关那么久……而且这样,我就能见到他了。”说着,又开心起来。   “我估计拉克西丝陛下也会把维烈叫来,再问他一些事。”杨阳自己都有不少问题想要问,“我们会提出交涉,到时你让维烈把席恩交给你吧,这一次,再也不要放手了。”   肖恩重重点头。   两人心照不宣,既然席恩已经被关了那么久,无论他对肖恩的弟子做了多少过分的报复行为,都可以不必深究了。   再者,客观来说,里面的是非曲直也难说。鲁西克他们本来就欠席恩不止一条命,他们为肖恩的报仇手段更残酷,更加牵连无辜。不过做师父的,不可能对徒弟的遭遇轻易释怀。杨阳就想到帕西斯,恐怕连席恩都没料到他的意识能在被神明附体后保留下来。   “杨阳。”肖恩将茶杯递还给宿命的另一半,沉默片刻,问道,“你自己有什么打算?”   杨阳捧起杯子喝了一口,失魂落魄地放下,审视自己从千年前回到现实的心情,属于她自身的爱恨情仇。   “我还是想为神官复仇。”她坚持,接着犹豫地道,“可是看了维烈的行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样的他让我害怕。”   大黑暗时代的尸山血海,罪恶滔天,触目惊心。   肖恩摇头:“那不是复仇。”   “不是复仇?”杨阳愕然。   “至少不仅仅是复仇。”曾经的战神冷淡地道,“他更像是发泄,但艾斯嘉没有理由成为他宣泄的对象。杨阳,你是我的好朋友,是我宿命的另一半,你千万,千万,不要变成他那样。”   杨阳感到温暖粗糙的大手轻轻放在她的头上,抚摸她柔软的黑发。   “我受到的教训告诉我,听从心的方向,才能找到答案,逃避是没有出路的,所以我不阻止你为师父复仇,但是你绝对不要迷失了自己的心。你看帕尔他们……做了什么可怕的事。你是个好孩子,我不担心你,但是你毕竟还年轻,也会动摇迷惘,有什么想不开的烦恼,都可以找我和诺因商量,我们会永远支持你的。”   “好的。”杨阳抬起头,黑眸浮起清澈的水光。   ******   深夜,仿佛神遗落的宝石般星光满天。   因为心灵世界的时差,现实只过了一天一夜,杨阳却感觉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当走出友人所住的偏殿,她一眼看到在主殿的台阶前等待她的挚友。   “阳。”   魔导国王储身形修长挺拔,还是穿着那身沉红色的元帅服,黑色的斗篷就披在黑发少女的肩上。   “诺因!”杨阳开心地迎上前。诺因的神色是难得的轻松,朝旁边偏了偏头:“坐一会儿吗?你的脸色很差。”   杨阳点头,和友人一起毫不在意地坐在台阶上,肩并肩。   感受着身边人的体温,黑发少女内心流淌着难以言喻的暖意,浮动的心绪平静下来,化为安心和放松,仿佛什么都不用说,就可以明白彼此的一切。   “对不起。”良久,杨阳从这种眷恋的感觉回过神,轻声道。   她知道,诺因用心灵沉潜的法术同步看肖恩的记忆并不是想窥探隐私,而是担心她。她轻率地出于朋友义气要参与记忆解封,却忽视了肖恩三十多年人生的沉重,和大黑暗时代所代表的可怕意义。而在解封过程中,她确实很多次承受不住,如果没有诺因一次次保护的话。   可结果,却是他和莉莉安娜亲眼目睹了自己的身世。   诺因摇摇头:“阳,不要总是责怪自己,我很庆幸做了那个决定。他的记忆对我和莉莉安娜,对我们的姑姑都太重要了,区区那点真相,不算什么。”   杨阳担心地看着诺因,她可不认为是真的无关紧要,毕竟,卢内尔德竞技场那一剑是惨痛的人伦悲剧。   诺因注意到她的目光,摇头示意无碍。   “对了,近年来混乱神的力量大增,星象也有变化呢。”   黑发青年很别扭地转换话题,指着上空,实在是他没有吉西安的泡妞功力。倒是杨阳立刻转移注意力,仰起头,双目灿灿放光:“嗯,我最喜欢这个世界的星空了,无与伦比,瑰丽壮观。诺因,以后我做一个天文望远镜出来,我们每晚一起看。”   看到她重新开怀起来的灿烂笑容,黑发青年的唇角也浮起发自心底的笑意。   两人聊了一会儿,又回到挂怀的问题上:“说到混乱神,史列兰知道了吗?”她看向友人腰际的长剑,诺因摆手:“他从记忆解封睡到现在,通常不叫他,一觉睡十天半个月是常态。”   杨阳无言了一阵,她终于知道上次来,史列兰为什么避而不见了。   “对了,混乱神.的.名.字为什么被谣传是优希亚?”   对此,魔法理论知识丰富的黑发王储早有猜测:“恐怕是席恩篡改的,真名对神和魔都有影响力,他既然封印了史列兰,就不想世人随便乱叫把他叫醒了,于是随便抓了个名字来用。”   可不是随便,优·希亚,不是初代魔王的名字么。杨阳偷偷地想,想到优,就想起二代魔王艾尔拉斯,和那位与他同归于尽的精灵王者。   她端详挚友清秀的侧面,除了眉间的迫人凌厉,和他的母亲、外祖父几乎一模一样,但是没有菲莉西亚的乖戾任性,更接近奥佛瑞特的沉稳睿智。   “诺因,你崇拜精灵王吗?”在记忆空间,就像友人能感应到她的心绪波动,她也能感到友人的心情。   “是的。”诺因承认,在肖恩的记忆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唯独崇拜的,只有奥佛瑞特和席恩。严格说来,对奥佛瑞特更多是尊重和景仰,对席恩更多是向往和崇敬。   “那你想向精灵王陛下学习吗?”杨阳注视友人。诺因摇头:“我对调和万物和各个种族没有兴趣,我只彰显自己的意志。但是我喜欢多彩多姿的事物,我喜欢丰富的种族和文明,我想要学习一切珍贵而古老的传承,我喜欢这个奥妙有趣的世界,我想守护它。”   对这个我梦想和希冀,却还没能踏上旅程的世界。   杨阳情不自禁地凝视挚友闪闪发亮的神情,感到震动心扉的耀眼。   诺因投来关怀的目光:“阳,你怎样呢?是当人类,还是魔族?”   “我是人类。”杨阳毫不犹豫地道,“不论身世如何,我就是地球长大的人类,现在,我也喜欢这个艾斯嘉世界。”诺因点点头,心底却沉淀着深深的忧虑,相比他,杨阳面对的维烈,对她来说太沉重了。   “阳,这是一条非常艰难的路。”诺因隐含忠告地道,“你看我的外祖父,对自己的爱人和种族,他都做到了最好。但是,也许这样只会得到悲惨的下场。”   “为什么?”杨阳一愣。   诺因沉默片刻,用一种坚定而骄傲的口吻道:“阳,这个世界很现实,英雄一定会就义,好人会横死。只有在各种立场之间摇摆的绝大多数普通人,反而有更大可能活下去。但是,你不要这样活,我们毕竟不是普通人,即使你和我都选择了当人类,我们也不同于一般人。你要从你的血统和信念中寻找勇气,然后做回自己。”   “在种族和种族之间,中庸之道是没有出路的,必然伴随着残忍的撕裂、挣扎、敌视、权衡和最终站位。这对你并不容易,但你不要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诺因……”   杨阳有些不安,她隐约觉得友人是对的,她可能太天真了。但是想到她那温柔仁慈的父亲,又觉得可能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魔族和人类,不同于精灵族能够调和的世间万物。”看穿她的心思,诺因心下叹息,不忍心逼她,反正现在和一千年前也有所不同,只是防范阶段。   摸了摸心上人的小脑袋,黑发王储绽开灿烂的笑靥:“反正我们是不死的魔族,谁也熬不过。等这些麻烦事都解决了,我们就一起旅行。”杨阳又开心起来,回以无惧的心声:“嗯!”   她不知不觉摇摆起双脚,这是她心情好的小动作,诺因看出来,找了个轻松的话题聊起来,说着说着,突然强烈的困意涌上。   “诺因?”感到肩上一重,杨阳反应很快,马上定住身体,忍俊不禁地想起这个低血压患者熬了好几天夜,终于熬不住了,杨阳微笑,眼神柔软下来,静静陪伴着沉睡的友人。   “诺因睡着了吗?”   这时,一道颀长优雅的身影降落到她面前,杨阳大吃一惊:“索贝克!”   诺因非常警醒,几乎在听到动静的刹那就拔剑出鞘,看到来人,他下意识呼吸一窒,然后站了起来,摆出持剑的守势。杨阳也慢慢起身,站到友人身后。   银发青年还是穿着西芙利村覆灭那天的白色军服,秀丽的脸庞极为阴沉,知道徒弟遭到刺杀后,他本来是用水晶镜观察,寻找报复的机会,结果居然看到了师父正在解封记忆!因为主持阵法的是诺因,参与的人员有莉莉安娜,他再恼恨,也不敢破坏。毕竟法阵出了差池,诺因和莉莉安娜可能会精神受创,但忍到了现在,终于可以不必忍了。   在出现以前,他还抱着微薄的希望,儿子知道真相后,也许会父子相认,可是,看他的样子,帕西斯彻底冷了心。   “看来你是不愿意认我这个父亲了。”清越动听的男声如冰封的月光。   诺因抿紧唇,没有答话,也没有收回长剑。杨阳注意到周围的守卫都没发觉,可能帕西斯做了什么手脚。   身为协调神的附体,光复王用的是光系的幻觉术和隔音术,在暗卫和宫廷侍卫眼中,诺因和杨阳一个睡着,一个坐着没有出声,当然不会来打扰。   银发青年冷冷一笑。   诺因只觉一阵窒息的疼痛从心口传来,眼前金星乱舞,瞬间一片黑暗,心脏周围的血管好像失去了供血功能,窒闷和无力令他生平第一次握不住剑柄。   “诺因!?”发现他的异状,杨阳大惊。   在意识到以前,黑发青年已经双膝跪地,耻辱和不甘成为他最后一星意识。   杨阳急忙扶住瘫软的友人,又是担心又是狂怒:“你对他怎么了!”   “上次我捅了他一剑,剑气还留在他体内,哪怕他有魔族体质,也不能区别化解。”帕西斯冷笑,这样他以后每次出现,诺因这臭小子就没办法反抗他,再挡在他面前了。   看到杨阳恼怒又急切的样子,他得意一笑:“所以说,杨阳,魔族血统也不是万能的,你们的身体构造还是和常人一样,只要抓住一个要害,比如我刚才捏住诺因的心脏,他就全无抵抗之力了。更别说我把魔核挖出来,轻轻砍碎。”他意有所指地扫视黑发少女,眯起的澄碧眼眸有明晃晃的杀气,如同他无双的剑气。   杨阳丝毫不畏惧,将友人搀扶着坐在地上,头靠着自己的肩膀,双手环绕住他。她带着真王的荣耀,有史列兰的防护结界。她也有魔法,决心奋力一搏。   看到她守护的姿态,帕西斯倒软化下来:“放心,杨阳,看在诺因的份上,我也不会杀你。但你最好识相点,别和罗兰作对。西芙利村的屠村不是他的命令。”   “不是他?”杨阳一震,帕西斯笑道:“没错,不过我也不会告诉你是谁,你自己去查吧。”罗兰的宝贝弟弟不能供出来,但是顾虑肖恩的立场,他也不想让双方太难看。   杨阳将信将疑,没有吭声。   敲打完,帕西斯终于按捺不住,弯下腰,一手抬起黑发青年的下颌,目不转睛地端详他清秀的面容。   “喂喂!他可是你儿子!亲生的!”杨阳看得毛骨悚然。   “唉,长得真像菲莉西亚。”帕西斯哀叹连连,尤其这个臭小子昏迷以后,没有平时剑拔弩张的叛逆和敌意,可爱得要命,更加可以用来睹物思人。   不过,被未来儿媳用“你这个连儿子也不放过的老变态”这种眼神瞪视,厚颜如他也是不太好意思的,只好再抓紧时间看一会儿,手指偷偷撸两下,过过干瘾,就收回去。   杨阳心想绝对不能告诉诺因,她的朋友会抓狂的。   帕西斯离开后,她立刻大喊:“来人!快来人!”   这一喊,惊动的不仅是周边的侍卫,还有偏殿的肖恩和希莉丝。   “帕西尔提斯来了!?”得到通报的摄政王拉克西丝失声道,他居然这么胆大,跑到王宫来行凶?   黑发王储被转移到了床上,医师和宫廷法师长都赶了过来。   “诺因受伤了吗?”拉克西丝又气又急,检视侄子沉红色的军装没发现血迹。杨阳解释:“帕西尔提斯说,上次他刺伤诺因,剑气还留在他体内。”   “帕尔的剑气?”肖恩连忙探测。吉西安已经先一步用魔法侦测并治疗,道:“没错,我的法术受到类似斗气的气息干扰,就在殿下的心脏周围,可是很奇怪,上次检查的时候没发现。”   “因为剑士的剑气是一种生命能量,不发动的话,和每个人体内的生命力差不多。”肖恩反复输入自己的剑气,尝试消融那一股股凌厉至极的剑芒,反而让昏迷的人咳了口血,“不行,我不知道帕尔怎么练成这么强的剑气,我不是他的对手。”   “用魔法化解行吗?”无视咳血的侄子,拉克西丝硬起心肠问,这种该死的东西不能留在体内。杨阳看得心痛如绞,无意识地乱转。   “我无能为力,陛下,既然这是生命能量,除非把殿下本身的生命力抽光,才能一并化解,或者光复王陛下收回去。”   “那个连自己亲儿子都能接连下毒手的老混蛋,还指望他收回去!?”拉克西丝勃然大怒,随即警醒,“对了,别告诉莉亚……”   “姑姑……”   女性颤抖的声线传来,只见王女殿下靠着门,脸上毫无血色,一手抓着胸口,房里的众人会意地呻.吟了一声:孪生感应!   肖恩却很羡慕,因为他已经不可能对席恩有这种感应了,有的话,他们也不会变成这样。   “我没事。”   “诺因!”杨阳大喜过望,只见黑发青年坐了起来,手背不着痕迹地擦掉嘴边的血迹。   诺因暗恨,因为一时心软,刚照面的时候没有使用魔法,被抓住破绽。他没有资格说杨阳,他也一样天真。   “莉莉安娜。”招手示意妹妹过来,他一边说道,“没什么大不了,我只是窒息,才会昏过去。”   “很好,以后你一见你老爹就倒。”拉克西丝挑眉,“比见血晕的淑女还快。”   “他妈的!我绝对不会让他如意的!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捅他一剑!”   “哥哥……”   “呃,好吧,这一剑留到下下次。”对妹妹的哭泣,诺因是从来没有办法的,但他也不愿意放弃弑父的念头,岔开话题,“吉西安,西城那边联系过了吗?”   摄政王隐含疑虑地瞥了眼法师长,吉西安毫无异状:“当然,殿下,维烈答应了。” 第四百九十五章 拯救(三)   第二天上午,西城宰相出现在中城卡萨兰的王宫前,还是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风衣,乌鸦一样黑的长发在脑后整齐地扎成一束,斯文儒雅的气质,含着腼腆的笑意,完全看不出是千年前双手染满鲜血,制造了无数生灵痛苦哀嚎的地狱的那位魔界宰相。   黑之导师。   肖恩平静地注视这位相处千年的童年友人,目光既无痛彻的恨意,也毫无昔日的感情,琥珀色的眼眸只有淡淡的余温和灰烬。   他和他的情谊,在天杖空间的一拉就结束了。千年后的交往,完全是尴尬的多余,冥王的封印制造的虚幻,如今的他回想起来都觉得厌恶和自我仇视。   没有察觉友人的异样,维烈高兴地对他颔首为礼,转向自己的上司,认为是魔界下一任统治者的黑发青年,温和地道:“殿下,有什么急事找我来吗?”   因为要确定猎物自投罗网,诺因并没有告知对方肖恩记忆解封的事。   看着按时赶到的魔界宰相,有试探之意的王储心道:果然有空间异能。   他对席恩的失手有了猜测,但还是有诸多疑问。   “维烈!”昭霆开开心心地迎上前,耶拉姆也点了点头。   下半夜时,杨阳想起在地牢的表妹和师兄,将他们放了出来。因为肖恩的记忆太长,虽然当时拉克西丝用法器记录下来,也暂时没有给他们看,只简略提了一些重要内容,所以在昭霆和耶拉姆看来,眼前依然是他们熟悉又亲近的好伙伴。   但其他人就尴尬紧张了,莎莉耶半个小身子躲在诺因身后,不敢与魔界宰相清俊温柔的脸庞对视,抓着剑柄的小手还微微发抖。以她的年龄,她已经是少见的心狠手辣,胆大聪明的女孩,但对这位如今揭开真面目的“朋友”,却由衷的惧怕,全是为肖恩撑腰的勇气让她坚持站在这里。   莎莉耶?瞥见这一幕,昭霆不解。   “维烈,你来了。”杨阳的态度还算温和,只是并不透明,“先进去说吧,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问你,和你商量。”   “好的。”维烈一脸知无不言的和善,走上长长的台阶,拥住女儿,经过友人时,一手轻轻放在他肩上:“肖恩……”   仿佛被毒蛇碰到,肖恩立刻挣开,全身绷得死紧,目光闪过浓烈的仇恨。   气氛刹时奇寒如冰,如同摊在青天白日下的罪恶,维烈脸色惨白,仿佛渗入砒.霜的漂白水,一点点冒出森冷剧毒的气泡。   “你……你想起来了……”   昭霆和耶拉姆纳闷,就算肖恩想起过去,为什么有这么剧烈的反应?简直到了深痛恶绝的地步,连杨阳她们也怪怪的。   一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错,我们解开了他的记忆,也全部看到发生了什么事。”   魔导国王储此刻的表情和神态,居然让魔界宰相想到当年那位站在阵前,向他和魔王艾尔拉斯挑战的精灵王者。   “维烈宰相,请用你掀开降魔战争的狂气,进来吧,我们需要你的解释。”   摆设典雅的会客室里,众人分别落座,摄政王拉克西丝没有到场,正在抓紧王宫的警备,反正有侄子作为她的全权代理人,她可以完全信任。   一路上,维烈的神情都神不守舍,但是当进入房间,居然恢复了平时的温和,连局促不安的余波都褪去,他首先坐了下来,苍白的双手放在桌上,虚握成拳,漆黑的眼睛也睁了开来,宛如两泓虚无的黑洞,静静审视眼前的人们。   杨阳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陌生和恐惧,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温柔仁慈的父亲,一直打心底喜爱,仿佛好人的同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战争犯,种族灭绝者的真面目么?   她终于理解了莎莉耶一直掩藏不住的恐惧,也察觉了自己不可原谅的迟钝。   因为她心底,还摆着一份身为地球的局外人,摩耶人的轻松和事不关己,所以还没有真正深入去看待肖恩的记忆,去身临其境的体会他的感受,他的痛苦与悲哀,憎恨和无奈,和浓缩在他身上,大黑暗时代的人们的呐喊和嘶吼,尖叫和苦楚,她不明白艾斯嘉人对这位挑起种族战争,涂炭生灵的异族首脑,会有什么真实痛切的感受。   杨阳将渗出冷汗的右手在裙子上擦了擦,察觉她动静的诺因鼓励地握了握,坐到肖恩身边,和维烈相对的位置。   因为莎莉耶缩到了角落,和昭霆、耶拉姆挤一个沙发,杨阳得以坐到诺因的左手边,连希莉丝都不敢坐到肖恩另一边,站到墙边,勉强算是守卫的位置。   于是主要的四个人坐了一桌。   “殿下,你会回来继承王位吗?”维烈微笑着做开场白。杨阳又打了个寒噤,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维烈,你……居然狠到这个地步,翻脸就可以不认人?诺因如果否定,甚至透露出对精灵王的感情,你是不是就把我们当敌人看了?   黑发王储还是完全的镇定自若,这个房间里,唯一能和现在全身散发出狂气的魔界宰相势均力敌的,只有他了,眉间甚至带着一贯的凌厉和无趣:“你不是有我的母亲了吗?”   似乎确认了他的态度,维烈放心下来,点点头:“当然,可是,您是她的长子,我们摩耶未来的王,将来,我还在那个位子上的话,也会完全忠实于您,像我的父亲对您的祖爷爷那样。但现在,我是属于菲莉西亚陛下的。”   他放在桌上的双手握了握,温柔期许的目光投向复制体的女儿:“不过,我的女儿将来会完全听命于你,她会是你最好的工具和助手。”   维烈……杨阳要死命咬紧牙关才不至于发出打战的声音。   维烈吃错药了吗?听到这里的昭霆和耶拉姆眼睛脱窗,合不拢下巴。希莉丝默默退到了墙角,祈祷众神庇佑。莎莉耶已经后悔没有早点抱着史列兰逃出这个比地狱更可怕的地方,在心里痛哭流涕:对不起呀,肖恩,可是我好怕他!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席恩出来,有地狱之王在,她一定不怕这个坏人的!   “我才不要。”诺因用深邃柔和的目光看着挚友,表面嫌弃地道,“她连我泡的咖啡都会倒掉,这么不称职的侍女还是早点解雇的好。”   “诺因!”炸毛的杨阳,在默契的鼓舞中,鼓起无比的勇气,嘴角也浮起笑痕,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重新树立起信心。   “好了,我们也不要在这里说摩耶的事,今天的主角是你和肖恩,但是维烈,我们是肖恩的好朋友,可是要帮他质问你的哦。”   调皮熟稔的语气让维烈卸下无形的防壁,找回了父亲的感觉,眉目融化了一点,爱怜地看着女儿:“好的,你们尽管问。”   勉强吐出一口回魂气的昭霆和耶拉姆,也意识到这位同伴绝对不是一般人物,决定事后好好去看肖恩的回忆!   千年前,一定发生了不得了的事!   “维烈。”肖恩张开口,虽然没有诺因那么深刻犀利的眼光和完善冷静的心理准备,但他一样认识这个朋友的另一张面孔,曾经让他粉碎了友谊和信任,夺去他姐姐的性命,害死无数人的真面目。   “我当时在地下神殿,看到我哥哥离去,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啊,你是要问席恩的事吧。”维烈的语气温存而甜蜜,念着那个名字的语调让人想起掺了无数剧毒的蜂蜜,一滴就足以窒息,痛苦万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令人头皮发麻,骨头里发冷,涌出反胃的恶心感,连诺因都惊异地眨了眨眼:这是什么心态?   这可是超出了他本身和老妖婆的推断。   维烈对席恩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关押他,不是为了帮肖恩出气么?   肖恩也听出不对,不过他在情感上一向比较迟钝,即使在重组神智后,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反而殷切地点点头:“是的,杨阳说他在魔界,在你那边吗?”   问得太快了。诺因心道,不过他也不便干涉,肖恩很坚强,降魔战争过来的人,不至于一点小挫折就吓倒,维烈不过依仗他的变态和力量撒野而已,否则他再狂也没用,魔界和他的异能的确是不得不顾虑的问题。   现在关键是询问,即使有的问题遗漏,大不了他扳回局面,一点点细问,拼凑出千年前的真相。   维烈倒是眯起黑眸,仿佛回味什么一般,慢慢诉说起来:   “当时王呼唤我,我先从冥王那里找到你,他给了我可以容纳和追踪灵体的那面镜子,然后我用双子感应,见到了在召唤法阵旁边的席恩,他穿着褚色的长衣,棕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琥珀色的眼睛就那么看过来……呵,肖恩,他一点都不像你,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诺因和杨阳诧异地对视一眼:不像?席恩当时用的是肖恩的身体,怎么会不像?当然,他们兄弟俩的性格相差悬殊,简直天差地别,但任何人第一眼肯定会认错的。   诺因思考得更仔细:这么细致的形容,仿佛维烈一直没有忘记一千年前的那一幕,刻骨铭心。   “他当时因为灵魂和你的身体起了排异反应,正在吐血……”   “排异反应!?”   “吐血!?”   几个惊讶的声音一起响起,诺因和杨阳恍然大悟,肖恩则是纯然的担心:“他吐血了?他小时候也吐过一次,是不是还咳得很厉害?对了,生命女神说我顶多只有四十岁的寿命,还是最好情况,当时只有不到三年了,是不是因为这样,他才身体不舒服??”   天哪!诺因有捂额的冲动,对以为抢了个大便宜,结果捡了个破烂货的地狱之主万分同情。   杨阳也嘴角抽搐,低头哀悼。   维烈还体贴地解释,似乎说到抓住席恩的过程有着莫名的愉快,一时舍不得结束:“冥王说,每个人的魂波都有特殊的磁场和波动,这也是宿命的另一半的由来,哪怕双胞胎的灵魂波动,一样会有微妙的不合,一旦强制附身,身体状况就会每况愈下,我不知道席恩怎么没察觉……”   “因为他身体本来就非常不好,一点异样不会觉得。”肖恩苦涩地道,“然后呢?席恩吐血了,他怎么样?”   “他当时还一心想将召唤法阵关闭,这种古板的责任心和工作意识……呵呵。他让他的部下缠住我,我可没有让他得逞,我的空间异能撕开了他的护身结界和法阵的一角,造成能量场的混乱,我和他都掉到了地球,因为空间紊乱造成的坐标差异,倒是给他逃掉了一段时间。”   “地球……”昭霆忍不住出声,想起神迹石的传说,她们救世主,都是圣贤者,也就是席恩的后代,原来起初是这样的。   “可是维烈,就算席恩掉到地球,他的魔法还在吧。”杨阳不可思议,这位地狱之主的能耐甚至能让神明屈膝,封印两位主神,“难道肖恩的身体恶化得那么快,使他挡不住你?”   “没错,我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换了身体。关键是,地球的魔素极为稀少,他顶多只能用中级魔法,这已经算他本事了,一般人最多用个聚光术,怎么是我异能的对手。”维烈狂妄地笑道,“而且地球的魔法元素少到连空间门都无法打开,他也逃不了。”   真相大白,众人面面相觑,连最讨厌席恩的昭霆都生出几分同情。   这这……真的是场地优势啊,输得太冤了。   尤其是诺因,他亲眼见识过封神阵的惊才绝艳,和席恩本身精湛无敌的法术,如果他可以发挥出来,或者能够沟通负能量位面,召唤出七领主,维烈绝对不是他的对手,早就被碾得灰都不剩,哪里还有在这里狂的机会。   以席恩的手段,以及后续的计划,可以说,没有维烈的横加插手,肖恩的身体作梗,他绝对可以如愿将所有的神明拉下神座!   命运的捉弄吗?从来不信命的魔导国王储,一瞬间也冒出这个念头,深感荒唐和痛惜。   杨阳深深叹了口气,分不出内心是什么感触:惋惜还是同情?   “对了,维烈,你和菲莉西亚缔结了召唤契约吗?”诺因问起一个关键,“那个契约是不是肖恩不在场,或者他昏迷的时候缔结的?”   维烈不解:“是的,殿下,怎么了?”   诺因苦笑:命运弄人,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利,有什么说头? 第四百九十六章 拯救(四)   “可是席恩为什么要留下子嗣?”耶拉姆问道。   “为了附体。”维烈的口吻充满掩不住的嫌恶,仿佛被侮辱了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我后来查书发现,理论上,后代中会出现一个完全匹配的身体,这样至少他的身体不会一再恶化。”   “当时的地球,是1480年,我从中国降落,一直找到西方,具体我就不说了,我对地球的历史没有兴趣,反正你们应该清楚。”维烈随口道,似乎除了寻找席恩以外的事物,都是不值一提的空幻。昭霆茫然,历史知识扎实的杨阳点头,向诺因示意回头会告诉他。   “席恩着实滑溜,至少换了有两三次身体。如果我不是有肖恩在手上,用孪生感应定位到他,人海茫茫,我什么时候逮得住他?”言下颇为恼恨和庆幸,带着发自心底的快意。   被你逼到不得不生孩子来附体,他也够惨的。杨阳和诺因只有这个感想,你还带着他的弟弟做侦查器找他,逼得他到处跑,简直……禽兽不如。   要是席恩心狠到底……杨阳和诺因交换了一个眼色,又看着也发觉了真相,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的肖恩。   如果——如果——席恩想办法解开和孪生弟弟之间的共生关系,然后杀掉维烈手里的肖恩,他是能逃掉的!   这算什么?作茧自缚?还是割舍不下亲情导致全盘失败?   “我他妈的。”诺因低低咒骂了一句。   昭霆却痛加鞭策:“真是禽兽!”   “闭嘴吧!当时是明朝,妓院到处有,买卖人口合法,他买个女人生孩子怎么了?”杨阳正郁闷透顶,没好气地吼道。   “为什么不能是强迫?”昭霆嘴硬。   “因为他的目的是生孩子不是泡女人,母亲的情绪伤害会有害宝宝的健康,他吃撑了才会做那种多余的事,估计把每个女人都侍候得比他自己都好,也真是活见鬼了!”   昭霆哑口无言。   杨阳揉揉额头,然后用一种放弃一切的口气道:“我估计以席恩一贯的霉运,肯定没有合用的。”   “是的,他后来好像也只和一个对象固定在一起,在欧洲,法国境内,可能是用死灵魔法的结界掩盖了行踪,这一段我足足找了十六年!”维烈狠声道,“1500年欧洲动荡,我终于找到了他。”   莎莉耶打了个哆嗦。杨阳也不寒而栗:这是什么执念?   为什么要对席恩这么穷追不舍?她隐约发现了异常。以维烈懒散的性格,漫长的人生和看过无数魔族和人类丑恶行径的经历,根本不应该对只是做过几件坏事的席恩如此穷追猛打。老实说,地狱之王的恶行还不如肖恩那些弟子,维烈对帕西斯都那么维护了,凭什么差别待遇?   这时,维烈朝友人和煦一笑,带着讨好的味道:“肖恩,你那时因为冥王的封印,还在沉睡,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经过,你哥哥收了个徒弟,那女孩居然爱他,和自己的老师结婚,我当着她的面把席恩的灵魂活生生抽出来,他当时一定非常,非常痛苦。”   一室寂静,连同魂不守舍的肖恩在内,都愣愣看着他。   维烈却没有注意,漆黑的瞳孔涌动着血色的浪潮,仿佛沉浸在当时的感触中,深不见底的愉快和兴奋,某个长久而隐秘的心愿得偿所愿的痛快淋漓。   “我用了冥王给的水晶球专门囚禁折磨他的灵魂,所以你不用难过了,也不要生我的气,我为你报了仇。”   “折磨……”肖恩无意识地站起来,怔怔重复,“当时是什么时候?你从把他的灵魂抽出来开始就折磨了?什么折磨?你对他做了什么?”   你对我的哥哥,做了什么?   “就类似精神拷问之类的神术吧,灵魂可能比较敏感,反应较为强烈,嗯,是同一年,我回到艾斯嘉后。”维烈如梦初醒,略略有些尴尬地笑了,这是他一贯示于人,腼腆又略带歉意的老好人笑容,杨阳只觉这个笑容无比可怖。   “哇啊~~~你囚禁折磨了他一千年?”连昭霆都听不下去了,莎莉耶发出被小手捂住的惨叫声。希莉丝磨蹭了一下地板,又倒退几步,离某个刽子手越远越好。   身为死灵法师,肖恩也知道很多种折磨灵魂的方法,还尝过一种「灵魂荆棘」的法术,他不敢想象,如果他体会那个滋味,整整一千年,会是什么样?   大概不到一年,就完全疯掉了吧。   棕发青年摇晃着,天旋地转,所有的希望都化作了讽刺的碎片,重重砸在他头顶,劈头盖脸,砸得他痛不欲生,恨不得撕碎眼前的刽子手,冲到过去掐死那个在镜子里沉睡的自己,扯断共生感应,让席恩杀死他一千遍,也不要害得他落到这样的局面!   目睹宿命的另一半的表情,杨阳心痛地拉住他,希莉丝也鼓起勇气,上前搀扶住恋人的另一只手臂,诺因还保持着冷漠的表情,只有紫眸垂了垂,掩去冷厉的肃杀。   彻底完了。   不,冷静一下,还有必须搞清楚的事情,诺因镇定地问道,“那个水晶球是冥王给你的?”   “是,我一回到艾斯嘉,冥王和其他神就找到我了,问你好不好,肖恩。听到我抓住了席恩,他们很高兴,说席恩已经不是神之子了,犯了大逆不道的罪行,丧失资格。听到我问他讨拷问灵魂的刑具,冥王给我,劝了我两句,说席恩拯救了世界,不要对他太过分——什么拯救世界!成为世界树的不是王吗!我要求把席恩带去魔界,那些神也同意了,只要求我好好照顾你。”   诺因微微一笑,杨阳完全读懂了他的微笑。   这就是神明。   人界生灵涂炭他们不管,当一个人类拯救了自己的世界,众神把他交给一个罪孽最深的魔界宰相,给了这个侵略者刑求救世主的工具。   肖恩眼前一阵阵发黑,想起以为自己是被预言的神之子,就把他放心交到神的怀抱的兄长,他们倒还真的是好好庇佑他了,封印他的记忆,让一个魔界宰相好好照顾他……照顾他……一千年……这个凶手在此期间还一直折磨着他的哥哥。   “肖恩,振作点!”杨阳低声吼道,“你一定要振作点!”肖恩勉强回过神,点点头,抖着身体,慢慢坐下来,已经沉淀成杀意暗黄色的双眼恢复了几分清明。   无论席恩是疯掉还是怎么了,他都必须把他带回来,立刻。   “那么现在你已经不必要折磨他了。我想起来,也原谅他了,你就把他还给我。”   艾斯嘉的战神复读机一样一字一字地说,如果不这么逼迫自己说话,他会吐出他学过的所有恶咒,往这个衣冠禽兽身上砸过去,甚至去学习恶魔邪恶透顶的法术,只要能让维烈足够痛苦,也尝尝那一千年折磨的滋味。   魔界宰相又露出局促不安的表情,那是一种极不情愿,更像小孩子抵抗一般的神色:“肖恩,为什么,你不是应该恨他吗?”   “我要是恨他,不应该更恨你吗?”肖恩干冷地道,“你也希望我用你的方式‘恨’你吗?那么来吧,维烈,有没有别的水晶球?”几个少女差点笑出声,有种诡异的快感。杨阳都不想为维烈说话,让他被关着最好。   “那我也不能把他交给你。”维烈忽略了友人的建议,突然找到一个理由,有了完全的底气和倚仗,“这是王的命令,折磨席恩,报复席恩,为了你,她的肖恩师父。”琥珀色的眼眸动了动,依然冷定:“莉吗?你让我跟她说,叫她来见我,看她是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这一点维烈还真没把握,一时卡住了,然后嗫嚅道:“王不在魔界,她还在世界树里。”   “什么!”众人震惊,诺因尤其:“她怎么还在世界树里?席恩不是说只要调和三百年左右就可以解放了吗?”   “那肯定是他撒谎了,那个人渣,王到五百年前还在里面。”   那一定是她偷懒了。诺因对此深信不疑,席恩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面撒谎,“既然她是你的王,又如此任劳任怨,那你把她放下来,别管世界如何好了。”他已经料到真正的答案,果然——   “我不知道怎么分离王和世界树……”   “好,很好,那我告诉你,席恩肯定知道怎么分离,那法阵就是他布下的,你把他痛加折磨到人形估计都没有了,法术多半忘光光,他能分也不会为你们分!”诺因破口大骂,彻底破功,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瞎折腾幼稚恶毒还没脑袋的货色。   “不,席恩的神智还是清醒的。”   平底惊雷,肖恩都生出一分希望,琥珀色的双眼浮起微弱的生气,双拳颤抖着展开。   对了,上次见到席恩,他确实还是清醒的!女孩们如释重负,杨阳朝不是很相信的肖恩用力点点头,心下五味杂陈,不知该膜拜这样的意志力,还是宁愿那个男人早早疯掉算了。是个人都承受不起。   不过,席恩当时的神智好像不是很好……杨阳又想起维烈那个扭曲怪异的笑容,充满了龌龊的情绪。   连诺因都舒了口长气,好吧,不是最糟的情况。维烈微微一笑:“不过有时我会让他痛到说不出话来,比如上次他竟敢附身到肖恩身上,对我大放厥词……”   “够了!维烈!”杨阳再也忍无可忍,怒极吼道,“不管他做了多么天怒人怨的事,哪怕他毁灭了世界,都不该折磨他一千年!你放了他,把他还给这个艾斯嘉世界,还给肖恩,你没有这个权利这么对他!”   魔界宰相摇头:“我必须请示王。”   他看了一眼张开口的棕发青年:“肖恩,你不用多说,你也没有做主的权利。我是摩耶的宰相,菲莉西亚陛下是我的主宰,她的指示就是必须关着席恩,报复席恩,当初也是她要我杀了他的,然后授意我用那个法器折磨席恩,时间不限。”   可以杀了他的话,绝对杀掉他。众人对视一眼,闪过共同的心声。   肖恩闭了闭眼,低声道:“我真的宁愿没有收养过你们魔界的孽种。”居然还当了魔王,违背了他和精灵王的嘱咐,和这个肮脏的魔族携手迫害他的兄长。   维烈惊讶地看着他:他就不怕他把这句话带给王,令她大发雷霆?   “好了,反正最可怜的也不是我,是奥佛瑞特陛下,摊上你们魔族两个女人。”肖恩异常的冷静,脑中清明得只剩下仇恨,“维烈,我知道现在跟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是你们魔界的宰相,我养女忠实的部下,我会找到菲莉西亚,跟她沟通,在此之前,请你不要再折磨我哥哥,算我求你。”   杨阳眼眶含泪地移开视线,明白友人这一刻说出这句恳求,有多么沉痛屈辱。   “对不起,肖恩。”维烈歉意地道,纯净的黑眸带着一丝期盼,“我很感谢你,抚养了我们摩耶的王,那时……我朝你攻击,也是昏头了,你能——”原谅我吗?   “这个就不用说了。”肖恩打断,杨阳理解宿命的另一半的心声:   他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曾经的朋友。   包括菲莉西亚都是。   诺因起身,以主待客的温和姿态道:“维烈,你就多留两天吧,我会和贝姆特说,让我们招待你吃两顿晚饭。”   “好的。”维烈温柔地看了女儿一眼,然后是同伴们,“你们最近好吗?”   昭霆等人打了个哆嗦,都没回答。 第四百九十七章 拯救(五)   在布下严密防御的房间里,杨阳、诺因和肖恩聚在一起。   “对不起,肖恩。”杨阳握住宿命的另一半的右手,沉声劝告,“你必须冷静,我知道你想杀了维烈,我也不会为他说话,可是席恩在魔界,杀了维烈也无济于事的,只会……”导致更不可收拾的局面。   “我明白的。”肖恩简短地道,这也是他刚才用生平最大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原因。   “肖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菲莉西亚的下落可能很隐秘,我们一时找不到。”诺因将两手放在他的肩上,镇定地道。   肖恩安静地接受了这双手安抚的力量,点头,“我知道,不然维烈不会是那个态度,我确定了,他恨我哥哥,虽然我不明白原因,但肯定不是因为我,我可没有这个分量。”他讽刺一笑。   杨阳同样也有这个感觉,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为什么?席恩和他无冤无仇,就算他为你动了什么‘义愤’,可他自己都对不起你,做过的恶事多了,那么多年看过不知多少人类的恶行,这点算什么。再说他根本就不讲道理。”这是宰相之女最愤怒的一点,今天她简直完全刷新了对父亲的感受,只有恶毒残忍和不可理喻的印象,差点都想弑父了。   “他自命为菲莉西亚,或者说历代魔王的道具。”诺因看了杨阳一眼,“阳,你要小心,魔界的情况可能很扭曲,将来我们一定不能随便去那里。不过这个先且慢深究,你们和我一起去见我姑姑吧,必须把这个情况告诉她,联合起来想办法才行。”   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里,摄政王拉克西丝得知了完整的情报。   “什么!!他把席恩折磨了一千年!!!???”   黑发王者用和她为人不相符合的语气大喊大叫,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在场的克鲁索和莉莉安娜也目瞪口呆,世界观全碎。   用高跟军靴磨了磨光亮的地板,拉克西丝来回踱步,走到象征德修普王家的深绿色锦旗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长串精彩的国骂,文采风流,痛快淋漓,集古今内外历代个人浓缩发明的恶毒新鲜字眼于一体,连诺因都为姑姑鼓掌,心中郁气消减不少。   “好吧,我明白降魔战争和精灵灭绝是怎么来的了。”拉克西丝冷静地转过头,那种事,还真不是一般的恶人做得出的。   喝了口参谋长及时送上的红茶消火,拉克西丝瞥了眼杨阳,诚恳告诫:“小羊,你可别学你爹。”   “我跟蛞蝓生在一起也不会学他的!”杨阳愤慨地道,发下毒誓。诺因和拉克西丝满意地点点头。   放下薄如白纸的茶杯,拉克西丝还是重重一叹,坚毅的肩膀也垮了下来。那位拯救了世界的命运之子,推翻一个玩弄世界的权力机构还把它改头换面成真正圣域的圣贤者,那个被预言舍弃却向世界证明了自己了不起的男子,封印了魔族却拒绝了恶魔的地狱之主,把不愿意拯救世界的世界之相绑上世界树,把舍弃人世的诸神拉下凡尘,使得众神从此不能再远离人们的诉求的逆神者……他收拾了整个世界遗留的所有烂摊子,完成了艰难到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伟业,还给人间一个太平盛世,千年不受侵略者践踏欺凌的美好人生,自己却沦落到这个地步。   天理不公。她静静地想。   如果所谓的命运,真的是神明制定的话。   “如果席恩那时杀掉我就好了。”肖恩痛苦地喃喃。   诺因叹道:“他是可以杀掉你的。”众人惊讶地看着他,杨阳提醒:“诺因,席恩的命不是和肖恩绑定了,杀掉他,他也会死。当然,他应该是能解开的……”   “共生魔法恐怕不止一个,你们还记得夏尔吗?”诺因理智地分析,“席恩非常冷静,肖恩,他把你交给诸神,可不是没脑子的行为。他的布局虽然完美,但天意弄人,天机难测,不能确保封神计划绝对成功,所以他肯定留了后手,没有维烈那个疯子一定逃得掉。但是肖恩就不同了,肖恩身上有神圣器的契约,是众神可以利用的棋子。所以他顺着菲莉西亚的意封印你的记忆,把你弄成受害人,交到剩下的神明手上,洗脱你的嫌疑,这样共生契约的保障也能发挥到最大。”   “另一个共生契约,估计就在夏尔身上。”诺因说出推测的结果,心里思索:估计那还是席恩唯一真正信任的存在。   而且,恐怕是龙族,创世之初就该消失的,古代龙。   想到那个层层算计,忍辱负重,清醒筹谋,智慧非凡的命运之子,却最终输给了命运,诺因感到说不出的讽刺。   “夏尔……”肖恩无意识地念着这个更像是昵称的名字,猜测这个人和兄长是什么关系。   诺因道:“所以,他后来不杀你,就是下不了手,还有考虑到他死后,你不知道会被维烈怎么样,毕竟维烈曾经要杀你,他可不知道,维烈还真的把你当‘朋友’。”朋友一词,是他用过最讥讽的语气。   那种朋友,是人都不要。   肖恩闭起眼,万念俱灰。   到头来,是他的童年好友,是他疼爱的养女,把他最爱,也最爱他的孪生兄长逼得无路可逃,伤害至深。   “不要纠结无法挽回的事了。”拉克西丝坚定地道,“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你哥哥救出来。”肖恩双目紧闭,一时没有说话,杨阳明白他的心情,握住他的手。   “别太自责。”诺因也劝慰,“冥王的封印,你看席恩也无可奈何。灵魂是最强大的存在,但在魔法界,却是最无力的。任何施法都需要媒介,灵魂不符合物质条件,真是讽刺……”突然,他愣了愣:为什么在魔法界,灵魂反而是最无力的存在?灵魂不应该是一切强大的根基么?   肖恩低声道:“冥王……”这是他最恨的神明,助纣为虐的帮凶,令他们兄弟俩落到最悲惨境地的元凶。   可是上次见面,那些神还一脸恩人的嘴脸。   看他一时无法从情绪中走出来,拉克西丝问侄子:“诺因,你有没有问你和莉亚是怎么被带到魔界去的?”银发王女神色一紧,总参谋长也露出专注的神情。   诺因也回过神:“问了,那时席恩忙着关闭召唤法阵,把我们放在一个时光结界里,委交给他的部下保护。是后来维烈抓着他回来,把我们一并带去魔界的。”   拉克西丝和杨阳都是一阵心痛,光是想象那样的情景就觉得耻辱。   “那席恩先生原本是想让我们和父母团聚的?”莉莉安娜双目一亮。   “估计只有菲莉西亚,他可能没料到帕西尔提斯的意识还能保留下来。”诺因就事论事,但莉莉安娜点点头,心里释怀了许多。   魔导国国君顿了顿,用奇妙的语气道:“对了,你们知道魔导国这个名称的由来吗?”众人都是一愣,包括肖恩都睁开眼,不解地看着她。   “难道是席恩取的?”诺因有了肯定的猜测。   “是的,根据历代大贤者的记录,是圣贤者,也就是席恩取的国名。他说,这个时代,就成为魔导历的复苏纪元吧,那是仅次于神代的辉煌之年,而且是人类法师自己创造的鼎盛文明,属于人类的时代,所以为我们的国家命名为‘魔导国’。”   “……”   一室寂静,静默几乎凝结出了实质的重量。   “魔封剑会选择真王的传言也是他的指示,说会给我们准备一位有法师资质的王储,继承魔导历文明,统治魔法纪元的王者。”   很明显,席恩说的王储是谁,魔封剑只和一个人有这样的契约,而他说的收徒誓言,也不是戏言。   而这些一念之仁,对艾斯嘉大陆未来的期许,人类文明再生的希望,都被一场残忍的关押折磨粉碎了。   莉莉安娜泪流满面,真正释怀了父母的仇恨。杨阳惭愧地掩面,感到难言的悲凉。   诺因点点头,并不意外:“那圣域的书籍,都是席恩保管的?从两场战役,降魔战争和帕西尔提斯他们的讨逆战争中抢救保存下来?”   “肯定是了,奇怪,圣域对这位相处最多一年的圣贤者推崇备至,一直死忠到底。”拉克西丝感叹席恩奇异恐怖的魅力,居然能让原属于东方学舍和贤者们的势力后来都对他死心塌地,千年来为他守护那片方外之地,当年那些神子神女可是跳得厉害,死抓着权柄不放。   “不要说这些了,拉克西丝陛下,再多的功绩也挽救不了我的哥哥,我们只能用实力和手段把他救回来。”   清冷的声音令人联想到那位地狱之主,众人惊讶地看着一脸冷静的棕发青年。   肖恩睁开眼,目光坚定,一往无前:“拉克西丝陛下,我想恳请您帮忙。”   “哦,你有计划了吗?”满意他刚才没有一味沉浸在无法挽回的过去中,而是积极开动脑筋解决困境,拉克西丝期待地扬了扬眉。   “是的,其实就是精灵王陛下试想过的办法,也是我们目前可以最快达成,我认为成功率比较高的计划。”肖恩说出自己的打算,和拉克西丝和诺因的想法不谋而合:“对,利用神约,趁维烈现在在宫里,逼他签下。”   身为神女,摄政王可以和光神沟通,从众神那里获取一份具有绝对约束力的契约,迫使魔界宰相签订,让魔界交人,或者以维烈本人为人质。   这已经是冒着两界战争的风险了,是一份沉甸甸的赌注和冒险,但姑侄俩都毫不犹豫,姑且不说感情这种细枝末节的东西,那个俘虏本身就值得这个价值。   以席恩恩怨分明,高傲重情的性格,被人界救回,哪怕再不情愿,他都会承这份情。而以他能够封神和驱使深渊的实力,只要给他一具炼金术制造的合适附体,或者把肖恩的定幻石给他,怕什么魔族的报复?他们还欢迎他们来呢!   这次就轮到艾斯嘉世界反客为主了。诺因和拉克西丝振奋地想。   肖恩的语气隐藏着深不见底的仇恨和一丝疑虑:“我不想倚靠众神,我对他们也不信任,可是……”席恩也许等不了多久了。   “放心,我会准备好一份完美的契约,不会让你的计划功亏一篑。”拉克西丝自信地保证,“另一边,就交给诺因和杨阳。”   两人点头,维烈现在在宫里,做手脚的机会很多。   诺因嗤之以鼻:“他以为他的异能无敌,那是在地球那样的低魔世界,没有事先准备的前提下。我就研究过异能术士,不过是法师的变形,精神波对磁场的干涉引发超自然现象而已,用拉芙蕾西亚的外用粉末,内服的魔药之类都能禁制。他有魔法,但王室宝库里封禁卷轴一堆。他还是个脆弱的血肉之躯,等我放倒他后,肖恩,你再用剑气给他的魔核添上一圈花纹,从此以后,你爱怎么捏怎么捏。”帕西斯那里学来的招数,正好用上。   肖恩用力点头,满脸兴奋,这真是最让他痛快的一个建议了。   杨阳自告奋勇:“我会扣押他的背包,检查他的全身上下。”魔界毕竟是科技世界,这一点不能不防。不过维烈身上能放的高科技设备有限。   “但是维烈的态度还是不明。我们要再商量一下细节,以免他随时不顾一切地翻盘。”几次交往,黑发王储难得有看不穿一个人的感觉,连对罗兰都没有,“阳,你的父亲好像疯了,但又不是真疯,你有什么线索吗?”杨阳迟疑地摇头。   拉克西丝也有相同的感想:“那种接近执念的追寻、折磨和压服,不单单是泄愤和憎恨,更像是我们王室处理背叛者的手段,对了,征服欲。”   “征服欲……”杨阳一手放在唇上,想起维烈说过的一段话:   「据优叔叔说,那是一种征服欲,他对父亲也有类似的感情……」   「父亲他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还是觉得他在很远很远的高处。所以,有的人选择膜拜他跟随他;有的人,像优叔叔,选择追逐他打败他;更有极端的,像姬艾露殿下和蒂亚娜殿下,选择毁灭他。」   那个恋父情结的家伙不会……这也太荒谬了……而且这已经是毁灭欲了!   “你有线索了吗?”众人精神一振,肖恩尤其激动。   “我不确定。”杨阳环视众人,“因为实在很荒唐。”诺因鼓励:“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出来,是不是大家可以一起判断。”杨阳点头,简述了魔界的由来和自己和父亲身为复制体的事实,以及那位被维烈深爱却早早离去,他们原体的存在。   基连·赛普路斯。   “复制体……”诺因歪着头,打量心上人。杨阳不好意思地抬起眼看他:“诺因,你可别瞧不起我。”   “不是……”那么奇怪的老疯子,怎么养出这么可爱的女儿的?莉莉安娜明了他的意思,掩嘴直笑:“阳,别以为哥哥觉得你奇怪哦,不然,我和哥哥不也很奇怪吗,我就像穿女装的他,他就像穿男装的我。”   “莉莉安娜!”   杨阳噗嗤一笑,释怀了心结。   肖恩歉意地看了看杨阳,他没想到友人为了帮自己,连这么难以启齿的身世都当众吐露,幸好这里没有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请帮杨阳保守秘密。”   “这还用你说!”诺因翻了个白眼,参谋长一丝不苟地行礼:“遵命。”   拉克西丝推敲:“小羊,你的情报很有参考价值,估计非常可能接近答案了。你的父亲心理年龄非常幼稚,包括其他魔族,从他们在降魔战争的表现来看。你这么一说我就可以理解了,魔族就像一群长辈不在身边,然后恣意发展的毒瘤一样,偏偏他们还有强大的异能。”   “这样的敌人最难沟通,他们自有一套逻辑理论,不会跟你摆事实讲道理,只有儿童一样情绪化的反应。而且维烈的头脑并不是真正的小孩,相反还很聪明。他对席恩又有特别的执念,即使他本身是魔界比较讲理的人,也不会再跟弱者沟通,他只关心他的欲望。我们需要你到时安抚他,必要时采取非常手段。”   “等等!”本来以为杨阳的情报没用的肖恩愣住了,精神明朗直率的他无法想象那么曲折昏暗的心情,“你是说维烈真的把我哥哥当成他父亲的投影,所以那样对待他?他恨他父亲?”   “不,恐怕是爱恨交织,由爱转恨。因为爷爷失踪很久了,偏偏维烈找不到他。正好席恩很像基连,不是外貌,是气质,却没有基连在维烈的心目中那么完美……”   “所以维烈就囚禁了他,折磨虐待他,因为我哥哥玷污了他父亲的光辉形象?”肖恩难以置信,随即,前所未有的狂怒从心底升腾而起。   杨阳本想说这只是自己的猜测,最后还是叹息着承认:“身为复制体,维烈甚至无法用和爷爷相同的身体拥抱女人,这种崇拜绝对是不正常的,也许可能真的有这样的因素,不然他的行为,就太异常了,无法解释。”   人人为太过可笑,也太过残忍的真相惊呆了。   当强大的力量被一些没有自控力,任意发泄内心私欲的人们操纵,可以制造出如此荒谬绝伦的地狱。   诺因眉头一动,突然想到席恩有读心术,如果他知道关押他的敌人是这种心思,不知会有什么感觉。   肖恩失魂落魄,童年那个温柔慈悲的友人形象已经被巨大冰冷而深不可测的黑暗吞噬,他甚至觉得兄长身上那道阴影都微不足道起来。   席恩对他的恨意,都是炽热有温度的,因为那来自于真正不求回报的亲情,只是被愤怒、嫉妒和不甘暂时扭曲而已。   而维烈,是真的没救了。   他回过神,果断放弃了千年来最后一点相处的情分,彻底断念,只有一个明确的意志:“还有什么需要考虑的吗?”维烈那种东西管他去死!他救哥哥重要!   “还有件事。”   当杨阳说出护腕里面有席恩的灵魂,她的梦境,众人惊呆了。   杨阳由衷后悔,在旅途中,她已经断断续续梦见圣贤者的过去,对席恩有所了解,她还亲眼看见席恩向肖恩求助,却被失忆的弟弟挣开的情景,还被维烈温柔的表象和他的谗言欺骗过去。   肖恩如获至宝,手指颤抖,小心翼翼地接过火红色的护腕,以他十二段的死灵魔法和炼金术水准,也好不容易解析出飞焰里面的秘密,顿时热泪盈眶:“是寄存了席恩的灵魂碎片。”   “碎片!?他没事吧?”众人担忧。   “没事,应该是他挑战众神以前,留下的保障之一。只是为了避免混淆主人格,这个碎片没有明确的自主意识,也是沉睡状态。”   诺因再次感慨席恩的算无遗策,真是命运捉弄。   “还有个坐标。”肖恩迟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他怀疑那个坐标隐藏了席恩原本的身体。   如果这次交涉不成功,他会考虑寻找兄长的身体,用席恩的本体召唤他的灵魂,成功率很大。   “那,是不是将席恩的灵魂提取出来?”杨阳提议。肖恩摇头,神情温柔却坚定:“不,他不是真正的席恩,严格说来,是席恩的一些记忆,虽然对我一样宝贵,但我还是要救出真正的席恩,这才是最重要的。”   诺因等人一致赞同。   拉克西丝一锤定音:“那么先对维烈下手,要小心他呼唤魔兽,布下精神隔绝结界。”   在众人的讨论下,整个计划逐渐完善,万无一失。   当晚,光神的神眷之女拉克西丝向自己的神明求来一份拥有神力的契约,据说冥王普鲁托也帮了一把,让原本恨透了众神的肖恩稍稍释怀了一点。   “对了,有件事。”摄政王眉峰紧蹙,“我向光神询问了后来玛丽薇莎他们的情况,她提到维烈抓了席恩以后,众神允许他看守席恩,关押席恩的镇魂球就是冥王给的。维烈还让冥王告诉鲁西克城主他们,他会负责折磨席恩,他们非常高兴。”   杨阳等人再次确认了维烈先前说的话,面面相觑:鲁西克和玛丽薇莎也罢了,他们是受害者。可是神明这算什么,把救世主交给一个魔族处置,等于助纣为虐!   肖恩本来十分感激拉克西丝帮忙询问,他一直挂念徒弟们的情况,虽然目前他最迫切的心情是救回兄长,但是对于席恩做下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芥蒂。尤其席恩还是用他的手杀了玛丽薇莎,这是他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杨阳等人再次确认了维烈先前说的话,面面相觑:鲁西克和玛丽薇莎也罢了,他们是受害者。可是神明这算什么,把救世主交给一个魔族处置!   肖恩本来十分感激拉克西丝帮忙询问,他一直挂念徒弟们的情况,虽然目前他最迫切的心情是救回兄长,但是对于席恩做下的事情,他也不是没有芥蒂。尤其席恩还是用他的手杀了玛丽薇莎,这是他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只是席恩再大的罪,千年也早就还清了,更不该由维烈这种无耻卑劣的侵略者来执行。整个大黑暗时代的悲剧,他和席恩的命运,第四大陆沉没,艾斯嘉生灵涂炭,精灵灭族,菲莉西亚被迫支撑世界,帕西斯成为降神术的祭品……无数牺牲和痛苦,都是维烈和魔族的罪孽,他们都没偿还一分一毫。   而且,鲁西克他们当时恨席恩,可是都过了一千年了,为什么他们都没想到席恩是他的孪生哥哥,手下留情一点,至少也问问他的意见。他们这样,把他这个师父置于何地?把他的心情当成什么?   肖恩想起旅途中,帕西斯完美的演技和欺瞒,和维烈明显认识的模样。   还有徒弟们为他复仇,推翻英雄王,犯下的那些令人发指的罪行。菲莉西亚背弃了精灵血统,成为了魔王。   此时此刻,肖恩都不知道是更恨冥王,还是恨不明事理,助长侵略者气焰的徒弟们更多。   诺因和拉克西丝对视了一眼,其实从鲁西克他们竟然在明知菲莉西亚有魔王血统的情况下,还拥护她和帕西斯当魔导国的国王王妃就知道,他们作为统治者,统统不称职。   顾虑肖恩的心情,他们没有多说此事,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将席恩从魔界救出来。 第四百九十八章 决裂   第二天,异能全失,魔法也使不出来的魔界宰相作为阶下囚被带到人类据点,不过人类一方对他都还算礼貌,既没有要他磕头赔罪,也没有要他战争赔款,更没有对他痛加折磨,这都是顾虑他背后还有个强大的势力——魔界。   杨阳亲自搜光了父亲身上的所有东西,给他换了有诅咒的衣服,这种炼金术制造的布料会感应到恶念和攻击意图而施加法术。但如果维烈的身体里有内置联络器之类的东西,她也没办法。   不过诺因说他有学自侏儒的道具能探测机械动力,希望有用吧。   唉,还是学好科学,到哪儿都不怕啊。杨阳下定决心以后想办法骗点魔界的书回来学习。   “杨阳。”魔界宰相委屈又责怪地看着女儿。   “维烈,你讲讲理吧!”杨阳怒吼,他好意思用这种受害人的面孔看她?她都为他丢尽脸面了!   “好吧。”维烈换上轻松的表情,依然是一脸狂气,环视众人,尤其是面色不善的棕发青年,“不过你们适可而止,我体内的魔核是母核,一旦你们杀了我,或者折磨我,我的同胞们会有感应。”   他乌黑的眼睛深处闪烁着晦暗的情感,这次真的栽了,他的魔核连接着所有其他的摩耶人,一旦他死掉,或者魔核碎裂,所有摩苏都会死。而杨阳体内是另一颗母核,反而不会死,诺因有精灵血统,未必因为魔核失效就死亡。   以后必须剥夺杨阳和诺因的权限,他们已经是背叛者。   拉克西丝不意外,身为独自行走在外的魔界宰相,有这么基本的保障也是应当,只有肖恩深深遗憾——他不能亲手捏碎这个禽兽的魔核了。   不过摄政王也不畏惧:“你应当知道两个世界的时差,我们布个时光缓冲结界也不难,等你的同伴们感应到过来,你已经咽气了,魔界宰相。”   “你们不怕战争吗?”   “不怕,我们有你们的魔王,魔王的儿女和师父,和一个宰相哪边重?”   维烈不好自打嘴巴说自己才是现在魔界的管事人,菲莉西亚都还没被其他同胞承认,只好妥协:“好吧,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要求你现场签一份合约。”   “合约?”维烈苍白的脸孔泛开极尽蔑视的冷笑,“被精灵背叛的合约么?”   “得了。”诺因轻轻而笑,却比他用尽全力的讽刺更轻蔑凌厉,直指人心,“看过肖恩的记忆,你还想骗我们么?为了防止触犯你们魔族,东方学舍上下可是对‘和平协议’倒背如流,其中第二条明示:非战争期间,双方人员停止一切潜入、破坏、杀伤、刺探、间谍活动,违者格杀勿论——玛格蕾特接近奥佛瑞特是什么时候?”   “你们那个间谍公主被活活烧死都应当,一箭射死她便宜了,真正背信弃义的魔族。”   维烈的嘴唇剧烈扭曲,苍白修长的手指神经质地抖了抖。   “殿下,您这样侮辱您的外祖母,我是不会忘记的!”   “我怕你吗?”黑发王储笑靥灿烂,毫不退让,“你不是我母亲的狗么?”维烈冷笑不语,反而让诺因确认了一件事。   呵,说是菲莉西亚的道具,其实菲莉西亚才是他用来巩固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理的工具吧。   既然知道维烈复制人的身世,有些他原本不明白的症结,已经可以推测出来了。   “诺因……”杨阳既痛心当初父亲歪曲事实,颠倒黑白;又担心维烈恼羞成怒,对挚友痛下杀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说下去。如果维烈真的伤害甚至杀了诺因,她……   诺因安抚地拍拍她,他这辈子,上自威严强悍的姑姑和六亲不认的生父,下至砍过无数的妖魔鬼怪,就没怕过谁,只服气值得钦佩的人物。   人生过得潇洒欢畅,死又何惧。   “不用和小孩子计较。”拉克西丝用温柔的语气给了个踏板而不是台阶,不顾侄子的瞪目,“他也是从小没有你们魔界的家教。”只有诺因和克鲁索听得出这句话包含了多少讽刺和庆幸。   幸好没有魔族的家教呀!   不过维烈听得就顺畅多了,宽谅了心上人后裔的冒犯:“好吧,协约的内容是什么?”   “释放我的哥哥,不然你和除杨阳以外的纯血魔族都得死。艾斯嘉现用历法三天内,神明提供传送通道,冥王亲自要回那个水晶球,里面必须是席恩,我的孪生哥哥,我会亲自验证,不然你们还是得死。”肖恩平静而坚决地道,“你别无选择,维烈,签吧。”   维烈突然失去所有的表情,每个人都感到了一股扭曲狂肆的杀意在他黑洞般的眼睛里盘旋。   “好吧,我把他给你,肖恩,希望你不会后悔。”   “不会的。”肖恩微笑,“其实他要杀我,一千年前我就可以把命给他。”   “好吧,我签。”维烈走到台座前,看着摊开的雪白卷轴,他看不懂的金色文字书写着契约内容,一只精致的,蘸好墨的羽毛笔就摆在旁边,天鹅羽毛是神术用的笔,使用魔法则是乌鸦羽毛。   “不过——”维烈抬起头,露出胜利的笑容,“我没有戴联络器,必须我的同伴联系我,我们一般两到三年联系一次,就这么点时间,应该没关系吧。”   果然他还是不肯!诺因和拉克西丝愤恨地对视一眼。   “我保证两三年里,将席恩还给你们。”   “维烈,你……”黑发少女忍无可忍:他现在还要拖延时间!   “杨阳,就是你拿走了我身上的东西。”维烈不为所动地耸肩,“你们介意吗?不介意我就签。”说着,他拿起鹅毛笔。   就在这时,卷轴华光一闪,神文字自动改变了日期。   因为在神明看来,两三年的拖延真的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哪怕这个凡人已经被折磨了一千年,不知道还能清醒多久,毕竟众神自己没被折磨过。   拉克西丝眼睁睁看到自己规定好的时限被庇佑自己的光神篡改——她完美的成果!她的心血!我※★▼……   诺因也用悲愤的目光看着这一幕。   因为神语是一种有生命力的语言,和说话者本身息息相关,如果席恩来书写当然不会让维烈钻空子,众神就不一样了。   在场的人类再次亲眼见证了神明的轻慢和愚蠢。   “啊,好像众神认可了。”维烈高兴地道,果然神明站在他这边!   肖恩静静注视友人的面孔和那只光辉美丽的神语卷轴,目光寂静,深处却动荡着汹涌至极的浪潮,静默到极致的力量。   他的确不该相信众神能为他们兄弟俩讨回公道,席恩的教训,他的教训,还没让他学乖吗?   应该让他们被席恩推翻。   或者由他来推翻。   杨阳也难以接受,不惜抖出秘密:“维烈,你的背包不是和魔界相连吗?你立刻回去!把席恩放出来!”摄政王眼皮一跳,打手势示意心腹立即毁掉那个扣押的东西。   维烈微笑着看向女儿:“杨阳,你又忘了,我说过,摩耶的通道暂时关闭了,近期空间包不太稳定,这对你们而言,是好事吧。”   反正席恩给次元通道施加的封印快破了,到时他让这些人好好尝尝苦头!   “那你在这里的两三年里,就完全孤立无援了,魔界宰相。”诺因柔声道,维烈脸皮一抽:“不要忘记我的母核。”   “瞧你说的,我们只是偶尔把它掏出来擦一擦,帮你上点油,保证好好按回裆下的位置。”   “殿下!”   杨阳面红耳赤地阻止挚友和父亲一面倒的斗嘴,实在是诺因越说越不像话了。王宫和军营出身的王储殿下,可是有满腹文雅的脏话。   就算口水战大获全胜,诺因也丝毫不高兴,因为实际上,这一局是他们输了。   肖恩确定尘埃落定,再无挽回机会后,走上前,与曾经的友人面对面。   琥珀色的眼眸对上黑瞳,风霜凌厉,漫天杀机如无尽的冰期。   “维烈,我总有一天,会杀了你。”   正式决裂后,战神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   待杨阳按照事先的安排,跟随维烈离去,摄政王和王储苦涩地对视一眼,咽下苦果。   席恩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了。   *******   【后记】   终于能够愉快地揭开维烈的真面目了,等了好久啊。   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被维烈蒙蔽了。他的好日子不多了,只是自以为还能嚣张而已。   这里也让诺因他们有了刻骨铭心的感悟,一个如此卑劣恶毒的魔界宰相,造成艾斯嘉衰弱至此的侵略者,就因为有强大的异能,有诸神撑腰,就没人能把他怎么样,还要顾虑他背后的魔界,与他虚与委蛇,不能撕破脸皮,不能为无数牺牲者讨回公道,这是一份最深刻的屈辱。直接推动后来艾斯嘉全民强大,归属圣贤者阵营,发展魔法文明,再也不畏惧任何侵略者,也让魔界全体尝到应有的下场。   另外,如果不是维烈的真面目暴.露和暴.言,杨阳还不会有这样深刻的教训。毕竟穿越者的局限在,杨阳一直缺少真正的代入感,所以她只能负责解谜和归纳线头,必须让有切身体会的原住民参与,这是他们的世界。   关于维烈,老读者可以仔细看下《新版阅读须知》,我分毫没有改动维烈的罪行,反推出来他的真实人格和心理,他绝不是个真正温柔懦弱的老好人,一个失恋心碎才滥杀无辜的痴情汉。   试想一个杀人无数,沉没了一个大陆,整整追杀了一个种族十七年,慢慢享受屠杀的人,怎么可能是出于痴情的美丽动机。就像维烈自己察觉的,一千年了,他都快把玛格蕾特忘了,只是拿她当借口而已。原版维烈那层遮羞布贴得太牢,杨阳的降智光环太厉害,主角们连同大部分读者都没法发觉他的真面目(也是我写作的失误),所有人物都像被吃掉了智商,被他骗得团团转,回头看来惨不忍睹。(原版席恩是唯一有智商的人,于是被一群没智商的人围攻)   其实,就像前文杨阳隐约发觉的,每当在艾斯嘉杀完了许多人的其他魔族像一群食肉兽一样欢笑着走进次元通道,等在原地的维烈是真的没发觉吗?还是心惊胆战地装作没发觉,然后慢慢也在害怕下疯狂了?   一整个疯狂的世界里,不可能有干净的人。区别只是要么自杀,要么同流合污。而维烈因为软弱和自欺,选择的是最疯狂的道路。   不过他的滥杀是出自人性的丑恶,对于席恩的折磨是出于扭曲的欲望,对基连的报复心理。可笑的是,如果真是他的父亲,他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后面会说到这个问题,他的人格发展和心理状态。 第四百九十九章 内应   穿过碎石拼成的小径,错落有致的林荫后出现一座精美的喷水池。中央的女神像光洁莹润,在水珠的映衬下更为逼真,抱着竖琴的白衣男子就坐在池边。   眼前优美的风景却让杨阳有物是人非的感慨,旅途中那个弹着琴为他们卖唱的吟游诗人,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也许,从来没存在过。   世上不可能有任何一种人性,能在那样的血海中不湮灭。   同样沾染了血腥的中城救世主深刻明白,人命的重量有多重,如果不是她为神官和西芙利村村民复仇的执念支撑,对地球家人的怀念,还有两双最温柔的手臂包容着她,她已经被压垮了。   夜夜辗转,痛彻入骨,都是那天的漫天火海,都是仇人的面容,都是无辜者的哀号,都是亡灵的恸哭。   维烈,你的梦境里,还有那位无惧迎视你们的精灵王者,那万千无辜的精灵,那无数被屠戮碾压的生灵吗?还是,只有玛格蕾特和你的魔界了?   维烈,这一千年你带着失忆的肖恩,装作寻找着他虚无缥缈的宿命的另一半,从不告诉他只言片句真实的残忍,背后用折磨他的亲兄长倾泻隐秘的情绪,到底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   杨阳没有说出这些质问,她知道不会有答案,她也不会理解答案,因为她和他之间横亘着一个深不见底的血海,这边是她还维持着的人性,她的良知,她作为人类的认识,也是她不会放弃的底线。   诺因,请给我勇气。抚摸重新戴上的真王的荣耀,卡萨兰救世主默默地想。   魔界宰相专注拨弄银色的竖琴,弹奏出异界的曲调,带着未来的曲风,非常动听。黑发少女不作声,等待父亲开口。   “好听吗?”   杨阳很捧场地回以小小的掌声,两下,纯粹对曲艺:“什么歌?”   维烈抬眼,苍黑的瞳孔温柔地凝视她。杨阳颤抖着叹息,就是这双眼睛,让她以为这是个有着仁慈平等胸怀的魔族,和他们成为冒险伙伴,与他们友好相处;曾经伸出和平的橄榄枝,与这个世界的人和谐与共。   可是这和平不堪一击,充满丑恶的内幕,就像旅途中的假象。当他和她们有说有笑地旅行,他在背后放养魔兽;当他挂着朋友的名义欺骗肖恩真诚的友谊,他在背后折磨肖恩最重视的哥哥;当玛格蕾特死去,维烈亲手撕毁一纸虚伪的和平协议,用异能屠杀艾斯嘉世界的人们。   历史书一遍遍告诉她,她却视而不见,因为她当初看不见这双眼曾掀起滔天血海,淹没了一个大陆,吞没无数生灵的小小幸福,险些颠覆了一个世界。   维烈温和叙述的声音响起:“这是父亲曾经弹给姑姑和我听的曲子。”   杨阳点头,保持温柔聆听的神情,她发觉自从和这样的维烈相处后,她的演技有了长足的进步。   将来恐怕还有无限的生长空间。   “有时想想,也许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都这把年纪了,还在追逐父亲的背影。”   果然是因为基连!杨阳的心脏重重跳动了几下。   “父亲走的时候说,从此我就是摩耶的支柱了,可是在我眼里,他才是世界的支柱,是我世界的重心,我愿意付出那么大的努力,愿意忍受之后那么多困难和歧见,都是因为他。可是我等了那么那么久,等到我疲惫,疯狂,麻木,不知生死,不知岁月,几乎不知道我是谁,是机器还是人,他还没回来,摸着我的头,夸奖我说干得好,说维烈,你从此独立了,只有他两个助手说,维烈,你做的不好,还有许许多多‘基连’可以替代你。”   黑发宰相微笑着注视女儿一眼,目光如黑洞可以吞噬一切,“比如你,杨阳。”   杨阳勇敢地站在了原地,哪怕她的心脏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呵,不过不要紧,我把你复制成女的,那两个那么崇拜我父亲的家伙,不会让你当宰相的。”   你把我复制成女的,原来真正的用意是这个。杨阳苦涩地闭了闭眼。   不仅为自己,还有为那个还被关在魔界的男子。   他是倒了多少辈的血霉,被这个恋父情结的孩子看上发泄?   “维烈,摩耶的宰相让你那么累,为什么不考虑卸任呢?”杨阳好不容易控制住恶语相向的冲动,用平常的语气质问。维烈茫然了一阵,道:“不可能的,父亲不回来,谁也别想剥夺我的职责,我付出那么多……”   低下头,他继续弹起另一支曲子,带着甜蜜和感伤,仿佛沉重的生命都有了不一样的温度和轻盈。   “玛格是一个奇迹。她是那么鲜活,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我无法自拔地爱她,她叫我‘小维’,眼里只有我,愿意维护我,替我出气,那么可爱,她爱我不是因为我是谁,只是因为我是她心中独一无二的个体……”   “爱?”杨阳抓住这个关键词,维烈露出怀念的笑容:“嗯,我们是未婚夫妻,艾尔——她的父亲把她许配给我了,玛格同意的,也是她倒追我。”   我擦——他们是未婚夫妻!玛格蕾特爱他?那还敢勾引精灵王!!我★◎*……杨阳在心里罗列粗话,可惜她这方面词汇贫乏,没关系,一会儿诺因会帮她骂的。   “可是这时,就在我觉得我真正活着,真正自由,就算我不是摩耶的宰相也没关系的时候,父亲的声音又跳出来说话了,我永远摆脱不了他——他说,我不能偏心。摩耶是个太过脆弱的世界,只有公平,才能避免发生纷争。”   “我那么偏心玛格,眼里心里都只有她,只要她一句话,我就扔下手里的工作,随便陪她到哪里,陪她玩所有她喜欢的小游戏,哪怕在实验室放烟火,顶撞我以前不敢顶撞的老师们……我根本控制不住,那怎么办呢?我只能躲开她,想冷静一段时间。”   “玛格叫不出我,就离家出走,后来……认识了奥佛瑞特,居然爱上他,那个精灵在仅仅五年的时间里,就抢走了玛格的心!”   杨阳觉得如果她是精灵王——那个男人肯定不知道,他是那么高贵的王者,绝对不要什么魔界公主!   如果她是地下那些先烈,是千千万万无辜遭难的牺牲者,一定会前仆后继,掐死这对狗男女无数遍。   就因为一对幼稚的情侣吵架,害死那么多人。   “我听到她变心和死亡的消息传回来。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人像碎掉一样,后悔得想杀了我自己,破坏一切,毁了这个逼得我连爱也不敢爱的世界。”   “仅剩的理智阻止我对同伴出手,于是艾斯嘉就成为我发泄怨气的对象。王说的对,我们根本不是报仇,是在屠杀。”   果然是因为发泄,杨阳只觉满溢的苦水几乎要淹没灵魂,她是同情维烈的吗?也许吧,这是她的父亲,他真的值得同情。可是她宁愿去同情席恩,同情肖恩,同情那千千万万的无辜生灵,那些死在战场的无名英雄,也不愿同情维烈。   因为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最可怜,还在对她倾诉。   垂下拨琴的手,维烈迎视女儿的目光。   “杨阳,你是不是怪我?”他毕竟是活了N年的魔界宰相,看穿女儿稚嫩的演技,受伤地道。   杨阳吁了口长气,排尽胸口的恶气,犀利地问:“维烈,你会顾虑我的立场吗?”如果他真的在乎她,就不会令她那么为难,这么伤害她重要的朋友们。   维烈拨出散乱的音符,一个个弹出微妙的心绪。   “的确不。”他微笑,“对不起,杨阳,整个魔界我唯一可以不用顾虑的,只有你了,我的女儿。”   杨阳镇静地点头,问道:“维烈,爷爷当年也是这么对你的吗?”   维烈怔住,抱住竖琴,神智迷失在久远却鲜明的记忆里,良久,幽幽一叹:“不,父亲是真心拿我当儿子看待的。”   那你还这么对我,对待你自己?杨阳益发觉得他不可原谅。   “可是,他离开太早了。”维烈叹气,关怀地问道:“肖恩怎么样?”杨阳殷切地道:“维烈,你以后都不要见肖恩了。”为了她朋友的精神健康和情绪安定,她也不会让他们见面。   仅有的父女情分,也让她不想看到维烈被活生生虐死,战神阁下的战斗力可是很可观的。   维烈更加受伤,惆怅地道:“可是肖恩明明说,请客他三顿饭,他就会原谅我的。”   “这三顿饭也可以分成三辈子吃啊,维烈。”杨阳甜甜地道。   再说,你还以为你是他朋友吗。   只有肖恩真正的朋友们,那些被英雄王害死的同学和他的青梅竹马贝尔妲,才配得到这样的待遇。   维烈更加失落,杨阳用哄小孩的口气道:“好了,让你和他都冷静一下吧,他才刚解开记忆,你就不能给他一段缓冲时间,比如两三年。”语尾忍不住讥刺了一下。   维烈没有察觉,或者说,刻意忽略了,露出体贴的神情,满怀希望地安静下来。   *******   当晚,忙完政事军务的黑发王储来到挚友的房间,听完杨阳的叙述,果然发了一顿脾气,痛骂玛格蕾特的祸水和维烈的神经。   虽然他骂人的水准比不上拉克西丝陛下那段精彩异常的国骂,杨阳小小的遗憾。   “既然撕破脸了,你也不用委屈自己迎合他,就让肖恩照一天三顿来打,把他的魔核揪出来踢着玩。”   “不要冲动,诺因,我们不知道维烈隐藏了什么手段,魔界的科技手段相当可怕!”杨阳劝解。诺因有点不以为然,但还是采纳了友人的意见:“好吧,魔界毕竟也算一个文明,那老怪物还有一堆魔兽撑腰。可是这两三年里,如果我们不趁维烈困在这里的机会采取措施,就太可惜了,而且我不会放弃救席恩的。”   杨阳也有同感,灵机一动:“史列兰还没醒吗?不能让他帮帮忙?   “不行,他也是神,在教育好以前,我不会让他出手。”对神明,诺因已经有心理阴影了。而且老实说,他这个半身也真心靠不住。杨阳无言赞同。   这时,传来敲窗的声响,杨阳看过去,只看到落地窗后明亮如洗的星空。诺因却震惊地站起来:“你是谁!?”老妖婆怎么整顿的,宫里还有人入侵!?   映在他眼中的,是个穿纯白连衣裙的少女,银色的小牛皮靴,乌亮的秀发,月光描绘出她婀娜的曲线。   “杨阳,是我。”水晶般纤细的声音。   “啊!”黑发少女阻止了友人叫侍卫,“别,她是基西莉亚,我的姑奶奶,维烈的姑姑,但她不是坏人,先听听她怎么说。”   诺因镇定下来,细看,眼前的少女眉眼柔和,清丽文雅的五官依稀有杨阳的影子。   “对了,诺因,你看得到基西莉亚?”杨阳发现迟来的问题,如果不是看得见对方,诺因说的不会是“你是谁”而是“谁”。诺因点头。   基西莉亚看了他一眼,黑眸如梦般柔软:“你是优的子孙吧,虽然异能还没觉醒,也能看到意识界的存在。”   “嗯,我看不到幽灵,但从小能看到在常人梦境中穿梭的妖精,吉西安还嘲笑我喜欢幻想,童话看多了,我才不看那些东西!”诺因啐了一声,没有放下警惕,“你有什么来意?”   “姑奶奶,你是来帮我们的吗?”杨阳满怀希望地问。基西莉亚点点头,这些天她躲在镜子里,为侄子的变化大为震撼:“我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长话短说,我能出来的时间不多。”她每天只能出来半小时,她特地挑半夜过来,两天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小时。   杨阳快速整理好思绪,挑出重点讲述。听完,基西莉亚神色郁郁:“我真的没想到维烈会这样。”   她伤感地道:“基连哥哥当年不是这样的,虽然他很刚愎自用不近人情,但是个非常有原则,自律克己的人,责任心强,重视家人,有奉献精神,对了……是很像席恩。”   “你哥估计八百年前就死透了!”恼怒之下,诺因忘了礼仪二字,“维烈要找爸爸,滚去宇宙其他地方,别在肖恩他哥身上瞎找,他们正大光明的亲兄弟,双胞胎,他妈没多生一个野种,也不姓赛普路斯!”   基西莉亚叹了口气。杨阳赶紧问出一个重要问题:“姑奶奶,你知道魔界的情况吗?”   “我没去过。”基西莉亚理解她的意思,“不过维烈给了我一个记录光晶体,里面有摩耶的主要资料,我一边学,一边给你们翻译出来。”   有了这位内应,两人都很高兴。观察下来,诺因也确定基西莉亚不是别有用心,身为王储,他的相面术是顶级的,只是对席恩罗兰这些妖孽和维烈帕西斯那些变态没用而已。   “对了,诺因,你想开启异能吗?”有了三万年的人生经验,基西莉亚已经不是当年无助的小女孩,沉稳地提供帮助。   “异能……”诺因眼神一黯,想起因为这该死的能力,耻辱地死在艾尔拉斯自爆下的奥佛瑞特,他的外祖父。   “我憎恨异能,但我会学的,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基西莉亚点头:“那我就教你们。”   因为时间有限,基西莉亚只教了诺因最基础的冲击波和感应心声,杨阳反而没教多少,说道:“你和基连哥哥的智商一样强悍,将来会自己明白的,而且我们的异能体系不同。”   可是我好像就记性和数字计算力比较强,杨阳心道,也没勉强,见基西莉亚急着要走,好奇地问道:“姑奶奶,当初是谁规定你一定要待在镜子里?”   清丽白皙的脸庞浮起深刻复杂的神情:“是贺加斯。”   “贺加斯!?”杨阳和诺因异口同声。   “嗯,我们是好朋友,曾经是……”基西莉亚叹了口气。诺因敏锐地看穿其中有很深的内情。   杨阳想起肖恩的记忆里惊鸿一瞥的身影,史列兰的哥哥,协调神,不禁赞叹:那可是超级,超级大帅哥。   可惜她没看清史列兰的长相,他就跑到剑里去了。杨阳遗憾。   基西莉亚身形变淡,化为一颗淡白色的光球,回到了另一个房间。 第五百章 风雨将至(一)   自从魔武大会后,魔导国陷入一片迷惘的骚乱。   千年前就该化成灰的光复王以年轻潇洒的姿态出现,揭露王室的魔族血统,震动大陆。没几天,王室又郑重公布了一个重磅消息,并佐以许多证物:德修普家族不是魔族,而是精灵王奥佛瑞特的后裔!   老实说,即使没有画像典籍之类证据,民众也更相信王室的宣言。王家虽然腐败,但在绝大多数百姓心目中还是代表正统。很难相信,历来英雄辈出,抗击魔兽的德修普家族会是魔裔,而且王储,圣巫女的容貌一点不像丑恶的魔族,倒是像极了传说中的精灵。   于是沸沸扬扬的民间再次安静下来,换成了另一种兴奋崇拜的趋势,夹杂着对中城救世主刺杀东城城主的热议——这才是真正引发争论的话题,毕竟罗兰在民间威望极高,政绩卓越,爱民如子。而光复王指控西城宰相维烈·赛普路斯是魔界宰相,此人还有血魔的嫌疑,摄政王之前又说王储诺因的未婚妻杨阳小姐是她的女儿,声名遭到连累,中城的百姓对于救世主一时质疑到了最高点。   这也是王室最为之困扰的问题,拉克西丝尤其后悔,当初因贪图一时方便而随口杜撰的借口现在变成一块裹脚布,重重糊在她脸上。如果她承认自己是信口开河,王室将信誉扫地。而维烈如今简直是洗不白的存在,哪怕不为了杨阳,光是圣贤者席恩的悲剧,中城上层就想彻底和魔界宰相撇清关系,一刀两断。不过也有办法解决,就说情报有误,杨阳是维烈的养女,并非亲生女儿,毕竟维烈的外表年纪摆在那里,看过他的人还真的会相信。   民心在动荡的漩涡中暂时平稳下来,各种论调猜测都有人支持,反而模糊了焦点。因为席恩尚且被囚禁在魔界,未免维烈破誓,又顾虑引发两界冲突,摄政王不得不隐瞒最重要的真相。不然以圣贤者众望所归的声名和实绩,五大城都会支持全面战争,一面倒地投向王室。但如今的艾斯嘉文明衰落,远不如千年前魔法昌盛的大黑暗时代,少了席恩的力量,拉克西丝不看好能和魔界再来一场总决战。而神明,不再是人类能够倚靠的力量。   在卢内尔德竞技场相继离去的南北两城也被最近层出不穷的变化和流言震住,暂时陷入观望状态。因为王室不是魔族,反而是高贵的精灵血脉,南城有望和中城修好。但是在竞技场上,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贯穿王储诺因要害的一剑被贵宾席许多人看到,包括南城城主本人和她周围的近臣,除蕾雪之外,十位高阶祭司一致激烈反对,认为王室的澄清是谎言。无知的百姓会被骗,有识之士却不会,世上根本没有复活术,也没有任何魔法或神术能治好致命伤,能起死回生的,只有魔族。   还是人形的高等魔族!   在血统据说稀薄的千年后,还出了这样可怕的一位魔裔,王族不是板上钉钉的魔族是什么!   选定了徒弟所在的阵营,帕西斯没有公布自己和子女的关系。而维护侄儿侄女的心情,摄政王拉克西丝也没有泄露。反而是王储诺因不顾姑姑事后的强烈斥责,毅然授意心腹,情报部长吉西安将自己和妹妹的真正身世传扬出去,指控东城现在的太上皇才是真正的罪人,玷污了高贵的精灵血脉,迎娶污秽的魔族,而王室已经净化血脉,自己只是血统返祖,唯一的例外。在制裁了万恶的生父后,自会卸位离去,由真正的精灵纯血,下任光神神女,圣巫女莉莉安娜继任王位。   至此,整个艾斯嘉大陆彻底炸锅,卷入了激烈的舆论狂潮。   东城伊维尔伦——   “师父,你应该告诉我的。”   回廊上,罗兰背着手注视窗外,天边悬着一轮朝阳,斜斜照入拱形门窗,将他身穿黑色军礼服的高挑身影镶进光影,淡金的发丝反射出碎金般的流彩,宛如半透明的金纱般耀眼柔和。   “对不起嘛,罗兰。”   光复王站在他身后,长发结成整齐的宫廷长辫,直垂到腰下,被一根黑色的咒带整齐地绑起,澄银的刘海下也戴着一枚黑水晶头环。他祖母绿色的眼眸有着恼恨的神色,“我不是故意瞒你,是那臭小子打乱了我的计划,先是解开肖恩师父的记忆,再是公布那种传言,跟我作对……”   “我指的不是精灵血统的事。”罗兰摇头,沉稳地转过头,冰蓝的瞳色流淌着温和的流彩,“我说的是师母。”   舆论的优势如何他并不如何放在心上,打仗真正靠的还是经济、外交、策略、军事实力。除了信仰以外,民众的支持都只是锦上添花。他的确希望王室失去威望,但民心向背,应当是出于王室的腐败,而不是莫须有的血缘。   一个统治艾斯嘉大陆千年的王家,不应该那样羞愤悲哀地走向末路。   帕西斯愣住。   罗兰扫视师父的眼神有一丝不悦:“你为什么不要求我帮忙?就算帮不上,也是证实以后的事。她是你最心爱的女人吧,你那点男性尊严为什么放不下?”帕西斯无言以对,一时间,好像被以前最崇敬的师兄鲁西克教训一样,只能低头认错,悔罪改正。   过了一会儿,他接受了徒弟的忠告:“我的确进不了她所在的地穴,因为我体内的力量和世界树相互冲突,罗兰……我告诉你一切吧,我希望你帮我。”   伊维尔伦城主不意外地点点头,示意师父跟自己来:“放心,我预留了一个棋子,一定能够帮到你。你先把师公的记忆详细告诉我。”   师徒俩一前一后,走向无人的长廊深处,一个方向。   中城卡萨兰·王宫——   悬挂着深绿纹章旗的王座前,摄政王怒视着侄子。   “你真的要让莉亚继承王位?”   “不然你还有什么好办法?我答应你了,就不会放弃你那个宝贵的位子,但你对比一下两种后遗症。”   拉克西丝无言以对,一旦帕西斯身为协调神附体的事实被东城捅出来,他们将陷入彻底的劣势,再也挽回不了。也许她的直属部下不会动摇,但卡萨兰东境的百姓,会集体下跪乞求神明宽恕,连侄子的西境军都不能保证军心稳固,协调神贺加斯是魔导国千年来信仰的主神,最高的宗教象征。到时,情势将一发不可收拾。   “光神不可靠,但我们需要争取到这段时间,等神代遗址卡农的遗迹正式出土,铁证传扬开去,才能真正撬动信仰的根基,让百姓慢慢清醒过来,至少各城上层的有识之士会站在我们这边,到时再把席恩的事公布出去,连协调神的威能都能从根本上削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把他救出来,才能在可能发生的神战下保住人类。”说着,诺因一手掩嘴,轻轻咳了两下,不动声色地续道:   “这样我们和南城就有修复的可能了,你赶紧和梅莲可联系,我怀疑那个通商协约有鬼,虽然找不出证据。那家伙埋的棋子总是鬼得很。”   “你不要紧吧?”拉克西丝担忧地看着侄子苍白的脸色。   公布那个挑衅声明的当天,暴怒的帕西斯立刻用自己留下的剑气给了儿子“教训”。不过魔族的好处就是造血功能强,血多,尽管吐,吐不完。反正诺因事先预料到躲着,没让杨阳瞧见。   拉克西丝心中疼痛,她知道这一对父子已经彻底走上互相仇视敌对的道路,回不了头。   “不要紧。”诺因满不在乎,“恼羞成怒的人才输了,活该。”仗着帕西斯对他的一点旧情,和不死的魔族体质,现在生父在他眼里,就是一只纸老虎。   “别太过分了,帕西尔提斯的神智并不是很清醒,难保不真的一时错手。”拉克西丝郑重告诫,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傲脾气是侄子的优点,也是最让她忧心的缺点。   她不能承受诺因出事的风险。   “你就别多虑了,当心长皱纹,快四十的老妖婆了。”诺因人身攻击,无视姑姑砸过来的权杖,皮痒地耸耸肩。   貌美如花的摄政王余恨未了地踢过来一脚,这次被躲开了。   “对了,我刚刚把你底下的人敲打了一遍,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干了什么?”   “那份没用的神明契约正好被我用来篡改,让那些领主和大贵族都签下身家性命,为了让他们见识神的威能,有两个当场嗝毙,他们不是要众神的庇佑,讨厌邪魔吗,我就给他们神的庇佑。”诺因阴狠地笑道。   从小接受的教育让拉克西丝不能接受视为王室根基的贵族被如此对待,不过因为神代的事,已经撬动了她对神明根深蒂固的信仰,连带贵族高贵的认知似乎也不那么牢固了,于是脸色麻木地想了想,承认了客观上,这样做没错。   她的王位并不稳固,身为女流之辈,不受群臣认可,虽然有一支绝对忠实于她的精兵强将在,仍然不敌东城的强大兵马。而现在东境地方上,仍然有大部分总督没有效忠,只是敷衍王室的忠王令,一旦东城发动战争,这些都是隐患。还有那些愚蠢的大贵族,有她镇着还没事,一旦她出征,后院必然起火。   但是诺因手段铁血狠辣,雷厉风行,却过于蛮狠暴烈,可能会引发激烈的反弹,拉克西丝教训:“你以为他们不会找总神殿验证吗,当然神明契约是真的,但一旦大神官沟通神明,令神约失效怎么办?”   “你不会杀了那个老东西?”   “杀死神子神女可是重罪!神明不会坐视不理的!好在火神伊夫利特的神子,「炎之将军」诺拉德已逝,但是总神殿保留了传承「火之纹章」,也是可以和火神有限联系的。”   “而且他们也可以私下联系罗兰那边的水神神子法利恩或其他神子神女,必须做好怀柔工作。”   黑发王储受教:“知道了,反正我政治手段没你高明,你就帮我处理一下。”说着又咳了咳。   拉克西丝再也克制不住关心:“下去休息吧,接下来的事不用你操心。准备出发,带上肖恩和希莉丝的两支队伍。”   “我让吉西安回西境,也不带军队。”   诺因毫不退让,紫色的眼眸直视姑姑冒火的澄碧眼眸,“别给自己留后路,拉克西丝陛下,德修普王家就算会倒,也要轰轰烈烈地灭亡。你敢血溅在王座上,难道我就怕了吗?”   摄政王无语地叹了口气,全面战争的话,东境很有可能不是对手,而合并东西两境太慢,所以在她原本的计划里,侄子统治的西境是最后保存实力的地方。   但这一刻,她已经下定决心,侄子如此为她着想,真正将她视为德修普家族的国王效忠,若是她还放不下前国王亚拉里特的话,就无颜面对这个孩子了,已经不能再顾虑那份软弱的亲情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当然,如果我们和西城签订攻守互助盟约,局面会好转。但这样后遗症同样不小,首先我的民众就会强烈反对,军心也会浮动。何况那边还有个该死的维烈在,血魔的恶名,随时随地反水的脑残神经,魔兽,魔界,他一身都是隐患,作为盟约对象绝对不可行。好在他刚当西城宰相没多久,也没有那个威信挑拨底下的人。最好的方法,是我和贝姆特说清楚利害内情,私下签订盟约。”   诺因说着说着,专注于思绪,胸口的隐痛也不放在心上,“西城前期的补给会依赖我城,这是巨大的拖累,但只要我们协助他们搞好农业,巩固那边的政局,帮贝姆特坐牢他的城主位子,十年二十年的友谊关系还是可以期待的,何况西城可以用来牵制北城。后期随着我城军备物力的消耗,反而会变成我们依赖西城。贝姆特是个聪明人,也有野心,会坐山观虎斗,保存实力。但只要前期形成战略纵深,我们就可以和东城打打看,有了时间,我们可选择的机会也会增多。首先席恩就会回来,确保可能的神战准备,随着东西两境合并,卡萨兰重新发展,魔法文明兴盛,西城会不会成为真正的赢家可难说。”在军事上,他的才能和眼光丝毫不亚于姑姑,把各种关节说得透析无比。   “所以你让吉西安先回去,试探西城的意图吗?”拉克西丝会意。   “当然,及早准备,才不至于措手不及。”   “臭小子,你早十年长出这份志气,王家早就是你的了,也不会有今天的手忙脚乱,瞻前顾后。”拉克西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闭嘴!我不想要王位,你不是不知道!何况你有资格说我吗,嗯,愚忠的拉克西丝陛下?”   摄政王无言以对,这她真的没有脸面说侄子,想当初,刚继位的东城城主都冒着生命危险暗示过她,当年那个二十一岁的金发青年眼中有着真挚的为民请愿的希冀。他真心希望她成为德修普家族的中兴之主,改革王家的腐败,制裁贵族的无道,那声低低央求的“元帅”,缭绕耳边整整十年。   说起来,也是她的保守退让,把罗兰推上了成王之路。   如今,他们都骑虎难下了。   “好吧。”硬生生抹去脑中宿敌的面容,摄政王叹了口气,“过去的事无法挽回,我们必须从现在起昂首阔步才行。”   “遵命。”黑发王储行了个臣子礼仪,这是最近正式参与朝堂之事后养成的习惯,也是这无形的态度,镇住了群臣对摄政王的隐隐反对。   因为这位女王陛下,有着下一任魔导国国王赤诚坚定的拥戴。   走出会议室,宫廷法师长自动跟上主君,跟随他一起往宫殿外走去。   “我和老妖婆说好了,你回去,协助雷瑟克完成交接工作,按照计划,开始安排军队部署和民生事务,为东西合并做准备。也不能怠忽了可能发生的魔兽灾情和下一场寒潮,有需要尽管通知我,我会赶回来。最重要的,私下接触贝姆特,让他尽快到王宫来。签订盟约的时候,需要你帮忙,不用亲自过来,用远程魔法投影。”当然,有法师长随行,隔音结界时刻保障。   “陛下同意了么?”   “当然,我说服她了。”   吉西安心情复杂地注视主君的背影,自从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后,诺因身上就有了他一直期盼的威严和王者风范,可是这样君臣的相处,却让他有时怀念那个自由野性,任性胡闹,笑起来充满恶作剧的明快,脸上不会有阴郁之情,常常气得他和雷瑟克跳脚的至交好友。   人真是贱呢,又想他成长起来,又怀念他曾经的模样,吉西安自嘲。   “你回去后,顾得过来的话,就放雷瑟克三天班,让他回来和家人团聚,反正哪里都有你的相好,不缺人陪。”正想着,诺因回头挤眉弄眼。   “殿下!”吉西安气恼,找回了两人从前的友谊感觉,的确,诺因的本质从没变过,包括改变也不是出于野心,所以他犹豫了一下,关怀地问道,“你可以吗?”   “什么?”   “你喜欢吗……这种生活?”   诺因沉默了一下,道:“怎么可能,不过也不无聊,反正区区几十年的时光。”一想到寿命差异,可能会先他而去的姑姑和妹妹,他就时常在夜深人静时痛苦非常。比起那样的不舍,只是一点政治场合的麻烦算什么。想到如果在他的努力下,这个魔导国在她们有生之年将是个太平盛世,也算是一场伟大的冒险吧。   走出宫殿,两人同时看到等在长阶下的两道身影。   “诺因。”卡萨兰的救世主身穿简洁的猎装,黑发盘成长辫缠绕的弯月发式,腰佩魔封剑和法杖,背悬长弓,清雅的眉眼柔软开怀,唇畔是明亮的笑靥。身后的苍穹军团长一身象牙白的军装,两手将军用长剑扛在肩上,剪短的棕色短发飒爽利落,俊朗的脸上是太阳也及不上的灿笑,“诺因,下班了吗?气闷不闷?一起去打一场?”   “当然。”   黑发王储绽开真正由心而发的笑容,大步走下台阶。吉西安也放下心,看了一会儿三人快乐的样子,转向空浮舟站的方向。   将来的事,还有很多呢。 第五百零一章 风雨将至(二)   总神殿里,圣巫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正在详实记录从肖恩的记忆看到,大黑暗时代的种种,一位意外的访客在贴身侍女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普多尔卡雷先生。”   银发王女意外地站起。   棕发青年身穿高领长摆的制式军装,象牙白的底色,赤红的花纹点缀袖管和衣摆,金色的肩章象征高级军官。在魔武大会得到冠亚军后,他和情人都加入了军籍,目前是新成立的苍穹军团军团长,身兼魔研院的副院长和宫廷魔法顾问,正在空余时间为卡萨兰王室补充古魔法资料,教授王立学院的学生。在摄政王眼里,这两个职位远超出他在军队中的领军作用,虽然肖恩个人的战斗力足以扫荡整个军团。   这位战神一旦擦亮心伤带来的徘徊,洗净记忆封印带来的蒙昧,重振实力,是卡萨兰目前最强大的人物,虽然还远远比不上他的哥哥。   过去结辫的棕色长发剪到了脖颈,琥珀色的眼眸依然和千年前一样明净,却多了坚不可摧的毅力,照见一切光明和尘埃。   莉莉安娜暗暗赞叹,按照王室礼仪行了个屈膝礼,屏退了姑姑给她的保镖,因为她察言观色,确定肖恩这次来是有要紧和机密的事情。   “莉莉安娜。”   肖恩的目光亲切温暖,千年的时光骤然接轨,带给他最深伤痕的是兄长的遭遇,而唯一有所安慰的,就是眼前的少女和诺因了,一转眼两个小婴儿长得这么大,还都成长得如此出色。   他的莉,就是毁在他手里,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请坐。”莉莉安娜朝一张干净的小圆桌比了比。   “谢谢你。”棕发军官走到银发王女对面,一手利落地甩开长衣摆坐下,也不寒暄,直接道,“打扰你了吗?”他已经看到那堆新写的文档。   肖恩的态度带着一定的距离感,没办法,他对自己教小孩的水平完全没有自信,看看帕西斯等人的人格发展,简直是摧毁认知的颠覆。目前他的学生当中唯一没长歪的只有杨阳,还是她根骨坚强的缘故,连生父那样的变态都能背道而驰。因此他对现在教授的王立学院魔法生和军校生就是出了名的严厉,甚至有着“魔鬼教官”的别号,一出现就是一片鬼哭狼嚎,比魔导国王储的清场效果都厉害,让熟人们都大跌眼镜。   不要矫枉过正了呀!   “当然没有。”莉莉安娜温柔地笑道,用独门秘技泡了一壶花茶,给他们彼此都倒了一杯。   看着她和母亲一样味痴的手法,和极为相似的清秀五官,肖恩的防线还是缓和下来,明朗的声线透出掩不住的情感:“叫我肖恩就行了。”   “好的,肖恩先生。”莉莉安娜掩嘴俏皮一笑,“你是我们父母的师父,我可不敢直呼您的名字。”   肖恩点点头,用郑重的语气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想恳请你帮忙。”看到那些手稿,他已经知道莉莉安娜在忙什么,但还是坚定地说出来意。   “请说。”莉莉安娜诚恳地回应。   “我想请你帮我查找有关世界树和精灵的资料,以及确定神代遗址卡农的位置,估算世界树的大概范围。”   虽然肖恩现在一心最想做的是救出兄长,但是得知菲莉西亚仍然在世界树里,到底无法对养女置之不理。从客观角度,早日找到菲莉西亚,绕过维烈和她接触,再反过来迫使维烈放人,也是最快的捷径。   而维烈,现在他对这个面目可憎的仇人只有克制不住的杀意,为了避免发生严重问题,诺因也将维烈赶回了西城。再说从对席恩扭曲的偏执,维烈也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只有通过菲莉西亚了。   “肖恩先生,这些事即使您不拜托我,我也会竭尽全力的。”银发王女保证,事实上,在得知菲莉西亚的情况后,中城上层和肖恩本人就有讨论过,但是圣域有着历代大贤者张开的结界,只有得到邀请的王室成员和佩戴特殊徽章的圣修士可以出入,当年雪露特带走了所有的徽章,另一位圣修士无名氏神官死后,就没有人能够进入了。   当然,肖恩可以试着用圣斗气打出一条通道,但是自从那一场火灾后,里面就徘徊着许多恶灵,这些圣修士化成的怨灵极为强大,没有超过数百的圣职者,根本无法超度。以卡萨兰目前神圣魔法凋落的情形,只有向南城的白魔法力量求援,这也是诺因不惜公布身世,也要让中南两城重修旧好的原因之一。   “其实只要定位到神代遗址卡农的位置,即使不通过圣域,我也能尝试挖条地道出来。关键是,我想确认如果将莉和世界树分离,或者把她从树里呼唤出来,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世界的灾难。”肖恩淡淡地道,他已经知道,在香都,那条临时密道是帕西斯让人震撼的成果。他比不上徒弟千年磨练出的无双剑气,但也不是就没有自己的执念,为了找到席恩,他也是可以试一试的。   “我明白了,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莉莉安娜振奋地道。   肖恩深深注视她的脸庞,良久,低下头,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我的哥哥差点害死你的父亲,连你的母亲也……”   莉莉安娜摇头,亲眼目睹和思想沉淀,了解了魔导国的由来和那个悲哀的愿景,作为精灵血统的光荣后裔,作为得到庇荫而活下来的一员,她已经释怀了为人子女的心结,真正理解了民族大义和站在整个世界立场上的不得已:“这不能怪您,其实,也不能全怪席恩先……奥古诺希塔先生。”   肖恩嗯了一声,神思不属地呢喃:“席恩这个姓氏哪里来的?有谁收养了他吗?那太好了,只是……莉莉安娜?”他奇怪地看到义孙女露出会心的笑容。   “肖恩先生,你是这么这么在乎您的哥哥呀。”银发王女以洞彻人心的敏锐和温柔道,“所以,不要再放手了,不要再模糊真正要抓紧的东西。一个人也许有很多在意的东西,但最想要的,永远只有一个,何况你们之间的羁绊那么深。”   肖恩苦笑自己还不如一个小辈看得透,颔首:“我明白的,如果这次抓不住席恩,我宁愿跟他一起堕落到地狱去算了。”   莉莉安娜意有所指地微笑:“如果姑姑知道你这么说,一定会揍你的。”   战神大人连忙改口:“是是,应该是把他从魔界带回来的决心。”他眼中闪过凌厉至极的寒意,定了定神,道:“这件事就委交给你了。还有件事,神代遗址出土后,神战必然会来临。”   他无意识地站起,最后来到房间中央,仰视天花板上代表众神的壁画,冷冷笑起来,笑容带着冰冷无瑕的敌意,宛如那个曾经挑战天命,拉下两位主神的地狱之君。   “为了掩护他们的颜面,他们可以将一个文明掩埋,长达数万年,密不透风。和魔族相比,神明当然是善意的,只是神的善念,可能就像风扬起的尘土,落地就化泥了。他们甚至不会在意泥土是什么感受。”   用咀嚼血肉的力道说着,肖恩再次灿烂地笑起来。   莉莉安娜指尖颤抖,肩膀紧绷,身为信奉神明的魔导国国民,包括拉克西丝在内,都不敢真正挑战诸神的威严、目前在心理上做好准备的,只有傲骨天生的魔导国王储。   “肖恩先生,我们真的能战胜吗?”   “他们并不是不可战胜的,席恩已经证实过了,当然我们不能和他相比。”   肖恩回过神,坚定的视线迎视莉莉安娜颤抖的紫色眼睛,“所以你的姑姑,拉克西丝陛下才会让我担任王宫导师,培育新生代的力量。但是短时间,局势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恶化,而增加战力刻不容缓。”   “听诺因说,你的光系魔法和召唤魔法最强。”   召唤神圣器,是肖恩的打算。因为席恩和自己的经历,肖恩憎恶透了众神,不愿再当神之子,正好天杖也不知所踪。但是事有轻重缓急,从千年前他和天杖欧尔菲亚的沟通得知,两件神圣器,并不是众神的属物。   他们是混沌神的力量碎片,有着自己的意志,是可以争取的力量。   “召唤魔法是我的弱项,我希望你为我准备一个召唤用的神术法阵,我要召唤一样东西。”   *******   神圣器降临是在一个星月之夜。   『啊啊,终于出来了!』   依然是华丽耀眼的巨型十字架,拖曳着光芒从不知名的彼方飞来,携着星星点点的碎冰落下,悬浮在法阵上方,发出只有肖恩本人能听见的思波:『那个可恶的小鬼,居然把我关起来!多亏你,誓约者……誓约者?』   看到肖恩的样子,天杖了然地叹息,语气多了人性化的怜悯:『我早就说过,你不快点解开记忆,会后悔的。』   肖恩泣不成声,伏跪在地,灵魂被深不见底的愧疚和哀伤撕成碎片,永远无法再拼凑起来。   是的,他后悔了,也后悔得太迟了。   席恩已经被折磨了千年。   如今都身在魔界。 第五百零二章 风雨将至(三)   第二天一早,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接见了一位来自南城的客人,陪同的除了近侍,还有以救世主身份出席的杨阳。   “索贝克!”   看见走进大殿的人,杨阳冲口道。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全身上下清一色的白。泛着水光的长发,淡到无色的双瞳,以及毫无修饰的丝质长袍。气质脱俗,举止高雅。   对方微微一怔,露出极具禁欲色彩的清澈微笑:“救世主小姐,您恐怕认错人了,我的名字是休利安。”杨阳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原来他就是曾经被帕西斯剽窃外貌的本尊之一,南城唯一的男性圣职者,月神阿提弥斯的神眷之子休利安·梅兹。   想起帕西斯就是在用这个形象时和他们分开,从此敌对,杨阳有点惆怅。   拉克西丝起初动了疑心,但对方是有凭有据,而杨阳也摇头表示是自己误会,当下放心地招呼:“神官长远来辛苦,听说您身体不好。”   “是的。”休利安坦承,雪白的脸庞透出仿佛随时会消失的暮色,“事实上,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透视未来,我确实活不长了。”   “您这又是何苦。”简直自讨苦吃,未来还不是人创造的!   “与其留着这个破败的身子苟延残喘,还不如找出我力所能及的事,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   这一回,拉克西丝不得不赞同。杨阳带着几分悯意开口:“请问神官长大人看到了什么?”   休利安垂下眼,面露犹豫,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摄政王陛下是直爽理性的人,不会指责我妖言惑众,所以我就直说了——王室,原本气数已尽。”   杨阳和内侍们一齐变色,惊异他的大胆。拉克西丝却悠哉如故——她不相信预言这种东西。   “不过,前段时间,我观测到一颗晦暗的星辰焕发出光芒,与王室的狮王星座密切重合,两者星命叠加,也许王室的运势还会有转机。”   拉克西丝心一动,想起“黯星”这颗特异的星辰,以及诺因最近推动德修普家族重生的强势举动,再印证希莉丝传达的另一个观星结果,恐怕休利安的观测是真的了。   不过她依然不在意,由于众神预言引起的悲剧,她更加认为,凡人不应该相信众神定下的所谓天命,而应该创造出自己的命运,就像那位独自走出辉煌命运的命运之子。   在场侍卫却无法不受到影响,听到休利安的下半段话,气氛才缓和了一些。   “休利安神官长不必多虑,我德修普家族的人只信开拓进取的意志和手中的宝剑与权杖,天命若是所归,那当然最好,不然的话,争一争也未尝不可。”   摄政王的眉宇飒爽磊落,不无试探地吐出饱含机锋的话语。她这话对协调神座下的神子神女是大逆不道,不过休利安却是混乱神的次神月神的神子。   果然,白色长发的圣职者还是一派安详,神情甚至有几分洒脱,几分病容也遮不住的傲岸:“凡人争命,从出生就开始,与病魔,与天斗,哪一样不是争,摄政王陛下不必刺探。”拉克西丝胸中生出欣赏之情。   看到他病骨支离的模样,杨阳想起另一位从小疾病缠身的神子席恩,心中更是触动,柔声道:“神官长大人忧怀天下,百姓自当感激,但是也要保重身子。”   休利安微微一怔,朝她绽开带有好感的清静笑意,然后转向拉克西丝,详细解释,“月神的窥命术不同于命运之神神系的观星术,是在冥想和睡梦中看到命运的片段,虽然我个人对观察星象有兴趣,但未必很准确。”   想起帕西斯说过的两种观命方法,杨阳点点头,这时,她想到在魔封剑中的混乱神本尊——史列兰会不会也有这样的能力?他不是一直睡觉么?   “依照我神的解释,预言仅仅是给凡人的小小启示,而且只能给予睿智的生灵,命运更是充满变数的齿轮。我打破禁忌,主要是为了给我的主君一些建议。在眼下的时机,也只有预言能让我城的神殿稍微冷静头脑。”   这一次,拉克西丝表现出理解而尊重的态度,更高兴在中南两城关系修复的关键当口,有这样大的助力,当下关切地问道:“您向梅莲可进言了吗?”   “是的。当然,我只是提示了城主大人王室的精灵血脉较为可信,因为我在不远的未来,看到一位蓝色长发的精灵。”   “精灵!?”杨阳和拉克西丝异口同声,愕然不已,精灵王奥佛瑞特已逝,纯血精灵灭亡,世上只剩下混血的德修普家族一脉,或者北之贤者赛雷尔那样稍微返租的微弱血脉,怎么还会有纯血精灵存在于世?   “他是谁?看得出吗?”   “我不知道,但是他和贵城的诺因城主有几分神似,气质也是。”休利安疑惑地道。   这是怎么回事?拉克西丝和杨阳不解地对视,如果休利安说那位精灵和诺因一模一样,那说不定是他的窥命术出问题了,看到了遥远的过去,精灵王奥佛瑞特。既然不是,那就是另有其人。而休利安也不可能不认识赛雷尔,搞错对象。   更何况,精灵最明显的特征是纤长的耳朵,这是不可能误会的。   “对了。”摄政王想起一事,“听说东城伊维尔伦有一位来自大海的海精灵公主,是不是你看到的精灵?”   “不,我看到的精灵是男性。”休利安竭力回忆,对于他这样体质脆弱的神子,窥命术的消耗太大了,而那个给他仿佛命运中心感觉的身影,有如黑洞,只是惊鸿一瞥,梦境就碎裂开来,精神也受创巨大。眼见他的身形摇摇欲坠,杨阳赶紧示意守卫搬来一张椅子,扶他入座,亲自端来一杯水。   喝了半杯,休利安才缓过气,向她轻轻道谢,白到透明的脸庞浮起几分并不健康的血色,缓声道:“我之所以认为这位精灵和王室有关,是因为我看到另一个人类男性和他有巨大的牵扯,穿着卡萨兰的白色军装,一头棕色的短发。”   难道!!!杨阳和拉克西丝四目相对,都掩不住激动之情。   拉克西丝好不容易忍住放声狂笑的冲动:哇哈哈哈哈……不行不行,她不相信命运,席恩还在魔界呢,镇静,镇静。   但这一刻,她的心情真的是好了很多。哎,还是好的预言有听取的价值啊。   至于乌鸦嘴的那些就闭嘴吧,或者火刑场才是他们的归处。   休利安不解两人的表情,不过他也不会失礼地探询,只道:“城主大人相信了我的进言,只是风神殿那边,还是不予采信。”   拉克西丝明白因为诺因的魔族体质,要高阶祭司们相信确实困难,不过只要梅莲可坚信就好办了,果然休利安道:“城主大人其实不是很在意王室的血脉,也对罗兰城主的野心有所提防,只是迫于压力,才不得不僵持。也许上次和您闹得不是很愉快,她希望摄政王陛下主动和她联络,协商如何破除目前的困境。”   拉克西丝笑了笑:“我明白。”   “北城那边,我也和赛雷尔大人联系过了。米利亚坦城主还是更为相信罗兰城主,而且最近北东两城开始水路交易,不过这恐怕无法持久。”   北城和东城的交界乃是贫穷的那加山脉,水路要沿海岸线来往,并不方便。北城和东境以北反而有更丰富的水路系统,更别说南北走向的莫尔肯大道的商业价值。只要诺因带军扫荡,清除魔兽,再降低关税,清理猖獗的走私和贵族私兵的盘剥,两条黄金要道将会恢复过去的繁华气象,这是以贸易治城的北城埃特拉无法拒绝的诱惑,米利亚坦再犯浑也抵抗不了多久,这也是拉克西丝私下认为罗兰会先向南城开刀的原因——北城的骨头不好啃。   可是白银之谷的预言,又给她的心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影。   “不过,没想到神官长对时局这么了解。”   休利安回以带着透明感的笑容:“这个世界和平了,我们才能静心祷告啊。”拉克西丝颔首:“有道理。”对圣职者而言是很实在的论调。   “好了,我也该告辞了。”休利安起身行礼,“虽然有交换圣物的名义,但眼下这种敏感的时刻,我还是不便久留。”   “您似乎很不舒服,休息几天再走比较好。”拉克西丝由衷担心。   “没关系,我的马车很舒适,这里到空浮舟站也不远。”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拉克西丝也只能派遣侍从护送。休利安这次来是光明正大,有一定的人身危险,但她篡位后,对上界和下界首府里那做了番彻底的清理。为了避免损失,东城也撤出了余下的人,应该不会有事。   然而,事态的发展超出了她的预计。   听完师父的叙述,罗兰特地挑选了几名好手来此调查世界树,设法营救师母。而经过帕西斯重整,思路灵活、政治触角敏锐的密探一听闻月神之子来访,就火速拟妥暗杀计划。   以休利安虚弱的体质,只需要一个勾起病气的诅咒就轻松搞定。   因此,当护卫呼唤了两声没有回应,打开车门时,看见的是一袭染血的白衣。   ******   月神之子暴毙的消息震动了大陆,南城上下怒不可遏,原本有望修复的关系再次恶化。虽然没有暗杀的痕迹,但休利安死在中城,死在王宫边上,死因依然说不清楚,他的人缘又很好,贵为月神的神子,南城无论如何要为他讨回公道,风神殿当即摆出质疑的尖锐态度,高阶祭司们只差没指着王储殿下的鼻子问是不是你这邪魔干的。   “该死!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得知消息,诺因勃然大怒。这么一来,自己不惜抖出身世的苦心尽皆化成泡影,中南两城又会陷入僵局,气急攻心下,他捂嘴剧咳。为休利安的死伤感的杨阳立即发现,紧张地站起来:“诺因?”   “没事,昨天有点小感冒。”   “你还想骗我!魔族血统怎么会感冒!”   “魔族为什么不会感冒,你歧视魔族吗?”诺因嘴硬,杨阳气急,拉扯他的脸颊。   “是不是帕尔?”肖恩感到骚动的剑气。杨阳怒极:“有他这么当父亲的吗!”   “有机会的话,我会和帕尔好好谈一谈。”肖恩也看不下去了,他胸前垂挂着天杖化成的十字形项坠。但是因为剑气属于生命能量,天杖主掌“解”的力量,只能使所有的法术“无效化”,要是来个化解,诺因自身的生命力也会不复存在,结果还是莫可奈何。   诺因锐利地扫了肖恩一眼:“你还是谨慎点,别轻举妄动。罗兰如果知道协调神的事,再怎么样也不会让帕西尔提斯倒向我们,他心狠手辣,干掉你没商量。”   “那样索贝克不是会和罗兰城主决裂么?”杨阳一直觉得比起亲儿子和徒弟,那个曾经的同伴最重视的是肖恩。   恋师狂,和某个恋弟狂有得一拼。   因为休利安的窥命术未必成真,只是可能性,杨阳强忍住没有向友人报喜,不然万一希望破灭,肖恩的打击会更大。   当然,拉克西丝严格下令封口,不允许传出一丝风声。好在在场的侍卫确实是她的死忠部下,不然还可能需要杀人灭口,因为一旦让维烈听到个风吹草动,后果不堪设想。   诺因揉了揉被捏红的左颊,若无其事地道:“不一样的,别忘了肖恩是灵体,把他驱逐回冥界,帕西尔提斯绝对没意见。从他在肖恩记忆里的样子和竞技场的表现,他一心想让肖恩退出两难的战局,反而会感激罗兰,更死心塌地地支持东城。”   对哦,肖恩是灵魂!杨阳真心忘记了,看着宿命的另一半和常人无异的身体,心中大恸:对了,她的朋友在千年前就死亡了,席恩也是……   注意到她的眼神,肖恩灿然一笑。   “休利安的事只好交给姑姑去交涉,她擅长。”万事向前看是姑侄俩共同的优点,诺因很快不再耿耿于怀,干脆地坐下,说起其他的事,“对了,姑姑沟通光神,提到菲莉西亚之所以调和世界的时间延长,是因为那时维烈攻击了召唤法阵,留下了空间豁口,使得两个世界的平衡倾斜,所以起码要千年以上了。”   他冷冷一笑,说不出的讽刺。   “不知道她得知她是和一个害她多干白活的罪魁祸首在一起,会是什么表情。”   肖恩苦笑:“我知道,席恩绝对不会在那种事情上面撒谎,他那么傲气的人,对魔法更是一丝不苟。”   杨阳叹了口气,生父和魔界带给这个世界的创伤,越是了解,越是深不见底。   不再关心生母,诺因道:“肖恩,你明天就要出征了,我最近实在走不开,清理两条大道的任务就交给你和希莉丝。”   棕发军团长点头,他讨厌杀人,不过带军扫荡魔兽这种事,不在话下。   只是这一去,来回起码要半个月,杨阳担心地看着至交,以他对席恩的牵肠挂肚,绝对是忧心如焚,他真的能放开吗?   这也是肖恩这段时间又是拜托莉莉安娜查资料,又是召唤天杖增加助力的缘故。他光是守在这里,磨穿地板席恩也不会从魔界从天而降,还不如出去杀杀魔兽,心情会好一些。   “有欧尔帮我,我会尽量缩短行程。再说,我带出的第一批学员,去战场历练一下也好。”肖恩握紧双拳,情不自禁地道,“只是,我的哥哥就要请你们继续想办法了。有什么消息,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杨阳指了指自己能够和宿命的另一半精神连接的项坠,诺因郑重许诺:“交给我们吧。”   ******   两支新成立的军团——苍穹军团和火鸟军团相继出征,扫荡南北要道盘踞的魔物,这个消息不久也送到了东城城主罗兰·福斯的桌上。   “师公最近好像很努力。”耳闻肖恩近期的变化,罗兰很是意外,难道解开记忆,人的本质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如果知道肖恩其实是块会发光的璞玉,他也不会轻视他,早就让师父把他那个迷糊贪吃的师公接回来,当自己人看待了。   不过已经错过的事情,也没必要计较,倒是对席恩和肖恩这对兄弟,罗兰很是在意。   帕西斯到底还是没有全盘说出肖恩的记忆,各种挑瘦减肥和加油添醋,加入了很多私人评语,尤其含糊了席恩最后用他和菲莉西亚拯救世界,着重抨击席恩对肖恩的恶行,把他渲染成一个阴险残忍,突然冒出来复仇的哥哥。   「他是真正的魔鬼,看透人性的弱点,残酷地把人心捏在手里玩弄,把人逼到绝路崩溃的男人;是不知爱为何物的男人;是杀人不见血的男人。」   「罗兰,他是不能放出人世的罪人,席恩现在被关在魔界,是他最好的结局!」   那位封印魔族,平息灾难,拯救了世界的圣贤者,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有了肖恩的前车之鉴,罗兰已经不是很相信了。   因为缺失了席恩向神明挑战和神代的情报,东城城主无法拼凑出整个拼图,只能先不管千年前的种种,着眼于现实。   他一方面忧心忡忡即将到来的大魔潮,另一方面也对众神的放任不管愤怒。虽然对魔界宰相,拥有协调神降神者的东城还不畏惧,但帕西斯本人……   屏退了暗影的负责人,金发青年走到墙边,凝视深蓝底色,刺绣八颈黑龙王的锦旗,伊维尔伦的旗帜。   部下的暗杀行动虽然带来有利的结果,但罗兰并不高兴,因为和众神还有旧情,他不能接受杀死神子神女,何况月神阿提弥斯和她的神子休利安之间的感情不一般。   而帕西斯整肃过的暗影部队也染上了他的风格,如同一把无所不用其极的利剑。   罗兰眉间隐含阴霾,和发现弟弟的问题一样,他再次感到了巨大的失控。   但是法利恩的失控他可以控制,帕西斯就难了。   不说彼此是上下的师徒关系,光是帕西斯强大的战斗力和我行我素的个性,就够让人头疼了。哪怕师父对他是一片真心,罗兰也不放心帕西斯那种付出真心的方式。   所以他才希望尽快解救出菲莉西亚,然后送师父和她双宿双飞得了。他并不依赖帕西斯本人的支持和战力,只要身为协调神附体的他默认属于伊维尔伦,已经是不可替代的优势。   金发王者轻轻叹了口气,凝视锦旗的双眼有着微微的落寞。   其实他有的时候很羡慕诺因,他有那样一位引路人,可以在王者之道上给予他光芒万丈的指引。即使诺因选择当个长不大的小孩,那位黑发元帅依然包容他的任性,自己扛起王家的责任。可是罗兰的人生之道和成王之路,从来只有自己摸索。   帕西斯只教他不择手段报仇,而在放纵自己的欲望和仇恨之心,在一滩血泊中清醒过来,他也无法责怪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而帕西斯教他的各种政治手段虽然有用,但也导致他执政初期,为了巩固地位犯下不可原谅的罪孽,参与了旧贵族们贩卖奴隶的恶行。   罗兰只能抓着最后属于自己的良知和理想,继续往上爬,记得他是为百姓才走上这条路,可是很多时候却是痛苦和迷惘——他到底是拯救还是杀戮,是为公理还是私欲?   “罗兰,你不开心吗?”   巴哈姆斯出现在房间里,满脸担忧之情。   如果此时单纯的龙王问的是你有什么烦恼,也许罗兰就吐露了。   凝视他关心却不解的神情,金发青年微微一笑,温情脉脉:“没什么,暮,陪我一起喝杯茶吧。” 第五百零三章 风雨将至(四)   诺因最近公务繁忙,两个朋友肖恩和希莉丝也因军务外出,杨阳每天独自在卧室里复习魔法,学习新的法术和基西莉亚那里得来的魔界知识,再私下练习异能,忙得不可开交。   最近连莎莉耶都被诺因发现有情报和财务方面的天赋,抓去当童工,大家都轮轴转,可是某个再次翘课的表妹却跑来这里给她添乱,挥着军用佩剑无聊的样子。   “你别因为肖恩出征就偷懒!”看不下去的杨阳教训。   “别提了!肖恩最近简直不是人,比死小鬼还狠!”   “你又不是没看到他的记忆。”   由于时间关系,昭霆和耶拉姆看到的记录只是删节,但最重要的部分:双子的童年片段,分离之刻,东方学舍的一些事,精灵王奥佛瑞特,菲莉西亚,那个可怕的血色地狱,完整的降魔战争总决战,英雄王的暗杀和席恩的复仇,以及地下神殿的揭秘和封神,两人都看过了,也带给他们巨大的心灵冲击。   棕发少女顿时泄气,郁郁不乐地趴在桌上,虽然没有莎莉耶那么强烈的恐惧,但她也不知道怎么看待曾经的伙伴了。   “维烈怎么会那样?”   杨阳放下笔,叹道:“他对我们可能有真心的成分。”她不认为旅行期间,那个温柔的吟游诗人是完全的虚假。   “但是昭霆,你没杀过人,所以你不明白,杀人是什么感受。知道自己杀了‘同类’,又是什么感受。”杨阳想起一遍遍抚摸剪下的报纸,那触目惊心的死亡人数,鲜红的“七百十三人”,无法逃避的罪责。   而她也终于确认,再怎么天性仁慈,维烈也是另一个更高级文明长大的生命,先天就歧视其他弱势文明。不像她,从小在人类中长大,对艾斯嘉的普通人有完全一致的共鸣。   杀人对他……是不同的。   那一千年,维烈恐怕是让自己处于一种自我放逐的心态,更像是自我满足的忏悔状态。不然,哪怕为了减轻一点负罪感,减轻灵魂的重量,减轻那不堪回首的恐怖和愧疚,他也会早早把魔兽全收回去,对这个世界的人们好一点,再好一点,被骂成虚伪也无妨,可是维烈做了什么?   他用另一桩残忍的行为,发泄自己的痛苦和私欲。   区别只是从许多人变成一个人,但是做法的卑劣和自私,是没有区别的。   更别说那个人,是他最没资格如此对待的人。   昭霆怔怔看着表姐。杨阳回过神,郑重地道:“所以你要想清楚,从王立学院的短期班毕业后,是不是真的加入军队,成为魔法战士。上了战场,一定会杀人的。”而耶拉姆,不用问。   “嗯,我想清楚了。”昭霆凝视自己和棕发青年一样肤色的蜜色双手,坚定地道,“我也想为神官先生和村里的大家报仇。”   杨阳点点头:“那你多陪在耶拉姆身边,现在他的亲人只剩下我们了……尤其是你。”   昭霆的脸色涨红些许,咕哝了两声,乖乖跑回去上课了。因为杰出的法师资质,她还在特别班学习魔法。   神官实在应该让她学魔法的。杨阳目送表妹的背影,叹了口气:而不是纵容我和他一样的小情绪,扼杀昭霆的资质。   她又拿出书桌抽屉里的剪报,翻到前页,盯着其中一则,黑眸变得幽暗。   “坎塔萨火灾!中城救世主的暴举!死亡人数七百十三人!”   肖恩的记忆解封给了她抽离自己情绪的机会,朋友们的温情陪伴让她逐渐从悲伤中走出,但有的仇恨和罪孽,终究无法或忘。   失去神官的痛已经沉淀为心底深深的伤痕,但她已经没有当日被憎恨和不甘驱动,宛如深陷地狱,被业火煎熬的感觉。   食指无意识地抚摸纸面,杨阳逸出一声长叹。她说不出以牙还牙这种话,死去的村民何辜,这些市民又何辜?   定了定神,杨阳思量着当日帕西斯的话语。这段时间,王室为血统问题大打口水战,诺因和拉克西丝也为各项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她不方便询问。不过回忆罗兰那时意外的神情,以及帕西斯和神官的关系,确实,罗兰不该是凶手。毕竟,身为王室私生子和帕西斯的分.身,绑走神官的价值,远远胜过杀死他。   那么,害死他的是谁?   杨阳心中大痛,其实她一直不愿意深想,从神官那封遗书一样的信件,她心底隐约知道,他有自我放弃的念头,否则以他的实力,应该是有机会逃生的。   至少,可以及早通知他们,向王室求救,有望摆脱魔法分.身的身份。   为什么……神官……   这时,她怀里的黑色长剑轻轻震动,同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她脑中响起:『杨阳……』   依然是令人心悸的音色,不属于凡尘的清澈剔透,一霎那,黑发少女仿佛看见春季的原野绽开白色的小花,听到白雪飘落屋檐的轻响,耳边有微风拂过,带来远方的花草清香,一切的一切,都是融化身心的美好。   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她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杨阳,很难过。』   哎呀,又让他担心了。杨阳苦笑,像安慰小孩般轻拍他:“没事的,我只是有点走神而已。”本来诺因特地让半身陪着她就是为了防止她胡思乱想,结果她还是动不动感伤。   『不是的。』史列兰纠正,『诺因是不想我和莎莉耶玩,说她会带坏我,杨阳就不要紧。』   “原来如此,我就想那家伙怎么会突然把你塞给我。”杨阳嘀咕。不然有真王的荣耀,不用史列兰贴身保护她,其实诺因自己才更需要史列兰,想到在宫中出入的友人,杨阳心下牵挂。现在吉西安又回到了西境。   “对了,史列兰,你有想起什么吗?”杨阳开始引诱友人——混乱神,两大主神之一,这样的战力放弃太可惜了,哪怕打服维烈逼他交人也行啊。   『你和诺因这段日子怎么回事?』   魔封有些不快,他前天还给诺因从睡眠里拖起来,讲解灌输了一堆军队章程和德修普家规,简直把他当成小兵那样教育使唤,『他以前从来不会强迫我看书和学习的,我爱睡就睡,为什么他要那么对我?你也开始变了一个人一样,要诱骗我做什么,我不喜欢这样的杨阳和诺因。』   感到他的气恼,杨阳又是不忍又是生气,这些任性自我的神明啊……   “史列兰,我和诺因是希望你帮忙。”   『那你们就明确告诉我啊,无论什么要求我都不会拒绝的。』史列兰说出心声,杨阳一震:也许,是她和诺因的做法错了。   “是的,我们应该相信史列兰的。”举起黑色的魔封剑,杨阳向对待一个同类那样注视他,目光穿过了剑的躯体,看到那个在红石山脉,拥有比谁都单纯的心地,一心一意保护她的朋友,“史列兰希望知道自己的来历吗?”   “什么!你告诉史列兰了!?”   当晚,诺因惊讶地从心上人口中得知这件事。   “当然,难道一直瞒着他吗?”杨阳反复思考过,“我认为他和其他神明不同,因为他是和你一起长大的,诺因。虽然因为你从前的过度保护,他的个性还像小孩一样,但他绝对不是坏孩子。神明之所以高高在上不为他人着想,性格随便不负责任,是因为没人引导他们,没有人让他们为自己的错误接受惩罚,就跟那帮长辈走掉后集体长歪的魔族小屁孩一样。我们把史列兰当做成人,当做可以信赖的好朋友,告诉他事实,请求他帮忙,他也会回报我们,我相信他。”   魔封轻轻震颤,仿佛在无言地回应黑发少女的话语。   诺因沉默下来,拿起视作半身的佩剑:“……你知道了?”其实他之所以把史列兰排除在外,除了不信任,还有一份自私,想永远独占这个从小陪伴自己的半身,而不是有一天,看着他成为什么混乱神,回到那个未知的神境。   “嗯,我不知道神是什么,我没有当神明的记忆,但我相信杨阳的话,我是有力量的,这一点从我有意识起就知道,我可以尝试恢复她所说的,神明的姿态,然后你们教我怎么做好了。诺因,只要你们别骗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们做的。”   “……我知道了。”   之后,诺因由衷懊悔自己的决定,杨阳也是。   有的妖孽,是不可以出世的。   因为第二天要早朝,又是低血压熬不得夜,诺因先回房睡了。杨阳等到下半夜,安慰没成功的史列兰,让他第二天继续,把魔封剑放在枕边,也进入梦乡。   夜凉如水,一轮银心月缓缓升至最高,宛如盛放在黑丝绒上的纯净圣器,皎洁的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一把漆黑长剑上,泛出奇异的银辉,缓缓膨胀,就像烟雾般,覆盖住沉睡的人。   迷离的雾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淡化,透出成熟男子的躯体,一袭简洁华丽的银纹黑袍,长长的发丝掠过柔软的布料,倾泻而下,披散在洁白的床单上,勾勒出无数道美丽的曲线。   只是一个侧影,就美得空幻绝尘。   银色的月辉仿佛为他披上一层薄纱,模糊了那张秀逸绝伦的容颜,却增添了一份朦胧美。以冰为魄,以雪为容,以月为神,倾国倾城。   清冷狭长的凤目眨了眨,溢满困惑之情,长睫微垂,看清一双指节修长,骨架完美的大手,爆发出夺目的喜色。   他有身体了!   绽开心满意足的笑靥,史列兰抱紧身下的少女,坠入舒畅的小眠。 第五百零四章 脱困   “啊——”   第二天清晨,一声响亮的尖叫震动了整个王宫。   不能怪杨阳,任何正常女性一早起来看见一个陌生男子趴在身上,都会惊慌失措。   反射性地伸手拿放在枕边的魔封剑,却摸了个空,正错愕,对方好像被她吵醒了,支起上身,对上她的视线。这一看,杨阳仿佛被九万个雷劈中,当场呆滞。   清澈的黑瞳呈现出水晶般的光华,眼角魅惑的微挑,既有成人的风情,又有少年的纯真,只是一双眼,就美得湮灭红尘。当最初的震撼过去,一张秀雅清逸的面容映入眼帘,令人屏息的美貌,神韵高华,悠远如冬日,寂寥如空谷,像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   一头乌发流泉也似的散开,雪白的被,墨黑的发,宛如一朵黑色的曼珠沙华,辉映出阳光的淡金色,将那太过空灵的美丽拉到咫尺,也使杨阳从迷梦中清醒过来。   “你……”好不容易恢复呼吸的能力,她正想问“你是谁”,对方也恍若刚刚睡醒,形状优美的唇上扬,吐出天籁般的嗓音:“杨阳。”   五雷轰顶,杨阳再次呆楞失神,半晌才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颤声道:“史…史列兰?”   天哪!!他成功了!!!   成功了提前打声招呼呀!这么美的人爬上她的床,她要死的好不好!   “救世主小姐,出了……”敲门不应的侍女担心地冲进内室,看到闻声回首的黑发青年,语声戛然而止,也僵成木雕一座。   “没事,你先出去。”杨阳回过神,慌忙摆手。过了好一会儿,侍女才以无意识的状态转身,跨着机械性的步伐走出房间,习惯性地带上门。   “杨阳,看,我有身体了哦,这就是神明的姿态?”史列兰兴高采烈地献宝,神态就像个天真的孩子,多少破坏了他的完美,也让杨阳得以勉强用平常心待他,一把扣住他的脸:“史列兰?真的是史列兰?”掌心的肌肤细腻润滑,比诺因还好,简直是极品。   尤物!真正的尤物!   不过,总觉得在哪里看过……没费丝毫力气,杨阳就想起来,因为这张脸只能用“仅此一家,别无分号”形容。   是那个冰棺里的男子!这么说,那个是混乱神的真身了?难道他们曾经迷失的地方,是神域?   “对啊。”   “你是怎么……”   这时,闻声而来的诺因从侍女那里问不出结果,破门而入,一眼认出床上的人是谁,张口结舌。   “诺因——”   史列兰张开双臂,然后一个倒栽葱从床上滚下去,杨阳慌忙下去搀扶。   好吧,的确是史列兰,连路都不会走。黑发王储上前,黑着脸拎起当惯了剑的半身,为接下来的混乱局面有了心理准备。   ******   “……阳,我后悔了。”   “我也是。”   命令侍女守住嘴巴,看好房门后,两人一致看着椅子上祸国殃民的神明,头痛不已。   “这幅德性怎么能放出去!”诺因愤怒地指着史列兰,最让他恼怒的,是半身居然长得如此好看,也就是弱不禁风的代名词,身为神明,应该长得威武点!比如说,有胡子和肌肉!   “因为我是魔剑,大家都怕我?”史列兰有点受伤。两人无言地望着他。   “不,因为你长得太美了。”杨阳直截了当地道,拍拍他。   “美?”史列兰愕然,他从来只被骂“魔剑”,“邪恶”,当下十分高兴,眼巴巴地瞅着半身,“和诺因一样美吗?”杨阳意有所指地一笑:“某方面而言,是的。”都美得不像男人。   听出她意思的诺因咬牙切齿。   这时,他瞥见半身的发间有一样异物,抓住他:“等等,别动!”杨阳也发现了,那是在黑发神明的前额间,眼睛形状的紫色饰物。   奇怪的是,额饰下的肌肤还有金色的暗纹流动,诺因细看后确定:“是封神阵,紫纹石可能是总神殿的封印,据说圣贤者留下指示,要将魔剑封印。大概因为当年临时变卦,没用我做附体,封神阵对史列兰的效力不够,要另外……阳?”他一回头,诧异地看到心上人两手捧心,呆呆凝视他们。   “不是……你们近距离相对的画面,实在美得罪过!”杨阳只觉以后每天都是对心脏的严峻考验。诺因无言了一阵:“醒醒,不搞定这个祸水,我们俩以后都没法出门了。”   才说着,总参谋长克鲁索来敲门:“殿下,陛下问您今天怎么不早朝,是不是身体不适。”得到准许后,他走了进来,然后当场石化。   连能够长期侍候摄政王陛下,神经刚直如铁的总参谋长阁下都这样……杨阳和诺因再次亲眼验证了混乱神美色的威力。   让神智回笼但还颇为怀疑自己在做梦的克鲁索回去报告拉克西丝突发事态,诺因心下有了觉悟。   “不行,真的不能放出去,宫里太多变态贵族了,史列兰,你能不能变回去?”   “不能,我消耗太多力量了,只能保持这样,变回去的话能量不够。”   这种原理诺因一想就明白,更头痛的是尝试了幻术不成功:“种族烙印……居然连神明都有——这种脸为什么不能藏起来!”神都是一帮自恋狂吗?   “要么先把史列兰包上斗篷,带到莉莉安娜那里?”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听懂后,史列兰抗拒:“不要,我不要离开杨阳,要么诺因带着我。”诺因大怒:“我现在怎么带着你?挂腰上吗?”杨阳劝慰:“我也住神殿好了,和你在一起。”反正她最近忙着学习,资料带过去就行。   史列兰开心地安静下来,不再反对。   ******   以救世主的名义暂时入住神殿,杨阳和史列兰在圣巫女莉莉安娜的隔壁安了家,不用说,私下又引发了一阵不小的混乱。   混乱神的意思,不会就是指这个吧?想到未来的生涯,杨阳扶额。   接下来,杨阳就引导史列兰熟悉自己的新身体,挖掘他的能力。   神明的力量都是天生,只取决于本身的属性和司掌的法则,不会魔法,史列兰所会的法术,都是和诺因相处期间,尤其是王立学院时,耳濡目染学的,种类还算丰富,主要是元素魔法,以及诺因私下研习的变形术和心灵魔法,不知为何,学不会白妖精的幻术和精灵魔法,光系和生命系魔法也释放不出。   “那两个是调和魔法,属于协调神的范围,光系和生命系与他本身的属性相反。”   当初在红石山脉,史列兰表现出来的力量甚至能够轻易战胜死灵王,这还是他用诺因身体的结果,如果是坚固的死物形态,还会更强大。但因为用能量强行改变魔封剑的构造,变成现在的躯体,他的力量反而大大缩水。   “我感觉我的权能好像也降低了,怎么回事说不清楚。”史列兰困惑地蹙眉。杨阳安慰地拍拍他的头,问和她一起研究的挚友:   “诺因,你了解史列兰的能力能发挥到什么程度么?”   黑发王储摇头:“协调神和混乱神是席恩将他们拉回艾斯嘉后,重新划分的神系,基于对神的信仰,没人敢研究,我也只是推测而已。”   “可是史列兰的心灵控制这么出色,暗系多得是和精神挂钩的法术,为什么不控制维烈让他把席恩交出来?我怀疑他一定有暗藏联络器。”   “次元通道已经封了,那张神明契约成了废纸,就算联系上魔界,也没有途径送过来,而且任何神术和魔法都有时限,如果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维烈和他背后的魔界,等他清醒,会有报复的可能。”   诺因没有说出另一个原因,维烈,毕竟是杨阳的父亲,即使他罪无可恕,他也不想在她面前杀了他。   “可是席恩回来后……不会帮我们吗?他至少是恨魔界的吧?”杨阳不解。诺因眉间夹着隐忧,深深注视了她一眼:“我本来也这么认为,可是老妖婆说服了我,我们不能保证席恩是清醒的。”   杨阳恍然大悟,心底苦水蔓延。   “一千年的囚禁折磨,太可怕了,谁都不能保障神智完好,哪怕你们见过他一次,我自己试想,假如是我,我固然会恨透维烈和魔族,但也会憎恨其他的一切,肖恩、这个艾斯嘉、众神、世上所有的东西。”   黑发少女无言以对,双手交握抵住额心,紧紧闭上眼:“这太可怕了。”每一次体会父亲所犯下的罪孽,她都觉得羞惭难当。   “所以,只能用正常途径,先确定席恩的状态。”诺因有条不紊地说出考虑了很多遍的结论,“虽然我们现在有史列兰,但是他出手,我不认为其他神明会坐视不理,冥王,生命女神,元素神,可能都在人界。这家伙出手也没轻没重的,我可不想卡萨兰被夷为平地。”   左右都是死局,杨阳绞尽脑汁也无计可施。   诺因安抚地将双手按在她肩上,看了看认真听他们说话却不太明白的半身,道:“唯有强大起来,才能战胜一切。阳,你先教史列兰掌握他的力量,你也是。”   杨阳的眉宇舒展开来,有力地点头:“好的。”   之后,从杨阳那里得到秘密通知,莎莉耶、昭霆偷偷来总神殿看隐居的暗黑神,从此成了美色专业户。   又是一天黄昏,天空满是金黄海浪似的云朵,黑夜正乘着最后一缕光芒前来,如血的夕阳红得凄艳壮丽。   翠绿的藤萝和鲜花装点着的神殿房间里,史列兰坐在躺椅上打盹,恋恋不去的两个少女被下班过来的黑发王储赶跑,杨阳拿着两本书走过来。   “这小子睡懒觉的毛病没得治了。”诺因恼恨地瞅了眼半身,他十次来有九次史列兰在睡觉。   “诺因,有件事,最近史列兰的额头经常浮现金色的印记,那是封神阵吧?”杨阳心细如发,又和暗黑神贴身相处,告知友人异常。诺因眉峰一耸,嗅出危险的味道,大步走向沉睡的神明,“不对!”   破碎的时空隧道里,史列兰茫然行走,最近的梦境不再是千篇一律的宁静黑暗或偶尔会浮现的雪白花海和宫殿,而是走不出的迷宫。   但是那些不断转动的螺旋曲线似乎被一双灵活无比的手渐渐梳理,巧妙地折叠弯曲,形成了一条笔直的线,而他就遵循着这条光线前进,看见了一扇门。   宏伟的,漆黑的巨门,宛如一座不为人知的地下神殿的入口。   门扉自动打开,暗黑神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空旷的大殿,珍珠色的墙壁没有任何装饰,纯黑的石质地板绘着宛如有生命力的美丽文字,就和他前额若隐若现的金色暗纹一样。   『欢迎来到封印之间。』   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他面前,仿佛灵体一般轻盈地悬空坐在半空,棕色的长发披散下来,琥珀色的双眼极为漂亮,如同阳光的颜色,却毫无暖意,只有万年不化的冰寒。   史列兰回过神,眨眨眼,认出对方:“你是……肖恩?不对,你不是。”   『哦?』席恩侧了侧头,他的声音是亡灵的声音,明朗的声线也染上了幽深和阴冷,『你是第二个一眼能分辨出我们的人,或者说,神。』   “你的灵魂……很脏。”   能看透魂体的暗黑神不知如何形容,其实眼前的灵魂是纯粹剔透的黑色,深处点点微光闪烁,并不丑恶,反而有着不同于寻常生命的美,但是词语有限的他,还是选择了最简单的形容。   席恩的眸光清晰异常,清晰到剥除了所有的伪装,露出完全的黑暗和一丝痛苦,半晌,他静静地笑道,『我也很奇怪,身为欲望源头的你,怎么会这么干净。』史列兰困惑地眨眼。   『这不是我找你来的目的。』法师理性地结束对话,做了个施法的手势,『作为我回归的通道,我会留你个全尸的。』   “史列兰!”   随着两个声音,手持基里亚斯之弓的杨阳和握着妹妹法杖的诺因闯进了地下神殿。   虽然有心理准备,当亲眼目睹那道和肖恩一模一样,仿佛从他的记忆中走出的身影,两人心口剧震,分不清是激动还是骇怕。   席恩……   『嗯?莉……诺因?』席恩微微一怔,眯起眼,似乎一瞬间想起许多往事,瞥见另一个人时有寒峻的光一闪而隐,杀意凛然,『啊……宰相之女,幸好穿着裙子,不然你今天可走不出这里。』   果然不是很清醒!诺因心头一紧,做好全力应战的心理准备,他已经猜出这里是史列兰的梦境,连接着席恩的心灵世界,在意识界,他可以避开魔控力差的最大缺点,完全发挥他的魔法实力!   法杖点地,十多个天蓝色的法阵旋转出现在三人周围,呈现完美的球型,融合成坚固的结界,符文运转,星屑流淌,严密契合,完美布防。   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陡然明亮起来,这一刹那,千年囚禁的阴影全部褪去,仿佛和一个朝思夜想的梦中情人重逢的少年,蜜色的双手向上,释放出烟火般璀璨的法术光辉,脸上只留下纯粹的喜悦和热爱。   串联的魔法圆汇聚了精密的架构和简洁的古魔法文字,星辉凝聚,一击粉碎了卡萨兰城主的复合防护法阵——诺因并没有用攻击魔法。   清醒的理智取代了一切杀意和仇恨,席恩手一挥,杨阳和诺因同时倒飞出去,滚到了史列兰后面,墙角的位置。   亡灵幽冷的声音也染上了愉悦和温度:『这里是我的意识空间,你们以灵体的状态闯入,真是找死。』   说着,地上的封神阵放出阵阵金光,禁锢住暗黑神的身体。无形的力量也牢牢束缚住诺因和杨阳,骨白色的荆棘从墙里窜出,缠绕住两人。   『你们不要太快惨叫,我会乏味的。』   奇怪,不痛?杨阳一呆,诺因更快反应过来,看向敌人的方向,难道,席恩知道他们打算救他的事了?   肯定是,有孪生感应的他随时看得到肖恩。难怪——   “不许伤害诺因和杨阳!”   不知情的史列兰大怒,宛如实质的怒火从他周身激射而出,前发扬起,露出逐渐淡化的额饰,一个异样的花纹相反的清晰,是一朵半开的黑色蔷薇。   巨大的殿堂爆出无数火花,以狂乱的轨迹散射,空气形成涡流急速旋转,夹杂着跳跃的电光,一道无比灿烂的光柱从天而降,罩住半跪的神祇。四壁迸出裂痕,产生些微的晃动,天花板也落下大量的灰尘碎石。   席恩的双眼闪过按捺不住的兴奋,诺因敏锐地捕捉到,骤然醒悟。   他的目标是神道!他想夺取混乱神真身的力量!   “……停下!史列兰!”   眼看震动越来越剧烈,黑发王储忍不住大喊,虽然不打算阻止席恩脱困,诺因已经知道他打算用暗黑神的力量强化灵魂,震碎冥王的法器,打通前往艾斯嘉世界的传送通道。但是神道也会出现在现世,这么强大的能量冲击下去,神殿和王宫都可能会塌,他的妹妹和姑姑就危险了。   然而在狂乱的能量狂潮中,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法术和行动能力又被封禁,灵机一动,他喊出妹妹的名字:“莉莉安娜!”   现实世界,正为两人护卫的银发王女身形一震,双子感应瞬间缔结,毫不犹豫地划出代表召唤的符文。   诺因和杨阳被唤出了意识空间,连带睡梦中被他俩握着手的暗黑神。   席恩怔了怔,浮起一丝赞赏的笑意,摊开手,比夜色更漆黑的光柱悬浮在他的掌心上方,通向一个遥远又接近的方向。   『也好,足够了。』   *******   贯穿天地的神道惊动了全世界,撕开神魔之战的序幕,即将掀起震动整个艾斯嘉世界,遍及三大陆的狂风骤雨。 第五百零五章 回归(一)   海底幽境——   巨大穹隆下的精灵城市异常安静,呼应陆上的喧哗,仿佛一片世外之地。然而海精灵的王宫深处已经布置出巨大的召唤法阵和炼成阵,倾听远方的呼唤,准备好降临的通道。   巨大的黑色光柱笼罩而下,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如末日之景。   法阵环绕的祭坛上,一个身影从冰冷的台面坐起,水流般澄澈的浅蓝长发流淌而下,蜿蜒到冒着寒气的冰晶地面,宛如白玉雕琢的秀长双耳从发间露出,不同于人类的耳朵。   他抬手从旁边的冰柱拉下一件衣服,展开,精灵纹饰的长袍覆上冰雕玉琢的身躯,灵活的双手系起有施法材料小包的腰带和一把法杖,然后,法袍下的双足踏上了艾斯嘉的地面。   蓝发精灵略微一顿,一手抚摸着暗纹镂刻的祭台边缘,完全没有温度的冰冷,但那实质的触感和法阵强劲的刺痛感,却让他感到一股充实的暖意和生机,好像从坟墓里爬出来,重新活过来了。   他站起身,离开雕琢着魔法文字的坚冰祭坛,与此同时,无形的呼唤散发出去,呼唤所有与灵魂相连的存在。   首先回应的是元素精灵们喜悦的呼唤,冰封的蓝眸流淌起涌动的波涛,宛如和大量的碎冰一起潺潺流动的海面,随即,再次凝结起来,他额前一黑一白两个六芒星交叠,不变的萨桑之子印记上面,隐隐浮现出另一个血色印痕,代表地狱之主的七罪之印。   祭坛外围的地面,浮现出一个小黑点,先是比针尖还细小,飞快扩大,如同扩散的墨汁,恐怖的黑潮瞬间变得比黑洞更漆黑,比炼狱更森冷。   无尽黑暗的池塘里,一个绝美的女郎浮现出来,凹凸有致的身段,纤长的手指在男子冰冷清隽的脸庞上摩挲,温存如爱抚。   “你终于回来了,我们的王。”   席恩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   “看来这次给你的教训不小。”深渊领主绽开无比艳丽的笑容,动听无比的嗓音超越所有凡界女子,“当然,千年对我们恶魔,也是一段不短的岁月。”   “……”   “不要再拒绝我们了,你不是有仇不报的人,也不是软弱的人,我的王,趁现在,你得到神明力量的现在,和我们一起杀光那些魔族,众神,毁灭他们全部。”   “全部……”清冷的声音化为呢喃,线条优美的薄唇被一双倾吐着诱惑的美丽红唇逐渐靠近:“是的,你的弟弟,那些神魔,你把他们统统捣毁,那一切都是您的了,席恩,我可爱的陛下……”   正当被雪白双臂抱住的修长颈项即将弯下的一刻,传来幽灵管家的声音:“主人,小主人来了,您可以见他吗?”   法师如梦初醒,眼中浮现清明的光芒,暂时压下深不见底的恨意,瞥见部下一脸不爽地瞪着奥玛,左手将她按回那个泥塘,如同塞垃圾的态度。   “过分!”深渊领主恼恨。   “滚。”冷冷的,不容反抗的驱逐令。   魅魔之王格雷茵丝不敢反抗,既然恢复身体,回归这个世界,席恩就是全盛期的他,那是连恶魔都畏怖的力量,何况他现在用的是精灵王的身躯。   席恩使用了精灵留下的血脉文书,只对外貌做了微调,更偏向海精灵的特征,但其他的一切,都如同那位精灵王者从历史中复苏了一样,实在是精灵们这个生命融合的魔法太完美,他都舍不得做出修改。   完美的调和,炼金术的奇迹。   这个躯体也避免和他的灵魂出现不合,教训一次就足够。   部下离开了后,席恩无意识地抚摸全身上下,一方面是基于自己也没察觉,千年囚禁留下的阴影;另一方面,是出于内心前所未有,类似“局促”的感觉。   他把长袍都揉乱了以后,才反应过来,掌控住自己,整理了衣裳的褶皱,重新调整腰带,确定法杖的位置,下意识拉扯了一下高领,带着最后一丝不安。   “让他进来。”   “父亲!”   随着迫不及待的脚步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奔了进来,精致绝丽的脸蛋,龙族纵长的眼眸仿佛熔化的黄金,洋红色的短发让人想起暖炉的火焰,看到站在祭坛旁边的男子,他毫无认生的态度,开心地张开双臂跑过去。   “我终于等到您了!”   “萨玛艾尔……”法师端详第一次亲眼看到,已经从记忆中的幼龙化成人形的养子,有些排斥和陌生地念出契约之名。   古代龙的化身抱住朝思夜想的契约人,千年在意识两端毫无分隔的相处融入真实接触的温暖,瞬间冰释了他们之间本来就不存在的隔阂,慢慢的,席恩将左手放在养子头上,唤出千年前他幼时所取,千年来一直呼唤的爱称:   “夏尔。”   *******   眼前扫荡魔兽的军队已经进入包夹阶段,士兵将敌人分成小股有效消灭,夹杂着魔法星星点点的光辉。   肖恩感到项链发热,这是宿命的另一半之间精神通讯的法器。   他伸手握住,杨阳传递过来的只有一句话,却令他当场崩溃。   “阁下?”   身旁的副官不解地看着自上任以来,在外界只被评价为严厉不近人情的上司动容,他蜜色的双手攥起,紧紧抵住脸庞,拳头下似乎有水光流下。   “亚法,让大家收队,剩下的我来收拾。”战神取下神圣器化成的项坠,变成巨大华丽的十字剑握在手心,“解决了魔兽,你带队回去。”   当士兵撤出包围圈,巨大的火焰柱从天而降,被黑炎卷过的大地像一面凹陷的镜子,全部的魔兽都变成了断肢残骸,散布在火光处处的大坑里,浓烈至极的血腥味飘荡起来,空气像黏稠的胶质,几个新兵顿时呕了两声,顾虑上司的严酷,急忙把呕吐的声音硬生生吞了回去。   对于眼前的血池,肖恩看也不看,浮了起来。   “我先走一步。”   一瞬间,身穿象牙白军服的矫健身影已经腾空而起,归心似箭地飞向卡萨兰王宫的方向。   他的哥哥,回来了!   ******   当时,风平浪静后,无关人等被堵在外面,摄政王拉克西丝带领心腹破门而入,看到的是在王女莉莉安娜搀扶下爬起来的救世主和王储。   “席恩脱困了!”   撑起身体,诺因吐出第一句话。   拉克西丝和克鲁索惊喜万分,被迎面而来的好消息砸得头晕目眩。杨阳握着暗黑神滚烫的手,满脸担忧:“可是史列兰情况不对,诺因你快看看!”   “我知道,他从真身那里得到太多力量,这个身体吃不消了。”诺因一时顾不得询问神道引起的灾情,好在妹妹和姑姑都平安无事地站在眼前,向总参谋长伸出手,“克鲁索,你的剑借我!”   “是,殿下。”总参谋长毫不迟疑地递出佩剑。   “咳咳!”黑发神祇面色潮红,全身汗如雨下,瑟瑟发抖,两手紧紧抓住胸口的衣襟,“好难受……”   “马上就好了,撑着点!”诺因把剑塞进半身手里:“喏!进去后马上变身,把力量消耗掉就没事了,这次记得变成壮男!要有肌肉和胡须!”除了杨阳和史列兰,每个人都踉跄了一步。   “诺因,你怎么还不放弃这个妄想,有魔族血统和精灵不会老化的体质,你这辈子都是这样了。”拉克西丝趁暗黑神变身的空挡打击侄子。   “闭嘴!你再说下去我跟你绝交!”诺因怒吼,没注意心上人捂着胸口,由衷感谢上天的恩赐。   银光爆射,漂白了视界。不知过了多久,充斥房间的光芒渐渐变弱,众人揉揉眼,只见一柄剑躺在地上,诺因怀里空空如也。   “史列兰……”杨阳关心地伸手去拿,被诺因阻止:“慢着。”   大片光雾升起,慢慢汇聚,勾勒出人形,因为力量充沛,又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速度快得多。顷刻间,漆黑的长发就流泻一地,依然是令人屏息的美貌,丰神如玉,清逸脱俗。   “怎么又是这副娘娘腔的样子!”诺因气急攻心。克鲁索心下冲击,毕竟那原本是他的剑。拉克西丝安慰:“回头换把更好的给你。”   因为总神殿不方便说话,一行人留下劳苦功高的暗黑神在房里睡大觉,移驾到原元帅府,如今诺因的住处密谈。摄政王也从两人口中原原本本得知事情原委,默默祝祷,向王室祖先报喜后,回答侄子的问题。   “神道不是开在这里?”诺因惊讶,随即恍悟,“对了,我们三个的意识是被转移到心灵世界,对应现世的地下神殿,应该是圣域附近。”   “是的,在靠近圣域的格兰郡,一处古战场,没有人烟,所以没有伤亡。周围有地震余波,不严重。”   诺因喃喃:“早知如此,我就不阻止席恩了。不过以他夺取的神力,震开冥王的法器绝对足够了,他也不会不做好接应的准备,一定脱困了。”杨阳等人放心下来。   黑发王储转向心上人:“阳,你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肖恩吧。”救世主振奋地点头,握紧项链。   等她联系好,诺因又嘱咐:“保险起见,你明天写封信给维烈,假装央求他放人,写得漂亮点,别让他看出破绽,让莉莉安娜给你审稿,只要他不回信,那就稳了——席恩肯定把他甩了!”他洋洋得意地宣布,比自己甩人还高兴。   “诺因你也不必说的这样……”杨阳小声道,汗颜,觉得友人直觉真的好敏锐,把握住了本质。   玛格蕾特是,席恩也是,维烈你就认了这辈子都是被甩的命吧,虽然你是活该。   “对了,席恩的神智怎么样?”拉克西丝赶紧问出最重要的问题。   “确实是清醒的,但有时不是很好。”诺因给出明确而客观的答复。   摄政王不意外地叹气,庆幸至极,也如释重负:“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诸神……魔法保佑。”基于对众神的信仰减弱,又是庆贺地狱之主,她临时篡改了祝福语。诺因重重点头:“没错,多亏了他是个魔法狂!这家伙一看我施法居然就清醒了,像八辈子没看到女人的色情狂一样。”   拉克西丝无言地睨视侄子:“你用得着用这种比喻吗,对圣贤者阁下和地狱之主陛下尊敬点。”   “真的是!还是一辈子的初恋!另外,我估计这一千年主要是另一个共生魔法的源头,夏尔支撑着他的意识。身为契约对象,他们能够共享精神源,或者说,意识海。肖恩是孪生感应已经没有了,感觉不到。”   这一点比较让大家信服,拉克西丝露出笑靥:“无论如何,席恩脱困了,我们未来的形势就明朗了,无论对众神、魔族都能占据主动权,艾斯嘉大陆的文明也复苏有望。但是同样,有个不妙的趋势。”   杨阳一时没意会,诺因和克鲁索神色凝重地点头。   “是的,千年前,席恩拒绝了恶魔,他还是人类阵营的一员。但是被维烈那混蛋这么对待,只要有骨气的人都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是真正的地狱之君了。”诺因说出早有预料的结论。杨阳心头一震,神色暗淡下来。   她的父亲,魔族,带给这个大陆的影响真是余恨不绝。   “这是维烈造的孽。阳,不关你的事。”瞥见心上人的表情,诺因劝慰。杨阳勉强一笑。拉克西丝也道:“小羊,你做得够好了,席恩能脱困,至少有你和诺因一半的功劳。”她指的是史列兰,这里的人都猜得出,席恩能脱困,就是靠的暗黑神的神力。杨阳抬起头,心头的自责终于消散了些。   “所以说,席恩应该会承这份情,他还和人类阵营有牵扯。问题是恶魔,这方面就要靠他最大的牵绊——”   正说到这里,拉克西丝所说的“牵绊”在守卫的放行下,大步走进来,象牙白的军装还溅了不少猩红,却掩不住他脸上纯然的喜悦:   “席恩回来了?”   杨阳第一时间点头,高兴地迎接友人。拉克西丝挑了挑眉:“就知道你会沉不住气。”她不是很严厉地斥责,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肖恩道歉了一声:“魔兽已经扫荡了,我让亚法带队回来。席恩……”   理解他的心情,杨阳极为详细地叙述经过,肖恩还是反复询问细节,满脸忐忑,最后问出内心最害怕担忧的问题:“席恩他……还好吗?”   他还认得我?还能叫我肖恩吗?还记得……他有个最恨的孪生弟弟吗?   “至少认得出人没问题。”诺因的答案最简洁有力。   肖恩大大松了口气,琥珀色的眼眸散去近日来最深的阴霾,恢复了几分过去的快乐纯净。杨阳忍不住提醒了一声:“肖恩,你要小心,席恩脱困是很好,但是因为维烈,他对你的芥蒂会更深,千年前就那么恨你……”   “没关系,只要他平安无事,我被他千刀万剐也无所谓。”肖恩坦然道,视那样的结局为最高的幸福。   “他应该不会找你报仇的。”诺因石破天惊,在众人尤其是肖恩惊愕的目光下,镇定解释,“阳,你还记得在地下神殿,席恩诱骗史列兰使用力量时,没有伤害我们吗?他一定用你的眼睛看到我们打算救他了,肖恩。虽然我们没有成功,他也会记着这份人情,不至于恩将仇报找你算账。”   肖恩失魂落魄,满心惶惶不安:“可是席恩不来找我报仇的话,我就见不到他了……”   “只要他回到这个世界,总会找到的,他还要屠神呢。”   肖恩绽开璀璨的笑容,真正放心下来。   拉克西丝拉回众人的注意力,做出总结:“好了,肖恩,把脑袋整理一下,你今后的任务是找到你的哥哥,但你要做的可不是把自己当做祭品送上去,而是让席恩回归人类阵营,拉回他的人性。因为接下来的神战,魔族可能的报复,艾斯嘉大陆的文明重建,他都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力量。这个任务,对你会是非比寻常的艰巨。”   “是的。千年前他没有舍弃人性,拒绝了恶魔,可是经过那一千年的打击,他恐怕是真正的地狱之主了。”因为肖恩没听见,诺因再次强调,“而现世留下的东西,维烈、魔族、众神那些歪瓜裂枣邪魔歪道,全是他要打倒的对象,全是负面因素,只有你一个正面的牵绊。”   当然,还有夏尔。可是这个人身份不明,暂时不能纳入考虑。   “我……”肖恩心下两难。   私心里,他宁愿兄长堕入地狱,用所谓邪恶的力量,杀光那些该死的魔族和众神,因为他同样想这么做。在想起来时,就憎恶透了这个折磨苍生的世界,憎恨那被愚弄和蒙骗的千年时光,真切地想报复命运和一切。   可是他不能那么自私,眼前都是他重要的朋友们,是帮助他至今,不离不弃的人们,他不能把杨阳、诺因、拉克西丝……他们拖进他的毁灭欲,他也不能毁掉莉辛苦千年的成果,无视帕尔的牺牲,还有席恩付出那么大代价才守住的世界。   而且他心底,还有个不熄的愿望,就是和席恩和好,紧紧拥抱他的哥哥,再也不要和他分开。   这是单纯的仇恨和毁灭无法得到的。   “明白了。”整理好思绪,肖恩下了决定,抬起头,“我会试着做做看。”   看出他并不是最有把握,拉克西丝澄碧的眸子直视他,里面是任何人都无法不退让的威势,“那么约定吧,人类的战神,千年前放弃你职责的命运之子,这次你一定要完成,不是众神给你的任务,而是人类交付给你的任务。”   明白自己站在了两个阵营的关口,无法回避的位置,肖恩痛苦万分地闭上眼,最后缓缓睁开。   “是,如果我无法拉回席恩……”   他艰难地许诺:“我会和他一起自杀,还给人类一个太平人间,没有恶魔威胁的……”   “这个该死的世界,我也不想要我的哥哥继续受苦了。”   “不要轻言而死。”知道他没明白姑姑真正的意思,诺因开口道,字字恳切,“人再痛苦,也要活下去,何况你和他都死过一次,更要抓住生的机会。”   “是啊。”杨阳温言鼓励,“只要活下去,总会遇到好事的,不是吗,肖恩?”棕发青年心中触动,眉目微微舒展开来,注视宿命的另一半。   拉克西丝更是恼怒,一字一字凛冽地道:“而且人类的英雄,也轮不到你随意处置,哪怕你是他的弟弟。你误会了,肖恩·普多尔卡雷,我的意思是要你下定决心,下无论如何不能失败的决心,不能给自己留退路,不然你是不会成功的!”   “是的,席恩的意志……太强了,你必须有超越他,至少不能输给他的意志。”诺因深深叹息。   “欲达目的,誓不放弃。”克鲁索简洁地道。   肖恩环顾支持自己的人们,精灵王室血统的统治者,魔族的王储,魔界宰相的女儿,人类的军人,他的朋友们,和他一样坚持作为人类,保护人类的人们,鼓起无比的勇气和信心。   “是,我一定会拉回席恩的!” 第五百零六章 回归(二)   第二天,杨阳寄出去的信件石沉大海,让一群人暗搓搓地欢腾了许久。而另一份超时空通讯,也送到了魔界宰相隐藏的通讯器中。   因为认为是“小事”,报信的水之幽鬼菲亚斯甚至没开启视频通讯,只用语音交代了一声就关闭了,也就没有看到挚友此时此刻的表情。   那是刻毒至极,深恨透顶,誓要将他、将魔界的全部人用酷刑活活折磨而死,践踏碾压成最微末的尸粉血泥的神情。   ******   从天而降的神道引发全世界的关注,潜伏的执法教团和圣骑士团趁机散播天罚的谣言,但因为没有人伤亡,在王室的强势镇压和辟谣下,最后不了了之,还是“上天的祝福”,“王者的冠冕”,“圣域的奇迹”之类更为人可信。   倒是这道光柱,把西城城主和原南城救世主千里迢迢召来了。   贝姆特专程来此,一来是诺因邀请得急;二来宫廷法师长正式保证;三来是敏锐地嗅出大陆最近局势有变,从卢内尔德竞技场事变就开始了,仿佛滑入一个未知的深渊。而他身边,也出现了一个恐怖的黑洞,就是他委任的新宰相。   虽然维烈表现得一切如常,温柔好说话地继续为他处理公务。但那种揭开了本性的狂气,是绝对掩饰不住的。每次对上那双睁开的深黑眼眸,西城城主就觉得,他的老对手,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在这样的维烈面前都不够看,不,是提鞋都不配。   天下红雨了,还是变天了?   所以他把城里委交给最为信任的胞姐伊莉娜,带着轩风,搭乘空浮舟秘密前往中城上界,冒着危险进入诺因所在的元帅府。   经过重新布置和守卫加强,这座固若金汤的宅邸成为暗黑神的新家,而酷爱美男子的轩风,在此邂逅了她最高颜值的猎物。   “你穿这身衣服还挺有模有样嘛。”贝姆特一见面就嘲讽,心下却别有一番感慨,阔别不过个把月,这位过去还带着稚气的对手身上居然有了不亚于那位黑发元帅,凌厉迫人的威势。   王者的气势。   “彼此彼此,贝姆特,在这里你是安全的。”诺因没有像过去一样还以口头打击,示意西城城主脱下厚重的斗篷。一旁,轩风魂飞天外地注视史列兰,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根本顾不上招呼杨阳。而杨阳也料到,只是叹气。   跟随轩风的目光看去,贝姆特终于看到了美色倾国的暗黑神,也呆了足足五秒:“那是谁?你的男宠?”   诺因大怒,露出贝姆特熟悉的表情:“你才男宠!”   一番混乱后,两个闹脾气的大顽童才在杨阳的呵斥下正常说话,又在肖恩的双手押解下进入宽敞的茶室,按坐下来。在座的有中西城主、两位救世主、神明、棕发军团长,闻讯而来的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所有的旧友,依然不变的人们。火鸟军团长希莉丝出征未归,没有到场。   史列兰开心地被杨阳倒苹果汁,喂蜂蜜蛋糕,他是在座最无忧无虑的,其他人的神态都不轻松。   “维烈怎么样?”这么先问的是肖恩,琥珀色的眼眸冰冷肃杀。贝姆特看了他一眼,又环视其他人,眯起锐利的灰瞳:“看来你们是知道内情了,不妨先告诉我们。”   这位战神也让他刮目相看,不但武艺高强到力压他和诺因,还有这样剧烈的转变,不过不同于维烈的狂态,并不扭曲,只是正常内敛的敌意和杀气。   “是啊,维烈最近变得好可怕,他到底怎么回事?”轩风惴惴,对她来说,身边有个不能调戏,反而要绕路走的帅哥,才是最严重的问题。   诺因首先解释了自己的身世,和光复王帕西尔提斯的关系,印证了贝姆特的猜测,毕竟王室血统纷争可是最近最沸沸扬扬的话题。   轩风支着颊,一脸不可思议:“诺因竟然是索贝克的儿子,他们看起来差不多大啊。”在竞技场,最让她惊喜的一幕就是帕西斯的亮相,一如她的想象,国色天香的银发美男;最心碎的是他和她的偶像,另一位金发帅哥手牵手,绝尘而去。   咳咳,那两位的师徒关系就很不可思议了,还多了父子。   贝姆特咧开嘲讽的笑:“失敬失敬,老前辈。”诺因讥刺回去:“你可以叫我祖宗,小弟弟。”   “别搞人身攻击!”在他们又吵起来以前,杨阳先行打住。   接下来,她拿出最重要的证据,肖恩的记忆。   在打开保管法器的封盒以前,杨阳还是先看了看肖恩,征得他的允许后,才开启这个记录用的王室宝物。   除了贝姆特和轩风,在座每个人都已经亲历或亲眼目睹,但无论多少次看,依然会感到巨大的心灵冲击。只有肖恩一霎不霎地凝视记忆里的兄长,眼中满是怀念和温情。   当然,因为肖恩的记忆太长,时间又有限,两人看到的比昭霆和耶拉姆更少,除了前面一些片段,只着重放了降魔战争的经过,使得贝姆特和轩风终于了解宰相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改变,不,不是改变,是回归真我。   拯救了他们心脏的反而是后面地狱之主的部分。   “好帅啊!”南城救世主满眼小星星,双颊晕红,满脸迷醉和崇拜,彻底从暗黑神的美颜倒向地狱之主的绝世风范,从此死心塌地再不更改,“明明和肖恩一样的长相,可是怎么能这么帅!太帅了!我要改变偶像,今后拜倒在他的黑袍下!他才是真正不用看颜值的男人!只用灵魂就能征服世界的男人!”   棕发青年被小小打击了,但是其他女孩都暗地里赞同轩风眼光毒辣的评语。   真是一针见血啊。   居……居然能让协调神屈膝。西城城主最震惊的是地下神殿的揭秘和封印,他不认为这是伪造的幻术,能够解释的传说内情太多了,而且帕西斯、罗兰和肖恩的关系已经传遍天下,光复王很有可能是圣贤者的弟子,倒推回去,真正的圣贤者如果不是肖恩,那当然就是席恩,何况这份记忆如此合理自洽,以王室的胆量,也编不出敌视神明的阴谋,这是自找死路。   “……这个真相太可怕了。”贝姆特低声道,西城是有名的信仰遗弃之地,但只要是艾斯嘉世界的民众,都对众神有一份纠结的情感,不信仰的前提,也是承认有神的存在。   更不用说,在座还有个神呢。   从胞姐那里,他也知道她和协调神的关系。   无论如何,神不是凡人能战胜的存在,也许唯一的例外就是这位地狱之主。   “那席恩现在在哪里呢?”看完后,沉淀了一下心情,轩风问起贝姆特想问的问题。杨阳毫不避讳地叙述了维烈的所作所为,对席恩的迫害,地球的追击,千年的囚禁折磨,和席恩不久前的脱困,两人的脸色万分精彩。   “他疯了吗?维烈不是这种人啊!”贝姆特真心不能相信,他从十五岁认识这个朋友,一直信任有加。就连知道他是血魔时,也没有粉碎这份信赖和厚重的情谊,直到这一刻。   诺因嗤之以鼻:“前提他是‘人’。好了,真相就是这样了,至少告诉你们的都是真相。”   贝姆特仍然将信将疑,杨阳静静地道:“贝姆特城主,是真的,维烈是我的父亲,我不会诽谤他。”   轩风也难以置信:“小阳,你是维烈的亲生女儿?那你地球的父母呢?”昭霆也忍不住道:“是啊,阳,我一直想说,难道他把你送到你们家?那杨唯呢?他那么像维烈!”   “维烈有可能用了魔界的技术——复制。”基于一点小私心,杨阳没有说出自己是复制体。对肖恩和诺因,她可以直言不讳,但贝姆特她可不熟,这种身世,她说起来并不愉快。   轩风和昭霆惊讶地看着好友:“复制?”杨阳点点头:“唯叔叔和维烈不同,我了解他。他是真正地球长大的人类。”   昭霆松了口气:“那维烈为什么要把你寄养到地球?没理由啊!在魔界不是更好?”她已经听表姐提过,摩耶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   宰相之女平静地道:“我问了,大概我这次惹火他了,他说其他魔族都不要我,他没自信养好我,就放到那边了。”   连同诺因和肖恩在内,众人怔怔望着他,这一次,轩风和贝姆特是真的相信了。   也许人和人,生命和生命之间,永远无法真正了解。   肖恩第一个冷静下来,淡淡地道:“迟早给他死。”诺因在心里呐喊:不要的话,就给我呀!我一定会用我全部的家当迎娶杨阳的,我的书室,我的冒险屋,我的秘密基地,我的魔法收藏,老妖婆给我的财产,很多很多,不知道阳要不要?   如果杨阳听到他的心声,想必是会很动心的。   倒是史列兰听到了,咬着果酱小面包看了看半身,心想诺因喜欢杨阳啊,那一定要支持了。   诺因恢复镇定,展现出王储必须的礼仪和气场:“总之,你们好好消化,权衡利弊。记忆是过去,延伸出的却是未来。”贝姆特眉头一动,听出他的暗示,也不作答,有关中西两城今后的政策,他自会和对方私下商讨,还要再听取伊莉娜的意见。   “可是还有件事。”一旦开动脑筋,昭霆的思路转得飞快,“我们救世主是圣贤者的子孙后代,也就是席恩的后代,可他当时是被维烈偷袭,意外掉到地球的,也就是说,他本来没想留孩子,那么这个世界的神迹石传说为什么说圣贤者的后代能拯救世界?”   这一点连诺因都没想到,反而是杨阳更加细密,毕竟她先听神官说过一部分传说的真相,更能前后印证,详细推敲,设法补完。   “这个我是问莉莉安娜的,她正在整理相关的文献。当时圣贤者消失后,他的信徒不相信他会抛弃这个还没有从灾难中恢复的世界,加上维烈和席恩交战的现场可能有存活的人,后来就谣传他是在地球隐居,把责任转交给他的后代。”   “那神迹石呢?”昭霆一心追问,没注意到贝姆特瞧了她一眼:我们救世主……原来自家的漏网之鱼在这里呢。   诺因也没留意,答道:“应该是封印贺加斯的结界石,他用世界之钥的时空之力封的,再传送到迷雾森林,大概提前布置好了,那边有个隐神殿,不过为什么帕西斯会被关千年还是个谜。”   各个遗漏的谜题一一解答,昭霆深想了一下,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么,召唤法阵怎么会对阳起反应?她是维烈的孩子啊!”   一室茫然,尤其是肖恩:“对啊,哦,不过,席恩也不完全是用我的身体生了你们,还有别人的身体……”   杨阳点头:“对,维烈曾提到,因为身体恶化,他在地球碰到席恩时,他就换了身体了。从外貌看,我们这些所谓的救世主,大概只有昭霆真的是肖恩……席恩的后代,其他人,我,轩风,冰宿,邱玲——血统上统统不是!而召唤法阵是对圣贤者的血缘起反应,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个答案就真的没人能解释了,包括学识渊博的魔导国王储在内,深入思考后,他眉峰紧蹙:“这件事里面有阴谋,包括阳你和肖恩的关系,你们是宿命的另一半,可你是魔界宰相的女儿,还是地球人,命运之线怎么会和肖恩连接,我怀疑有众神在里面参与……”   众人心底都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史列兰突然道:“其他神明要害你们的话,我不会答应的。”   轩风眼里冒出小星星:“小史真可靠呢。”杨阳横了她一眼:“你不是崇拜席恩了吗?”   “美色还是要欣赏的,虽然我是席恩的死忠。”轩风挥挥手,很是担心地提起,“那席恩回到这个世界了,他好吗?”千年的摧残可不是一般人禁受得住的,说是地狱之主,本质还是人类啊。   肖恩流露出隐忍不住的忧虑:“杨阳和诺因见过他,还好……可是不找到他,我总是——”不能放心。   “你们有线索吗?”贝姆特问道。   “唯一的线索……”杨阳终于可以公布,在诺因的首肯下,对宿命的另一半道,“肖恩,他可能用了精灵的躯体。”   ******   海精灵城——   半球形的巨大结界隔开涌动的海水,形成光线变幻的宝蓝色穹顶。呈环型分布的石柱围绕着寂静的都市,优美典雅的浮雕下隐藏着新刻的魔法符文,代表睡眠的律令文字令这里的住民陷入了沉睡,整洁的白色砖石大街、镂刻精致的屋宇内外到处有倒卧的居民,各种魔影在纤细精美的精灵建筑之间穿梭。   王宫一扇精雕细刻的拱形窗扇后,两位魔域的来客都用平静的目光审视这一幕。   “别让他们弄出性命,海精灵已经是最后一支精灵血脉了。”席恩冷冷地道。   身为他千年来唯一的弟子,全面继承养父的魔法实力,两百年前就成为深渊第二位统治者,古代龙神态自然地接令:“遵命,主人。”   席恩顿了顿,突然从怀里拿出一柄魔法短剑,精致无瑕的精灵工艺,剑柄镶嵌着蕴含自然力量的宝石,围绕着代表古老传承的雕绘,他一个一个花纹细细抚摸,默述已经深刻在心底的暗精灵文字,冰冷清隽的脸庞微微浮现出波动,不褪色的回忆从心底深处浮起。   “不了,我亲自下令,让恶魔回去。永眠魔障维持三个月消除,免得那些只会打造没用的宝石工艺,和矮人吵架,喜欢听无聊笑话的笨蛋精灵精神出问题,已经够笨了。”   不小心把认识并交好的另一支精灵种族和性情冷漠孤僻,不爱听笑话更不讲笑话的海精灵串场,席恩无视养子困惑的眼神,勉强用淡漠的语气扳回来:“反正这里以后也用不着,正好埃娃那边可以收线,让她回来。”   “您准备去东城吗?”萨玛艾尔听出言下之意,这大概也是养父选择精灵身体的原因之一。   “嗯。”法师难得浮现出笑容,“听说那里是现今大陆馆藏最丰富,借阅最自由的地方。千年没有衔接这里的文明,必须先学习知识。”据调查,他当年放在圣域的资料,有不少也被那个叫雪露特的密探带过去,但还是损坏遗失了不少,需要修补,那都是好不容易从战争中抢救下来的。   心情好了些,席恩收回短剑,贴心放好,温和地凝视身边的养子。   “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你不用隐藏在圣域的地下神殿,跟我去个新地方,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我很快也会回来的。”   说到这些年,他的双手又无意识地在身上摸索,然后在意志的压制下强行放回。   萨玛艾尔没有错过这个情景,自从养父脱困,他已经很多次看到他这样,也明白这是什么缘故,就算灵魂可以被暗黑神的力量愈合,席恩强固的外在也不会露出一丝软弱和痛苦,但是有的伤口已经深深埋下,永远无法消退。   “主人,痛吗?”小龙金色的双瞳燃烧着令常人生畏的火焰,宛如地底火山翻滚的滚烫熔岩。   即使会被父亲痛斥,引发他的狂怒和难堪,他还是问出千年来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对他纵横叠加的伤口施加微不足道的关怀,哪怕缝合一道也好。   席恩这次却没有动怒,摇摇头:“真正的痛苦是不能使用魔法了,我在地球,都还可以用一些魔法……”   他轻轻将手放在养子温暖的洋红色头发上,无意识地放松低语:“后来我想到一些灵感,非常重要的,一直在实验,用我的灵魂……也许能创造出最巅峰的魔法。”   低下头,他开怀地笑起来:“我们走吧,夏尔。”   “好的,主人!”小龙开心地笑道。   ******   时令进入了创世历1038年的花之月,五月的花季,寒潮减退,万物有了苏生的痕迹,大陆局势最微妙的两个中心,东城和中城,相继来了远方的客人。   由于下界首府遭到某个刺客的破坏,需要整修,罗兰不得已搬回了上界的王宫。因为北城还有些工作需要收尾,帕西斯没有同行,而是回到了位于埃特拉首府的希顿商会分部。   湖上宫殿的长廊上,罗兰刚接受群臣的迎接,准备进宫梳洗,听到一阵喧哗:“什么人?”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岸边走来,罩着黑缎斗篷,拉低的帽檐下可见端正的下颌曲线。似乎没有恶意,一被喝问就停下脚步,线条优美的唇微启:   “听说,这个城市欢迎异族。”   那声音清莹剔透,带着如冰的质感,让人暑意全消,遍体沁凉。   异族?罗兰一愕,上下打量不速之客。   宛如玉石雕刻的手抬起,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清隽雅致的容颜。五官精致得像出自名家的艺术品,神情冰冷高华,眼眸是如深海的幽蓝,冰川般的长发泛着不可思议的透明感,衬得他的肌肤更加莹润,前额戴着海底精金打造的王冠,隐含神秘的光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纤长如白玉雕琢的双耳。   精灵!每个人的脑中跳出相同的名词。   蓝发精灵抚胸行礼,简单的动作却流露出这个种族特有的优雅,仿佛水的绵绵流动:“我来找我的妹妹,失礼之处请见谅。”   妹妹?罗兰直觉地想到埃娃,心底的疑虑顿时消散大半,得体地还礼:“幸会,我是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请问你是海精灵吗?”从那顶额冠,似乎身份不一般。   “是的。”蓝发精灵浅浅一笑,驱散了外在的冷漠气质,如花开冰原,绮丽夺人心魄,“我叫迪斯卡尔,我的姓氏比较长,和埃娃一样姓荷米里昂斯,我来自海精灵的王室,你们称呼我迪斯卡尔就好。”   果然是埃娃的兄长,还是一位皇子。罗兰很有兴趣结交,当下比了个手势:“远来是客,请不要拘束,和我一起进去吧。”   走过放下的吊桥,重归人世的圣贤者正式走进第一个和现世产生关联的地方。   与失忆的“妹妹”见面,寒暄,用她的身份混入伊维尔伦王廷后,席恩立刻如鱼得水地混入各个图书馆,半分半秒也不浪费。自此,他无知无觉地成为了伊维尔伦的名人,天天可以听到此类尖叫对话:   “迪斯卡尔殿下,殿下,前面是栏杆!别走了!”   “喊没用,他看书听不见的,快去拦!上次就翻过去了!”   “天哪!是树——”   “树不要紧,他撞树会一直靠着,直到手里的书看完,但是要叫人守着通知他吃晚饭。”   “半夜都不能放松!前天晚上他用光球看了一个晚上和一个上午,错过了早饭!”   “然后去厨房的时候摔到了洗菜用的大盆里,捞起来的时候还抱着书呢。”   “那么不能让他迷路到宫殿外面去,掉到湖里就没救了!”   “不好了,殿下又看书看到滚下楼梯了!”   “不要紧,他有护身结界,扶起来就行。”   “迪斯卡尔殿下,别看了,您头带掉了!”   侍卫拎着一根发带呼唤散着发低头捧书扬长而去的海精灵皇子,当然,是肯定叫不回魂的。   长廊上,东城将军马尔亚姆和海精灵公主无语地眺望这一幕。   “埃娃,你哥哥一向是那个样子吗?”   “嗯。”精灵少女脑中有着精确存放的记忆片段,一脸无奈,“他从小就是书呆子了。”   听闻后,罗兰也不禁好笑,这真是比诺因更高规格的书痴了。   “让他待在图书馆,别让他出去了,布置个休息室,再派专人保护,给他喂饭、梳头……”   好歹是海精灵王子,不能饿死在伊维尔伦,也要确保他仪容端正。   从那以后,席恩再也没离开他心爱的图书馆和小房间,让宫里没了笑料和热闹的人们颇为寂寞,暗暗怨怪主君的多管闲事。 第五百零七章 回归(三)   就在地狱之主正式入住东城伊维尔伦的隔日,中城卡萨兰的上界也迎来了两位客人。   一头威风凛凛的红龙闯入上界破裂的结界,载着一位身穿法师袍的黑发青年,来到契约人所在的元帅府。   “月!扎姆卡特!”   接到守卫的通报,杨阳欣喜若狂地迎接出来。   “哟,又见面了。”化成人形的血龙王笑得嚣张跋扈,扬手招呼,红发在阳光下明亮如火焰。   身畔的月皇子温文尔雅,冷静的青瞳化开柔和的涟漪:“日安,各位。”   看到久别重逢的伙伴,杨阳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拉着两人连连蹦跳。因为午休时间,同在元帅府的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也迎了出来,一片开怀的气氛。   这两位友人,代表着旅途中最纯净无忧,最明媚灿烂的时光。   扎姆卡特挑眉笑道:“你怎么在这里?听说你现在是那什么救世主,我还以为你在王宫,要不是感到契约,我还找不过来。”   在龙族看来,人类的建筑都差不多,只分可以破坏的,比较难破坏的,和可以抢劫的。   “我现在就住在这儿,这是我好朋友的家,我介绍你们认识——诺因!”   因为要通知王宫的姑姑,派人安抚被某条龙吓坏的民众,黑发王储出来得晚了些,走出屋檐阴影的青年身形挺拔俊秀,因为当天休息的关系,穿着衣摆刺绣黑杨木叶的淡蓝袍服,有别于平日凌厉逼人的军人装束,清爽优雅。   血龙王和月祭司愣在当地,满心震惊:   “奥佛瑞特……”   “精灵王陛下!”   “你们认识我的外祖父?”诺因一怔。扎姆卡特先反应过来:“对了,眼睛和头发颜色不一样,耳朵也不对,原来你是肖恩收养的那个小女孩的儿子。”   月深深一笑:“长得真是像。”他的笑意含着一缕感慨,时过境迁,千年过去,精灵竟然已经灭族,还有其他许多异族。不过这个年轻人,还有先祖的风范。   “等等,你们认识奥佛瑞特陛下?”杨阳从惊讶之情中回过神,随即想起在火凤凰的梦里,扎姆卡特曾叫出奥佛瑞特的名字,两人很熟悉的样子。   “是,他是我,麦先和巴哈姆斯的朋友。”扎姆卡特一脸自豪地介绍,“也是我和月的证婚人。”   奥佛瑞特陛下好前卫啊!女孩们大为佩服。   但是在能调和万物的精灵王看来,这真心没什么大不了。男男,女女,双性,乃至人树,精灵一族有着包罗万象的文化。他们的密友,已经丢失传承的德鲁伊一族连人和兽都有,所以人龙跨族恋之类,他们见得多了。   可惜他的后代,没见过世面的诺因殿下就不是很能接受了,满脸呆滞:“男人和男人……”杨阳严词告诫:“诺因,他们是我的朋友,正大光明的情侣,你可不许歧视。”   “不是!”诺因百思不得其解,“男人和男人怎么搞在一起?”莎莉耶等人脸红:这是重点吗?   “咦,你没看过那类书吗?”杨阳奇怪书痴的他居然有文化缺失,这可不能原谅哦。   “谁会去看那些玩意儿啊!我唯一不看的只有这种书!”   “我会教你的。”   “喂,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你教我那些知识想干嘛?”诺因警惕。   “试试变形术啊。”杨阳恶作剧地笑道,“你不是想学变形术么?我们换下性别。”   “@☆▲……”   看着默契互吵的两人,月和扎姆卡特有趣地扬起眉。   因为白天通常是暗黑神睡觉的时间,当然晚上多半也是,两位客人没有见到寄住此地的神祇,直接就在主人的引领下走进元帅府,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   “你们从哪里过来的?上次分别又去探索遗迹了吗?”杨阳高高兴兴地为两个朋友泡茶。扎姆卡特锐利的红瞳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浮起欣慰之情:“你精神不错,这就好。”   杨阳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洒出来,嘴唇发白,抿了抿,才回复血色和镇静。   “你们知道了?”   月点点头:“我和萨克听说发生在东城的事情以后就过来了,你能说的话,不妨从头告诉我们,萨克很担心你。”   沉默半晌,杨阳才慢慢叙说西芙利村和北三领发生的惨剧,简略提了神官的死,实在是说到她的师父,她的心口依然充斥着无法回首的悲哀。   昭霆和耶拉姆露出黯然之情,原本欢快的气氛低沉下来。   诺因担忧地看了看心上人,没说什么。   “果然,我和萨克将玉玺送到伊维尔伦王宫的隔日,魔潮就涌入北三领,时间上不至于这么巧。”月说出推测的结论。血龙王低啐了一声:“我还在那边看到一个可疑的家伙,多半是密探之类,可惜没干掉他!”   这一刻,诺因才得知就是眼前的两人将德修普家族的玉玺送到东城,不过这也算不上大罪,毕竟玉玺只是死物,没有任何威慑力。显然,月也心知肚明,湛青的双眸瞥了他一眼:“你们德修普家族的玉玺真朴素,居然只是普通的狮子,我一时技痒,换成了传说中的狮身人面像斯芬克斯,再装扮一番,作为传家宝,可珍贵多了。”   这个家伙估计会和老妖婆投契,老辣得要命。诺因惊讶:什么来历?   曾经的月皇子优雅一笑,隐没了那些心照不宣的政治场合的词锋,抛给诺因一个封盒,开门见山地道:“东城大神官恐怕是罗兰城主的心腹。”   “没错,时间上看,罗兰不应该是下令北三领灭口的主谋,他当时还被软禁。”收下真正的家族玉玺,诺因坦然道,“而且,我们查出,金色死神伊芙·比拿参与了西芙利村的扫荡行动,能够命令他的,只有代理城主的法利恩。”   “法利恩·罗塞。”   耶拉姆一字一字咀嚼这个名字,带着切齿的恨意。   然而杨阳除了恨之外,还有一份难言的苦涩之意,因为她已经察觉,神官的死,除了外在的原因,还是纠结的自伤导致。   “没关系,报仇的话,可少不了我。”扎姆卡特清澈有力的嗓音响起,“月也同意了。”   “这……”杨阳又是感动又是不安,感动的是同伴的心意,不安的是害怕将他们扯进这场无关的战争,“你们不必……”   “我发过誓,给予你心的守护,除去阻挡你自由意志的对象,龙绝不会违背自己的誓约。”   杨阳凝视他血钻般凛冽剔透的红眸,颤声道:“你们龙啊,就不怕人类利用你们的誓言做坏事吗?”   扎姆卡特自信一笑:“这不会。我们看中的契约者,很少会堕落到你说的地步,龙族的眼光可是很不错的。而且我看得出,你现在比当初我向你誓言时更出色了。杨阳,不要害怕你的心,你是值得龙族誓约的人类,你有理性,也有坚定的意志。”   “所以,尽管朝你心的方向前进吧,龙的誓言,就是永远。”血龙王用不变的语气道,这是最初来自另一个人,却是他本身认可,酝酿,真正拥有的父爱。   对这份沉甸甸的誓言和感情,杨阳无以为报,只能用最珍重的心情道:“谢谢,我很高兴。”她何德何能,有这样一群朋友。   “高兴就对了,坦诚地接受下来吧。”血龙王以理所当然的态度道。月开口道:“失礼了,我们还没有自我介绍,我是月·奥兰托,来自一千七百六十年前的黑暗历,我是法师;他是扎姆卡特,红龙一族的王,特来此相助我们的朋友。”   一头火焰般红发的龙王和黑发的古国皇子站在窗下,向这里的主人表示敬意,明亮的日光映照在他们鲜红的风衣和带有古老风格的法师长袍上,宛如能够装裱壁画的庄严一幕。   昭霆等人振奋地互看,在维烈人格大变的现在,月和扎姆卡特的加入,真是最让人安心的存在。莎莉耶甚至无声地鼓起掌来,杨阳轻笑,再次为两人倒茶。   “我是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精灵王的后裔,很荣幸认识外祖父的故交。”诺因站起身,真诚地道。   “哦,不是魔族吗?”扎姆卡特明艳的红眸流动着兴味的光芒,“记得你的母亲好像被维烈捧为魔王了。”   “我才不承认那种关系!虽然血统是不争的事实。”一如对待友人的态度,诺因推心置腹。   “既然你们是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要帮忙的话随意,如果要住下来的话,除了书室,房间随便挑。”他没有把这样强大的助力放在心上,在他高傲的认知里,心上人的朋友是罩着的对象,而不是反过被罩的帮手,换做吉西安,这时候已经拉拢了。   月有趣地看了看他:还有这种王储。   他敏锐地从诺因身上察觉了一种宫廷的约束也无法磨灭的野性,血脉里流淌的,野精灵的气质。   还有,他已经知道,魔导国王储是个混血的奇迹,身上汇聚了魔族、全精灵血脉、翼人、亚利安族的血脉,堪称血库的宝藏。   可惜他的法术等级降低,不然用魔阵,复苏那些异族也是一大功德,就是会让实验体贫血得厉害,影响男性的一些功能……月毫无人性地想着。   不知道眼前看似文雅柔弱的法师在打什么黑袍特有的恐怖主意,诺因还是一脸无知者无畏:“倒是别的事想请你们帮忙。”   “对哦!”杨阳双手合十跳起来,冒出个点子,“月,你收诺因为徒吧!”   “咦?”两个当事人都是一脸错愕。   杨阳抓着好友,使劲推销:“诺因很厉害的,别看他魔控力有点差,他的纯魔力是十二段以上,魔法理论全优,还有六元素的祝福和全属性的适性,除了光系和生命系,就是魔控力稍稍不太好……”毕竟心虚,强调了一下,继续卖力吹嘘,“他的魔阵很好的!曾经独力设计发动了一个十二段的复合法阵,包括绝对解封,梦境穿梭,心灵同步,精神守护,白妖精的情绪共鸣,精灵的协和共振,解开了肖恩身上冥王的记忆封印!”   “哦?”这么优质的素材倒真的让月很是动心,“可以,我考考他。”魔阵系是他最擅长的派系之一,另一个是时空系。别的不说,光是这个含金量很高的复合法阵就让他有了兴趣。   ……我还没答应拜师呢。诺因心里咕哝,不过他知道这是挚友的好意,忍了下来。   月·奥兰托,他也是听过的,黑暗历最逼近神级的法师,十二段的大法师。   虽然不知道这么强大的法师怎么来到现世,不过时空系的时间隧道可是十三段的魔法,这么说,月其实已经是神级了。   魔法界,有一样或一样以上法术成就达到十三段的法师就是神级法师,这样的法师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也寥寥可数,每一个都是星辉熠熠的名字。比如说,大黑暗时代最出色的人物,席恩,妥妥是最高的神级法师。 第五百零八章 回归(四)   想到这里,诺因的心情也热切起来,按照月吩咐的,准备画莎莱娜的魔法阵。这是个非常古老的星象魔法,用于初级法师的冥想,首先就考了他一个冷知识,不过对于学识渊博的黑发王储,当然不是什么难事。   诺因认认真真摊开纸,拿出尺子和自己发明,自动出水的羽毛笔。   “这么简单的炼成阵也要用工具?”月一愕。   诺因脸上一红:“阳没跟你说我数字不好吗。”   他借助工具画下的法阵极为工整,笔法利落自信,看到跃然纸上的阵图,月真正产生了兴趣,有种得到宝物的兴奋。   计算不灵敏那是小事,毕竟魔阵是固态的法阵,不讲究快速,周密稳重才是最大的要求。而且他只是心算慢,比较笨拙,不是不会算,关键是别的素质。   “你用了莱卡三角和克米特文,还有几何变位。”月一眼看穿其中的关键。   “嗯。”诺因指出自己的改动,“莎莱娜的魔法阵其实早就落后于眼下的时代了,因为基础和前人的修改,也没有什么大修的必要。它没淘汰的真正意义在于她是失落的星象魔法,星象魔法可是带有神术性质的边缘魔法,这可太有意思了!你看,在这里画一条横线,它就指向了变位,拥有新的星象意义,导出的居然是严整的法术逻辑,这是星象轨道包含的数字意义,可以给我们更多的思考和新型理念,经过简化的莱卡三角可以直接叠加越级的多维法阵,省去更多的运算公式和……”   诺因痴迷地说着自己的思路,在纸上比划,月轻轻扬起唇:真是有意思的小子。   身为十二段的大法师,月当然也传授过许多学生,看过更多类型的学徒,这个还有点大孩子气的王储也许不是其中最出色的,却拥有法师界最难能可贵,极具创新思维和知识整合能力的天赋。   “好吧,这个徒弟我就收下了。”   杨阳比自己被收徒还开心,昭霆等人也连声欢呼。诺因悄悄嘀咕:“我又不缺老师,一堆讨厌的老学究,谁知道你教人行不行,虽然你很厉害……”   “诺因,你就闭嘴吧!”杨阳重重敲了他一拳。   月没有在意,如果是老学究教出来的法师,还没有被教废,那么更证明了诺因的价值。不过,学徒应有的尊师重道必须让他懂得。   本质是黑袍的月祭司在心里盘算。   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凄惨,有一位接近神级的导师,诺因还是很高兴的,之所以抗拒,只是因为他还没放弃被席恩收徒的念头,当然,杨阳的好意也是不能拒绝的。   扎姆卡特接连吃着侍女端上来的点心,指名了豆沙包,正吃得不亦乐乎,全当看热闹,昭霆不意外地跟他争抢起来。   “你们安静点吧。”杨阳呵斥他们。   这边,月也和新学生讲清楚:“我只能教魔法理论方面的知识,因为使用了风元素体,我现在的水平降低,只有单元素、精神系和少许附魔系魔法能完整地发挥。”魔阵几乎没有单系的,等于废了他最具才华的天赋,这是月心底最遗憾的隐痛。   “没关系,阳没有对你说,其实我的魔控力非常差,是我元素适性的相反。”诺因看了看心上人,维护地道。杨阳心虚地两指轻点,生怕月立刻把这样的差生革出师门。   月反而不意外:“我知道,你和菲莉西亚不同,她是世界之相,有拯救世界的权能,所以不受创世神「元素守恒」规则的约束。你虽然是她的孩子,继承了她的天赋,反而要为此承受代价,就是你极差的魔控力。”余人恍然大悟。   诺因重重一哼:“我才不信什么创世神的法则,我一定会克服的。对了,月……”   “导师。”温柔如水却威势十足的声音。   “导师大人。”王储殿下磨了磨牙,在杨阳同情的目光下坚持不懈地说下去,“我正要请你们帮忙的就是这个,有一位神级法师……”   得知了席恩的事,扎姆卡特不意外,月却高兴坏了。   “你确定他是神级?”   “当然,我数字再差,历史上有多少神级法师也数得出来。他绝对是其中最出色的。”诺因坚定地道,详细说出双子的纠葛,最后捧出自己精心保存的封神阵画稿。   拿到这份手稿,月冷静稳定的双手因为激动而强烈发抖。   “这真的是他完成的?”   “是!我亲眼看见他用法术推算,我还可以画出两张稿纸,可惜没看到其他的。”诺因同样激动,这是只有法师才能明白的情绪,那种对魔法纯粹的热爱和对杰出前辈的景仰,“这份不完全,在肖恩的记忆,有原版的阵法,可惜一样被遮挡了部分。但是,我亲眼目睹协调神和混乱神被封印,还有席恩控制神圣器的那个法术,恐怕也是一种新魔法,操纵混沌能量的契约类魔阵,居然能简化成单体的律令文字,绝对是不亚于封神阵的成就。单单封神阵,恐怕就超神了。”   月由衷赞同,如痴如醉地描摹每一笔心血凝成的辉煌,推算其中的计算规律和逻辑思想,断然道:“我必须看到原版!”   当看到魔导国王储用幻术还原,在地下神殿的封神阵,和双神封印的经过,曾经的十二段大法师更是濒临疯狂。   “了不起!太了不起了!”月兴奋至极,在房里来回踱步,手舞足蹈,“我辈有这样的后辈,真是黑暗历以来,不,神代以来最高的成就!我一定要见到他,和他研讨魔法!”   “月不要紧吧?”第一次看到这个朋友这样的狂态,杨阳问身旁的红发友人。昭霆吃惊得差点连手里的蓝莓饼干也掉下去。   扎姆卡特丝毫不奇怪:“说到魔法他就这样的,我还真是感激涕零,他当初选择我。”   杨阳更惊讶了,小声道:“你很意外吗?”这对朋友,是她看过对彼此最深情的爱侣了。   “那当然。”血龙王十分沉静,红眸带着理性和不变的深爱,“你不了解神级法师这种生物,能升到十二段以上的法师,必然已经将生命献给魔法了,没有这种挚爱和不变的追求,他们就不会是这么出色,这么让人敬爱的生物了。”   他瞥了眼自己的契约者,低声道:“当然,月肯定是爱我的,我从不怀疑。”杨阳缓缓点头,有些明白了。   法师这种存在,真正的内核所在。   另一头,月再次注视那张手稿,片刻舍不得放下,深深叹了口气:“神语我只解出十七个,和席恩比差得太远了。”诺因更惭愧:“我只找到两个……”   月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学生,安抚地道:“不是你的错,我和萨克这段时间到处探查古迹,他找他的财宝,我是在观察这个大陆的情况,现在的文明散失太厉害了,完全是衰落的气象。你能找到两个神语,都是你的本事。没想到一场降魔战争,对艾斯嘉的破坏比魔族刚来时候的黑暗历都厉害,真是一群咬着骨头不放的疯狗,比最低等的骷髅兵都不如的食腐鸦,脑袋没按上的缝合怪……”   诺因第一次领教了他文雅毒辣的词锋,目瞪口呆甘拜下风。   “对了,你说席恩脱困了,脱困是什么意思?”   得知维烈的暴行,月没有狂怒,反而非常悲哀和自责:“早知道魔族这样贻害无穷,差点毁了我辈最杰出的后代,我一定不会因为对众神的私愤,就放弃神子的责任,解开和天杖的契约,我一定会封印魔族。”   “月,你那时才十四岁……”看不下去爱人的表情,扎姆卡特安慰。   月依然摇头,深深叹息,良久说不出话,高傲的头颅也低垂下来,长袍下的肩膀划出颓然的曲线。   但是不后悔已经发生的事是优秀法师共有的秉性,他还是勉强振作起来,只是落落寡欢地说了一句:   “到头来,天杖选择的都是我和肖恩这样的货色。世界之钥倒是一击即中,选对人了。”   想到世界之钥现在的主人,诺因脸色纠结,难道这次也会中吗?   杨阳没有把维烈囚禁席恩的真正意图告诉月,因为她怀疑一旦说了,这位其实远比席恩冷酷狠辣,本质更像黑袍的朋友会用风索活活绞死维烈,再用上一堆宫廷酷刑把他的灵魂拖出来虐个一千年的倍数。   席恩那么恨肖恩才杀了他一个弟子而已,月当年可是把半个大陆化成沙漠!   宰相之女真心觉得,和魔界宰相,月祭司这些狠人比起来,地狱之主是多么无害的生物啊。   都像需要保护的濒危珍惜物种了。   月也有同感:“难怪,我前天感觉到的是他回归的迹象。”   “咦!”众人大奇,知道席恩具体什么时间脱困不奇怪,神道就在那里耸立着,可是“感觉到”是什么意思?   “那天,玛那精灵的动向比过去活跃太多,不是本质的质和量有区别,毕竟席恩还没有成神,只是,全世界的玛那精灵和元素精灵都在为他的回归欢欣鼓舞。不可思议,好像整个世界的魔法都以他为友,奉他为尊,祝福他的存在和诞生一样。”月感叹地道。   “真的吗?”诺因等人像听神话。   “嗯,我是风元素体,对大气玛那流动和变化的感知比一般法师更敏锐,这几乎是我的本能,不会错的。”这也是当初月选择这种单元素的原因,法师的最优选择。   “是因为萨桑之子吗?”杨阳猜测,“那肖恩身边有这种现象吗?”   “也有,但是没有席恩范围大,都连接到界外了,好像……”   “月?”大家不解地看着难得露出迟疑之色的法师。   月没有说出来,因为法师不会把不确定的猜测说出口。   就好像魔法之王的命运一样。   但是法师最憎恶众神划定的命运,只自己创造命运。如果这话对席恩说出口,只会是对他努力和天赋的侮辱,所以月马上抛开,只道:“杨阳,告诉我你父亲为什么发疯。”   杨阳呻.吟了一声,知道到底瞒不过这个聪明绝顶的同伴,倒是扎姆卡特开口:“我来说吧,别为难杨阳。”   对了,扎姆卡特和维烈是合体了一千年的!众人一起击掌,诺因也回想起来,在肖恩的记忆,水之幽鬼提到的怪事。   “你明白人类那种程度的扭曲吗?”月皇子了然地轻笑。血龙王无奈:“老实说的确不懂,你们人类的麻烦之处大概只有创造你们,又给了你们欲望种子的双子神懂得,可是你认为杨阳又会懂吗?”   “这倒是。”月点头认可。   “不,我大概明白一点的。”杨阳鼓起勇气坦诚,月反而举起手:“也罢,那种蠢物,没有了解的价值,适合他的只有死刑架。”   ……维烈完了。昭霆等人觉悟地对视一眼,默哀一秒。   “对了,扎姆卡特,你和维烈合体过,他的记忆你都有。”杨阳好不容易转变话题。   “没错,魔界的事都可以问我。”扎姆卡特明白她的意思。   诺因这一刻才真正理解了这两位帮手的价值,心里感谢了一声,基西莉亚能出来的时段实在太短了,翻译文字又占了太多时间,他和杨阳都只能听懂摩耶语,看不懂文字图像。   莎莉耶也握着小拳头开心地道:“有扎姆卡特和月,我们就不怕了。”甚至连那个面目全非的旧友,她都有勇气面对。   月却很理智:“不,我亲眼见识过魔界的技术,确实是划时代的,虽然我不认为能胜过魔法,至少神级魔法不能。但是对这个世界的一般人,却是压倒性的优势,所以我不建议和维烈撕破脸,杨阳,这方面要辛苦你,尽量和他周旋。”   “我明白的,交给我吧。”杨阳坚定地道。   “不过你也不用委屈多久,次元通道已封,这是遏制两界战争最根本的禁锢,我观察过,问过风元素精灵,这个艾斯嘉世界,除了那个空间裂缝,没有能够撕开其他缝隙的条件,只要设法驱赶维烈回去,其他魔族别想再伸一根脚爪进来。你也不用怕那个空间包,时空系魔法可是我的强项,只要有足够的准备,我封不了次元通道,难道还封不了一个次元袋吗?”   果然,有他们俩在,很多事情真的可以迎刃而解啊!众人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振奋不已。   “而且,真正解决魔界的任务在席恩身上,我们也不便越俎代庖。”黑发皇子微笑,只有扎姆卡特感觉得出其中蕴含多少杀气。   想到自家后辈的遭遇,月依旧抑郁难平,作为心理补偿,看向新收的学生:“话说,这个我可以退货,换成席恩吗?”   “月!”众人怒吼。   黑发祭司明艳地笑起来,把自己的痛苦化为对他人的调侃打击让他的心情好了很多。   杨阳再次领教了这位伙伴的腹黑本质。   “月……导师大人。”诺因倒是宽宏大量没有计较,咬牙切齿地拿出另一张随身携带的小纸片,摊开,“你来认一下这个是不是地狱之主的印记。”   上面正是血色的七罪之印,杨阳等人惊呼一声,围了过来。近看,那个花纹更是狰狞,又带着一种奇异诡谲的美感,宛如纠结燃烧的火焰。   “他掌握了负能量位面吗?”月不是很意外地走近,但还是赞叹了一声,“对付众神的手段,另一个双保险。”   “是的,这是我们最关切的问题,关系到席恩的阵营倾向。而且,也不确定那些恶魔是不是对他进行了欺骗。如果是骗局,我们更有把握将他拉回人类当中。”诺因端详纸上的印记,“我查了书没找到,黑暗历的典籍比现在丰富。”   月仔细辨认:“确实是深渊的风格。你也不用烦恼,从席恩的实力可以逆推,哪怕他没获得七领主的承认,也是实质的地狱之王。实话说,我不确定这是不是王印,因为深渊从来没有真正意义的统合过……”他迟疑了一下,缓缓道,“据说,那些恶魔好像在长期等待着一位王。”   “真的吗!?”众人大惊,尤其是诺因,想起那句「你是地狱天生的主人,从远古就决定的命运。」   “真的,因为后魔导历(注:魔导历分前后纪元),我之前的年代,吾辈法师最辉煌的年代就是毁在对深渊的探索上。当时的大法师们狂妄地试图解开两位主神的封印,打开深渊之门,结果一个计算错误,导致世界级的灾难,所有登顶的成就,那些浮空城、海底宫殿、异次元门、半位面学院……全部坠毁,也导致我所在的黑暗历初期,人们对法师进行残酷的迫害,法师的地位一落千丈,还是魔族入侵才重新得到重视。”月惆怅地道。   杨阳贪婪地聆听着他的叙述,诺因也是,因为大黑暗时代魔族对于历史资料的破坏,这些可是不为人知的知识。也许席恩知道,但他没来得及告诉他们。   杨阳还想起在花村联盟发现的浮空城,内心升起感怀,她的旅行,就像一场历史探寻之旅。   定了定神,黑袍继续道:“根据残存下来的大法师口耳相传,那些恶魔一直在等待一位王,称他为‘远古的孩子’,‘失落的冠冕’,‘魔法的真王’,‘移位的星辰’,‘带来浩劫的命运之子’,总之就是深渊的主宰,恶魔之王,所以有一定的可信度。”   诺因的脸色极为难看:“惑乱之星……”   “什么?”除了月神色一动,其他人都不解地看过来。   “惑乱之星这个星象,好像真的有可疑,那些恶魔也对席恩说过类似的话,未必是在骗他!”   月却道:“惑乱之星我知道。”   “咦?”   “我曾经被这么叫过。”   大家包括诺因都糊涂了,如果席恩真是惑乱之星那一切就可以解释了,月也是可就说不通了,果然恶魔还是在骗人么?   月也有同感:“是我宫里的国师妖言惑众,说我是什么惑乱之星,天生的灾星,不祥之人,会带来混乱毁灭之类,我听着烦,就把他绞死了。”   ……你狠。   不过诺因还是有些在意,星象的名称,形容词都这么相似,真的只是巧合么?   ******   事后,月和扎姆卡特正式觐见了摄政王拉克西丝,月还按照古代礼节,隆重地收了王储殿下为徒。   当他们离开后,拉克西丝笑眯眯地瞅着侄子:“遇上克星了?”   诺因轻轻磨牙。   “呵呵,这位月皇子可是不亚于我的厉害人物。”只是几句攀谈,拉克西丝就能断定,不禁感慨,“小羊真有福气,有这些本事高强又真诚对她的朋友。”   “她值得。”诺因毫不犹豫地道,露出真挚的喜色,“有月在,资料的补充就不成问题了,他是真正实打实,至少十二段的大法师。”   “背后就不叫导师大人了。”   “哼。”诺因反射性地缩了下肩膀,生怕风元素体的月偷听,或者埋下什么恶咒,改口,“好吧好吧,导师。总之,文明的重建是眼下最迫切的事,肖恩只能应急,教初中级课程,谁让他当初翘课太多,基础没打好。”   拉克西丝指出:“魔法文明的兴建确实是攸关国运的大事,但它是长期功课,我们还要将目光放到眼下,你听说了吗,北城霍尔德神官长的预言。”   “我不信预言。”   “是天气预报。”摄政王用了救世主提到的新潮词汇,“神官长对天象的观测非常准确,当年,也是他预警了九个荒年,虽然因为王家的腐败,我们没重视,只有东城做足了准备。”她心下感叹高架水路的卓越超前和罗兰的勤政爱民。   诺因不得不承认:“好吧,又有什么灾难的预警?”   摄政王沉默片刻,近乎叹息地道:“夏季的大冰雹和蝗灾。”   诺因睁大眼,紫眸闪过微微的动摇,随后被坚定取代,“我马上动身回西境。”史上最严重的的雪害刚刚缓解,好不容易抢救了春耕,又……   “回去吧,这是必须全体动员的大事。”拉克西丝起身,背着手注视翡翠王座上的王旗,“我不信命,但是这些年魔导国的风雨飘摇,真的让我有迟暮之年的感觉,希望席恩的回归,这些来自杨阳的幸运,能为我们这个国家,带来新的生机吧。”   *******   【后记】   新版本的月和扎姆卡特不会死,老版死的太可惜了。   所以么,只要抱紧地狱之主的大腿,一切都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其实肖恩比席恩更容易堕落,因为他是象牙塔长大的孩子,所以在十七岁疯过一次,如今为了向众神和维烈复仇也想主动堕落,好在他本性坚强,最后能振作起来。但是席恩因为肖恩这个映照,反而更不愿意堕落,他把自己的弟弟当做绝对的光明的象征,羡慕渴望那样的生活,所以每次堕落和黑化一点就是极度的痛苦,也是他对肖恩仇恨的根本由来。   魔法之王座 第五百零九章 不朽之路(一)   创世历1038年·花之月13日·东城伊维尔伦——   “迪斯卡尔殿下,这叠书也麻烦您了。”   “放着……不要这样放,会压坏。”桌后的蓝发精灵紧张地起身,把一本本残破的古籍分别放置,小心翼翼地翻到缺页少纸的部分,熟练地进行应急修补。   “哎呀,你们让殿下休息一下吧!”   一个红发的女法师看不过去了,送来书的法师和更多在后面排队的法师们都是一脸不忍心又为难焦急的表情:“可是……”   “没关系,霍娜,帮我把他们拿来的书也处理一下。”席恩百忙中嘱咐。   “唉。”女法师无奈地号召其他同伴帮忙,好不容易把多达上百本因战争灾难等原因导致残缺的珍贵古籍一一摆好,等候这位学问渊深似海的海精灵王子全部补全。这段时间,伊维尔伦的法师们已经亲眼见识了他无与伦比的学识和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迪斯卡尔殿下,这些书你都看过吗?”趁席恩还在检查残页的缺失情况,霍娜得以问出心里的疑问,不然一旦对方开始全神贯注工作,就听不见外界的一切声息了。   “嗯,不过有些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正好复习对照。”   千年的折磨终归有影响,最让席恩痛心的就是这一点,他宁愿损失和孪生弟弟的记忆都不愿意丢失这些脑中的宝贵知识,可惜还是有些模糊了,就在重新衔接这个世界文明的同时来个温习补漏,机会宝贵,不能浪费。   “可是他们都欺负你啊。”霍娜瞪了眼那些腆着脸一次次凑上来求补书加请教问题的同僚。   席恩不能理解:“为什么,难道不是我占了便宜,白看书吗?”以前他偷看导师们的藏书,简直要冒着生命危险,拼尽全力,提心吊胆,绞尽脑汁,机变百出,有时候还要干掉老师才能得偿所愿。   所以学术氛围浓厚借阅规定自由的东城伊维尔伦在他看来,和地上天国也没什么分别了。当然特别珍贵的魔法书也不外借,但是那些防护措施,对他就像不设防一样。只是法师界有不成文的规矩,等价交换。黑袍可以弑师夺取老师的财产,但他和东城城主并非师徒关系或平等的交换关系,所以他现在还不能看,等他把这些书补完,就有资格偷看了。   法师已经对那一天迫不及待。   “呃?”霍娜听得大惑不解,海底图书馆的生存环境这么恶劣吗?还不让皇子看书了?   “所以这不是欺负,是恩典。”席恩继续勤勤恳恳埋首干活,“我会全部补好,可以的话,让我抄一些带走。”   他到底知不知道修好这些历史书、专业技术书籍和高级魔法典籍是多大的功劳?城主大人都准备重酬嘉奖他了,无论如何打算挽留他常住,他还当自己是打零工的修补工。   大概他拯救个世界都会当成是漏雨修补房顶吧。   霍娜叹着气起身,给孜孜不倦的蓝发精灵泡了一杯香醇的咖啡,放在他的左手边。   虽然她早就注意到,席恩绝对不会喝他人经手的饮料。   ******   “迪斯卡尔殿下,迪斯卡尔殿下……”   不知过了多久,呼唤声穿过层层思想的潮汐,在意识深处泛起涟漪,蓝发精灵茫然抬起眼睛,看到站在面前的东城城主。   罗兰好笑地观察这位在伊维尔伦赫赫有名的海精灵皇子,清隽秀雅的脸庞交织着思维不熄的火花和一丝熬夜的疲惫,水蓝的长发在颈侧随意挽成一束,精灵纹饰的长袍在高耸的领口扣错两颗,袖口因为长期按压在桌上皱巴巴的,左手夹着羽毛笔的位置有着明显的红印,润泽的唇也失去了水光,看起来就是常见的伏案工作,不修边幅的学者。   然而,当那双极致深蓝的眼眸褪去专注的思绪,浮现出清明和冷彻,罗兰心一凛,感到熟悉的,遇到强劲对手那样的感觉。   这位海精灵皇子,不是等闲之辈。   他收起轻松的心情,得体地笑道:“叨扰了,我的部下告诉我,通常这个时间您能抽出一些空闲。”   “请坐。”席恩极为礼貌地颔首,吐出略带古语腔调的优雅语调,“稍等。”   罗兰有趣地看着他握住笔,飞快地写下优美的精灵语构成的魔法公式:“您在冥想吗?”   “常常有灵感,不记下可能会忘记。”   席恩正式搁下羽毛笔,起身微微欠身,行了个抚胸礼,绽开绮丽的笑容:   “幸会,我是迪斯卡尔·雷·狄凡烈·埃尔温德·荷米里昂斯。”   “我是罗兰·福斯。”东城城主对异族的习俗了若指掌,也研究过精灵的资料,通常精灵对他人报出长长的氏族名,就代表正式建交,而且精灵的姓名是有名的冗长,和矮人一样,会包含所有有名的祖先,迪斯卡尔肯定已经简化了。   不过迪凡烈这个分姓好熟……对了,就是王室说的,精灵王的姓氏之一,难道海精灵的王族宗室还和精灵王有关?这倒不奇。   一方面确实如此,另一方面,席恩好歹用了人家的身体,也嵌一个姓作为纪念。   两人同时坐下,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为两人倒了两杯茶,一边偷偷好奇地打量对坐气质出众的蓝发精灵,这位迪斯卡尔殿下在东城可是耀眼非常,短时间就积聚了大量人气。   基于对城主应有的礼貌,席恩不得不拿起茶杯,纤细修长的手指不着痕迹地拂过杯沿。   嗯?心细如发的罗兰察觉有异,身为统治者,又是半路上位的城主,他长年要提防暗杀,言行举止的小当心再熟悉不过。因为体内有协调神的神力,他也精通解毒的神术,估计迪斯卡尔那一拂间,一个测毒的小法术已经施好了。   难道埃娃有其他兄弟吗?有争储的情况?她丧失记忆,问不出来,但这很有可能。   对话进行得并不难,虽然两人一个是神游物外的魔法痴,一个是俗世的野心家,完全两个世界的物种,但罗兰就是有办法让任何人在对谈间感觉如沐春风,很快在简单的交谈间找到让迪斯卡尔能畅所欲谈的话题。   “如果殿下您没有要事,真希望您考虑多留一段时间。您这样的人才,对于我城非常宝贵。我一直希望伊维尔伦成为融合各个异族文化,以人类文明主导的种族文化圈,这样一些长久故步自封的异族可以继续发展,同时不失去自己的传统;人类也能照见自己的不足,接受进步的源泉,因为人类文明是最具包容性的文明。可惜,排外和敌视是大部分人的通性,所以目前还只能做到接纳,没有进入共同进步的阶段。”   说着说着,罗兰流露出一丝诚挚的遗憾,这是他真实的政见。   这种心胸和远见,可比千年前的英雄王强大太多了。席恩惊讶,眼前的金发王者让他想起史书中开辟魔导历初年的法师之王,他是有这种资质的人。   可惜,罗兰并不是法师。虽然前魔导历的教训已经证实,法师带领凡人开辟光辉纪元必然失败。因为多数凡人愚不可及,而法师的本质都是自私自利的,可以为了私欲背叛利用自己的种族。但是要引领一个带有文明先河的时代,某些法师的特质却是必要的,那就是超前卓越的眼光和强大的实力,以及一定程度挑战众神框架的追求。   基于爱才之意,他忍不住开口:   “种族融合的前提是这个主体文明必须是成熟和成长的,具有足够的包容力和感染力,吸引各族融入。但是血脉和文化的合并最终将导致主体文明退化成单个,止步不前自我毁灭,这是个根本的矛盾。如果长期缺少其他优势文化的交流、映射、新鲜血液的输入,也会导致内耗和退步。好在艾斯嘉是个有创世神设下种族烙印,绝对不会完全混血和中庸的杂陈群体,确保了种族之间互相刺激和成长的机会。协调和混乱,我们的法则已经给了最初和最后的答案,是各族竞争发展的保证。”   罗兰双眼一亮,颇有挖到宝的狂喜兴奋,情不自禁地求教:   “那在建立人类文明方面,您有什么高见吗?”   “您已经做得卓有成效了。”   明白对方许多在政策下的远见,法师有了更多的兴致,继续指点,“普及教育是第一步,消除下一代对异族的敌意是第二步,培养共同的整体意识是第三步,也可以及早做起。当然,强盛扩张的人类文明本身是优势前提,但这样又会带来必然的资源掠夺和战争,造成新的死循环,破坏文明的宝贵传承,累积仇恨,使得前任统治者的努力功亏一篑,后魔导历的尝试给我们指出了几条可能的方向……”   罗兰心情激动,一个字也舍不得放过,也不断提出自己的构想和意见,甚至对席恩的某些看法提出质疑,从对方有理有据的回答中消化并迸出新的想法。   这是第一次,罗兰遇到可以从长辈的立场对他进行指引的人。帕西斯,他的政治手段是出色,但是太过偏激狭义,更无爱民之心。而这位海精灵王子,简直洞见非凡,通古博今,思维通达,心思澄明,了然人类所有的长处短处,各个种族的优势和劣势,对每个朝代的末路一针见血,像传说中那些可以轻易颠覆昏暗长夜的魔鬼大君,又像带来下一场繁华盛世的英明君主。   融洽和思辨,调味和辛辣,好一场思维交锋的盛宴。   两人一见如故,谈得极为热络。   看着眼前的金发年轻人如此认真又虔诚的样子,席恩一手轻托下颌,露出了地狱之主对凡人玩味的笑容。   “您为什么要用短短数十载的寿命为凡人如此尽心竭力?”   “人类短促的生命,不这样做,还有什么最精彩的活法?”   “因为要创造出不朽呀。”席恩绽出浅浅的笑意。   哎呀,真是漂亮的人。   罗兰由衷感叹,他当然对同性没有兴趣,这种魅力也不是体肤之欲。从精灵的皮相下透射出来的,是光辉璀璨,清明和睿智凝练出的无比独特刚强的生命力。   真奇妙,明明老于世故,饱经风霜,内在却纯粹得不可思议。   这样的人,一定有着鲜明绝对的意志力。   他是在任何种族,任何时代,都能大放光芒,让世界瞩目的人物。罗兰深深惋惜这样的瑰宝长期隐居海底。   “不朽是人类共同的追求,我理解您的愿望。不过您急促的生命,想做的事太艰难,连魔导历那些长寿的法师都没完成。好不容易建立的基业,会在您死后全数崩盘,要不要永生?”   席恩像真正的恶魔那样轻柔诱惑。   “我不要永生。”罗兰毫不犹豫地道,下意识思索,“我是听说精灵可以将血脉分割给亲友或挚爱的人类,您指这个吗?”   地狱之主但笑不语,他知道眼前的青年有龙之血脉,足够长生,如果以后能够不腐败,说不定真能给他完成。刚才之所以小小捉弄他一下,一方面是受恶魔的坏习惯感染;另一方面,是想起了那个本来打算抚养,成为新魔导历王储的孩子。   诺因那小子,不知道成长得怎么样了。   上次看起来,还是颇有素质的,没有给玛格蕾特的血统污染,应该是那位摄政王抚养的功劳吧。   不过如今他已经有了夏尔,他唯一的爱子,对人类的权柄也不再有兴趣。他只想推翻所有的神魔,安静地研究魔法。   席恩的双手托着下颌,纤长灵活的手指一目了然是一双法师的手,明澈深邃的双眼照见一切黑暗与光辉。   他清晰的目光没有任何亵渎,却有更加震撼人心的东西。   “能把文明和国土结合起来的人,一定能创造出某种程度的不朽,但是种族之心是非常微妙的东西,带领种族的人必须有披荆斩棘的决心。这个艾斯嘉世界是神创世界,对众神的依赖和敌意是多数人无法摆脱的心结,您也不例外。”   迪斯卡尔殿下……罗兰隐约触摸到隐藏在言语下的忠告,意外一下子看不透眼前的蓝发精灵。   席恩再次绽开浅而悠长的笑意:“不必考虑得那么长远,对凡人来说,没有比一步一个脚印更重要的事情了。翅膀在心灵上,双脚却在大地上。”   “是呢。”罗兰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生出衷心的好感和共鸣。   不过他还是有些非常好奇的地方。   “听迪斯卡尔殿下的口气,好像自己也以凡人自居一样。”   “那当然,万物一心。”席恩承认,他从来就是个人类。   在原本的感激和喜悦之上,罗兰更增添了跨越种族的亲近之情,不过时间关系,他只能起身告辞。   “迪斯卡尔殿下,今天和您聊得非常愉快,希望以后还有和您切磋的机会。”   “我修书的时候不要来。”席恩毫不留情地道。   图书馆里同样听到入神的法师们和艾德娜等侍卫无声哀嚎。   “嗯……”法师略带局促地摸了摸厚厚的书籍封皮,“如果可以带走一些手抄本,三天可以来一次。”   “您不用这么客气的,殿下。”罗兰好不容易憋住笑意,他还不知道自己还原的珍贵古籍能买下整个大图书馆吗?   “以物换物是规矩。”席恩理所当然地道。   这种古板的责任心和吃亏的认真脾气……罗兰忍俊不禁,真是很可爱,有点像冰宿。   “没关系,我也很忙的。”有再聊天的机会,金发城主完全没有意见。   席恩满意点头,当罗兰转头时,不意外地看到他又埋首做起枯燥的整理抄写工作,一丝不苟。   因为和迪斯卡尔畅谈一番后,罗兰对这位法师只有欣赏喜爱之情,也就丝毫没有联想到,师父对于席恩的评语。 第五百十章 不朽之路(二)   隔日,王储诺因带领稀少的守卫回到西境的政治中枢——米亚古要塞。   “殿下。”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高兴地迎上前,他已经从友人吉西安那里得知主君最近的变化,一直满心欢喜。如今亲眼目睹,更是刮目相看。   他的妹妹露蒂丝却没察觉,兴高采烈地扑上去:“诺因哥哥!”   “别闹,丫头。”诺因拍拍她的后脑勺,把友人的妹妹拎到一边,也没在意她嘟起小嘴,两只手臂缠绕住自己的右臂,只道:“阳、导师大人和扎姆卡特已经回来了吗?”   为了节省行程,血龙王先载着爱人和契约者回到了诺因的辖地,有杨阳在,也好解释,方便提前安排。   “救世主小姐,御教阁下和血龙王大人已经安顿妥当,请殿下放心。”雷瑟克恭敬汇报,其中一位是主君的心上人,一位是主君的魔法导师,还有一位是强大的龙王,他可不敢怠慢,当下解释了一句,“救世主小姐不便前来,因为维烈宰相来了。”   “维烈来了?他还敢来?”   诺因冷笑,他身后的肖恩更是露出冷峻至极的表情,包含着深不见底的杀气,和他从一匹马下来的莎莉耶缩了缩小脑袋。   雷瑟克不明内情,看不懂他们的态度,他的朋友吉西安对西城宰相可是非常热情,连迎接主君的事也暂时放一边,而救世主小姐的态度确实很奇怪,更像是如临大敌。   “我过去吧,免得杨阳吃亏。”肖恩不放心宿命的另一半。   “你去阳还要照顾你,担心你突然爆发,有月……导师在,不要紧的。”诺因安抚他,雷瑟克忍不住出声,“这位是……”   “我是肖恩·普多尔卡雷。”苍穹军团长淡淡地道。   虽然竭力忍耐,迎接队伍还是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自卢内尔德竞技场事变传遍大陆,最让人吃惊的除了光复王,就是这位罗兰城主的师公了。   身穿卡萨兰象牙白军装的青年有一张看不出年岁的俊朗脸庞,飒爽的棕色短发,扫视雷瑟克等人,微微颔首为礼,琥珀色的眼眸又回到诺因脸上。   “我把他打得半死,也可以用催眠术让他忘记的。”肖恩眼神沉冷,随即克制住自己,“也罢,就交给月。诺因,我来安排士兵,你们先回去吧,带上莎莉耶,她很累了。”他的大手轻轻放在金发女孩的头上。   这次跟随他们前来的还有一批准备编入精兵团的魔法生,只是因为法师脚程慢,还在后面,昭霆和耶拉姆也在其中,苍穹军团的一支骑兵队负责照顾他们。   “好的。”   穿着小号青色文官服的莎莉耶牵着披了长斗篷的史列兰来到诺因的左手边,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着想,自从暗黑神恢复真容,就是这么不能见人的模样。   还不如一直保持剑的样子,被诺因和杨阳带在身边呢,史列兰有点郁闷地想。不过莎莉耶牵着他的小手还是让他开怀起来。   风格刚硬的城主府里,一行人刚走了进去,身穿古典风格长袍的黑袍法师从内堂迈步而出:“真他妈的遗臭万年,奶味刺鼻,脑筋奇葩,思路清奇。”一连串咒骂宛如温柔耳语,却包含了深不见底的杀意。   血龙王难得担任劝解的任务:“月,冷静点,我知道你恨不得用风索绞死他……”   “导师大人。”诺因用古代礼节行礼,“他走了?”   “我特地给他开了个房间画转移法阵,邀请他随时光顾,服务周到。”月绽开明艳无比的笑容,“下次他把脚丫子踩进魔阵,就会像缺水的鱼一样,在各个异空间漫游,我会欣赏他吐泡泡的场景的。”   就知道他不会委屈自己。其他人默默地想,佩服月祭司的狠辣智计。   “你们为什么对维烈有那么大的敌意?”吉西安不可思议,月在维烈面前的表现无懈可击,所以他刚才没发觉,杨阳就演技不过关了,不过她很聪明的全程不说话,只负责微笑和送上茶点,他只是不确定,这才真正发现端倪。   诺因看了他一眼,慎重地道:“会告诉你的,还有雷瑟克,你们有必要了解,今后我们和西城的交涉,必须绕开维烈。”   “诺因。”杨阳也走了出来,因为救世主的身份,她穿着橘红色的宫廷礼裙,露出小腿的精灵短靴,腰悬晶红的法杖,左耳带着鲜红亮丽的红宝石耳坠「真王的荣耀」,乌亮的长发用弯月形的附魔发夹半挽起来,和她脸上的笑靥一样,清雅夺目。   诺因朝心上人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辛苦你们了。”   “我们不累,你们先梳洗一下,我让人备好饭菜了。”杨阳关切地注视每个伙伴。诺因摆摆手:“吃饭是小事,莎莉耶和史列兰可以去休息。”体恤半身和金发女孩,他关照了一声。   露蒂丝好奇地带着两人下去,准备半途掀开暗黑神的斗篷瞧瞧。   在场不是知道内情的导师朋友,就是自己的心腹至交,诺因的肩颈线条无意间放松了点,杨阳立刻注意到:“诺因,累了?”   “没事。”黑发王储不以为意,快马加鞭的一路确实不轻松,不过军旅出生的他已经习惯了,还是几桩心事更牵动他的思虑,至于灾情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于是随口问道:   “吉西安,你有查出大陆最近出现精灵吗?”   兼任情报部长的宫廷法师长迟疑了一下:“有的。”   众人精神大振,月和杨阳当场要开口,诺因举起手:“等肖恩回来说。”   当棕发军团长走进房间,瞥了眼桌上的洗尘宴,杨阳一眼捕捉到,勾起意味悠长的笑容:“肖恩,想吃就吃吧。”大胃王青年努力板着脸:“不想吃。”月眼含杀气:这货他看着好心塞,不亚于维烈的另一种心塞。   想到就是这俩各有各的奇葩的货色把自己重视的后辈坑得不成人样,一千年不见天日不得安宁,他吐血的心情都有了。   “你就别唬人了,知不知道上星期你家副官来找过我?”杨阳揪住宿命的另一半的脸颊,狠狠一扯。   她还记得那位黑发绿眼的军人忐忑不安地找上门。   「救世主小姐,您知道军团长阁下怎么了吗?」   「咦?」   「他最近……经常笑。」吓坏台下的同学。   明白了对方的来意,杨阳竭力忍笑:「肖恩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开朗爱笑,前段时间是心情不好。」   「嗯……」亚法真心不信“开朗爱笑”的评语,只认为是“临时抽风”,道,「他还是很严厉的,没放松对学生的教育,但那种笑法,太渗人了,可以请他别笑了吗?」   「……知道了,我会跟他说的。」这大概就是他们看到席恩学肖恩笑的心情。   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心脏痉挛,严重不适。   口碑一旦竖起,就改不过来了啊,肖恩。   果然,在杨阳的劝解下,棕发青年端起一盘巧克力派,月再也控制不住,优雅笑语:“可以请你去死一死吗?”   “?”肖恩一脸困惑。他早就死了啊?   杨阳不意外地安抚:“好了好了,月,他都半个月没吃过什么了。”月心里暗骂:席恩还一千年没吃了呢,灵魂又饿不死。   其实肖恩也没有胃口,一直为孪生兄长牵肠挂肚,只是看到巧克力想起了姐姐洁西卡,这会儿因为还不知道诺因叫自己来的目的,才想放到面前睹物思人,但很快,他就顾不得眼前的餐点了。   在座的宫廷法师长摆弄一只放映用的蛋形法器,简略解释:“前些时日罗兰城主回到了东城上界王宫,我按照殿下您的吩咐,放出一批机械鸟,才截取了一些图像。但是这位精灵的身份一概不知,还没有调查出来,推测是海精灵公主的亲属。您知道,东城王宫几乎是我们的禁区,现在把守更森严,根本进不去。”   伊维尔伦的王宫建于湖中岛,地理位置特殊,间谍难以潜入,经过帕西斯亲自整顿后,密探也改头换面,罗兰本人更不是省油的灯,整个王宫的防守当然固若金汤。   诺因设想的无人机战术,已经应用了。杨阳心下赞叹。   跟着肖恩一起来的昭霆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嚷嚷:“如果那公主是埃娃的话,就没错了,一定是席恩!那时我和希莉丝被关在海底,是席恩让埃娃把我们放出来的!”众人顿时多出几分把握。   但是很快,当看到放出的画面,大家都傻眼了,包括等史列兰睡着后特地过来的莎莉耶。   首先是一幅钟楼上的投影,陌生的精灵穿着精致纹饰的长袍,像刚起床一般略带凌乱,绣着法术材料小包的腰带却很端正,挂着一把蓝珊瑚法杖。饱满的前额戴着海底精金打造的王冠。他双手展开,浅蓝的长发轻轻扬起,仿佛有无形的风环绕着他,深海般湛青的秀长眼眸轻合,清隽的脸庞绽开浅而真挚的笑意,如花开冰原,绮丽不可方物。   精灵王!诺因震惊。   虽然形貌有差别,一般人都认不出来,但诺因不会,因为他的外祖父,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这是最初偶尔拍到的画面,让我们锁定了对象。”吉西安公事公办地调出更多影像,于是,迪斯卡尔各种被东城上下小心翼翼照顾保护,还是状态百出的书呆样,捧着书掉到洗菜盆里、踩空滚到楼梯下面、翻过栏杆趴在花坛里面、走歪撞到廊柱或树干等景象,让诺因等人完全崩溃。   “肯定不是……”   “绝对不是……”   “怎么可能!”莎莉耶尖叫。   “这是谁!?”昭霆比她叫得更响。   月轻轻一叹:“是他。”将投影转到最开始那张影像,“他在施法,呼唤元素精灵,我还看到风精的影子。”   一个纯粹的灵魂,一个追求知识的灵魂,一个为魔法而生的灵魂,这就是他的后辈,神代以来最优秀的法师。   杨阳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宿命的另一半:“肖恩,认得出吗?”   肖恩深深苦笑:“我怎么认得出呢?我六岁就和席恩分别,我们小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条件,可以让席恩尽情看他喜欢的书,我不知道他狂热地追求知识是什么模样,不知道他被从东方学舍门口赶走是什么表情,不知道他被他的老师□□时是什么心情,不知道他不得不堕入地狱时是什么感受,不知道他被囚禁折磨的千年里是什么滋味,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沉默。   肖恩的神色沉静下来,琥珀色的眼眸一霎不霎地凝视那些画面:“不过只要亲眼看到他,我就知道了,他是我的哥哥,我的半身,我是不会认错的。”   吉西安不明内情,等诺因示意才道:“之后宫里就找不到他了,是在图书馆找到。”   “大概罗兰看不下去他跌跌撞撞的样子,把他养到里面去了。”诺因面无表情。杨阳嘴角狂抽。   这是最后的影像。   柔和的晨辉从图书馆的窗子斜照进去,光彩明朗,在桃花心木的书桌上铺洒开来,一本本厚重的古籍整齐地打开,泛黄陈旧的纸页仿佛可以闻到历史的气息。看到这些书,诺因脸色一变。   巧夺天工的手艺让书页看不出一丝残缺的痕迹,只能从一只起落的手看出他在进行修补,贴好一页后,变得极静。   如水的光芒清晰地勾勒出那只手,白皙莹润,秀雅纤细,优美得宛如一件精工雕琢的艺术品。浅蓝的宽袖缀着秘银花纹,更衬得精致典雅。   他握起纤细的鹅毛笔,在同样陈黄色的纸张上画出古老的魔法圆和几何图形,精密罗列的算式层层推演到最下角,眨眼完成,让人惊异的速度和精确,连吉西安也轻声赞叹:“太厉害了……”月点头:“他推导了新的公式。”   被映照得半透明的水色长发从有些单薄的肩头流淌下来,从停在窗台的机械鸟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只纤长雪白的耳朵和一道柔和的面庞曲线。   当机械鸟启动传送图像的功能,那个侧影震了震,转过头的刹那,阴郁如同不祥的黑影掠过沉暗的眉宇,薄唇抿起。对上机械鸟黑色玻璃珠一样的眼珠,他露出兴奋的神情,瞬间出手的风之牢笼将机械鸟抓到了手中。   画面变化,众人的视野只有一双法师的手进行细致冷静的拆卸,那非人的步骤让莎莉耶等人同步感受到了被开膛破肚的痛苦,“这……这才是地狱之主……”   灵活的手指突然停下,用轻柔的力气将机械鸟放在桌上,视线拉开,众人再次看到那张清隽雅致的容颜,席恩也看着精密齿轮的内部,嘴角的笑意变得浓厚,低声说了一句精灵语……   黑屏。   “诺因,你知道他说什么?”杨阳心下遗憾,过了一会儿,才问懂得精灵语的挚友。诺因点点头:“他说‘侏儒的技术’。”   “你用了侏儒的技术?”月问道。   “侏儒的文明已经失落了,在人类大统一战争,我看过一些探险家找到的残本,就能制作出这种纯机械动力的小鸟,可见侏儒的机械文明有多了不起。”黑发王储叹息了一声,心中思量。   席恩最后的笑容甚至不同于他召唤玛那精灵的时候,带着一丝童稚,仿佛在回忆年幼的什么往事。   杨阳想起了梦境中的一段,席恩认识一位侏儒朋友,有可能获得了侏儒的部分传承,难怪认得出机械鸟的来历。   “刚才的表情是席恩!”肖恩开心至极,为看到兄长熟悉的片影,“他小时候睡觉被我吵醒,还有更小的时候吃药没起色,也会这么闷闷发脾气。”杨阳也回忆起来,幽幽叹了口气。   确认了身份,众人面面相觑。   诺因的食指曲起,扣了扣桌面:“好吧,答案很肯定,是席恩。”莎莉耶和昭霆对看一眼,都是目瞪口呆。昭霆看着吃到一半的枫糖馅饼,好像连手里的食物都不认得是什么了。   是地狱之主变化太快?还是世界变化太快?   肖恩满心失落:“他在罗兰那里……”虽然知道徒孙也不会委屈了兄长,少给一口饭吃,但是,孪生兄长脱困后,不是来找他,而是住到徒孙那里,日子看起来还很滋润,完全没想到他。   席恩已经不在意他了吗?忘了他吗?肖恩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们之间的仇恨,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了,他不敢再奢望经历了那一千年折磨的席恩还会对他有一份旧情,但是恨,是最后能连接起他们羁绊的情感。   他不希望席恩对他连恨都没有。   看到他的表情,杨阳于心不忍:“诺因,能联系上席恩吗?”诺因摇头:“再派机械鸟就是给席恩送菜的,而且我暂时还不想暴露机械鸟技术,席恩未必会告诉罗兰,因为他自己身份可疑。”   吉西安再也忍耐不住,问道:“这一位法师是谁?肖恩的哥哥吗?为什么是精灵的模样?和维烈又有什么关系?”他准确地抓住几条关键。   “好吧,肖恩,你把事实经过向吉西安、雷瑟克解释一下。”黑发王储站起身,“我向陛下报告此事,然后我们就要为自己的事头痛了。” 第五百十一章 不朽之路(三)   “什么!席恩在罗兰那边出现了?”   联络镜里,摄政王拉克西丝大吃一惊,诺因点头,详细叙述机械鸟传回的片段情报。   然后,姑侄俩彼此对视,都脸有苦色。   一旦他成为罗兰的势力的话……   “没那么糟,就我看来,他只是想一辈子隐居东城大图书馆,成为免费图书管理员,博览群书。”诺因苦中作乐,本来他和老妖婆还各种推敲席恩脱困后会有什么打算,会不会满腔愤恨,毁灭世界,勾结恶魔,密谋造反等等都想过,结果他第一时间跑到东城看书去了,虽然他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理解,但是……   “光是他修补的那些书,估计就价值不菲。”拉克西丝叹了口气,“不能这么下去,我们必须采取对策。”   “席恩如果想藏,谁都发现不了,哪怕帕西尔提斯站在他面前。”对地狱之主的演技,诺因有目共睹。   拉克西丝的思绪转得飞快:“可以让罗兰发现他的真面目,我们迫使席恩暴露。罗兰没有亲眼目睹肖恩的记忆,受到帕西斯的教唆,应该会对席恩有敌意,如果冲突起来,说不定还会让罗兰丧命……”   “打扰席恩看书的话,他会撕了我们的,就跟拆那只鸟一样。”诺因好心提醒他想入非非的姑姑,戳破她的美梦。   拉克西丝的脸色非常精彩,诺因倒是看开了:“别动歪脑筋了,固然席恩是帮我们的敌人,但哪怕我们和罗兰打仗,打输了,整个卡萨兰不复存在,但是那些书会作为人类文明的宝贵遗产流传下去,所以我不会阻止席恩。”   “你啊。”从整个眼界心胸的开阔,拉克西丝自认不如侄子,她的一切,都是为德修普家族考虑。   在她心中,王家,永远是最重要的。   诺因摆摆手:“将目光放到眼下,这句话是你说的,先考虑怎么摆平接下来的夏季灾难和今年还是不会缺席的寒潮。”   “肖恩怎么样?”拉克西丝突然问了声。   “他还能怎么样?”诺因一怔,瞥见姑姑身旁的师妹,才会意,目光软化下来,“他没事,又不是冲动的毛头小子。希莉丝,我会让他和你联系。”   当联络镜恢复普通的镜面,摄政王和火鸟军团长沉默了一下。   “希莉丝,你不跟肖恩通个话吗?”   红发少女微一苦笑:“他最近满脑子装着他哥哥的事,稍微空了,也是想他的徒弟和养女,我不想自讨没趣。”拉克西丝了然。   “一码归一码,他眼前最在乎席恩的事,也不代表失忆期间的感情都一笔勾销了。你、杨阳他们,和维烈是不同的。”   “不,再说吧,元帅…陛下,我还是想多跟您学点东西。”   拉克西丝理解地点头。   ******   事后,黑发王储和导师朋友们商量了可能到来的夏季灾情。   “灾难可不是一般人类法师能阻止的,你要天灾,我们倒能来几个。”月首先发言,一脸“你要死多少我就灭多少”的坦然和霸气,杨阳默默擦汗。皇子殿下你是不是在炫耀你当年把西方化为沙漠的凶残行为啊?   据她所知,在解决世界危机上做得最好的法师是席恩,可惜他已经跑到东城再创佳绩了。   救世主大人啊,回来吧!我们会给酬劳的,一只肖恩够不够?   “可恶!”诺因大骂。   难怪席恩当年那么能耐,也只能把贺加斯陪绑了拯救世界,法师毕竟更重破坏。   而他身边没有协调神,只有混乱神,添乱可以,安抚灾难别想。想到东城可能有帕西斯和席恩带来强大的庇荫,诺因更郁闷。   月蹙眉,已经在开动脑筋,诺因是他的学生,杨阳也是这个卡萨兰的政治人物,他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肖恩想到一个办法:“莉能不能帮上忙?”诺因扫视了他一眼:“等你挖到她所在的地下,冰雹搞不好都结束了。而且我不相信菲莉西亚有认真调和世界,她顶多在她的师弟妹们活着的时候还有努力一下。”   “菲莉西亚有调和世界的权能。”月缓缓颔首,肯定了他的猜测,“如果她出马,调节天象自然不在话下。但是从艾斯嘉世界近年来的情况看,元素依然在枯竭,自然失衡,只是维持着比千年前水深火热的时段好一些的状态。”   肖恩轻轻叹了口气,养女骄纵任性不负责任的脾气,都是他惯养出来的。如今也于事无补,只有找到人再想办法。   “我有看过一些德鲁伊方面的书籍,这个种族对生长系、天象系的法术都有深刻研究,在珂曼家的时候。”肖恩竭力回忆,“不过我那时太贪玩了,不喜欢到书室看书,还不如维烈看得多……”   扎姆卡特咬着豆沙包爆黑料:“他还用他随身携带的光脑偷偷拷贝了你们珂曼家族所有的藏书,带去魔界了,也许你可以问他?”   众人齐声咒骂,魔界宰相的无耻真是没有底限。   “在两族战争前,这种间谍的行为……”诺因闭了闭眼,“就指望贝姆特能从他那边蹭一杯羹吧,我不想和他打交道。”   肖恩惭愧无比,当初还是他用自己的身份把维烈带进书室任由翻看的,他真是家族和种族的大罪人,罪无可恕。   无论对亲兄长,对收养他的义姐义父,对整个人类,他的罪孽都已经无法偿还。活着,也只是为了兄长有一天可能需要取走他的性命,让席恩能够稍稍泄愤而已。   “还有蝗灾……”杨阳更加担心百姓的安危,毕竟她现在是中城的救世主,在不小心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东城民众后,她更希望尽一份力所能及的力量。   诺因摇头:“阳你不用操心这个,西境的蝗灾不会很厉害,我早就提早让大家灭虫卵了。”知识丰富的他当然知道怎么对付蝗灾,“真正麻烦的是东境,那边愚民多,居然相信圣职者的忽悠,要顺应天罚而不作为,但也只能交给我那姑姑了,这边也有我们的任务。”   “古代能有限调节天气的大德鲁伊被称为天象德鲁伊,但这只传承已经断绝了,如果有精灵和德鲁伊,都可以一试,所有能为人类带来丰饶和拯救的种族和传承,都已经湮灭在历史的洪流中,只能靠人类自己的力量想办法。”月开口道。   身为皇子,他看过不少农书,不过奥兰托是小国,农产品多数依赖进口,虽然他知道一些防止雹灾的方法,如植树造林,改良盐碱地之类,但都非短时间能见成效。   “倒是一些严重的雨云地带,比如南方山区,我可以亲自去调解一下,不过要做好杯水车薪的准备。”风元素体理智地提议。血龙王当然和他同进退,自告奋勇:“水精灵和我不和,不过风精我熟,我们会驱赶雨云。但这样灾情并不会消除,只是可能从农田上面砸到人头上。”   “没关系,我们会事先划分出风雨带和安全带,让你们规划执行。”诺因精神一振。   “天气可不是能够精密划分的东西,和排兵布阵不同。”月纠正学生的观念错误,“玛那精灵是半智性体,几乎无法理性沟通,又是受混沌法则操纵的低阶元素,最好的情况,也只是避免大规模的农田受损。”   “搭暖棚可以吗?”杨阳突然提出一个设想。   众人不解,听完她的解释,月第一个领会:“好主意。”诺因很是振奋:“这倒是最短时间可以见效的方法,西境的耕地农庄都比较密集,让雷瑟克的建筑部和我们一起干;还有肖恩,你手下的士兵也上阵,抢收能够抢收的庄稼,大家一起动起来。”   整个五月到六月中旬,西境都在为防灾减灾做准备,包括救世主都卷袖子上阵,在各处抢险似的搞建设。   可惜因为魔族体质,当她和诺因回到米亚古要塞,还是白白净净,十指不沾泥土的样子。昭霆倒是晒黑一个色号,让诺因很是羡慕。   苹果花开了。   米亚古要塞的大街上,成排的矮树绽放出白玉般的花朵,一阵风吹过,如雪飘飞,美不胜收,诗情画意。   路上的人们都为归来的军队和功臣而欢呼,主动洒着花瓣,感谢统治者和救世主这段时间的辛劳。   神殿里,莎莉耶问身旁容色绝美的暗黑神:“史列兰不去迎接杨阳和诺因吗?他们回来了哦。”   史列兰摇头,“诺因喜欢杨阳,他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打扰的。而且有莎莉耶陪我,我不寂寞的。”   金发女孩笑了笑,一人一神继续玩起五子棋。   “阳,以后每一年的苹果季节,我们再一起来逛街吧?”黑发王储突然吐露心声。   “好啊。”黑发少女没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开心地道,“等花谢了还可以采苹果呢!我最喜欢吃苹果了!”   诺因突然失笑了一下,抛去无聊的机心,心情安宁下来,牵着她的手,在飘扬的花瓣下走过迎接的人群。 第五百十二章 不朽之路(四)   “迪斯卡尔殿下。”   当蓝发精灵写完最后一笔,稍事休息,一个悠扬醇厚的男声适时响起。   席恩不意外,这是他们约好的时间,他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了。   “罗兰城主。”略带古语腔调的优美发音。   “叫我罗兰就行。”伊维尔伦城主以晚辈之礼道。法师绽开灿烂的笑容,神似弟弟的笑容:“小罗兰。”   小……罗兰心下发抖,他发现有的时候这位海精灵王子的感性真的很诡异,会开奇怪的玩笑。   席恩耸耸肩,这个龙裔不知道,以他掺杂了龙血和月精灵血统的体质,真实年龄只有十五岁而已,比诺因都小。   而且罗兰的血缘还有非常有意思的秘密,不知道世界之钥是故意挑选他们这些天生有反骨的契约者呢,还是那个小钥匙眼光独特?   “罗兰。”席恩换回正常的称呼,左手掌心上托,接受了罗兰的礼节。从肖恩的角度和他自己的认可,罗兰确实是他的徒孙。   东城城主坐下,好奇地看了看他面前厚厚的稿纸和装着泥土的小天平:“您在测量土质吗?”   “嗯,您的部下说因为去年的寒潮影响,有些地方收成不好,请我想想办法。我分析了一下,受害很严重,这是个魔药学的命题,改良土质不难,关键是不能让地系和水系玛那精灵长期失衡下去,让土地肥沃是个伪命题,我们需要从整个大环境考虑。”   “比如德鲁伊的生长术和天气魔法,他们应用了名为丰饶之术的复合魔法,已经深入到影响天候和自然的综合能量体系,再结合精灵的循环理念,甚至能扩散到城市规模,这才能进入区域自主调节的模式,我已经记下来了,复式魔法咏唱的公式和框架,还需要实地应用……”席恩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的理念,每次说到心爱的魔法他都会这样。   罗兰静静听着,冰蓝的眼眸流淌着柔和深邃的波光,良久,等对方说完,他倾身问道:“您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嗯?”席恩一愣。   罗兰真诚地道:“迪斯卡尔殿下,您对伊维尔伦的馈赠,我们无以为报,也不认为有什么能回报您,但是作为私人的感谢,我也想问问,有什么能让您觉得高兴的事物,除了魔法以外?”   席恩沉默片刻,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的。”   果然是海精灵的王位吗?罗兰隐约觉得不是。   法师平静下来,收起面前的测量工具和稿纸,露出洞悉的目光:“您是在试探吗?”金发王者不否定地轻笑,双手在胸前交叉:“您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罗兰真心不认为,这位海精灵王子是基于好心才对人类伸出援手,虽然他极富智慧,有着足以称王霸世的雄才大略,但并不是会为无关之人比如伊维尔伦民众如此竭尽心力的人,因为他没有经国济民的野心,东城城主看得出来。   “让这个世界更美丽,是玛那精灵的愿望。”   “是这样吗?”罗兰睁大眼。   席恩一丝不苟地道:“从离开始源之海,来到各个世界安家落户,构成世界万物的属性和地基,这就是她们唯一的心愿。可怜可爱的小东西们,就算要让她们轻松一点,每个法师也是责无旁贷。”   这也是他因此觉得这个世界最终还是美丽的唯一原因。   罗兰相信了,他看不出对方是在说谎,更不认为这位深爱魔法的精灵会伪造关于魔法方面的借口,但是想了想,他还是不解:“可是除了迪斯卡尔殿下,我从未听其他法师说过这样的论调。”   蓝发精灵哼了一声:“因为他们是帮废物。”   罗兰的嘴角微微抽搐,庆幸因为打算请教一些敏感问题,已经屏退了侍卫和其他留在这间书室的法师。   席恩心里补充:不过神级法师例外。   能够听到万物之声的魔法师们,肯定能聆听到元素们的心声。   想到部下的报告,卡萨兰最近来了一位来自黑暗历的大法师,心头灼热。   月·奥兰托,在时空系魔法上达到十三段的成就,最逼近神级的大法师。   按照古代的定义,只有发明了十三段的法术才能称为真正的神级法师,但月离开黑暗历时才二十七岁,以他的才华,登顶是时间问题,只是太可惜了,他降级了……   但是,知识是不会降级的,对魔法的热爱也不会,就和他那一千年里一样。   席恩回过神,对眼前不是法师,却同样被自然生灵们,那些异族依赖的王者道:“美丽不过是个抽象的名词,人类的美丽和玛那精灵的定义也不同,不过总有东西是共通的,就是对想要守护的事物的追求和捍卫。美丽实在是脆弱的东西,不堪一击,转瞬即逝,就像那些眼泪能治愈垂死者,一流泪却会消失的妖精;歌声能打动铁石心肠的人类,却无法表达出自己心声的人鱼;能调和万物,却被暴力粉碎的精灵;有着惊才绝艳的技术,却因为善良和无欲而被扼杀的侏儒;顽固的品性可以断山碎岩,却在高洁的秉性中离世独居的矮人……也许是造物主的玩笑,这些异族把世界妆点得无比美丽,却无法承受世界的伤害,反而是人类,最丑陋自私的人类,最能在这个丑恶的世上活下去,哪怕被百般践踏。”   “也许人类挽救自身的唯一办法,就是让那些脆弱的美丽也能不朽吧。”法师的语气带着一缕惆怅,“我想要和魔法共存亡,永远听见她们的声音。”   罗兰突然觉得,其实他们是相同的,哪怕席恩没有俗世的野心,但是他对玛那精灵的爱护和奉献,和罗兰自身对伊维尔伦的付出没有本质区别。   这是魔法之王的意志。   “真希望以后还能经常听到迪斯卡尔殿下的意见。”罗兰由衷地道。   席恩微笑:“会有机会的。”   这一刻,他倒是真的有长住的意思。   ******   “啊……”   一个多月后,东城救世主和海精灵王子在一排书架前狭路相逢,两人都抱着书。   “是迪斯卡尔殿下吧,我叫兰冰宿。”茶发少女立刻认出对方是爱人非常尊敬的海精灵王子。这段时间,罗兰每三天报到一次,而在书籍的“贿赂”、投契的性情和颇有趣味的聊天下,这位同为工作狂的法师也没有排斥东城城主,两人的对话无论从外观还是内涵都无与伦比,每次都有一大群人排队守候。   也因此,性情冷僻的东城救世主从来没有凑热闹的闲情,这次是纯粹巧遇。   席恩凝视她,目光隐藏了感慨的意味。   奥黛丽特的后人……   他已经知道,除了中城救世主,四位救世主都是他的后代。   因为被维烈强制剥离身体,最后一具附体的记忆七零八落,他连徒弟的面容都想不起来,可是这一刻,却有一股模糊而强烈的情感翻涌上来,心湖没来由地激起滔天巨浪,水花溅出梦魇的碎片,与现实交错出时间的光影。   眼睛和奥黛丽特一样,对了,她喜欢杏仁茶,每次院子里固定死灵魔法的桩都是她打下的,从来没出过错,那个好学又勇敢的小女巫……   锐利的目光一刹那聚焦在冰宿的胸口,长久生死一线的绝境磨练出的警惕超越回忆和神术的麻痹。   沉重的书架扫向两边,惊动了整个书室的人,同时看到对峙的救世主和精灵王子。   无形的结界罩住所有的书架,主要是书籍,于是连带撞到书架上的人们也被保护了进去,毫发无伤。   席恩悬浮在半空,全身缠绕着雾气一样的能量,就延伸到冰宿双手紧握的短杖上,墨绿色的眼眸没有自身的意识,只有承自神圣器的意志。   “你是怎么发现的?”席恩颇为意外地问,他早就透视到罗兰是世界之钥新选定的神之子,也知道世界之钥是在冰宿身上,做了万全的准备。   威严的声音从红润的双唇吐出:“这女孩是你的血脉,虽然不是你原身的血脉,但是你的弟子留下了你的灵魂印记和知识传承,我也是因此选择她做宿主。”   “终于抓住你了,席恩,大逆不道的背神者!”   平地惊雷,众人面面相觑,为陌生的名字和话中的含义。   血脉……五位救世主都是圣贤者的血脉啊!   “呵,说得你也像是神明的走狗似的,小钥匙。”   席恩眯起眼笑了,流畅纯正的古代语从优美的薄唇倾吐而出,“又想被我控制吗?”   世界之钥没有动怒,真诚地劝道:“席恩,不要再走这条路了。我当初选择你,和神明的意志无关,只是比起另一位萨桑之子,我更认可你,你也确实封印了次元通道,完成了封印魔族的任务。你控制我,是你怀疑的天性作祟,我也可以原谅你。但你现在探索的道路,会让万物归于混沌,这是非常危险的。”   受到冰宿的知识水平影响,世界之钥说的是中文,听得在场的官员和侍卫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位海精灵王子是什么人物?封印魔族,不是圣贤者的功劳么?难道真的……   因为法师知识渊博,之前席恩说的古代语,也有不少法师听懂,更让他们翻白眼的对话还在后头。   席恩冷声道:“旧神灭亡,当然有新神占位,新的秩序筑造,你又何须杞人忧天?”因为地球的经历,他不知不觉露出一点相关的知识。   “果然你有这样的野心么?”   法师浮起一丝尖刻的笑意:“神是什么好东西么?我为什么要当?倒是你,身为混沌的碎片,为何如此古板?”   “因为秩序自然从混沌中诞生,你不是因此才犹豫,早就被神位选中,有成神资格的凡人啊。”   深邃的眼睛闪动了一下。   “如果你不愿成为新秩序的主宰,那也不能倒向混乱,你今天必须发誓!”神圣器操纵宿主挥下短杖,虚无的囚笼笼罩住蓝发精灵。   时空之力!   法师们震惊救世主使用的力量,更震撼席恩身边浮现出无色的涟漪,时间,空间,甚至连能量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为虚伪,一个灰色印记若隐若现,轻易震碎世界之钥的禁锢。   这是多少段的法师!?这是什么样的魔法?!!!   “混沌契约……”世界之钥发出人性化的叹息,“你确实是古往今来最优秀的法师,席恩。你能保证不将这个世界拖入无序的混乱,延续你为这个魔导国带来的和平吗,上一任神子,现在的地狱之主?”   地狱之主!有法师靠着书架慢慢坐下来。   “我不和神明和神圣器缔结任何契约,你们都是沽名钓誉的骗子。和平自有现在的人们缔造,比如你选中的小神子。”席恩轻笑,“好吧,我向我的姓氏起誓,我只效忠知识和真理,不向低等的无序和混乱妥协。”   “这样的誓言……”   “不要得寸进尺!我只是看在罗兰和我的后代份上!如果我们打起来,这块地盘可是会不复存在。”   “好吧,你离开。”自知不是这位前任契约者的对手,神圣器果断放开禁锢。   无形的结界随着蓝发精灵的消失而撤去,徒留一地凌乱和呆滞的人们。   走的时候,席恩没忘记带走罗兰答应给的手抄本。   ******   “主人,您回来了!”   云中塔里,萨玛艾尔看到归来的养父,喜出望外:这可是比他预计的早!   “嗯。”席恩有点沮丧,出师不利,被神圣器赶回来了。虽然他没有吃什么亏,但也没有达成预期的目标,看到那些保密室里珍藏的典籍。   不知能不能和罗兰私下协商一下,以物换物,他用一些珍本交换,把那些珍贵的魔法典籍换过来。   洋红色短发的少年奔上前,紧紧拥抱父亲,席恩内心的郁结顿时消散,略带迟疑地抬手,揉了揉他的发梢。   小龙惬意地眯缝起眼,宛如有实质高温的熔金之瞳流淌着炽热的岩流。   他一手放在胸前,行了个下对上的礼节:“我让魔仆为您准备午餐,请稍等。”   法师没有拒绝,他对吃食一向不在意,在伊维尔伦也是用德鲁伊的法术制造面包和清水随便对付。他吃饭,完全是做给别人看,避免引起怀疑,不过他知道养子想和他一起用餐。   隐形的仆役很快点燃壁炉,在陶瓮里倒进清洁的饮用水,端上一盆新鲜水果。   云中塔,凝聚了顶尖的魔法工艺,在逝去的年代大放光芒的浮空建筑。   曾经是暗月法师公会的建筑在千年前换了新的主人,顶楼塔主的房间摆设精巧而舒适,包裹着天鹅绒的坐椅雕工精细,羊毛地毯绣着各种花卉,沉重的木制书柜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书籍,可作为炼金实验使用的黑檀木桌式样古老,宽敞得足以让一个成人躺上去还绰绰有余,打磨得十分平整的桌面刻着隔离的咒文,桌上也分门别类放置着法术用品。   房间里弥漫着药草和施法材料混合而成的香味,日光穿过拉起一半的窗帘,金色的光斑烙印在精灵工艺的地毯上,宛如阳光洒落的鲜花草地,从爬满常春藤的亭台看去,可以看到流动的云雾之海。   “夏尔,你又偷偷跑到异次元偷吃原住民了。”到任何地方先观察到位,不放过任何变化和危险是黑袍的基本素质,席恩一个扫视就发现书架上多了东西,许多亮晶晶的彩色晶体,名为晶族的生物的遗骸。   这是一种魔力高度结晶化的位面生长出来的纯魔力生物,没什么智力,却是许多高魔世界的噩梦。和另一种纯能量的噬魔异种长期侵吞各个次元,连神代也被入侵过,还是当时的魔法神奥古诺将他们驱赶出去,教授神代的法师抵御役使它们的方法。   “父亲大人,因为夏尔还在成长期么,不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可是长不高的。”古代龙又扑到养父怀里,用软软的语气撒娇。   萨玛艾尔有虹彩龙的血统,这是一种可以吞噬世界万物的初始龙,最完美的全元素体。虽然到萨玛艾尔的父辈,体质已经下降到只有三种外显的元素,但是在席恩的复苏下,萨玛艾尔的血统和实力已经接近他的祖辈,食欲和偏好当然也相近。   席恩从来不打算用人类的价值观约束身为龙的养子,不过有的食物还是不让吃的。   “那些光妖精还活着吗?”   “活着啦,主人。”萨玛艾尔兴趣缺缺地道,“那种弱小的生物,塞牙缝都嫌不够。不过她们掰手指做算术题的样子还是挺有意思的。”席恩微微一笑,“这些孩子是米雅蕾希陛下托我照顾的,当年妖精族加入盟军的条件之一,反正养着也不费事。”   “哦,我记得那个有纯光血统的妖精女王,她身上的味道是很好闻的丁香味,现在的妖精女王好像叫妮兰迪娅,血统好弱了。”   父子俩说话间,魔仆已经摆好了新鲜出炉的料理,萨玛艾尔双手端上,席恩坐了下来,只吃了一碗水果粥和一枚精灵果实,他的食量向来就这点,从颠沛流离的童年起就如此。   但是在萨玛艾尔的软磨硬泡下,他吃完了一袋光妖精们亲手做的花草饼干,清淡中带着野姜花香气的麦子味道确实带来愉快的享受。   “最近艾斯嘉有什么变化吗?”起身离开席位,席恩随口一问。   “主人,我可以吃了那个魔界宰相,做今晚的夜宵吗?”萨玛艾尔软声央求。   法师蹙起眉,双手下意识抬起,这次却很快落下,带着释怀的意味。   “事情得一样一样来,这个多元宇宙,众神是最强大的势力,我必须以他们为优先。赛普路斯背后有时空神和冥王,在我杀光诸神以前,暂时还不动他。而魔界是境外世界,牵涉了另一个宇宙的法则,不能随意处理。当然,我也可以引诱他们过来。”   另外,维烈目前众叛亲离的情况,让地狱之主很满意。将心比心,他认为这就是最严重的处罚了。   有读心术的席恩也无法理解,有的人格会自我放弃到除了一个执念以外,本来也不真正在乎任何事。   “不过,等解决了众神,我会让赛普路斯品尝到漫长的酷刑。”   萨玛艾尔不反对,一来他尊重养父的权力,二来他确实不太想吃那样难吃的食物,将来再慢慢拆下那个宰相的四肢,将脑袋踢着玩好了。   “好的,主人。” 萨玛艾尔觉得有必要提醒另一件事,“可是您突然离开伊维尔伦,肖恩先生他们迟早会知道……”   既然席恩在东城的行踪暴露,中城方面很快会得知消息。   “不要提他!”   法师低喝,脸色极为阴沉,手里放花草饼干的丝袋在掌心紧紧攥成一团。   明明早就放弃了,早就忘记我,还假惺惺和他那些朋友商量救我的事情,整整一千年后,我都苦等到机会的前夕,何止可笑!   可是他又不能无视,至少那位摄政王和诺因想出的办法是真的可行,也尽力了,只是众神一如既往的愚蠢无用而已。   当然他绝不会领众神的情。   这样一来,他就不能报复肖恩了,虽然千年前,他做的也够了。   可是如果不用仇恨连接,他和肖恩之间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夏尔,我去下书房。”席恩的双唇抿成一线,无意识地走上两步,突然近乎仓惶地回来,把那个袋子拉平,丢还养子。   萨玛艾尔不意外养父的反应,世界上唯一能让席恩冷静全失的,也只有他那个天生废物又烦人的弟弟了,谁让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孪生兄弟,不过他自有办法让父亲的心情好转。   “您要睡午觉吗?”小龙用开心期待的口吻道,“那我可以进您的意识海玩吗?像以前一样。”   “……”自制力出类拔萃,演技无与伦比,神经堪比金刚石的法师脸上,浮现出完全纠结的神情。   因为缔结了最强的共生契约,这条幼龙最初完全是在他的精神本源,也就是所谓的意识海长大的。这个贪玩的小龙闹腾得没完没了,在他的脑海中兴风作浪,到处开辟所谓玩耍的天地,反而让他在烦恼和暴躁中撑过了囚禁折辱最难熬的开头三百多年。   为了引导小龙成长,席恩不得已在意识海中投影了整个艾斯嘉世界,他去过的所有次元和异位面,包括魔域,他的知识、魔法、他所爱的元素精灵们……不知不觉间,成为了萨玛艾尔口中的家,他们之间私密的往事。   “不可以。”席恩不容反驳地道,“你已经大了,萨玛艾尔。”法师被他人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简直等同敌人入侵,哪怕是他视如己出的爱儿,他也不喜欢那种感觉。   看到萨玛艾尔委屈的表情,他的心软化成一团,“好吧,我的私人空间例外,我的孩子……你也进来,看看书,做做游戏什么的好了。”   “我让光妖精们来表演杂技,主人,您会喜欢她们的接龙游戏的。”   “我真不喜欢……你也不要把她们当玩具……”   “那就烘饼干好了。”   “……”   被孪生弟弟搅得烦乱的心情不知不觉被另一种烦恼取代,席恩被萨玛艾尔拉着,走进书室。 第五百十三章 不朽之路(五)   “什么!迪斯卡尔是席恩!!!??”   罗兰生平头一次有眼睛脱窗的感受。   他无论如何无法相信那个他推崇备至,非常尊敬的精灵和印象里天真没大脑,只会闯祸和贪吃的肖恩是双胞胎,又或者是师父口中残忍恶毒,一心只想报复亲生弟弟的兄长。有的本质是不会变的,那个青年有一双他见过最清明透彻的眼睛,这样的生命,不是单纯的光明也不是污浊的黑暗能孕育得出。   “席恩是谁,大人?”赶来汇报的并不是在场的旁观者,而是被派来报信的侍卫,因此只是担心突然失踪的尊贵客人。   “先不说这个,有人受伤吗?”   “没有,大人,救世主小姐昏倒了,不过经医师和在场的法师诊断没有大碍,只是少了十二本殿下手抄的书籍副本。”   东城城主的神情万分精彩:于是圣贤者真的是来做白工外加跟他谈心的?   “城主大人,您能不能想办法让迪斯卡尔殿下回来?克林特馆长和那些等着修书的法师快叫翻天了,虽然不知道两位大人为什么打架,但既然救世主小姐平安无事,也没有任何财物损失,就当成一场小误会,算了吧,快快请迪斯卡尔殿下回来。”   “那也要我叫的回人啊,对了埃娃呢?”   “海精灵公主也不见了。”   “先别让师父知道,全部相关人员禁止外传。马尔亚姆那边还要摆平……”罗兰的思绪转得飞快。   “大人——”在场连艾德娜都想力争,求主君挽回跑走的客人。   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快就叛变到圣贤者阵营去了?虽然罗兰一定程度上能理解部下对席恩的喜爱,但规矩还是要有的。   “先传令下去,把当时在场的人集中,分别隔开,不许任何人出入。我先去看冰宿,然后去现场了解情况。”   当确认心上人平安无事,又从旁听的人们口中拼凑出全部的对话,再亲自用神术还原了当时的情景,罗兰的神色极为凝重。   在反复思量后,他下了两个命令。   一是严格封口。   二是联络拉克西丝。   ******   对于宿敌的交易请求,摄政王没有拒绝,将法器中的记录拣选了一部分,交给东城的使者。   算起来,肖恩的记忆已经有三位城主看过了,如果将来发生神战,恐怕连南北城主都会加入。   因为罗兰事后控制得当,当时的变故一点风声都没泄露出来。但是席恩既然身份败露,被迫离开,肯定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不用和侄子商量,拉克西丝都必须知道。而且根据月发回来的通讯,当时还有时空巨变的现象,这也是拉克西丝同意情报交换的原因之一,双方都有想了解的事。   罗兰希望了解过去。   拉克西丝想知道席恩希望走的未来。   不过她的动机不纯,交出的记录有水分。当然,罗兰早有所料。   在法术层层环绕的房间里,东城城主和救世主一起观看了记录,在场没有其他人。   对千年前发生的隐秘,两人都忍不住露出震撼之情。   杨阳已经向摄政王汇报了东城城主是众神义弟的重要情报,为了在罗兰和神明之间制造猜忌和间隙,拉克西丝没有删节地下神殿的部分,还有地狱之主的部分,席恩杀死玛丽薇莎、将帕西斯强制附体、把菲莉西亚绑上世界树的过程也基本保留,却没有双子童年的部分,这对干扰罗兰对席恩的认知有帮助。   不过可惜,金发王者有判断他人的精准眼光,和师公的兄长面对面交往过,有自己的切身体会。   何况他还有别的情报源。   “我问了菲里尼奥,他说师公和师祖从小分开,因为师祖那边的双子感应还留着,以为弟弟是故意抛弃自己,才会报复师公。”罗兰使用了另一个代表敬称的称呼指代自己认可敬仰的前辈,随即有些犹豫地补充,“不过,我不记得我被选为了神子。”   “咦?”冰宿一讶。   “这个法器是师父给我的,我一直以为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什么时候和神圣器签约,神圣器的器灵——菲里尼奥也不告诉我。”罗兰托起手里的项链,主掌“封”之力的神圣器已经变回了古朴的钥匙形挂坠,保持深沉的静默。   “就是你头上的金色文字吗?”冰宿推敲,安抚恋人,“放心,你一介凡人,神圣器图你什么呢?你还不是席恩那样强大的法师,难道你还能推翻众神吗?反正有帮手就接受吧,托他的福我才能和史上最厉害的法师对招,真是荣幸。”   “冰宿,你没事吧?”罗兰担心爱人的身体,照理说,会控制宿主的器灵非常危险,真的不应该给冰宿,所以他将世界之钥挂回了自己的脖子上。   “放心。”茶发少女镇定地挥挥手,满心好奇地追问,“那后来呢?”   “拉克西丝的信上提及,师祖后来是被赛普路斯偷袭,关押在魔界,受了整整一千年酷刑,最近才脱困。”说到这里,罗兰紧紧咬牙,停顿了一下才说下去,“就是那天出现的光柱现象的由来,那是师祖回归的神道。拉克西丝要我留意恶魔的动向,说师祖是深渊的狱主,恶魔的王。”   冰宿紧紧蹙起漂亮的眉毛:“关押?酷刑?众神委托赛普路斯做的吗?”   罗兰深深苦笑:“怎么可能,是赛普路斯的私刑。众神只是同意了,普路托还给赛普路斯一个关押折磨用的水晶球,所以师祖才这么多年销声匿迹,受了一千年活罪。哦,在此期间,师公还丧失记忆,和赛普路斯宰相打情骂俏呢。”他讽刺了一句,他这个师公真是一次次刷低他的评价,才刚刚稍微提升了一点。   “魔界宰相凭什么?”茶发少女无法理解,试图想出可以让正常人接受的答案,“当时的人们拜托赛普路斯宰相的吗?对圣贤者阁下产生了误会?初代国王?当时担任首相的首代东城城主?你的师父和师母?”   罗兰也这么认为,大黑暗时代全民痛恨魔族,老百姓和东方学舍不会做出那种决定。就算真有人和万恶的侵略者达成这种协议,也只有受害者。罗兰已经猜出是谁,就是他那好师父,娶了魔王的初代国王帕西尔提斯,还有他的师兄姐们。   罗兰也知道了帕西斯口中的“大恩”是什么,又是啼笑皆非又是恼怒愤恨。   虽然感性上,他理解帕西斯的恨意,师祖对师父和师母的做法是太残酷,将他们作为世界的祭品。但是师父若自己复仇,也算他的正当权利,却和魔界宰相狼狈为奸,而且至今都感激维烈,罗兰只觉这样的帕西斯,真的不胜任王者的位子。   他也解开了之前内心的困惑,圣贤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确认了众神的确认识魔界宰相。真相还比他推测的更丑恶,居然推波助澜,和一个魔族携手,千年关押救世主。   虽然就他对众神的了解,他们未必是出于主观恶意,但是那样糊涂昏聩,还是遏制不住内心强烈的怒意:“普路托他们真是金鱼脑子,做出这种蠢事。不管当时的人类产生了什么误会,或者鲁西克城主和师父他们余恨未了,都不该将拯救世界的恩人交给一个侵略者头目!他们就不算算降魔战争死了多少人?啊,当然,在神明看来,可能真的不算什么。”   想到每年魔潮死的人数,罗兰更愤怒,同时推想:诸神可能是轻慢随意地将席恩交出去,顺应维烈恶毒的念头,和他一拍即合,普路托和秦蒂丝没什么主见,但是如果有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黑手,内情就不简单了。   而雷神托尔那次说的所谓「光辉的年代」,那荒唐残忍的献祭,罗兰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   得知神代卡农的悲剧,冰蓝的眼眸深处增添了一缕阴霾。难怪他最近查到,圣域附近有奇怪的施工现象。   拉克西丝挖掘神代遗址当然只是为了提防他这边公布帕西斯身为协调神附体的真相,为了有制衡局势的砝码。不过这件事,可能会推翻这个神创世界的人们对诸神的崇拜和认知。   这是翻天覆地的格局变化,会引发一个全新的时代,掀起一场惊天动地的思想革命,开启一局攸关整个世界和全人类的命运狂赌,这是真正的造反,真正的破而后立,真正的新生和探索。   “新魔导历么……”虽然完全不知道席恩为这个国家取了名字,和魔导国的含义,思路通达的金发王者却从自己掌握的线索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忍不住站起身,在室内来回踱步,带着兴奋的意味,“信仰带来的进步稳定安泰,还是无信带来的进步深远广阔,就让我看看,亲身领略一下,插手一下,挑战一下,征服一下,这真是太有意思的前景了。”   “罗兰……”冰宿一手托着下颌,无奈地看着满眼放光的爱人,“你可真是个野心狂啊。”罗兰却瞥了爱人一眼,轻轻一笑,这个小动作,还真像席恩,不愧是祖孙。   他镇定下来,坐了回去,为爱人亲手泡了杯香气四溢的月桂茶。冰宿啜了一口,问道:   “你认为席恩——我的祖先会顺应恶魔侵略这个世界吗?”   “我不认为。如果师祖要这么做,在一千年前,那么恨师公、报复师公的时候就做了。当然,换做我,受了一千年酷刑,非活活撕了那个虐待狂魔族,和他狼狈为奸的师公,那些颠倒黑白的神灵,天天宰两个人类出气,才能勉强冷静思考。亏他还能跑来这里打白工写书看书。”罗兰无语凝噎,然后浮起由心而发的敬意,“不过,师祖是绝不会那么做的。”   “为什么?”冰宿不解,罗兰不会受到感情的左右,哪怕他再敬爱席恩,他都肯定有理性的依据。   “因为他是魔法之王。这个世界是魔法的世界,是魔法精灵赖以为生的世界,即使师祖再恨师公,再恨赛普路斯,都不会把整个世界牵扯进他的怒火。”金发王者深深叹息,只这份无人能及的意志和不变的决心,就远远超越了他的师公,师父,和所有人。   冰宿恍然大悟,喃喃:“魔法之王么……”   罗兰冰蓝的眼眸随即笼上浅浅的阴影和思量,“不过,我认为师祖会选择成神的道路,继续未完的征程。”   “据我所知,神明所在的界域在另一个更高的次元,不会影响到人界,不过我对众神的实力不清楚,你认为他们有胜算吗?”冰宿问道。   罗兰目光一闪,这是感情的动摇和担忧,“秦蒂丝他们舒坦太久了,就像一群守着遗产没心没肺度日的小孩子一样,他们绝对不是我那位师祖的对手,殒灭是迟早的事。不过就我所知,贝里卡斯和艾尔菲瑞特可不简单,有命运之神的权能在,这场神战暗布险恶,希望师祖不要掉以轻心。”   你这句话明显站在席恩一边啊,冰宿心道,也不奇怪,因为凡人之间有着天然的阵营,哪怕罗兰和众神之间私交再好,他都不会混淆根本的站位。   就像神代,虽然挑战的估计只有少部分权力者,但哪怕剩下的人们提前预知真相和后果,也会义无反顾地加入。因为混乱神的暴行是如此可怕,只因为少数人类的造反企图,就不问青红皂白,毁灭了整个文明。   神代,那个辉煌无比的年代,只是一个深埋地底的残破遗址,悲凉和不屈的精神就扑面而来,震撼心灵。   神,永远不会真正怜悯人类,就像人类也不会同情蚂蚁。   “这是条不归路,所以我看得出,师祖还有所犹豫。”罗兰仰起头,视线仿佛穿过无限的距离,看到了虚无缥缈的神界,“这也是菲里尼奥劝告的用意,希望师祖早做打算,不要贻误战机。”   “不朽之路是染血的道路,只有踩着前任的尸体往上爬,才能登到顶峰。”   注视无垠的远方,金发王者用冷峻的口吻道。   ******   注:第三百九十一章,杨阳看的孤本里提到,大黑暗时代有两位做出最杰出贡献的法师,一位叫迪安,参加了古代龙的屠龙行动,留下的财宝支撑了降魔战争的军备和封魔阵的材料,还救了当时参与行动的肖恩的青梅竹马贝尔妲;另一个叫兰迪,促成了妖精族和暗精灵加入盟军。这一章席恩收养的光妖精,就是当时的妖精女王米雅蕾希作为条件委托他照顾。他和暗精灵一族是至交好友,下文会提到。   不用说,这两位法师都是席恩,他一生换过很多长相和身份。   所以,他是大黑暗时代,为人类做出最多贡献的法师,不过因为那场屠龙行动,埋下了可怕的隐患。他杀掉的龙,正是夏尔的亲生父母。 第五百十四章 成神(一)   “卡农的遗址必须尽快挖掘,一旦它出土,人们对众神的信仰心会从根本上动摇,赶在东城昭告天下帕西尔提斯的身份以前。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罗兰现在还不揭露,但关键时刻,他是不会犹豫丢出这张牌的。”   解决了西境的雹灾后,诺因立刻回到姑姑所在的东境,准备襄助她这边的困难,顺便询问工程进度。   摄政王眯起澄碧的眼眸,年轻的秀丽脸庞上是不变的自信和霸气。   “你的剑,你要好好沟通,他也是神,神战的不稳定因素。”   “史列兰是我的人,你放心。”诺因毫不怀疑半身的立场。   拉克西丝轻轻摇头,落下分量十足的低语:   “他是神明,你要记住,诺因。”   “……”   “我不是对异族有什么看法,我不是那种浅薄的人。但你要明白,每个种族都有天然的阵营。维烈算得温柔仁慈了吧,但为了他的私欲和种族,他可以杀人如麻,还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协调神算得公正了吧,甚至可以为了神代的人杀死弟弟一次,但是为了众神的颜面,他还是选择掩盖文明毁灭的真相。”   黑发王储情不自禁地垂下头,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   “这是我无论如何希望争取到席恩的原因,那个男人的意志太宝贵了,他被那样伤害和折磨,都还能在考验前守住自己的人类之心。那样的法师,不能让他被恶魔抢走。”   “我知道。”诺因深深一叹,“但我还是相信史列兰,就像我相信我自己和阳,别忘了,我们也有魔族血统,她还是维烈的亲生女儿。”   “好吧,你负责教育好他。不过我这边的事不用你操心,你还是想办法找出席恩,我最近有很不祥的预感……”   “更年期?”诺因调侃了一句,不意外地被姑姑用权杖殴打了一顿。   两个月没被打,他还真的皮痒了。   在总参谋长的制止和调解下,拉克西丝稍稍解气,露出真实的情绪,落寞地道:“可能是随着神代遗址的出土之日接近,我心里也害怕了吧,我毕竟没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程度,更没有席恩那样敢于挑战众神,逆尽天下的勇气和意志,所以我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的第六感。”   诺因理解姑姑的心情,就连他,都日渐心弦紧绷。虽然他胆量上不怕,因为他不怕死,但他真的没有把握能带领人类战胜诸神。一旦卡农的问世引发众神的羞怒,再来一场灭世之祸,如今远比神代衰落的文明根本承受不起。哪怕混乱神在他这边,但他相信,其他的神,比如冥王,一样有毁灭人类的能耐。   他们是在走钢丝,用一个会带来浩劫的可能性,抵消另一个眼前的祸端,又不得不做。   如果真的发生灭世之祸,他们就等于是害得人类灭族的罪人。虽然诺因真心觉得,被众神蒙在鼓里,这么继续苟延残喘,是比死亡更屈辱的事。   所以,如果在那之前,席恩能够延续他的战争,把众神一一掀翻,他就再次成为人类的救世主。   可是私心里,诺因不想逼迫自己憧憬景仰的那位法师,一次又一次,人类自私地将自己和世界的命运压在那个男人的肩膀上。席恩既然去罗兰那边,安静地阅览、修补书籍,研究和发明魔法,说明那才是他喜欢的生活方式。虽然他一定不会放过众神,但也不该是这种形式。如果席恩知道世界的危机,他一定会站出来的。只不过拉克西丝担心到时为时太晚,希望提早和席恩取得联系,恳请他的帮助。   这无疑是一场绑架,一场胁迫,一场恩怨抵消的交易。   但他理解姑姑的恐惧和忧虑,良久,叹了口气:“找到席恩没问题。”拉克西丝眼睛一亮。   “关于这一点,我一直有个想法,不过肖恩真的好蠢,居然到今天都还没想到。”   “解开孪生感应?”棕发青年目瞪口呆。   杨阳倒是不怎么惊讶,在旁边整理行李,他们都一起来东境了。   诺因和月站在某个救世主的弟弟对面,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他:“是啊,你当初的孪生感应是被人为切断的,当然也可以人为恢复,理论上。”   “我我……对啊!”肖恩反应过来,欣喜若狂,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惴惴不安,“做得到么?”   “你敢做我的试验品,我就敢一定程度上给你保证。”月笑得明艳至极,标准的公报私仇。而看出他的意图,肖恩还是勇敢地迎难而上:“来吧!”   ******   “主人。”   萨玛艾尔走进养父的书房,虽然被打扰了思路,席恩抬起的双眼还是没什么不悦,尤其看到养子手里的东西时,更是亮起光芒,“咦!”   因为神道是开在地下神殿上面,肯定会引发全世界的关注,席恩一直让忠心的属下,幽灵管家奥玛带领魔仆整理里面的东西,过去他那些老师的战利品,他自己的收藏,统统要转移到云中塔或其他属于他的半位面。至于东方学舍聚敛的,整整四大陆的财富倒还不要紧,不能用作魔法触媒,人类的金银财宝就谁要谁得吧,比如最近在附近挖掘的卡萨兰军民。   难道他们要掀起神战么?倒是勇气可嘉。   席恩并不打算袖手旁观,也不会半途而废和众神的仇恨,只是此前一方面想了解现今的文明,和新的知识接轨;另一方面,一直在竭尽心血地完成千年来,他心中最巅峰魔法的那个构想,幸好,已经成功了。   神战在即,他可不想没用的普通百姓碍手碍脚。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已经够蠢了,浪费人力物力,不过好在现在的统治者们都不是当年的神子神女。   只要摄政王主动求助,或者罗兰跟他接洽,一切也是可以商量的。   但是肖恩不要来,绝对不要来。   小龙丝毫不受阻碍地穿过外围的魔法屏障,进入养父的防守圈,来到他身边。   “这个是您的么,主人?”   “是的。”看到养子递来的怀表,席恩略微郁闷的心情雨过天晴,绽开少见的开心笑容,“你在哪里找到的?”   这是一只极为精致小巧的怀表,黄铜的表盖,机芯依然稳定地走着,从完好的外观看得出保存得极其精细,光滑的表面宛如被一个人爱不释手地反复抚摸,连一点刮痕都没有,藏在层层法术的保护下。   “召唤法阵旁边,奥玛说你以前一直带在身边,经常打开看时间。”   席恩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来,动作仿佛捧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目不转睛地凝视,用最轻柔的力道检视里面的每一个部件:“是的,我在地球找不到它,以为在时空洪流中遗失了。这是别人送我的……还好没坏。”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真情流露的样子,萨玛艾尔很好奇:“是谁送的?”   “……我不知道。”   “?”比起这个答案,萨玛艾尔更惊讶多疑的养父会把一件来历不明的东西带在身上。   却见席恩露出迟疑又珍惜的眼神,宛如挥之不去的自责:“这个怀表,我从十二岁起就保存在身边,肯定没有敌意,肯定没有,因为这是侏儒的东西。”   “哦。”萨玛艾尔恍然大悟,侏儒,这是个拥有极高才华,却善良到愚蠢的种族,在人类大统一战争,他们甚至弃械投降,没有把他们精妙绝伦的机械文明用于战争,才会是第一个灭亡的种族。   难怪养父会不顾一切相信这个种族的礼物。   席恩强调地点点头:“而且这一定是我自己导致的记忆缺失,因为还有一样东西,无限记录的卷轴「死海遗卷」,也是我同一时间带在身上的。没有那个卷轴,我根本没办法在神墓的知识传承中活下来,可能就是那时导致的精神创伤,影响了记忆……我还知道很多侏儒的技术,他们发明的小玩意儿,捣蛋用的小孩玩具,我肯定在那段时间认识过一个侏儒。”   他举起那个怀表,开怀地道:“这个怀表的制作巧夺天工,能校对这个多元宇宙所有次元的时间,毫无误差。侏儒的机械文明绝对不亚于那帮傲慢的魔族,如果不是这群小个子太调皮胡闹没有斗争的心思,他们绝不会被灭族。这个怀表甚至能够影响时空之力,救了我不止一次……”   法师对心爱的孩子炫耀自己的宝物,朋友的杰作,滔滔不绝。目睹他难得袒露的自我,萨玛艾尔满心愉快:“是吗,主人一定要教我使用。”   “嗯,以后就送给你,我会教你,里面有侏儒全部的文明传承……”说到这里,席恩突然噤声,眼里温暖的情感被怀疑取代:哪怕是至交好友,一个侏儒怎么会把自己种族的传承交给一个人类!?   他的手微微颤抖,随着这个猜疑,联想到一个可能,十二岁那年,他刚刚投入暗月法师公会,拜在第三个老师「操骨者」肯林门下。这位导师也不怀好意,以他当年的谨慎,很可能把一些重要信息保存下来。   怀表有催眠的功能。   眯起眼,做好相关的法术准备后,席恩将表链抬起,放在精灵的右耳旁,随着怀表的震荡,开启了内部隐藏的某个功能。   快乐的侏儒语流泻出来,宛如跳跃的小溪,和另一个同样快乐的人类童声交流着,两个人一起探讨奇妙的机关技术,博大精深的机械动力,童心未泯地制作玩具。开启尘封的记忆后,席恩也微微笑起来,内心的怀疑缓缓释然。   直到听见这席话:   「席恩,你知道吗,我们侏儒族、矮人族和暗精灵有一个预言,遇到你这样的自然之子,一定要倾全族之力保护。」   「你是……非常宝贵的。」   猛地按下机芯,席恩颤着手放下怀表,又想起另两段回忆,他黑暗透顶的人生唯有的两份屈指可数的温暖,十七岁认识的矮人阿加特,那个爱喝醉的笨酒桶可是不止一次漏出可疑的话语,只是他当初没在意。   「谁知道,反正我们的祖先留下遗言,看到萨桑之子就要好好照顾,所以你以后去千柱之厅,我的族人也会当你是最好的朋友,虽然我个人看你也挺顺眼的,哈哈!」   他又掏出放在心口,那把精灵工艺的短剑,暗精灵的女王交给他的临别礼物,那些待他友善,邀请他以后去玩的精灵……从前基于对朋友的信任,他从不研究上面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或隐藏的恶咒,可是现在,信赖瓦解,被冰冷的怀疑撕裂,席恩一个一个字摸过去,他灵敏的指尖没有背叛他的信任,哪怕不断发抖也依然读取了里面的暗纹,组成隐藏的精灵文字:   「我们的朋友,自然之子,继承了神的悲思和远古命运的孩子,你一定不要堕入地狱,你是这个世界的宝物,是我族的希望,你无比宝贵,万望珍重。」   “我不是你们的玩具!!!!”   法师将从前视若珍宝的两样礼物统统扔出去,重重砸在地上,站起身,呼吸凌乱粗重,脸色惨白,眼神狂乱。   “主人?”萨玛艾尔大吃一惊,他从没看到养父这么失态的模样,那双冰泪石的眼睛里是痛彻入骨的崩溃,宛如一场可怕的雪崩,摧毁所有的希望和情感。   席恩踉跄数步,几乎被高背椅绊倒,斜靠在墙壁上,一手死死抠着额心的印记,代表自然之子,萨桑之子的印记。   “主人!”眼见血液迸溅,小龙急坏了,扑上去抱住他,“不要伤害自己!”席恩用力一动,似乎要甩开他,但还是不忍心向无辜的养子发泄,只是用贴身结界轻轻推开他,左手还是死死按着前额的伤口,脸色阴沉至极,眼中只有冷厉和晦暗,再无一丝光芒。   “不要堕入地狱?”   耳语般的轻笑萦绕,席恩大笑起来,“我就要堕入地狱,玷污这个所谓的宝物,粉碎你们的希望,所有预言我人生的存在,都该死!”   扶着墙,法师看也不看地上的怀表和短剑,头也不回地走向内室。   萨玛艾尔虽然担心,但他知道这时候的席恩不会允许任何人靠近,只会一个人掩盖伤口。   他困惑地走到那只怀表前面,拿起依然稳稳走着时间,巧夺天工的侏儒传承。   他隐隐有些猜测,按下机芯,倾听着过去的回声,接下来的对话:   「怀德默尔,我最讨厌预言了。」清亮的童音闷闷地道。   「就算不为预言,我也喜欢席恩啊!」快乐而真挚的侏儒语道。   「……嗯。」   这是一份很宝贵的心意。   即使有着其他的原因,也不改变这个最重要的事实的,主人。   ******   云中塔的阳台上,法师召唤来所有跟随自己的元素精灵,双手几次从栏杆上滑落,好不容易撑住自己几乎要瘫软下去的身躯,惨白的嘴唇张开,闭上反复多次,才颤声道:   “你们效忠我,也是因为那个预言吗?”   『什么预言?』元素精灵们不解。   “……”席恩听到自己撕裂的灵魂重新拼合,生命再次潺潺流动的声音,情不自禁地闭上眼。   魔法已经是他最后拥有的东西了,如果玛那精灵们对他的亲近和爱护,也不是因为他本身,而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预言,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下去。   但是他的魔法天赋,也是因为萨桑之子的血统。   席恩深深苦笑,这真是个走不出的恐怖怪圈。   风精灵妮可温柔地看着从小看到大,在她们眼里永远是那个病骨支离,挣扎在尘世的小男孩,以席恩如今的强大,他身边早就不需要她们这些弱小卑微的元素精灵,可是他一直带着她们,不离不弃,还从一个个不怀好意的老师那里反过来保护她们,不惜生命和尊严。回归后,也第一时间呼唤她们,确认她们尚在人世。   『席恩,我们的弟弟啊。』妮可抱住视若亲友的人类,『我们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你应该记得的,我们元素精灵,终生只会选择一个元素使,不会变了,这也是死去的乌丽埃尔姐姐她们的心意,你千万不要怀疑,也不要怀疑自己。』   席恩眼中流转着迷惘,元素精灵的怀抱,是没有体温和触感的。这是他始终无法割舍血脉,连弟弟一个伤害至深的怀抱都念念不忘的原因。哪怕他深爱魔法,胜于世间万物,也无法摆脱自己都痛恨的需求。   “哪怕我选择了地狱?”   『无论你成神还是入魔,我们都会守护你,只是你堕入地狱后,我们就看不到你了。』元素精灵们寂寞地道。   法师迟疑了一瞬,双眼重新燃起逆神者的神采和属于自我的意志,点头:“好吧,没有东西比你们更重要。恶魔那种东西,我只会踩在脚下。但是我已经决定了,我要成神。”   他攥紧胸口的长袍:“这个软弱的血肉之躯,我不要了。为了继续爱魔法,我会永远保留脆弱的人之心。魔法,只有魔法,是我今后唯一的依靠。”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不惧任何意外和伤害,成为魔法本身,这个多元宇宙最强大的存在。   成为没有体温和凡人血脉的能量体,和元素精灵一样的存在……   也许,他就可以不再爱肖恩了。 第五百十五章 成神(二)   这是失落已久的感觉。   久到重新拾起的刹那,他深深奇怪,他怎么会在失去它以后,活着度过那么长的岁月,不知自我,不辨生死,不分昼夜,麻木度日。   “肖恩……”   杨阳担心地看着捂着头不做声的宿命的另一半,月举起手:“不要打扰他,他失去孪生感应太久了,双胞胎的感应不但在体质层面还在灵魂层面,当年的大贤者劳伦斯对他的意识施加了封禁的神术,甚至影响了他对魔法的感应,所以他甚至会听到元素精灵的声音,自然元素的嚣动,还有,最主要的,席恩的存在,可能会错乱很长时间。”   “不,我感觉到了,席恩。”肖恩慢慢放下手,琥珀色的眼眸像刚从一场长梦中惊醒,又像度过昏暗长夜的旅人终于看到第一缕曙光,从坟墓里爬出的死人重新变回真正的活人。   “我……我是……”他摇摇头,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魔法本身……只有魔法,是我今后唯一的依靠。”   琥珀色的眼眸反射着冷静理性的光芒,宛如另一个人,连同他的吐字,都渐渐带上了奇异的,遥远的气息:   “夏尔,守着大门,别让任何人进来……当然,我的孩子,一切都准备好了……别欺负光妖精,海精灵…让他们继续沉睡吧,他们和我的计划无关……恶魔由你全权调度,你拥有我的信任……众神不识相?随意,你已经不用隐藏你的实力了……当然,我爱你,你不用担心,一切都在控制之内……”   “小心点,别跟你哥哥混淆了。”诺因看出情况不对,双子本来就很难区别彼此,是最亲密的存在,席恩是有那么多年痛苦万分的纠缠、割裂、敌视和区分,才能保持绝对清明的自我。   “这是席恩的心声吗?他在做什么?”杨阳情不自禁地想多听点,更好奇能让席恩说出“我爱你,我的孩子”的夏尔,到底是谁?   月也在从中分析:“大门……海精灵……找到了。能调度恶魔和抵御众神?这个夏尔……”扎姆卡特轻轻啧舌:“绝对不简单。”   肖恩用力甩甩头,好不容易把本身从兄长那里抽离出来:“我看到的不是席恩,是他周边的事物,一开始是他的想法,一股脑涌进我的脑海……奇怪,以前我们只能在睡梦中看到彼此,可是现在清醒着,我还能看见他看见的景象,视野都重叠了,我看不清你们……”   “因为刚解封,所以感应力比较强吧。”月对自己的技术有绝对的自信,但是基于法师的谨慎,还是劝告,“你最好沉淀一下,让我确认法术的效果。”   “不!我必须立刻赶到席恩身边!”肖恩满心焦急,“情况不对,我看到一扇门!”   “门?”异口同声,诺因更反应迅速地拿出纸笔,肖恩也不慢,刷刷刷画下来,拿过去的月脸色巨变:“真理之门!”   “那是什么?”杨阳好奇地凑过去,因为最近记性大增,她抽空看完了所有能找到的魔法书,不管懂不懂,先囫囵记在心里,“是炼成阵的顶级,能沟通任何世界的真理之门?”   “不错。”月赞赏地瞥了她一眼,“不过这个真理之门是变形,不交换任何材料和炼成品,他把支付这个过程篡改成安全通过的含义,还有象征月世界的几何构造实在是杰作,把双神的象征都用魔法符文指代,这是要逆天啊,神力都用魔力解析……”说着啧啧赞叹,佩服后辈的能耐,诺因不得不提醒他:“导师大人,先确定这个门的用意吧。”   “不用,我不分析都能猜出,追求真理的大门,通向的还有什么?这是用肉身沟通始源之海,寻找失落之谜的最后一块拼图,理性和幻想结合的最终门扉,无法回头的路径。”月苦笑着放下手中的画纸,简单的动作却有千钧的重量,“他想成神。”   一室震撼的寂静,肖恩站起来:“必须阻止他!”   “为什么?”诺因倒是最快镇定下来的一个,思量道,“虽然我认为封神阵就足以解决剩下的诸神,但席恩千年前因为血肉之躯这个唯一的弱点败在维烈那个混蛋手里,他想成神完全可以理解。这样一来,无论低魔世界还是高魔世界,神界和人界,都没有能让他入坑的地点了。而且古代那些桀骜的叛逆法师已经得到教训,没有神的躯体,无法发挥神的力量,成神是最成功的保证了。”   “不是的……”肖恩痛苦不已地道,“一旦成神,就和魔化一样,他会丧失人性,因为神是能量体,他们的思考方式和感受性都不同于人类,他有可能会不再爱我!不再爱任何人!连恨都不存在!”诺因和杨阳震惊地睁大眼。   “正是如此。”月冷静点头,“不是对人世完全断念的法师,不会选择成神。这是绝路,这是骗局,这是不能回头的路。”   “那的确必须阻止他了。”诺因果断转念,站了起来,想到一件事,“不对,千年前,席恩那么恨你,都没有选择成神,他非常非常清醒,一定不会那么做。”   肖恩握紧双拳:“对,所以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事不宜迟,走吧。”   ******   出发得急,诺因甚至来不及和姑姑打声招呼,只用孪生感应让妹妹代传消息,迅速穿上装备的杨阳问道:“要不要叫史列兰?”   回答的是月:“绝对不可以,在眼下席恩可能心绪不稳的情况下,增加一个神都是刺激他往成神的不归路上走。虽然史列兰不是降下预言的神明,也不是当初那位混乱神,但因为神代的一桩痛事,吾辈叛逆法师都敌视混乱神兰修斯。”   “?”杨阳困惑,诺因也不明白,毕竟他唯一看过的神代资料,那本《神代史》不全。   “以后会告诉你们的。”月轻轻叹息,“只在神级法师之间流传的,「白银血脉」的悲剧……”   于是,前往海底的就内定是杨阳,诺因,月,扎姆卡特和肖恩一行人。   自从史列兰变回原身后,诺因就随身携带着一把能变化成法杖的长剑,还有,为了约束他过于紊乱的魔控力,经过杨阳帮忙改良的魔封器也必不可少;扎姆卡特两手空空,他的能力就是他本身;月握着他从不离身的法杖,穿着战斗法师的装束;肖恩佩着军用长剑,胸口挂着神圣器变化的十字项坠。   杨阳还是带着红珊瑚法杖「艾洛威斯」,背悬基里亚斯神弓,右手是神器飞焰。   这个时候就要跟着肖恩的孪生感应走了,不然大海茫茫,如何找到海精灵城?   棕发青年此刻思维大爆发,直接往庭院的喷水池冲过去,准备使用最快也最有效的传送术:「水域连接」。   月提醒:“保险起见,拉开距离,别直接从海精灵城内部的水源走,从外部突入。”   当他们乘着肖恩召唤出来的水泡来到目的地,再次证明了法师的先见之明和谨慎有多么需要。   球型结界在幽蓝的海水中下沉,一丝丝凉意渗透进来,一串串气泡从脚底透明的结界壁升起,杨阳召唤出来的十多枚光球让他们看清周围的情景。   展现开来的是呈环型分布的石柱,雕琢着典雅细致的浮雕,极尽精巧之能事。海水形成透明的半圆形穹隆,宛如光线变幻的宝蓝色天空。整洁宽敞的街道,纤细精美的建筑和栩栩如生的雕像组成一座恢弘壮丽的城市,尽显精灵天生的工艺才能。   视力最好的血龙王蹙起眉:“是海精灵城,我看到许多海精灵躺在街上,恶魔也有,不多,也没有血。”   “有恶魔?我们快走!救下那些海精灵!”肖恩大急,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兄长无论犯下多大的罪行都要拉回他,但能少犯一点,总归好些。   当距离靠近,水膜渗透进海精灵城的结界壁,他们落到了实地。杨阳轻轻踩了踩脚下的细沙地,脚尖挑出一块小小的贝壳。诺因左顾右盼,意外没有敌人。月靠近石柱时,特别留心了一下,不意外地看出隐藏的符文。   眼明手快地伸出法杖,他拦住走得最快的肖恩:“慢着!是永眠魔障!”   “睡眠结界?”肖恩大喜。没有闹出人命就好!   月思量:“没错,恶魔可能不是席恩放出来,既然他要进行成神那么重大的事,就不会让恶魔在外面乱晃,大概是夏尔的主意。”   “可是他也没有让恶魔来攻击我们啊。”诺因眯起锐利的紫眸,“而且我们这么轻易进来……”月不意外地扬起唇,“因为此地的第二位主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没错……”扎姆卡特咬了咬牙:“我感到一股非常古老,古老到……原始,本源,强大的气息。”月暗暗惊讶,他第一次听见爱人用“强大”形容对手。   就算面对神明,龙族也不会示弱,这是他们的尊严,即使龙也是神明的造物,无法战胜神的威严。   难道“夏尔”是……   “先进去再说吧。”肖恩等不及了,“我把柱子打断可不可以?”月白了他一眼:“不可以,这会对海精灵造成精神性的永久损伤。我看符印的痕迹,效力已经在慢慢减退了,估计再半个月左右就会完全消失。你那种粗暴的方法,只会破坏海水隔离的障壁,冲垮整个城——你到底是来帮你哥哥还是给你哥哥添乱的?”肖恩被他斥责得头都不敢抬。   虽然在他的视界里,席恩是在海精灵王宫的地下神宫,以他的周密,当然不会留下那么明显的破绽。   “但是我们要进去可不容易。”诺因头痛地审视石柱,“我的炼金术材料没带够,解永眠魔障的汐银花太罕有了……”   扎姆卡特道,“月你画阵的话可以用我的血。”龙血是最佳的媒介,在爱人的法术等级降低后,许多应急的魔阵可以靠龙血强行发动。   “我问史列兰讨了五个护符。”杨阳拿出五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银锁片,“上面有神明的祝福,能有效抵御魔法和神术,持续24小时。月,这个没关系吧?”   月赞赏:“当然,杨阳,你的思路真是周详,将来你和诺因一起拜在我门下吧,只跟着肖恩太可惜了。”棕发青年缩了缩颈子,一句话都不敢吭,毕竟他当老师是真的不够格。   “进去吧。”当大家都挂好后,肖恩着急地催促,“席恩随时可能走进那扇门,我的孪生感应开始减弱,快要无法看清他所处的环境了。”余人更不打话,跟着他走进精致壮美的城市。   因为时间紧迫,锁定了王宫的位置后,肖恩直接使用法术,眼前浮现青色的魔法圆,闪耀着碎亮光芒的风卷勾勒出圆形轨迹,扫开一路的挡路者,延伸成长长的通道,直直贯向远方。   风道,顾不得怀念这个当年肖恩第一个教自己使用的魔法,杨阳跟着同行的伙伴飞奔向远处的宫殿,脚下的精灵之靴让她丝毫不亚于四位男性的脚程,不过下意识的,大家还是将她围在当中,避免她出危险。   突然,一枚冬青果炸弹落在杨阳脚边,惊得众人吓了一跳,诺因等人是因为没察觉有敌人,扎姆卡特是为这个不像龙族的恶作剧,只见从王宫最高的钟楼,轻飘飘落下一个身影,宛如没有体重的人,却带起奇妙震荡的褶皱,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因为他周身的撕扯而不堪重负,整个艾斯嘉世界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和颤抖,呼应他的逼近,那无形而庞大的威压让血龙王瞳孔紧缩,差点变成原身。   只是幼龙,但是这个身躯……   遮天蔽日,巍峨如天穹。   超越了成年的红龙。   只有一种龙能长到这种块头!传说中,能够吞噬星辰的虹彩龙。所有龙族的始祖,最古老的初始龙,创世之初就应该消失,被神明抹杀的禁忌。   甚至能够食神的龙,神话生物。   年幼的龙族轻柔落地,一片尘埃都没有激起,这是将所有龙身的质量存放入异空间的魔法,和他完美的身形和举手投足一样,无懈可击。   他看起来就像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是整体的存在感,远远超出了一切凡界的生物。   “喔喔,是女孩子啊,可爱的女孩子。”少年笑眯眯地道,露出可爱的酒窝和两颗小小的尖牙,看起来能让人原谅他一切坏心的作弄,声音甜美中性,如同咏唱着元素的优美旋律,“对不起,我分不出人类的性别,你们的服饰也是。”   “啊,没关系。”杨阳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报出名字,“我是杨阳,你是——”   “宰相之女。”远古的龙裔抬起眼,调皮一笑,“我是萨玛艾尔。”   “古代龙……”月喃喃道,不是疑问的口气。   虹彩龙只有一条,就是传说中的第一代龙,龙神塞菲斯。他的后裔全部是元素龙,也叫做古代龙,具有和他一样强烈的元素属性。   神代末年,众神有意识地消灭了所有的元素龙,只有少数逃过一劫,基本上也相继陨落,因为古代龙不能适应艾斯嘉太过稀薄的元素环境,除非变成后来单体属性的龙种,比如红龙、白龙、蓝龙等已经完全不同于祖先的物种。萨玛艾尔的父母,绯之霜星是地火属性的元素龙,因为在艾斯嘉世界只能找到一处和水元素界交界的地带,也具有强烈的冰属性,在元素之王有意识的庇护下存活下来。   他们的后裔,是塞菲斯仅存的直系后裔。   千年来,在席恩的开发和自身所学魔法的完善下,萨玛艾尔已经具备了七属性,包括席恩自身缺少,萨玛艾尔天赋的光属性。   完美的元素体,传说中的虹彩龙。   第一代龙神。   好纯正的血统。扎姆卡特暗惊,再次确认了最初的印象:这不是古代龙,已经是虹彩龙级别了!   血龙王暗暗高兴,在龙之血脉已经和其他异族一样走向衰落的今天,萨玛艾尔的存在,会让所有残存的龙族惊喜。   “不是古代龙,是完美之龙哦,按照主人的说法,月先生。”萨玛艾尔非常礼貌地纠正。   少年的短发是柔软的洋红色,宛如烤面包时炉子那温暖纯粹的火焰,让人看着就觉得暖和舒适。可是他的双瞳,却是仿佛最纯粹的黄金融化,从地底岩浆沸腾涌动的深红色交融而成,甚至拥有实质的温度,直视的瞬间,好像连灵魂都会烧起来。   被元素龙的熔金之瞳审视,除了扎姆卡特,人人心脏痉挛,汗流浃背。即使没有释放龙威,完美之龙的存在感和威严感就远远超越凡世的物种,直逼初代神。   居然预留了那么强大的杀手锏,诺因全神戒备,手心出汗:这一关就不好过,不,是难过……   “夜安,各位。”   萨玛艾尔却表现出良好的家教,双手在胸前交叠,行了个古代法师的礼节。月以相同的礼仪回应,明白眼前的少年是后辈的弟子,真诚地道:“夜安,能邂逅吾辈的杰出后代和远古的尊贵龙脉,真是荣幸。”   “幸会,月先生,血龙王,诺因王储,宰相之女。”萨玛艾尔一一准确地喊出每个人的名号,目光直直注视一个人:“肖恩先生,你这么准确的找来,是终于解开双生感应了吗?”   肖恩无形间放松下来:“是的,你是……”   “这样啊,我还在想你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想起这么简单的问题答案呢。”萨玛艾尔绽开嚣艳的笑容。   好腹黑的小龙啊!杨阳的下巴差点合不拢,敏锐地把握住对方的本质。   这一刻,她也看清了萨玛艾尔的容貌,实在是那双眼睛给人的威视感太强烈,都让人忽视了他的长相。   竟然是不亚于神族的端正美丽,不愧是完美之龙。   肖恩被打击得都踉跄半步,萨玛艾尔不再理会养父的弟弟,态度是深入骨髓的傲慢。   “恶魔是你放出来的吗?”月反客为主,察觉眼前的小龙不好对付。   “哦,”萨玛艾尔轻描淡写地道,“我肚子有点饿,加上等在这里好无聊,就用负面感情把他们养养肥,当零嘴。反正这些睡美人习惯了做噩梦,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的。”   完全草菅精灵命的态度啊。众人心道,席恩都没你狠,从肖恩的转述,他分明还只是让那些海精灵在外面安安静静睡大觉的。   肖恩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席恩犯下杀孽,他无所谓。   萨玛艾尔重新掌握谈话的主导权:“我认识诸位,你们是来劝阻我的主人吗?”   “是的。”月镇定地道。   “其实我不建议你们进去,主人决定的事一定想得完全清楚,既不会回头,也不会后悔。”   “就是有可能后悔!”肖恩急了,“你是夏尔吧,我哥哥的孩子……”他突然噤声,因为熔金之瞳的扫视令他的灵魂都产生了灼痛的感觉。   “夏尔只有父亲可以叫,肖恩先生,如果你再用舌头转动这两个音节,我就吃了你哦。”萨玛艾尔语调柔软地威胁。   没有人胆敢怀疑。   “这……对不起。”肖恩后退一步,还是情不自禁地询问,因为这可能是席恩最信任的存在,千年来陪伴他的唯一慰藉,“你是我哥哥的孩子吧,为什么称呼他主人?”   “主人是契约的称呼,他是我的父亲大人。”   少年的谈吐完全不带一丝稚气,进退自如,强大威势,只有喊着父亲大人这个古代语单词时,甚至流露出一缕软软的奶腔。   你就是这么在你家主人面前撒娇的吗?杨阳嘴角微抽,把背地里可以把人活啃了吞掉的真面目都藏起来?   她知道古代龙的传说,那是能够吞噬万物,最不忌口的龙族。   不过也是最完美,最理性的龙族。   萨玛艾尔那甜美无比的嗓音犹如元素之弦的颤动:“你还有时间关心我吗,肖恩先生,既然你们是为主人而来,就想办法让我先认可吧。”   “很简单。”诺因开口道,“成神就是条不归路,他还没有解决他人世的牵绊,没资格这么早进去。”   杨阳诚恳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阻止,但我想阻止他失去最宝贵的人性。”   扎姆卡特一句话搞定:“我和月同进退。”   月的回应最明确有力:“有的误会不说开,会终生遗憾,哪怕他不后悔,也不想知道真相吗?”   萨玛艾尔沉稳点头:“你说服我了,月先生,身为主人的前辈,你是有资格进去的,至于——”他一一扫视其他人,从扎姆卡特,诺因,最后停留在杨阳脸上。   黑发少女下意识打了个突,为那双熔金之瞳一瞬间升起的炙热。   萨玛艾尔心底最恨的就是魔界宰相,虽然那只废柴只是诸神的走狗,但是让席恩受了一千年活罪,这笔账却是不能一笔勾销的。即使在意识海,他感受不到真正的分离,也绝不会饶恕维烈和诸神。   不过身为理性的龙族,萨玛艾尔没有迁怒的意思,确定杨阳没有敌意,实力也构不成威胁就放人了。   “那么肖恩先生,你呢?”   “你是他的孩子,你肯定爱他,你能忍受他忘了你,不爱你吗?”肖恩质问,“成神就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他的感情会变成另一种模样,甚至记忆和爱都可能不复存在!”   “对龙族来说,没有真实存在的爱会变质消失,记忆断裂的话,再次缔结好了,我们的爱,就是不变的永远。”萨玛艾尔不在意地道,和扎姆卡特的想法不谋而合。   “龙族是龙族,人类是人类!”   肖恩毫不退缩地道,这一刻,他的气势终于和古代龙持平。   熔金之瞳和琥珀色的眼眸对视了一眼,似乎想起什么往事,微微流淌了一下,温度变化。   “好吧,你们可以进去。”萨玛艾尔做了个邀约的手势,甚至没有施法动作和咒语,一道异空间门拔地而起,完美的操控技术,“就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改变主人意志的能耐。” 第五百十六章 成神(三)   身在地宫的法师听到养子的传讯:   “主人,您有几位客人。”   “夏尔,你居然让他们进来。”席恩不悦。   “对不起,主人。”虹彩龙的声音柔软中带着一丝无助,完全看不出在肖恩等人面前生杀予夺的样子,“您觉得我擅作主张,我马上赶走他们。”   席恩沉默,注视面前的投影,杨阳一行人正在一条长廊上疾奔,这条回廊是迷失回廊,如果萨玛艾尔一翻手,他们就会坠落到无底深渊去。   看了看满脸焦急的肖恩,和旁边的月等人。   “好吧,让他们进来。”   法师改变主意,既然要成神,就不该回避送上门的挑战,想到里面那位黑暗历的大法师,他的心情更好到前所未有,连带弟弟也不在意了。   ******   那扇门是突然出现,和眼前仿佛幻影的走廊一样,似近似远。   “如果不是这里的主人没有敌意,我们今天恐怕不能活着回去。”月感慨,身为时空系的十三段法师,哪怕降级了,他都能感觉出无数潜伏的时空缝隙。   诺因眯起眼,凛冽的紫眸注视漆黑的拱门内部:“好像是应用了光妖精梦境穿梭的原理,真正的门已经打开了。”   “你看得见意识界的流动?”月意外,这可不是法师的能力,是异能。   “讨厌的天赋而已。”   当他们穿过那道巨门的时候,周围浮起奇妙的景象,七彩的棱光片片抖动,仿佛万花筒的底部,错乱和规整零碎嵌合,又完美分布。   这是一座巍峨的地宫,从缭绕着雾气的地面、绘着古老壁画的墙面和天顶全部是坚冰筑成,沉淀着经年累月的森寒和阴冷。覆盖着厚冰的台阶上面是一座雕琢精美的冰晶祭坛,被四根冰柱环绕。不过现在它前方的位置树立着一座巨大的拱门,宛如远古巨兽骨骸的门框最上方镶嵌着一颗硕大的血色晶石,熠熠生辉,仿佛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更多魔法界的媒介:月长石、黑曜石、蓝宝石……和具有代表性的图案和神秘的几何标志完美勾勒出常人只能远观的视界,一个代表纯粹知识和理性的视界,仿佛那幅画活了过来。   真理之门。   而这扇拱门前,背对他们伫立着一个有些单薄的修长身影,冰泉般清亮澄澈的长发流泻而下,纤长雪白的双耳,精灵纹饰的长袍,右手握着一根精致而优美的蓝珊瑚法杖,手指就和他们在投影里看到的那样,白皙莹润,秀雅纤细,宛如一件精工雕琢的艺术品。   当他转过身,众人看见一张清隽秀雅的脸庞,双眸宛如最幽邃深寒的大海,泛着水光的薄唇抿起,冰冷的眼神和表情像是渗了生命的雪。   这一次,他光洁饱满的前额没有戴着那枚王冠,可以清晰地看到属于萨桑之子的印记,和肖恩一样,黑色和白色交叠的十二芒星。   他冷睿明彻的眸子同样隐藏着精灵没有的东西,属于人类,深不见底的纠结爱恨,和无限知识的深度,无数智慧和隐秘。   “席恩……”肖恩几乎是第一眼认出了孪生兄长,颤声道,孪生感应在体内共振着,欢呼着,奔腾着,渴求着另一半存在。   果然是精灵王!诺因心头剧震,也不意外,他的外祖父是血脉魔法的产物,最顶尖的炼成术奇迹,不亚于菲莉西亚的调和体质,能够和任何灵魂契合,难怪席恩选择制造这样的附体。   不过面对着这样的亲人,总有一股难言的触动。   “久违,不请自来的客人。”   他的声音坚硬剔透,语调却细腻绵长如优雅柔软的天鹅绒,仿佛包裹着冰晶的丝绢,目光滑过孪生弟弟的脸庞,落在其他人身上,似乎有了不那么刻意冷硬的温度,“夜安,诸位。”   “席恩。”杨阳和诺因不约而同地行礼,向这位正式见面的法师致以问候,席恩也微微低下头:“不客气,托福。”   看清那双冰寒又炽热的眼睛,诺因感慨:果然是肖恩的记忆里,出现了三次的那个人,独一无二的灵魂,会从任何躯壳透射出来,宛如冰泪石里的火焰。   肖恩满腔激动,踏前两步:“席恩,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特地来,就是说这些废话?”本来还想和月打招呼的法师眯起眼,其中有危险的意味,“肖恩,我和你的关系,千年前就结束了。如果是来叙旧,你可以请了,如果是来妨碍我,那么不妨赶快开始,我时间有限。”   “噢噢。”血龙王战意升腾,被月用手肘顶了回去。   “不是!我是来跟你说清楚很多事情!”不在意兄长的敌意,光是能站在这里,亲身感受灵魂相属的另一半,就让肖恩控制不住涨满胸口的幸福之情,自解开记忆以来,他从未如此高兴,“我想说,我都知道了,我解封记忆了……”   虽然席恩面无表情,但是每个人都能看出他的不耐烦,和一股旺盛的怒火。   肖恩,重点!重点啊!   虽然我们也不知道你还能说什么重点,仔细想想,你们俩好像是没什么可说了,无论是像千年前那样哭着扑过去抱抱,还是跪下拉着哥哥的袍子苦苦哀求他回心转意,都只会换来席恩魔法的痛打。   好在肖恩是单细胞生物,他不用思考就能说出很多话:“我现在还解开双生感应了,我终于又能感觉到你!对了,那时候,你从悬崖上跳下去后,是大贤者劳伦斯封印了我对你的感应!”   这一次,席恩微一动容,甚至轻轻扬起了眉宇。诺因注意到这不是个意外的表情,恐怕——   “所以我以为你死了,不敢去悬崖下找,后来也感觉不到你,直到十七岁,我听到你……听到那个预言……”   肖恩痛极,不忍心将那时听到的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毕竟月和扎姆卡特不知道,他也不想让他的哥哥难堪。   而他可以想象,席恩的一生,那样的经历,或者更加糟糕透顶的体验,肯定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我一直不知道,看不到你……席恩,求求你不要再离开了,你怎么怪我都没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冰泪石中的火焰摇曳着,却没有本质的动摇。   “我当然知道了,肖恩。”席恩柔声道。   “咦?”   “你怎么会看到呢,你那么善良,你那么纯真,连一个刚刚见面的婴儿都能用那么多年照料,随便一个路人你都会帮忙,怎么会对自己的哥哥视而不见?如果你看到,看到我身上发生的事,看到……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抱着一个个人叫姐姐义父,叫他们的名字?”   完了。众人面面相觑:的确,知道真相,只有残忍。因为这样肖恩变得更加无辜,席恩却更加悲惨,他们的关系会更无法收场。   那帮造孽的老东西!诺因暗骂。   席恩冷淡地总结:“你只是刻意忘了我而已。”   肖恩无言以对,痛彻入骨。   “所以事到如今就别来谈什么拯救。”席恩恢复冷静,心道:反正,我很快也会忘了你了。   想到这里,恶劣透顶的心情好了些,法师对其他人礼貌地道:“我们是初次正式见面吧,还真是有两张怀念的面孔呢。”杨阳心脏抖了抖,一点不认为自己让对方的“怀念”是什么好情绪,谁让她跟她那罪孽深重的爹长得一模一样。   “久仰,我是诺因·史列兰·德修普。”黑发王储首先自我介绍。   “诺因……”地狱之主微微扬起唇,“长这么大了。”   “你玩弄我的行为我是不会忘记的!”   “你裹尿布的蠢样我也记得。”   可恶!   “我是杨阳。”中城救世主颤巍巍地打招呼。   “宰相之女。”席恩平静地道,没有流露出敌意。杨阳暗暗松了口长气,她实在很怕席恩将对维烈的恨意发泄到她头上。   “扎姆卡特。”血龙王一点头,这对龙族已经是很高规格的招呼。   “我是月·奥兰托。”   看到月,席恩的眼神陡然明亮起来,第一次在看到肖恩以外的人时,真正有了生气,生机盎然,无比动人。   “月前辈,黑暗历最优秀的法师之一。”他一手放在胸前,躬身行礼,恭敬地道,“愿黑暗之路上星光与您同在。”   杨阳等人都愣住了。   “你是黑袍。”这一点月不意外,意外的是——,“学徒?”法师各个阵营和职阶都有不同的祝福语,他一听就知道。   “是。”席恩笑道,“我逃离暗月法师公会的时候还是学徒,所以一辈子职称都是学徒了。”   “那实际呢?”诺因追问。席恩很有教育意味地瞥了他一眼:“魔法界就不该有天花板,上不封顶,我只能说,我十七岁能发动第一个完整的禁咒,大概算十二段吧。”   十七岁……禁咒……十二段……   人和人果然是不同的。诺因和杨阳冒出相同的感想。   “禁咒很多时候毫无用处,还不如多学点施法技巧。”没有把他们的表情放在心上,席恩只转向月,再次行了一礼,语气流露出纯粹的欢欣,“能见到神级之路上的前辈,聆听您的指点,真是万分荣幸。”   神级法师是如此稀少,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如同大浪淘沙,海底捞金。   在最辉煌的神代最多,统共四位,「白银王」路卡斯,「魔道女王」蕾诺雅,「小丑」格里斯威路,和「阴影行者」莫亚。   神代后的灾难恢复纪元和辉龙历缺失,那是属于龙族的年代。   前魔导历出了开创法师王者先河的「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和「隐贤者」达拉。后魔导历是伟大的「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闪耀的年代,本来有望问鼎的红夜法师瑞维恩遗憾地陨落于深渊。   黑暗历第一位神级法师是奥斯曼帝国开国皇帝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的妻子茱莉亚,以龙语魔法「弦魔法」登顶,发明了漂亮的十三段魔法「弦杀术」;然后就是末代最优秀的时空系法师月·奥兰托。   圣光历也无,那条假龙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   属于大陆历的大黑暗时代,这个法师最云集的年代,反而因为神子神女的扼杀和蒙昧晦暗的气氛,没有涌现出比魔导历更多的神级法师,只有席恩自身,和他最后一位老师,蔷薇盛宴的主宰,「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是妥妥的神级。   “我只是神级候补。”月摇摇头,这是他平生最大的遗憾。   席恩微笑:“时间问题而已,您一定见过雅克·罗比安前辈了。”他的笑容隐含一丝羡慕之意。   “果然你也见过。”月不意外,就是罗比安传授他最强的时空系魔法,时间隧道。   这位能穿梭时光的位面旅行者连接了神代以后所有的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传播知识,告知历史的秘密,为人尊敬。可惜,他看好的后辈们,依然只有极少数能达成他的期望。   “不,我没有见过。”席恩落寞地道,“我打开了深渊之门,成为地狱之主,罗比安前辈不想见我。”后魔导历就是毁在深渊之门上,他可以理解。   “可是,你没有……”放出那些恶魔,像那些所谓了不起的魔导历大法师们一样,因为一个愚蠢的计算错误,断送那个吾辈最向往的时代,害死无数人,毁灭了那样璀璨的文明,你还拯救了整个大黑暗时代。   从这个角度,罗比安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席恩呢?   杨阳等人心下绞痛。   席恩微微一笑:“毕竟,罗比安前辈是白袍啊。”   “对了,那你不知道‘白银血脉’的悲剧?”月认为有必要告知对方这件事,罗比安怎么想他不管,但席恩是他钟爱认可的后辈。   “不,我知道的。”席恩摇摇头,眼底飘过黑影,似乎不想谈及相关的经历,只道,“我最后一位导师和罗比安前辈有些过节,也难怪。无论如何,如果能得到月前辈的教诲,真是千年来最大的收获。”   “彼此彼此,见到吾辈最出色的后辈,就不负这场时光之旅。”月也愉快地回应,传授了时间隧道的魔法,席恩回以从老师那里偷学的十三段死灵魔法「恒暝之纱」。这是知识的等价交换,法师前后辈相互接受的仪式。两人随即讨论起封神阵的内容,席恩毫不吝啬地说出缺失的部分,听得诺因两眼放光,加入进去。   你们这些魔法痴够了!杨阳心想,翻着白眼看三人相谈甚欢。   “你们是来这儿聊天的吗?”扎姆卡特同样看不下去了。   这时,肖恩再也忍耐不住,冲口道:“席恩,维烈他对你……”这个名字成功拉回了席恩的注意力,让其他人也回过神,气氛一变。   “你提他干什么?”   席恩没有握法杖的左手在身上游弋了两下,在意志力的钳制下,重新垂在法袍边上,看得月和诺因暗暗叹息。   “我我……我……”肖恩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他对你……”   席恩皱起眉头,更像是个习以为常的厌烦神情。   “区区一个虐待狂而已。”   区区……众人瞪大眼,请问你这辈子遇到多少虐待狂啊,席恩陛下?你的老师们到底都是什么人物?   “但是他夺走我的魔法,夺走我的法术能力那么久,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居然不是因为那么长时间的折磨……杨阳下巴落地。   席恩直视孪生弟弟,恢复无与伦比的冷静,“如果你要保护你那个朋友,就快点滚回去,我已经不想看到你了。”   “我……”我才不会保护他。   “够了。”估计是听烦了,席恩翻手一个震撼术将弟弟打出去,滚了十来圈,趴在地上。   众人嘴角狂抽,来的时候,他们还指望肖恩温情软语打动席恩,从此兄弟和睦世界和平,可是这位大佬如此鬼畜,不听人话,怎么办?   诺因镇定地道:“维烈的死活我们不管,我们来有别的来意。”   还好,除了肖恩以外的人,席恩都能和颜悦色听得进去,读心术还成功发挥作用,露出了一点诧异之情:“你们希望我跟他和好?你们被他传染了天真吗?”   看到你们俩这样,我们还真的有点不敢奢望了……   “至于阻止我——”   席恩勾起唇角,“很简单,用法师的方法解决吧。” 第五百十七章 成神(四)   法杖点地,星星点点的光辉升起,宇宙的图景展开,黑暗的幕布无限延伸,元素的洪流仿佛无数大大小小的彩色漩涡,形成了数不尽的星云,遥远又接近地回荡在冰冷的虚空中。   『这是妖精的梦境原理建模的幻想空间,在这里你们可以发挥原本的实力。』法师笑道,『用你们全部的知识和力量,向我攻击吧。』   『哦。』扎姆卡特眼睛一亮,『这可太好了。』他正嫌刚才场地太小。   血龙王的吐息,深红潮汐!   龙身的喷吐穿过数千米的距离,滚烫的风暴席卷开来,挟裹着无以计数的火星,仿佛赤红的漩涡。能量在瞬间爆发,化为排山倒海的冲击波,连漆黑的空间也被染成刺眼的红。   『您就歇歇吧,龙王陛下。』幻想空间纯粹用思维对话,感想吐露的同时,法师轻笑着转动右手的蓝珊瑚法杖,一个「冰蓝审判」对冲过去,后发先至,冰晶的洪流覆盖了赤炎的风暴,所过之处,一切能量都被凝固。无数冰屑和雪片汇聚成银白色的汹涌波涛,压制了火焰冲击波。   禁咒!认出这个水系禁咒,杨阳的眼睛快要突出来:禁咒也罢了,关键还是无咒释放!   这是历任贤者和大贤者,任何十二段法师都做不到的水平,哪怕他们用法杖做了增幅,而没有卷轴之类法器能保存禁咒,那就是本身的力量。   一开始就是十三段的水准。诺因和杨阳快要痛哭流涕了。不是我方太弱小,是敌人太强大!   一个冰蓝审判抵消了龙之吐息,席恩又一个无系禁咒「重力地狱」直接压趴了血龙王的原身。间不容发的间隙,两位法师开始真正的较量。   绚丽繁复的魔阵环绕黑发祭司绽开,以无比的流畅和规模构筑出盛大的时空系法术。   月已经知道,在这个幻想空间,他能够源源本本发挥他原本的实力,技痒之下,一开始就使用了最擅长的魔阵系和时空系魔法。   无形的力场发生了变化,围绕蓝发精灵,三道虚无的能量链穿过,白金细碎的光丝快过闪电的一下轰鸣——次元之矛,能够破解大部分防御和空间传送,将敌人固定在当地的八段时空魔法。   极为精准的攻击却仿佛穿过水面的倒影一般,穿透了精灵法袍下的匀称身躯,连同接连出现的另一道幻影一起消失。   半秒之内,时空力场再次发生变化,这一次,预先埋伏的第二重攻击“空间震荡”依然落空。   席恩连续三个假象术、幻影、和预置幻象让月开局不利,法术全部落空,浪费了前期试探的时间,还让敌人摸清了自己的施法偏好。   他的幻术系魔法使得实在是出神入化,月感叹。   不过他怎么不用更简便的朦胧术?以他的法术等级,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看破不了他的隐蔽,可以更迅速反击,也避免我摸清他的倾向。   月不知道,一切有失败几率的法术,无论概率多么微小,在席恩手中,都必然会惨遭失败,好像他就是天生的百分之零点一,所以他已经养成了绝不赌概率的习惯。   从之前席恩用来交换的法术,月推测他可能是死灵系的神级法师,这种法师是有名的耐打,生命力可以另外存放,以杀不死著称。不过他今天本来就不是来杀人的,时空系魔法威力太大,这样反而可以放手大干。   但是月不知道,因为生前的身体原因,席恩唯一没登顶的反而是他神级导师布拉德的死灵魔法,不然当年也不会死在维烈手里。另外,除了天生欠缺的光元素之外,他所有的元素和派系魔法全是神级。   所以紧接着,月就刮目相看。   席恩的攻击同时展开,真实视界破开干扰迷雾,次元锚对上空间锁,幽冥之眼抗衡龙惧术,黑暗术压制元素剥夺,连环闪电撕开风暴领域,电磁波束瓦解音波障壁……   元素与元素对话,时空与时空对抗,两位法师周边都早已排列布好了最细密严谨的力量抽丝,形成一个个防御或攻击法术,转化能量,改变属性,用最具逻辑的语言编织着这个世界最不可思议的神秘,两者和谐统一,并行不悖,诠释着他们彼此通晓的,魔法世界的奥秘。   诺因等人都明白了,真正的战场。   精彩无比,酣畅淋漓。   月身边最后一层元素障壁在夺目的光芒中分解、变形,席恩手中的闪电洪流已经达到了光的能量层级,因为天生缺少光属性适性,为了弥补这个短板,所以他最擅长的元素魔法就是雷系,而能量系则是天赋的暗系最契合。   杨阳看得激动不已,目眩神驰。因为记性增长,她记下了所有找得到的魔法名称和效果,一目了然两人的法术较量,更加佩服双方的能力和智慧。   这样的战斗已经没有了剑士等人插手的余地,法师们的思维快过花火,快过矮人锻锤者锤炼时迸溅的火星,飞射的法术余波只要一个错失都会致命。   扎姆卡特有心帮忙,可惜席恩已经一个“沉默”、“变形术”和“抑制喷吐”把他钉死在当地,然后一个定身搞定——固定强制变身的人身可比龙身轻松多了。   所以战局完全变成了两位神级法师和准神级的较量。   月由衷感叹,沉浸其中,自从因为单元素体从十二段以上降到如今简直是废物的水平,他再也没有经历这样的感觉了,也刻意淡忘,他曾经是个多么出色的法师,他也曾如此深爱魔法,不惜一切。   风元素体已经不会哭泣的双眼,微微湿润。   第二轮的法术较量依然以月的劣势告终,但时空系法师没有露出丝毫败相,轻松转移到其他位置,而他的敌人也在另一个位置出现。   『战斗法师?』月一挑眉。   『彼此彼此。』席恩笑道。   战斗法师的特征就是快速的施法技巧和保持冥想效率的移动能力,时空系法师是有天然的优势,他们本来就可以自由穿梭空间乃至时间,可是席恩的跳跃速度竟然丝毫不亚于月,还增加了幻觉和干扰效果,用的是另一种可怕的技巧。   妖精龙的闪现!?月惊讶,这是一种和光妖精毗邻而居的幻想生物,意识界的存在,人类法师要模仿它们的天赋,那绝对要是变形术的顶级大师。   何况他还没变成妖精龙呢!说明他是在同时使用别的法术,以保证施法成功的要求。   席恩袍中的左手掩盖了施法手势,这是个较为复杂的连锁魔法。   时空系魔法种类少,却极为强大,无论传送门、次元牢狱、放逐术、迷宫术……都是法师战场上的噩梦,也是时空系法师优越于其他派系法师的地方,但是对于擅长移动和反制的战斗法师来说,威胁就不是那么大了。   可是要定位时空系法师的法术一样困难,空间和时间魔法无色无形,没有元素波动,虽然有发动缓慢的缺点,但月却是个魔阵系的天才,只要他事先做好充足准备,就消除了这个最大的弱点。   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被公认为黑暗历最杰出的两位法师之一,成为神级候补。   瞬发强大,范围大,更难破除,这是月施法的特征。而魔法并没有预言系,预言是属于神明的领域,禁止法师干预。但是古往今来的叛逆法师们早就研究出一些可以绕过神术禁锢的方法,席恩使用的法术探测就是,虽然不能用来洞彻未来,观察战场却绰绰有余了。   “秘法眼”,“侦测探知”,“解析传送门”等法术瞬间剥离出一堆隐藏的陷阱。   可是在他短暂的施法间隙,月一样完成了足以反败为胜的一连串魔法,比能够连续施法的“法术触发”更高明的技巧,承自魔导历的技术——魔封法球。   繁复的立体魔阵仿佛交缠的齿轮球一样四散分开,从中涌现出强大无比的时空系魔法:十五道空间切割,位面塌陷,时间停止和两个力压元素和能量系魔法的“吸魔”和“法力剥夺”。   看到月的法术技巧,席恩不惊反喜,双目一亮:『果然黑暗历还留有不少魔导历的瑰宝。』袍袖下的手伸展出来,唇角绽出纯粹的笑意。杨阳心灵震颤,叹息这个人是这么热爱魔法。   精妙的手势如蝴蝶翻飞,正是神代法师凌驾后世同辈的最强招数,能够分解并反制所有法术的技巧——魔力解析。   十多个繁复的魔阵瞬间瓦解,连带未能释放成功的法术,连月也不禁动摇了一刹那,无关技巧本身,解析的前提是理解,也就是说,席恩在魔阵上的造诣,绝对有不亚于他甚至超过他的水准。   不过时刻保持冷静是法师最重要的素质,用隐藏的法术触发,月成功发动了早就准备好的幻影破除,席恩的身影同时被他的“生物定位术”锁定……锁定失败。   变形术大师再度发威,闪光的曲线若隐若现,连带他的身体也变得不确定,泛起梦幻的烟蓝色,介于实体和非实体,物质和非物质之间,这是来自神明都无法掌管的疆域的传说生物,以太龙的特征。   他的变形术能不能再犯规一点!月深深感叹,接下来席恩变成虹彩龙他都不会吃惊了。   这种状态下的法师根本是无敌的,任何魔法或神术都无法造成效果,如同穿透幻影。   但是席恩并不喜欢以太龙这种让所有法师羡慕的体质,因为以太龙本身会干扰严谨的法术效果,所以他马上使用了另一种龙语魔法。   比时空系魔法更隐蔽,世界本身的属性,构成万事万物的地基——法则的丝弦被抽取出来,轻轻弹动。   精灵纤细灵动的手指拨弄着法术的丝弦,无声无息,却有无与伦比的优雅和肃杀,宛如悼亡之音,正是龙语法师茱莉亚的十三段封顶魔法:弦杀术。   最坚固的时空护盾相继碎裂,最神秘莫测的星光护壁绽出耀眼的光华。   这么优秀的后辈……月心弦颤抖:这么优秀的后辈,不能让他走错路!   弦杀术无法抵挡时空系法师的转移,因为防御给力,月依然有着反击的余裕,但是他的法力已经快要不能支撑下一轮战斗,时空系法术的消耗远比其他派系的魔法高,但龙语魔法一样耗力,而时空系法师还能从空间中吸取能量。   但紧接着,席恩发动了真正的杀招。   弦杀术最擅长的,不是震动元素之弦,而是拆解咒文。   他把月新组成的魔阵直接抽取出力量的丝弦,在虚空中接连粉碎,月不甘示弱地运用时空震荡的暴力拆除,两名魔阵系大师比起了拆解咒文,月自信弦杀术虽然厉害,却比不上他的连锁技能,对于复合法阵,抽取法则线条的弦魔法反而更慢,因为构成魔阵属性的织线不同,可是席恩的拆解速度却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毫无间断,瞬间完成。   这不是弦杀术!   法师制造的幻想空间具有严密的逻辑性,席恩绝不可能想到一个魔法就丢出来,他一样必须在脑中解构、分析、理解、才能释放,高阶魔法还必须佐以咒语和手势,而月注意到,席恩甚至都没有拨动那些法力之弦了。   因为生平第一次有和前辈法师不用性命相博的切磋机会,席恩用上了他新发明的魔法,也是他一生至今,最巅峰的成就。   一旁,诺因的紫眸也泛起惊异的光芒,心头闪过一丝猜测:难道……是他推想的那种技巧吗?   之前他一直冷静旁观,从月一出手,他就知道这种战场不是他能插手的,但眼见月后继无力,果断出手。   幻想空间一样能消除他魔控力差的缺点,移动方阵将月转移出去,一个自然系的德鲁伊魔法给他补充体力,属于精灵魔法的禁锢术“精灵封栅”丢出去,另一个神圣魔法的律令·震慑蓄势待发。   而在他的左手手心,能够调动意识界的复合法阵“以太之光”在快速成型,衍生出许多细小的符文涌入虚无的黑色,试图直接剥夺这个幻想空间的权限,连席恩看过来的眼神都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不错。』席恩浅浅一笑,『不过还太嫩了,诺因。』   发动复合魔阵完全取决于使用者的思维速度,以诺因的数字运算力,又怎么是席恩的对手,以太之光瓦解成一团碎光,精灵封栅则直接落空,可以直接锁定的律令·震慑倒是有用,可是被席恩投过来的律令术直接抵消。   你来我往三局,诺因招架不住。   『诺因!』杨阳大急,双手交错做了个手势,透明的锥形空间旋转飞出,几何线条排列分布,繁复运转构成最精美的棱锥体,正是她最近练熟的异空间囚笼。   席恩挑了挑眉:『小儿科,不过空间计算精确。』赞赏之下,他仅仅偏移了异空间囚笼,没有往杨阳身上反击过去。   与此同时,月也没能逃多远,移动方阵就是个移动的靶子,更不用说还有德鲁伊魔法的自然气息,被席恩抓住破绽定位成功,这对于时空系法师来说,就意味着一败涂地。 第五百十八章 成神(五)   光芒绽开。   幻想空间缓缓消散,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地下神宫,不知为何,个个大汗淋漓,虚脱无力,累得像跑了三天马拉松,瞬间瘫了一地。   “啊。”好整以暇站在原地的席恩装作刚想起的样子打了个响指,“幻想空间的技巧用的都是你们的精神力,用得越多消耗越大。”   你个腹黑!明白席恩这么做是瘫痪他们的战斗力,以免他们事后妨碍他成神,诺因等人愤怒。   唯一还能用法杖支撑自己的只有月,因为事先有所预料,留了余力,还有席恩手下留情的功劳,他可不想尊敬的前辈对自己屈膝。   “好。”千年来,席恩的心情从未如此之好,甚至有无憾的感觉,“感谢各位的招待,我要走了。”   “席恩。”   听到这个声音,法师一时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眼中快乐的情感消失,冷焰重新升起:“哦,不好意思,把你忘了,你刚才为什么不动手?”   “因为我不想和你打!”肖恩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用恳切的语气道:“席恩,回来我身边,不要离开我了!”   “哦?要哥哥抱抱?”席恩讥笑,“你解开记忆心智反而退化了吗?那怎么没想起来是你先抛弃我!”   杨阳一行默默旁听,在心里加油:肖恩,我们都打不动了,就靠你了。   “这……对不起。”肖恩说不出自己也觉得可耻的原因,再接再励地踏上半步,央求道,“可是席恩,我们别再这样下去了,你到底要什么?杀了我吗?”   “……可以杀了你就好了。”席恩所有的情绪沉寂下来,连同所有的温度。   诺因心中一叹:由爱生成的恨,从来不是杀掉能解决的,只有令自己痛不欲生,心碎不止。   想起千年来兄长被过去的友人囚禁折磨,肖恩的脸庞涨得通红,心口剧烈作痛:“我倒希望你杀掉我,如果你那时杀了我,就不会被维烈……”   “呵,我倒是很后悔那个时候没杀掉你。”席恩眼中浮起刻骨的恨意,黑色的毒水漫上心头,沸腾着烧尽他的自制,使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我忍着屈辱,不断逃跑,寻找救你的机会,想……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会对你做什么,他那么恨我,说不定也会把他对他父亲扭曲的情感发泄到你头上,他已经差点杀了你一次,谁知道他会对你做什么!”   果然是下不了手,担心他才……杨阳和诺因听得不忍。   这世上竟然有这样的感情。   月和扎姆卡特也失去声音。   “我我……”肖恩满眼泪水,灵魂已经快被愧疚活生生撕碎。   “而这一千年里,你和你的朋友可亲热得很哪!”   “席恩……席恩……对不起……”肖恩痛苦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诺因等人在心里凌迟下了记忆封印的冥王,和那个无耻透顶,一边折磨哥哥,一边和弟弟继续装做好朋友的魔界宰相。   “收起你的对不起,我恨这三个字。”席恩冷冷地道,万念俱灰,“我最后悔的,是我被他抽出灵魂的时候,我居然感到抱歉,我想:对不起,我再也救不了你了,肖恩。”   这是致命一击,肖恩跪了下来,头深深埋在冰冷的地面上。   没有人出声,空气好像也冻结了。   法师慢慢走到那道真理之门旁边,轻轻抚摸:“世上只有魔法,是唯一的救赎。”   月深深叹了口气:“席恩,魔法不是救赎。”   他无法调解这对双子的矛盾,席恩的爱恨都是这么鲜明热烈,理所当然,哪怕他憎恨一切都不为过,他只是不想看着这个这么出色的后辈痛苦懊悔,因为他爱惜他。   席恩看了他一眼:“因为你拥有爱情?”   “不,因为我选择了爱情。”月镇静地道,“席恩,我爱魔法,不比你少。每个能升上十三段的法师都必然如此,但我知道什么才能真正让我的灵魂安宁下来,所以我选择了爱情,仅此而已。”   血龙王不开心地撇唇,但更加高兴恋人说了爱。   “安宁?对。”席恩露出开怀之意,“让灵魂安宁下来,就是这个。”   “咦?”   他憧憬地凝视那扇真理之门,渴望得发抖:“只要成神,解开双子感应,我就不会再痛苦了,我可以忘掉你,肖恩,不再爱你。”   不对,他的神志不太对劲!诺因心脏跳动,的确,那一千年的折磨和这么痛悔难当的经历,怎么可能毫无影响?   “肖恩!拉住他!他不对劲!”   棕发青年振作起来,但刚刚双腿离地,冷静下来的法师一个挥手让他滚到血龙王边上,禁锢灵魂的结界扣了上去。   “紧张什么,肖恩。我也知道这是妄想,神魔只是力量的缩影,解脱的泡影。只是我必须成神。”   席恩蹙眉,神色徘徊不定,“如果我要杀光剩下的诸神,不填补神位,法则会失去平衡。这个艾斯嘉世界因为当年主神坠落,长期没有调整,已经严重失衡,恐怕会是第一个崩溃的。”   他顾虑的没错。月暗叹,冷静指出:“可是,席恩,你没有必要为世界承担到这一步。”   席恩不说话,只是暗暗犹豫地看了弟弟一眼,其他人同时察觉了真相,齐声叹气:还是为了他。   因为世界玩完,肖恩当然升天了。   你干脆杀了他吧。月和诺因同时冒出这个念头:不然这么折磨下去,什么时候是尽头?   “没有什么承担。”法师理所当然地道,“魔法是我的全世界。”   “这个可爱的世界,痛苦的,面目可憎的,肮脏丑陋的,有时又会有奇怪温情的世界,毁掉也有点可惜哪。”席恩轻笑,“我去过地球,深渊,很多半位面和异次元,哪个都比艾斯嘉好,可是结果在魔界,我最想念的还是这里。”   “大概因为在这里,我学到了我最深爱的魔法。”   席恩一脚踏上真理之门。   “肖恩——”   其他人快要抓狂,转过头,一致怒吼,“快拉住他!”   “那就把众神交给我吧!”   肖恩嘶吼,连席恩也惊讶地看着他,“把他们交给我!我也想杀了他们!你不要走,不要为世界牺牲到这地步,不要再为我——”   席恩第一次因为意料之外停步,似乎有什么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众人大大松了口气,诺因偷偷瞧着那扇门,心想干脆把它砸了,不然这钢丝走得心脏快不行了。   可是他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也知道以席恩的实力,不会让他们有机会。   “你想杀了他们?”蓝发精灵困惑地在原地打转,“你不是他们选择的神子?”   “我恨他们!冥王封印了我的记忆!所以我这一千年都忘了你!”肖恩抬起泪痕满面的脸庞,“求求你,席恩,留下来,你恨我也好,杀了我也好,都别再离开我了!”   “冥王封的?”席恩震惊,他一直以为是自己,而他的记忆封印再强,一百年左右也该失效了,所以过去认定又是弟弟刻意遗忘自己。   “对。”诺因镇定地道,“你知道,他根本想不起来的,冥王对亡灵有绝对的权能,也是冥王把他交给维烈,他妈的要他照顾他,维烈根本没让他知道一切。那个水晶球也是冥王给的,你这一千年作为灵体,一样无力脱困。相信他,肖恩也同样恨众神。”   事实依据比什么都让法师信服,态度软化下来,委决不下地来回踱步,甚至朝弟弟走了几步,眼里浮起隐忍不住的渴望,似乎有什么即将冲破长久用憎恨捆缚的罗网。   “席恩……”强烈的意志令肖恩挣开兄长的结界,艰难地伸出手。   仿佛被什么鼓动着,席恩走下台阶,也慢慢伸出手,冰封的眼眸划开一丝涟漪。   突然,这只手停住了。   眼前那只曾经和他一模一样的蜜色手掌让他想起始终记住的一幕。   “不对,我杀了玛丽薇莎。”   “呃?”连肖恩自己都一时没反应过来,诺因等人更是好不容易想起这个名字。席恩却紧握成拳,倒退回去,微微发抖:“你疯了吗,肖恩,你忘了我用你的手掐死了你的徒弟?还是你想骗我过去,为你的徒弟们报仇?”他根深蒂固的怀疑秉性冒头,在杨阳等人吐血的视线中又回到那道门边上。   拜托!他杀的人都没忘吗?从来不记自己宰了多少人类魔兽的魔导国王储嘴角狂抽,那他怎么不想想肖恩那些弟子干了什么,他又被维烈关了多久!   这一刻他明白了,像席恩这样的人,他是绝对不会倒向地狱的。   他本来,就是和他弟弟一样的人。   扎姆卡特用心灵感应对爱人道:『这家伙就该是个白袍!顶多是个红袍!』   自认黑袍的月深切赞同。   肖恩迟疑了一阵,然后听从内心的声音,说道:“可是,席恩,我原谅你了。”   “原谅?”席恩不可思议地反问,“你居然说原谅?你忘记我对你的其他弟子做了什么了?帕尔,莉,露西……你不是最爱他们了?”   “那些我是不会忘的,可是,席恩,你被维烈关了那么久……”   “所以你就原谅了?”席恩全身颤抖,放声大笑,“我的弟弟啊,你要天真到什么地步?你这么宽宏大量,是不是要我也原谅你?”   千年痛苦不堪的囚禁,学艺经过的扭曲和邪恶,不得不染黑的身心,和童年一些至今无法忘记的经历一股脑涌上心头,在梦中,那个幸福的人,那个说爱他的弟弟一直漠视他的痛苦,在他受辱的时候依然快乐地笑着,仿佛看不见一样,从生前到生后一千年的遗忘……   这一刻,再无迟疑。   席恩勾起尖刻的笑痕:“那你就原谅吧!我是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这一刻,一个念头无比确定:   肖恩,我要忘记你,我一定要忘记你。   “只要成神,我就再也看不到你了,这该死的双生感应,我要把它还到母亲的肚子里,反正妈妈也选择了你,只要你一个人……”   “席恩!”   杨阳还想挽回,因为席恩此刻的神情和话语,让她想起一个人,她同样憎恨自己兄弟的师父。   “席恩,不要逃避了!哪怕你逃到神界,冥界,都没有用,你爱他,这是最重要的事实!”   唯一还能站直的月也开口:“席恩,我还是只告诉你一个真理,魔法不是救赎。如果你真的爱魔法超过你的傻弟弟,你去吧,我绝不拦你,但如果不是,你反而是在侮辱你深爱的魔法!”   他们俩的话无法瓦解千锤百炼的决心,但是让席恩站在了原地,尤其是月的话语,让法师无法不自省。   侮辱吗……一个字一个字看着门框上的魔法符文,席恩自问,他不会问魔法精灵,因为元素精灵们绝对支持他的决定,也因此,他更不能让他们受委屈。   “不对。”席恩的双眼突然无比清晰,此时此刻,爱与恨都无法纠缠他的理智,蒙昧他的追求。   “探索终极的路径绝对在神境,魔法的由来,众神的由来,命盘的由来,还有那个最终的答案:宇宙为什么会存在。”   “我想知道!”法师热切地道,“我想知道答案!”   杨阳震撼无比,这时,虽然维烈的执念无法原谅,但她真的明白他为什么会对席恩如此执着,他真的看到了父亲的幻影。   两种不同技术的追求者,居然如此相似。   可是席恩依然是席恩,不是基连,不是任何人。   这样的席恩,你没有资格把他逼成这样。杨阳心中痛恨。   “这……”月无言以对。   这一刻,他是真的无法阻止了,谁也拦不住一个追求真理的法师。   “席恩——”肖恩嘶喊,可是加重的禁魂结界让他无法再移动一分一毫。   席恩一手搭上门框,没有回头。   “再见了,肖恩,也许我真的无法忘记你,就像我永远不会忘记魔法,但是我终于可以不再是你的双胞胎哥哥。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神体可以断绝我对你的感情。”   他头也不回地走入了真理之门。   ******   “席恩——”   视野烙下兄长不变的背影,仿佛挥之不去的噩梦,肖恩痛彻心扉地哭喊,“留下来!不原谅我也无所谓,不要再丢下我了!”   黑暗吞没了他的声音,和穿着精灵长袍的身影。   “肖恩……”   杨阳于心不忍地看着头重重捶地,肩膀不断颤抖的宿命另一半。众人一时都沉默不语,叹息连连。   因为龙的体质,扎姆卡特最快恢复,把大家都扶了起来。   诺因是最看开的:“阻止不了就让那些神和维烈尝尝味道,成神确实是强大的途径之一。”   “不是的。”肖恩依然痛不欲生,“成神……成神……就不再是人了,就像魔化一样,一定会面目全非的!他千年前那么痛苦,那么恨我,都没有选择这条路,是维烈把他逼到这一步?还是我?都是我的错?我把他逼成这样?”   “是维烈,肖恩,你回去就把他活活打死吧,我绝对不阻拦。”杨阳脸色阴沉地道。   “打死也没用了。”月难得意气消沉,为没能拦住重视的后辈,“肖恩,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等你的哥哥回来,他就不再是你熟悉的他了,说不定如他所愿,不再爱你,因为神的爱和凡人不同。”   “未必。”   “诺因?”众人看向黑发王储。   “刚刚,席恩用了我设想的一种法术,所以他的灵魂恐怕是不会变的。”   “什么法术?”杨阳等人不解,唯独月隐隐察觉,睁大青色的眼瞳,冷静的气场全碎。   “难道说,魂咏吗?”   “嗯。”诺因深感佩服,眼中流露出崇敬,“魔法界的神话,不亚于神明之力,没有施法间隔的灵魂咏唱。我试想过,也练习过,可是我做不到,那没有千千万万无数遍法术的强化和锤炼,根本炼就不出。”   月深深叹息,如释重负也赞叹不已:“这种灵魂锻造,需要的简直是不间断的施法,无尽的思考,无数次在灵魂中解构、咀嚼、消化和锻造,他把那千年折磨也用上,这对魔法不息的追求,难怪说是唯一的救赎,太了不起的意志。”   “可惜是个笨蛋。”诺因嗤之以鼻,安慰仍然呆呆注视那扇门的棕发青年,“肖恩,别看了,走了肖恩,不用害怕,你的笨蛋哥哥不到世界的尽头,不撞上理智的墙壁,是不会明白,有的羁绊是跟灵魂共存亡,任他死几次,换多少身体都无法改变。”   *******   当众人离开,萨玛艾尔笑眯眯地出现在地宫里,似乎毫不意外,少年的身影出现奇妙的抖动,仿佛有个庞大无比的阴影出现,吞没了那扇门。   “衷心等待您的归来,父亲。”   他一手放在胸前,饱含敬意地道。   随即,红发少年轻快地来回走动,如元素之弦的天籁嗓音勾勒出甜美诱人的波动:   “你的弟弟他们我会照顾,可不能让神明吃了独食啊。”   熔金之瞳眯起洞悉的弧度,唇角勾起腥残的意味。   *******   【后记】   黑袍:邪恶法师。红袍:中立法师,追求知识。白袍:善良法师。   席恩大大就是个黑袍,麻麻黑,不过是染的,也洗不白。   话说影响际遇的有两个主要因素:外因和内因。外因就不用说了,席恩的遭遇霉透恶绝,但导致他不幸的另一个因素就是他多疑的天性。六岁去找肖恩时,十七岁不相认,以及现在的种种。一方面是暗元素亲和的体质导致,另一方面是后天经历了太多阴谋伤害。换做肖恩那个马大哈跳崖,估计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要哥哥抱抱,然后兄弟和解误会释然,没这个故事了。   但是,更大的可能,是肖恩死在去东方学舍找席恩的半路上,同样是席恩的执着仇恨让他痛苦地活下来,所以幸与不幸也难说。   新版的席恩因为人性化和合理因素进行了弱化,所以相对的是萨玛艾尔的强势化,性情已经完全不同于原版设定,非常非常厉害。   还有个有意思的变化,在原版,是席恩一次次打上门报复弟弟,这里开始是肖恩一次次爬上门求虐。这就是三顾茅庐典故的经典,只要有本事,别人求也会求上门。   所以后文就是想隐居的大佬一次次被弟弟和小辈们骚扰的故事,最后不耐烦地再次拯救世界。当然,最主要的部分还是神战。 第五百十九章 成神(六)   创世历1038年·空之月(六月)19日·卡萨兰王宫——   摄政王拉克西丝已经从王女莉莉安娜口中得知侄子等人离开的目的,见他们铩羽而归,急忙问道:   “圣贤者阁下成功了吗?”   “他既然进入了真理之门,成功率几乎可以保证。”月还是有点失落地叹了口气,即使有魂咏的锻造,能够保护灵魂不变,但是失去血肉之躯,终究会对席恩的人格造成深远影响。   比如冷漠避世,无法感知凡生的欲望和感性,对于那个已经长期被人世伤害太深的后辈,不是个好的倾向。   而且席恩的负面感情,对成神的负担太大了。神是能量体,受正负感情的影响极大。而席恩正面的牵引力又太小,肖恩根本是负面因素,正向的牵扯只有一个萨玛艾尔。   反而是他自身对光明的向往和绝对清明的理智,成为了有力的支撑,所以心底,月也不是很担心,只有对后辈的心疼。   “既然已经进去了,也只能祝福他成功了。”诺因蹙眉,杨阳默默祷告,当然不是对诸神,而是对席恩深爱的魔法。   对于席恩成神,拉克西丝可是一点也不反对,这样将来若是地狱之主的身份公布,民间的反弹不会很激烈,有损圣贤者在百姓当中过于正面的形象。屠神也会变成众神之间的神战,凡人不会对此有切身的恐惧。   而且一个凡人成神……一想到这里,摄政王眼中就涌现出鲜明炽热的光彩,她知道,这才是真正能够撬动信仰根基的事实。   但是诺因等人匆忙的行动让她嗅出不妙的意味:“是不是成神会有糟糕的后果,让你们这么着急阻止?”   “正是。”诺因详细解释自己等人的顾虑,听到魂咏的效果,在场的拉克西丝、莉莉安娜和克鲁索才松了口长气。如果席恩丧失人性,可比他不成神结果更糟。   莉莉安娜关切地问道:“哥哥,你们没事吧?”   “没事,席恩没有伤害我们。”   “把他宰了倒好。”月余怒未消地瞥了某人一眼。肖恩无精打采,完全没有和他做口舌之争的意思。   听完交涉和战斗的经过以及月的意见,拉克西丝沉默良久,突然问道:“肖恩,你还想和你的哥哥和好吗?”   肖恩一直没有从兄长离开的失落中走出来,闻言才回过神:“当然,我不会放弃的,这次不行就下次。我看得出,恨我让席恩痛苦,所以哪怕只为了这一点,我也不想放弃,让他发泄掉一点情绪都好。他……太克制自己了。”   听到这里,月也稍微释怀了一点怒火,总算这个笨蛋还不糊涂。   “那么我有必要让你了解一件事,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拉克西丝澄碧的眼眸注视肖恩,接着环视了其他人一眼,道:   “他可能遭遇过性方面的虐待。”   肖恩和在场的众人都呆住了。   “什么时候?”不知过了多久,棕发青年怔怔地问。   “恐怕是很小的时候。”拉克西丝简述了自己对玛丽薇莎那一幕场景的观察,微微一叹,“从他当时的反应来看,如果不是童年阴影,席恩那样冷静到非人的性格,不会露出破绽。”   肖恩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看着地面。   杨阳等人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只能暗暗叹息。   就算现在是能让神明屈膝的强大法师,当年也不过是个对尘世的恶意无力抵抗的孩子,而人对童年的伤口,也许一生都治愈不完。   摄政王凝视低着头的战神,目光强烈:“刚刚我听了月先生的意见,调整了一点我的思路。在他看来,你们兄弟还是从此不要见面,对你们彼此都好。但我还是不想轻言放弃,你们兄弟的牵绊能否战胜令人作呕的人为因素和神性的冷漠,我很有兴趣看看。”   “这种王者的矜持,可不适合兄弟间的家事哦,拉克西丝陛下。”月柔声提醒,也是警告。   拉克西丝耀眼一笑:“当然,所以一切还是要看肖恩的决定,我又不是那个多管闲事的魔界宰相。”   对着没有声音,好像连呼吸都停止的肖恩,她刚硬的语气柔软了一些,带着衷心的告诫:   “我说出这样的隐事,是让你不要再过于天真,肖恩,对席恩说出依赖的话。你的哥哥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照顾你了,你在他需要的时候没能支撑他,才是他对你心结的关键。”拉克西丝犀利地指出。   “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好在他还爱你,你也爱他,所以你需要调整战略,尽量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他,理□□涉,可以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说开,比如这次你解释了冥王的封印,效果很好。不要动不动感情用事……”   “这就是感情问题,不能适用战术。”诺因揉着额角,他自己追求杨阳,都没把握呢,“好了,别说这些糟心的事了,听完这种破事,我只更加支持席恩成神灭神,谁叫众神死人不管,降下预言选了神子然后又撒手了。”   “对。”肖恩困难地道,“我现在先看看席恩那边的情形,他要成神,可能会受到其他神明的阻挠。”   拉克西丝的话让他真正清醒过来,原来他还是这么天真幼稚,依然没有成长。   他从来没意识到自己的残忍,还是一次次赖上去,仗着席恩对他的在意潜意识撒娇,以为总有一天,他的哥哥会被他打动,释怀对他的怨恨,接受他的拥抱。   那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也许他早就没有资格和席恩重归于好了,但至少他还是想保护席恩,他们是双胞胎,本来就该如此。   过去无法挽回,未来不能放手。   “没错,这段时间你的任务就是睡觉。”诺因举双手赞成,月却慎重地道:“不可以。”   “月?”不光肖恩和诺因,杨阳、拉克西丝、莉莉安娜和克鲁索都大惑不解,扎姆卡特却理解了:“嗯,双生感应等于一条精神通道,神魔这样的存在都可以通过,相当于一个隐秘的弱点。”   “正是这个道理。”月有力地点头,“神战从现在,不,从席恩踏进那扇门的时候就开始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就凭众神那些废物?”诺因不可思议,“恐怕席恩踢到他们门口,他们才会知觉,如果他们有这么机灵,当年就不会对席恩不闻不问了。”   “冥神和生命女神之下的众神,都不足为虑,但是初代神是不同的。”月拧眉,和摄政王对视一眼,拉克西丝立刻心领神会:“我回避。”   当王女和总参谋长跟着摄政王一起离开后,觐见大厅立刻笼上魔法的光晕,诺因甚至启动了王座后初代神官王留下的精灵法阵。作为万无一失的手段,扎姆卡特还用了龙语魔法,虽然他一直懒得用喷吐以外的技能,但是龙族有记忆传承,他的龙语魔法其实不亚于十二段,只是对席恩那样的牛人没用而已。   “你是担心老妖婆光神神女的体质会被神明察觉吗?”做好防范措施后,诺因问道。   杨阳有不祥的预感:“难道我们会变成席恩的弱点?可是,我们挡不住众神的。史列兰还在西境,为了防范维烈……”   “这一点有萨玛艾尔。”月双目微垂,一手轻轻摩挲法杖,这是法师思量的小动作,“席恩既然放不下肖恩,连成神一半的理由都是为了摆脱他,就算为了保留回来后可以继续痛打他的权利,都不会不做好准备。”他轻柔地讽刺了一句。但肖恩只高兴席恩平安回来后,可能会上门痛打他。   你被你哥搞得有被虐癖了啊,肖恩。杨阳了然地瞥了眼宿命的另一半。   “你说萨玛艾尔会保护我们?”诺因很不相信。   “那头小龙在关注我们吗?”想到那双美丽又恐怖的熔金之瞳,杨阳打了两个突,对席恩她都没有这样的感受,可是完美之龙不同,就像凡人面对史前凶兽那样深入骨血的恐惧。   扎姆卡特摆手:“我们还入不了他的眼,顶多叫恶魔或魔仆吧,估计仆人居多数,虹彩龙能够驱使所有界外的龙种,以太龙,妖精龙,宝石龙,乃至快要绝种的精魅龙都不在话下。除了协调神创造的金属龙不行。”   月怔了怔:“萨克,他是虹彩龙吗?”   “嗯,血统非常接近了。”血龙王用自己龙族的血脉感应到了真相,一手抵着唇,“不是七成,也有八成。”   “席恩真了不起。”月感叹了一声,“估计这一千年他除了实验那个魔法,主要的心血都花在萨玛艾尔身上了,那个小龙果然是他深爱的孩子。”肖恩的心情有些复杂,既有欣慰,也有难言的惆怅。   也许这千年,他错过的不仅仅是和孪生兄长和好的机会。   “就算萨玛艾尔不顾我们也无妨。”诺因想到一件事,“难怪席恩把封神阵给了我们。”月笑起来,这是心照不宣的笑容。   “那我们要不要先布置起来?”杨阳提议。月抬起一手:“封神阵是最后的手段,不用。在人界的神明只是降临体,萨克也可以将他们暂时驱走,冥神和生命女神受到法则制约,更加无法发挥力量。而且,我怀疑他们根本不会察觉。”他用温柔的语调又嘲讽了一下。   杨阳、诺因和扎姆卡特一起点头:神,真的不是一般的废物。   诺因奇道:“众神这么废,你们前任为什么从来没想到打上去?而且神代为什么会——”   月眼中射出凌厉威迫的光芒,那是沸腾的怒意和一抹深深的隐痛:“不要小瞧神代和神代的人们啊,诺因!”   “……”感到导师眼中的激烈情绪,黑发王储一震。   “这个艾斯嘉是神创世界,你们已经从席恩口中得知了,在那个光辉又残忍的年代,万物初醒,一切都在众神的掌控之下,协调神贺加斯直接管理着整个艾斯嘉,冥神、生命女神、五位元素神都协助他,何况还有母神!那些愚蠢的众生,每个种族都有愿意向诸神顶礼膜拜的信徒,圣精灵,圣矮人,泰坦,使徒,神侍者……众神的耳目无处不在,神界高高在上镇压凡人。那个时候,艾斯嘉的元素环境还非常充裕活跃,空间和时间的法则尚未稳固,所以众神虽然是降临体,却有原身五成的力量,而不是现在,大概连十万分之一都不到。”   诺因和杨阳隐隐明白了神代,一个光辉的,浩然的,蒙昧的,信仰的,又绝对窒息的年代。   神威如狱,神恩如海。   “吾辈神级法师才区区四位,哪怕超过了魔导历的总和,又抵得什么用,一般的大法师顶多和使徒打平手。”月深深苦笑,“所以白银王才会……这件事先不告诉你们,以后有机会再说。总之,神代灭亡了,在吾辈先烈,第一代叛逆法师们竭尽全力地抗争和保护都没能保住的惨烈下结束了,所以我才那么佩服席恩,他做到了我们代代梦想,却因为神代的阴影而不敢做的事。”   气氛沉闷得吓人。   “吾辈都尊敬神代的前辈,不亚于我对席恩。”月苦涩一叹,“有些事只有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之间流传,为了避免凡人知晓,太过绝望悲哀,你们目前也还太年轻,我将来再告诉你们。回到席恩的事,众神当然废物,但他们的力量并不废物,尤其代表法则的初代神。”   “导师,初代神和一般神明有什么区别?”诺因小心翼翼地问道,一方面是懊悔刚才不知轻重伤到了自己的老师,另一方面是真的有了郑重的意思。   月点点头,接受了他的歉意,指导:“法则神和元素神不同,元素神只是被母神选中、提携的元素精灵。”   “啊,是这样的?”诺因、肖恩和扎姆卡特都目瞪口呆,诺因心里还补充了一句:原来是帮一步登天的家伙!   杨阳却道:“嗯,我知道,我认识风神希露菲尔,她原本不是神,只是个刚修炼成形的元素精灵,说是前代风神蕾亚看中她,才成为了新的风神。”月一愕:“那其他的元素神呢?还是原始神吗?”   “这……好像都不是了,她提到,大黑暗时代,他们为了发动封魔阵,都死掉了,换了新神。”杨阳惴惴不安地道。   诺因重重咋舌,同时做出这个动作的还有扎姆卡特。   “这下好了,千辛万苦成神,还没报仇,仇家都死光了!”诺因破口大骂,席恩的命还能不能更惨一点?   月的脸色也十分阴郁,没有比这种情况更让人痛恨了,这些神真是死了都糟心:“算了,至少冥神和生命女神还是原始神,剩下的神怎么处理让席恩决定吧。初代神就是法则神,他们都是从始源之海诞生的强大存在,每一个都代表一种或数种法则。只要法则不灭,神也不灭。他们已经不是通常的手段能够杀死的存在了。”   “对了,史列兰在神代死过一次,他也不是初代神吗?”诺因想起来。   “不,他的神职和神位不变,依然是初代神。不过神格变了,比起其他神,他可能不那么纯粹。”月对现在那位混乱神观感奇异,因为神代的一桩痛事,所有叛逆法师都深恨混乱神兰修斯,何况神代就是毁在他手中,可是史列兰确实一无所知,性情也不暴戾残酷,反而单纯洁白,如同白纸一样,“听说……那时贺加斯刺了他一剑,母神用生命为代价让他的神魂再生,可能因此使他性格大变,变成了这样吧。”   杨阳和诺因松了口气,他们并不想把这个孩子一样的朋友牵扯到一堆神明的陈年旧事当中。何况史列兰确实是无辜的,他死都死过一次了。   “除了我刚才说的四位,还有的初代神可能在神界,为了避免出问题,我不提及。”   众人理解,神名和神位都有呼应作用,虽然以他们的本领不可能把神明召唤过来,但在这个席恩成神的重要时刻,他们还是事事谨慎为妙。   肖恩忍不住道:“那始源之海又是什么?席恩,不要紧吗?”   “你哥哥的安危不用担心,只要我们不添乱,以席恩的实力足以应付。始源之海是万物诞生的源头,包括众神都是源于此。据说,那是一片幻想海,理性和梦想最初和最终的归依之地。构成它的物质不明,似乎跟混沌也有区别。过去有元素使沟通过——那里很奇怪,只有元素使、精灵魔法师和极少数炼金术师能感应到,法师好像看到都不能理解,那东西跟他们的理性冲突,逻辑和运算无法解释。所以始源之海在求知之塔——红袍巫师的记录里,被称为‘幻想海’,如同空想一样的虚幻事物,比意识界更离谱。”   “那席恩怎么进去的?他也是法师啊!”大家忧心忡忡。   “因为他也是元素使,还是全系元素使,而且他用了精灵的身体。”月突然带着几分好笑道,“我听过一个笑话,真正的神级法师都是一帮浪漫狂,因为他们能听到‘万物之声’,说所有的元素,所有的东西都会唱歌,玛那精灵是追求美的可爱小生灵,所以世界无比美丽。可是十二段以下的法师们,尤其光之塔的白袍和可怜的红袍们,查了又查,只差没趴在地上用显微镜照,都确定玛那精灵是半智性体,连话都不会说,根本不会任何语言,谈何唱歌跳舞?但是连罗比安前辈都这么说过,说不定席恩也是这样吧,一位理性和幻想结合的诗人和法师。”   诺因三人都难以置信,因为席恩是那么冷静理性,沉稳自控。杨阳却知道确有其事,席恩的梦里,元素精灵说他七岁就能听到万物之声,超越史上所有神级法师,而且希露菲尔曾经是个玛那精灵,史列兰曾经跟她沟通。   这说明,玛那精灵是有智识,会说话的!   月叹了口气:“不过看到席恩,我倒是相信了,他对魔法那样纯粹的热爱,已经不是对知识,而是对生命那样。我之所以迟迟升不到十三段,可能也是因为我不像他那么纯粹吧。”   “月……”扎姆卡特有些担心地看着爱人。月摇摇头,镇定下来:“言归正题,根据元素使的记载,始源之海是这样的地方,如同万物最终的幻想,湮灭其中会失去一切。又作为万物最初的诞生之地,任何生物在里面都不能产生敌意和杀意,不然就会被驱逐。如果席恩和众神狭路相逢,虽然不能动手,众神同样不能奈何他。在始源之海那样的地方,神力和魔力是完全平等的,他们也不会有场地优势。”   肖恩首先欢欣鼓舞,维烈曾经幸运占据的场地优势是最深的阴影。   “更何况,始源之海深处还有元素界,元素之王是中立的势力,而且历来都偏法师和元素使,和众神隐隐对立。有证据证明,萨桑之子是元素之王祝福的存在,席恩身为萨桑之子,元素之王是不会加害于他的。”   众人如释重负,果然,席恩进入始源之海前进行了完全周详的考虑。   月注视肖恩:“至于维烈那边,你不要横生枝节。我知道你现在就想宰了他,我也是,但是,即使以他和杨阳的异能等级绝对到不了始源之海,魔族那种东西更进不了万物初始之地,那是自找死路。但他发疯的结果太不确定,也许会给我们或这个世界造成危险,而且我估计他和众神长期有联系,是个间谍的命。”   “我明白的。”肖恩冷淡地道,“让他多享用一下空气吧。”   你这个威胁很狠啊。众人默默点赞。   “如果你一旦感到孪生感应切断,马上告诉我们,估计是……席恩成功了。”   基于私心,法师不想说出另一种可能。 第五百二十章 成神(七)   同日下午·西境·米亚古要塞——   “弗雷德……吉西安。”   身穿白色风衣的黑发青年走出一个房间,撞见正好经过走廊的宫廷法师长。   “维烈!”吉西安惊喜地唤道,这是下意识的反应,下一句,他稍微动用了一点圆滑的技巧,“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下?好让我们迎接你,你现在的身份可是今非昔比。”   西城宰相露出腼腆温柔的笑容,和吉西安记忆里完全一致的笑容:“上一次,月给我安排了移动用的房间,我就想着别麻烦你,今天正好办完公,有点空。”   吉西安心下奇怪,上次月说给两城的转移法阵动了手脚,只要维烈一踩进去,就会被传送到各个异空间,估计还是很危险,人类无法存活的次元,怎么维烈一点事都没有?   不过私心里,他也不希望这位视若朋友的恩人出事,虽然从肖恩口中得知内情,但一来他和肖恩不熟,二来跟席恩更无交情。关押折磨千年什么的,对照维烈的为人,也想象不出来,可能肖恩情报有误,或者那个法器出问题了。魔法界,这是常有的事。   但是诺因的态度依然影响了他,所以吉西安心里还是拉起了警报线,对昔日的友人客气地道:“下次来,还是说一声吧,我们和西城毕竟还是半敌城关系,虽然我们的私交不变。”   “好的。”维烈温和地邀请,“你有空吗?能不能和我一起喝个下午茶?”   身为西境的代理城主,吉西安当然杂事缠身,但他还是应道:“当然,你跟我来。”维烈微微一笑,跟着友人走进他的私人书房。   暗红如沉血的玫瑰插在银盆里,端放在铺着紫色镂花桌布的小圆桌上,窗外是修剪得十分平整的绿地和野生簇长的蔷薇,草叶清香被关起的窗子隔绝,浓郁至极的玫瑰花香在室内幽微地浮动,甜腻到让人想起衰败腐烂的花瓣。   吉西安把文件放在桌上,维烈亲手泡了一壶香气四溢的苹果茶,给挚友调了一杯他爱喝的姜糖汁。   吉西安的眼神无法克制地柔软下来,看着那双苍白细长的手不疾不徐地端起茶壶,另一只手捧起白瓷茶杯。就是这双手,当初把他从绝望的境地带出,给了他新的人生,让他认识了诺因、雷瑟克,成为如今的“吉西安·凯曼”。   这是他的恩人,他的朋友。   魔界宰相倒着茶,忽然幽幽叹了口气:“弗雷德,现在肯跟我一起真心喝杯茶的,也只有你了。”   手微微一顿,吉西安泰然自若地道:“维烈,你和殿下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维烈好笑地抬眼:“难道你不知道吗?”吉西安用认真的口吻道:“我听肖恩提过一些,但我要听你亲口说过,才能相信。”   他的态度完全符合维烈的预想,身为风之幽鬼,维烈相信他这句话是真心的。   因为,没有魔族会背叛他。   除了杨阳和诺因那两个叛逆的孩子之外。   维烈柔和地凝视对方,黑眸漾着深深的宠溺与慈爱。   这样的眼神让吉西安完全无法抗拒,就如同手里这杯有着熟悉味道的蜜糖色饮料。   随即,那双乌黑的眼睛浮起苦涩的神色,轻轻垂下,缓缓说起宛如心声的低语:“其实,我也是昏头了。那个时候,降魔战争的时候,我因为玛格……玛格蕾特的死而发狂,在战场上攻击肖恩,回去后,我一直后悔,想补偿他,我们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从王口中知道席恩所做的混账事后,我气昏头了,我带着肖恩一直追到了地球,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光。我苦苦追杀席恩,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肖恩有一天醒来,会原谅我,和我重新做回朋友。可是没想到,他恢复记忆后,会这么恨我。”他深深苦笑。   “……原来是这样。”吉西安是真的相信,一来,维烈说得合情合理;二来,他看不出对方有说谎的迹象。   因为这一刻,维烈真心相信自己所说的是真实的想法,只要能让自己脱罪。   “我这算什么?我根本想不到他会是这种态度!席恩用他的手掐死了他的弟子,害得他的养女徒弟死的死,惨的惨,我为他出气,肖恩这种态度,对我也算了,可是他怎么对得起帕西尔提斯,对得起王,对得起因为席恩死掉的徒弟们?我看他现在是昏头了!”   这一点吉西安倒有不同意见,肖恩可能态度有所偏颇,但是他的主君,诺因可不是这么单纯的家伙,他推崇席恩,那么坚定地拥护他,就绝对有理由。   何况那位名叫月·奥兰托的大法师,即使只是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同为法师的吉西安也由衷钦佩这位前辈。连理性的月都和诺因一样的态度,不,是更敌视维烈,亲近认可席恩,里面肯定另有隐情。   不过,因为肖恩的记忆属于王室机密,吉西安也没资格看,只能从双方的讲述拼凑推理。   “维烈,他刚恢复记忆,情绪肯定不稳定。”吉西安说出恰当的言语,安抚友人,“而且,你这件事也真是做得里外不是人,够倒霉的。席恩是罪无可恕,可他是肖恩的哥哥,你那么做,把肖恩的心情置于何地?你可以让他的徒弟们动手嘛,他们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这席话倒真的让维烈很是愉快受教,带着畅快的心情点头:“嗯,我也打算联系上王和帕西尔提斯,让他们知道,说服肖恩回心转意。吉西……弗雷德,你会站在我这边,为我向殿下和肖恩说情吗?”他殷切地注视对方。   “当然,维烈,我一定会说的。”   吉西安诚心却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地保证,身为情报部长,他的演技也不会让对方看出来,只要维烈没有读心术。   两人亲热地交谈起来,基于情报部长的本能,维烈没能从友人口中了解到任何有用的讯息。而更重要的,对于目前发生的变故,吉西安也确实一无所知。   室内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也无法看见,窗外流动的幽蓝色光影。   那是可以在所有次元之间游动,以太龙的影子。   ******   始源之海·火神殿——   “真是愚蠢啊,那种脆弱的人情关系会有用吗?要操纵足够影响大局的棋子,还是要冷酷的洞见和周密的智慧才行。”   曾经属于火神伊夫利特的灵魂神殿里,进驻了新的主人,虹彩龙的化身坐在黑曜石的台座上,一脚踩住椅背,悠闲地晃动。   他带着青涩线条,却极为匀称有力的身体紧贴着仿佛皮质的黑色衣裳,隐隐流动着梦幻瑰丽的虹光,垂下的长长眼睫,白皙剔透的侧面都如同最精致无瑕的生灵,一种不属于正常界域的出格的美。   眯起熔金之瞳,萨玛艾尔聆听了一会儿部下的报告:“嗯?是有木偶线的吗?看来还不是这种蠢,是另一种蠢法,魔族还真是会作茧自缚,我将来扯着这群傀儡的线,看他们跳转圈舞好了。”他调皮地笑起来。   至于主人的弟弟,现在应该不会再被那个愚蠢的宰相摆布,如果他真的如此无药可救,就别让他见主人好了。   毕竟,主人可是要成神的人。   推翻这些没用的旧神,成为始源之海真正的主人。   完美之龙浮起愉快的笑意,一手从黑曜石台座下拎起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首级。   与火神大睁的眼睛对视,熔金之瞳里面完全是腥残的食欲和一丝无趣。   “元素神真没意思啊,希望法则神会有些嚼头。”他随意把神的头颅抛在台座上,拿出真正还有点价值的东西,执掌火元素权能的生命晶核,稍微拗下一块,塞在嘴里,很不满意地蹙起眉头,“法则那种东西,比起这种软不拉叽豆腐脑似的胶体,大概会比较有咬劲,不知道是像晶族那种芝麻饼干的香味呢,还是能族那种甜蜜棉花糖一样的口感呢?”   萨玛艾尔说得有些期待,有些嘴馋。   说到欢喜处,他笑眯眯地踩着椅背晃荡,完全想象不出他的原身,不久以前生吞了一位强大神明的身躯。   掰下象征神格的火元素晶体,萨玛艾尔用喂金鱼的态度,抛给一大群浮游的以太龙,幽蓝色的波涛涌动着,界外的龙种们享用这场食神的盛宴。   “哦,你们不能吃。”纤长的手指弹开凑上来的两只光妖精,“要是你们吃坏肚子,主人会怪我的。”光妖精们嘟了嘟小嘴,从打开的光之漩涡离开了神殿。   喂完,确定火神的最后一丝神格都已经烟消云散,萨玛艾尔抓起伊夫利特的首级,呼唤出一只通体翡翠般碧绿的小龙,正是已经快要绝种,能食用所有能量,最强大的亚龙族——精魅龙。   “把这个交给领主,命令他们路上不能耽搁,立刻送去命运神殿。”   萨玛艾尔关照,不然,这个头落在深渊领主手上,肯定会被他们玩得不亦乐乎,最后面目全非。   虽然他是无所谓,哪怕七领主直接拿火神的头在地上踩都只当看戏,但是可不能搞砸主人的大计。   对于自己的命令能否得到彻底的实行,萨玛艾尔毫不怀疑,那帮酷爱享乐和阴谋诡计的恶魔可没有活腻。虽然他迟早会把其中一两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女魔放在嘴里尝尝魅魔肌肤的柔软度,体会她们老是鼓吹的“光滑如丝,白腻如脂”的体感,或者让她们强行百合也不错?省得她们老是打父亲的主意。   对后一个想法更感兴趣的红发少年,打起了坏心肠的恶作剧。   跳下台座,虹彩龙的化身走出两步,身形发生了变化,胸部鼓起,有了极为优美的小巧轮廓,暖红色的发丝垂到了肩颈,双肩变得更圆润,宽度似乎也缩减了一些,相反腰际微微勾勒出曼妙的弧度,黑色的长裤变成了漆黑的皮裙,露出修长笔直的双腿和一双黑色短皮靴,手指更细长柔软,原本就白瓷般洁净剔透的皮肤变得更细腻温润,看起来就是那个黑衣少年的女性版本,除了性别、衣着和发型以外毫无二致,却勾勒出另一种惊世骇俗的美丽绝伦。   身为初始龙,萨玛艾尔没有两性特征,也可以在任何性别和生物形态之间切换,只是席恩赋予了他“爱子”的称呼。但是在地下神殿单独成长,只和同样没有性别的元素精灵们接触的小龙,除了在一些外观上的差异,依然无法理解任何实质的差别。   转了两圈,仔细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姿容绝色的红发少女用甜美如天籁的嗓音下了评语:“一点都不差嘛。”   被水镜照出的脸容,的确是超越了所有凡界生命的端正,不亚于诸神的辉煌与完美,还带着一丝纯粹邪恶的狡黠和精灵古怪之气。   “父亲就是太严肃了。”萨玛艾尔无奈地摆摆手,变回原来的样子,“他唯一该跟恶魔学学的,就是他们愉快的生存观和欲望了。”   放声大笑,变成龙身的少年飞翔而起,冲破了高高在上的穹顶。   曾经属于火神的灵魂神殿彻底坍塌,不复存在。   属于始源之海的灰雾笼罩而来,有一股仿佛回家的朦胧感觉,小龙惊喜之下,快乐地翻起了跟斗。在凡界,除了席恩无限包容的意识海,可没有这样能让他自由自在放纵全部自我的地方。   有意思的地方,有点像意识海。   但是依然没有主人的意识海美丽,广阔,无边无际,有着那个最深邃寂寞的灵魂,深藏在唯有他可以找到的心灵深处。   只承认记忆中唯一的“家”,小龙收起玩心,身形更加膨胀,舒展开庞大无比的元素之翼,翅膀反射着与生俱来的瑰丽虹彩,宛如黄昏的一抹霞彩。   父亲,快点回来吧,众神这种东西可不值得你花太多时间。   初始的巨龙,开始遨游在虚无的幻想海中。   ******   夏尔?   席恩抬起头,把依稀听到的,爱子的呼唤理解为疲劳引起的幻觉,慢慢让手中的初元素散去,暂时停止了解析。   七千六百二十八次失败。法师对自己说,时间有限,要启程了。   用送别新认识朋友的态度送走手中无色无形的未知元素,席恩寻思。   在他的记忆里,魔法神奥古诺花费了无数时光分解这种幻想海的初元素,形成了各个属性的玛那精灵和法则的丝弦,构成了元素界。热爱他的元素之王和魔法精灵们听从这位古神的呼唤,共同创造了第一个物质世界,美丽的苏拉什。   可是这个世界被混沌神沙凡西顿玩笑般毁灭后,魔法神也被关押了无数岁月。在此期间,混沌神又创造了母神黎姬,空间和时间之神贝里卡斯,完全遗忘了被自己囚禁的兄弟,同样属性为混沌的魔法神。也许是太过无聊,后来混沌神将自己分裂成协调和混乱两位主神。   在黎姬的帮助下,奥古诺离开了囚禁地。因为力量消耗过巨,无力再复苏那个消失的世界,只能制作了苏拉什的模型。协调神贺加斯就以此创造了初世界——   艾斯嘉。   所以魔法神奥古诺才会如此热爱这个世界。   因为神墓的传承主要是奥古诺的知识,记忆只是微薄如丝的幻影,仿佛那位神灵的灵魂被撕扯开来,另外放置。不过按照他的线索和推测,众神还真做得出来。   散去手中的初元素,席恩拉起兜帽,握住法杖,往迷雾般涌动的始源之海深处走去。   每一个来此的法师都会莫名其妙走出去,元素使则会迷路。但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涤荡的法则丝线,和遥远的玛那精灵的絮语,这是奥古诺遗留的力量轨迹,最终汇聚成了能源湖,他此行的目标,那里有魔法神空置的神位。   无王之座至今依然回荡着魔法神的执念,从此地诞生的玛那精灵和从元素界出发的元素精灵感染了他的意念,有了最初的那个美丽愿望,离开始源之海,前往宇宙各地,构成了万事万物的属性和地基,渐渐形成了这个丰富美丽的多元宇宙。   宛如魔法的奇迹。   席恩琥珀色的双眼漫起炽热无比的光芒。   而能源湖渗透沉淀下来的神之泉,孕育了后来的第二代神明,冥神普鲁托和生命女神秦蒂丝;连第三代神,那些没用的元素精灵被母神提携,赋予权能晶体的地方也是这里,是他们真正诞生的地方。可惜这些个次代神都忘了自己最初来自哪里,来自谁的馈赠,都以为自己是主神的孩子和母神的作品。   不过这一切只是模糊的记忆,他必须亲眼证实。   而且奥古诺的记忆也无法提供,幻想海的由来。   ……只不过,他一开始就失败了。席恩叹了口气。   虽然他做不出,像求知之塔的红袍们把玛那精灵切片,用各种法术工具探照的事,每次听到他们的哀嚎,他就手软了,那帮废物是听不到才会那么做的!   反正玛那精灵也会告诉他,如果他们知道的话。   而他们不知道的话,理性拆解又有什么用呢,证据是废物们依然是废物。   反正,将来可以去宇宙疆域之外探索,和夏尔一起。   法师眼中浮起无与伦比的喜悦和憧憬。   透过眼前无尽的灰色之海,一瞬间,他好像看到远古龙神的庞大影子,在幻想海中翱翔的巨龙,比什么都强大,比什么都美丽。   当年的龙神塞菲斯之所以强过神明,是因为他是魔法神奥古诺用始源之海的未知元素创造的一种幻想生物,空想之龙。   又称为黄昏的乐章,能够吞噬万物和众神的最终门扉,虚无之影。   不过他的夏尔,可不是那种生物啊。想到爱子可爱撒娇的样子,变成幼龙在他的膝盖上调皮翻滚的模样,席恩因为没能解析成功的心情转好,连脚步也迈得更急促了一些。   无法解析初元素并不影响他的计划,在元素精灵的指导下,他随时能够自如地使用初元素。只是身为法师的理性,让他总想再尝试逻辑方面的解析。可是这些小家伙一向都讨厌他对她们讲运算,率性地坚持自己是不通理性的魔法生物。   魔法明明是最讲理性和逻辑的!   可是他又无可奈何,除了施法以外就由着她们。   就像很小的时候,七岁能听到万物之心后,被风元素精灵拉着在花海中舞蹈,被冰雪精灵强行戴上她们凝结的冰花的感觉,别扭又觉得她们可爱得要命。   火精灵总喜欢从壁炉里窜出来变戏法,沉稳的大地精灵和树精喜欢对着他唠叨八百年前的故事,水精灵总是缠着他玩翻绳……   那个时候,只要元素精灵们开心,他就硬着头皮陪他们玩。   而现在,他也一样可以把自己完全交出去。 第五百二十一章 成神(八)   人界——   回到东境后,诺因又开始王储的繁忙生涯,只有晚间有空和杨阳一起看书,研讨魔法。不过东境的藏书比西境丰厚,他也没什么不满。这一天下朝,他刚回到自己的房间,眼前浮现出心灵连接的透明光幕。   “诺因~~”   暗黑神开开心心地打招呼。   “史列兰。”   诺因也绽开由衷的笑容,暗黑神施加的法术十分强大,甚至可以互动,他立刻伸手摸了摸半身的脑袋,“有什么事吗?”只是聊天的话,史列兰只要通过真王的荣耀就可以联系上他和杨阳。   “嗯。”史列兰乖巧地点头,“维烈来过了,你要我一发现他就和你联络。”   “他来了?”诺因深深蹙起眉,魔界宰相已经成为卡萨兰上层厌恶头疼至极的心病,偏偏暂时根除不了,“他做了什么?”   “他和吉西安在书房待了三个小时左右。”   “吉西安……”诺因露出慎重之情,大拇指按住唇瓣,他知道心腹对这个所谓的长辈恩人有着特别的感情。   不过,维烈当初为什么会对吉西安施以援手,他有这么好心吗?才怪!真有世上就没有孤儿了!   隐约有个可怕的猜测,诺因暂时不愿多想,无论如何,他还是相信好友对自己的忠诚:“没关系,不过维烈没被转移法阵送到异空间吗?”想到月设下的陷阱,他急忙问。   史列兰点头:“嗯,他回去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身上出现了透明的障壁,还带着一个引导方位的东西。”   “高等魔族的防护罩……”诺因咬牙,在肖恩的记忆里,他们知道高等魔族有这种护壁,人类这边除了龙之吐息和高等法器没法奈何,这也是降魔战争打得那么惨烈的原因之一。之前大概是怕惹人怀疑撤销了,现在又张了开来。那个道具不奇怪,根据血龙王的情报,维烈有许多所谓的高科技物品,就算迷失在异空间,也找得回去。那个好狗运的家伙还曾经迷路到水元素界,也被过于好心的水元素之王送回来了。   这些魔族真不是一般的好运。无论神代还是魔导历来到这个世界,他们肯定早就被神明和大法师们碾死一遍又一遍,偏偏是在魔导历灭亡后,法师地位一落千丈,惨遭迫害的黑暗历初期,艾斯嘉没人能抗衡,让他们作威作福多年。到大黑暗时代,又有昏庸无能的神子神女和他们狼狈为奸,荼毒自己的有生力量。神明则是撒手不理,除了一个破烂预言什么都没管。唯一能宰了他们的席恩虽然封印了次元通道,却因为本身霉气冲天的体质,意外落到维烈手中,被他生生折磨了千年。   一群要本事没本事,要智力没智力,却仗着天生强大的异能和父辈遗留的科技逞凶的混蛋,长久踩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头顶,践踏着生命与尊严。   迟早要让他们死!诺因再次下定决心。   “一个人在那边无聊吗?我们最多半个月就回来了。”看着半身的面容,诺因缓和了神情。   “没关系的,有莎莉耶陪我。诺因喜欢杨阳,所以你们多在一起。”   诺因清秀的脸庞涨起红晕,尴尬地咳了咳,随即发现不对,他没心没肺嗜睡成性的半身,怎么会发觉这么细腻的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可以听到心声。”史列兰解释后,不安地道:“我不会随便看的!”   “没关系,你看好了。”诺因毫不在意,他没什么不可以袒露的心事,反正都是为了老妖婆操心的政堂杂务或者砍瓜切菜的“小事”,他可不像席恩会对杀个把人耿耿于怀,魔兽更不用说,真正意外的是别的。   「我是暗术士,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我能看透人心深处的秘密,神也不例外。」   席恩的话语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诺因捕捉到两个共同点。   暗之根源,暗黑神。   难道读心术的本源来自黑暗神?他执掌的黑暗?   不过问史列兰也是白搭,他没有神明的记忆,所以诺因只是要他等等,用真王的荣耀叫来杨阳,两人一神开心地聊了许久。   第二天一大早,杨阳抱着两本书走进自己的个人书房,清晨是她接受魔法指导的时段,因为肖恩还没上完给她的课,月暂时没让她拜师,不过也来了,因为诺因一样是这个时间段来向导师求教学习。   血龙王照旧吃豆沙包吃得不亦乐乎,搂着的点心一笼一笼以惊人的速度消失,诺因隐含悲苦地看了他一眼,在西境他就为这只龙的伙食头痛,现在轮到老妖婆抓狂了。   席恩到底是怎么养一条虹彩龙的?怎么养的?   不过说起来,圣域周边的魔兽总是特别少,几乎绝迹,难道就是被圣贤者的部下叼去养龙了?   非常可能!   再次拜服圣贤者无心的救世之举,诺因趴在桌上,杨阳奇道:“你怎么了,诺因?没吃早饭?低血压?”   当听完王储殿下的解释,大家也一阵无语。   “这样开始是可以,不过当复苏了虹彩龙的血脉后,就满足不了他的口味了。”月推测萨玛艾尔是从艾斯嘉以外的世界获取他所需的元素结晶或魔力生物,现在的法师们已经不知道了,过去多元宇宙有很多可怕的威胁,比如一种纯能量的噬魔异种「能族」长期侵吞各个高魔世界,另一种纯魔力凝结成的「晶族」则是能让生物元素失衡痛苦而死。不过这些对虹彩龙而言,只是随手取用的大餐。   艾斯嘉是已经退出了最高魔世界的排名,跌进接近中魔世界的行列,加上还有点众神的余荫,才没遭灾。   “嗯,从两百年前起魔兽开始增多了。”诺因说起过去被人忽略的历史,“不过还是很少,估计是给萨玛艾尔当零嘴。”众人不禁感慨席恩隐藏的养龙史,好艰辛,也有一种特别的温馨。   “说到萨玛艾尔,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一件事。”杨阳犹豫地道,看了看肖恩。   “不妨说出来。”月沉稳地劝道,“和萨玛艾尔有关?”   “嗯,他是古代龙的话,我可能知道他的父母。”   “咦!”   杨阳把银龙王的孤本放在桌上,肖恩也想起来:“啊!最后两个古代龙!绯之霜星!”他脸色一变,“难道是席恩参与的屠龙行动?”   “……所以我才不想说的。”杨阳苦涩地摩挲书皮封面,“可是这好歹是他的功绩,我不能不说。”她向其他人简单解释了银龙王给的书籍中记载,千年前,东方学舍发动了一场屠龙行动,可是他们没料到对上的是古代龙,这场行动完全是因为无名法师迪安的加入而成功,这位法师在战场上动用了整整三个禁咒,震动了东方学舍的上层,却始终找不到人。事后,从龙窟得到的财宝成为降魔战争总决战的军备和封魔阵的材料。   而另一位同样神秘的法师兰迪也因意外加入了盟军派出的使者队伍,促使妖精族和隐居地下的暗精灵结盟,但是据说那位法师并不赞成暗精灵一族离开安全的地底,使者游说时一直保持沉默。是暗精灵那时的女王阿克莱娜莫名其妙看在他的面子,后来主动要求加入盟军的。   “恐怕他也是席恩,在记录里提到,当时的妖精女王米雅蕾希将族里两百多个光妖精孩子托付给他,作为结盟的条件。而肖恩对席恩的转述中,提到了光妖精——光妖精可是已经绝种了!”   “那那……席恩岂不是杀了……”肖恩面无人色,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那个小龙,也许是他哥哥唯一的慰藉了,如果因为帮助人类把他们弄得父子决裂——   “不用担心。”扎姆卡特却轻描淡写地挥手。   月也道:“那条小龙肯定知道了,他是龙,他的养父是人类,这么一目了然的事,他的智商又不像肖恩天生不全。”   棕发青年惨遭打击。扎姆卡特补充:“而且他既然向席恩誓约了,就说明他不在意此事,龙族绝不会玷污誓言。”   “可是……”诺因想到一个知识,因为生育率低,龙族是有名的爱护后代,他们真的会不在意吗?   对于黑发王储的疑问,血龙王道:“如果是幼龙被邪恶法师比如黑袍掳走,剥皮抽筋,用作法术材料之类,那么我们追杀到世界尽头也要杀了那个法师,救出幼龙。但席恩既然是凭本事屠龙,又没伤害萨玛艾尔,把他健康地养大,我们就认可他的收养权。最重要的,他复苏了他的血脉!这是等同二次生育的行为,龙族是根据血统定位的生物。”   扎姆卡特对此深有体会,他继承了父亲的红龙血统,所以母亲对他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他的父亲还是个花心大萝卜,不知道染指了多少种类的龙,他唯一尊敬的养母,是因为值得敬重,他将她当做生母看待。   龙就是这样的生物,尊重值得尊敬的存在,跟从感情和血脉的指引。   月再次感叹虹彩龙的问世:“他复苏了虹彩龙,这简直是奇迹,不亚于拯救已经衰落的龙之血脉,从这个意义,他才是萨玛艾尔的父母,是吧,萨克?”扎姆卡特点点头。   杨阳三人都如释重负。   “而且那小子早就认贼作父了!”扎姆卡特有些不快地重重一哼,“他对席恩绝对忠诚到底,身为初始龙,居然能放下自尊,认他做主人!”   签的竟然是主从契约。   而他看得出,萨玛艾尔有多么高傲,那是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尊。   不过似乎,初代龙神塞菲斯对创造了他的那个神明也是一样的感情,忠贞不渝,爱之入骨。   不过因为龙族不记录,麦先那个变异龙也只是收集书籍,他们有遗传记忆。而因为后来的龙种血统太远,传承记忆不清,所以他只是依稀知道有这么回事,那位神是谁,塞菲斯又是怎么陨落的,一概不知。 第五百二十二章 成神(九)   云雾之海突然变得稀薄,法师停下脚步,冷静地观察。流动的白雾渐渐散开,上一刻还空茫的视野,在下一秒变成绿意葱茏的庭园。   席恩不惊不咋,在幻想海,只要他想,也可以眨眼造出一个世界,只是目前没有这个闲情。   小巧精美的庭榭,有个摆着茶点的石桌,桌旁坐着一个看似年轻的男子,不过从他仿佛蕴含着无限漩涡的双眼,周身高高在上的神光,可以看出他不是凡人。   “午安。”气质活像骗人算命师的神祇比了个请坐的手势,“走了那么久远的路,肯定累了,坐下休息一会儿如何,席恩?”   映在他眼中的,是一位黑袍法师,兜帽下的脸庞伤痕交错,一双冰泪石般的眼睛给人鲜明绝对的印象。   虽然是用精灵附体,但是幻想海认可席恩对自己最深刻明确的印象,呈现的是他本身的模样,甚至不是他死亡时,用的肖恩的身体。   对于命运之神施展的神威和“言灵”技巧,席恩只是冷冷一笑,景色一变,贝里卡斯身处的悠闲景色不再,他身下是一望无际的骷髅海,无数亡魂恶鬼,深渊恶魔、骨龙等等伸出枯瘦如爪的手撕扯他的袍子,甚至抓痛了这位尊贵的神明的皮肤,让他切实地体会到痛苦。   “很别致的风景吧?”法师露出黑袍特有的笑容,温柔如水,看待尸体、材料和试验品的表情。   “太别致了。”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对方,更暗骇他居然能操纵初元素——席恩可没有混沌属性啊!贝里卡斯及时摆出苦笑的表情,息事宁人,“你不喜欢喝茶就聊聊吧,席恩,也不差这点时间。”   “我没空。”席恩一口回绝,在这片万物初始的海洋,他暂时无法产生敌意,但也没有和神明打交道的意思,众神都是他不共戴天的敌人,哪怕没有降下预言的神明。   继承神代先辈的遗志,所有的叛逆法师矢志与众神势不两立。   “萨玛艾尔的事也不想听吗?”贝里卡斯问道。   席恩举起法杖,命运之神当场吓得噤声,在这片界域,席恩不是不能对他有敌意吗!?   法师微微蹙眉,放下了蓝珊瑚法杖「苍澜的沉思」,他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会那么冲动,更好奇这个神明有什么想说的:“好吧,我给你三分钟,但是不许用你肮脏的舌头叫我孩子的名字。”   贝里卡斯其实也不敢说虹彩龙的身世,说了内情估计席恩当场会用封神阵把他碾成渣渣,他太低估凡人的父子亲情了,这种本能的反应,始源之海还真的未必禁绝。   “席恩,我是想告诉你,你身上有一个诅咒存在。”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席恩轻笑,“你们这些神,就不能学学法师的头脑和本领,成天就是玩弄神棍把戏,你是想说这个诅咒是你下的吗?”   贝里卡斯质问:“为什么不能是我,命运之子?”   曾经的神子不为所动:“你这话骗愚夫愚妇也罢了,来欺骗我,时间与空间之神,或者叫你更贴切的,运气之神?”   贝里卡斯脸色一变,算盘全被打乱:“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做过你的祭司。”虽然是堕落版的。   “星盘是前代混乱神玩的把戏,运用星辰之力推动时间和万物运动,他分割了生死,产生四季更替,制造种族差异,撒下欲望的种子,使得众生的命运真正有了差异。作为星盘的看守者,你可以赐予小小的幸运,但这种干涉程度,顶多是路上捡个钱包,找个好对象之类。你以为我会要这种无聊的运气吗?当然,星盘确实拥有绝对的权能,它控制众生的出生和死亡,可是对我这位能够操纵灵魂的死灵法师和已经不归命盘管理,境外宇宙归来的亡魂有用吗?”席恩冷笑。   “你说的没错。”看出他眼中的冷意,贝里卡斯的态度更谨慎,“但是席恩,我说的命运的诅咒,不是指这个,是你身上远古的诅咒。”   “现在又换上恶魔的骗人把戏。”   “席恩,你真的没发觉吗?你身上的运气。”   法师嗤之以鼻:“我早就发觉了,还做过实验。”命运之神大奇:“实验?”   “嗯。”萨桑之子认真地道,“赌博。如果出老千,我能够战无不胜,但是老老实实下注,我回回抽到烂牌、押到小、掷到一,赌小的话就是完全反过来。人生好像也不太顺利,遇到的变态超出了常理范围,我的老师们在黑暗界也是顶尖的翘楚。”想到糟心的往事,黑袍学徒蹙了蹙眉,随即恢复镇定,一边计算时间一边道:   “不过这还是符合统计学和混沌学的原理,有的人就是天生的百分之零点一,所谓的倒霉蛋。虽然我看肖恩的好运气不顺眼,也曾经怀疑你们神明搞鬼,不过你们还没这本事,死掉的兰修斯也没有——好了,三分钟到了。”   动摇不了敌人,更没本事阻止,贝里卡斯只能眼睁睁看着逆神者离去。   可是,他并不是说谎。   惑乱之星。   这是来自神代的诅咒,如果他所料不错,正是魔法神奥古诺的养子,初代龙神塞菲斯的手笔。   奥古诺,是曾经最高神位,最接近混沌的神。   那位与世无争,却惊才绝艳的魔法神被诸神和当时的人们联手陷害,成为神战第一位陨落的神,死得惨不堪言。目睹这一幕,恨透了众神,却因为混乱神的诅咒命不长久,他的养子,龙神塞菲斯设下惑乱之星这个星象,开始一场颠覆整个众神系统的宏大棋局。   回想起那双熔金之瞳,那恐怖至极的威势,那能够把两位主神踩在脚下的力量,贝里卡斯心有余悸。   也因此,他不得不被绑在星盘上,一次次辛苦地扭转星位走向,保住众神的小命。他没有塞菲斯的力量,甚至能够左右整个星盘的走向,只能想方设法让之前那些惑乱之星或失败,或痛苦自毁,或莫名横死。   上一代最接近惑乱之星的是月皇子,为此,他还篡改龙星的走位,强行把月皇子拖回了正道,幸好成功了。   可是这一位惑乱之星,他拦不住了。   惑乱之星的星象,是一代或数代会出现,有能力挑战众神的人,通常以法师居多数。而如今这位地狱之主,是最符合惑乱之星的象征,甚至人格都已经和这种星象完全结合的异数。   当年受过奥古诺馈赠的恶魔和元素之王们也知道。身为魔法神的崇拜者,元素之王也仇视他们这些神,但是没有龙神那么恨之入骨,渴望用惑乱之星将整个宇宙拖入死亡,他们希望保护这位命运之子,避免他堕入地狱,像他的前任们那样痛苦而死。但恶魔们就不同了,他们渴望得到席恩这位资质非凡的惑乱之星,他们已经感觉到了,他有能力冲破整个旧神系统的格局,给这个世界带来完全的毁灭。   惑乱之星的力量,是一代比一代强,如今之强势,好像已经到了末代。   前代那些惑乱之星的诅咒和不甘好像都降临在席恩身上,凝聚出滔天战意,还有远古延续至今的怨恨,制造出无与伦比的诅咒,也酝酿出无与伦比的恐怖和辉煌。   席恩命运之凄惨,换成任何人都活不下来,偏偏他有着超越任何人的意志。全部的元素精灵和那些自然生物,接到元素之王授意的种族:暗精灵,侏儒,和矮人也拼尽全力守护他,让他痛苦万分,却辗转艰难地活了下来。元素之王还长期隐藏他的行迹,让他最终成长到如斯地步,站在神的对立面,甚至能够推翻他们。   可以说,千年前若不是赛普路斯横加插手,惑乱之星的星象就应验了!   也因此,他把赛普路斯的女儿和席恩最在意的弟弟绑定了宿命的另一半,想要在那对兄弟间制造嫌隙,或者让肖恩杀死他的哥哥,或者让席恩痛恨下杀了那两人,最后因为爱恨情结无法解脱而自毁。   可是没想到,那个小姑娘却和父亲完全不同,坚定地支持良知和真理,还和黯星一起揭开肖恩的记忆,让那兄弟俩有了和好的可能,至少,席恩肯定不会杀死他的弟弟,肖恩同样不会。   如今,席恩已经走到了成神的最后一步,他的命运和那位魔法神如此相似,连身边都有一个养子,当年龙神的后裔,被他复苏了血脉的虹彩龙!萨玛艾尔手段之酷辣周密,性情之嗜血残暴完全不亚于他的祖先,哪怕命运之神要其他神明对席恩在意的人们下手,把他从神道拖回来,保护弟弟他们都不可能。萨玛艾尔已经轻笑着派遣恶魔,把火神吃剩的头颅送到了命运神殿,警告他胆敢轻举妄动,其他神就是接下来的下场。   贝里卡斯心中又是耻辱又是恼恨,更有恐惧和无奈。   不过,席恩不会成功的。   恢复淡然和安泰的神明姿态,贝里卡斯站了起来。一旦席恩从能源湖进入到神之泉的通道,就会被他放在那里,奥古诺的灵魂碎片取代,而因为奥古诺的神魂已经被他活生生扯碎,席恩也会变成痴呆。   想到当年撕碎情敌的快意,贝里卡斯露出一丝笑意,其实,他真的能理解赛普路斯的心情,才会纵容那个不自量力的魔界宰相。   没有他的捣乱,众神还真的早完了,所以,他会继续允许这些愚蠢的界外人扰乱命盘的动向,如果赛普路斯给力,空间之神的他亲手解开次元通道,也不是不行的。   至于人界死多少人,命盘也反映不出来,贝里卡斯真正在意的,从来只有惑乱之星而已。   就快是已故惑乱之星了。   ******   自信满满的神明不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位拥有读心术,能洞悉一切心机和阴谋的人,他的算盘注定没有结果。   何况,席恩本来就不打算用这种方式成神。 第五百二十三章 成神(十)   席恩闭目感知周围的玛那浓度,一如预计,快到了。   腾身而起,元素之风在他背后张开辉亮的长虹,将他送往长期追寻的目标。浓雾被黑袍的身影剖开,渐渐稀薄,露出尘封的面貌。展现开来的是没有天与地的灰色地平线,纯净而苍茫。这片接近二维的世界里,唯一的标记只有一条条通向某个方向的大河,纯粹如蓝宝石溶液的清澈蓝色。   蓝河……席恩眼中浮起怀念和温柔的光芒,一个从小陪伴他,却为了保护他而死的风精灵乌丽埃尔曾经说起过出生的记忆。   那个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耳畔:『很久以前,有个姐妹说,我们会从蓝河回归沉寂之海。』   万物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乌丽埃尔她们,一定已经回归这片最初又最终的海洋,带着那个美丽的愿望,在这个宇宙的某个角落重生了。   驱散寂寞的情绪,席恩慢慢降落下来。   仿佛无数蓝色的绸带,凝聚了初始能量的河流汇聚于此,形成一座无比平静,如同世间最美丽的蓝宝石的湖泊。   能源湖。   席恩看到了一道道扩散的能量,来自常人望不见的地方,从能源湖的上方,或者说,与所有世界并行的地方旋转开来,它与万物同在,呈现完美的归环。它无序又有序,无序是本身的能量属性,有序是其中的意念,影响着周围的一切,宛如虚无中诞生的纯净光华。席恩还找到了时间与空间的弦,一次次被弹开,又纠缠住那无形的轮廓,那道始终在向世界传递美丽的意念——他微微冷笑:贝里卡斯……   你以为你锁得住么?你这个废物。   席恩挥动法杖,按照初始能量的教授,传递出波纹一样的共鸣丝,这一刻,永远静谧的能源湖震动起来,缓缓绽开一个无比庞大深邃的漩涡,一阵光华从洞开的无形之门流泻出来,这一刻,世界没有了光明也没有了黑暗,没有了善良也没有了邪恶,只有门扉间流淌而出,无与伦比的洁净光芒。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光辉,无形却偏偏可以观察到的光彩,像是纯粹的感情化为了实体,不带一丝傲慢与偏见,温柔地抚慰所到之处一切的存在,无论卑微的玛那精灵,还是强大的元素之王,无论前往瀛海的迷惘魂灵,还是从尘世归来的疲惫游子。   那就是奥古诺的神位。   竟然不是王座的形状,而是门?席恩觉得有点意思。   深沉湛蓝的湖泊倒影着波动的光彩,点点涟漪都是温柔的弧线。   在元素精灵们的催促下,席恩放开了胸怀,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的状态。在这个完全被魔法包围的环境,他是绝对安全的。众神,人类,恶魔,任何敌人,全世界没有事物能够伤害他。   所以,法师果断地将自己交给了元素精灵。   如果不成功,他再尝试法术解析也无妨。魔法神的神位,是可以运用逻辑演算解析的产物,就是个信息集成。   于是他没有看到,那扇门放射出美丽的七彩光晕,以命运之神为首的诸神一次次来此都无法染指的神位,共振出了遥远而真切的波动。   与一样事物,一枚极为瑰丽的鳞片的幻影共振。   从席恩头顶的深渊之印浮现出来。   啊啊……塞菲斯……   幻影般的声音回荡在逝去的年代,无比喜悦继而无与伦比的悲伤,那个孩子竟然……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在似真似幻的叹息中,神位崩解开来,化为温柔的波光,涌向来自现世的继承者。   成功了?席恩如梦初醒,张开眼,涌来的是神明的力量,虽然是混沌属性,却更接近初元素的无垢,宛如最纯净的魔法光流,比他感知过的任何魔力都强大,也更温柔,温柔到近乎悲伤,法师冰封的双眸情不自禁地软化下来,伸手迎接了这没有任何敌意的波动,一如他对任何魔法精灵的态度。   虚空的王座化为了一顶仿佛钻石雕刻而成的王冠,纯净无瑕,依然散发出静静的温柔光芒,温暖着一切,却不再有任何明确的意念,让席恩感觉安全。   于是,他抬起手,将王冠戴在了额头上。   一刹那,无数关于法则、知识、魔法的信息涌入,王冠化为虚无。与此同时,他的额心浮现出神位的象征,不同于奥古诺的印记,由他本身锻造,体现了他自身的人格、意志、人生、完整代表他灵魂的神印浮现,缠绕着萨桑之子的荆棘花。   重新归位的神位除了奥古诺的最后一缕神思,已经不会对他的意识有任何干扰,就像权柄只是权柄。   然而那一缕神思,能够改变宇宙。   席恩没有消除那道神思。   让这个世界更美丽。   他再次听到了万物之声,让玛那精灵奔赴每个世界,构成万事万物的地基,成为爱护他的元素精灵,那救赎了他的声音。   席恩迟疑了一下,还是保留了魔法神的悲愿。   因为他也想不出,比这个愿望更好的愿望。   而且美丽的魔法,是他的救赎。   完全没想到可以要个毁灭世界愿望的地狱之主,将目光投向了真正的目标,接下来,就是通过能源湖进入更深处的神之泉和瀛海,找寻合适的施法位置。   这个多元宇宙由三个基点构成,始源之海,现世和冥界。始源之海是所有生命诞生的源头,包括神明都是。始源之海深处,有着与各个次元和位面相连的纯粹元素界,镇守着名为元素之王的强大意识体。   现世就是这个多元宇宙的各个星球和位面,根据玛娜精灵的基础浓度分为高魔、中魔和低魔。玛娜精灵来自奥古诺的遗赠能源湖,构成现世中的一切,她们的生命一样会终结,所以逝去的玛娜精灵会从蓝河回归这片沉寂之蓝,这个跨越两界的循环,就是第一条初始定律——质能守恒定律。   冥界是灵魂的栖息地,除玛娜精灵和神明以外大多数的灵魂:人类、精灵、矮人、侏儒,异族、动植物……都会回归这里,然后根据命盘的安排,前往始源之海底部的瀛海进行崩解与重组。   所以世上没有前世今生,崩解的灵魂会失去生前的记忆和感情。除了神灵,次代神和元素神可以回到神之泉苏生,法则神则是法则不死,神也不死,曾经让神代的叛逆法师们几乎绝望的强大存在,幻想海孕育的原始生命。已经死去的初代神,魔法神和第一代混乱神,都是死在神明自己手中,还没有被人类灭亡成功的法则神。   在瀛海变为空白的魂体会再次依据命盘的安排,在生命诞生的一刻来到现世,死亡再回去冥界,在那里得到安息,构成一个三角循环,这是第一条神创定律——轮回守恒定律。   不同于初始定律,神创定律是神定下的规则。冥界的权能,完全是当初混乱神兰修斯划分给止息之君普路托的权力,冥界其实可以取消掉,只余瀛海,但冥界确实也更秩序地管理了朝生暮死的循环,只有幻想海深处的瀛海沟通生命与死亡,会太过无序,就像因为直接来自能源湖,随机分配的高魔低魔属性一样。   可是冥王是他必须打倒的神灵。   身为也拥有法则的二代神,即使杀死他,他也会回归神之泉重生,何况他还有掌管冥界的权能,他神灭的话,冥界的秩序也许会乱套,而单单毁灭神之泉也不行,三个发源地——瀛海、能源湖和神之泉因为长久的交融息息相关,缺了任何一环,都会影响整个多元宇宙的循环更替,害死无数生灵,包括他钟爱的魔法精灵们。   所以他成神和屠神的方式,只成为了一个——掌握始源之海。   这不同于其他的神灵,可能比较接近奥古诺。   神格,神位,神职,是原始神明的三大要素。神位他已经得到了,人格是他自己的,绝对不会交出去,被奥古诺的神格取代。玛娜精灵们更没有这个意思,神位只有残余的那一丝神念,奥古诺的神魂已经被贝里卡斯撕碎,不会影响他。而其他神明的神职——法则,魔法神奥古诺也没有,他的名号完全是他的才华和努力的成果,被神代的众生自发呼唤,敬仰与爱戴。奥古诺的本质是混沌,也没有执掌的法则,但是他用无数岁月创造了元素界,影响了所有的玛娜精灵,构成万事万物的地基与属性,从中诞生了这个奇迹一般的多元宇宙,而不同于仅仅创造了初世界艾斯嘉的协调神贺加斯。他实质的神职来自他创造的功绩。   所以魔法神能办到的事,他没有理由办不到。   当年奥古诺出于对自己的兄弟,混沌神沙凡西顿的亲情,止步于最高神位之前,在他花费无数岁月管理始源之海时,他其实已经获得了初元素赐予的权限,却任由混沌神关押,任由逐渐秩序化的宇宙排斥他的存在,削弱他的混沌属性,最后无力回天。   根据「万物之声」的原理,幻想海的秘密就在这里,倾听初元素的心声,作为元素使与他们沟通,然后用法师的方法掌管这个目前最庞大的信息集成。如果信息太过庞大,可以暂时保存一部分在魔法神的神位中,神位有绝对的权限,这是他先掌握魔法神神位的原因之一。   法师沉稳的左手突然颤抖起来,这是极其罕见的反应,其中不仅出于恐惧和憎恶,还有强烈的兴奋。   他曾经被迫剖解过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虽然那是他最痛苦的经历,没有之一,但是却给了他罪恶的灵感,就是剖解和玛娜精灵本质相同的神灵。   为什么不能呢?剥离他们的权能和所谓不死的生命,他已经让夏尔在元素神身上验证成功了,完全可行,法则神只不过是需要更加精确和缜密的过程。   要杀死法则神,必须剥离他们的法则,继承或毁弃他们的法则,整个手术过程精妙绝伦,光是想象就有一股黑暗愉悦的情绪翻涌而上,黑袍已经迫不及待想在冥神头上实施。可是作为施法的双保险,他必须先尝试了掌握始源之海的方法,再做这个实验。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宇宙,这个魔法的奇迹崩溃消失,在他想出更好的规划体系以前。   肖恩,和纯洁善良,被誉为光之子的你不同,我可是暗之子,邪恶透顶的黑袍,暗黑神口中肮脏的灵魂,席恩微笑着抚摸额头的七罪之印,然后毅然举起法杖为自己巩固魔法防护,投入了能源湖之中。   眼前湛蓝的巨大漩涡默默接纳了他的身影,仿佛一个等待了太久的迎接。 第五百二十四章 成神(十一)   莹蓝的水光浸透视野,飞花碎玉般的蓝火迸射,如冰雪晶莹,吞噬呼吸,湮灭灵魂,他牢牢把持住自己,一霎不霎地注视脚下。   明亮的碎光渗入冰蓝,安宁祥和的空间里,弥漫着点点晶莹的光屑,明白这些是什么,奥古诺碎裂的神魂,席恩冷冷一哂。   卑劣无耻的神明。   越到深处,光屑越密集,慢慢围拢起来,呈保护和安慰的姿态围拢着一样美丽的事物。   一丝惊愕浮上琥珀色的双眼。   这就是神之泉?   映入眼帘的是个绝色的丽人。   她的美超越了凡界的想象,眉间有着神特有的高远和宁静,周身仿佛永恒的母性光辉又拉近了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就像围绕她的柔和神光,贴近而悠远,圣洁而温柔。   心如铁石的青年也怔忡了一瞬,不是被美色所迷,而是对方的气质,让他想起他的母亲。   万物之母?这就是母神黎姬了?   不对,这里还是到神之泉的通道。感到浓郁的初始元素,席恩收敛意念,转为完全理性的状态,快速分析眼前双目闭合的女神身躯:不过也不是幻影,呵呵,神明这种生物还真是相像,都酷爱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关起来。   他缠绕着魔法光辉的食指举起,仿佛要驱逐一个挡路的石子,禁咒在指尖蓄势待发。   “你忍心伤害她吗?”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贝里卡斯。”   席恩不意外地转过头,唇角隐隐勾起。命运之神暗暗切齿,就是看不下去席恩的行为,他才暴露了行踪。   可是席恩为什么没被奥古诺的神魂取代?等等!他已经取得了奥古诺的神位?神位在保护他!   为什么?神位就是神位,除了那点执念外空无一物,怎么会自动选择宿主?难道奥古诺那么长久的时间都忍受着四分五裂的状态,保持着最后一点清明吗?   一目了然他的心思,逆神者轻笑,这个神心中有着他见过的神明中最深的黑暗,为了避免影响心智,他刚才照面时只看了点片段,得知他会在这里捣鬼,其他关于惑乱之星的部分都没看到。   不过现在,他就不客气地挖掘他内心的隐秘了:“呵,她早就是个尸体了。”   逆神者露出意味悠长的笑容,宛如一抹嘲讽:“贝里卡斯,你以为你把你的姐姐放在这里,她就会爱你了吗?”   命运之神定定注视他的脸庞,灰色的双眸漫上血雾,这张脸和远古的一张容颜重叠,他最痛恨的那个存在。   第一位女神,最美的晨光,他的姐姐,眼里从来没有他,甚至也不喜欢创造他们的混沌神沙凡西顿,只一心一意爱着那个残缺的,没有性别的神,她口中的“哥哥”,魔法神奥古诺。   趁他动摇的刹那,席恩果断出手:“裁决之剑!”   由封神阵改组的超禁咒化为一把无比炽亮的锋利巨剑,拖曳出金色的轨迹,命中贝里卡斯额心的神印,瞬间将他炸得粉碎,余波和四散的神力鼓荡着通道,甚至震撼了远方的神之泉和瀛海。   整个始源之海唯一能产生敌意和杀意的地方就是这里,勾连三大循环系统的通道,而在始源之海陨落会失去一切,彻底湮灭,是杀死法则神最佳的地点,也是因此,这个阴险的神当年才会撕碎奥古诺的神魂丢在这里,现在轮到他尝尝滋味了。   就在这时,席恩感到远处隐隐传来的震动。   不好!因为神灭的波动太大,瀛海和神之泉逆潮了!   这种情形在地狱之主的预料之中,他也有办法对付,可是他没料到的是,那位明明死去的女神突然睁开一双夜空般深邃的眼眸,仿佛黄金之河的秀发随着背部张开的纯白光翼优雅地舞动,一振翅就来到他身后,雪白纤细却极为有力的双臂紧紧搂抱住他。   怎么……对了,黎姬的尸体在这里太久,成为始源之海默认的自动防卫机制了!   “哥哥……”从女神口中吐出似真似幻的语调和怀念的称谓,仿佛阔别的拥抱渗透着满满的莲花香气。   “黎姬……”席恩听见自己的呼唤。   奥古诺的残影。他猛地摇头。   自动防卫系统的力量太强大,法师费了一番功夫才挣脱,把黎姬的神体丢入空间袋,错过了阻挡潮汐的最佳机会。现在留下的时间,根本不够他解析始源之海,进行信息集成重设,而通道内又无处可逃。   只能用调律之声了。   一生经历的意外和绝境太多,法师并不慌乱,却在下决定的瞬间,咬紧牙关,眼中闪过痛意。   他本来不想用,因为这是他以前和暗精灵们一起完成的魔法,还运用了侏儒的技术。   冷硬的心房迸出小小一角,漏出压抑的悲哀,可是在同时,心灵最深处却闪过宛如释然的情感。   「席恩,以后要再来玩哦。」   精灵,已经不存在于世了……   至少让他们的声音,他们的魔法,在这个万物的源头永远流传下去!   轰雷般的鸣动越来越逼近。   席恩的意识瞬间发散开去,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核心的部分却始终清晰透彻,一丝丝地感应,捕捉每一缕最细微的涌动,编织成衍生的细线,在虚无的空间里彼此连接贯通,由点成线由线成面构架成一个巨大的淡青色光茧,渗入来自上下方的深蓝色潮水,迅速融合,抽丝剥茧,共振出一致的旋律。   调律魔法是将整个始源之海的能量,调节成和他的魂波一致。   对于锤炼了灵魂,领悟了魂咏的法师来说,自我的清明并不是问题,困难在于时间不够!他需要五秒,不,三秒钟!   在狂暴的初始元素无孔不入的冲撞下,魂体出现了轻微的剥落,每一个角落都像针刺般痛苦。尽管对被折磨了千年的席恩而言,这种程度的痛楚还不至于动摇他,却清清楚楚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他决不能失败!!   投入那么多心血,历经那么多磨难,失去那么多,背负着元素精灵的期待和夏尔的生命,他怎么能在这里失败!!!   “夏尔——”   撕心裂肺的呼唤湮灭在能量的暴风内,却连接起无法割裂的契约和羁绊。   虹彩龙庞大无比的原身完全包拢住脆弱的人魂,短短一瞬,七枚辉亮的元素之翼就出现了龟裂。初始海洋逆流的力量太强,萨玛艾尔立刻唤出全部的魔力构成最强的防守结界「七曜的苏醒」,牢牢护住怀里的人。这点时间,席恩已经抓住了胜机。   光华暴涨。   明亮有力的旋律涤荡起层次而规律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蔓延至整个始源之海。猛烈的波涛律动着平稳,在逐渐婉转柔和的曲调安抚下归于宁静。无数金黄色的灵丝缓缓向中心收拢,与之呼应,几乎完全透明的人影慢慢实体化,精灵纹饰的长袍被汗水浸透,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水色的长发流泻而下,一双白玉似的尖耳隐隐颤动,发间隐约可见惨白的清隽容颜和额间的荆棘花。   “夏尔?”席恩如梦初醒地眨眨眼,立刻关怀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萨玛艾尔只是翅膀受了点伤,浑不在意,席恩却极为紧张,命令他立刻化成人形,伸手为他治疗。   刚将手指按在养子背上,席恩脸色一白,想起之前脱口而出的是代表昵称的“夏尔”,而非契约之名“萨玛艾尔”,也就是说,养子完全可以不来的!   抿了抿唇,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充实情感在心里发酵,他别扭地掩盖了自己的表情,装作还在施法,即使虹彩龙强大的自愈能力已经痊愈了。   萨玛艾尔很顾父亲面子的也当做没看见,问起更在意的问题:“主人,为什么您的样子变了?”席恩刚进始源之海时,明明还是他原本的模样,也是他最初在父亲的意识海中看到,那个人类的灵魂本质。   席恩一怔,从萨玛艾尔的瞳孔中看到自己,血脉文书塑造出的躯体,精灵王的模样。   怎么会……他怔怔收回手,难道因为使用了精灵的调律魔法,始源之海默认了他是精灵属性,塑造了新的身体,甚至影响了他灵魂的构造?   席恩面无表情地盯着掌心:光洁,雪白,没有厄运连连的命线,没有魔法腐蚀的痕迹,也没有鞭笞苦刑的伤痕,这是一具完美的躯壳,神的身体。没有可恨的双子血脉,也没有不堪回首的苦难印记,和人世断绝得干干净净。   由于升华,他和肖恩之间的孪生感应彻底切断了。   他应该高兴不是吗?终于摆脱了从幼年起就纠缠他折磨他的可恨梦魇,这就是他成神一半的理由,这就是他朝思夜想的梦想。   可是这一刻,他却彷徨到失神,胸口被巨大的失落沉沉堵住。   如他所愿,他和肖恩再也不是孪生兄弟了。   浸透骨髓的寒冷一分分渗入肌肤,好像丢失的一半血脉变成了他本身,他为之痛恨也依赖的半身,都随着他本身的新生而死亡。   纤长优美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长袍上拉出深深的褶皱,丝丝缕缕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包裹住他,同样没有一丝温度。   他感到了能量体的冰冷,和元素精灵一样的本质,和他钟爱的魔法一起永生。   从此他终于自由,可以去找寻自己了?   巨大的失落和前途未知的迷惘压垮了因为施法过度而疲惫不堪的灵魂,席恩闭上眼,倒了下去。   “主人?”萨玛艾尔赶紧搀扶住他,不过他看出这是精神力消耗过度的正常现象,也不太担心,抱起养父,呼唤出收藏的真理之门,开启前往云中塔的道路。   始源之海温柔地放开胸怀,送走这位新的主宰,因为他已经永远属于它们了。   ******   深沉的梦境里,席恩的眉宇不安地紧蹙,因为使用了调律魔法,从此以后,精灵们悲哀的呼喊,永远回放在他的灵魂深处。   我们的王啊……   救救我们!   我来救你们,谁来救我?   双生感应随着成神而断裂,可是意识尽头依然浮起他无法淡忘的记忆,历历在目,无法遗弃,无所不在地纠缠住他坚硬的神魂,被魂咏锻造的强大灵魂,连同不褪色的情感。   最后,是在他心底种下最深的羞辱,最痛恨记忆的种子,童年唯一一次,因为忍受不了而发出软弱的呼喊,呼唤早已抛弃他的孪生弟弟,声嘶力竭地哭喊:   「肖恩,救救我……」   “肖恩,救救我……”   从苍白的脸庞滑落一滴水迹,听到养父的梦呓,萨玛艾尔了然地叹息一声。   “我的主人,恨不能永远,爱却是能抵达永远的。”   虹彩龙带走完成了他的夙愿,却彻底失败的魔法神。 第五百二十五章 白银血脉(一)   神经切过剧痛,肖恩冲口道:“我感觉不到席恩了!”   “他成功了吗?”众人又是欣喜又是不安,希望不是另一种可能。   “是的,我感觉得到席恩,他还存在,但是这种感觉,断成两半的……”肖恩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脸上涌现出极度的痛苦和无助。   仿佛被放空所有的血,已经活生生死掉的感觉,从头到脚变成虚无的感受……   为什么!席恩,为什么!   我让你痛苦到,宁愿丢掉本来就和你一体的我,也要摆脱我?   月如释重负:“只要他没死,就一定成神了。你感到的割裂是孪生感应,席恩真是……”他深深叹了口气,光是看肖恩的样子,他就知道他的后辈现在是什么情形。   生不如死。   真是左右都是死路,于是选择更有尊严的死路。   问题是席恩能不能真的抛下他这个傻弟弟!去找寻所谓的独立和新生。   这对双子的羁绊太深,都已融入彼此的骨血,无法拆裂,尤其是席恩,因为孪生感应的长久缔结,他背负的是两人份的人生,已经习惯用对肖恩的仇恨和对立确认自己。   只是因为千年前死亡的原因太过痛悔,千年来失去魔法的痛苦和不甘太深刻,加上坎坷的人生和肖恩形成了太鲜明反差的映照,他潜意识真的已经承受不了,才会毅然决然做这个决定。   想到这里,月就不禁深恨魔界宰相和诸神。   “肖恩?”   杨阳发觉友人的情况不对,抓着胸口的手激烈颤抖,仿佛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也无法呼吸一口生气。比刚才失去孪生感应的时候更痛不欲生,几欲四分五裂,堕入无法自我挽救的深渊,来自另一个人的感受。   “我好难受……是席恩……他的感觉……”   “双子感应果然还没完全消失。”诺因也不禁担心,“那笨蛋现在大概情绪不稳定,肖恩,你看一下。”   既然席恩成功了,双生感应就可以连接了。   肖恩点头,对自己施加了睡眠术。   不知过了多久,他捂着嘴跳起来,先干呕了两声,然后冲到角落,扶着墙弯腰剧烈咳吐,但因为他是灵魂凝结的能量体,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快把肠子纽绞着呕出来的反胃感。   “肖恩!?”杨阳吓坏了,上前拍抚。   “你看到什么了?”月担忧,难道始源之海出了什么危险?   “梦境……记忆。”肖恩死死抓着领口,眼里是前所未有的阴郁和痛恨,“我看到席恩的梦。”   大家没有问具体是什么,心里有了数。   喝了杨阳端过来的两杯茶,好不容易缓过气,肖恩勉强不再作呕,神经质颤抖的手仍然不断在嘴唇和脖子的位置游移,良久才颤声道:“我看不到席恩身处的情况,只有梦,他在睡觉。”   恐怕不是睡觉,是昏过去了。杨阳和月心道。   不知道萨玛艾尔会不会照顾她,不过他们有共生契约,应该会的。   诺因提醒:“他毕竟成神了,你们的双子链接不可能还在,不然你也成神了。既然你还是凡人,那身体上,你们不再是双胞胎了,但你们的灵魂因为生前的关系,始终是有呼应的。现在因为你的双子感应保留,反而是你的呼应比较强,席恩看不到你了。不过这样也不妙,你只能看到他的梦境,感应到一点情绪的投影,又找不到他了。”   那么激烈的反应,居然还只是一点投影?杨阳嘴角抽搐。   肖恩没有说话,空洞的双眼直直注视前方,仿佛灵魂已经不在人世,慢慢用干涸的语气道:“能看到席恩的梦,也好。”   “现在轮到我背负他的人生了。”   *******   创世历1038年·空之月(六月)23日·东城伊维尔伦——   夏季的大冰雹没有对伊维尔伦造成严重的灾情,接到北城神官长的警告后,罗兰立刻予以高度重视,东城拥有雄厚的法师资源,较为完善的知识传承,和能够有限影响天候的水族——人鱼一族和雪族的强大驰援,何况,现在,这里还有了别的珍贵馈赠。   大神官法利恩·罗塞仔细研读手里厚厚的手稿,迅速估算。   “大人,这个复式咏唱魔法,就算加上水族、雪族、天空一族的帮助和法师团近三成的人员,全部完成也要至少十年的时间。”   “那你认为值得花这个代价吗?”因为自己目前还是个魔法外行,罗兰询问专家的意见。   身为法师,法利恩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果断点头:“值得!再困难也值得!大人,这是个永恒法阵,实在是杰作中的杰作。一旦完成,它会自主运转,哪怕遭到外来或自然等原因破坏,也能有效支持至少三百年以上的时间!”   “它能改善整个伊维尔伦的自然环境,包括土壤、水脉、植被、天候、乃至玛那元素的含量和平衡配比,与外界的循环差,连会引起的气压变化和元素浓度都考虑了进去,具体的还要经过模拟实验,这只是我目前分析出来的部分,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人力完成的!这种立体积层式法阵,所谓综合能量体系的构想,太厉害了!不过它不是个封闭的法阵,会影响到其他城市,让他们也变得丰饶……”说到这里,法利恩有点迟疑。   “这个没关系。”罗兰打断,他没这么小气,既然瞄准的是整个大陆,其他城和伊维尔伦分什么彼此?再说民众的生命是一样的。而魔法发展到那个阶段起码要一百年,谁知道到那时他还活没活着。   不过暮说,因为共生契约,他已经是半龙体质,五百年以上起码可以活,难怪师祖的态度有点玩味,恐怕看破了。   想到席恩,罗兰不禁挂心:不知道师祖现在怎么样了?   回过神,他拿出席恩在伊维尔伦修补书籍的过程中补完的魔法理论知识,还包括他平时为法师们答疑解惑时,顺带传授的魔法,包括魔药、炼金、白魔法、精灵魔法、德鲁伊自然系法术,和极少数攻击魔法。   只是粗粗浏览,法利恩就几乎是狂喜了:“大人,这些是……”他也知道那位让伊维尔伦上下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海精灵皇子。   “嗯,虽然是副本,也交给你了。你记下后,就烧掉吧。”对这份资料,罗兰还没大方到愿意与其他统治者比如拉克西丝共享,毕竟魔法师的实力攸关接下来的战争力量,“法利恩,望你用这份馈赠,为我们人类做出贡献。”   心底里,他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弟弟减轻罪孽,虽然法利恩自身没有这样的意识,但作为兄长的自私,他还是希望弟弟能够补偿一点罪行。   “非常感谢您,大人!”东之贤者高兴地道,“我一定会学会的。”   罗兰微笑着点点头,表示鼓励。   法利恩刚走没多久,将这份整理好的资料交给他的克林特馆长上门拜访,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亲自打开门。   “大人。”穿着古典蓝色法袍,头发花白的老者恭谨行礼,身为伊维尔伦魔法典籍的保管者,他本身也是一位十段法师。   东城城主温和地回礼,所有的统治者都对这些强大的操法者保持敬畏的礼仪,不过他还带着一份由衷的敬意:“辛苦了,馆长,您是在知识之路上找到宝贵的成果了吗?”   他除了委托这位馆长整理席恩留下的学问,还有询问了一句他颇为在意的话。   「让这个世界更美丽,是玛那精灵的愿望。」   那真是一句梦幻一般的话语。   “是的,大人。”克林特眼中放射出奇妙的光辉,“您上次说的,玛那精灵是否有智识,是否有愿望的猜测,确实有记载。”   “哦?”罗兰兴致勃勃地追问。   “玛那是半智性体,有智识不以为奇,但是在正统法师界,一向不认为玛那元素拥有语言能力,能够与法师有真正意识上的沟通,但是我找到一份记录,来自伊维尔伦的前身,奥斯曼帝国开国皇帝唯一的妻子茱莉亚,她清楚地书写了类似的描述,她说,在听到‘万物之声’时,她成为了神级法师。”   神级法师。罗兰不意外。席恩肯定也是神级,或者超神级。   那么万物之声,是只有神级法师能听到的声音。想到席恩当时的评语,他好不容易压下嘴角的抽搐:虽然比不上神级法师,但其他法师也不是废物啊,师祖。   “大人,这太不可思议了!如今的魔法界一直不承认茱莉亚皇后十三段的法术实力,都认为是她的丈夫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陛下刻意捧自己的妻子,假造记录,或者归功于茱莉亚皇后的龙族血脉。”   “重男轻女。”罗兰不悦地评价,“魔法可不分男女,难道玛那精灵还有性别吗?”   克林特有点尴尬:“这的确没有,而且这是卡萨兰魔法师公会总部的定论。您知道,我们伊维尔伦法师的性别比例和观念还是比较平等的,又因为异族的关系,各种记录交融完善下,较为客观。甚至据说,开创了前魔导历的魔法帝王,天青之主艾路德安,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小姐。”   “咦?”罗兰想起知识之神提到过这个名字,上一代王星,还有一位不知名讳的前辈,在神代。   过去因为一个隐秘的心事,罗兰刻意疏远魔法,甚至有意压制自己体内来自龙脉和协调神的力量,没想到因为席恩的影响,他对魔法产生了无法抑制的兴趣,挖掘后,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克林特馆长也跟主君八卦:“据说她是一个器灵,她的名号来自她的主人锻造的一把魔法长剑,这位英雄的名字叫艾路德安,是古魔法帝国逃出来的实验品,当时的古魔法师——术士,用各个种族做实验,创造了残忍的血魔法、合成魔法和符文魔法。艾路德安一直试图推翻这些暴虐的术士,为凡人和全部异族带去幸福与和平。在一场逃亡中,他不幸身故,临死前使用了禁忌的秘法,将天青之剑刺入自己的胸膛,诞生了有实体的剑灵。也就是说,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小姐甚至都不是人类,可她又是人类,因为她继承了英雄之血,和艾路德安从名字到外形到愿望的一切,她一生未娶,没有留下子嗣,也是这个原因。她为这个世界带来整整两百年的开平盛世,为万民敬仰。可惜她选择的继承者的后代太不争气,生生把前魔导历出卖给了深渊的魅魔,献祭了整整十三个浮空城,然后就是后魔导历的故事了。”   不但罗兰,艾德娜也听得兴高采烈,这可是传奇,他们都没有被长辈说炉边故事的经历。   “可惜这些都是奇闻异事的领域,大人,因为黑暗历开始魔族的破坏,历史散失太多,本来迪斯卡尔殿下可能有机会为我们修补的,可是那时我们贪婪,把历史类书籍挪后,先让他补齐魔法类和技术类书籍……”说着,克林特不禁深以为憾。   将来如果有机会再碰到师祖的话,一定要问问他。听出瘾头的罗兰思忖。   这时,克林特终于忍不住问道:“大人,恕我冒昧,即使您降罪我也……请问迪斯卡尔殿下究竟是谁?”艾德娜也情不自禁地偷瞄主君。   罗兰沉吟片刻,道:“我只能告诉你,他是拯救了世界的人。”   已经有所猜测的馆长睁大眼。   “不过这件事暂时不要传扬出去,今后有机会,我会为他正名的。”罗兰暗暗叹息,因为师父的关系,他反而不能公布师祖的功绩,也算是有得有失吧。拥有协调神的附体这个优势,就要用另一个代价来偿还。   虽然他宁愿换过来,即使帕西斯不站在伊维尔伦的立场,也不会有根本的损失,圣贤者的功绩和遭遇不昭告天下,却是有失人德的事。   不过他暂时不公布的真正原因,还是顾虑众神的反应,等待席恩对是否延续神战做出决定,而且王室也在秘密挖掘卡农遗迹。   克林特惆怅地答应,退了下去。   艾德娜虽然好奇得犹如猫抓心脏,但是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还是憋住没有追问,只道:“大人,冰宿说你办完工想见你。”   爱人要见,哪还用得着通报,罗兰立刻喜滋滋地唤人。而艾德娜也识趣地离开了房间。   不过东城救世主通常没有公事,是不会主动找他的,这一点和她那个工作狂祖先如出一辙,果然这次也是一张口就是学习的内容:“你是不是把我祖先留下的资料给法利恩了?”   “冰宿,你还没学到那些魔法呢。”罗兰无奈地道,冰宿的资质是非常出色,但是时间所限,她现在测试的魔法水平只有六七段水准。   “不是。”冰宿摆摆手,她可不会急功近利,“我是想看看古魔法理论大全就好,这段时间我也做了规划,我的元素魔法适性只有水系最高,达到了九段的理论高度,但也称不上精英级别,反而是死灵魔法、精神魔法和变形魔法,我有更高的天赋,我想今后往这个方向发展。”   “那个克林特馆长就有,我会让他给你的。”   放下心事后,冰宿坐下来,捧起爱人亲手泡的浓醇咖啡啜饮,感受着彼此相处特有的平静和默契。   罗兰笑眯眯地和爱人说起刚才克林特馆长说的传奇故事。可惜冰宿天生对一切怪奇事件充满科学的怀疑精神:“在详细研究完器灵的原理和得知那个禁术的名称以前,我是不会相信的。”   可能师祖也是这个态度……还是别问了……   “不瞒你说,我可是个浪漫主义情怀的家伙。”金发王者由衷地道,“天青之主艾路德安的愿望,我能够理解。”   “我知道。”冰宿忍俊不禁,打趣道,“你还想也找把器灵是不是?”罗兰调笑道:“器灵我有菲里尼奥就够了,倒是女变男这一点比较有意思。”   “你不是也男扮女装过么。”冰宿损回去。   “喂……”打人不打脸。   “对了。”冰宿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上次菲里尼奥用我的身体和席恩对决的场景,你能说说吗,至少告诉我他们用了什么魔法。”   因为相关人员都被封口,冰宿也只能来找唯一知道全部内情的人。罗兰却道:“我直接给你看吧。”   “咦!”冰宿惊讶地看到爱人手中出现银白的光影,从中浮现出流动的场景和声音,随即注意力就转到清晰的影像中,只看得津津有味。   “罗兰,你用的是玛那精灵的记忆成像吗?”冰宿十分佩服,这种微操作的魔法,不是天生操纵魔力如臂使指的萨桑之子,就是技巧十分娴熟的大法师才能办到。   “不是,是时光投影,神术的一种。”罗兰迟疑半晌,郑重嘱咐,“冰宿,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我知道你不想透露你是神使的事。”冰宿瞥了他一眼,随口一问,“不过,罗兰,你的神术是众神教的吗?”   金发王者摇头:“不是,普鲁托他们没教过我,我也不敢讨教,怕被他们看破,我的神术天生就会了。”   “咦?”冰宿呆滞,魔法还可能是天赋,比如萨桑之子,但是神术绝对不会有天赋的!那是神明的赐予!   罗兰无意识地握拳,手腕在办公桌上搓揉,那是来自跳动的静脉的位置,这一刻,他对深爱的少女说出内心的隐秘:“我学过师父那边的魔法,也自学过法利恩的法术书,还有这次师祖留下的一些古魔法,大概因为暮的龙血和协调神的力量,都可以使用,但就是没有神术得心应手,所有的神术……我很小的时候就会了,也不是出生起,是六岁差点死掉那次,和暮缔结契约开始,一点点回想起来。”   “回想起来?”冰宿只觉匪夷所思,关于濒死复生,她想到了魔核,但神术,那可不是魔族的领域,也不是龙族魔法的领域,肯定和黑龙王无关。   “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所以除非逼不得已,我绝对不用。”罗兰低声道。   就像血管深处无法分离,和血液一起潺潺流动的水银一样。   剧毒又冰冷,痛苦又令人作呕。   仿佛非人又亵渎的存在。 第五百二十六章 白银血脉(二)   月收下杨阳为徒后,照例进行了测试,不过不是对诺因那样的知识考验,因为杨阳的基础只能用浅薄形容,她学魔法仅仅一年半载,能有六段都是体内有协调神的力量。   所以她的魔法,严格说来支撑的根基是神力,这是法师的大忌讳,月甚至严格地要她废掉重炼,一副和众神势不两立的叛逆法师模样,不过在仔细考量后,杨阳也同意了导师的要求。   因为她的资质实在非常平庸。   所谓资质,就是元素魔法的适性。杨阳的元素适性很平均,她有四系元素:火、风、雷、水的适性,但因此,包括她最擅长的火焰魔法,最高只能达到七段。这也就是元素法师宁愿要单系或双系的高适性,也不要平庸的多要素,也就是绝大多数人常见的“杂要素”,凡人的水平。   但是月没有失望,杨阳不是个优秀的元素使的料子,却是个天生的时空系魔法师!   她的计算力,她对空间的感受能力,她强大的异能,她完美的魔控力,都是继承他魔法天赋最适合的孩子!   “你真是被埋没太久了。”月叹了口气,一手抚摸弟子乌亮的秀发,难得感性流露,“杨阳,只要你不懈努力,有一天你会是至少十二段的大法师。”   “嗯!”黑发少女喜不自禁。   成为大魔法师一直是她的梦想,哪怕知道自己资质平庸都没有放弃过,而在亲眼见证了月和席恩那场精彩的较量后,她更是向往自己也能成为那样出色的法师。   诺因和扎姆卡特也为她高兴。肖恩带着轻松的表情卸任:“太好了,杨阳跟着我实在糟蹋了。”   “你也别妄自菲薄。”月横了他一眼,吐出带着优雅古语口音的现代语,“你可是萨桑之子,所有法师嫉妒到发狂的存在,资质不会比席恩差,而且你主要是当初被大贤者劳伦斯的封印影响了感应力。至于基础没打好,现在开始补就好了。”   因为最近需要为卡萨兰补充魔法资料,加上杨阳的古代语口语不行,月特地自学了中文,对于法师优异的头脑来说不在话下,即使是在他看来相当别扭的方块字。他另一个弟子,诺因的古代语水准倒是很高,还会精灵语和妖精语,都是法师常用的魔法语言,交流没障碍。   “我知道。”肖恩认真地点点头。诺因自席恩成神后忍了几天,终于禁不住问道:“最近你有看到你哥哥吗?”   棕发青年沉默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眸没有波动,倒不如说一直是寂灭的状态。   “我试过了,白天和晚上都入睡过,他好像一直没睡觉。”   “神明是用不着睡觉,除了史列兰那种懒神。”月习惯性地讥刺了一句,“不睡觉也好,清静。”大家都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好了,杨阳,先学习吧。”空想于事无补,曾经的大法师也只好把对后辈的担忧牵挂放在脑后。   ******   因为王储和救世主的回归,火鸟军团长和苍穹军团长再次在东境重聚,一开始,由于繁忙的军务,两人碰头的机会不多,到后来,却是希莉丝主动回避爱人,不知为何,每次接触到爱人平静的琥珀色眼眸,总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但逃避终究不是她的性情,野心的火焰之上,南城公主还有刚强勇毅的性格,终于有一天,在军用餐厅,她主动上前搭讪:“肖恩,今晚有空吗?”   “当然,希莉丝。”肖恩立刻站起来,带着温柔的动作托起她的餐盘,“我一直想找你。”   看到他的态度,红发少女放松了一些,不知为何,却有一股更深的不安漫了上来。   当天晚上,希莉丝特地换上告白那天穿的连衣裙,火焰般的卷发也放了下来,垂到肩膀以下,娟秀的轮廓被月光镀上浅浅的银色,通透又脆弱。   夜凉如水,初夏盛开的花卉舒展着娇艳的花姿,卡萨兰的王宫比白天更艳丽,并肩漫步的男女之间却弥漫着浪漫以外的氛围。   “肖恩,你对我……”   希莉丝一直迟疑着,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我爱你,希莉丝。”   肖恩毫不犹豫地道,“如果这一千年我过得不是完全白费,不是一场彻底的恶毒玩笑,就是因为有你们,你,杨阳,昭霆,耶拉姆,莎莉耶,扎姆卡特,月,轩风,还有用索贝克的名字和我们一起旅行的帕尔。我对你的心意不变。”   “肖恩……”希莉丝松了口气,心弦却依然紧绷,因为她感到情人还有下文。   “可是有些事,我生前已经受够了,卡修——科尔修斯为了野心杀我,贝姬、布修……我的朋友们都为此而死,我还没有为他们报仇,这是我的遗憾,所以我绝对不想重蹈覆辙。”   希莉丝无言以对。   肖恩停下脚步,认真地注视真心喜欢的少女,一字一字道:“还有,你也明白的,我是死人,希莉丝,你懂得这是什么意思吗?我给不了你幸福,给你一个女人应有的一切,生命的结合,孩子……”   “肖恩,你……原来都明白。”希莉丝睁大眼。   “我当然明白,我一直明白。”棕发青年歉意地道,“对不起,还要你来问我,是我不好,这段时间都想着席恩的事,而且以后也不会变了。生前,我不找另一半,是想用席恩换来,一生的快乐幸福悼念我的哥哥,生后倒是出了这样的意外,不过我是爱你的,希莉丝,如果你能忍受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二位,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希莉丝抬起手,重重给了他一个耳光。肖恩没有偏头,毫不意外地承受下来。   “混蛋!烂人!傻瓜!”   虽然愤怒,希莉丝却并不十分伤心:“你现在强了啊,这种话都敢跟我说清楚,倒是承担起责任,狠了啊!”   肖恩露出悲伤的表情:“可是希莉丝,耽误你的话……我已经犯了那么多错。”   “好了好了。”希莉丝举起双手,这是个投降的手势,“我今天本来就是做好告吹的心理准备。”   “希莉丝……”肖恩分不清此时此刻,是伤心苦涩多,还是意料中的轻松更多。   “我掺和不起你们兄弟那么麻烦又重大的问题,都牵扯到人类未来命运的层面了,我也不想再拉着你不放弄得大家难看。肖恩,其实我也有不对,最初我争取你,是真的有利用你的心思。”   我知道。肖恩心道,没有说出来。   希莉丝落寞地道:“反正我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军队和基业,我是不会放弃的,这样反而更好,我可以自由地追寻我的理想了。”   肖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关怀地劝道:“希莉丝,你不要再走那样的路了,只会伤人伤己……”   “闭嘴!我不要的男人没资格干涉我的生活方式!”希莉丝怒吼。   肖恩立刻住嘴,不是因为爱人的怒颜,而是为她的泪水。   希莉丝已经泪流满面。   没有擦拭眼泪,南城公主用平静而坚定的语气道:“我是不难过的,比起我的母亲,我至少有过一段真挚的感情,虽然没好结果。但是强行在一起,结婚的话,也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比如我的父亲,母亲……”   轻轻踮脚,她给了分手的情侣一个泪湿的轻吻。   “谢谢你,肖恩,再见。”   “嗯,再见。”琥珀色的清澈双眸也浮起泪光的痕迹,“祝你幸福,希莉丝,你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的男人,你是那么优秀的女孩。”   “那当然。”希莉丝真正振作起来,挥手离开。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火焰般的红发摆荡着,没有流露出一丝寂寞。   ******   “你和希莉丝分手了?”   第二天,听说的杨阳没有意外,只叹了口气。她知道,以肖恩现在沉重的背负,和希莉丝野心勃勃的性情,两个人勉强在一起,也只有痛苦难忍。   有的时候不是不爱,只是不合适。   “所以杨阳,我现在失恋了,要安慰我啊。”棕发青年用开玩笑的语气道。   黑发少女面无表情:“我们只是哥们,亲爱的,要友情的鞭策吗?”   “不是,给我做顿饭。”   “你啊……”杨阳倒是吃了一惊:他还有心情吃饭?不为希莉丝,为了席恩,也吃不下任何一口饭吧。   肖恩挑了挑眉,泰然自若:“人再痛苦,饭还是要吃的。”   明白他的意思,同样失恋的黑发少女叹息:“是啊,饭还是要吃的。”   因为要活下去,带着所有的遗憾、悲伤、痛苦,责任和背负继续活着,才能抓住希望。   ******   “夏尔!夏尔?”   云中塔的顶楼,新任魔法神找了每个房间,包括一直没用的卧室,都没找到养子,心情难得的慌乱。   不过他马上想到契约,有他体内用龙族之血绘成的契约之力,他随时能找到萨玛艾尔,只是过去他从来没注意到,好像他每次抬眼,养子就在身边了,而更早以前,当他还在冥王的镇魂球中受刑,萨玛艾尔不是在他的意识海,就是依旧在心灵的彼端,在他的指导下学习魔法,翻阅书籍,画魔法阵,做实验,为他念诵无限卷轴和书里新的知识,只除了那点复苏血脉的时间是夏尔自己的,但说到底,那都是席恩自私的愿望,为了增长萨玛艾尔的力量。   那个孩子一直陪在他身边,一直为他活着,也许也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强忍住用契约寻找的强烈渴望,席恩焦躁地磨着地板,脚步急促彷徨,双手无意识地拉扯手臂上的袍子,几乎把上面刺绣的精灵纹饰都撕碎。   “主人,您叫我?”红发少年推开门。   席恩骤然放松地垂下手,胸口重重起伏,哪怕神明已经不用呼吸,如释重负的感觉却让他做出了这样人性化的反应。   “没……呃,我是叫了两声。”席恩难得实话实说,有些尴尬,“你去哪里了?”萨玛艾尔若无其事:“实验您构想过的魔法啊,复活所有消失种族的‘英灵殿’。主人,您没忘记吧。”   席恩抿起唇,露出了萨玛艾尔觉得最有趣的,闷闷不乐的神情。   “那个魔法不用想了!”他大发脾气。   “哦?”   “……”   到底是无法丢弃自己精心研究的魔法,和终究割舍不下的感情,席恩继续生闷气,来回磨地板,在此期间,他长长的耳朵都因为心绪不宁抖了好多下,让本来颇为遗憾他灵魂形貌改变的萨玛艾尔看得目不转睛,趣味横生:精灵的身体真的很有意思啊!   当停止踱步,蓝发精灵已经镇定下来,“继续吧,不过英灵殿只有英魂能进去。”   所以侏儒是不可能进入的,那些快乐无忧又过于善良的小个子。   最后还是要他亲手复活……他曾经的朋友……   “对了,我刚刚还去了底层大厅一趟,六位领主都已经到了,按照您的吩咐。”虹彩龙一手按胸行礼,“主人,第一领主,欧斯佩尼奥尚未归顺,可以么?”   席恩的神情沉淀下来,眉间浮现地狱之主的王印,深湛的蓝眸自然流露出森然冷厉的光芒。   “无妨,我以前去深渊取得恶魔的势力时,有问过,格雷茵丝和奇蜜拉说他不知道躺在哪里睡死了,我也懒得找他,放他去吧。”   “上次我去收复地狱,领主们也是这么说的,那到底是什么东西?”虹彩龙不悦地眯起眼:有这么嗜睡的恶魔品种么?   吃了会被传染瞌睡症吗?那他倒要试试。   “欧斯佩尼奥是深渊最强大,最古老的恶魔领主,有关他的来历,我大概有个猜想。目前还不需要打扰他的安眠。”席恩整理了一下袍子,没等他抬起手确认高领,萨玛艾尔已经上前,帮他扣错的两个纽扣重新扣好。   为了维护父亲尊严,席恩只好装作他的领子上没有纽扣需要扣。   “主人,要不要再梳下头?”萨玛艾尔轻笑。   “不用。”席恩冷声道,随即微微歪着头,心细如发地发现了变化,一手在养子头上比划了两下,“夏尔,你怎么变矮了?”小龙难得露出被养父抓到小辫子的表情:“我刚刚在实验变形术啦,女性体的感觉太舒适,忘了把身高拉回来了。”   “不许变成女孩子!”   “主人,我作为女性,真的是完美的。”萨玛艾尔力争性别权益,席恩气得眼冒黑气:“我相信,但是我没养女儿,你现在还没关系,一旦你成年,要找龙族或其他种族的雌性,难道也来一段纯洁之爱?”   切,那些食物和低等龙种,哪配跟我结为伴侣。高傲的小龙在心里唾弃,不过他不想气到父亲,每次说到他错乱的定位问题,席恩的怒气指数就前所未有,甚至超过了对他的弟弟。   为什么没有恶魔能感化主人,让他进入性别大同的世界呢?虹彩龙遗憾地应道:“好嘛,都听父亲的。”   席恩忧心忡忡,摸了摸养子洋红色的温暖短发:也许是他的错,当初收养这个小龙时,他就发现萨玛艾尔既没有雄龙也没有雌龙的特征,而他的父母是正常的龙族,于是他还以为是天生的缺陷,一直小心翼翼不让养子感受到。不过他后来查了收录在无限卷轴里奥古诺的记忆,才知道初始龙本来就没有性别,萨玛艾尔是返祖血统,可也因此,他从小缺失了对养子的性别教育。   “我的孩子,你是最高贵的虹彩龙,无论你是男是女,都是完美的。”   席恩抱了抱萨玛艾尔,由衷地道,安抚他的心结,感到怀里的孩子点点头,才放心地收回手,恢复属于地狱之主的神态,“我们走吧。”   “是。”小龙开心地应道。   *******   【后记】   话说小龙和养父虽然有杀父杀母之仇,但是如果萨玛艾尔在自己父母身边破壳而出,当时就死了。因为龙族很高傲,不能接受有缺陷品的后代,关于龙神无性别的遗传记忆太远,他的父母也不知道,会咬死小龙再生一个。反而在席恩手里,萨玛艾尔得到了完全的包容和成长,最深的爱。   和原版一样,小龙对地狱之主奉上的是永恒之爱,虽然性格南辕北辙,但是萨玛艾尔和哈玛盖斯对席恩的爱是一样的。 第五百二十七章 白银血脉(三)   云中塔的底层大厅里,六位深渊领主齐聚一堂,这是连深渊魔域都前所未有的景象。   极光般瑰丽的光带如同从天而降的瀑布,映照在大厅中央的喷泉上,闪出如虹的魔法霓彩。豪华舒适的沙发错落有致,旁边的香木小桌叠放着书籍。黑曜石地面铺着厚厚的浅蓝色羊毛地毯,踩上去柔软温暖。珍珠色的墙壁挂着长幅的名画,间隔雕刻品与银烛台,悬浮的光球取代蜡烛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低垂的窗帘刺绣精美,明显出自精灵之手。   沿阶走下的男子有着修长优美的身姿,水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深蓝的法袍上,幽邃的双眼是大海般湛青的颜色,一手握着一把蓝珊瑚法杖,他光洁饱满的前额印着代表神祗的荆棘花图案,纤长雪白的双耳、异常和谐的肢体动作显出他的身份——精灵族,冷锐明彻的眸子却隐藏着精灵不该拥有的东西。   他身后的黑衣少年有一张精致绝丽令人屏息的面容,暖红的发丝微微垂过耳畔,熔金之瞳散发出让神魔战栗的威势,嘴角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   “席恩陛下,萨玛艾尔殿下。”   因为无序的特征,群魔行礼的姿态并不整齐,不过敬畏之情是一致的。   席恩倒不在意部下不规范的态度,更没有兴趣来个阅军之类,倒是觉得他们来自不同时代特征的礼仪很有意思,一目了然。   最初的恶魔来自协调神创造失败的产物,但是因为守序善良的性情,贺加斯又不忍心下手杀掉这些丑陋的生命,于是混乱神兰修斯开辟了负能量位面,收容了这些失败品。因为能量属性的关系,深渊中渐渐诞生了与正能量位面呼应,由生灵的负面感情和负能量构成的后生魔裔,这些残留着人类智慧的魔种比原始恶魔更具有竞争优势,几乎无一例外地爬上了七领主的位置,只除了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不属于两者范围之内,是唯一的特异,也没有到场。   魅魔之王格雷茵丝来自神代,最为古老久远。   梦魇之王奇蜜拉和暗影之王艾斯托尔来自辉龙历。   嗜血之王拉菲格来自后魔导历。   诅咒之王克鲁和疫病之王梅杰安是原生态的恶魔,但也有黑暗历的影子,应该是吞噬了当时的强大生命,受到了影响。   事实上,他呼唤领主们,是打着将他们快速打发走的主意,不过该说的事还是要说。   席恩看向一个方向,那是个法师感觉的男子,暗红色的短发,忧郁斯文的气质,穿着古典风格的黑色长袍。   “命运之神已死,他的东西也没必要留存于世。”地狱之主柔声道:“拉菲格……”   “那个星盘复制品已经砸掉了。”嗜血之王心领神会地苦笑:这是珍贵的战利品耶!   席恩满意点头。   “主君,您最近都没有睡觉吗?”梦魇之王奇蜜拉奇道,“都没有梦境的痕迹。”   “我不睡觉。”席恩冷冷地道,“神体也用不着睡眠。”   确认了内心的怀疑,深渊领主们兴奋地互看。   自千年前,这位命运之子走上一条属于他的道路后,他再次踏上另一道通往终极的台阶。   那一次,无底深渊终于有了一位真正的主宰,在那么多堕落者,挑战者,魔域本身的尝试者之后——   这个位子,最终还是归属于最强的惑乱之星。   领主们再次恭谨一礼,这次带着奇异的规律。   席恩的感触有点异样,就在这时,暗影之王艾斯托尔开口:“我君,这附近变成了重叠领域,是您的安排吗?”   因为协调神和混乱神封印了深渊之门,艾斯嘉又是神创世界,恶魔在这里制约最大,几乎不能出入。可是现在,云中塔周边失去了神明的桎梏。   “我只是实验对法则之力的掌握,除了顶楼,你们可以任意挑选房间住下,但是不许离开结界。”   领主们都很高兴,他们还是第一次能长时间滞留现世,不过有的领主还想更进一步。   “主上,您什么时候能带我们到地上玩呢?”疫病之王梅杰安楚楚可怜地道,我见犹怜的姿态足以让无数凡人捧上一切只为换取她一笑。   地狱之主不为所动:“玩什么,难道你还能吃上热菜热饭吗?”   梅杰安委屈地扁嘴,无话可说。   恶魔是负能量生物,正能量位面根本不适合他们生存,这群魔之所以贼心不死,只不过是作恶的天性使然。   至于引发战争、制造灾难、颠覆时局之类,都不是为了获取凡界的食物——他们所需的负能量。人界从来不缺负面感情,别说养活七领主,养活三个地狱都够了。   而且因为艾斯嘉作为协调神创造,有着守序特征的世界,除非有强大的召唤,恶魔们也进不来。负能量位面能够沟通宇宙所有除了低魔世界以外的次元,这群恶魔主要是在艾斯嘉以外玩耍。   果然拉菲格立刻说道:“陛下,因为协调神坠世,有一些高魔世界已经进入侵吞模式,其中还有能族和晶族的身影,它们扩张最快。”   “无妨,贺加斯的制裁标准本来就莫名其妙,有的高魔世界向外发展是他们的权力。”席恩微微蹙眉,“还有科技类的世界吗?”   “有的,更多。”   “随他们去。”   大概因为协调的特征,贺加斯制定了所谓的禁忌:一旦有的世界,无论科学还是魔法文明,发明所谓罪恶的强大武器,或者占领的星系超过十位数,就会让如今已经洗白神格的混乱神降下毁灭,因此灭绝的世界都超过了五位数,当初的魔界也是这么来的。   但是在席恩看来,这简直匪夷所思。   凭什么?   也因此,双神被当初的暗之子拉下凡世后,这个多元宇宙的世界得以自由发展,幸存了许多幸运儿。不过其中也有麻烦的东西,像病菌一样被法师讨厌的存在。   能族是一种游离态的嗜魔异种,前后魔导历时期,被他们活活吃光魔力的法师有数千人,魔力环境受到惨烈的影响,史称“沙化现象”。而魔力生物晶族能让生物的元素属性失衡,染上可怕的疾病,或者活着跌入元素界和现世的间隙,在那里永远痛苦不堪,挣扎不休。是远比恶魔更让人痛恨的存在。还有许多元素使被这些怪物毁掉资质,崩溃自杀。这些故事,元素精灵们都带着惊惧的语气告诉了童年的席恩。   所以这种让元素精灵害怕,让元素使悲痛的东西,魔法神可不允许它们存在。   “繁殖到什么程度了?”   “灾难化。”嗜血之王拉菲格严肃地道,他的本体是后魔导历的神级候补,红夜法师瑞维恩,仅次于位面旅行者的强大法师,所以使用的术语都是当时法术界的用语,“仅次于红色警戒级别。”   必须管管,席恩有了决定。   “繁殖很快?”虹彩龙露出了纯然喜悦的笑容。   众领主齐齐打了个哆嗦,对席恩,他们是臣服于他绝对的实力,但是对萨玛艾尔,却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因为虹彩龙恐怖的血统,万物吞噬者的本质,也因为那个笼罩着深渊,从远古至今的存在。   席恩却温和地看着这样的养子,眼神几乎宠溺:“夏尔,这次你去吧。”   “不要啦,主人,最近我不离开您。”小龙撒娇。   “过去吧。”席恩淡淡地道,问部下,“拉菲格,最严重的区域在哪里?”   “目前最惨烈的战场在新堂文明,他们的黄昏堡垒只剩下三十个,大地军团打掉了近一半人,其他军队折损九成,看这个趋势,预计最多两三年就剩最后一口气了。”   新堂文明?这不是离艾斯嘉最近的高魔世界,魔导历的友盟。席恩立刻有了决议:   “梅杰安,克鲁,你们派两个军团过去,相助那里的守军,带着我保留的盟约令,他们的首领会相信的。萨玛艾尔陪同,监督敌人的动向,他们的下场随意。克鲁,你可以带上你的战争要塞;梅杰安,你拔除结晶病和元素诅咒,我估计它们有了新的进化,你可以作为你的新收藏。”   “是,主上(君上)!”两位深渊领主接令,疫病之王尤其开心,战魔领主也兴高采烈:他的烈焰战堡们寂寞很久了!   不知不觉,恶魔上下进入了维护宇宙和平的领域,地狱之主,虹彩龙和群魔都没注意到。   他们只是在趁火打劫,撒欢,吃饭而已。   席恩倒是的确有维护秩序的意思,因为艾斯嘉的外围环境,也是和他切身相关的事。   不过魅魔领主对这些真没兴趣,只是有萨玛艾尔和席恩同在一起的场合,她一向最乖,最识相,惹得她的主君都看了她一眼,奇怪:“格蕾茵丝,怎么都不说话?”   “主子,我不缺收藏品,上次从魔导历得来的浮空城还在呢。”无比娇媚的女领主娇嗔道。   席恩很没好气,但是这是前人法师不争气,身为邪恶的黑袍,他自认也没有干涉部下爱好的良知,只问了一声:“里面还有多少人?”   “没有人了哦,主子,只有恶魔。”格蕾茵丝娇声道。   地狱之主轻轻一笑。   果然堕落是人类的天性。   “但是有个小鬼,居然宁愿当塔灵也不愿臣服啊。”格蕾茵丝咬了咬牙。   “哦?”席恩有了兴趣,这种顽强的灵魂,作为他法师塔的塔灵再合适不过。   “把他给我。”他不容反驳地道。   格蕾茵丝很不情愿,也只好答应。   因为当初众领主被这位主君收服,打下了主仆印记后,在他面前既不能撒谎,也不能隐瞒任何和魔法相关的内容。   “下去吧。”   “是,主子/主君/我君/主上/君上/陛下。”深渊领主对上级不同的称呼,同样体现了他们不同的年代特征。   而统一的指代,就是地狱之主。   ******   当众领主各自去挑选房间,席恩在一个沙发坐下,无意识地环视周围,目光隐含一丝怀念。   当年他就是在这里注册,成为一名黑袍学徒。   他记得,当时有个实习招待对他很友善,还偷偷给了他一颗没有掺杂毒药和任何魔法药剂的糖果。   那粒糖果的滋味,他记了一辈子,后来不惜冒着被导师发现的危险,差点功亏一篑也将她放走。   回过神,萨玛艾尔端着一杯香气四溢的药草茶走过来:“主人。”   席恩接过来,自然地端到唇边,啜了一口。只有养子端过来的东西,他从来不会有任何怀疑。   他之所以没有马上喝完,是注意到养子有话要说:“怎么了,夏尔?”   “主人,我走后,您能为我保留圣域的财宝吗?”萨玛艾尔扁了扁嘴。席恩心里叹气:“你要就全部拿去。”他本来以为元素龙不稀罕金银财宝,结果财迷还是所有龙族的天性。   “不是,这是主人的,我不喜欢您给别人。”这是龙族,尤其是初始龙霸道的天性使然。   “?”席恩不能理解龙类的逻辑,不过他依然纵容孩子这点小小的任性,“你做主,我的一切,本来都是你的。”   萨玛艾尔开心至极,其中不仅仅出自财宝的缘故。   席恩摊开手,一道至纯的光辉从他的手心升起,胸前多出一本散发出璀璨白光的书籍,其中涌动的生命力量,不亚于生命女神的权能。   “我的孩子,你即将远行,我知道你的实力不用我担心,但还是带着这个,这是我制作的生命圣典,有了这个,你永远不会受伤。”   高傲的虹彩龙单膝跪地,接下这份沉甸甸的礼物,凝聚着亲人心意的宝物。   魔法之王伸手将他扶起:“视需要,你也可以用生命圣典救治新堂文明的友军。”   他惆怅地道,“现在的知识已经失落了,他们的祖先曾经和我们的祖先并肩作战,还有其他很多高魔文明。吾辈法师曾把那道防线称为黄昏岭线,最后的前线。这是继神代以来,最光辉也最悲壮的战线。艾斯嘉缺席了那么久,已经对不起战友,身为后辈,责无旁贷。”   “请放心,主人,我不会让新堂文明毁灭。”小龙一手放在胸前。   席恩点点头,又摇摇头:“你的安全还是最优先的。”   虽然不认为有存在能威胁自己,不过既然父亲郑重嘱咐,小龙还是认真回应:“是,我会早日归来。”   这次席恩明确点头。   萨玛艾尔说起一事:   “主人,肖恩先生……”   “嗯?那是谁?”席恩露出完美的笑容。   “……”好吧,你高兴就好。   显然从魔法神恼怒地捏着沙发扶手的小动作看,他也知道自欺欺人无用,不过萨玛艾尔看出,席恩的情绪已经比他刚成神时好了许多,所以他也可以放心地暂时离开。   反正,他们之间今后有永远的时光。   “除了界外战争,临别前,您还有什么指示吗?”   席恩摇头:“我再去罗兰那里一趟,就要对冥神做那个实验了。这次你不用出手,我亲自来。”   萨玛艾尔毫无异议,这是养父的绝对权利,他只会祝他慢慢地,好好地,享用。   *******   注解:界外世界和境外宇宙是两个概念。这个由始源之海(幻想海)衍生出来的多元宇宙是一个统一的宇宙,有相似的法则,玛娜精灵受到魔法神奥古诺的执念影响,形成了许许多多高魔、中魔、低魔世界。高魔世界的文明不用说,低魔世界多数是科技文明。唯一由协调神创造的世界是艾斯嘉,其他都是自主形成。艾斯嘉以外,这个多元宇宙以内的世界,称为界外世界。   除了这个多元宇宙以外的其他宇宙,则是境外宇宙。艾斯嘉最靠边界,各个次元和星球之间的距离都是宇宙长度。最接近艾斯嘉的高魔世界是新堂文明,最近的低魔世界是地球所在的三个星系。当年魔族的前身艾斯罗威亚被贺加斯命令史列兰毁灭(前文有),地球作为放逐星逃过一劫,重新发展出现在的文明,而魔族这些遗民漂流到了境外宇宙,不受众神管辖。   也就是说,如果新堂文明和艾斯嘉文明挡不住能族和晶族的侵略,就轮到那帮小畜生吃苦头了。不过他们还在区区一艘战舰里做春秋大梦,完全不知道外界的变化。   原版魔族太好命,到后传都没受到应有的严惩,这里就不同了。这一千年,其实他们也是不安分的,只是一来席恩封印了次元通道;二来扎姆卡特镇住他们,他们被自家宰相突变的性格吓住。随着两个人合体分开,马上又会蠢蠢欲动。   自找死路。 第五百二十八章 白银血脉(四)   “师祖!”   看到降临的蓝发精灵,罗兰欣喜地起身。   他已经接到魔法通讯,报以欢迎的回信。   罗兰本来也想过师祖会不会舍不得这里的藏书,继续回来办公和看书。不过席恩既然暴露身份,顾虑众神的存在,也有可能不再露面,幸好,他还是来了。   一照面,罗兰发现了异样,海精灵王子的外观和气质没有变化,是罗兰自身的神术,隐隐漾动,就像面对普鲁托他们相同的感觉。   难道说……   东城城主有了猜测。   看到后辈依然真诚的态度,席恩有一丝喜悦,左手向上表示接受,然后问道:“冰宿不在吗?”   罗兰有点意外,因为席恩说明是私下见面:“师祖愿意见她的话,冰宿只会高兴,我叫她来。”   圣贤者点头:“她身上有奥黛丽特——我的弟子的记忆传承,能为她的魔法学习助一臂之力,我可以帮她解开,你问问她的意见。”   冰宿得知后,当然毫无二话,事实上是狂热无比地同意。罗兰也只确认了危险性,就认可了。   记忆解封的效果要第二天显现,乘此机会,罗兰问起自己从克林特馆长那里听到的前魔导历故事。   “献祭浮空城的事情有,罗兰,你可要小心别成为恶魔的猎物。”地狱之主挑了挑眉,关照后辈。   “至少在我和我的子孙有生之年不会。”金发王者自信地许诺,而后来,他也做到了。   席恩点头,严肃地道:“不过天青之主的性别,我没研究过,倒是器灵的变异,是个值得研究的课题。”   “师祖,师祖……”眼看席恩发起呆,不,是进入思考的世界,罗兰叫了好多声,还摇晃他的双肩,才好不容易把他叫回魂,无奈地道,“您今天来有何贵干?您要的藏书,我已经准备好了。”   席恩满心欢喜地瞥了那些书一眼,把自己拿来交换的珍本放在桌上,其实罗兰真心想白送给他,不过他也知道席恩固执守规矩的脾气。   这种珍贵的品质,还是保留为妙,虽然席恩恐怕也不会改变了。   “罗兰。”席恩亲自布下严密的魔法防御,看了看冰宿,罗兰保证:“冰宿无妨。”还有一位在场的人,黑龙王巴哈姆斯,也是他绝对信任的存在。   席恩早就调查出这对小情侣的关系和后辈身上的共生契约,既然罗兰不介意,他也不会反对,而巴哈姆斯更不用顾虑,龙族是对契约者绝对忠诚的生物,于是说出这次来伊维尔伦最重要的目的——揭开后辈的身世。那个远古的,悲哀的血脉。   “你有注意过你的血是什么颜色吗?”   照理说,在罗兰幼年垂死时,血脉封印就解开了,为了留存后代的关键措施,就和魔核的启动原理一样。   “我的血?”金发青年一愣,冰宿也有点纳闷,两人对看一眼,“红的啊,我受过很多次伤。”   但是确实有件怪事,他不会贫血,无论受了多重的伤,也不会脱力多久。   好像那些血,又偷偷回来了。   以前他以为这是贵族血统的特征,一直暗暗作呕,更痛恨生父和这该死的,污秽的血脉,因为暮已经证实龙血不会这样。   可是难道,另有隐情?   席恩满脸赞叹:“哦哦,白银王的障眼法,居然到今天都有用,不愧是我辈第一位神级法师,和最出色的神术师。但是你一旦用神术就隐藏不了了,看在我的份上,用一个吧。”   隐隐明白了一直以来的感觉,一方面自己也想知道真相,罗兰使用了最常用的净化术,他用来测毒和消毒的神术。   一道小小的风刃切开他的手腕,从中流出了一丝丝异样颜色的液体。   “罗兰……”冰宿也呆住了。   金发青年呆若木鸡,看着自己手臂流出来的血液,不是人类的鲜红,而是宛如融化的秘银一般,冰冷剔透的银色。   果然,神代的白银血脉。   席恩耳语般轻笑,接着转为快意而钦佩的大笑。   当年领导神战的是白银王路卡斯,一位月精灵王者,当时最出色的神级法师,和另一位神级法师蕾诺雅并列。最妙的是,白银王还是一位举世无双的神术师。   一位亵渎所有神灵的侍神者。   在那个神灵和凡人混居的年代,神可以和凡人苟合,生下混血的神子。当然,神明是能量体,无法和血肉之躯生孩子,通常也没有这方面的欲求,可是白银王的诱惑力和魅惑术,就能勾起神明的欲望。   为了战胜当时太过强大的众神降临体,也因为艾斯嘉的势力太薄弱,神级法师仅仅四位,遍地背叛阵营的投诚者,所以路卡斯想到通过窃取神血,研究神灵力量的奥秘,而他最终的目标,是主掌毁灭的混乱神兰修斯。   精灵是非常接近神明的生物,白银王更加狠辣,用自己无双的神术改变体质,变成了纯光之躯,诱惑了当时除了协调神和魔法神以外的所有神明,甚至混乱神都跟他有一腿!   虽然这是他唯一失败的地方,因为这位心狠手辣,智计无双的王者唯独不知道,混乱神拥有读心术,看穿了他的计谋,提前毁灭了神代。   但是那位冷酷无情又毒辣无比的渎神者,已经窃夺了神的血脉,并且把这些血脉扭曲成凡人可以使用的人造神血,隐藏在人类阵营的最深处,用法术让自己失忆,没让混乱神找出那个逆乱的存在,后来被成功保护起来,代代流传下来。   一支剧毒无比的神血,为万一失败做准备。   所以,罗兰对于神力的使用如此出色不凡,他是白银王的后裔,神代最后的诅咒和希望。   当你的白银血脉再次问世的时候,就是凡界众生再次发动神战的时刻。   果然,新魔导历最适合的王者。   “你这个血脉必须隐藏起来。”席恩翻手掩盖神血的脉动,治疗并施以新的障眼法,无懈可击强大无比,“在我杀光剩下的诸神以前,绝对不可以被你的师父知道。”   “师父?”罗兰的神智还没完全回笼。   “没错,协调神是最憎恨神代人类的神明,也是最受不了凡人亵渎行为的神明。”席恩正是担心罗兰会不小心露底,才特地来叮嘱他。   当代的逆神者详细告知两人神代的隐情,听得罗兰和冰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这真是不亚于大黑暗时代席恩封神的精彩了,更精彩的是狗血。冰宿赞叹。   “太可惜了。”最后,罗兰深深憾惜,为那位机关算计不择手段,在成功以前,在夺得混乱神的毁灭之力以前功亏一篑的祖先,只要不是这个失误,他一定能成功的!   “好孩子。”席恩轻轻抚摸他淡月色的金发,柔声道,“前人的哀怨悲叹与你们无关,弑神这样无聊又麻烦的活,就交给我们这些没完事的前辈吧。”   他抱起那些心爱的书籍,转过身。   “师祖,您要走了么?”罗兰依依不舍。   席恩转头温和一笑:“我留下来,可是会让你的师父发狂,你们师徒不合的。罗兰,有机会也学学魔法吧,你这样的资质,泯然于众实在太可惜了。恐惧血脉无济于事,战胜才是唯一的办法。”   冰宿和罗兰目送他消失在淡淡的光影中。   *******   万物初始的通道里,缓缓降下一个身影,精灵纹饰的长袍,印着荆棘花和萨桑之子印记的额头。   他纤长的耳朵动了动,听到常人听不见的声音,来自周围碎散的灰色光屑。   『救救我,救救我,黎姬,姐姐!』   通道里回荡着属于贝里卡斯的惨叫,席恩快意地轻笑,深邃的蓝眸荡漾着愉悦的波动。   “黎姬的尸体我也拿走了哦,没有你的姐姐会陪着你了。”   『该死的惑乱之星!该死的……该死的龙神……』   “嗯?还神志不清地乱叫么?看来应该把你撕得更碎一点。”   无数散落的神魂颤抖着,仿佛就要崩得更细微。   『不……不要……』   席恩没有动手,轻轻一笑:“我才不干呢,搞不好更碎一点,你就没意识了,感觉不到这么快乐的游戏。”   语毕,他不再理会已经没有威胁的敌人,专心致志地聚拢起和那些暗色的神魂不同,属于前代魔法神,温柔纯净的灵魂碎屑。   这次来始源之海,他是特地来收敛老师的神魂,虽然奥古诺和他没有实质关系,他是解析了神墓的封印自己进去,没有神选中他这个暗之子,但是作为知识的传承者,他有责任为知识的所有者完成一份迟来的悼念。而且对于那位创造并传授了魔法这门技术的神明,所有法师都有一份共同的敬意和感激。只是,大概因为时间太久远,这些神魂都没有意识了,只能让这位可敬的神祇回归蓝河,和他所爱的玛那精灵同在。   相信奥古诺也会高兴的。   现任魔法神叹了口气,对那个只是待了这么几天,就在那边哀嚎不已的神灵更没好感。   将光流拢在胸口,他转身离去。   『席恩,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一定!一定!』   万物初始的通道里,回荡着神灵碎片的诅咒,久久不休。   *******   送别奥古诺的神魂,席恩回到了位于艾斯嘉大陆上空的云中塔。   萨玛艾尔走后,塔里只有一群吵闹的恶魔,他因此躲进了顶楼,过起了宅居生活。   将从部下那里得到的灵魂先行温养,席恩准备等这个顽强的前魔导历人魂恢复后,再询问他的意见。   这天,席恩吩咐忠心的幽灵管家奥玛不许任何人打扰,亲自封禁了房间,将目光投向一直没用过的床。   他已经将脑中承自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的知识全部整理好,另行挑出记忆的部分,而最适合理顺的方式,就是梦境了。   因为不是自己的梦,蓝发精灵安然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沉沉睡去。   意识深处浮现画面。   辉煌而窒息的神代,文明鼎盛,众生却还在蒙昧之中。   温暖的和风流淌着金色的慵懒,草地绿得仿佛刚织就的绒毯,喷泉涌出纯净的水花,雀鸟在翠绿的枝头婉转啼叫,众神之都塔克西隆,每一座宫殿都宛如洁白的珍珠,精美的雕像随处可见,清澈的阳光无声而矜持地宣扬着神的统治。   一丛早春的蔷薇氤氲着迷人而芬芳的风情,花丛后,一个娇美的红发少女将一个银发青年扑倒在地。   从这个角度看去,那个青年有着精灵特有的长耳,穿着暗绣银纹的丝袍,他的容貌姿容无双,身躯宛如最完美打造的圣器,丝滑的宽袖露出晶莹雪白的手腕,无一不让人怜爱,无一不让人痴迷。   「伊芙妮大人……」连声音都宛如圣洁的银器,剔透优美至极。   「路卡斯。」   啊,果然是,梦中的法师轻笑了一声。   「路卡斯,和我欢爱好不好?」活泼的火神痴缠着问道。   「大人……」那略带颤抖的音线,几乎令人呻.吟,控制不住要将他就地正法。   完美的魅惑术啊,更妙的是还用神术进行了中和与增幅,完全看不出他的用意,只觉得是他天然的魅力。   难怪火神已经蠢蠢欲动,嘟起娇嫩的红唇:「你不愿意么?」   「不是。」银色长发的月精灵王者露出圣洁虔诚的笑容,「请……温柔对我。」   没人能在这样的诱惑下抵挡住。   梦境的视角,第一代魔法神呆呆站在原地,眼中含着担忧不忍看完了这一幕。   完事后,红发少女轻轻拉起身下的青年,吻了吻他的嘴唇,甚至没想到拉好他的衣服,就推了推,让他离去。   「伊芙妮。」这也是奥古诺一直忍到最后的原因,他不想立刻走过去让那个青年难堪,可是他不知道,在白银王冷静的神术掌控下,一直有看到他的表情,了解他的体贴。   正因为魔法神是这样一位真正清澈无欲,又与世无争的神明,路卡斯一开始就放弃了诱惑他。而且所有神代的法师,都对这位孜孜不倦传授魔法文明的始祖有一份深深的敬意。   奥古诺的陨落,完全是神明内部的丑恶斗争,和一小部分凡人统治者的私欲导致。   「啊,奥古诺大人!」   火神吓了一跳,不过也不怎么紧张。   「你这么做太残忍了。」想到刚才的情景,魔法神就难受。   「为什么,路卡斯也喜欢的,他不讨厌。」   「众生无法拒绝我们,所以我们绝对不可以伤害他们,向他们索取,这样的关系不公平。哪怕你说你爱他,那也只是和你爱一朵花,爱一只小猫的心情差不多。以后不要这样了。」因为是自己的后辈,又曾经是自己创造的元素精灵,即使伊芙妮因为被母神升为火神已经不记得了,奥古诺还是压抑心底的怒意,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劝告。   所以火神一点也没当回事,不悦地抗拒:「凡人自己不也这样吗,我们还不会让他们怀孕呢。」   「不是这个问题……」   「而且奥古诺大人你和塞菲斯陛下不也是吗。」   「当然不是!」奥古诺真的发怒了,「塞菲斯是我的孩子,我最爱的,我的爱儿,你不许侮辱他!」   伊芙妮嘟嘴:「有什么关系,你们都没有性别,在一起正好啊。」   「我……」残缺的初代神浮起难堪之情。伊芙妮倒是有些歉意,推着他走开:「哎呀,别生气了。」   「伊芙妮,这样真的不对的。」魔法神还想劝说。   「你什么时候和贺加斯大人一样迂腐了?不,你更迂腐,贺加斯大人也喜欢路卡斯好不好!」   「什么!」奥古诺这一惊非同小可。   伊芙妮窃笑:「贺加斯大人最喜欢漂亮的生物了,路卡斯简直是最漂亮的凡界生灵,他怎么会不喜欢?只是脸皮嫩,不好意思说,一直板着脸拒绝而已。他天天看着秘书官的路卡斯来来去去可纠结了,我们哪有看不出的。我和蕾亚她们已经商量好了,哪天我们惹贺加斯大人生气了,就把路卡斯献给他,他就不生我们的气了。」   「不行,你们这样绝对不可以,我要和贺加斯说!」   对了,就是这次说服,使得奥古诺和众神的关系决裂。对这位父神的分裂体,残缺的神灵,长期以来其他神明就是排挤和鄙视的态度。哪怕贺加斯口中叫着代表师长的神语,从小受到奥古诺的无私教导,又怎么会有真正的尊敬呢,只有恼羞成怒和借着父神之名的放逐。   所以当奥古诺被命运之神和知识之神联手陷害,陨落于腐黑之海,协调神和混乱神都袖手旁观,母神黎姬虽然为兄长的死哭泣,但也只是哭泣而已,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且,她是贺加斯和兰修斯的母亲,即使知道,估计也不会真正站在奥古诺那边吧。   那个孤独的神灵,传授了他知识的老师,唯独没有伤害过他,因为灵魂早已逝去的导师……   *******   席恩清醒过来。   在梦中,他一直没有看到塞菲斯的长相,不过,反正也是和奥古诺一样已经过世的存在。   对神代的了解已经足够,他提取出记忆另外存放,以免受到干扰。   起身,法师披上精灵风格的长袍,纤长的耳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宛如梦中的那位月精灵王者。   从此,他就是第二代魔法神,魔法之王,所有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的庇护者,延续神代的遗志和自身的意志,开辟新时代的逆神者。   席恩·奥古诺希塔。 第五百二十九章 白银血脉(五)   中城卡萨兰·东境·王宫——   身穿象牙白军装的棕发青年匆匆跑进黑发少女的书房,果然正在早间学习的师生们和血龙王都在。   “我又看到席恩的梦了!”   “真的吗?”众人喜出望外,月尤其激动,好多时日的销声匿迹后,终于又听到后辈的消息了。   却见肖恩一脸困惑,关上门,犹疑不定地道:“可是我梦见的不是席恩的梦,是别人的,一个叫奥古诺的人。”   “啊,果然。”月不意外,道,“奥古诺不是人类,是神,一位逝去的古神。”诺因注意到他的态度不同于对其他神明,正要询问,杨阳冲口道:“席恩的姓氏!奥古诺希塔!”   “他这么自称吗?那么他恐怕早就被神位选中了。也难怪,他曾经运用了神代法师的技巧,还知道白银血脉的事。”   “到底怎么回事,月?”众人心痒难搔。   来自古代的大法师很镇定,放下羽毛笔:“不妨先听听肖恩的叙述,再和我的猜测对照,要尽量详实完整。放心,你的哥哥,我的后辈没事。”   这句话安抚了肖恩,于是他坐下来,逐字逐句地复述梦中的情景,好在席恩精通神代语和古精灵语,自然理解翻译,不然他可听不懂。   “我操。”听到火神的部分,这是诺因第一句迸出的话。   杨阳一方面汗颜,另一方面感叹友人无师自通学会了一个现代国骂。   听完后,众人都是一脸纠结,被刷新了对整个世界的认知:众神,居然是一群衣冠禽兽!   杨阳想起来,初次见到冥王普路托,他的打扮,和在香都那个销金窟的糜烂享受。   月冷笑着:“好极了,这个梦真是太妙了,肖恩,一会儿我把你的记忆复制出来,存入法器,流传后世,让每个人都瞧瞧众神的嘴脸。再留一份给罗比安前辈,让他传给每一代的神级法师看,我们都会在梦中笑醒。”   “别这样。”最有公德的杨阳弱弱地劝了一句,“至少别给史列兰看……”   “就是他最无耻!睡了人还翻脸不认,把床伴的同胞都灭了!好吧,是前代混乱神,但是长相一样。”   杨阳和诺因垂头不语,脸色涨得通红。他们真的不能想象乖宝宝一样的神祇和人上床的样子啊,哪怕肖恩用幻术放出了那位银发精灵绝世的姿容。   “白银王……”月叹息了一声,起身,半鞠躬,双手掩入袖中,行了个慎重的晚辈礼节,然后关照肖恩,“那些部分不要用幻术模拟。”肖恩点点头,他本来就不打算放出那样折辱的情景。   月开始详细说明神代的隐情,白银王路卡斯的计谋,和白银血脉的由来。听到是路卡斯的魅惑,众神的形象也没挽回多少,因为从伊芙妮的言谈可以听出,众神根本不尊重凡界的众生,肆意践踏他们的人格。哪怕路卡斯不采取非常手段,他成天在众神面前侍奉,还有其他漂亮的,任由取用的生灵,诸神迟早还是会下手的。   也是看透了这一点,路卡斯才会毅然采用那种手段。   而且月提到,根据神代法师的记载,众神的统治确实荒唐堕落。神明选拔貌美的获选者,神仆欺压百姓,阶级差距巨大,民不聊生。   “奥古诺先生和其他神明不一样啊。”想到魔法神劝解火神的话语,杨阳深刻惋惜。月点头,神色有着敬重:“奥古诺是第一代魔法神,席恩恐怕就是继承他的位置。”   魔法神……众人一点也不意外,这个位子就像给席恩量身打造的。   肖恩有些困惑地道:“可是月,我从来没听过魔法神这个神明。”   “魔法神已经陨落了。”月沉痛地道,“他是吾辈唯一尊敬的神明,虽然我们并不崇拜他。法师不拜神。根据白银王的残稿记录,魔法神是唯一不欺压人们的神明,他生性安静无争,一心守卫艾斯嘉,传授当时的人们知识和魔法,和每个自然种族的关系都非常好。据说精灵特别是暗精灵、矮人和侏儒都直接信仰这位神明,陨落似乎是众神的内斗。”   “原来是这样。”众人涌出难言的感想。   被神明杀死的,远古的神。不知为何,诺因有点在意。   “那席恩不是被奥古诺收养的?”肖恩失落地问道。   “不可能,奥古诺在神代就陨落了。”月叹息摇头,“可能他有什么际遇吧,解析了奥古诺的手书之类,比如传说中的奥塔石碑。”   肖恩惆怅,结果,他的哥哥可能还是一直在尘世孤零零地漂泊。   扎姆卡特突然道:“啊,塞菲斯,我想起来了,初代龙神.的.名.字,原来魔法神奥古诺就是龙神所爱的神明。”   “初代魔法神也有一位初始龙在身边?”众人惊讶,这也太巧了!   “是,龙神塞菲斯其实不是神,是能够吞噬万物的存在,又称为黄昏的乐章,最终的门扉,强大胜于诸神。龙神的神名是母神黎姬赐予的,塞菲斯很不屑,只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接受——他们也是养父子。”   “怎么这么巧……”杨阳喃喃。   血龙王努力回想稍微清晰了一点的遗传记忆:“和复苏了血脉的萨玛艾尔一样,他是唯一的虹彩龙,不过塞菲斯不明原因地陨落了,似乎就和魔法神前后脚。”   “十有八九是众神的阴谋。”诺因切齿,“肖恩你后面不是还陆续梦到一些奥古诺和协调神吵架、被放逐的片段,他后来陨落,这里面没有神明捣鬼才怪。”   “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取证,除非席恩再做梦。”月理性地道。   “对了,席恩梦见奥古诺的记忆,会不会人格混淆?”肖恩担心兄长。   “你做的梦不长吧?”   棕发青年点头。   “那就没事了,只是一点残留记忆,估计席恩也是想搞清楚,醒来就会冷静处理,不会被影响。”   “做了个春梦。”扎姆卡特评价,被杨阳用拳头打,被月愤怒地用法杖敲头。   “干什么,我只是感叹这个梦比席恩自己的梦还好多了。”   ……这个倒也没错。   诺因好奇地问道:“那白银血脉后来有没有保存下来?”   “根据阴影行者莫亚前辈藏在幽影界的记录,路卡斯前辈是让另一位神级法师蕾诺雅前辈将传承者变化后,藏在母神座下的使徒当中,众神唯一的盲点。神代毁灭后,剩下的神进行大筛查,许多使徒被打回人间,血脉成功回归。但是灾难恢复纪元太混乱,背负白银血脉的孩子还是失落了行迹,罗比安前辈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存在于世。”月极为惋惜地道。众人都叹了口气。   月迟疑了一下,道:“有个传言,白银王路卡斯还是一件神圣器选中的第一位神子,不过无法证实。”   诺因寻思:如果是神圣器,八成是世界之钥。路卡斯这种风格,简直和席恩、罗兰是一脉相传。   *******   东城伊维尔伦·城主办公室——   金发王者将公文和下面一本魔法书轻轻挪到一边,取出领口里的世界之钥。   “菲里尼奥,你为什么选择我,可以告诉我了吗?”   神圣器沉默良久,吐出人性化的叹息:『路卡斯,是个非常让人崇敬,也非常让人心疼的人。』   果然是因为白银王。   『他从小作为神代的秘密武器,在湖中岛长大,养成了他冷血无情,工于心计的性情。可是偏偏,在他第一眼看到凡人的时候,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凡人,一生都为凡人的解放呕心沥血,不顾一切。』   『而那不过是个渔家女子而已。』   罗兰不奇怪,爱情和出生没有关系。   “那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呢?”他冷静地问。   世界之钥重重一哼:『我没有角色,我就是个工具而已。路卡斯那个六亲不认,翻脸不认人的家伙,早在一照面的时候就控制了我,作为推翻众神的道具之一,比席恩都狠,我能有什么感想?等我有感想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神代已经毁灭了。罗兰叹息。   而路卡斯,也去世了。   连同他所爱的女性,他所爱的人类。   威严的声音不再有一丝神性,带着无比的悲凉:『连续两代,我选择的都是这种多疑狠辣,没有人性的神子,又是最深情,最奉献的神子,我很明白我的想法。』   『罗兰,我是混沌的碎片,追求混乱和毁灭是我的天性,但是作为意外诞生的神圣器,我又有秩序的本质。你们人类实在是很有意思的生物,路卡斯在我看来,也像极了他所爱的人类。只要让众神不要毁灭你们,轻易地用那种,连混沌都觉得可笑的理由毁灭你们,我就愿意略尽绵力,哪怕你们都把我当成工具也没关系。』   『我不想再看见我的神子,我的契约者们痛苦万分地走向毁灭。』   “我明白了,菲里尼奥。”   罗兰珍重地放下神圣器,许下承诺。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深远凝重,仿佛要透过凡世,看到正发生最终神战的神界。刚刚生命女神秦蒂丝哭着传来消息,火神伊夫利特、命运之神贝里卡斯相继陨落,而冥王普路托失踪了。   终于开始,也终于可以结束了。   你们能够安息了,神代的先烈,有人拾起你们遗落的火种,烧起即将燃尽整个神界的劫火,完成你们没能完成的使命。   保重,师祖。   *******   这一天起,新任魔法神从人界消失了。   战争与盟约 第五百三十章 战争阴云(一)   空之月底,身在东境的苍穹军团长收到一样物品。   能够送到重要人物手中的东西肯定经过王宫严格的安全审查,事实上,这个附有信件的包裹就是署名宫廷法师长,才能直接送到他手里。   吉西安给我的?肖恩有些纳闷,他和如今在西境的代理城主只是点头之交,倒是同为法师的月和吉西安关系很不错,诺因更将他视为心腹至交,所以肖恩也毫无疑心地拆开来。   可是看到里面的信件,他就像收到一个恶毒的脏弹一样,瞬间僵住了。   “怎么了,吉西安给你什么?”因为正好是在军用食堂用午餐的时间,诺因也在场,好奇地问道。   肖恩的眼神变成了完全沉暗森冷的颜色,全身散发出地狱般黑暗冷凝的杀气,这样的他会让台下的学生哭爹喊娘,他手下的将兵噩梦连连,事实上,现在就有许多士兵乃至军官手脚并用地逃了出去。   面无表情地将信纸打开,他用连席恩都会赞赏的镇定看完每个字,整齐地折回去,回答已经看出不对劲的诺因:“是维烈的信。”   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字迹干净规整,犹如小学生的笔画,每一笔都能看出一股孩童般的欢欣和期待,几乎含着美好纯净的意味。   听一听吧,肖恩,里面有王的录音。   维烈·杨。   用的还是杨阳的姓氏。   他倒是知道“维烈·赛普路斯”这个姓名不好见人,却不顾及杨阳的感受。   贱。真他妈贱。肖恩再次用恐怖的毅力控制住了将信和那个录音盒都揉成一团,在脚底慢慢碾压成泥,用畚箕铲起来,倒进食堂的泔水桶的冲动。   他给昔日的友人最后的面子,打算在彻底杀死他以前,彼此都不要见面,免得难看,没想到对方一次次把脸凑上来,虽然已经从扎姆卡特口中得知维烈事实上是什么状态,以及他的人格和心性,但还是恶心得这辈子都吃不下饭。   “他让吉西安给你送来东西!?”诺因难以置信,接过信,眉间浮起深刻的失望。   因为升为魔法神的席恩已经回归这个世界,卡萨兰有了底气拒绝魔界宰相的来访和一切来信,王宫的警戒经过整顿也固若金汤,还加持了月提供的时空系法阵,维烈用空间异能也不得门而入,于是无奈之下钻了自己人那边的空子。   至少他认为风之幽鬼弗雷德是自己人,而吉西安在仔细检查了里面的内容后,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用自己的渠道给主君和主君的部下打包送去。   事到如今,诺因已经不能欺骗自己,无视一个铁打的怀疑了。   叹了口气,黑发王储推开餐盒,站起身:“退回去吧,我要和陛下商量这件事。”   无论如何,他都相信吉西安。   他只是被蒙骗了而已。   但是如果吉西安真的是像他想的那个人,为了吉西安本人的安全,他都必须尽快处理。这是他感情用事的失误。   肖恩握住那个录音盒,克制打开的意思,即使这是养女寄来的东西。不过经过短暂的思考,他已经另有打算:   “诺因,帮我用吉西安的名义寄一封信回去,连同这个东西一起,暂时不要断绝这条路。”   *******   摄政王拉克西丝的午餐豪华得多,不过很可惜,元帅阁下打扰了她的用餐,估计今天一天都会吃不下饭。   身穿深红镶金军装,肩披漆黑斗篷的黑发王储沉着脸走进来,将那封信丢到姑姑桌上。瞥了眼,拉克西丝不疾不徐地拿起丝绸餐巾,用优雅的动作抹了抹嘴,没心情再享用美食,挥手示意撤下。总参谋长默契地交给侍女后,挥退三人以外的人,封闭了房间。   没有丝毫迟疑,拉克西丝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认为吉西安是高等魔族当中的谁?”   诺因苦涩地闭了闭眼,吐出答案:“风之幽鬼。”   拉克西丝含笑瞥了他一眼:“原来已经猜出来了吗,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去莉亚那里偷偷翻资料。你死要面子,我这边是不会问的。”   肖恩没有和维烈以外的五幽鬼在战场打过照面,但是所有在人界肆虐过的高等魔族,东方学舍都有详细的记录,其中风之幽鬼的描述就是“白金色短发,苍蓝色眼眸,面目俊秀的青年”。   何况弗雷德这个名字,简直就是贴在脸上的标签。   让吉西安寄这种信来,维烈是在侮辱他们的智商吗?还是除了他的欲望,他的脑容量已经完全装不下其他了?   也是,那么深沉庞大的欲望呢。一千年来助长的深黑阴影,而早在一千年前肆意屠杀精灵时,就已经诞生出来的苗头。   摄政王深刻觉得,大黑暗时代产生的扭曲黑暗,属那些神子神女和这个界外的宰相最甚。地狱之主那些因为兄弟情过不去的坎,根本是可爱的小心结,只让他本人闷着头跑去成神——还不是成魔!   都像席恩一样,这个世界会多么和平啊。拉克西丝托着线条优美的下颌,由衷叹气。   “我不是猜出来的……”诺因睁开眼,想起友人叙述过的童年,因为受到父亲之死打击,用风刃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吉西安是异能术士。而异能,是高等魔族最明显的特征了。   “他应该是没有记忆的。”这点诺因坚持,“他是我的人,他不是弗雷德·珂赛特。”   “当然,基于卧底的要求,他的记忆肯定是暂时封住的。”拉克西丝意有所指,“但他是你的人的前提是,他的记忆没有解开。”   顿了顿,她缓和神色,吉西安和雷瑟克,被外界誉为“王国双翼”的两人,是诺因从王立学院起就形影不离的至交,忠心耿耿的部下,拉克西丝明白,侄子对这两位朋友的感情多么深厚,她柔声道,“我也很遗憾,诺因,但是吉西安和你、杨阳是不同的,你们是在这个时代长大的,一个在地球一个在魔导国,你们就是你们自己。但是吉西安曾经作为风之幽鬼生活过——别否认,我推想那些记忆保留在他体内的魔核里,我让莉亚透视过了,确实有。而魔族光是在艾斯嘉肆虐的历史,就接近两千年,根据杨阳提供的情报,魔界存在的历史更久远,至少超过了三万年。”   “这么漫长的岁月,区区‘吉西安·凯曼’的记忆算什么,一旦解封记忆,他的人格会瞬间不复存在,哪怕对你和雷瑟克的感情都会淹没,这一点只要看他对待维烈的态度就能看出。”   诺因没有动摇,依然冷静地沉思着:“不是的,你不知道一件事,幸好我从基西莉亚……老师那里了解到。”   “这个基西莉亚是何许人?”拉克西丝奇道。   “维烈的姑姑,但她一直在帮我和杨阳传讯,教授我们魔界的知识,我确定过了,可信。”诺因解释道,“她是生灵,被协调神救下,寄放在这个世界,她告诉我们魔界的来历。原来魔界是一个毁灭文明的交通工具,可以在宇宙中漂流,关键是‘摩苏’,他们这些所谓的遗民,不知为何,被协调神定义为罪人,灵魂不被这里的冥界接纳。所以魔族看似不死,但是他们的身体一旦毁灭,灵魂就会当场消散,复活的不过是留存原始记忆的傀儡而已。转移魔核也是一样的道理,因为灵魂不会跟着转移,我怀疑因为魔核转移会引起身体机能停止,弗雷德·珂赛特的灵魂难保——真正的风之幽鬼已经死了!”   “吉西安只是维烈用弗雷德的一点血肉和魔核放在人类女性的子宫里,孕育出的孩子。我查过他的身世,他确实是路德维希公爵和他原配夫人的儿子,所以他应该有人类的灵魂,只要不让风之幽鬼的记忆解开,他就还是吉西安,他本来也是吉西安!不是维烈口中的弗雷德,不是别的任何人!”   “这样啊。”拉克西丝带着几分振奋站起,环绕桌子踱步了两圈,注视侄子,“也好,你就试试吧。”   吉西安和诺因从十岁就在一起,也等于是她看着长大的,如果不是证据充分,她也不会疑心到他头上,若不是维烈太可恨,她更不想对吉西安下手。   有办法挽救那个孩子的话,她当然不会有异议。   诺因点点头,说到另一件真正恶心人的事:“维烈让菲莉西亚给肖恩寄留言了,目的很清楚。菲莉西亚若是不成功,我怀疑维烈的脑筋还会动到帕西尔提斯头上!”真是人至贱则无敌,他怎么有那个脸?   他和肖恩的确曾经是朋友,但是在维烈亲手在降魔战争对朋友痛下杀手,害死肖恩的姐姐洁西卡,就恩断义绝了。更不用说后来把肖恩蒙在鼓里,对他双胞胎哥哥席恩所犯下的无耻罪行。   就算不考虑这些因素,光是魔族对艾斯嘉的伤害,两人不同的民族立场,维烈就没有任何脸面要求和肖恩修复关系,还是打着他养女徒弟的名义,他忘了,菲莉西亚和帕西尔提斯为何成为祭品的原因?他没有了解过肖恩身上悲剧的起因?统统推到席恩头上?也是,玛格蕾特的死他也全部归咎于精灵了。   一个真正的懦夫。   “就让肖恩跟他斗吧,现在的肖恩头脑清醒,稳得住阵脚,他不再是他养女和徒弟的记忆里,任由他们摆布的蠢货了。也不是维烈自以为可以轻松蒙骗,被他关在镜子里,耍着玩的存在。”   思索了一下,诺因疑惑地眯起眼:“可是他为什么对肖恩死缠烂打?菲莉西亚再蠢,再任性,对肖恩的感情不是假的。只要肖恩坚持住,持之以恒,菲莉西亚未必不会被他拗过去。失去菲莉西亚,维烈的好日子就到头了——他现在的人格根本是靠菲莉西亚撑着,他嘴里的王,玛格蕾特和艾尔拉斯的替身。”   “不是哦,他会得到肖恩。有肖恩,就可能抓住席恩的行踪。”摄政王犀利地撕破魔界宰相真正的心思:“维烈对肖恩念念不忘,恐怕也因为他是席恩的弟弟,价值不同。当然,友谊肯定多少有点。”   “不要再说那两个字。”诺因眼神阴郁,单单一个维烈,就让他觉得世界阴暗得要死,“我想吐。”维烈简直是在侮辱他和吉西安的友谊!更别说肖恩曾对他有过的情谊和全部的人格!   “不用把这种小变态放在心上。”拉克西丝倒是真的不介怀,和王宫各色人种较量过,她有着强韧无比的精神和不畏险恶的性情,“维烈并不可怕,之所以难缠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力量结合他的个人欲望,还有那种相当能屈能伸的唯诺性格,形成了他阴柔无底线的风格。不然他比任何一个大贵族都好对付。”   “诺因,你还不成熟,文明对文明,力量对力量,智谋对智谋,你不是也明白的,区区单薄的欲望,在哪里呢?”   “我知道了,反正有史列兰在西境,他不会有机会的。”诺因也找回自信和自己的步调,点点头,“先看肖恩的意思。”   *******   我不看录音,让莉亲自和我说话,不然滚。   得到退回的盒子和一封他人代写的信,维烈也很无奈,他不会分离菲莉西亚和世界树,现在菲莉西亚又是幽灵的状态,才用制作她声音的方式。   五百年前,受不了支撑世界树的菲莉西亚闹腾得很厉害,为了安抚她,也因为学不会死灵魔法,他拜托父亲基连的两名助手缅和零,用仪器模仿来自艾斯嘉的死灵魔法强行剥离出菲莉西亚的灵魂。但科技不同于魔法,这种剥离手术对灵体伤害很大,维烈只好把菲莉西亚养在另一面镜子「审判」里面,催眠当代德修普家族的公主,让她假传遗言,命令代代圣巫女将审判随身携带,菲莉西亚就可以吸取自己后代们的灵魂之力,这么温养下来,才缓过气来。   菲莉西亚非常任性,就算在镜子里,也要求他时时去看她,告知她的肖恩师父的情况。不过维烈也有意顺着她,软化她的态度。果然,在长久只有他能见到的情况下,菲莉西亚其实已经差不多对他言听计从了,除了肖恩的问题。可就算肖恩,菲莉西亚实际上也对自家宰相无计可施,只好听信他的话语,任由维烈带着失忆的养父,去寻找他宿命的另一半。   这么找就是整整一千年,因为,谁知道那个所谓的另一半有没有,死没死,在哪里呢?   他可不想让肖恩恢复记忆啊。   但是没想到,杨阳就是肖恩宿命的另一半!幸好冥王的封印对亡灵有绝对的权能,肖恩一直没能想起来,可是最近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杨阳居然和诺因联手,把肖恩的记忆解开了!   想到继而导致的后果,使得那个冰焰一样的灵魂从魔界脱困,至今不知去向,杨阳她们又把他排斥在外,不让他听到一点风声,魔界宰相的黑眸深处就翻涌着无底的黑潮,好一会儿,才慢慢沉淀下去。   他暂时联系不上帕西尔提斯,不过真要找也不是难事,他就在北城。只是上次在竞技场,帕西斯对他的态度不太友善,没有菲莉西亚直接方便。听到养父恢复记忆后没第一时间来找自己,反而心心念念都是他那邪恶的孪生兄长,一切都围着席恩打转,现任魔王可是狂怒不已,完全站在宰相一边,坚持要让养父回头是岸。   所以直接对话也是没用的,魔界宰相暗暗一笑,难道肖恩以为说服他的养女有用吗?菲莉西亚和帕西尔提斯的性格,他可比肖恩了解多了。   而且他们绝对不会原谅席恩的。 第五百三十一章 战争阴云(二)   肖恩拆开包装,拿出一只清亮透明的小音乐盒,仔细检查了一下,以他十二段的炼金术等级,可以看出这是死灵魔法的道具。   能够播放冥界生物的声音,类似尼布卡之耳的效果。   心里有了数,他镇定地打开盒盖。   『肖恩师父!』   就和生前一样甜美娇柔的女性嗓音,隐隐听得出一丝诡异的幽冷,不同于生者的声线,肖恩一听就知道,这是亡灵的声音,只是经过处理而已。   果然菲莉西亚的灵魂不在身体里面了。   简直是任性到极点的行为。这个世界没当场毁掉都是运气好,虽然肖恩确实心疼养女那么多年支撑世界的辛劳,但这也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理由。   至少也要想办法先找到后继者,或者试着复活精灵们看看,只要她的父亲精灵王奥佛瑞特陛下在,何至于要她担这副担子呢?   可是奥佛瑞特已经死在菲莉西亚自身的任性和魔族的残暴下。   『肖恩师父?』   另一头的魔族之王看不见养父,只能听声音,焦急地唤道。因此,肖恩初步确定对面不是维烈炮制的假声,或者用魔法及其他技术捏造的幻影,不过他还需要更多的确认。   “莉,好久不见。”肖恩控制住自己,平静地问道,“你还记得第一次打架是在哪里?”   『当然啦!』听到养父怀念的明朗声音,菲莉西亚开心至极,语调轻快地回应,『是在学校里,肖恩师父送我去的新娘学校。』   “那个欺负你的小姑娘是谁?”   『露塔莎!我才不会忘呢!』   “你第一次给我做饭,少放了什么?”   『我有少放吗?肖恩师父,你明明说好吃的啊。』   因为养父问的都是温馨的回忆,菲莉西亚初时回答得很热衷,但渐渐的,她察觉了养父的用意,神色沉冷下来:   『肖恩师父,你怀疑不是我吗?』   “是。”   『为什么!?』菲莉西亚不可思议,深感受伤,『你见到我不开心吗,我天天都想着你,想着帕西斯,想着露西、玛丽、安迪、华尔特,想着大家。』   琥珀色的眼眸波动了一下,流淌过温暖的情绪,随即敛去,还是用冷静的态度道:“我见到你也会开心,莉,听到你的声音我同样开心,可是,你身边有个让我不开心,我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   『你说维烈吗?』   菲莉西亚困惑,看了看就在自己身边,宰相的灵体,下意识维护部下,『维烈哪里对不起你了?哦,千年前,他在战场攻击你,我那时就骂过他了,这一千年也没少叫他反省,他很听话。你就别怪他了,都那么久了,你也好放下了,好不好?』她习惯性地撒娇了一声,声音娇柔甜蜜,这样的撒娇过去在肖恩面前无往不利。   “那么久了?”肖恩喃喃,琥珀色的眼眸沉淀成杀意的暗黄,“也好放下了?”   『是啊。』菲莉西亚没听出不对。   “那么莉。”肖恩再次镇定下来,用听不出喜怒的温和语气道,“那么长久的时光,是你让维烈折磨我的哥哥,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这……』这次菲莉西亚敏锐的第六感捕捉到一丝异样,讷讷不语。   “说。”   『基本都是我啦。』护短的毛病让菲莉西亚揽责任,反正她也不怕养父怪她,肖恩从来就舍不得动她一根手指,于是习惯性地露出娇憨的神情:『你为什么问席恩,不问我?』   “我问清楚了自然会问你的,之前我也有问过你的下落,是你的好部下不告诉我。”   『咦?』菲莉西亚奇怪地看了看宰相,她可不会怀疑肖恩说谎,她清楚养父善良坦诚的性格。   维烈稍微有点紧张,但也不慌乱,还是面色温柔地侍立一旁。反正菲莉西亚的脾气他了解,她忍不了多久,马上就会故技重施,不讲道理地乱发脾气,要把话题拉回来。   “菲莉西亚,我今天来主要不是听你说话的。”   不料,棕发青年的态度极为强势,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我是要你回答我,不管维烈是不是在你身边,对你打手势使眼色之类,你最好把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别理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   『好的,肖恩师父。』   魔王对这一点倒是毫无异议,她本来就只想和亲爱的养父聊私话,不想理会闲杂人等,没看到宰相的嘴角微微抽紧。   “当时你被绑上世界树时,是怎么联系上维烈的?”   菲莉西亚告知养父,降魔战场上,肖恩将维烈拉出天杖的异空间,因受伤昏倒后,她恰好来到他们所在的地方,和维烈缔结了一个召唤契约。   肖恩闭了闭眼,锥心刺骨地后悔自己愚蠢透顶的烂好心,没有让这个该死的,早该死掉的魔界宰相烂在天杖的绝对空间里,以致后来遗恨无穷,害苦孪生兄长,他好不容易控制住颤抖的声线,继续问道:   “你见到他,说了什么,每一句都告诉我,不要遗漏。”   听到菲莉西亚只是命令宰相赶快去杀掉席恩,一句也没提到具体的经过,维烈根本没有理由为自己或养女义愤填膺地追杀兄长,更不用说将他的灵魂活生生抽取出来之类,这次肖恩没有多意外,反而微微扬起唇角。   “莉,你当时一定也挺解恨吧。”他甚至用温柔的语气谆谆善诱,“那你有没有叫维烈折磨他之类?”   『这个……倒没有啦。』菲莉西亚迟疑了一下,『我是恨席恩,维烈当时把他带回来,详细告诉我将他的灵魂抽出来的过程,我很解气,但我更关心你,我问你怎么样,我都等了那么久了!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在地球追了二十年,艾斯嘉都过了四十三年!维烈说你因为冥王的记忆封印,在沉睡,正好冥王他们过来,维烈问冥王要法器,说怕席恩脱困,一定要有惩罚功能,让他的灵魂衰弱下去,冥王就给他了。维烈没问我,一直在和众神说话,我看冥王用一个水晶球关住席恩的灵魂,把他交给维烈带去魔界,这样他就永远出不来了,觉得这样挺好。』   如此这般,肖恩一一补充了失落的拼图。   已经没有让谎言和恶意趁虚而入的缝隙。   两人的一问一答听得维烈都有晕眩的感觉,他真的没预料到肖恩在他的养女面前,能如此精明冷静!   不过说到这里,菲莉西亚终于又不耐烦起来:『肖恩师父,你怎么不问我?』   “那你在哪里呢?”肖恩轻笑,“我可爱的莉,你当你的养父听不出你现在和我是一样的存在么?”   菲莉西亚语塞,基于安全起见,她已经让维烈拿走了审判,但是一旦让肖恩查出她这段时间干了什么好事,他可不会轻易饶了她。   不过以她如今的地位,也不怕养父问责,而且肖恩从小就连她的屁股都没打过,一向宠溺有加,只是好强的个性让她不想被养父看到自己这么落魄的模样。   反正她已经从维烈那里得知,莉莉安娜是合适的附体,这也是她这么长时间要求宰相把子女封印在魔界的原因,她现在的灵魂依附于肉身还有些勉强。   维烈完全没告知主君,这对双子如今已经有了幸福的家庭,美好的人生,和肖恩亲密如家人的关系。在菲莉西亚的印象里,那两个小鬼就是在魔界的两个备胎而已,血缘亲情是有,但是她心底一直牢记着一件事。   席恩曾顺口告诉她,因为生产,她才会失去所有的力量,那么强大的力量。   她会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和诺因和莉莉安娜绝对脱不了关系!   “那我现在来问问你,莉。”肖恩继续用对自己冷酷到极点的温柔口吻道,“你觉得多久折磨席恩一次比较好?”   这个问题让菲莉西亚感到愉快,甚至误以为养父已经清醒过来,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于是道:“这一千年很够了啦,所以我说维烈很好,每年都回去的,都不用我催……”说起来还有些不高兴,因为长久寂寞一个人,她后来还很希望维烈少回去一点,让其他魔族代劳就好。   “肖恩。”维烈终于忍不住插口。   “维烈,你果然在旁边。”肖恩毫不意外,眯起充斥着血色杀意的双眸,仿佛看着一个刻骨痛恨的敌人一样注视着水晶盒,“你这样的货色能抓住我哥哥,真是老天没眼。”   这句话深深刺伤了维烈卑微的自尊,不假思索地吐出铭记于心的记忆:“哪里,如果不是席恩屡屡为了救你来挑战我,有一次还差点成功,却因为害怕你出事,被我发现他用风卷托了你一把,不敢打破镜子,被我找到他的弱点,研究出镜子的搜魂功能,我还真抓不住他。”菲莉西亚愣愣看向宰相。   肖恩沉默,再次被维烈亲口揭露的真相,比什么都让他的灵魂四分五裂,痛不欲生。   也让他完全看清这个曾经的朋友虚伪的本质。   维烈回过神后,由衷后悔,这么一来,肖恩就不会再相信他,和他重归于好,于是在菲莉西亚惊讶的目光中急忙补救:“不是,我说错了,席恩没有救你,他只是偷袭我而已……”   “闭嘴,你让我恶心。”肖恩打断,用干冷的声音道,“维烈,我会去找你的。”   然后,他捏碎了音乐盒。   ******   听闻了整件事,月只是冷静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重重拍上门,不像法师为人地破口大骂:   “真是一坨狗屎,只有被埋的价值。”   这不像他的出生说出来的话,可是高贵的言语已经无法形容某些存在,而顾虑杨阳,他也只能关起门来骂,即使他知道他的弟子也不会为父亲再说一句话,但听到别人如此辱骂自己亲人的感受又不同。   “月,有关维烈的事,我能理解的都说了,不能理解的也都被你们挖出来,我实在没办法了。血魔的名头是我不对,可是有的时候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其实还很佩服维烈,能用那种反向的意念影响我,我本来以为只有意志力强的人能压制龙族,可是那种负压一样的意识能量……”   血龙王反射性地抖了抖肩膀,“所以我才那么感谢杨阳,用我遗忘的,龙王的自尊拯救了我,不然我可能都要失去理性。”   能让龙族,甚至龙王都神智失常的魔界宰相,某种意义上,绝对不是一般人物。   “我知道。”月心疼地瞥了爱人一眼,一千多年和这样的货色共处一具身体,这是什么酷刑啊!和他的后辈都不相上下了!   “还有,你们最好做好准备。”扎姆卡特关照,“我既然流落到魔界,再厌恶难受,我还是压得住那帮活像变形怪的小鬼。可是魔界的人,七魔将,维烈的弟弟妹妹们,一般民众,个个都想再跑来艾斯嘉大杀四方,过足欺凌原住民的瘾。虽然以他们那艘破战舰是开不到这里的,但当初研发出次元通道的两个人类老头很有本事,如果他们手里的科技项目取得突破,很可能直接用质量冲破次元通道的负载,比如维烈在降魔战争用过的移动要塞。这一千年来,次元通道的效力已经减弱很多了,维烈一直有去观察过,在雷雨季节,会有短暂的逆流显现现象,这是又可以开启空间门的迹象。”   “呵,他们以为现在还是一千年前的大黑暗时代吗?”月失笑,温文尔雅的浅笑蕴含着无尽的杀意,“如果他们要来,我随时奉陪。”   “月,你可不要鲁莽。”   扎姆卡特对自己的爱侣知根知底,月看似冷静自控,其实骨子里是个非常激进的黑袍,他现在的身体到底不比以往,就算强行发动时空法阵封闭次元通道,风元素体也会大受伤损,甚至当场消散。   月沉默了一下,如今这个魔力环境衰弱,法师力量和从前天差地别的年代,已经不能承受一场文明战争。就算有龙族的势力,血龙王和白银之谷,龙族同样经不起大动干戈,红龙只剩下五个,连母龙都没有;银龙族也不过数十;黑龙族二十来个;绿龙蓝龙等更少;而没有父母,孵不出的龙蛋更多。   虽然席恩回归,但他推测,因为要弑神,填补失去的神位,调整艾斯嘉倾斜的平衡,席恩恐怕隐居到神界去了,他未必能很快得知地上的变动,而没有降临的渠道的话,席恩很难发挥他的实力。   万一后辈再吃亏,或者众神来个浑水摸鱼,趁机围攻他,月就算不想坐视,他现在的实力也插不了手!简直揪心!   如果能联系上罗比安前辈就好了……可惜罗比安前辈是白袍,未必肯帮我和席恩。   法师镇定下来,心念电转:“那么,肖恩是打算先将维烈赶回去吗?”   “是的,抱歉我把母核的事说得晚了些,维烈已经取消了全体自毁的功能,反而保留了疼痛感应,魔界有些人是轻视他,但也有很多人是真心喜欢他,有深厚的感情,谁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还不如把维烈踢回去,省得他在这里接应。我们可以想办法联合各城,魔族是这个世界共同的敌人,次元通道又在东城境内,罗兰·福斯不会坐视不理的,有东城的法师力量,加固次元通道至少不是问题。”   月微微叹了口气:“也罢,杀死维烈的仇属于席恩,我和肖恩都不便代劳,先做好我们的事,让这个世界恢复元气,再兴魔法文明,而且接下来……”   他没有说下去,看向东方。   *******   西城宰相的府邸比城主府更豪华,对这位少年时认识的好友,贝姆特十分优待,不但将宰相府修缮得宽敞舒适,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第一时间给宰相送上。   而在刚刚当上西城宰相时,维烈也挺认真地为贝姆特处理事务。他对这个强盗头子同样有一份“友谊”,因为初见面时,他被一群盗贼打劫,收容肖恩灵魂的镜子被抢走,即将掉到地上时,贝姆特用大剑托了一把,让维烈想起在地球,席恩所做的事情,暴露的弱点,他人生的巅峰,虏获的最高的猎物。   所以他装作感激的模样,投入贝姆特麾下,玩一场老板和小弟的游戏。反正他在西城的时间也不多,偶尔帮忙算个账而已,用的还是摩耶的计算道具。   如今贝姆特已经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了,维烈只是在惯性下,在这里办公而已。   他无意识地在纸上乱涂乱画,目光空洞地游移,突然聚焦一个方向,透过落地窗,对上降落在庭园里的身影。   “肖恩!”   看到站在那里的昔日友人,维烈已经忘记白天的不愉快,满脸堆欢地推开窗迎上前,自以为能够轻松蒙混过关。   即使看出对方掩不住的敌意,下意识拉响警报,他昏沉的理智也不担心,因为他已经开启了防护罩功能,肖恩无法打破。   不料,胸口传来一阵激烈的痛楚,眼前金星直冒,仿佛有无形的手掏挖心脏,捏紧他的魔核,一点点研磨,仿佛用尽全力才没有瞬间捏碎,而只是带着深不见底的恨意慢慢刮削。   一眨眼,维烈就惨叫着跪了下来,双手撑地,全身发抖地趴在肖恩面前。   已经让天杖布下结界,没有惊动任何宰相府的人,肖恩神色淡淡地走上前,抬起脚,将趴跪的友人踢过去,一手撩起象牙白军装的长下摆,几乎是优雅地将套着黑色军靴的右足压在魔界宰相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维烈,疼吗?”艾斯嘉的战神柔声道。   “肖恩……”   维烈震惊地注视对方,深黑的眼眸满是不可置信,几乎像是惨遭猎人屠戮的小鹿般无辜。   肖恩稍微用了点力,踩着那个凹陷下去的防护罩,玩味又像好奇地问道:“有多疼?”   上次将维烈变成阶下囚,他就用剑气埋伏在这个禽兽体内,一直等待发动的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苍白的手指撕扯着杂草,沾了满手草汁,维烈痛苦地喘息嘶喊,如果不是肖恩踩着他的胸口,他已经要在地上翻滚哀号,再也忍受不住,祈求的声音带上哀告:“别这样!”   “嗯?”   “停手……停手……肖恩……”   继续催动剑气,棕发青年不为所动,俊颜上冷笑如剑光闪耀:“我哥哥当初要你停的时候,你停过吗?”   维烈喘了两声,突然鼓起莫名的勇气,放声大笑,笑声透出压抑不住的得意和狂气,宛如降魔战争期间那个生杀予夺的魔界宰相。   “他可没有向我求饶过,肖恩!我倒是很希望他求一次!”   肖恩厌恶透顶,厌恶到碰触对方都要当场呕吐,收回脚,俯视这个面目全非的童年玩伴,这辈子最恨的存在:“他没有求,你就可以这样对他?你真恶心,维烈。”   “肖恩……”   维烈勉强翻过身,扬起苍白的颈项,黑眸再次透出深刻入骨的柔软和无助,脸上满是苦苦哀求的悲切,仰视友人和另一个人极为相似的容颜:“肖恩,你是不会明白的,全世界的人都逼迫你,看不起你,无视你的付出,你唯一爱的人不知所踪,无法解放你的责任,我是多么……多么辛苦……多么痛苦……谁来同情我?”   肖恩冷冷注视他乞怜的表情,完全无动于衷,丝毫没有被他的倾诉打动,只有彻底鄙视的冷语:   “维烈,你真可怜。”   魔界宰相如遭雷击。   这个眼神,就和当年那个像极了基连的男人投给他的目光一样。   漫不经心,弃如敝履。   完全垮掉的感觉从头碎裂到脚,他又重温了千年前那击溃了他的一刻,茫然对视,灵魂碎成一地,无法收拾的残破。   又重重踢了他一脚,肖恩连再投给他一个眼色也不屑,转身决然地道:   “滚回你的魔界,你连让我杀死的资格都没有。” 第五百三十二章 战争阴云(三)   当晚,在西境米亚古要塞办公的吉西安听到响动,惊讶地抬头。   只见维烈打破落地窗直接走进来,清俊的脸庞有着奇异的苍白和冷漠,伸出一只同样白得毫无血色的手:   “弗雷德,跟我走。”   “维烈……?”   法师长尚未反应过来,脑中一晕,胸口传来宛如机械运转的震动。   就在这时,一道清逸绝尘的身影挡在他面前,长长的黑发如同星辉闪耀的夜色,丝丝缕缕都是动人心魄的绝色。   “你不能带走他。”暗黑神清澈剔透的声线同样美妙,伸出的手指在灯火下划出神语金色的痕迹,“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世界。”   维烈蹙起眉,感到无法逾越的力量屏障,意外地看了一眼被史列兰护在身后的同胞,最后吐出一句毫无人气的声音:   “弗雷德,你迟早会回来的,不要忘了,你是风之幽鬼。”   接着,他消失在黑色的空间通道中。   史列兰转过身,看了看扶着桌子摇摇欲坠的吉西安,开启和诺因那边的联络和传送。   魔核启动被及时压下并且终止,东境那边虚惊一场,诺因让史列兰先回去坐镇,带上维烈的空间袋,特地叮嘱如果那个烦人的宰相再出现,就把他像塞垃圾一样塞进去,按照月原先的法阵封印好。   不过按照史列兰的说法,他用了神明特有的驱逐术,至少有两个月以上的时间,维烈无法在这个世界停留。   这也足够处理吉西安身上的后遗症。   大殿里,尚未恢复记忆的风之幽鬼与舍弃血统的魔界王储面对面站立,都是神色凝重,良久无语。   “殿下……”   “吉西安,你好点了吗?”诺因关怀地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呢?”吉西安苦笑,“我不是也是不死的魔族吗?”   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事简直粉碎他的认知,让久经考验的情报部长都有天塌地陷的感触。   他不明白,维烈怎么有那么大的转变,不过他理了理思路,还是有了自己的结论:   “是不是我答应帮维烈寄信刺激到肖恩了?对维烈说了什么?比如绝交什么的?可是——”   他这一刻有点委屈,那对朋友吵架,为什么把气出在他头上啊?他不想知道什么身世,当个莫名其妙的魔族,去另一个未知的破地方再白手起家,他只想安安分分做个世界首富,聚敛三大商会的财产,泡无数美人,谈一段真心的爱情……呃,这个不算,继续效忠一位麻烦让人头痛的主子,替他收拾以后可能减少的烂摊子,亲眼看着诺因登上王位,有机会的话亲手为他戴上王冠,和雷瑟克一起,见证他们从王立学院起就殷切期盼的一刻。   完成他们的夙愿,辅佐魔导国的下一任国王。   可是这一切,也许都不可能实现了。   诺因神色冷淡地摇头:“吉西安,无论维烈跟你说了什么,都不要相信。”   “咦,可是……”   “整件事我没有详细告诉你,影响了你的判断,我也有责任。”诺因开始叙述大黑暗时代的那段隐情,前因后果、神代的秘辛和众神的坠世,听得吉西安震惊不已。   他没想到,肖恩的双胞胎哥哥,那位精灵,是这样大有来头的人物!   命运之子,地狱之主,背神者,如今的魔法神,封印了魔族,带来和平的圣贤者。   肖恩在诉说的时候,只是着重叙述自己和席恩的童年,带着怀念和感伤,和后来的降魔战争,精灵灭族等让人很难有切肤之痛的历史,更像是听他私人的传记,一段被他珍藏的往事,无关那个时代的风云突起,颠覆神明的巨大格局,揭开神代隐藏罪恶的悲壮和不甘,挑战众神的叛逆和胆大包天,千年前让整个艾斯嘉都天翻地覆的爱恨情仇,复仇悲剧,和一段戛然而止,原本能带来文明兴盛的新魔导历初衷,只有国名被不为人知的人们和深深遗憾的圣域保留了下来。   席恩的功绩,就和他被历史传唱的那样无法磨灭,让人尊敬,更令人敬畏的是他的人格。   如果其他法师知道有这样一位前辈被如此对待,历经千年的酷刑,还是被一个魔族,魔界宰相无故制裁,或者一般民众知道,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吉西安理解了月和诺因的态度,因为他也不能接受。   关于囚禁折磨的部分,也许是太过痛切,肖恩只是浅浅提了一句,可是在诺因同样平静简短的话语中,却有了不一样的重量,冷酷的真相让灵魂也紧缩起来。   “那个法器是维烈主动向冥王索取的神器,也是他自己要求对席恩痛加折磨,没有征得肖恩的同意,一直隐瞒他进行?”吉西安难以置信,“可是殿下,他不是这么对我说的,我看得出,他说的是真话!”   “他是没有对你说谎,因为他相信自己说的是真话。”诺因冷冷讥笑。   “?”   “吉西安,你不了解魔界的情况。虽然我也不是全盘掌握,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那是个失落文明的交通工具,本来属于这个多元宇宙,后来漂流到境外宇宙。魔族自称‘摩苏’,在他们的语言中是遗民的意思。为了找回故乡,魔界曾经的统治者在很久以前离开,也许发生了意外,一直没有回去。从那以后,魔界就变成了一个封闭、扭曲的世界,一群拥有强大异能的小孩子在里面称王称霸,统治他们的是一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复制人,也就是维烈。”   他紫色的眼眸注视部下:“你说,在这种情形下,会发生什么事?”   吉西安没回答,他有不妙的推测。   “维烈是很可怜,在他十五岁时,他复制人的身世被发现,原本喜欢他的魔族们开始在心里轻视嘲弄他,包括他真心抚养的一群同辈,其中也有被艾斯嘉人称为‘五幽鬼’的人们。”   “可是殿下,我没有……”吉西安困难地道,搜索内心属于风之幽鬼的部分,一些残留的情绪。   “当然。”诺因勾了勾唇,“又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小屁孩的时候什么过分的话都说得出口,但是长大了以后——人只要长大,就会改进自己。可惜维烈不是这么以为,他认定所有人都已经不再尊重他,瞧不起他,复制人的身份一旦曝光,他就再没有尊严可言,可以随时被替换。这种扭曲,恐惧着一切的心态,造成了他开始讨好周围人,封闭自己的内心。”   “过去,他没有勇气抗争,任由自己的伙伴拿捏自己,只要抱着宰相的位置就可以获得自我满足。那是维烈神一样的父亲,他基因原体的父亲基连赐予他的神圣责任,他用这个支撑着自己,希望基连有一天回来,会认可他的努力。”   “当然,基连一直没回去,维烈从期待、绝望到麻木地放逐自我。魔界的历史按照当地的算法超过了三万年,他可没有那么大的毅力维持住那个软弱的自己。但是,他也没有去找过基连,只是原地等待而已。很有意思,在维烈的影响下,其实那帮小孩子一样恐惧着外界,他们从来没有向外探索的勇气,直到意外发现艾斯嘉。用次元通道来到这里后,他们都乐疯了,这是个相比他们的科技,他们的文明遗产非常落后的地方——至少他们这么认为。很不幸,黑暗历的时候,正好是辉煌的魔导历结束,法师遭受残酷迫害的时候,艾斯嘉最弱势的时期。之后我们的世界一直被一群根本没有实际本领的异族踩在脚底,任由玩弄。”诺因狠狠咬牙,深入骨髓的屈辱与疼痛。即使高等魔族因为席恩而被驱逐,可是千年来,魔导国依然在一次次魔潮的肆虐下。魔兽,维烈制造的这些怪物不断践踏着这个国家。   吉西安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惭愧,可是没有,他心理上实在无法进入风之幽鬼的角色,反而对主君的情绪更加共鸣。   诺因了然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   “对维烈,艾斯嘉也是个巨大的转变。在此之前,他的人格早已无力为继,只是混沌度日,但是找到艾斯嘉后,他就拥有一条发泄渠道。”   听到这里,宫廷法师长打了个寒噤,灵魂如坠冰窖,想起魔界宰相,被称为黑之导师的男人所犯下的历历罪行,足以让任何人头皮发麻,深痛恶绝的罪恶行径。   种族灭绝,沉没一个大陆,降魔战争期间死伤人数超过三十四亿。   维烈……维烈!?   诺因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他后来对精灵和席恩做出那样的事情,我本来是可以尊敬维烈的,他已经比他那些疯狂丑恶的同胞好太多了,他真心想过和艾斯嘉建交,平等对待这里的人。虽然他的心意因为他的恐惧懦弱和不敢反抗,其实也微不足道。他连向魔王进言,让魔族少杀点人都不敢,仅仅来这里学了语言,偷窃了珂曼家族的藏书就回去,签订了一份脆弱不堪的协议。然后玛格蕾特,他唯一的信仰,他以为唯一把他当人看的女人死掉了,还是因为魔族的暴虐,因为他的不作为死掉了。精灵,还有这个世界的生灵,谁不恨杀人无数的魔族?可是玛格蕾特的死,还另有隐情。”   “精灵王,我的外祖父奥佛瑞特被玛格蕾特欺骗,用异能控制,抛下他的责任——玛格蕾特会死,根本是因为她的间谍行为,勾引联军首脑之一的精灵王,违背了当时已经签订好的和平协约,才被精灵杀死。我的外祖父清醒后,因为无力挽回种族的颓势,最后屈辱地死在魔王艾尔拉斯的自爆下。”诺因痛彻入骨地道。   “殿下……”看到主君的神情,吉西安心下不忍,更震惊这样残忍的内情。   一场种族战争,竟然是因为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对男女,这样一群异族。   “可是维烈依然不敢承认这一切,整顿魔界,纠正他的错误,指控真正的凶手——包括他在内的全部魔族,于是艾斯嘉,我的外祖父,我的族人,所有的精灵成为了牺牲品。”   诺因仰起头,仿佛又看到了肖恩记忆里的那片血色地狱,惨死的人类和各族,被屠杀的精灵们,湮灭的索雷斯大陆,他只在书上读到的精灵王城,随着整个陆地一起沉没的绿皇森林。   他平静地叙述:“维烈甚至不舍得马上威逼盟军交出我的外祖父奥佛瑞特陛下,一心追杀精灵,慢慢地享受杀戮,用他在珂曼家偷学的火焰魔法,用他的空间异能屠杀,杀了整整十五年,杀到降魔战争总决战结束,杀到后来害怕没杀干净,动用魔界的细菌武器,让残留的两百多个精灵儿童活活病死。”   吉西安捂住嘴,微微发抖。   “折磨,发泄,屠戮,他终于成为完全的强者和主宰,而不是魔界那个看别人脸色的小可怜,随时怕被人取代的复制人。那种感觉,让他迷恋,无法自拔地迷恋。”   “这个时候,维烈真实的人格,那个至少善良仁慈过的人格已经死了,只有那种成为强者的感觉诱惑着他,主宰着他。偏偏,在魔界他依然是绝对的弱者,不是力量上,而是心态上——维烈的异能等级,是最高的,他的魔核还能够杀死所有魔族,他拥有绝对的权力,却把自己弄到那步田地,不敢动周围人一根手指,连叫一声辛苦都不敢,何等荒唐可笑的男人!何等愚劣不堪的废物!”   “而在他以为的仇人,我的外祖父和精灵们死光后,他都快疯了,想要成为主宰者却找不到途径的感觉快要逼疯他,他的灵魂又快要无以为继时,他遇到了肖恩的哥哥,席恩。”   黑发王储的声音渗透了满满的苦涩:   “席恩是他的救赎,是他的天堂,他的地狱,他的刑具。”   颤抖蔓延到全身,吉西安又想起刚刚主君说过的千年折磨,残忍至极的漫长酷刑,而没有席恩自己的脱困,这场无期徒刑还会延续下去。   “席恩很像维烈的父亲,虽然我觉得只是维烈的借口,席恩不像任何人,包括肖恩,他只像他自己。但只因为一点人格的相似之处,维烈将父亲的幻影套在席恩头上,他心目中那个像是神的男人,他崇拜也憎恨的父亲,因为基连一直没回来,卸除他的责任,嘉奖他的辛劳,将他从苦海中救出——至少维烈是这么想的,呵。”这一声轻笑包含了最不屑的鄙夷。   诺因眼底浮现出深刻的惋惜和痛意:“然后席恩就莫名其妙成为他的发泄对象,因为维烈需要父亲,又找不到父亲,他需要有个像父亲的对象偿还他的痛苦。正好席恩还不是他真正的父亲,这太妙了,如果是真的基连,维烈估计都不敢这么对他,他连对他的同胞都跪在地上乞求了。”   “维烈说……他是为了肖恩……”吉西安吐出微弱的低语,却连自己都不相信那个友人说的任何话,听了这么多,他都快不相信自己的认知了。   诺因瞥了他一眼:“肖恩向菲莉西亚本人确认过,维烈追杀席恩的时候,可是不知道他做了什么,菲莉西亚只命令他杀了席恩。而肖恩当时因为冥王的记忆封印还在沉睡,你认为维烈有什么途径知道席恩犯下的罪行?席恩会主动说吗?”   “……”果然。   “而且你心目中仁慈温柔,你都坚决不相信是血魔的朋友,会为了一个才认识的王,凶残地去追杀一个刚见面,和童年玩伴长得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他亲兄弟的男人,还亲手把他的灵魂撕扯出来,关在冥王给的神器里,整整折磨了一千年,你认为这合理吗,正常吗?”   “不……”   “所以,席恩是他的命。”   诺因冷淡地道,“因为有席恩,因为有席恩在魔界,在他已经憎恨透顶的魔界,可以代为发泄他的痛苦和私欲,所以这千年来那个彻底扭曲的疯子才能维持他残破的人格,还是个愿意和人讲道理,救了你的好宰相。从这个角度,席恩还真他妈是救世主的命,但他凭什么有这种命?凭什么要成为维烈发泄和玩弄的工具?一位拯救了我们世界的人,维烈凭什么!?”   吉西安完全无言以对,愧疚无比地低下头。   良久,他想到一个词,一个可能和维烈如此疯狂有关的词:“复制人?”   诺因冷冷地道:“阳也是复制人,维烈的复制人,她如何呢?维烈有那样强大的异能,如果他有勇气,有一点点抗争的意志,谁能把他逼成那样?除了自己,他早就放弃的自己,根本不敢面对的自己。”   吉西安再也说不出话来,气氛沉闷至极。   “所以扎姆卡特说,他是为别人活着,也是为自己活着的人。龙族根本无法理解这样诡异透顶又懦弱到底的人格,我们是好不容易从他口中一点点深挖,拼凑出来。但是,八九不离十了。”   “最好笑的部分,让月恨不得杀了他,阳再也不想管她父亲的部分,我再跟你解释一下好了。”   “吉西安,你有没有奇怪,维烈如果疯掉,那这一千年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这么善良好说话?”   吉西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已经不认为维烈是真的善良,也预见到不是什么好答案。   诺因主动说下去:“因为,席恩成为了让他活着,无比快乐地活着的人,他又是强者了,即使是一个人的强者。而且这个人是谁?无与伦比的瑰宝,曾经封印了主神,让神明屈膝,征服了地狱的法师。还那么像他心目中抛弃了他,跑得不知所踪,神一样强大的父亲,可以任由他报复折磨,无法反抗,这种感觉太美妙,爱不释手。根据菲莉西亚的说法,维烈可是每年都回去探望席恩,都用不着她催,乐此不疲地‘关照’他心爱的俘虏。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席恩太顽强,从来没让他听到一声惨叫,满足他最后一点欲求。”   吉西安简直要呕吐出来,可是他知道,主君说的都是真的。   这种扭曲的,疯狂的,恶心的……   “呵呵,在此期间,肖恩因为冥王的封印丧失记忆,待在维烈随身携带的镜子里,维烈根本没告诉他自己背地里在做什么好事,怎么折磨他的孪生哥哥。而且当年席恩还是因为营救肖恩不成功,才被维烈抓住,生生受了一千年酷刑。维烈明知道,依然温柔地,真心地,热情地,和肖恩做朋友。”   吉西安浑身发冷,不住发抖,想起维烈对自己的态度,那完美仁慈,如兄如父的态度。   事实证明,维烈也不过是需要他,维持出那样的温情假象而已。   “你说肖恩想起来后,会不会想吃了他?”诺因静静总结。   吉西安怔怔回望主君,那清朗的声音刺痛耳膜:“你说,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可笑的故事吗?”   “维烈……”吉西安舔了舔唇,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   他再也找不出任何可以为那个男人辩解的事物,以往的认知都崩塌了。   “那维烈现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吉西安冷静下来,发挥一贯的精干问道。诺因点点头,很高兴他恢复如常。   “现在席恩走了,魔界再没有存在能够维持住他残破的人格,我估计那些魔族会被他报复,不过我可是乐见其成。”诺因冷笑,“所以我们才让他多活一段时间,不然有很多机会下手。”   突然,黑发王储蹙起眉头:“不过,从他对你的态度……”走到心腹面前,他仔细端详,吉西安被他看得一阵发毛:“殿下?”   “真是没用啊。”   诺因失望地摇头,“虽然他可能会控制不住情绪,但维烈那个天生的废物最多偷偷搞些鬼主意,不敢毁掉魔界的,他连用自己的异能杀死他真正仇恨的对象都做不到,也是,他连自己的人格也驾驭不了,别说外在力量了。”   “他是在利用我。”吉西安闭了闭眼,“殿下,不瞒你说,一旦我的魔核解开,我恐怕就不是自己了。我一直有种,在维烈面前克制不住改变的感觉,我……我不想变成风之幽鬼。”   “你本来就不是。”   吉西安睁大眼。   诺因告诉他摩苏身为罪民,灵魂不被冥界接纳的事:“所以说,真正的风之幽鬼已经死了,你是人类的灵魂,吉西安,是这个世界的人。当年维烈只是把魔核投入你母亲体内,影响了你的体质。只要不解开风之幽鬼的记忆,你就依然是吉西安,永远是‘吉西安·凯曼’。”   “是!”宫廷法师长喜出望外。   “所以,只要取出你的魔核,只是这样——”   “我不稀罕永生。”明白他的顾虑,吉西安毫不犹豫地打断,“作为一个合格的财迷,我哪里需要永生才能成为世界首富,我也不是龙族,要永远霸占那些财宝,全部数过就行了。”无视主君抽搐的嘴角,他继续道,“但是殿下,如果你要取出魔核,可要确保我不死。”   “弄不死你的!”   两人相视一笑,不变的默契和亲密。   “可是殿下,我其实是风之幽鬼的复制体吧?”吉西安绝顶聪明,从维烈看着他那熟悉的眼神猜出真相,如果他是陌生的长相,维烈不会那个态度,“我会不会被其他魔族强行召回去……还有维烈……”   诺因抬起双手,按在至交的肩膀上,“吉西安,别担心,你是我的人,当初我说执法教团别想动你,现在魔族和维烈也一样,我会保护你的。”   吉西安苦笑:“殿下,你又想给同人女增添素材吗?”   “闭嘴,我只爱阳,对男人没兴趣。”诺因转过身。   在吉西安眼里,这个鲜红的背影无比耀眼,就和他曾经梦想过无数遍,魔导国国君的姿态一样。   黑发王储望着墙上的纹章旗,淡淡地道:“吉西安,我憎恨废物,尤其是有着强大权利和力量的废物,我的父亲是,维烈也是。”   “总有一天,我要去魔界,灭掉那个毒瘤,也算是我和阳唯一可以对那个男人付出的一点歉意。” 第五百三十三章 战争阴云(四)   解决了风之幽鬼的问题,又踢飞了魔界宰相,诺因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和西城建交。   按照他的打算,是和城主贝姆特本人私下签订攻守互助盟约,这样的协约有优势也有劣势,可以回避民间的反对,效力却十分薄弱,统治者随时能够反水。但是一来,他和贝姆特曾经是旧交,这份友情至今不变;另一方面,整个大陆,乃至整个世界的格局都已经悄然改变,贝姆特看过肖恩的记忆后,应当能够领会。   在神战面前,全人类都变成了天然的阵营,铁板一块,只是罗兰那边的态度还不明确。诺因不知道姑姑将一部分肖恩的记忆寄了过去,在他看来,拉克西丝应该瞒着罗兰,因为众神和帕西斯都会对罗兰造成误导,这样拉克西丝就能占据神战领导者和眼下局势的先机。   不过,就不知道罗兰有没有接触过席恩,那样就不一样了。   “你把我的宰相撬掉,还好意思来向我伸出橄榄枝?”宫廷法师长打开的通讯光幕中,西城城主锐利的灰眸投出的目光几乎要刺穿宿敌的脑袋。   诺因不否定自己的确有那个意思,至少事后是很得意的。   少掉维烈这个左膀右臂,在文职方面,西城城主只能依赖那些派去的中城官员,离不开卡萨兰的援助。维烈的人格有再多缺陷,为人再如何遭人鄙弃,他杰出的行政能力是有。   “省省吧,有那样一位‘好宰相’在身边,你就不怕哪天魔兽啃掉你的脑袋,或者他狂性大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把整个艾斯嘉大陆都和索雷斯一样沉没?”诺因语出真心地嘲讽。   贝姆特心下赞同,但是没有表露出来,只道:“好吧,我会派一位使者全权代表我,你们试着说服她吧。”   从月专门为魔界宰相准备,如今重新改动后安全的传送通道,走出来一位身材窈窕的少女,手握像是法杖的短杖,穿着有可爱小围裙的女仆装,头戴蕾丝头箍,所以中城的迎宾团成员都以为真正的使者是她身后的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暗暗鄙视在这种正式场合还带侍女的西城使节。   不料,走在首位,看似十七八岁的少女却递上正式的文书,用清脆的嗓音做自我介绍。   伊莉娜·瓦托鲁帝。   和西城城主一样的姓氏。   加上那张似曾相识的容颜,魔导国王储,宫廷法师长一开始就目不转睛地打量她。   “伊莉娜……”   诺因惊讶地喊出对方的名字,认出是南城公主的贴身侍女,同样震惊的还有火鸟军团长希莉丝。   穿着女仆装,金褐色秀发的南城卧底抿嘴一笑:“好久不见,诺因大人,公主殿下。”   *******   就在中西两城为结盟事宜讨论时,也有一位尊贵的东城来使,乘坐空浮舟来到了北城埃特拉。   迎接来宾的马车停下,随行的红发侍卫打开车门,放上锦缎踏板。兰冰宿轻撩裙摆,慢慢走下,一举一动都是符合神使身份的高贵典雅。   她穿着层叠裙摆的水蓝色长裙,坠有精致而繁复的银色复古花边,用白色羽毛装饰的蓝宝石耳坠垂在白皙剔透的颈侧,因为当地积雪未化的清寒天气,披着雪白绒毛的披肩,衬托出一股冰雪般的韵味,白色的蕾丝手套包裹住手臂,深茶色的秀发披散到肩头,就和她墨绿色的瞳孔一般,有一种柔和而神秘的气质。   “冰宿!”   等在王宫前的北城救世主邱玲开心地迎上前,她也穿着一件连衣裙装,浅白的面料和淡绿的点缀,领口和蓬蓬袖都缀着浅绿丝带,如同初春薄雪下的三叶草,纯洁而充满勃勃生机。   “邱玲。”冰宿朝同学点点头,眉间的神色微微软化。   邱玲没有亲热地勾住朋友的手臂,虽然她很想,竭力克制住自己,也摆出符合身份的微笑,只是真挚的情感完全掩盖不住:   “米利亚坦伯伯和史丁老师正在等你,请跟我来……真高兴,冰宿,你能来埃特拉。”   “我这次来身负使命。”冰宿点点头,语气透出一丝温和之意,“结束后,我们一起喝杯茶。”明白这是难得的亲昵,邱玲的双眸高兴地亮起来。   气概宏伟的龙佑大殿里,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端坐首位,身旁是侍立的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听到通报,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掩不住好奇。   走进殿堂的蓝衣少女气质高华,夺人心魄,初次见面就令人瞩目。   米利亚坦和赛雷尔都是第一次正式接见这位东城的救世主,己家和失踪的南城救世主倒是定期拜访那里,但是从来没有被回访过。据说这位兰冰宿小姐生性冷淡高傲,不喜交际,虽然在东城的风评很好,因为她完全符合民众遥想的神使风范和出色的政治才能。   而在竞技场亲眼目睹冰宿持剑与摄政王拉克西丝对峙,亲耳听到她震撼全场的发言,谁也不会再小瞧她的本领。五位圣贤者的后代,除了那位据说有暗杀东城城主嫌疑的中城救世主杨阳,谁也没有这样的气势和胆量。   在简单的对话后,北城方面更有了切实的感受,冰宿的精明冷静一点也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少女。   不过为了任务需要,冰宿没有过多的伪装自己,在社交场合,结合柔弱女性的外表和年龄,有时候弱势一点才是最好的。   “我这次来是代表我城的城主,也是我个人的朋友罗兰。”   长长的睫毛下垂,透露出一丝感性,“自从我们五人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我在适应期间,他帮了我很多,我拿他当人生的友伴看待。贵城的邱玲,也是我的同学和朋友。”   赛雷尔顿时明白了冰宿在竞技场为什么会不顾生命地挡在罗兰面前,不过他没有听出“友伴”的真正意思。   东城救世主不喜欢在感情问题上撒谎。   看到冰宿的样子,米利亚坦顿时涌现出疼爱之情,这年纪的女孩子,正好和他的好些个女儿差不多大,当下和蔼地道:“罗兰和我根本是自己人,那孩子为什么不一起来呢?我很想念他,还有朵琳。”   “当然,他们都非常爱戴您,期望与您见面,也想前来。”冰宿用恳切的语气道,“不过毕竟是在这样一个多事之秋,诸事不明。而我的身份不同,来往都比较自由。”   北城城主和北之贤者听出她的暗示,如今东城伊维尔伦完全和王室决裂,摄政王拉克西丝甚至要公开处刑罗兰,之后整个伊维尔伦群情激愤,宣布独立,包括水族的浮岛、妖精的沉星森林等异族的中立地带。而顾虑摄政王的强势,北城虽然表态怀疑王室对罗兰通敌的指控,但毕竟没有退出剩下四城的行列,和拉克西丝彻底敌对的意思。   当下米利亚坦愧疚地道:“那孩子真的不必介意的,我可以……”赛雷尔不得不插口:“大人。”   米利亚坦有些不悦地摆手,但到底还是控制住不理智的发言。冰宿倒不介意,反而直视冰蓝色长发的青年:“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请教赛雷尔大人一些事。”   “我?”赛雷尔一愣。   “当然,我来也是我城城主的授意,听说近来贵城受到的寒害非常严重,至今仍有雪崩不时发生。”   两人脸上有不同程度的苦色,由于地处北地,北城埃特拉是这次史无前例的严冬最大的受害者,光是冻死的人数就超过十万,交通瘫痪,农作物受损,接踵而来的是严重的饥荒和荒废的春耕夏耘。四月还爆发了争抢食物的风波,民怨沸腾,哈梅尔商会首当其冲,隐隐有酿成起义的祸端。如今,雪崩、大冰雹和铲雪工作依然是困扰贸易和恢复正常运输的一大难事。   “惭愧,我城之前自顾不暇,没能为友邦及时伸出援手。所以我这次特意以个人的名义来访,交付我城城主的援助,之后会为米利亚坦城主呈上。还有件事……”   冰宿露出有些迟疑的样子,米利亚坦立刻温颜以对:“别怕,冰……兰冰宿小姐,您有什么难事,尽可以说出来。”   冰宿为他下意识使用的泡妞口吻微微一笑,米利亚坦还真是风流成性。   “当然,我可是不会客气的。”自然地进入晚辈状态,冰宿一时间想起疼爱自己的舅舅和表哥,控制住一瞬的情绪流露,道,“其实我还是来送礼物的。”   “礼物?”   “是的,这件事本是我城的机密,却有着珍贵礼物的价值。”冰宿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除了米利亚坦以外,唯一在场的人身上,米利亚坦当然不会怀疑堂堂东城政要,圣贤者的后代会暗杀自己:“赛雷尔,不如你……”   “不,赛雷尔大人,请留步,这件事您是有资格听的,我们也需要你事后给出重要的判断。”冰宿诚恳地道,“此事事关重大,我的城主还知会我,告知米利亚坦城主以后,还要找机会和您进一步详谈,这是被王室隐瞒的,攸关诸城未来的历史真相。”   感觉到她非比寻常的认真态度,米利亚坦和赛雷尔肃然以对。   “您们想必都看到了,那天降临到圣域附近的光柱。”   赛雷尔郑重颔首,明白冰宿说的一定是极为重大的事件,顿时收起因为师弟无名氏神官之死而埋藏的敌意和仇恨,调整心态,摆出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   何况冰宿是无辜的,身为异界来的客人,这些少女和一切政治风云都无关。   这也是罗兰先派爱人过来,试探风声并打好基础的原因。   他要和北城埃特拉联盟。 第五百三十四章 结盟(一)   光荣的龙佑大殿里,气氛完全进入了不可思议的境界。   “你说……圣贤者?那是圣贤者回归的通道?”   北城的君臣俩目瞪口呆,东城救世主以泰然自若的姿态道:   “是的,我城城主和我个人都以人格和地位担保,我接下来说的话全部是事实真相,至少是我们所知的真相。不过因为内情实在太过重大,请米利亚坦城主和赛雷尔先生务必守秘。”   赛雷尔首先举起法杖,用法术将殿堂层层笼罩住。米利亚坦克制不住满腔惊喜,急切地探出身:“兰冰宿小姐,是真的吗?是您的祖先,圣贤者大人?难道因为你们是祖孙,您能够感应到他?”   圣贤者,传说中最强大的法师,哪怕他真的突破十三段,得到永生,也不是多么匪夷所思。只是一千年来,圣贤者一直销声匿迹,他的信徒们失落之下,才将救世主之名传唱给他可能拥有的后代们,也就是现在五大城召唤的这些穿越者少女。   而且那个光柱实在太宏伟,太奇迹了,还是在圣域附近,无法不令人遐想。   “当然,我的确能感觉到。”这一点冰宿说的完全自信,因为她身上有席恩的灵魂印记,也想起了祖先奥黛丽特被她的老师,化名“菲曼”的席恩教授的魔法知识,以及奥黛丽特自己所创的魔法。这个灵魂印记强大到,让冰宿直接成为了优秀死灵法师的体质。   五位救世主,除了应该是魔界宰相之女的杨阳,只有她有这样的起点。   不过目前感应处于断裂状态,应该是席恩离开了这个世界,或者去往神界,或者隐藏到魔域,只是可能性没有神界高。   “救世主小姐,您能确定吗?”赛雷尔却不太相信,实在是太离奇了,况且他已经知道,北城初代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的师父,圣贤者阁下,是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   因为看过那幅密室中的画,虽然拉克西丝没有告知他后续情况,但竞技场肖恩身为罗兰师公的事太过惊人,传遍大陆,赛雷尔即使没有到场,还是通过自己的方法弄到了肖恩的长相资料,和画中人对应,已经震惊过了。   “赛雷尔先生想必另有猜测?”冰宿一个眼色看破,并不是她察言观色的本领真的如此高明,而是席恩通过传承记忆传授给她的古魔法,实在太有利了!   以元素魔法为主的现代魔法,根本防不住,哪怕赛雷尔这位十一段的法师。   不过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赛雷尔毕竟是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神子,还拜了圣域的大贤者为师,学识渊博,焉知他的魔法能力到什么程度?她学习和消化记忆的时日不多,不适宜班门弄斧。   所以她只是借着世界之钥和罗兰神术的隐蔽,发挥几个最娴熟的魔法,比如测谎的真知术、防止测谎的规避术之类,赛雷尔还是不可能发现的。   “我……”北之贤者一窒。   “赛雷尔,你有什么消息来源吗?”自从赛雷尔为了袒护杨阳一行人,屡次隐瞒自己,米利亚坦已经对这个心腹不是很信任了,尽管仍然依仗他公事上的才能。   赛雷尔不敢隐瞒,另一方面也是出于不信任,直言道:“据我所知,圣贤者古兰·罗瓦是罗兰城主的师公,光复王和初代圣巫女的师父,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   “什么!!!!???”   米利亚坦这一惊非同小可。   冰宿微微一笑:“不,赛雷尔先生,普多尔卡雷先生是‘古兰·罗瓦’,圣贤者另有其人。”   赛雷尔睁大水色的眼睛:“是两个人吗?”仔细思量,他倒是相信,因为古代学知识丰富,他知道古兰·罗瓦是战神的意思,和传说描述的,最强法师的圣贤者打不到一条船上。而肖恩·普多尔卡雷武艺优秀,已经通过魔武大会证实了。   “是的,他们是两个人,双胞胎兄弟。”冰宿直言不讳,“那天,从将他拘禁的牢狱逃脱,回归这个世界的是肖恩·普多尔卡雷的哥哥,席恩,真正的圣贤者。”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赛雷尔和米利亚坦完全混乱了。   这一刻,赛雷尔再也不敢说自己了解一部分真相了。   他相信冰宿也不敢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   其中的内情光是撕开的一角,就已经如此惊人。   冰宿却停顿了一会儿,给了两人缓冲余地:“很遗憾,我城对千年前发生的一切也不是完全清楚,如果二位信任我,我愿意把我所知的内容,一样一样讲述出来,交由米利亚坦城主和赛雷尔先生判断。”   “当然,当然。”米利亚坦已经好奇死了,赛雷尔也是。   身为最崇拜圣贤者的后辈法师,这一刻,哪怕罗兰站在他面前,赛雷尔都愿意先问清楚再为师弟报仇雪恨。   老实说,得知神官的死因是为了雪露特,瞒报矮人矿山被侵占,再次袒护那个罪大恶极的师妹,之前也明明发现了雪露特的行踪,还不告诉他,赛雷尔真有种神官自作自受的感觉。私心里,他根本不想为这个让他失望透顶的师弟报仇。   也是这件事,让赛雷尔确定了神官这么长时间顶罪,根本不是逼雪露特出来自己认罪,而是因为爱情——对活活烧死自己义父朋友的女人如此深情厚爱,真是忘恩负义。   但无论如何,那是他的师弟,看着长大,和已故的大贤者加卡德一样倾情疼爱照顾的师弟,赛雷尔无法不恨罗兰麾下的暗影集团,而且西芙利村的村民和被魔兽侵袭的北三领是无辜的。   “不过消息是对等的。”冰宿突然精明一笑,“据我城的猜测,赛雷尔先生的师弟曾经是一位隐居的圣修士,您恐怕对传说的真相也知之甚详,或许可能补充我们遗失的拼图,可否一并说出来呢?”   这就是她先抖出秘密的关键,让赛雷尔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一来,这可以让米利亚坦更相信东城方面的情报,有心腹的佐证;二来,会让这君臣俩更加不合,心结更深;三来,是迫使赛雷尔,这位对北城举足轻重的北之贤者不得不成为他们的人。   果然,米利亚坦不悦地道:“赛雷尔,兰冰宿小姐说的是真的吗?”谅心腹也不会欺君,这是一查就清楚的事情。   而且他想起来,赛雷尔确实有向他举荐一位隐居中城边境的神官,言下十分推崇,只是后来,那个神官居然不肯投效,赛雷尔还专门致歉。不过米利亚坦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加上爱重赛雷尔的才干,不认为那人能超过他,也就罢了。   现在想起来,都是可疑!   赛雷尔哪会听不出主君的语气有异,但他还是强忍住,因为神官说的传说的真相,太可怕了,就算主君,他也不能说。   不料,冰宿浮起明澈的神情,目光坦然:“赛雷尔先生,不用如此顾虑,其实您知道的,我城未必不知道,不如我们玩个接龙游戏,看看彼此了解多少,衔接一下?”   什么,罗兰·福斯知道了!?赛雷尔不敢想象,无名氏说的那些话,如果被俗世的野心家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混乱的世道,唯一还有约束力的只有众神的威严了,一旦知道神明也可以拉下凡世,神明之力也可以为人所用,那个男人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观察赛雷尔的表情,冰宿就知道他心头杀意涌动。   她明白自己任务的艰巨,因为法利恩的昏招,现在和无名氏神官相关的人,摄政王拉克西丝,北之贤者赛雷尔,都恨不得把罗兰除之而后快。身为任命法利恩为代理城主的责任人,罗兰也无法推卸罪责。但赛雷尔是理性之人,只要尽量让谈话维持在正事的范围内,就能沟通。拉克西丝那边,反正也是死敌了,即使她有可能查出法利恩才是凶手也无济于事。   有之前的震撼铺垫,她相信赛雷尔也忍不了多久。   这就是谈话的手段,必须掌握主导权。   东城救世主端坐在高背椅上,和北城城主相对,完全平起平坐的位置。   为了交涉成功,她还用上一点魅惑术和政治上的小技巧,席恩真是魅惑术的大师,他的魅惑术都带有深渊的风格,应该经过修正和后期再创作。   也是,能在地球那种低魔世界发挥作用的,也只有精神系、死灵系和少许附魔系魔法了。   果然赛雷尔天人交战半晌,还是重重一叹,放下了内心的怀疑和顾虑:“好吧,我们交换情报。”米利亚坦嘉许点头,今天他可是一定要彻底查明整件事。   “为了挽救当时危在旦夕的世界,圣贤者前辈使用禁忌的咒语,沟通低魔世界地球,迫使协调神降临。使用他「秩序」的权能,平息灾难。”   赛雷尔一开口,就让米利亚坦瞠目结舌:心腹居然隐瞒了他这么重要的传说真相!   不过为了他的心脏着想,似乎赛雷尔还是瞒着比较好。   这一刻米利亚坦有点害怕了,但是骑虎难下,而且他也实在好奇,不想在这么诱人的关口袖手退出。   冰宿冷静地道:“正是如此,不过我把当时的背景说得再清楚一些,有助于二位了解。那是大陆历495年,大黑暗时代最黑暗的时期,魔族与人界的矛盾激化,魔界公主玛格蕾特死后,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沉没了精灵王城绿皇森林所在的第四大陆索雷斯,全灭上面的人口,约34亿。开始为时15年,屠杀其他三大陆精灵的行动,清缴持续到大陆历510年,爆发了降魔战争总决战,历时一周,死伤210多万,各个参战的种族损失惨重。精灵王奥佛瑞特战死,残存的精灵也相继死亡,精灵族灭族。”   两人听得全身发冷,灵魂战抖,就算冰宿使用了最冷彻简短的口吻,那狰狞的血色和庞大的牺牲,也令人窒息。   “精灵的死,导致之后的世界灾难。”   “什么?”米利亚坦一怔,还没缓过来。赛雷尔也不解,颤声道:“精灵为什么灭族,我知道……赛普路斯宰相动用一种邪恶的咒术,或者是魔界特有的技术,使三大陆幸存的精灵都病死了。幸好,半精灵和混血精灵不包括在内。”自从得知自己祖上混了精灵血统,蓝发是返祖现象,他特地询问了眷顾自己的知识之神,得知了那恐怖至极的后续。   “什么!!?”米利亚坦快要吐出来了,突然想到一件事,“听听听说西城宰相就是那个魔界宰相,光复王陛下亲口指控的,难道真的——”   天哪!那种泯灭人性,生灵涂炭的疯子还在这个世界,这还得了!   冰宿不置可否:“这件事可以随后再说,米利亚坦城主。”   既然赛雷尔如此坦诚,她也继续往下说了:“精灵是协调神贺加斯的第一个孩子,有调和世界的能力。”   “啊,没错。”赛雷尔想起来,他基础知识丰富,立刻想到一系列后果,“对了,降魔战争如此惨烈,当时的元素一定被过度损耗,玛娜精灵的巨量流失会引起世界性的灾变,难怪……难怪……”圣贤者后来要拯救世界。   真是聪明的人,冰宿微微一笑:“正是如此,然后就要说到罗兰的师公,古兰·罗瓦,战神普多尔卡雷先生,他收养了魔界公主的遗孤,菲莉西亚小姐,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在大陆历495年离开东方学舍,到处流浪。”   北城城主和北之贤者都是一脸不能苟同,精灵正被残杀,人界水深火热,降魔战争打得如火如荼,大家都为了保护自己的种族鞠躬尽瘁,你去养小孩了?养的还是魔族的孽种!   赛雷尔终于相信了,圣贤者不可能是肖恩·普多尔卡雷。   而那幅画是最铁证如山的证明,除了光复王和首代圣巫女,四位开城城主的生前事迹都比较清楚,他们都是在艾斯嘉大陆各地邂逅他们的老师。如果圣贤者当时在战场前线,东方学舍内,他怎么会遇到安迪米拉尔城主他们,收下这些徒弟呢?   实在是……唉。   “请问,真正的圣贤者阁下,席恩·普多尔卡雷先生在哪里?”米利亚坦好奇地问。冰宿摇头:“很遗憾,圣贤者阁下的生平我们不了解。我们所知的,只有因为一个来自众神的预言,导致这对双子从小分离,所以席恩不姓普多尔卡雷,那是肖恩的姓氏,珂曼家族的旧姓。”   “预言!?”赛雷尔脸色微变,隐隐明白了后来席恩挑战众神,真正的原因。   “是的,预言的详细内容我们不知,不过可以确定的,众神预言,肖恩才是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所以他被东方学舍派人从出生的村庄接走,授命珂曼家族抚养。”   “可是他都——”米利亚坦匪夷所思:他不是去养魔族孽种,去收徒弟了吗?   “而在此期间,席恩应该在大陆辗转求生,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会了后来惊世的本领,成为史上最出色的魔法师。”冰宿瞥了眼北之贤者,赛雷尔明白该轮到自己说了,可惜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他所知的都在后面,不过仔细想了想,他还是想到了一些。   “已故的大贤者大人是提到,席恩……圣贤者前辈是神级法师,人类有史以来,只有五位的神级法师中的一位。”言下有着深深的感慨和佩服。   “确切的说是第六位,你漏了我城开城城主的祖先,奥斯曼帝国开国皇帝的妻子茱莉亚,弦魔法登顶的十三段神级法师,「弦杀术」的发明者。”基于对同胞的崇拜和维护,冰宿不高兴地道。赛雷尔莞尔,第一次发现这个过于精明冷静的少女还是有可爱的一面,非常好强。   “是,请原谅我的失言。”赛雷尔很有涵养地道歉。冰宿满意点头,也态度诚恳地续道:   “因为从小被圣域驱逐,又怀疑是孪生兄弟抛弃自己,圣贤者阁下采取了激烈的复仇做法,在33岁那年,囚禁了弟弟。在此期间,肖恩的徒弟们,以为是英雄王害死了自己的老师,发动了遍及大陆的讨逆战争,推翻了英雄王朝,建立了如今的魔导国。”   “什么!!!??”两人再次大大震惊了一回。   赛雷尔的历史知识丰富,对照得出冰宿说的是真话,至少不是假话,虽然德修普王家一直鼓吹是英雄王禅让,可是王朝的交替,怎么可能有和平转交呢!   所以这就是真相?   “英雄王科尔修斯暗杀肖恩·普多尔卡雷确有其事,只是他当时被人救走。不知情下,光复王、首代圣巫女、四位开城城主一起颠覆了英雄王朝。”冰宿补充。   可是就因为这样,为师父报私仇这种事,就推翻当时正统的王家?赛雷尔和米利亚坦不吭声,心中却有强烈的不以为然。   相比这种复仇行为,圣贤者拘禁了弟弟……算什么激烈啊!   “科尔修斯王家毕竟是过眼云烟。”顾虑对面同样是叛逆者之一的后裔,冰宿圆滑地转移话题,“四城合并共荣,为魔导国延续了千年的正统。”   米利亚坦的神色有点复杂,自家的祖先得位实在不正,连银龙王和白银之谷的庇护,好像也没历史歌颂得那么光荣了。   赛雷尔却听出冰宿言下有着可怕的深意,不过他明白她的意思,也无法反驳这样的暗示。   *******   注:神级法师连同席恩在内,总共十位,但是神代是失落的历史,所以神代的四位神级法师后代法师不知道。   而因为有点性别歧视,之前中城的魔法公会没把龙法师茱莉亚算进去,也误会了天青之主的性别。 第五百三十五章 结盟(二)   “后来是不是就是世界危机?圣贤者离开这个世界是37岁,时间正确。”   “正是。”冰宿点头,“不过因为情报不全,我们也只能用推测,比如普多尔卡雷先生为什么会从大陆其他地方又回到东方学舍,后来中了英雄王的陷害,我们全然不知。”   “这些我能补充。”知识之神的神子道,他对降魔战争的历史非常感兴趣,有向知识之神询问出一些,“黑暗历510年的五月之战,盟军大败于黑之导师之手,士气一蹶不振,东方学舍雪藏——现在看起来应该是找回来的救世主,参加了七月的降魔战争总决战,封印了魔族。”   冰宿心下高兴,拉克西丝给她和罗兰的记录太少,这一段他们真的不知情。   她语气淡然地指出:“很遗憾,他并没有封印。”   赛雷尔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起疑,既然抛弃民族大义的救世主都是被东方学舍强制带回去的,又怎么会负起责任,封印了魔族呢?   何况他知道,西城宰相,其实是魔界宰相的维烈·赛普路斯和现任中城苍穹军团长的肖恩·普多尔卡雷是朋友!在魔武大会上,两人有过亲切的交谈。就连中城救世主杨阳、王储诺因等人,和这位宰相的关系也十分之好。   杨阳等人在尚未知道真相时期的行为,留下了糟糕的后果,也导致后来南北两城,都被东城拉拢了过去。   “证据是,光复王娶妻是在降魔战争的三年后,娶的就是现任魔族之王,魔族混血菲莉西亚王妃——如果魔族被封印,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那那……”米利亚坦吓坏了,如果上级魔族没有被封印,那还怎么得了!   冰宿沉稳地道:“请放心,米利亚坦城主,据我们所知,真正的救世主,圣贤者阁下后来封印了魔族来到这个世界的次元通道,所以这一千年来,高等魔族从人间绝迹。”米利亚坦如释重负,由衷感激圣贤者的圣贤之举。   赛雷尔却将信将疑,他不是怀疑席恩的功绩,而是奇怪一个漏网之鱼:“那魔界宰相,现任西城宰相是怎么回事?”   冰宿苦笑,这个表情完全不带演技:“这就要说到后面最重要的部分,圣贤者阁下千年来的下落了,我们还是先回到接下来的世界危机。”两人点点头。   “因为玛娜精灵的匮乏和失序引起的全世界灾难,任何法术和技术手段都已经无济于事,圣贤者阁下只能请来神明,挽救我们的世界。”赛雷尔明白要自己说了,再次将强制降神的恶劣行为用委婉的方式说了出来。   那位叛逆法师啊!拯救了世界的英雄……北之贤者再次吐出沉重的叹息。其中有佩服,也有敬畏。   当时听神官叙述不完整的传说真相时,他就被圣贤者的作风惊呆了。   胆大包天,藐视神灵。   窃夺神力,践踏神威。   这样的圣贤者,真正的叛神者,让赛雷尔暗地里骇怕惊惧,也敬佩不已,甚至动摇了他对眷顾自己的神明,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信仰。   所有的法师,骨子里都有追求真理刻下的独立和叛逆精神,哪怕他同时是一位神明选择的神子,都不例外。   所以他没有办法仇视这位前辈,只能将真相深深隐瞒,在每个夜深人静咀嚼着痛苦和自责,想要向所有的法师公布圣贤者的成就,又恐惧着众神的神罚。   现在这位东城的救世主揭露真相,反而是对他的解脱。   “是的,灾变极其严重,最多半个月的时间,整个世界的生命就会死绝,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玛娜精灵调序,把层出不穷的自然灾害全部压制,圣贤者阁下只有采取非常手段。”冰宿明确地道,“不过,圣贤者阁下是发明了一种十三段以上的魔法,前所未有,惊世骇俗的魔法,才能将降临的神明封印,用召唤通道连接地球不过是辅佐的手段罢了。”   赛雷尔由衷松了口气,他就想,如果只是用禁忌的召唤咒语,就能将神明拉下来,这世界就要翻天了,野心家们都会伸出罪恶之手!   这也符合他所知的魔法的规律。   “请问……救世主小姐知道那是什么魔法吗?”赛雷尔情不自禁地问道,冰宿看了他一眼,眼神很明白:你真敢问?   你不怕你的神明责罚?   “很遗憾,我之所以被知识之神选中,可能就是因为我在知识面前毫无抵抗之力吧。”赛雷尔没有迟疑,坚定地道,“还是请您告诉我。”米利亚坦伸出手,无声地呼唤:赛雷尔,赛雷尔,不可以问啊!   他被法师这种生物吓到失声,难道法师都是一群敢于违背神灵的叛逆者吗?连平常古板拘礼的赛雷尔都如此!   冰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城的城主可能知道,如果有机会,您可以问他。”米利亚坦放下心头的大石。赛雷尔很失望,也不意外,如果罗兰知道,也不会告诉冰宿,这种会引来神罚的罪恶魔法,多一个人知道就是多一份危险。   “难道说,是分裂属性的魔法吗?无名氏说,当时圣贤者前辈降下的是混沌神沙凡西顿,当一个世界面临毁灭时,沙凡西顿会以混乱神的面貌出现,毁灭那个世界,贺加斯再创造一个新世界,两位神又被分别封印……还是封印类的魔法?”基于法师的本能,赛雷尔喃喃自语,推敲法术的原理。   “什么!”冰宿大吃一惊。   因为不想让混乱神的下落被东城知道,拉克西丝裁剪的记忆可没有史列兰的部分,所以罗兰和冰宿都以为席恩降下的神明只有一位,协调神贺加斯。   这可真是太重大的情报了,幸好赛雷尔不小心透露,冰宿心念电转,“实话告诉各位吧,我们的情报真的不全,是付出了非常大的代价,才从王家手中交换的。”   “王室隐瞒了真相?”两人不意外,这种会抹黑王室相关人员,比如中城救世主杨阳,苍穹军团长肖恩的内情,也难怪拉克西丝藏着掖着。   不过……两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只因为这样,王室就隐藏圣贤者的功绩。   就算不能全部说出来,至少有些真相可以公布,比如真正的救世主是谁。   难道他们还想让肖恩·普多尔卡雷那样的人一直霸占他哥哥的功劳吗?   赛雷尔接着想到了冰宿来此的真正目的,苦涩地望了她一眼,这不是故意把北城绑上东城的战车吗?既然拉克西丝和罗兰交换了情报,东城救世主的出使一旦被中城得知,王室当然会以为东北两城互通讯息,相互结盟了。   冰宿灿烂一笑,可爱极了。   “赛雷尔先生,王室透露我们这样的内情,显然是陷害我伊维尔伦,不过我们不后悔,有这个荣幸得知圣贤者阁下的功绩和生平。”她用真诚的口吻道,“中城也有把柄落在我城手上,这件事不会影响贵城的安危。”赛雷尔也想明白了是这个理,神色缓和地点头。   对于冰宿的说法,他有深刻的共鸣。   哪怕有被神罚的危险,有的真相,也必须大白于天下。   米利亚坦却没有挑战众神的念头,他既不是天生有叛逆精神的法师,也没有非常强烈的信仰心,只是个凡人统治者,听下来心脏受到不少考验。   “原来圣贤者阁下是这样拯救世界的,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他可不敢问两位神明的下落,只道,“此事我们就说到这里吧。”   而赛雷尔也没有进一步询问,对于魔法以外的求知欲,他还控制得住,为了这个世界的安泰。   封印了协调神的神迹石和封印了另一位神明的媒介,他没有打探,一旦这两样东西落到东城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他怀疑,罗兰·福斯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内情,难道真的猜不出来吗?   米利亚坦关心地问道:“后来呢?后来呢?圣贤者阁下拯救了世界,怎么会到地球去的?”赛雷尔也想起一件事,一件神官也不知道,一直兜在他心底的疑问:   “对了,五大城保管的五件圣遗物,飞焰,龙眠,闪空,风狩,尘息,据说是圣贤者交给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传承的法器,可是利希特陛下出生于创世历19年,圣贤者离去后的第十九年,莫非圣贤者离开这个世界前往地球后还回来过吗?可是无名氏,我的师弟说,圣域对那个传承者抱着极大的敌意,甚至有说法他是圣贤者的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冰宿答道:“如果接受圣遗物的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陛下,从年代推算,的确不是圣贤者。”   “那么!”   “他就是圣贤者的敌人,将他拘禁的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北城城主和北之贤者眼前发黑:他们的圣贤者,被魔族,魔界宰相拘禁?   “当年圣贤者阁下用召唤通道的辅佐手段召唤了协调神贺加斯,拯救了世界后,身体出了问题,健康严重受损,正要关闭召唤通道时,被魔界宰相偷袭,落到了地球——一个低魔世界。在那里,他失去了大半的施法能力,虽然周旋了很久,最后还是不敌。”冰宿沉痛地道,这是完全发自于心的情绪,因此赛雷尔也相信了,因为这可以解释太多问题。   为什么圣贤者那样强大的法师会销声匿迹那么多年,那宏伟的光柱的由来,圣贤者为什么流落地球。不过,魔界宰相为什么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当他问起,冰宿有条不紊地道:“赛普路斯宰相之所以会活过降魔战争,是因为当时参加总决战的肖恩·普多尔卡雷放过了他,他们似乎认识,有友谊关系。而魔界宰相拥有空间异能,后来是唯一能避开封印的次元通道,偷袭圣贤者的魔族。”这是世界之钥透露的事实,两件神圣器之间能够相互沟通。   米利亚坦和赛雷尔都是咬牙切齿,这个不懂事的战神,到底要败坏多少大事!   而肖恩和维烈是朋友这点,太多双眼睛可以证实,米利亚坦在竞技场,就亲眼看见两人亲密的模样。   “圣贤者,不,古兰·罗瓦……”赛雷尔闭起眼,光是任命这样的人做什么军官,王室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奇怪,拉克西丝陛下并不是如此昏庸之人啊。   所以他怀疑对方还隐瞒了重要的部分,果然冰宿察言观色,立刻道:“米利亚坦城主,赛雷尔先生,这里面肯定还有内情,只是我城不是全部清楚。但是有件事,圣贤者阁下非常,非常爱他的弟弟,就连失手被擒,都和这份感情有关。所以王室当然不能杀死被圣贤者深爱的弟弟。再者,战神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毕竟也是有功劳的。”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肖恩的罪过也是洗不净的。   “那……”赛雷尔颤声道,“圣贤者被拘禁了吗?”   “是的,整整一千年。”   米利亚坦死死握住王座的扶手,大口喘气。赛雷尔更是脸色惨白,双手发抖:这样的事实,太可恨了,拯救了世界的英雄,被一个魔族偷袭,被抓到魔界,耻辱地关押了一千年!   想到这里,某个魔界宰相,拥有魔族血统的王室,都不能不让人痛恨了。   “该死的魔族!”米利亚坦就愤怒不已,“他们就是一群渣滓!污染了王家血脉不说,还敢拘禁我们世界的英雄!为什么光复王陛下要讨个魔族老婆,人界没有别的美人了吗?偏偏娶魔王!”   冰宿无奈,公布魔界宰相的罪行对王家是一大打击,但是对自己家也有波及,因为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是罪魁祸首,就是他娶了现任魔族之王,有精灵王和魔界公主血统的菲莉西亚·德修普。   虽然她和罗兰都认为,帕西斯是脑残了才会娶一个魔族混血的妻子,或者他娶了也没关系,但不要当魔导国的国王啊!让初代东城城主,或者初代北城城主、初代西城城主……都可以当,只是不能是帕西斯。   将魔王血脉流传后世,使得魔王后裔统治人界的罪孽太大了。   可见那些魔导国的初代城主和国王都是些什么人,完全没有民族大义的意识,只顾义气。   “很遗憾,虽然光复王陛下已经醒悟过来,培育了我城的城主罗兰,有意让他纠正那个可怕的错误,但为时已晚。”   米利亚坦赞成地点头,难怪自从卢内尔德竞技场的亮相后,帕西斯就坚定地站在东城一边。赛雷尔也叹息了一声,王储诺因公布身世的用意,现在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还有为什么会父子反目成仇。   不过诺因说血统净化,想让莉莉安娜成为精灵纯血,他还是相信的。德修普王家历来就是反抗魔族的前线,在剿灭魔兽潮中出了不少的英雄人物,他们不可能站在魔族一边。而且魔族血统虽然可恨,精灵血统更加宝贵,从这个角度,光复王也没有完全做错。   只是,德修普家族不可以成为人类的统治者,只要他们有一滴魔族的血液,和没有清理干净的魔族有瓜葛。   这一点,赛雷尔和罗兰、冰宿的想法完全相同。   即使遗憾,即使同情,也不能退让。   魔族与人类,是势不两立的阵营。   何况,诺因王储还是……赛雷尔深深叹息:一位高等魔族,魔界的王储啊!   如果血统净化真的有效果,莉莉安娜王女是精灵纯血,王家还是有资格延续统治权的。赛雷尔犹豫,只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将血脉清洗干净的魔法,神术也没有。   诺因的说法,可以骗过大部分人,但是骗不过知识之神的神子。   这也是罗兰和冰宿认为可以完全争取到北之贤者的原因,赛雷尔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的高洁人品实在太有利了,即使无名氏神官的私仇在前,都无法干扰他在公理方面的判断和坚持。   这样的人物是北城的支柱,也是最值得信任的盟友!   这也是罗兰得知千年前的真相后,毅然调整对北城的战略的原因,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同于原来五大城的关系,完全演变成阵营之间的选择和站位,这样缔结的盟约,比什么都牢固。 第五百三十六章 结盟(三)   “那圣贤者阁下回归后,魔界宰相……”米利亚坦战战兢兢地问道。   “请放心,圣贤者阁下既然已经脱困,就恢复了全部的实力,魔界宰相也不是他的对手。”冰宿安抚。   米利亚坦大为放心。赛雷尔眯起水色的双眸,生性温和的他鲜少露出这样杀气腾腾的表情:“当然了,也只有在健康状况出了问题,又是意外掉到低魔世界的情况下,圣贤者前辈才会被偷袭成功。堂堂神级法师,高等魔族也不够看。”   “不过,兰冰宿小姐之前提到,圣贤者阁下失手被擒,还和他对弟弟的感情有关?”米利亚坦问道,赛雷尔暗暗庆幸主君问了这个问题,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和冰宿交换的情报了。   “很遗憾,是的,圣贤者阁下因为从小被圣域和孪生弟弟抛弃,恨极了自己的兄弟,所以在33岁那年,使用换魂术将普多尔卡雷的灵魂关押在一面拘魂镜中,但也一直不忍心伤害他。后来这面镜子落到了魔界宰相手中,掉到地球后,赛普路斯就用这面镜子里面肖恩·普多尔卡雷的孪生感应追踪圣贤者阁下,所以即使他用死灵魔法换了身体都没能逃掉。当然,只要他想办法打碎镜子,魔界宰相就找不到他了,可是,圣贤者阁下同样不忍心杀死弟弟的灵魂。”   这……这简直……赛雷尔两眼发黑。   米利亚坦的双肩垮下来,叹息声几乎放空了肺部的空气:“圣贤者阁下至情至性,不过,他有没有想到后来的结果?”   “肯定没想到,因为赛普路斯还用冥王给的神器给他施加了酷刑。”   两人骇然变色:“酷……酷刑!?”   冥王制造神罚不奇怪,圣贤者阁下到底把两位主神强行拉入人间,但是,神明怎么可以让一个魔界宰相,一个恶迹累累的魔界宰相惩戒人类的圣贤者!   神明这不是和魔族狼狈为奸吗!!!   赛雷尔脸如死灰,这一刻,他对神明的信仰,对众神的信赖,是真的粉碎了。   还有那个预言,已经被证明是无效的,拯救了世界的是双子的另一位,难道这就是众神放弃席恩的原因?   揣摩神意是神子神女的大忌,但是赛雷尔已经忍不住了,他实在控制不住对众神的质疑:对人类,对魔族,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这些信徒,对神明到底算什么?   历来有许多叛逆法师反抗诸神,赛雷尔知道这些隐秘的历史,有些人他并不赞同,但现在他由衷觉得,席恩违逆众神的预言,降下两位主神的做法毫无过错。他错的,只在对弟弟有放不下的感情,被魔界宰相钻了空子!   米利亚坦就咬牙切齿:“无耻的魔界宰相!无耻的魔族!”即使降魔战争是千年前发生的事,但魔兽为祸整个魔导国可是千年不休,对于所有魔族,魔导国人都有一份切身的仇恨。   何况魔界宰相囚禁折磨拯救了这个艾斯嘉世界,丰功伟绩为万民景仰的英雄,如此极恶的私刑令人发指。   “肖恩·普多尔卡雷和魔界宰相是朋友吗?”赛雷尔的语气有着痛恨。这位战神,被众神预言的命运之子,怎么对得起他的哥哥?   冰宿理性地道:“据我们所知,他这一千年是丧失记忆的状态,所以也不能怪他。不过他们从童年就是好朋友了,这是光复王的说法。在降魔战争的总战场向赛普路斯喊话,放过他都是源于此。”   赛雷尔不想再说什么了。   米利亚坦骇然的是另一件事:“那个魔界宰相的脸皮到底厚到什么地步?他一边折磨哥哥,一边还和弟弟继续交朋友,魔族……魔族……居然这么阴险吗?”   这已经不是阴险的程度了。冰宿和赛雷尔心想。   席恩对肖恩犯下的复仇行为还有其他,倒不是冰宿和罗兰有意隐瞒,是帕西斯自己不想公布协调神附体的痛事,那么连带的事情都不好说了,包括菲莉西亚支撑世界树的部分。   再者,有光复王等人发动战争的复仇行径珠玉在前,圣贤者后来小小的私人报复不过是区区瓦石。   “那么,我所知的,基本都告诉二位了。”东城救世主摊摊手,端起一旁的柠檬冰饮浅啜,“望米利亚坦城主和赛雷尔先生保守秘密,事关重大,还请知识之神的神子也不要向神明告解。”   墨绿色的眼眸直视水色的双眼。   赛雷尔微一苦笑,态度却极为坚定:“绝对不会。”   米利亚坦脸色发白,不断擦拭冷汗:“冰宿啊,兰冰宿小姐,罗兰那孩子也太大胆了,他真的让你来说这些可怕的事吗?这简直是让他的岳父我上贼船啊。”   整理过后,他明白了女婿的用意,真相牵涉的隐情太恐怖了,圣贤者的救世行为,等于得罪了众神,固然是迫不得已,也别无他法,但谁知道众神授意魔界宰相关押折磨圣贤者,是什么意思?他不赞同,他有非常大的异议,可是他也没有和神明叫板的勇气。   和王室的魔族血统敌对他没意见,他举双手赞同,这是深明大义的行为,问题是众神!魔导国国人,除了那位胆大包天的圣贤者,谁敢违背神明?   不过……不过……圣贤者都封印了两位主神,他办到了,而且他都回归了这个世界,还恢复实力!凡人的统治者,第一次看到了一条他过去从未想到的道路。   一条已经被逆神者走出,通往无限可能性的道路。   “米利亚坦城主,正是因为担心您,避免您被迫登上另一条贼船,罗兰才不得以委托我来,不知二位有没有耳闻,圣域周边最近的挖掘工程?”   赛雷尔点头:“确有此事。”只不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冰宿深深叹了口气:“这就要说到另一件可怕的隐事了,这件事,让我城的城主罗兰也震撼无比。”   于是,她简述了辉煌的神代,曾经拥有最高文明的时代,因为犯下试图发动神战的罪孽,而被众神屠杀殆尽,掩埋废墟,至今不见天日的过去。   米利亚坦简直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连赛雷尔都差点昏过去。   众神曾经毁灭了一个文明!?   他们的神,创造他们的神,所有的宗教文献都说爱世人,把人类视为宠儿的神灵,毁灭了……毁灭了一个时代,一个时代的人们,就因为一场还没有发动,还只是少部分人试图发动的神战?   这完全颠覆了这个神创世界的生灵,对众神根深蒂固的认知。   赛雷尔发挥法师的特长,镇定下来,这反而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测:诸神,的确对叛逆者毫不宽容。圣贤者的悲剧,是神明和魔族共同推动,无耻之尤,罪恶至极。   真正的罪恶。   如果神明真的认为圣贤者犯了罪过,那么为什么不救世人呢?为什么不赶走为祸世间的魔族,除了一个错误的预言他们还做了什么?千年前不作为,千年后依旧任由魔潮蔓延,任由一个卑劣透顶的魔界宰相在人间随意行走,却要如此对待一个拯救了世界和同胞的法师?   神意,还是不揣测,或者干脆违背的好。知识之神的神子,在此时此刻,踏入了另一个领域,一个追求真理的法师的领域。   “目前王室挖掘的,就是神代的遗址,卡农。”   “王室简直……!!他们疯了吗?那种事怎么好捅出来?”米利亚坦吓得魂灵几乎出窍。   赛雷尔倒是冷静地思索道:“摄政王陛下是认为,圣贤者前辈会继续封神,就可以让神代的冤屈大白天下?可是也不必急于一时……”   “什么不必急于一时,是永远不可以!”   听到神代的人们被神罚,北城城主刚刚冒出的一丝叛逆苗头,马上又萎了。   对此冰宿有不同意见,也颇为瞧不上米利亚坦的懦弱无胆,得知神代的悲剧后,哪怕实力暂时不如,也该种下反抗精神,至少要有不能永远尘封此事,总有一天让真相大白于青天的觉悟。   不然,人类和尘土,和众神脚下的蝼蚁有什么区别?   “米利亚坦城主,可否听听我的意见?”   “当然,当然,请说。”   “二位已经知道,圣贤者在千年前,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将主神封印,可以说,已经和剩下的神明结下梁子。那么卡农问不问世,还有什么意义吗?圣贤者阁下既然回归,众神迟早会拿他开刀。而他是人类,我们人类阵营的一员,难道诸神还会放过其他人吗?”   米利亚坦神色复杂,如果是其他人他还会怪罪,可是拯救了世界,没有他全人类早就完蛋的圣贤者,他就没办法责备了,除非他没有良心和廉耻。   “唉,圣贤者阁下的话,脱困也是理所应当。”米利亚坦总算转变态度,“这样看来,王室反而深谋远虑,用这样的方法向圣贤者阁下表示严正立场,和他站在同一战线?”   冰宿颇为刮目相看,只要米利亚坦不犯浑,他还是堪称明君的,思路清楚,反应灵敏,也有适当的政治头脑。   不过她可不是为了来让他赞同王室的。   “摄政王陛下是否有此意不得而知,不过我所知的,魔界宰相还好好地当着西城宰相,中西两城有着正常邦交。”   赛雷尔抿了抿嘴,不否定这席话:“圣贤者的脱困,不是王室的作为吗?”   “如果是王室的作为的话,席恩,我的祖先就留在王室了。”冰宿叹了口气,“也不会让我们捡了便宜。”   “什么!”米利亚坦瞪大眼。   “果然,你们已经见到他了吗?”赛雷尔释然,露出了光辉璀璨的笑容。   如果不是接触了回归的圣贤者产生怀疑,东城怎么会付出未知的代价向隐瞒得那么死的王室那里挖掘真相?   王室的消息来源,估计是失忆的肖恩·普多尔卡雷,这位迟了太久恢复记忆的战神,比神魔的罪过更深重的战神。   对他双胞胎兄长的罪过。   冰宿无奈地摊开双手:“没办法,我城的光复王陛下对圣贤者阁下有极大的意见,如果不是意外得知了真相,亲眼见证了真实的历史人物,我们甚至会以为他就是个邪恶的报复弟弟的兄长。”赛雷尔摇了摇头,对此不予置评。   在他个人看来,就算席恩将自己的孪生弟弟关押到无底深渊也不为过。   冰宿没有说出席恩另外的身份——地狱之主,以及他弑神的行为,现在还不是合适的时机,这也是为他们惊吓连连的心脏着想。   “呃,圣贤者阁下没有仇恨众神和魔界宰相,先去将他们那个吗?”米利亚坦委婉地问道。私心里,他好希望圣贤者大人赶紧封印神魔,这样他今晚就能睡得着觉了,不会辗转反侧,被今天听到的事搅得从此都睡不安稳。   “请放心,圣贤者阁下在我城期间神智清醒,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   问题不是这个啊!   “席恩……圣贤者前辈没有姓氏吗?”赛雷尔开口道。   “据我所知,我的祖先是普通乡村少年出生,又没有像普多尔卡雷先生被世家收养,没有姓氏。”冰宿回答。   赛雷尔莞尔:“英雄不问出处,那我还是称呼圣贤者阁下为席恩前辈了。”   这是正式站位,只有法师的前后辈会如此称呼,而法师就是个统一的阵营,包括叛逆法师都是。   席恩,这个名字,必须被所有法师和后人记住,永世流传。   叫他英雄席恩估计会呕吐的。冰宿心道,叫前辈很好。   其实叫深渊的主宰更帅的。冰宿想起水族大长老曾说过的故事,看来多米尼克认识席恩。   赛雷尔痛心地道:“一千年的酷刑……我不知道席恩前辈是怎么忍下来的,我希望向他表达健康的关切。”   “他用的不是原来的身体,因为千年前,赛普路斯宰相是将他从当时的身体抽出灵魂,关押到冥王给的法器。”   赛雷尔一点不奇怪,只是和米利亚坦一起咬了咬牙。   “席恩借用的是海精灵皇子的身份,估计是制造的血脉躯体,精灵的模样。”   “哦。”赛雷尔双目一亮:居然还复苏了精灵血脉,圣贤者前辈真是……米利亚坦有听说海精灵公主的事,立刻相信了对方的话。   “也是在交往期间,我城的城主罗兰认识了圣贤者阁下的真实为人。”   “他……是怎么样的人?”北之贤者隐忍不住地问道,声音几乎颤抖。   冰宿有擦汗的冲动,想起了席恩看书入迷在王宫各地到处跌跤撞壁的糗事:“这个嘛,和传说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简而言之,他是一位法师,一位标准的叛逆法师。”冰宿用简短的评语道,“深爱魔法,求知欲强。”   茶发少女起身,郑重行了一礼:“有机会的话,希望二位能亲身了解圣贤者的为人。我苍白的形容无法诠释。不过,我和罗兰都非常尊敬他,即使在我们知道真相和他的真实身份以前,他就是这样的人。”   赛雷尔点点头,明了她的意思,随即意会另一层含义,满心失落:“圣贤者阁下已经离开贵城了?”   米利亚坦领悟:“这么说,圣贤者阁下是不想把我们牵扯进他和诸神的战争中?”   “是的,他只借阅了一些书籍,还为我们修补了许多珍贵的历史和魔法书籍。”冰宿直视米利亚坦,“我说的礼物,就是这个,我的祖先传授了伊维尔伦不少魔法。其中也有改善气候,遏制寒害,恢复土壤的法术。”   两人大喜过望,在激动平复后,也有发自于心的惭愧。   至今,人类还是只能享受圣贤者的馈赠,而无法回报一分一毫。   “对了,请二位一定要保守秘密。”冰宿再次嘱咐,“对我城的光复王陛下尤其,他敬重他的师父,仇视圣贤者阁下。可是说实话,罗兰更敬佩师祖,也就是我的祖先,不喜欢他真正的师公。”米利亚坦都快被绕晕了,只能先答应再说。   赛雷尔难得对罗兰有了一丝同情之意,师父和师公,再加上师祖,这是怎样混乱的四角关系。 第五百三十七章 结盟(四)   事后,冰宿向北之贤者呈上携带的资料。   因为传授魔法,当然是向法师的赛雷尔,就算给米利亚坦,他也看不懂。   相谈甚欢地聊了一会儿后,她状似无意地提到一件事。   “什么!!无名氏还可以复活?”赛雷尔震惊。   “是,可能您不知道,他是光复王陛下用生命炼成术制造的魔法分.身,因为法术时间到了,回归了他的身体。不过光复王陛下不忍心,就保留了他的人格,只是复活时间比较长,过程较为繁琐。”   冰宿圆滑地道,她当然不会承认西芙利村被灭口是己城所为。赛雷尔如果要报仇也是正当权利,但是政治场合,绝对不可以被抓住话柄。   赛雷尔心底五味杂陈,他当然知道事实真相,不过他也从软禁时间推测出不是罗兰本人下达的指示,但这一刻,他却对冰宿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兰冰宿小姐,您和罗兰城主真的只是友伴吗?”这样的默契,这样的维护,这样……深刻的感情。   他有点担心自家那位公主的立场,虽然东北两城本来就是政治婚姻,无论朵琳出轨,还是罗兰另找情人,都没什么可指责的。   “当然,我们是同盟。”冰宿自信一笑。   一起挑战诸神世界,复兴魔法文明的战友。   虽然她没有罗兰统治世界的野心,可是能够研究一个崭新的文明,成为建设和开创新魔导历的战友,她可是兴致勃勃,乐此不疲。   可以写最精彩的学术论文了!名字她都想好了,《论众神体系崩溃后艾斯嘉大陆重建工作的可行性分析1魔法可否作为科学精神替代社会文化职能》。   后面还有2345等等,是科研,不,魔法理论大全。   ……不明白现在的女孩子在想什么。今年才三十出头的北之贤者认为,他是落伍了。   “席恩前辈真是太了不起了,这么看起来他至少在魔药、炼金、附魔、生命系、德鲁伊方面都有神级左右的水平。”赛雷尔又翻阅起手稿。   “赛雷尔先生,神战是不可避免的。”   冰宿提示,这也是她和赛雷尔私下商议最重要的目的,无法和米利亚坦商量的问题。北城城主没有这样的勇气和觉悟。   “我明白。”   赛雷尔严肃地保证,“如果席恩前辈有封神……甚至进一步的意向,我会联络本城的法师公会,予以支持。”   有圣贤者的脱困在前,王室的行为在后,神代的历史恐怕会重演。   无论恐惧也好,抗拒也好,迷惘也好,时代的浪潮已经席卷了所有人,无人能逃避,无人能逃脱。   身为人类阵营的一员,身为亏欠了圣贤者太多的后辈,他责无旁贷。   而王室的血统,确实无法再领导人类。   何况还有肖恩·普多尔卡雷的罪孽。   中城救世主和魔界宰相的关系。   赛雷尔暗暗一叹,哪怕王室澄清了杨阳和维烈的关系,那样相似的长相,谁会猜不出呢?   他个人对杨阳、诺因、拉克西丝都没有恶感,也不认为他们会背叛人类,倒向魔族,但是站在民族大义的立场上,只能敌对了。   无可奈何,无可退避。   冰宿缓缓颔首。   至此,她的任务完成了。   心情稍微轻松了一点,冰宿随口问道,“赛雷尔先生,如果您不怪我冒昧,请问您是怎么被知识之神选中的?”   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是一位很奇特的神灵,他不是元素神,也不是法则神,所谓的知识属性也是虚无缥缈的说法,他好像只和自己的神子神女交换一些历史人文知识,也没有特别强大的神力赐予。   赛雷尔没有介意,和蔼地笑了:“很遗憾,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我当时只是个小小的书记官,成天就是给上级不停地记录,我都以为我是个笔杆子了,然后有一天,就莫名其妙给神明看中了。”   “这样啊……”冰宿只是顺口打探,其实她也可以在新年的时候问知识之神本人。每年的这时候,众神都和东城城主秘密聚会,在他这里喝酒玩耍。   不过,她和罗兰都怀疑,众神还能不能活到明年。   ******   结束了政治对话后,冰宿终于可以在和同学的茶会中,悠闲地品茗香茶的味道,让大脑放松片刻。   她接过邱玲递来的焦糖布丁吃起来,即使她不喜欢甜食。   “冰宿,你和米利亚坦伯伯、史丁老师谈什么?好长时间。”邱玲这么问也不是出于打探,只是随口一问。她已经习惯了花瓶的生活,也不认为这位生性冷淡的同学会对她说出真心话。   冰宿深深看了她一眼,却不敷衍这位同学,心里其实已经认可的朋友。   “邱玲,这个国家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冰宿斟酌着道,“如果你想不被甩开,参与这场可能是浩劫的变数,就一定要改变现在这种天真的作风,学着思考和冷静。”   北城救世主睁大眼,从她的话中意会了什么,向周围看了看。   “可是冰宿,我能怎么做呢?我在这里,就是个局外人,不是我不想进入这个世界,是大家都把我当异世界来的小女孩看待。”她落寞地道。现在,连轩风都自由了,只有她还是笼中鸟。   “那你就考虑一下,和我一起回伊维尔伦吧。我和米利亚坦城主以及赛雷尔先生交涉,他们会同意的。”   作为结盟的条件之一,表面的人质。   邱玲露出期待之情,点了点头。   ******   萤之月(七月)4日·中城卡萨兰·王宫——   诺因从头到尾黑着脸旁听吉西安简述合约的事项,伊莉娜瞥了他一眼,掩嘴笑道:“贝迪说诺因大人最近成熟多了,现在看来还不够哦。”   居然叫贝姆特城主的小名,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吉西安留心。   最讨厌被熟人欺骗利用的黑发王储胸口起伏了一下,冷静下来,打量少女残留着稚气的脸庞,紫眸射出锐光:“返时术?”伊莉娜轻轻一笑,不置可否。   果然非吴下阿蒙了。   “伊莉娜,你是贝姆特的姐姐吧。”诺因屈起右手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敏锐的第六感通过快速的思维和一些线索抓出真相,无视心腹狂抽的嘴角,语气平淡地道,“我不管你之前潜伏南城是什么目的,梅莲可会自己找你算账,现在是我们两城的问题——贝姆特把内情告诉你多少了?”   伊莉娜正色了几分:“全部。”   她几乎在听完弟弟的叙述就相信了,因为她亲眼见证了那位神明真的在这个世界,还因此爱上了他。   “我不反对贝迪和你们结盟,但是神战里,我未必站在你们这边。”   “为什么!?”在场的诺因、吉西安、月、扎姆卡特和肖恩惊讶。避免产生政治问题,火鸟军团长希莉丝离场回避。中城救世主杨阳则代替导师月,检查并维护王宫各处的时空法阵,这也是她每天的练习。   会议室里,伊莉娜一手放在胸前,眼神清澈到不染尘埃,用无比坚定的语气道:“因为我是贺加斯大人的神女,如果席恩要伤害我的神,我不会饶恕他。”   月最冷静,脸色毫无变化,只在心底冷笑:神代大概到处都是这种背叛阵营的投诚者,白银王才会做出对自己那样残忍的行为吧。那些首代的叛逆法师们,才会那样艰辛,那样绝望。   虔诚的圣职者们,真是高贵痴情啊。   爱你们的神,爱神界,爱信仰,远胜爱世人,爱世界,甚至超过爱你们的亲人。   肖恩和扎姆卡特面面相觑,神色不可置信;吉西安保持情报部长的镇定,但眉头也跳动了一下;诺因当场爆发,他第一次见识到这样狂热的宗教疯子,还是自己曾经很欣赏的少女:“你疯了吗,伊莉娜!?你明白神战的意义吗?如果你要保护协调神,难道他要杀贝姆特,你都会站在他那边吗?”   伊莉娜仅仅迟疑了一下,没有动摇,因为她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   “即使他要杀贝迪也是一样的,包括我都是,我们两个本来就是因为贺加斯大人的眷顾才能活下来,而且我相信我的神,不会杀错人。如果贺加斯大人曾经裁决席恩不能成为救世主,那他的救世行为就是亵渎。这个世界,他的脱困,他势必带来的浩劫都是罪恶的果实,这就是神意。”   “……”   众人都不想说什么了,更无话可说,只有月以法师完美的理性继续交涉:   “我相信你还是爱你的弟弟的,伊莉娜小姐,不然你就不会明知这些危险的情报,还代表西城出使,愿意与我们签订一份俗世的盟约。那么我相信,哪怕在可能的一天,不一定发生的神战中,你会站在神明一边,也不会提前告诉他人类的计划。”   西城城主的姐姐绽开明丽的笑靥。   “月先生,您真的很聪明。是的,我不会告诉他。”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席恩大逆不道,何至于……唉。”   扎姆卡特压下激动的肖恩,吉西安更快速地给他施了个沉默,不然他一定会当场痛骂这个女人。   身为被圣贤者拯救的世人之一,你怎么好意思说这种话!   你怎么忍心!!   那是你的弟弟啊!!!   但是月明白,这是她最后的亲情了,也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后底线。   诺因长叹一声,暗暗同情宿敌,一个他信赖的挚友,一个他全权信任的姐姐,都是这样的人,都是骨子里已经疯狂的魔鬼。   好吧,除非贝姆特背叛我,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人生到这地步,真的是毫无意义。   诺因为友人感到深深的悲哀。   在会议室外,看着眉间难得有些颓丧的学生,月鼓励地拍拍他挺拔的肩膀,宽慰道:“别介意,诺因,你们这个时代只有一两个这样的疯子,已经是最好的时代了。”   明白他指的是神代,诺因苦笑了一下:“嗯,导师大人,看到这样的伊莉娜,我更想缔造开明自主的新魔导历了。”一个不会被神明毁掉人性的年代。   “其实法师也有法师的偏执。”月浅浅一笑,目光明彻,“我的学生,要开创一个更美好的时代,不是依靠单纯的理想,也不是凭借单薄的口号,而是要经历挣扎和痛苦,选择和坚持,靠自己的意志摸索、思考和实践。”   “我很高兴,你和杨阳,都已经有这样的素质了。”   黑发王储目送身穿古典长袍的导师和红发的龙王一起离去。 第五百三十八章 结盟(五)   和西城的代表签署了盟约,卡萨兰一方还需要派遣代表,到西城和城主贝姆特本人签订一份相同的合约,交换保管。   “诺因,你要我去吗?”   “是。”   诺因凝视深爱的少女,受到古代作风的导师影响,近来杨阳选择了自己的袍色——代表求知的中立法师,红袍。红珊瑚一般瑰丽和凝重的深红长袍非常适合她,原来的法杖「艾洛威斯」因为更适合元素法师而交给昭霆使用,换成月传承给她的一柄优雅纤细的时空系法杖,月牙白的「时间守卫者」。   想起这样打扮的杨阳近来在王宫兢兢业业四处打转、加固法阵的样子,诺因心头就直发软,拉下她的兜帽,揉了揉那头乌亮柔软的秀发:“就当短期旅行,协约副本都准备好了,具体交涉都交给吉西安就好。”   “可是,路途很远吧。”   计算力强劲的宰相之女立刻估算出行程,想到要长达两个月看不到这个至交好友,心里很是依依不舍。   黑发王储笑起来:“不,前段时间我派去的技术官员修复了西城的两个空浮舟站,贝姆特已经重启航班,这也是两城进入和平阶段的象征之一。不过基于必要的防卫,要从米亚古要塞前往西城的南部重镇卢加,然后从那里直飞西城首府赫拉特,我们和西城是不通航的。”   杨阳算出这样最多只要十天来回,高兴许多。   随即,她微微怔忡。   不知不觉,她已经这么离不开诺因了。   他们默契的友谊,知己般相处愉快的感情,一起战胜血统和痛苦的亲缘,摸索人生之路、许诺未来梦想的孤独和陪伴……   因为杨阳向月效仿,锻炼出的法师镇定功夫已经卓有成效,诺因没有发觉她小小的走神,只道:“这次你带史列兰一起去,让他也散散心,但是斗篷要包好。”   暗黑神使用了驱逐术,迫使魔界宰相暂时离开了这个世界,终于可以放假,诺因也想慰劳这个半身。   放在黑发上面的大手又摸了摸,虽然拉克西丝说这不是恋人之间的动作,但诺因就是喜欢每次摸头时杨阳眯缝着眼睛很开心的样子。   而且阳的亲生父亲维烈如果把魔爪放到她头上,估计阳还要发抖呢。   所以每次都安慰地多揉两下。   “另外的随行人员有肖恩、导师大人和扎姆卡特……昭霆他们作为护卫都可以带上。”   苍穹军团长的陪伴不仅仅出于保护,作为富饶了西城的恩人,他的存在可以让那群激进派的武官闭嘴。当然,月和扎姆卡特也是必不可少的成员。因为西城那边同样需要增添法阵防卫,维烈说不定还不肯回魔界,会偷跑回西城,为了贝姆特的安危都要做好防护。   “可是你……”听下来诺因身边就没人了,杨阳不禁担心。   诺因敲敲她的小脑袋:“我这么大的人了,用得着你操心?”   他的语气带着郑重和追思:   “平安回来就好。”   “嗯!”   *******   使节团一行从中城首府里那乘坐王室专船来到西境最大的要塞米亚古,与驻守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会面,简单梳洗后,穿过城境线,先在西城边防塞维堡等候铁甲佣兵团长带队出来迎接,寒暄后,正式出发,前往西城伊斯法中南部的重镇卢加。   从这里开始,就是过去“敌城”的领土了。护卫队打醒了精神,好在野地里行走的天数不多,西城负责守卫的部队还算给力,自己这边更不是吃素的,层出不穷的拦路劫匪被强势镇压了下去。   “都变富饶了,怎么还不好好种地呢?”昭霆咕哝,被身边的耶拉姆及时捂住,变成了一串含糊的咕哝,不然这种话被西城方面听到,会演变成外交问题,给使节团的团长吉西安增添麻烦。   不过,他也有同感。   伊斯法人真是骨子里的强盗。   有惊无险地来到南部重镇卢加,一行人在那里的空浮舟站等候,待技术官宣布可以出发,就搭上了第一班正式通航的雪白飞船。   “真是方便的交通工具。”月感叹了一声。杨阳想起来,空浮舟是借用封魔阵的现代成果,黑暗历没有。   “导师,你们那时候是乘坐什么?”   “我的时代已经恢复了一种飞行工具魔法飞艇,是大国统治者显摆国力的象征。对我们法师,飞行术和转移术是必备,所以用不着使用。我只坐过肯尼亚斯帝国的火车,他们拥有非常强大的铁路运输系统。”月微微眯起眼,从高高的站台上扫视城外的黄褐色大地。   可惜,西城已经完全没有残留昔日强大的影子,只有他用天杖制造的荒凉,和肖恩也用天杖复苏的绿意。   一路无话,没有杨阳担心并暗中排查的恐怖活动。也是,空浮舟才刚刚启航,西城的排外份子一时还想不到那么高新的破坏手段。   赫拉特和上次来时一样,巍峨朴实的城墙,高耸的城墙上旌旗飘扬,原本干涸的壕沟却注入附近的河水,形成护城河。杨阳等人从城外的空浮舟站一路过来,青色的麦浪随风摇曳,可见丰饶之风的影响。   因为路上大部分时间是骑马,杨阳换下了红袍,换上冒险家的装束;和她共骑的史列兰穿着简单的黑色斗篷,兜帽拉得低低的;月也将长袍换成战斗法师的无袖长衣,内里是紫色的衬衣;扎姆卡特还是一袭深红烫金的华丽风衣;肖恩身穿象牙白的军装,护卫的精兵团成员也是统一的着装。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亲自带队迎接,手下一些顽固份子也没法摆架子,而且中城的队伍里一个绝美的身影已经夺去了他们的魂魄。   因为是使节,为了避免惹人怀疑,暗黑神脱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清逸非凡的俊容。   “呀——”迎接的队伍里却响起对另一个人的尖叫,“扎姆卡特!是扎姆卡特吧?好帅啊!还认得我吗?”其他西城人一律看着暗黑神发呆,包括看过的贝姆特都是,唯独原南城救世主冲向另一个心仪的帅哥。   “是你啊。”血龙王对这个同人女颇有些发毛。轩风给了他一个过于热情的拥抱,再一视同仁地搂住月,遗憾地蹭蹭:“小月月也来了,怎么不变小呢?”月冷冷地道:“抱歉,我还不想被你玩死。”   “讨厌,人家只会疼爱小月月。”   “轩风~~你这个见色忘义的家伙~~”杨阳提醒她注意自己的存在,“我在这儿站了半天,你居然连声招呼也不打?”轩风笑嘻嘻地靠过去,却绕过她抱住了史列兰:“我们什么交情,还在乎这些虚礼——小史,想不想姐姐?来,亲一个。”杨阳往她后脑勺就是一拳。包括后面的昭霆也拳头发痒。   不过这么一打岔,西城方面倒是回过神,只是惊艳的视线还不时留恋在黑发神祇绝美的容颜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贝姆特最为镇定,干咳一声,与为首的吉西安例行客套。   这次结盟对于双方的统治者已经是内定,即使手下再不情愿,也无法阻挡。   宫廷法师长与西城城主在密室商谈,除了攻守互助盟约,诺因授意心腹完成的,最重要的一份协约,是「以铁换粮」协议!   西城曾经和东城、北城私下签订的军事协议。   所以,这份协议并不容易签。牵涉了西城的军备,中城自身的存粮也并不充裕。但是诺因怀疑北城会发生变故,又为了让西城疏远如今已是敌城的东城,还是动足了脑筋,拜托心腹。吉西安当然一心一意要达成主君交托的任务,准备用磨的让贝姆特点头。粮食可以用分期付款和技术人力取代,军备也可以用军队交换,这都是能够商议的细节。   这些使节团的其他人帮不上忙,肖恩带领护卫队驻扎城外的营地,好在是他带队,西城方面不敢刁难,招待设施不差,中城救世主等贵客则是迎入了城主府。   一进入府邸,杨阳就换回最近惯穿的红袍,腰悬「时间守卫者」,法杖基利亚斯之弓放在房间里,反正可以随叫随到,还可以使用传送术。   “小阳,你拜了月为师?”轩风打量友人的装束。   她已经知道杨阳和原本的老师无名氏神官无疾而终的恋情,暗暗为友人可惜,但是就她观察下来,杨阳和魔导国王储诺因才是天生一对。   爱情未必会发生在合适的对象之间,但一旦碰到对的那个人,是挡也挡不住的。   因为维烈离职,轩风承担了他原本财会的工作,而且主动打理城主府和宰相府,把内务也料理得井井有条。西城的佣兵团长们都暗中庆幸首领有这么能干的夫人,不过轩风自身还没有那个打算。   昭霆也跑来和同班好友聊天,蹭吃蹭喝。史列兰早就开始享用轩风专门为他做的茶点。   “对了,维烈是离开了吗?”轩风问道。   杨阳点头,接过她递来的麦芽茶,眉目镇定地道:“是的,上次史列兰驱逐了他,他居然向吉西安下手。不过驱逐的效果预计只有两个月出头,如果你们见到他,及时通知我们。可能性不大,月……导师和扎姆卡特正在视察适合布置法阵的位置。”听到这里,昭霆顿时没有了胃口,郁郁放下玉米馅饼。曾经共同冒险的好伙伴,现在却变得像陌生人一样。   轩风暗叹,得知维烈的变化,她也惊骇不小,但不是很意外,因为她亲眼见识、接触过一个因为残杀同类而丧失人性的男人,死亡佣兵团长休得斯,对照维烈触目惊心的所作所为,他的残忍才是他的真容。   只是有些部分,也不完全是虚假。   每次处理完公事,那个青年总是面带和煦的笑意,感谢她送来的餐点,在她对面温和地用餐,举止不疾不徐,吃饭时闭口不言,带着幼时养成的严格家教。   他不是酷哥或个性派美男,乍看甚至缺乏颜色,没有一眼就吸引人的强烈特质,但是他拥有的温柔心肠和细腻心思,却是他本身的特质。   无论他的外形是否来自复制,又是否太过温吞懦弱缺少独特的个性,其实维烈有着自己的灵魂,有着善良的天性。   可惜那个魔界宰相,也许一千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为了驱散沉闷的气氛,轩风不费力地露出花痴的表情:“啊啊,最重要的,有没有见到最帅的地狱之主~~”   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杨阳一手划出复杂的符印,用魔阵的方式使用记忆成像。   她的古魔法已经使得不错,何况席恩和月的较量给了她太鲜明深刻的印象,一幕幕景象连贯地出现,轩风当场抓狂,满眼小星星地揪住友人的颈项直摇,这次不是演技了:“怎么可以这么帅——这么帅——果然是用灵魂就能征服世界的男人,换成什么样都是最帅的!”   “是是是,帅帅帅。”及时披上防护罩的杨阳只是被晃得头晕,没有被她的手劲活活掐死,“后面的兄弟对决还要看吗?我个人是觉得太惨了。”   “给我放!不能漏掉!”   昭霆也看上瘾,连连挥手要求追放,她可没有看过这个现场直播。   不过惨烈的场面让两个少女被暴击,残血到差点趴在桌上,杨阳抠了抠脸颊:“我就说嘛。”连她再次看都觉得心痛。   如果没有魂咏,可以说,在席恩踏进真理之门的一刻,他和肖恩已经完了。   爱与恨,伤害与误会,让他们彼此痛苦纠缠又放不下的一切。   注视影像中最后定格的背影,轩风忽而微微一笑,手肘交叉撑起上身。   “席恩这家伙,果然太单纯。兄弟情还好,亲情再无情都不会背叛到底,可是爱情就不同了。”   眯起棕黑的眸子,南城救世主用她过尽千帆的毒辣眼光看透了地狱之主的本质:“这样的男人太容易把心交出去,一旦被女人骗,后果可是超级惨烈的。”   “是吗?”杨阳惊讶,不过她对友人看男人的眼光很有信心。轩风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是的,我碰到过这种类型,基于还有一点点的良心,我没有去招惹,我给不起真心的承诺。”   杨阳心下不安,席恩似乎有过一个叫“法娜”的爱人,而这段恋情,恐怕没有好结果,不然席恩和肖恩再次相遇时,就不会是孤家寡人了。   史列兰突然开口道:“这个人比维烈好。”   “咦?”三个少女一起看向他。   “杨阳,我一直想告诉你,你的父亲很奇怪。”暗黑神秀长的凤目有着看透心扉的清澈,“我第一次见到他,他的灵魂火焰很温柔。啊,你们可能不明白,灵魂火焰不是灵魂本身,只是灵魂表现出来的情绪和心理,我能看到。灵魂核心有不同的色泽和状态,多数人是掺杂灰色的雾状,有着明确意志的人,比如诺因那样,就会有接近晶体的质感。不过我看过最坚硬的人类灵魂,是肖恩的哥哥,这个人。上次在梦境世界的时候,就给我这种感觉,像黑钻一样,真是漂亮啊。”   杨阳赞同,席恩的灵魂,肯定有着世上最坚硬的质地。昭霆好奇地问道:“那我呢?”   “昭霆的灵魂很纯色,和莎莉耶接近,有点像橙子和柠檬的区别。”   也就是两个小孩。杨阳擦汗。   轩风摆手:“小史别形容,就说我是不是五颜六色?”   “嗯。”史列兰点头。   小史啊,你太老实了。轩风无奈地捏了捏暗黑神的脸颊。她很清楚自己的灵魂不是什么好人,尤其不是好女人。   杨阳不怎么想问,不过还是鼓起勇气:“史列兰,我是好人吧?”   “好人与否,我无法区别,我觉得有明确自我的灵魂最漂亮,像席恩。”史列兰看出她的紧张,用了比较抽象的形容,他已经会用的词汇,“杨阳是很明亮的火焰,本质和表现出来的情绪都是,靠近暖手都不会被烫到的光芒。”   史列兰的神情十分温柔,随即转为困惑,“所以我才不明白维烈,他上次分明是有情绪的,可是这次他靠近吉西安,我几乎感觉不出一丝心理变化,只有黑洞一样的低沉,灵魂好像都被他压抑的自我吞噬了,奇怪的现象。”   杨阳轻轻叹了口气:“维烈可能就是这样的,我不想谈他。史列兰,席恩的灵魂是黑色的,肖恩呢?”   “比他白,但是核心也有非常浓郁的灰色,不过肖恩很坚强,控制得住。”史列兰总结:   “所以杨阳,人性真正的邪恶其实是灰色的,那些贪欲、暴力、迷惘、嫉妒、憎恨等等负面情感,只有最浓郁的伤害本身才会是血红到黑色,所以席恩的灵魂颜色更像是被痛苦染成的,呈现奇异的反光色,他好像完全在人类的恶意中长大,所以他会反射他人的恶意和恶行,但他本人几乎不会散发出恶意,和肖恩一样的灵魂本质,所以他们的灵魂都很美。”   昭霆和轩风听得惊讶:席恩的人生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阳若有所思地抚唇:“我从书上看到,自然之子——萨桑之子是天生纯净的生命,有着守序的特征,不会被染黑,不知道席恩经历了什么……”   史列兰自责:“上次我不会说话,形容他的灵魂很脏,他好像很受伤。”   杨阳的嘴角剧烈抽搐:“这真的不应该啊,我还得多给你看点识字书才行,希望席恩不要太在意。” 第五百三十九章 结盟(六)   同日,东城城主亲自来到了北城埃特拉。   因为有恋人先行打底,他没费多少力就和米利亚坦签订了包含通商条约在内的实质战争盟约。   目前负起王储责任的诺因正在整治腐败的大贵族和私兵,带兵清缴为祸东境的魔兽,随着两条主干大道的通行状况日益改善,东城很可能被排除在原本的商圈之外。反而如果拿下中城东境北部有着强劲水网系统的凯德兰,就可以和北城建立长期稳固的贸易关系,这也是沦陷的北三领唯一可能带来的正面结果。   当然,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和王室正式开战。不过等南城的计划推行,军事方面也可以行动了。   “放心,罗兰,我会全力支持你。”   米利亚坦保证,有光复王的背书,王室的魔族血统,和罗兰正统继承人——光复王辅佐的下任国王身份,他已经可以下定决心了。   何况,根据知识之神传下的资料,德修普王家的初代神官王利希特是东城初代城主鲁西克的孙子,王家也有东城伊维尔伦的血脉,现任东城城主罗兰和当代王家后裔的继承权是完全平等的,更不用说,诺因和莉莉安娜还是魔王的子女,已经丧失了继位资格。   这个光复王留下的错误,人类被魔王后裔统治的耻辱,必须予以纠正。   而梅莲可那边,米利亚坦相信南城迟早也会结盟,因为高阶祭司们的态度比北城更激进。   金发统治者回以成竹在胸的笑容。   正因此,他对北城的战略做出了调整,这是比原本计划的并吞更快的手段。   北城和东城的结盟将确保贸易、运输和后勤,北方水路将蚕食中城东境的领土,快速集结东城优势的水军,避免三线作战的劣势,兵力可以全部用来对付中城尤其是拉克西丝治理的东境。南城那边他另有安排,不必动用伊维尔伦的多数军队就能拿下。   虽然这么一来,他会愧对冰宿,继续维持这段名不副实的婚姻关系,但是至少,这是流血量最少,也最有效的方法。   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做出再次杀妻的恶行,哪怕美洛达是难产而死,那一刻的痛苦也已经受够了。而米利亚坦,虽然他是设计他荒废政务,也有过让伯都篡位的念头,但一来情势已经不同了,让伯都那种蠢物继位只可能让情势更混乱,更不利于领导北城参加神战;二来私人感情上,米利亚坦毕竟是他的岳父,对他也不薄。   最主要的,他用不着牺牲两条宝贵的生命了。牺牲个人情感,区区不值一提。再说,他绝对会对得起冰宿的,等到不会引来严重后遗症的时段,即使米利亚坦狂怒,撕毁协议,他也会跟朵琳和平分手。   不过南城那边就不同了,为了他的野心,他的大业——   梅莲可必须死。   冰蓝的眼眸深处寒光流动,南城城主和摄政王拉克西丝的友谊,始终是不稳定因素,梅莲可的脑筋也不够清楚。虽然蕾雪的神女身份在可能发生的神战中是一个隐患,但她的性格可以把握,像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一样,能够争取,何况还有南城公主希莉丝这个用好了会非常有利的棋子。   南城和北城,都是东城天然的盟友,就看他怎么拉拢了。   “不过罗兰,你知道,我城历来有不主动战争,不侵略他城的传统,白银之谷定下的不成文规矩。上次我只不过教训一下贝姆特,麦先陛下就来训斥我。”米利亚坦恼恨当初心腹居然请来银龙王压制自己,而对于那位龙族的太上皇,历来的北城城主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请放心,岳父,我会亲自和银龙王陛下商谈,这样的协议,相信他也不会反对。”   罗兰安抚,他本来就打算去一趟白银之谷,只是这次去是抱着和平目的。   不知道魔界宰相的预言,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踏上另一条更温和却更成熟的成王之路,罗兰再次提醒:“岳父,您一定要注意西城的动向,中西两城恐怕已经结盟了,虽然贝姆特未必会对您兴刀兵,但是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他们还真的和西城结盟了?”米利亚坦咬牙,任命魔界宰相做宰相的贝姆特,和一个残暴不仁恶迹令人发指的魔族勾搭的王室,都是人类的罪人!   “维烈宰相似乎不知所踪,但是贝姆特城主没有将他正式撤职,根据我得到的消息,中城日前秘密出使西城,确有结盟的可能。”   自从过去埋伏的探子被拉克西丝拔掉后,罗兰短期内无法探听到王宫内部的消息,但是西城还没有形成完善的行政系统,空窗太多,杨阳一行的行程,宰相府的变化,对他都像透明的一样。   “那个宰相失踪了?”米利亚坦大喜过望,“难道是圣……”   “慎言,岳父。”罗兰一指比在唇前,这也是他来的一个目的。   米利亚坦实在口风不紧,从打算向他公布内情的那天起,罗兰就担心这位风流成性的岳父会在床第间把真相对一个个女人吹嘘出去,所以上次让冰宿对他下了隐秘的暗示,这次还亲自来填补墙角。   世界之钥的封口令连神明都解不了,也不会让米利亚坦和赛雷尔发现。   在即将到来的神战前,席恩的安全,实在太重要了。虽然以罗兰对众神的了解,他们还不至于对没有罪过的凡人亮起屠刀,但随着师祖弑神的行为继续下去,焉知在压力下,秦蒂丝他们会做出什么行为?   因此,即使暗暗传播圣贤者的真实功绩和他的遭遇,拉拢神战的盟友,为了人类阵营的安全,罗兰还是处心积虑隐藏声息,避免众神发现,他们已经全体站位到了那位逆神者一边。   不好意思地举手致歉,做了个封口的手势,米利亚坦寻思:“贝姆特这个男人野心勃勃,一直在找机会并吞南城,和中城结盟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我们可不能坐视梅迪成为那帮强盗的占领地,再出现凡尔加平原被割让的恨事。”   “是的,但是西城的目标未必仅仅是南城,有个盲点,因为索美维禁区被打破,西城北部的食肉森林已经可以用火烧掉,一旦那里出现通道,西城骑兵就可以避开索美维山脉的阻挡,长驱直入贵城的北部边境以诺,所以最好是派遣一支速度最快的龙骑士团赶快镇守边防。”   “哦,我立刻派遣巴曼。”米利亚坦流出一身冷汗:他还真的没注意,幸好女婿提醒!   其实罗兰认为更适合的人选是红龙骑士团,但是他也不便再插口北城的军务。   不知道这个决定导致了一件憾事,罗兰突然一震。   “罗兰?”米利亚坦不解地看到女婿抬起头,一贯泰然自若的眉宇隐隐闪过忧色。   金发王者摇摇头,没有回答,恢复镇定的神色。就在刚刚,他感到多个降临的神力。   难道……   这天,所有还生存的神明向神子神女发布了一个影像,下达“找到此人,格杀勿论”的命令。   而影像中的,正是海精灵王子的形象,新任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   “呵呵。”首先接到神旨的摄政王拉克西丝如是回应。   “小拉,呵呵是什么意思?”光神奇怪地问道。   “就是知道(个鬼)的意思。”   光神萝尔烈雅满意地点点头,挥手离去。   月神的神子休利安已死,月神阿提弥斯也拒绝另外选择神眷者和传达指令。   火神伊夫利特同样已经陨灭,但他的妻子,愤怒的水神亚希代为传令,用残留的火焰纹章选择了一位只能拥有最弱神力的神女,中城的祭司长芙米·雷斯沃。   芙米被迫上位后一头雾水,恭敬送别明显不是火神的女神后,跑去询问主君,被诺因一顿痛骂,告知真相,当场改变阵营,背神投敌。   水神神子法利恩·罗塞最讨厌神明,听完后一言不发,在心里冷哼数声,一等水神怒气冲冲地离开就低下头,继续研究从格杀令的对象那里得来的魔法。   知识之神的神子,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深深注视影像里的蓝发精灵,将这抹身影深刻在心底,双手拢在袖中,用敬拜的姿态行了一礼。   艾尔菲瑞特没有看出法师礼节的含义,以为自己的神子接旨了,就回去了神界。   地神神女是北城祭司长维琳·桑契拉,一位年长温柔的女性,用关爱后辈的态度询问眷顾自己的神灵:   “这是您的朋友吗?”   地神玛法生性腼腆胆小,红着脸怯怯地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嗯,要么您回头问问艾尔菲瑞特的神眷之子。”她根本不敢传达杀人那么可怕的神旨,也不敢向其他神明问清楚。   还以为她是喜欢上这位精灵,维琳笑着答应,喂开心的玛法吃自己做的点心。   雷神托尔的态度倒是很激进,可惜他的眷顾者,西城大神官(或大祭司)夏亚·典恩不怎么配合:   “好帅的人哦,我可以让他当我的候补男友吗?”   长得像小男孩的托尔气急败坏:“不是让你夸他帅的!也不是让你追求他!话说你不是结婚了吗?还莫名其妙给我变性!”   “性别是我的自由啊。”   “好吧好吧,总之,你见到他后,就杀了他!”雷神厉声命令。   “为什么要杀他?”夏亚很不愿意杀帅哥,还是珍惜罕有的精灵帅哥。   托尔搔搔头:“我也不知道,总之他杀了伊夫利特和贝里卡斯大人,连普鲁托大人都被他弄不见,一定是坏人吧。”   夏亚心下大骇,心想一位屠神者,一位连神明都敢杀,还杀成功的牛人,你居然要我这个神明的眷顾者上去鸡蛋碰石头,有没有脑子啊?   一定要跟首领说说,说说……准备投降,准备卷铺盖不干了。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承诺:“如果碰到他,我会用魔法试试看的。”比如放个闪光术之类。   神经大条的雷神立刻放心了。   风神神女,正是下一任南城城主,祭司长蕾雪·依娃,她端详影像,好奇地问道:   “这一位精灵是谁?世上还有精灵吗?”   这真是太让人高兴的事了。   希露菲尔沉默,和几个浑浑噩噩的同伴不同,接到两位神明,生命女神秦蒂丝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命令,她立刻询问清楚,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也因此,即使秦蒂丝和水神亚希满腔愤恨,被仇恨冲昏头脑,但她根本不认为席恩是罪人,真正有愧于人的是他们神明。尽管下达预言的是冥神、生命女神、上一代元素神们,但是这千年他们这些新神对拯救了艾斯嘉的恩人不闻不问,任他被一个不该放进人世的魔界宰相关押折磨,同样有责任。   “蕾雪,你只要知道有这个人就行,他是我们众神亏欠,你们人类当中的一员,如果遇见他的话,不要告知我以外的神明,尽你的一切力量保护他。”   蕾雪似懂非懂地点头,绝美的容颜满是信任,她十岁就被希露菲尔选中,和这位明理活泼的少女神灵与其说是眷顾者和被眷顾者的关系,不如说是亲密的朋友,有着深厚的感情和信赖。   就这样,无形中,五大城无论是否知道内情,都得知了圣贤者,地狱之主和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的真容。   他的回归,连接起后来被称为「神战盟约」的联系。   ******   唯独身在北城的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接到知识之神战战兢兢的传讯后,仇恨的火焰熊熊燃起。   海精灵王子的容貌他不认得,但他清楚地记得,徒弟那里有一位海精灵公主。   澄碧的眼眸闪过怀疑,帕西斯站起身。   他要回东城伊维尔伦一趟。 第五百四十章 魔潮(一)   萤之月上旬,罗兰刚从北城埃特拉返回东城下界首府坎塔萨,准备搭空浮舟回到上界王宫,就碰到骑着亡灵龙怒气冲冲跑回来的帕西斯。   “师父,你能别这么招摇吗。”   罗兰一脸无奈地数落,挥手示意部下去安抚惊吓的市民。   帕西斯的态度软化下来,也是他一时气昏了头,即使罗兰认识海精灵王子,也不知道那张精灵皮下面是席恩,他来兴师问罪什么?   “我有话问你。”不过情绪激动下,他还是硬邦邦地质问,丝毫不在意徒弟的近侍们微微僵硬的表情。   远离人世千年之久,帕西斯已经不通人情世故;千年前,他是被宠爱的小师弟,和师兄姐之间也从来不讲身份地位;本性又乖僻任性,习惯了我行我素,不择手段地贯彻自己的意志,除了当英雄王的女婿期间需要隐忍。但就算那段时间,他也有个发泄的对象,就是爱着他的前妻罗莎米亚·科威特。   那个深情又愚蠢的女人。   罗兰没有在意,搭上师父的手臂,将他拉上了空浮舟。变成人形的亡灵龙和艾德娜等侍卫在一起,罗兰和帕西斯一个船舱。东城王室的专船有包厢,绝对航班也不怕窃听,可以自由谈话。   正好他也有要事和帕西斯商量。   “调整北城的战略?”品尝船上的精致点心,帕西斯一怔。   前段时间他一直为帮助徒弟,占领北城而搞地下活动。   “对哈梅尔商会的蚕食可以继续,但是挑拨北城的王室不要再进行了,师父,尤其不要让伯都暗杀篡位。”   “为什么?”帕西斯不解,“让他杀了米利亚坦不好吗?你就可以用你的身份拿下整个埃特拉,朵琳不识相,杀了就是。而且她还有特别的用途,我已经查出,教你那个方法,用她可以把青红骑士团一举消灭!你何必又妇人之仁,这样你就可以娶冰宿了,我不是告诉你,罗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罗兰没有生气,在迷雾森林,帕西斯就是这么教他复仇,而恶劣的后果他也尝得够了,帕西斯的为人他也十分了解,当下好言劝道:“师父,倒不是我不忍心,是考虑到伯都实在是个扶不起来的废物,用他的后果太不确定。至于那个用途,不要再说了。”言下透出一丝掩不住的不悦。   对帕西斯打良心牌没有用,只会被嘲笑和强行矫正,只能用别的迂回方法。   帕西斯烦躁地挑眉:“好吧,听你的,反正我最近也没心情管那边的事,我有话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个精灵跑你那里了!”   罗兰心脏漏跳半拍,立刻猜出帕西斯的消息来源,和昨天感应到的神力降临是怎么回事。   秦蒂丝他们居然……罗兰更加肯定了神战的正确。   人类对众神来说,只是工具和玩具而已,用得上的时候捡起来,用不上的时候就丢弃,心情好的时候逗弄一下,想不到的时候完全抛之脑后,比如对席恩。   哪怕对肖恩,他们选择和爱护的神子,众神也一样残忍,封印他的记忆,让他被魔界宰相带在身边,千年蒙在鼓里。   何等傲慢,何等轻慢。   不过现在面前的帕西斯才是难题。   “你说迪斯卡尔殿下?埃娃的哥哥?”罗兰的演技毫无破绽,“他离开了啊。”   “离开了!?”帕西斯豁然站起。   罗兰一愣,表情天衣无缝地过渡到惊讶:“怎么了,他是谁?啊……”他装出推敲出来的样子,“师父,让你这么在意,难道——”   “没错,他就是席恩!”帕西斯狠狠握拳,用力击打另一只手的手心,“可恶,来迟一步,他什么时候走的?”   “上个月就离开了,师父,他真的是席恩吗?他一直待在大图书馆看书,连他失忆的妹妹,埃娃公主都不理会,最后莫名其妙拿着一些书溜走了。”   “你原来没见过他,难怪认不出来,不,就算见了,你也不会发现,他的演技是魔鬼级别的。不行,我要问问跟他有过接触的人,查出他去哪里了!”帕西斯喃喃道,眉间焦躁不已,恨不得空浮舟再开得快一点。   就知道会是这样,罗兰稳定心绪,帕西斯的武艺极强,连他的心跳、细微的呼吸频率变化都听得出异样,他决不能露出一丝破绽,而且因为帕西斯体内有协调神的神力,保险起见,他连神术都不能用,不过用魔法还是可以的,只是他的魔法还不到这么高明的程度,只能靠本身的演技和智慧。   必须瞒住帕西斯,必须阻止他,不然,他身边的人,艾德娜、克林特馆长、法师们、侍卫……那些喜欢席恩,亲眼见识过他的可爱和了不起的人们,那些无辜的人们都会被帕西斯用私刑盘问,说不定还会被看破他们的态度,当场杀掉出气。   帕西斯一旦为了报仇撒起疯来,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罗兰暗暗叹息,更加头痛:师公到底是怎么教育徒弟和养女的,一个个都是这样?   当然,看肖恩天真无知的样子,他也知道为什么,肖恩自己的人格都发育不全,能教好什么小孩?   只可惜,他不是师祖的徒孙,他是肖恩的徒孙,是帕西斯亲手教出的徒弟,所以只能老实侍候着这两位祖宗。   而且帕西斯对自己情深义重,甚至不惜和子孙对立,就算他确实人品有问题,罗兰依旧不想和师父翻脸,更不想伤他的心,只能尽力安抚。   当下谆谆善诱:“话说师父,你不是说席恩被赛普路斯宰相抓去,日夜折磨到今天,为什么还这么生气?”帕西斯咬断了叉甜食的叉子,恨恨地道:“我才不管他被折磨千年还是万年,敢害死肖恩师父,害得菲莉西亚支撑世界千年,我就不会放过他!我要维烈再关他一万年,一亿年,折磨得他痛苦不堪,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恨意滔天,杀意刻骨。   罗兰心惊于师父的偏执,这已经不是常理范围的报仇,而是和那个宰相一样恶毒而莫名的发泄。   如果帕西斯自己关押席恩,折磨席恩,身为受害者,也算他的正当权利,可是让维烈·赛普路斯那种杀人如麻,真正罪无可恕的东西代为出气算什么名堂?   罗兰坚决不认同这样的行为。   “可是无期徒刑不适用于魔族对人类的刑罚,他们没有这个权利,再说席恩好歹也有一半的救世功劳。”其实是全部,客观说来,罗兰可不认为他的师父和师母会乖乖领受救世的任务,一个当协调神的祭品,一个当世界树。   “罗兰,你怎么为他说话!”   “我不是为他说话。”罗兰镇定地道,“师父,我是为你着想,现在席恩脱困,你也离开迷雾森林,你不就有了亲手报仇,把他抓回来再报复的机会了吗,这样更痛快啊。”反正他不担心师祖会吃亏,千年前那个该死的宰相是走了狗屎运,还有个万恶之源专扯后腿的肖恩在手里。   现在赛普路斯有什么?他的亲生女儿和未来女婿都不帮他了。   罗兰已经查出中城最近对西城宰相的排斥和敌意,对杨阳他们的态度,他可是绝对支持的,就连肖恩,好像都有点清醒了。   只有这个蛮不讲理的师父还在不依不饶,估计师母也是。   帕西斯一窒,喃喃道:“也是啦,可是……”他突然气虚起来,无法面对徒弟犀利澄澈的眼神。   一方面,他是真的痛恨那个男人;另一方面,他对席恩有着深入骨髓,难以解释的畏惧。他永远忘不了,那个神似肖恩的男人轻笑着吐出一句话,插入他的心房,把他的灵魂剖解开来,活生生挖掘出他不自知的软弱和鄙薄,将他的人格踩在脚底碾压的一句话:   「帕尔,你到底是爱着好人的我,还是为了找一个好人再来爱?补偿你的遗憾和痛苦?」   无法反驳,无地自容。   他甚至无颜用真面目见肖恩,亲口与他相认,除了粉饰的,让肖恩幸福快乐的理由,银发青年心里很明白,真正的原因。   他害怕肖恩想起来,害怕肖恩那张和千年前的席恩如此相似的脸庞,害怕他轻轻一笑,就会唤醒不曾褪色的黑色梦魇。   席恩太可怕了,他根本不是肖恩师父的哥哥,他是天生的魔鬼!   那种男人一旦出世,肖恩师父怎么是他的对手?一定会被他抓住,关在镜子里,被他玩弄折磨。   所以……所以……   帕西斯鼓起勇气:“也好,这次就轮到我亲手把他抓回来,为肖恩师父报仇!”   “对,师父那么厉害,为什么要一个魔界宰相帮忙呢?”罗兰表示支持,他已经看出帕西斯对席恩有莫名的恐惧,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关键是不能让帕西斯和维烈再勾搭成奸,一旦惹上那种东西,他晚上做梦都会吐出来。   师祖的实力摆在那里,他也不担心他的安危。   而且师祖连师公都放过了,也不会和帕西斯一般见识,也只有师父还想不明白。   不过还是有个问题,让他不吐不快:   “师父,你为什么还坚持要为师公报仇呢?”   “咦?”帕西斯一呆。   “你们当初为师公报仇,推翻了英雄王朝也罢了,可是都到今天了,师公已经恢复记忆,他一身高强的武艺,一千多岁的人了,你为什么还要心心念念保护他?师……席恩好歹是他的孪生兄弟,他们之间可能有误会,也未必没有感情存在,你和师母为什么不把复仇的权力转交给师公,让他来处理?这样折磨他的孪生兄长,你们将师公的心情置于何地?”   在罗兰看来,肖恩自从被珂曼世家收养,就再没有管过他失散的兄弟,无情无义到极点,就算席恩报复他也不为过。何况从菲里尼奥那边听来,席恩还看得到弟弟,看到弟弟完全忘了自己,生活得幸福快乐的模样,那样的心情简直无法想象。他后来没将弟弟千刀万剐,还因为不忍心落到维烈手中,可见情义深到什么地步,反观肖恩呢?千年的继续遗忘,和某个凶手的如胶如漆。   肖恩从来不是无辜的。更别说在民族立场上,他犯了多少错,是没人罚他,才让这个罪人逍遥至今。偏偏为人类做出最多贡献的那个人,被一群人追着砍。   这些帕西斯为什么不算算?一味为他的肖恩师父出气,一副天下我最有理的样子。   帕西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问题,意识到自己想法的偏差,怔了良久,还是摇头:“不行,肖恩师父那么善良,那么单纯,面对席恩,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我们不能让他出事。”   罗兰嘴角抽搐,发现了根本性的问题。   原来这些师徒和父女关系,居然如此扭曲倒错。   什么单纯!人能一辈子单纯下去?你们把他当小孩看待,他当然长不大,可是你们连自己的师父都不尊重,任意摆布他,践踏肖恩的心情,还能统统归功于神圣的保护欲?   这一刻,罗兰对一向厌恶至极的肖恩都有了一丝同情。难怪他恢复记忆后,就没来找过帕西斯,更没管过菲莉西亚,估计是真的生气了。   因此,他委婉地劝道:“师父,我是你的弟子,我也不愿意这么大年纪还被你保护,如果你把我当小孩看待,我更加生气,何况师公是个大男人,成熟的男性,他生前三十三,不,是三十七岁,生后一千零三十八岁,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们别再这么护着他好不好?”   “罗兰,我知道你因为我的事,对肖恩师父有成见,不过这件事你就别管了。”帕西斯温和却强硬地打断,“你把和席恩接触过的人都交给我,我来审问!”   “不可以。”罗兰心下愤怒,露出鲜明的怒色,“如果你要知道席恩的下落,我来问就是,但那些是我的部下,我不能交给你。”   “……好吧。”看到他生气了,疼爱弟子的师父缩了回去。   最后,罗兰摆平了帕西斯,假装弄了个听审会,选的都是不知情,就算事后被帕西斯问也问不出名堂的人员,暗中让艾德娜叮嘱相关人士严加守秘,更加小心,不要被帕西斯看破。尤其是暗影的密探那边,特地敲打了一番,以免帕西斯动用上司的权利撬出真相。   得知海精灵王子和公主都已经消失在大海中,光复王也只能恼恨地暂时罢休。   “我迟早要抓住他的小辫子,将他碎尸万段!”   罗兰暗暗叹息,心里有了一个决定。   暗中和肖恩接触,看看他的态度,让他来管管徒弟。   当然,如果师公还是以前那样无药可救的状态,那他也对他绝望了。   ******   萤之月10日·西城首府赫拉特·军营——   半夜被一个叫楠的密谈叫出去,收到一封密函,肖恩大吃一惊:   “罗兰的来信?”   棕发青年喜出望外。   他知道徒孙对自己有多深的敌意,哪怕在魔武大会有过一些友好的表现,但恢复记忆,头脑也清醒过来的肖恩已经明白,那时罗兰应该是看出拉克西丝准备下手,想临时拉拢他,作为关键时刻的一个保障。   不过罗兰是为了自保,肖恩也不责怪徒孙这点小手段,光是罗兰肯给他寄信,哪怕是痛骂一顿,他也开心。   更何况……更何况……罗兰还亲眼见过席恩,照顾过他,说不定有过交谈,肖恩颤着手撕开信封,展开信纸,如饥似渴地看起来,希望能看到和双胞胎哥哥相关的内容。   看过后,他虽然失望,但更庆幸罗兰给他送信来,虽然信中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兄长,但是说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帕尔。   肖恩心中满满的苦涩,他知道,助长维烈暴行的,不仅有他自身的扭曲欲望,还有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的助纣为虐。   他们俩都借着复仇之名,伤害了他最重视的亲人。   所以,他加倍重视罗兰所说的问题,准备和帕西斯接触。还有,想办法把菲莉西亚找出来,将他们的心态纠正过来。   看到那个身披灰袍的男子还在等待自己回应,肖恩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处理的,你就跟罗兰这么说。”   楠点点头,拿回那张纸,退入了黑暗。 第五百四十一章 魔潮(二)   自从杨阳等人走后,诺因更繁忙地沉浸在军务中。   身为元帅,肖恩暂时离职,就由他带领苍穹军团继续驱赶莫尔肯大道的魔兽,顺带在闲暇教授法师队伍的学徒们,以他的魔法能力,完全可以胜任。新兵们更高兴,有如今严酷的上官做反面教材,他们反而觉得这位也不怎么好脾气的王储和蔼可亲。   但诺因也没有一味狠抓军事方面,他剿灭魔潮的经验丰富,魔兽的出没具有规律,每年的春秋两季才是爆发的季节,现在还是夏季,只是因为今年寒潮的影响,魔兽的潜伏延长。而低等魔兽是无性繁殖,会寻找地下巢穴繁殖,进入自我保护的冬眠状态,这时候定位它们的魔核最为困难,也是一次次魔潮爆发,无法根除的关键。这些来自异界的兽类如同蔓延的毒瘤一样根植在魔导国内部,和某个发明魔兽的宰相一样可恨。   不管怎样,在找出根本的解决方法以前,魔潮是无法一次性根绝的。而军队本身会消耗大量的补给,所以不发生严重灾情,百姓不出现一定数量的流血牺牲,也不能出动大部队,只能交给各地的警备部队扑灭,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所以一发现魔兽进入低频率期,诺因果断收队,安顿好士兵后,回到王宫,卸除秘银铠甲,穿着深红的元帅服走进大殿。   “你还把索伦公爵的私军带出去了?”摄政王拉克西丝一照面就问正事。   “他就是个傻逼,长得跟阳画的扑克牌上面的老K一样,打起仗来像瘸腿的小怪,不过多亏了我,他还能回来抱他的二十四房小妾。”诺因挖苦,他也是为了磋磨那些酒囊饭袋的私兵,顺带敲打沿途的郡守和总督。   “好了好了,你也别老欺负他们。”想到最近贵族们此起彼伏的告状,拉克西丝就头痛。诺因高高挑起眉:“老妖婆,你怎么还是拎不清,不收拾他们,难道将来你就带着一群比扑克牌更没用的贵族私兵去跟罗兰打仗?”   “这也不是短时间能扭转的问题。”   “总比不做好。”诺因重重一哼,“好了,接下来我不出去,魔兽进入潜伏期了,但是从某些行动规律看,今年秋季的损失会非常惨烈,等导师回来,我一定要和他想想办法,不能再这么下去。”   看到侄子拧起的眉头透露的疲惫和忧心,拉克西丝止不住心疼,示意心腹给他倒茶。   诺因只喝了一口就放下,问起妹妹和自己说起的事情:   “对了,我听说你把北方的难民赶去东城了?”   由于北三领的沦陷,魔兽侵袭和接踵而来的瘟疫,导致其他地方也出现了逃难的人群,各领主拒收难民,各地相继爆发起义,死亡人数已经不少于两万人。于是摄政王开放东部边境,让心腹拉蒙带队,驱使十多万难民东移,这样罗兰就会面对两难的抉择,如果他关闭大门,会损害他完美的统治者形象;如果他不得不收留,就可以将百姓做挡箭牌,打击那里的守军。拉克西丝已经怀疑,北三领的真正后续在后面,宿敌会提前向东境开战。   “没错,你有什么意见?”   “你不要对平民就这么狠好不好!”诺因怒道,他对这个姑姑最不满的地方,就是她根深蒂固的迂腐,“对那些门闼贵族就一次次优容,对你的宝贝哥哥一次次放过,就算要放弃平民,也要有绝对合适的理由!”   拉克西丝眯起眼,目光冷硬威严:“那你能安顿他们吗?有更好的办法吗?”   诺因抿紧唇,却没有退让:“拉克西丝陛下,凡事要从长远看。固然东境今年的饥荒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我那边也实在收容不了,但是姿态还是要的,哪怕那些平民饿死在难民窟,也不能让他们逃到罗兰那里,动摇军心民意。首先,他们在路上的损失会远远大过安顿一地,只要有最低的一口饭吃,大部分难民还是能够活下来的;二来,罗兰·福斯如今有了席恩传授的魔法,他有更大的能力收容难民,也会尽全力收留,这是关键,人口才是最宝贵的资源,无论复兴文明,还是不久以后的神战;第三,不要忘了帕西尔提斯,你狠他就不狠?罗兰固然杀不了平民,但帕西尔提斯如今身在北城,北三领的灭亡有亡灵龙的影子,你的死灵法师不是还查出那里的灵魂都不见了?他为人狠毒,未必不会杀光那些难民,反咬我们一口。”   “快叫拉蒙让他们回来,趁现在还来得及。有必要,我会亲自去,让那些领主收留。”   “……好吧。”拉克西丝难得被说服。   诺因突然握拳抵住唇,轻轻咳了咳,拉克西丝顿时紧张,“诺因?”   “奇怪,刚刚我好像感到帕西尔提斯的动向。”因为有生父的剑气埋伏在体内,只要帕西斯有意,或比较大的情绪起伏,剑气就会波动,诺因担心地站起,随即想起宫里如今固若金汤的防卫,又坐了下来,“算了,大概他临时神经搭错,不过最近有他和菲莉西亚的情报吗?”对自己的生父生母,他还是有一份割舍不断的在意,尤其那两个虽然各有各的奇葩,但都是世界的祭品,想到千年来的遭遇也不能完全狠下心。   他们毕竟不是维烈,不说莉莉安娜的心情,诺因自己也放不下。   拉克西丝沉默了一下,道,“审判不见了。”   诺因瞪大眼。   “估计菲莉西亚的灵魂之前就藏在里面,可惜最近诸事缠身,我一时没想到,被维烈钻了空子。”   “难怪他之前用菲莉西亚的通话和肖恩联系。”诺因咬牙,他同样因为太忙没想到。   “至于帕西尔提斯,他前天骑着亡灵龙回伊维尔伦首府坎塔萨,和罗兰碰面了。”   “哼,有他徒弟好吃好睡侍候他,估计日子比他老婆滋润,菲莉西亚身边只有一个当出气筒还算称职的宰相,现在连这个废物都没有了。”   “……诺因,也许我有的地方不到位。”黑发的摄政王突然走下高高的台座,背着手来回踱步片刻,凝视墙上的纹章旗,秀丽刚强的眉宇流露出一丝罕见的脆弱之情,“你现在能为姑姑分忧解劳,姑姑很高兴,如果你认为我做错,也不妨指出来……就像刚才。”   幼狮的长大,也意味着成年狮子的老去。看着新生代成长起来,一天比一天出色,固然骄傲和开怀,但拉克西丝有时也不禁扪心自问:她是不是个完全称职的领路人?能不能保住王家?能不能让这个孩子顺利继位,光宗耀祖?   诺因的才华未必有她本人出色,可是他思维的开阔,好像不是这个魔导国能够拘束的,但是基于亲人的自私,她还是用亲情和责任将他的翅膀层层捆住,困在那个老朽的王座上,不让他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也不让他和妹妹与自己真正的父母相认。   她是不是做错了?   诺因很不好意思,干咳一声,掩住脸上的红晕,“得了,你还没老到要小辈指正,又不是帕西尔提斯那个早该老得进棺材的老变态,话说我一直不明白他怎么会一千年在迷雾森林出不来,席恩应该不会关他那么久。”   “当然,他自己都被关着呢。”拉克西丝赞成,状似无意地问,“你是不是皮痒,想爸爸了?”   “我才不想他!”诺因站起来,“好了,肚子饿死了,我去军营吃饭。”   走出两步,他在原地停顿了一下,漆黑斗篷的背影一如拉克西丝从小看到大的挺拔。   “拉克西丝,我是永远不会离开王室的。”   等王储走了后,摄政王和她的心腹面面相觑,气氛很有点尴尬,总参谋长意有所指地道:“你刚才的醋味浓得把他熏跑了,吃相也太难看了点。”   “闭嘴!”拉克西丝没好气地训斥,但心里还是很窝心的。即使诺因那句表态对他本人很残忍。   “那件事不跟殿下说可以吗?”克鲁索迟疑了一下,“从第十八代圣巫女开始,接连早逝的原因。”菲莉西亚居然藏身审判镜中,吸收自己后代的灵魂之力,灵魂的过度损耗甚至会引起溃散,无法回归冥界投胎,简直令人发指!   无论她个人的主意,还是指示维烈犯下,都骇人听闻。   拉克西丝冷笑数声:“说什么,给诺因添堵吗,亲生父母都是这种货色,我没事就行。”   “陛下,您的寿命至少还有三十年以上。”克鲁索安慰,“您一定能看到诺因殿下得登大统,他也一定能让您欣慰放心。”   拉克西丝叹息了一声:“其实我越来越觉得,就算不为王家,也不能让诺因和莉亚回归血缘,那对父母,只会伤害这两个孩子。”   *******   重新入住徒弟为自己安排的行宫,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洗了个澡,换上一套订制的雪白军装,将佩剑「吞日」和长鞭「噬月」挂在腰间。   这两件灭神禁器是神代一些妄图亵渎神灵的统治者打造的武器,对压制协调神的神魂有帮助。   更妙的是,他从吞日里面的恶灵碎片的记忆得知,那时候,以白银王为首的叛逆法师们失败后,反而是这些下作的人类统治者取得成果。先是和众神当中的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合谋,用同样污秽的武器污染了魔法神奥古诺的神魂,迫使他疯狂后陨落;再是在混乱神兰修斯大开杀戒,毁灭神代的时候为协调神贺加斯呈上这两样邪恶的武器,乞求他庇护人类。贺加斯情急下将吞日捅进弟弟的心口,触发了双子神之间协调又混乱的矛盾关系,差点使得他们回归一体,混沌神沙凡西顿重现,如果不是母神黎姬献上生命,复苏兰修斯的神格,宇宙都要在那一刻还原。这也是贺加斯醒悟后,格外痛恨人类,不再理会这个世界的原因。   想到寄宿者的痛苦和人类的恶行,帕西斯就满满的愉快,连看到一个纽扣形状的东西闪烁,也难得好心情地拿起来。   这是维烈给他的通讯器,据说还是超时空装置,能够在异次元也联络上,以前有的时候会催促他吃药,帕西斯一向不耐烦打开来,就算维烈救了他和菲莉西亚,但那个虚伪的魔界宰相他一直不喜欢,也看出他其实不安好心。   维烈不过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一份心理补偿,从为他治疗精神疾病获得潜在高高在上的优越感,那个宰相要是真有什么悔过的念头,以他的能耐,怎么会三百年前才进来迷雾森林,也没见他照顾他和菲莉西亚的后代,为这个国家做点善事之类。不过帕西斯也不介意,只要维烈乖乖为他和菲莉西亚折磨席恩,好好关押着他,他统统可以不计较。   可是那个废物,连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   居然让席恩逃了!!逃了!!!   压根没想到自己还没抓住过席恩,更不敢和师父的孪生兄长正面为敌,帕西斯有些不快地打开纽扣通讯器,听完,顿时变了脸色。   当下顾不得给徒弟留言,他骑着亡灵龙连夜赶到了西城伊斯法,在一个小树林找到了维烈藏起的拘魂镜「审判」,里面有他妻子的灵魂,还有一个小音乐盒,能传达冥界生物声音的「尼德龙音盒」。   帕西斯一边狂喜,一边狂怒地痛骂,因为被协调神附体,属于亡灵法师的灵念断绝,这一千年来被关在迷雾森林的时候没办法,但重回人世后,他也看不见妻子的身影,听不见她的声音,这是帕西斯最痛苦的心结,可是维烈手里明明有这么好的道具,居然一直想不起来给他!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算账,因为那个傻帽不知为何流落到异界回不来,再说,现在先和菲莉西亚通话最重要!   果然,帕西斯一拿起来,打开音盒,就听到了妻子怀念的声音:『维烈!维烈!你到底跑哪儿去了?肖恩师父为什么突然捏碎音乐盒,不跟我说话了?』   “菲莉西亚……”银发青年颤声道。   然后,时间静止了,冷月静静穿过树梢,洒在这片不为人知的土地上。   『帕西斯?』   那是个颤抖的,流泪的女性嗓音。   这一刻,光复王流下了眼泪,妃色的唇亲吻上沾着泥土的音盒。 第五百四十二章 魔潮(三)   次日夜晚,卡萨兰王宫。   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结束了一天的繁忙,在祖先留下的光荣大殿默默汇报。   这是她心灵的告解室,她的梦开始的地方,她的荣光与灵魂的归处。   从小,她就喜欢听御教老师说初代神官王、二代陛下米尔希,四代奥罗陛下……一代代先祖抗击魔族,保家卫国、兴建家园的英雄事迹,每次兄长和弟弟让她郁闷了,也喜欢跑来这里,回想那些光荣的往事,鼓舞年幼的自己,一遍遍发誓要扛起衰败的王家,让德修普家族的血缘重新振兴,光耀大地。而在养育某个令她骄傲又烦恼的王储时,她也会在这里徘徊,时而痛骂侄子的顽劣,那些恶作剧和糟糕的魔控力闯出的祸;时而高兴地称赞诺因的成绩,哪怕只是被她少击落一次剑。   而现在,是赞赏和担忧的言语更多了。   (母后,父王,各位先祖,诺因不是我们兄妹三人的孩子,但他一定会成为最优秀的国王之一,他流着德修普家族最浓厚的血,我们诅咒也荣耀的血脉。即使将来不得不让莉亚继位,她也会是一位杰出的女王,不会比我,比她的兄长差。)   窈窕又挺拔的身姿屹立在翡翠王座前,双手合握抵在唇前默祷,闭起的眼睫如磐石坚定不移,白皙秀丽的侧面有着最坚毅的线条和最明媚的憧憬。   即使在向光神祈祷时,拉克西丝也没有此刻一分的虔诚。   突然,她全身一震,转过身。   一道颀长优雅的身影从碎裂的天窗跃入,无声地踏在地面上,白色的军靴踩出清亮的回响。   结成长辫的灿银长发,雪白的军服与披风,漆黑的长剑,秀丽皎洁的俊容,还有一双宛如最上乘的祖母绿的澄碧眸子,其中满溢着深不见底的晦暗和阴沉,直直注视她。   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   拉克西丝并不慌乱,反而意外他又这么傲慢自大地闯入德修普家族守卫最森严的禁地,看来果然神智不清楚。   布置在王宫各处的法阵,都能以她的意志发动,不料大理石地面尚未浮现七彩的阵印,一层深红的光芒闪动,压下了那些魔力反应。   “我可是初代国王。”帕西斯冷笑,“你在其他地方还能逃掉,但这个光荣大殿,有着一个我的血布下的血契法阵,你的血能与我的相比?”   他充满杀机的语气忽然透出一丝温柔的波动:“而且这里还藏有一颗肖恩师父亲手制作的禁制黑宝石,没人能进来,救你的。”   已经明白他的来意,哪怕情势恶劣至极,拉克西丝也不为所动,冷嘲道:“他知道你长成这样,可是痛心疾首。”   这不是假话。   帕西斯的脸色险恶起来,就算他不相信,但听到这种评语也不会心情好。   “拉克西丝,你今天必须死在这里。”   一声历响,光复王拔出了腰间造型华丽的细长窄刃剑,没有剑锷,银制的剑柄呈弯月形,将握剑人的手完全包住;剑身仿佛黑水晶打造而成,流转着无数亡灵的面孔。   至于被吞日杀死的人魂会当场崩散,或者被吸进剑中永不超生,他根本不关心,也无所谓。即使眼前的女性是他的后裔,养育了他子女的恩人。   “哟,你帮罗兰,就是这么偷懒的,直接跳到最后一步?”拉克西丝毫不畏惧,握着从权杖拔出的细长剑,嘲笑道。   我倒不是为罗兰。帕西斯眼神一动,随即坚定起来:不过,这对罗兰也是有利的。   从昨夜到今夜,他在那个小树林倾听着妻子的冥音,她的哭泣,她的倾诉,她的孤独,她千年来和他一样的刻骨相思和哀怨悲伤,再也克制不住满腔怨愤。   他重新燃起对这个艾斯嘉大陆,对整个世界滔天的恨意和仇视。   只要这个国家不存在,生命都死光,菲莉西亚就没必要管世界如何了。   现在菲莉西亚的灵魂在他手里,只要带走肖恩师父,对了,还有罗兰,就可以了。   至于徒弟会不会反对他的疯狂行为,是不是愿意跟他走,帕西斯现在被血色充斥的脑袋已经完全顾不上了,他能想到罗兰,都是最后一份对人世的牵挂。   因为连诺因和莉莉安娜,这一刻他都没顾及一分一毫。   两人所站的墙边挂着一面锦旗,深绿的底色,百合纹边,中央是咬着剑的狮子,正是德修普家族的王旗。   就在这面锦旗下,德修普王家的初代国王和当代守护者持剑对立。   “想必你也知道,这个王朝是个错误。”   一人眼中只有千年的风霜雨雪,沉淀的血光与阴戾,隔离尘世的漫长孤寂;另一人却有着无畏的信念,光荣的家族重任,一代代铭记于心的名字。   “少拿错误来当借口,帕西尔提斯,如果你真的知道错误,就不会把这支血脉传下来。”拉克西丝毫不动摇,坚定冷彻地道,“事到如今,你早已没有资格纠正错误,德修普家族自身建立的荣耀和成就,不容你否定!”   从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起,从那个被世代贯彻的誓言开始,这个家族就浴火重生,再也不是那个懵懂的王家始祖随意建立的幼嫩王朝。   现在,自从知道了肖恩记忆中的真相,承继精灵王的血统和意志,德修普家族将会追寻新的荣耀和希望,不容早已丢弃责任的初代国王干涉,也不容愚昧的世人推翻!   “我不需要否定,杀了你就行了,不用指望诺因会再来救你。”帕西斯愉快地打击,“我一到这里就发动了剑气,诺因现在早就昏倒了,等他醒过来,只会面对你的尸体。嗯,不过看在你养大那个混小子和莉莉安娜的功劳,我会让你死得好看点,一剑解决你。”   看到这样的帕西斯,拉克西丝有锥心的失望。   虽然私心里,她不喜帕西斯的为人,但是在肖恩的记忆里,这位初代国王还不算昏君,在治理国家,在面对世界危机的时候,都有认真履行过职责。无论是不是做给他的师父和师兄姐看,他努力了。   但是千年的时光,显然已经完全磨灭了这些责任和初衷,只剩下满腔仇恨和残忍偏狭的一点爱意。   不关注身外一切的爱情,已经不是爱,只是自我满足的偏执而已。   银发的王家始祖好整以暇地缓缓逼近,身姿毫无破绽,只有戏弄猎物的残忍和玩味;黑发的摄政王握紧佩剑,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和警戒,她明白帕西斯快愈闪电的速度和剑技,自知绝无幸理,但也不会束手待毙。   就在情势一触即发的当口,光荣大殿的两扇巨门被推开,凌乱的脚步声闯入,夹杂着武器的碰撞和呼喝,全神贯注的两人都没注意,也不敢分神,直到不约而同地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声音:   “姑姑……”   黑发王储被一名护卫搀扶着,双膝无力地倒在地上,全身被冷汗打湿,元帅服贴在身上,狼狈万状,十指血迹斑斑,显然在地上挣扎爬行了很长时间,嘴唇因为反复咬烂破皮结痂,鲜血淋漓,紫色的眼眸焦距溃散,已经没有意识的火花。   “诺因!”看到这样的侄子,拉克西丝失声道。   熟悉的声音提振了一丝精神,诺因眨眨眼,紫眸映入另一个人的身影:“你……”   面对这张和妻子这么相似的容颜,帕西斯动摇地蹙起眉:“诺因,你为什么老是来妨碍我?”他恼怒地发动剑气。   “……!”   无声的惨叫憋在胸口,诺因整个人弯起,空气全部从肺部挤出,眼前金星直冒,世界一片漆黑,没有发觉自己在地上翻滚。   “帕西尔提斯!!”拉克西丝大怒抢上,这一剑凝聚了她全部的武艺和气势,连帕西斯都不能无视,拨挡开来,后退了一步。另一头,诺因被两个侍卫按压住,几乎刚刚碰到,就瘫软下来。   “也罢,这次就放过你。”心头的杀意不知不觉消散,帕西斯还剑入鞘,避开宫廷护卫和法师的攻击,轻盈地跳上拱窗,属于协调神的力量张开光色的羽翼,从破碎的窗子冲了出去,跨上亡灵龙的身躯,绝尘而去。   拉克西丝也没顾上追击,慌张地跑过来:“诺因怎么样?”   “陛下,殿下昏过去了。”   检视了一下,拉克西丝抱起侄子,虽然诺因比她高,但是因为翼人血统比较轻,武人的拉克西丝也能轻松抱起。   “传唤医师!”   *******   同日夜晚·西城首府赫拉特——   “诺因出事了!”   暗黑神突然低喊。正在做晚课的杨阳丢下笔跳起来,脸上满是动摇和惊惶,好不容易用法师的镇定压制住情绪,颤声道:“什么事?有生命危险吗?”   “应该是受重伤了,临走的时候我不放心,在他的耳坠上也施加了防护结界,所以很奇怪,他怎么会受伤?但是感应术传来的感觉,他失去意识了。”   听到友人性命无虞,杨阳提起的心放下一半,心念电转,有了决定:“史列兰,你能送几个人回去?”   “有宰相府的转移法阵,还有王宫的时空法阵定位,十个以下都可以。”   “那我去叫导师和肖恩,我留封信,这里只好先交给吉西安了。”   卡萨兰王宫,临时归来的一行人在守卫的迎接下走入。   “你们回来了?”   听到开门声往后一瞥,拉克西丝不意外。   “拉克西丝陛下。”杨阳急促点头,关切地看向被医生和圣职者包围的床铺,“诺因怎么样?”   “又是帕西尔提斯那个老混蛋!”摄政王怒骂,快速交代完毕事情经过。   “好一个爱的鞭策。”月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父子关系,被开了眼界。   “莉莉安娜呢?”身为双子,肖恩首先想到这个问题。   “连莉亚都昏过去了!那个禽兽!”   孪生感应就意味着疼痛共享,连诺因都差点承受不住的疼痛,王女怎么可能受得住,现在还在大神殿被照料着。   肖恩神色沉冷,查看后说道:“老样子,我可以压下那些剑气,但是诺因会吃很大苦头,而且这不是根本的解决方法。每次帕尔……帕西斯发动剑气,诺因都会受到更大的伤势。”因为身体里多了他的剑气。   史列兰犹豫道:“我不会操纵生命能量,暗能量和其他元素都不能融化剑气。”杨阳抢到床边,心疼地看着挚友惨白的脸色。   月若有所悟地看着女弟子取出手帕,沾上召唤出来的水元素,小心翼翼地擦掉诺因嘴唇上的血迹。   “他伤到的是肺泡和心脏壁,供血器官和呼吸器官。”扎姆卡特突然分析道:“帕西尔提斯的剑气是意识能量,光是气体无法钻入内脏,他是直接挤压外面,造成诺因呼吸困难才昏迷。”   杨阳惊讶地看向他:“扎姆卡特,你说的是魔界的科学技术吗?”   “对,就算维烈在也没用,这是魔界技术的短板,不过不是没有办法……”   “只要心脏不是供血器官就行了。”   “诺因,你醒了?”杨阳和拉克西丝大喜。黑发王储不知什么时候翻了过来,手肘支撑着上身,呼吸凌乱地低喘,视线游移。   月第一个领会,指出:“但是就算你这么做,剑气依然没有化解,还是会疼晕。”   “我昏倒不是因为疼痛,是血行不足,只要意识清醒就行,反正魔族不会死。”   “这么做……”月不赞同。   “诺因,你先不要鲁莽。”杨阳不忍心好友对自己动刀子,“你还是和他谈谈……”   “那老东西这么针对王家,绝对不仅仅是因为罗兰。”诺因断断续续地道,眼神涣散,手臂直发抖。杨阳发觉他的异常,“诺因,你还痛吗?”帕西斯这么狠,都走了这么久还在催动剑气?   “哦……”诺因茫然眨了眨眼,如梦初醒,“好像没有,有点反应不过来。”在感觉到剑气的发动,意识到不妙时,他正好在房间里看书,跌倒在地,从桌子爬到门口,在外面的守卫听到动静的路程中反复痛晕,又用意志强行唤醒自己,只拼命维系着一个念头:帕西尔提斯来了,他要对姑姑不利!   现在他还沉浸在那种绝对不能昏过去的意念中,甚至没发觉和自己讲话的是应该在西城的心上人。   看他这样,杨阳真恨不得疼的是自己。   拉克西丝一掌击在侄子的后颈,诺因不出一声地倒了下去。   “怎么样,有没有办法?”调整了一下侄子的身体,拉克西丝问道。   “有的。”月首先给出明确的答复,“手术太乱来了,光是心脏调整没用,哪个内脏的功能重置都会影响整体的机能。我可以教杨阳制造一个微小的异空间,让肖恩收束那些剑气,存入其中,再取出来。虽然诺因会吃不少苦头,但至少是一劳永逸的方法。以防万一,肖恩或拉克西丝陛下可以灌入你们的生命能量,我进行梳理和整合,帕西尔提斯如果故技重施,这些能量也可以弹开他的剑气。”   众人都松了口长气,太好了,还是法师最有办法。   “那就拜托你们了。”拉克西丝如释重负。   ******* 后记:   话说帕西斯谈不上称职的统治者,前文提到,刚即位就带着老婆度蜜月,把烂摊子丢给师兄姐,如果不是半途遇上假装肖恩的席恩,还有得玩,也就是世界末日都等不到这对国王王妃回来。   用六芒调节阵缓解三大陆的灾情,都是席恩带领东方学舍的法师们完成,这些国王城主一个个忙着结婚抱孩子。席恩通知他们圣柱火山可能爆发,帕西斯窝在温柔乡,照顾老婆大肚子也不当回事,造成三万多百姓丧生。   之后他虽然想出将封魔阵重叠六芒调节阵的办法,但不过是他一厢情愿,能做到席恩早就做了,法阵不能简单叠加,有自己的构造,何况那样庞大繁复的法阵,上面还有五位元素神的神力,要剥离神力,或者调和神力和魔力就费时耗力。就算真的因此守住艾斯嘉大陆,天灾也没有解决,发展下去,星球毁灭了,艾斯嘉大陆还能存在吗?   但是这些帕西斯是不会考虑的,他只会捡有利于自己的当借口。 第五百四十三章 魔潮(四)   东城伊维尔伦·上界王宫——   “师父,你太鲁莽了。”   罗兰语调凌厉地责备,淡金色的长睫下,冰蓝的眸隐匿着不悦。   光复王刺杀的是摄政王,还是骑着亡灵龙,这么大的消息,怎么会不传扬出来?   “对不起嘛,罗兰。”   神智清醒后,帕西斯也由衷后悔,想到如果杀了拉克西丝,诺因和莉莉安娜一定不会原谅他。   虽然他下定决心站在徒弟这边,但到底不想和子女彻底断绝亲情。   罗兰暗暗叹息,没法过于责怪,对帕西斯,他也不是毫无亏欠。   其实他和师祖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席恩仍在修补东城图书馆的旧书,私下定期送过来,这是他做事有始有终的习惯。里面很多书也是罗兰最近的教材,他不懂的问题还可以写在纸上夹在要交换的书中,下次传递过去,得到答案或提示。席恩连自己以前学徒时期的魔法笔记都给他了,正好罗兰会古代语。   因为罗兰是神级法师之一的龙法师茱莉亚的后人,席恩还特地送给他一本弦魔法的书籍,因为有黑龙王分割的血脉,脱胎自龙语魔法的弦魔法是最适合罗兰学习的魔法。弦魔法拨动的是元素之弦,以及法则的抽丝。其中,贝里卡斯的死会影响时间和空间法则,但罗兰的白银血统又正好规避。   不知道其中的原理,罗兰只觉得目前弦魔法是最好学的。他的法术进展一日千里,已经不亚于解开传承记忆的冰宿。   但是他的魔法造诣,依旧比不上神术。毕竟一个是天生就会,一个是后天学习。而解开对血脉的恐惧后,最近他也有意开发白银之血。   托师祖的福,他一直忧心的,可能到来的十年大魔潮都能从根本上解决。因为席恩主动送来一本陈旧的炼金术手册,里面有个惊世骇俗的,针对魔核的构想。   如果师父和师公都像师祖一样,他就没有烦恼了。可是席恩对凡世的牵挂,其实对他自身是一个危险因素。   垂眸敛去眼底的担忧,罗兰平静地道:“最近我会去白银之谷一趟,说服麦先陛下答应我们和北城的结盟。”   “唉,麦先很难劝,要不要我陪同?”帕西斯不放心。   “是啊,大人,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旁边的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也劝道。罗兰沉稳摇头:“我这次去不是抱着敌意,银龙王维护和平,我至少全身而退没问题。”   知道他有黑龙王形影不离,帕西斯也不再担心,只道:“罗兰,其实这次我暗杀虽然失败了,但是如果杀了拉克西丝,对我们是一大助益。摄政王一死,卡萨兰就会分崩离析。诺因那小子因为魔族血统,已经失去继承权,南城和北城都会反对他,莉莉安娜也是同样的问题。那些大贵族争权夺利,可以预见会自己垮台。我们不是可以趁机浑水摸鱼,你一统天下吗?拉克西丝如此不识抬举,就顺她的意,让她为她心爱的王家殉葬好了。”   “师父!不要闹了!”   罗兰低低呵斥了一声,控制住自己,换了更加柔和恳切的语气,“王家守护艾斯嘉千年,退治魔潮功绩显赫,用血统颠覆有违人德。德修普的继承权固然惹人争议,但南城的高阶祭司们野心勃勃,可能助长不该有的野心。西城的贝姆特兵强马壮,有了吞并的机会,完全可以先我们一步侵略中城。北城会质疑我们结盟的用心,对我们两城的关系产生嫌隙。我也罢了,你作为王家始祖,杀死自己的后代子孙,未免让人齿冷。何况,拉克西丝陛下对诺因王储、莉莉安娜王女更有养育之恩,你不看王家的面子,也要看他们的情面。必须按照我的方法,重新调整艾斯嘉大陆的格局。”   为了即将到来的神战,人类绝不能在俗世战争中损失过多的人口,和拉克西丝争王是迫不得已,他们都骑虎难下,但是弄得全国大乱,无法短时间平定下来,就会成为人类的罪人了。   因为怀里就揣着娇妻的灵魂,就算被徒弟责备,帕西斯也心情极好地不以为意,再说罗兰语声柔缓,那醇厚悠扬如银器的音质富有月精灵血统的音律感,即使严词批评都让人如沐春风,更别说这么好听地说话。   他突然怔了怔,扫视徒弟不变的容貌:“罗兰,你最近是不是变漂亮了?”   “胡扯什么呢。”罗兰露出尴尬之情,“你是太久没泡妞,寂寞了是吧,但也不能调戏自己的徒弟啊!”   “奇怪。”帕西斯也觉得自己发言不当,摸了摸头,因为活了太久,他对别人的变化很麻木,和徒弟朝夕相处也只有在他十岁到十五岁之间,当然不能确定,刚才是下意识反应。   “行了,滚蛋,好好反省,顺带找你的夜伴,但不许骚扰我的侍女!”   “是是。”帕西斯随口应道,他有亲亲老婆陪着,对那些庸脂俗粉才没有兴趣。   帕西斯一走,罗兰就转向红发的随侍武官:“你有这个感觉吗?”   没办法,他身边最亲近的两个女人,冰宿是肯定对他的长相免疫,完全无视。朵琳害羞,不会表达出来。而他一个正常的大男人,也没有兴趣揽镜自照,看看自己是长歪了还是长残了。   “大人,你近来确实容光焕发,应该是心情比较好吧?”艾德娜用委婉的态度道,脸色微微涨红,“你长得漂亮……本来就不是秘密。”说实话,她也有类似的感觉。本来举手投足让人觉得诱惑的,只有帕西斯。罗兰那一身军人和统治者的迫人风范,完全掩盖了他本身过于俊美的容貌,只让人敬畏爱戴。可是最近,他的笑容,嗓音,一言一行,都流淌出一种难以形容的韵味,宛如朦胧月影洒落人间,覆灭了红尘的魅力。   金发王者的眼光何等犀利,看出了答案。   完蛋。   返祖血统的显现。   必须加快魔法的学习了。罗兰寻思,虽然师祖掩盖了他的血色,但是随着白银血脉的开发,肯定会在外形和气场上显现出来,师祖肯定忽略了这个问题,因为师祖自己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魅力,那种旁若无人神游天外的作风。而为了席恩的安全,他也绝对不会让他在眼下这个时机,众神已经下达神旨的时候下来,就为了给他再施个障眼法。   障眼法他自己也可以用,而且神术血统可以用魔法的血脉调和,来自暮那里的龙族血统。   只有他体内的两种力量达成平衡,才是最稳妥的。   罗兰叹了口气,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属于月精灵王路卡斯的魅力就在外貌透射出来,让周围人都局促不安,暗暗骚动,白银王到底是怎样的妖孽啊?   ******   终于解决了侄子体内的定时炸弹,摄政王心情大好,连差点死于非命也不在意了,正好还查出光荣大殿的血契法阵,避免将来罗兰打到王都,才发现地雷就在脚下。   帕西尔提斯真是头脑发昏才来暗杀!   “血契是非常奇特古老的魔法,最初来自龙族。”月在排查期间,非常感兴趣地道,“这是前魔导历的技术,我不知道光复王从哪里弄来的,杨阳你还记得地下遗迹的合成兽奇美拉吗?残忍的合成魔法、血魔法和符文魔法都是辉龙历到前魔导历的混沌纪元的产物,当时的血脉术士模仿异族的技术创出来的魔法。据说前魔导历的缔造者,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就是试验品出身,一位受害者,后来的神级法师之一。他带领各族义军战胜了当时残暴的术士们,创造了辉煌的体系魔法文明,让浮空城第一次在艾斯嘉的天空升起,可惜最后……”   杨阳在跟着帮忙的过程中,顺带听到了精彩的历史故事,一路津津有味。   诺因也听得入神,只是不时揉揉胸口,好像要确定终于没生父的剑气在里面搞鬼,可是姑姑和肖恩把剑气注入他体内的事情让他很不自在:“你们到底把我的身体当什么?”   “闭嘴吧,万一帕西尔提斯再捅你一剑,你难道还能抵挡?”拉克西丝按照月的吩咐,指挥部下把翡翠王座搬开给他检查,一边没好气地道。   诺因摇摇头:“你和他,都太以剑士的本领自傲了。帕西尔提斯的速度是快,但他不是法师,魔法能克制速度的招数太多了,真正麻烦的是他协调神附体的体质,抗魔力估计不是一般的强。就算这样,如果早做准备,布置好法术,他一定会吃瘪。”月点头赞同弟子的话。   “再遇上他的时候,我不会吃亏的。”   被独自丢在西城的宫廷法师长在通讯里好一通抱怨,然后向主子宣布签约任务完成。   “会给三倍奖金的。”知道他这么数落的目的,诺因无奈地道。   “还有假期!”   杨阳也向昭霆和耶拉姆致歉,他们没有史列兰帮忙,只好从西城再千里迢迢地回来了。   万能的导师归来,在清查了王宫的隐患后,诺因就和月商量起可能到来的大魔潮。   “按照魔兽的繁衍周期,十年左右是个膨胀的倍数,从今年的一些迹象看来,秋季的魔潮估计会超过百万,现在的东境经受不起。”   “魔潮一般会死多少人?”杨阳突然问。   诺因瞥了她一眼:“小规模的骚动,千把数吧。如果大规模爆发,没有低于十万的。这是卡萨兰的数据。各城中,南城因为净化法阵被侵袭的次数最少,但是魔潮级别的反弹反而更剧烈,最近的一次数值是二十六万,肯定少报了。东城的法师团实力最雄厚,一向维持在五千以内,一年比一年少,真的是罗兰本事。但十一年前,罗兰继位前的大魔潮,可是非常惨烈,死了少说四十万。西城就不说了,年年死人,他们是死惯了才不当回事,连数据都不统计。北城是有龙族帮忙还好,就算这样,弗兰提拉高原自从因为魔潮集体迁徙后,再无人烟,冒险家之都提拉就是个例子。”   黑发王储叹了口气,食指关节无意识地敲击桌面,“史上最惨烈的一次魔潮,就是建国期间,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在世的时候,史称‘魔灾’的那场昏暗长夜。魔导国的疆域都缩小了四分之一,他的姐姐,夏洛特王女带着火十字军团抵抗前线,最后惨死在魔潮中,尸体都没抢救回来。利希特陛下因此在王座刻下那句誓言,代代铭记,警戒后人。他呕心沥血地复兴魔法文明,重振国家,的确是一位伟大的君主,自我的外祖父奥佛瑞特陛下以来最杰出的国王。”   杨阳又是惭愧又是恼恨,魔族,真是万恶的源头。   以前,她从来没真正意识到魔兽对这个国家人民的危害,那时候因为和维烈是朋友,有他保驾护航,他们都麻痹了是非观,只顾开开心心地吃美味的魔兽肉,忽略了维烈那句所有的魔兽都是我造的。她真想冲到过去,扇那样的父亲两巴掌,怎样的恬不知耻才能自豪地说出那句话。   有的时候身在局中真的看不清。   而且他们也不是没遭过难,在提拉,不是肖恩早就全军覆没,还有在内海上,那两只海龙,整船沉没的人们……   维烈必须受到制裁,所有的魔兽都必须消灭。   肖恩不意外,大黑暗时代的人们对魔兽的熟悉甚至超过今人,作为被民间传颂的战神,他剿灭魔兽的经验也非常丰富,所以诺因一说,他就有了许多想法。   “我传授了针对性的法术,目前那些学徒可用吗?”   法师学徒一般指会一段到两段魔法的元素使或者法师,其中,魔法飞弹和魔法盾都是极为实用的法术,尤其用在集群战术中。   过去,在人类大统一战争之前,木精灵的飞马骑士、德鲁伊的游侠和动物伙伴,侏儒一族的机械卫士,着装魔法铠甲的人马骑兵,霜巨人的衰亡卫士,骑着梦魇的暗精灵游骑兵才是抗击魔潮最有效的兵种,但现在那些都消失了。   只能依靠人类自己的力量,尤其是法师的力量。   “可用,但是今年的魔潮基数,尚未成熟的法师团对上会损失惨重,我就是不想损失宝贵的生源。”诺因叹息。   月两手搭起,托着光洁优雅的下颌,用轻柔的口吻道:“老实说,法师的资源比平民百姓重要多了,按照后魔导历传下的规矩,除非死到影响魔力环境,跌破法师出生率的50%危险值,不然决不能出动法师,学徒也不行。”   “月!”大家一致吼他。   “实话实说罢了。”黑袍冷酷地道,“也只有席恩那种傻瓜,会为了拯救世界把自己弄到那步田地。整个艾斯嘉世界都不及他一人的价值宝贵。”众人闷掉,无言以对。   “好吧,就当是他留下的好传统,我会想办法的。”月改口,众人松了口气。   一方面,他们也能理解他的怨气,法师都是非常护短的生物,这个群体抱团意识强烈,尤其对优秀的前后辈极其爱护。   “对了,你们要防范维烈。”扎姆卡特提醒,“他再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了,以他现在毫无底线的作风,很可能会召唤魔兽大举侵略这个国家。”既然是曾经和魔界宰相一体的血龙王所说,众人就相信那个脑残真的会这么做。再说维烈降魔战争的时候又不是没干过。   “他再敢出现,我就把他绑到火刑架上烧掉。”诺因面无表情地道。不孝女杨阳举双手支持。   不过提到维烈,肖恩倒是想到一件事:“啊,有关魔兽,不,魔核,当初的瓦雷世家,就是和我们珂曼家族并列的魔法世家有一个成果,据说是他们自己研究出来的,但是洁西卡姐姐后来调查,是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小男孩将一本魔法笔记送到瓦雷世家的领地,呃,那一年我也是这个岁数……”   他隐约感到异样,顾不得多想,继续道:“那本笔记记载的是一位民间炼金术师发明的研究成果,魔核的「振动波状性」。这种微频震动类似元素共感,理论上,就是低等魔兽听命于高等魔族,互相交流,无论距离远近都能迅速集结的奥秘。”   “对啊!”杨阳脑中灵光一闪,“我们体内有维烈的血!我、昭霆、耶拉姆、希莉丝都有,维烈曾说过,魔兽绝对不会攻击高等魔族,因为闻到血里的气味,是不是类似的原理?把我们的血拿去研究吧,还有我和诺因的魔核也可以!”   月很兴奋,对这个课题颇感兴趣:“魔药学和附魔学不是我的强项,不过解析是没有问题的,这完全可以算作精神系的魔法,做得好,控制所有魔兽都不是问题。”   “太好了,这就试试吧。”诺因立刻加入进去,他的魔法理论知识丰富,又因为魔控力差,炼金和附魔系正好是强项,可以帮助导师构思,更能提供一切所需的素材。   杨阳目前还插手不了这么高深的学问,只好问肖恩:“这么重要的成果,当初为什么不……算了,当我没问。”   有机会摧残自己人,打压文明成果,那些东方学舍的神子神女怎么会放过。   真是一群罪孽深重,该千刀万剐的混蛋,死在席恩手里便宜他们了,还害得这对双子命运坎坷,相互反目。   肖恩点头:“是的,当时的瓦雷世家赶走了那孩子,说成是自己的成果,交给东方学舍,就没有下文了。大贤者……他们对此不感兴趣,后来还作为降魔战争的合约条件之一销毁,幸好我们家偷偷保留了一份。”   扎姆卡特也听不懂月和诺因的对话,正在无聊,闻言呸了一声:“还合约,玩人吧。”   杨阳深有同感,暗暗恼恨那些自毁长城的昏庸统治者,毁掉民间法师的心血,抹消那个孩子的辛苦。   “倒是有件怪事,十年后,瓦雷世家的儿子死在一个黑袍的精灵少女手里,死法非常残酷,她还带走了几个被瓦雷世家拘禁的元素精灵……”棕发青年的声音顿时消失。   黑袍的精灵少女。杨阳和肖恩默默相对。   那边的诺因转过头,几乎用笃定的语气道:“又是你哥吧,我就说那个精灵少女是席恩。”   席恩大大,您的光辉事迹真是无处不在。杨阳嘴角抽搐,她想起来一次梦里,席恩和四个元素精灵团聚,用变形术变成的恐怕就是那位黑袍少女。还有之前的梦,童年的席恩研究的一本炼金术笔记。   搞清楚原委后,月开口道:“当初那孩子也一定是他了,这种古老世家都卑鄙得很,占有学徒的研究成果也是常事,别说外人。本来这也罢了,还把席恩的元素精灵抢走拘役,对元素使来说,无异于杀妻夺子之恨,难怪他隐忍十年也要报仇——不过为什么是女性精灵的样子?”   众人不得不告诉他,席恩的某位师父估计是个变态的堕落精灵,把徒弟变成那样。   月很不悦,也有点困惑:“日精灵的堕落精灵确实有这种不良嗜好,不过很奇怪,他们一般不会用徒弟凑数。幻术毕竟是幻术,人类和优雅的精灵差别太大了,更别说是人类的小男孩,除非……席恩的演技已经登峰造极到他无法看透,或者席恩扮演女性精灵别有天赋。”众人惊呆了。   肖恩非常生气:“才不是,席恩肯定是被迫的!他才不像精灵少女!”   月也不跟他争,基于对后辈的维护,他也不想相信席恩对女装颇有心得,毕竟看地狱之主现在这样子谁也不认为他有那种癖好。   简直刚直无比。   无论如何,魔潮的问题,托圣贤者终于得见天日的功绩之福,可以看见曙光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魔潮(五)   白银之谷——   人烟绝迹的弗兰提拉高原上只有魔兽和各种怪物,还有散步的飞龙。荒凉的小径因年久失修而杂草丛生,黎明将至,最早抵达的光线穿透东侧的峭壁洒落。   东城城主脱下黑天鹅绒长袍的兜帽,露出一头美丽的金发,融入阳光,难解难分。   既然开始正式学习魔法,罗兰也选择了自己的袍色。   当仁不让的黑袍。   逆光而行,借着巴哈姆斯的血脉,他越过了绿龙的拦阻,进入谷中。   一群等着看热闹的巨龙上前,奇道:“雷娜,你怎么又被人类打败了?”   “什么打败!上次打败我的是血龙王!他是我族的后代,我自己放他进来的!”   “很遗憾,我不是真正的龙脉。”罗兰插口,声音如银器的轻鸣,沁入心扉,“我只是龙族的契约者。”雷娜等龙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好奇打量,更多的龙围上来:“你是契约者?不会啊,这么强劲的血脉波动,你肯定不是低等飞龙的对象。”   如今的龙骑士只能以三爪龙为坐骑,龙将也只能驯服四爪龙,北城初代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是最后一位以真正的龙族,还是龙王为友的龙骑士。之后,随着艾斯嘉大陆文明衰落,人类一代不如一代,再也没有出现过远古的英雄人物。   “等等,只有共生契约才会交换血脉,你究竟是谁?”   罗兰一手放在胸前,郑重地道:“请容我自我介绍,我是罗兰·福斯,特来拜会伟大的银龙王。我的契约者是我的义父,黑龙王,巴哈姆斯。”   他以自豪的态度,说出自己血脉的另一半,与自己共生的龙王。   “罗兰·福斯!?”   “黑龙王!?”   在场的龙族们,不管什么颜色,都齐刷刷后退,黑龙们惊吓得尤其厉害,有一个还在倒退间滑了一跤。   “?”罗兰不解,暮那么温善好欺的性格,这些龙怎么回事?不过想到自家义父那凶残的七个龙格,他也理解了。   『罗兰……』从他脚下的影子传来只有他能听见的心念,带着沙哑撩人的磁性。   (没事的,暮。)金发王者回以安抚的思波。   气氛正尴尬僵硬,一道倩影来到他面前,人形的银龙王妃细细端详他,目光透出杀气和畏惧:“你是东城城主?黑龙王的孩子?”   “我是父亲的养子。”罗兰纠正,没有漏看她的眼神,心下纳闷,“也确实是他的孩子。您是?”   “迈丽,银龙王妃,我带你去见我的丈夫。”   “有劳。”这次,罗兰微微低头,行了个法师的腕袖礼,这是个表示恭敬和平等,尤其不带敌意的礼节。有着古老记忆传承的龙族应该明白。惊讶地看了看他,银龙王妃缓和了表情,带着他走向另一头的瀑布,留在原地的龙族都好奇万分地目送。   他们再孤陋寡闻,也听过东城城主的姓名,没想到他还是那位在龙族当中有噩梦名声的龙王的子嗣和契约者,这一次他亲身前来,不知是什么来意呢?   这次龙谷之行有不明因素,罗兰暗暗提防,用眼角的余光环顾四周。这是个非常辽阔的山谷,密密麻麻的龙穴里探出一颗颗好奇的脑袋;还有一只金色的幼龙跑到他脚边,摇摇摆摆地打转。   “呵呵,好可爱的小家伙。”想到家里的独角兽,罗兰忍不住抱起来,蓝眸涌出喜爱之情,“会比手指头吗?几岁?”   “吡咕。”小金龙乖巧地比了个“二”。   “两百岁啊,还是小孩子。乖,回妈妈…爸爸那里去。”罗兰弯腰将它放回草坪。幼龙却巴在他腿上,不让他走。   “这…这个……”两百岁的幼龙体重不轻,虽然还拖得起来,但这样走起来就难看了,更会侮辱这只可爱的小龙。   “带着他吧,他是孤儿。”迈丽出声解围,神情微露困惑。罗兰依言抱起,困惑地道:“两百年前没有发生牵连龙族的事件,他的父母怎么会?”   “是降魔战争。”迈丽转身继续带路,语调遥远而感伤,“那场战争让我们失去大量的族人,连为数不多的龙蛋也无法孵化。近年来,我们才好不容易琢磨出办法,孵出三个幼龙。其他的恐怕都死在蛋里了。”   “这样啊。”罗兰思忖下次能不能请教师祖复苏龙裔的办法,如果发生神战,龙族可是重要的盟友。   恢弘的瀑布里钻出一头姿容优雅的白龙,宛如纯银锻造的鳞片,在水珠的映衬下更为耀眼。舒展了一下双翼,幻化成一个年轻男子。清冷的眉宇,淡银的眸细而长,冰莹透彻;一袭滚蓝银丝长袍,贴着湿漉漉的银发,涉水上岸,正是银龙王麦先。   罗兰不敢怠慢,鞠了一躬:“幸会,伟大的银龙王,我叫罗兰·福斯。”   “你就是王星……”几不可闻地低喃,麦先挥手变出石桌和木椅,“坐吧,想吃什么点心?”   “一壶清茶就好。”罗兰回以微笑,低下头,“小家伙,你想吃什么?”麦先这才注意到幼龙,皱眉道:“路克,你怎么回事?”   他心下奇怪,幼龙一般不会亲近人类,虽然一照面,他就察觉罗兰的龙族气息,也从迈丽的秘音传讯得知他是好友巴哈姆斯的契约者,但也不会对血统高贵的金龙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不过他通过血脉共振感应到一丝清冷的波动。   月精灵的血统?   难怪,月精灵和金龙一族的关系最好,几乎是天然的亲友。不过很奇怪,福斯家族才有月精灵混血,罗兰听说是外戚城主啊?   另外,罗兰身上天衣无缝的魔法掩护让麦先更加纳罕,因为记忆传承,龙族的龙语魔法是天生,一般不会想到教别人,也教不会,这个青年这么优秀的龙语魔法如何学会的?   金龙继续恋栈着不走,银龙王也不再管他,而是打量对坐的人类,那头金发很淡却明亮,像温暖的闪电,凝重的眼神里面有思量和评估,不动声色的深邃和洞见。再一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刺穿他的心房,麦先几乎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法师,不是现在那些能力微薄的元素法师,而是他的父辈都是年轻的龙族时,魔导历那些能够移山倒海的大法师。   怎么会这样?   连同失落的契约者重新现世,银龙王隐约感到了这个国家不知名的巨变,这个大陆变革的意志,这个世界的沧桑变换,仿佛风云突起的预感,会把龙族卷入未知命运的巨大漩涡。   “伟大的银龙王。”罗兰开口打破寂静,语调清晰柔软,“你们是不是预先知道我会来?”   “是的。”麦先直截了当地承认,“扎姆卡特,我的朋友曾预言,你是王星,是天命的王,这个白银之谷挡在你成王的道路上,你会让我来选择,是臣服还是毁灭。”   其他龙族面面相觑,顾虑黑龙王的可怕,没有挑衅,只有几个红龙叫嚣:“就凭这小子想要我们臣服?做梦!”   果然。罗兰镇定摇头:“我不相信预言,我只创造未来,我今天来是抱着和平的目的。”   感到他的诚意,麦先有些困惑,不禁想到预言的后续,忧心地道:“其实那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观星的结果,他还说,这个大陆即将掀起不亚于千年前的血腥浪潮,将所有种族卷入其中的可怕浩劫。”   “那我只能说,魔界宰相看错了星象。”罗兰忍不住流露出一丝不悦,“如果这个世界会有波及所有种族的灾难,那也只会是魔族带来,绝非人类。”麦先玩味地打量他:“你似乎很讨厌魔族?现在还有人有这么鲜明的情绪?你们人类不是很会忘事,降魔战争已经是一千年前的旧事了,对你们来说。”   金发王者沉默片刻,缓缓道:“银龙王,您久未问世,可能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变化了。”   银龙王没有反驳,在见到罗兰的一刹那,他就有类似的感觉。   罗兰将幼龙放在膝上,双手拢入袖中,行了个古代法师的礼节,柔声道:“请问,您知道神代吗?”   麦先身躯剧震,火速布下龙语魔法的结界,甚至屏退了妻子,命令所有部下回去自己的龙窟,不得窃听。   “你知道神代?”   龙族是有模糊的遗传记忆,可是现在人界应该没有任何记录了。   那个罪恶的,不见天日的,被众神掩埋的真相。   “王室正在挖掘神代首都卡农的遗址。”罗兰挑眉笑道,不意外麦先发青的脸色和微抽的嘴角,真是个坦白又诚实的龙王。   金发王者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回到先前的话题:“人类确实是最会忘事,也最不会忘事的种族,因为唯有我们记录。银龙王,您知道每年因为魔潮而死的人数吗?”   “……”的确不知道。   对多数龙族来说,人类只是虫豸一般的存在,麦先是酷爱人族的文化,加上认识了一位至交的人类,又长期驻守北城,偶尔和历代北城城主有交集,才对人类长期抱有好感和友善。   “小魔潮就不提了,我伊维尔伦一般控制在五千之数以内,但这些在我们人类看来,依旧是沉重的人命。每十年左右的大魔潮,五大城加起来少说超过百万,当然比起降魔战争的死伤人数,还是不能相比。”   这绝对不少了!降魔战争总决战才两百多万人!麦先放在桌上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看出这位龙王温柔的本性,罗兰软化了声音和语气:“我绝对不是代表人类来诉苦,银龙王,我既不是王星,也没有这个资格。”   “我……我不知道。”麦先惶惑地道,“安迪从没跟我提过,他的后代们也是。我以为降魔战争打赢了就结束了。外面的魔兽,对我们只是食物,我应该问问他们的……怎么会这么惨烈?”   罗兰都不好意思欺负这么老实的龙王,暗叹三首龙除了血龙王比较有血性,其他两位怎么都是这么温情的龙,让人不由得珍惜爱重。不过北城初代城主都不求助,未免失职,龙族毕竟远比人类强大,不是要人类保护的生物。   “麦先陛下,安迪米拉尔城主从未跟您提过么?”   “是,安迪早逝,可能也有这个原因。不过我有印象,魔导国初期的魔灾,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姐姐夏洛特死无全尸,那孩子曾经在这里哭泣,他们姐弟俩的感情非常非常好,是孪生子。他从我这里借去许多法术书,回去后重建了现在的魔法文明,收拢残破的国家,一生尽职尽力。但是也许是伤心过度,他只活到四十六岁。”麦先沉重叹息。   罗兰也不禁沉沉一叹,光复王的孙子,初代神官王是真正奠定了德修普家族千年基业,远比他那个师父称职的王者。   可是这位王者成长的代价,太惨烈了。   说到孪生子,他就想起另一对双子,于是道:“麦先陛下,不知您是否知道,我的师父是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   “我知道。”麦先点头,“帕西尔提斯来过,提到你。他还要我考虑清楚,不要因为固执,阻挡了历史的进程,也就是不要妨碍你。”   罗兰失笑:“历史的进程?不是亲历历史的见证者,那谁说的清楚?银龙王,不要再说这些愚蠢的预言和提醒,谈谈我们的未来吧,人类的,龙族的,所有种族的,真正的未来。”   “就是神代的事么?”麦先一直惦记着这件事,“魔导国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位元帅要这么做,难道她要挑战诸神么?”   原来你连她已经成为摄政王都不知道。罗兰心下无奈:“麦先陛下,故纸堆是翻不出答案的。虽然我们可能找到真相的线索,但最终拼凑,挖掘出真相还是要探索和思考——也许我不够格揭露秘密,但还是告知您一些我所知的隐情吧。” 第五百四十五章 魔潮(六)   “挑战诸神的不是拉克西丝陛下,是我的师公,肖恩·普多尔卡雷的孪生兄长,席恩。”   “什么!就是那个害死安迪,冒充他师父的恶人?”   罗兰不意外他的态度,只要和魔界宰相、帕西尔提斯交往过,必然会有所偏颇,何况麦先是安迪米拉尔的契约者,站在故友的立场上,对席恩敌视都是正常的。   不过他不担心,龙族是理性的生物,可以沟通和讲理,也是他同样需要争取的阵营。   待听完叙述,麦先目瞪口呆,完全呆滞了。   他原先只知道千年前众神选择的救世主肖恩·普多尔卡雷突然性格大变,亲手掐死一个弟子,使得自己的养女和小徒弟失踪,后来才从维烈和帕西斯那里得知有人冒充他,可是没想到,这个人是肖恩的孪生哥哥席恩,还是真正的救世主。用帕西斯为附体降下了协调神,让不愿拯救世界的世界之相去拯救世界。   “可是安迪他们都因此遭遇不幸,帕西尔提斯也恨他。”   “师父和师母都有权恨他。不过我们不同。”罗兰理智地道,“身为双脚还能踏在这个大地上,呼吸了千年之久空气的生命,谁有资格怪罪那个罪人呢?如果安迪米拉尔城主他们不满意,不妨从冥界回来,把席恩踢开,亲手拯救世界一遍,必须成功才算。”   “……”   不可能成功的,安迪他们连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对付灾害都不知道,就连世界之相被迫拯救世界以前,压制三大陆灾难的六芒调节阵,都是席恩教东方学舍布下。   麦先明白,身为“呼吸了千年之久空气的生命”,因为世界生还才活下来的物种之一,他是真的没有资格追究所谓的罪责。   “也许这件事能宽慰您失去挚友的心情。”罗兰柔声道,“之后,赛普路斯宰相抓住了席恩的灵魂,对他动用了私刑,直到今年,不久之前,一千年。”   “咦?”麦先惊呆了。   罗兰察言观色:“伟大的龙,您高兴么?”麦先坦诚:“我想安迪会高兴,他的师弟师妹们知道也会痛快,我……是宽慰些了,但是您似乎并不赞同?”他敏锐地察觉对方的情绪:嘲讽中有一丝快意?   原来龙族也不过如此,还不如人类。罗兰快慰地想,交往了那么多异族,他第一次觉得,人类能够在异族面前挺起腰杆了。   “因为,这个世界对罪人的制裁,怎么能由一位双手染血,染上所有种族的鲜血——包括龙族的——魔界宰相来完成呢?”金发王者冷笑。   欺我艾斯嘉无人么!   得知真相后,当今还有骨气的人都会有这个基本认知: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罪无可恕,厚颜无耻,践踏人间公理。如果他还想故态重萌,那就是人类公敌!   至于背后神明的推动,神代的悲剧,就是神战真正的起因了。   为了讨回人类的尊严。   银龙王初次震撼,这句话的意味可重了,但想明白后,他真正无地自容,这绝对是龙族全体的耻辱!   “不,我不知道黑之导师那么做,安迪他们也不知道。”   “我想也是。”罗兰叹气,“不过师父和师母已经为自己报仇了。如果您将来见到安迪米拉尔城主,请告知他,让他们安息。”麦先更是不安。   其实安迪米拉尔之所以病逝,归根到底是在降魔战争受了重伤——魔族的罪过。席恩亲手杀死的,只有玛丽薇莎一人。   而肖恩的这些弟子和肖恩本人,在罗兰看来,都不是无辜的。   可是他们能讨回公道,有人为他们讨回公道,当终于有人能为席恩平反,追究一点公道,一切已经太迟了。   一千年的囚禁折磨已经完结了。   “这些真相,我师父也不是全部知情,不过我说的是实情。”罗兰用平和的语气保证,“我可以撤去魔法防御,您可以对我用真知术,看看我是否说谎。”   “这就不必了,敢在龙族面前撒谎的人类还没有几个。”麦先早就放出龙威检测,“而且你是巴哈姆斯的契约者,无论你抱着何等居心,我相信你的人品。但我还是不会原谅席恩的。”   “麦先陛下,我们就不要讨厌师祖,反正一千年前的伤害也是旧事了。”罗兰狡黠一笑,故意把麦先的话丢回去,满意他抽搐的眼神,“龙族对复仇如何实行,满足的程度如何呢?”   明白他的暗示,麦先思索良久,理清了情理过错,叹道:“好吧,其中的纠葛,本就没有我插手的余地。至于魔族,本来也是我们龙族不共戴天的敌人,您不用激我。可是罗兰城主,你告诉我这些,难道是要为你自己辩白吗?”   不愧是龙族,真聪明。罗兰微笑,明白正戏在这里。   “辩白不敢当,我对埃特拉,本就没有冒犯的企图。不过我确有争王之意,已经和我的岳父,现任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签订盟约,希望您不要干涉。”   “如果你发动战争,将这个大陆卷入战乱,我是不会不管的。”银龙王坚持。   罗兰不以为意,仿佛随意地道:   “如果龙族真的不允许侵略和战争,为什么当初安迪米拉尔城主他们推翻英雄王朝,使得整个大陆生灵涂炭,您不阻止呢?”   麦先一窒,他当时因为降魔战争受的伤还没好,不知道外面的变故,但后来,却是默认了事实。   因为他对和平的守护,是对现有和平的守护。   也只能如此。   “科尔修斯家族的治世,是不义的。”想了想,麦先执意地道,这也是安迪当时对他说的话。   “没有任何人类王朝是绝对干净的。”罗兰淡然摇头,“要论公理是非,人类只用数值说话,科尔修斯·克威特称王的牺牲者是一人,肖恩·普多尔卡雷;我师父他们夺位的代价是一百三十六万死亡人数,在讨逆战争中能够统计的数目。”   麦先无言以对。   半晌,他忧伤地道:“罗兰城主,有的人命对有的人来说,是不可取代的。”就像安迪这位友人对他,就像肖恩这个师父对安迪米拉尔。   “前提条件是人类还生存着。”罗兰冷酷地道,“世界面前,没有其他相等的价值。无论多少爱意维系一身,人命本身是等价的。师公比其他人贵重在哪儿?那些百姓就没有为他们痛哭悲伤却无力报仇的亲朋好友了么?要说不可取代,当初的魔界公主对赛普路斯宰相来说,肯定也是不可取代的。”   麦先彻底被驳倒了,这个世界的任何生灵,都不会承认那样残忍的屠杀和灭族是正当的复仇权利。   金龙族在降魔战争灭族,银龙、红龙……其他龙族也损失惨重,幼龙只孵出来三只,惨不堪言,龙族已经到了衰亡边缘,你还好意思站在安迪米拉尔城主那边,开心那个凶手的暴行,支持你朋友和魔界宰相如出一辙的复仇论调么,你伟大的龙族之心呢?你对种族的责任和维护呢?   如果对面不是强大的龙王,不是义父的好友,罗兰真想质问,撬开那个据说理性的龙脑袋——里面只有感性吧!只有他宝贵的友谊吧!   就和四位初代城主、初代王妃和光复王一样。   可是罗兰还是忍住了,一来他也因为情分,无法对帕西斯说出同样的质疑。   二来麦先比他家师父好,他还知道愧疚,罗兰看出他脸上沉甸甸的惭愧,也醒悟过来。   龙族的王者垂下高贵的头颅。   罗兰见好就收:“麦先陛下,我明白,龙族只承认既成事实,我们也没必要为故去的事争辩。”   “不,我承认您说的事实。”麦先抬起头,用悠远的语气道,“不过,罗兰城主,我们龙族是会爱上整个世界也无法取代的人。”   罗兰睁大眼:“你们不是理性的生物吗?”果然都是感性动物?   麦先莞尔:“我们是完全理性的生物,所以一旦理性被碾压殆尽,一切对我们都是幻灭了。”   好有逻辑,无法反驳!   “不过我对安迪不是这种感情,我们龙族通常也不会产生这么绝对的感情,再深爱的对象死亡也不会让我们彻底疯狂,对整个世界的认知都崩塌,做出毁灭世界那种妄举。我之所以有这个认知,似乎是最早的初始龙有这样一位爱人,遗传给我们这种烙印,所以我知道,龙族是可能碰到那样的对象的,如果真的有完美理性的龙族的话。”   “这样啊……”罗兰沉吟,他是真的不理解那样的感情,他深爱冰宿,也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冰宿的平安,但绝对不会交换他人和整个世界。   银龙王笑起来,看透他灵魂的本质:“罗兰城主,您是一位王者,您追求的也是王者之心,所以您当然是不会认同的。”   “不,我认同所有人类的爱欲和真挚的感情,因为这是人类真正的勇气所在。”罗兰诚恳地道,“只是眼下,随着席恩这位救世主,逆神者的回归,众神迟早会为他当年拉下主神,拯救世界的行为秋后算账,挥下屠刀。我们都认可他是人类阵营的一员,也承他对人类无与伦比的恩情,王室和我都做好了准备,埃特拉也是为此加入。如果您要独善其身,就不能阻止这份盟约。可是为了龙族的安全,您也必须早做打算了。”   “你们,居然有神战的勇气么?”   麦先用全新的眼光审视眼前的金发青年。   “有何不可?”   罗兰傲然一笑,“神代的祖辈倒下的战旗,还等着我们捡起来呢。人类在众神、龙族这些高贵伟大的存在面前唯一可以区别于蝼蚁的,难道不是这点不同于蝼蚁的勇气么。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向魔族冲锋的人类军队也如此。”   银龙王苦笑,千年不问世事,如今的人类居然比千年前还胆大么?可以和神代那些疯子媲美了。   “罗兰城主,一旦你们失败,这个大陆就不仅仅是血流成河了。”   “当然,任何百姓的血都不能因为王者的矜持和好胜而流失。”罗兰的态度是全然的稳重,“不过我们不是全无胜算的,只是,银龙王,您就不要问下去了。”   银灰色的龙睛注视冰蓝的眼眸,其中橄榄型的瞳仁收缩了一下。罗兰明白,这位龙王已经完全明了他的意思。   龙族就是如此智如渊海的生物。   “只依赖于一个人,负担太重了。”麦先语重心长地道,“如今艾斯嘉的魔法文明,已经不是辉煌的魔导历,更不是还有一丝希望的神代。”   罗兰沉静下来,点点头,眼神渺远而哀伤:“可是麦先陛下,在时代的浪潮面前,没有人能置身事外的。”   定了定神,他泰然道:“我厚颜斗胆,向利希特陛下学习,也借龙谷的法术书一百年,当然,我们伊维尔伦有的珍贵书本,您也尽可以要求交换。”   “当然,这本来就是你们人类的文明,我只是保管而已。”麦先惆怅地道,“其实我一直只是放不下而已,我喜欢人类,喜欢人类的书籍和文化,但是身为强大的龙族,太过亲近人只会招来人类的嫌恶。”   这也是他当初,对那个人类的友善回以无比的喜悦和珍惜,报答真挚无边的友谊,甚至蒙昧了龙族的理性和龙王之心的根本原因。   他已经看出罗兰想说的指责,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安迪他们,其实都远远不如席恩,他们的仇人。   银龙族最为守序,他当然站在守序的一边。   那个守卫了艾斯嘉世界的人。   他曾经以为的罪人。   麦先落寞地道,“龙是不该失去理性的。身为龙族,我能想出最合适的守护方式,就是应该在化外之地,静静地远观,人类的变迁是我不该置喙的。”   “麦先陛下。”明白了这位龙王伟大的守护之心,罗兰郑重行礼,表示敬意,“我知道你们银龙族是守序的存在,但您依然是最伟大的王者。您承认错误,我为我的失礼真心道歉。其实人类犯的错比你们多多了,还没有你们的勇气承认错误。不过,您没必要太顾虑您的强大,人类也不弱小。而任何种族都属于这个大陆,这个世界。您为什么要远离我们,人类需要您。”   想到这位王者收容了许许多多,几乎是现在大陆上仅剩的异族,麦先微微一笑,增添了一份个人的好感。   “你们需要我们么?”   “就算我说不需要,我的岳父也会哭着喊着来求您的。”罗兰扶额,米利亚坦可没有他和拉克西丝的骨气。   麦先反而高兴:“是么,那太好了,其实我真正伤感的,是以为我和安迪的誓言过期了,这个城市已经不需要我的守护了。”   “永远不会过期的。”理解了他不变的初衷和立场,罗兰温和地道,“就像你们对人类的守护和情感,你们这伟大的种族对我们的照顾。”   罗兰的金发闪耀着明亮的光晕,冰蓝的眼眸充满睿智和对世情的洞悉,俊美的面庞宛如照拂世界的王者,里面的勃勃野心都渗透着心底涌出的暖热。   “其实麦先陛下,神战真正的意义,是唤起人类和各个种族久已忘怀的骄傲,属于种群的自豪,关注生存以外的事物,敢于追求美好和梦想,探求理性和真理,在众神的旨意之上,探索更多的可能性。艾斯嘉沉寂太久了,像一潭死水,可是死水里也有挣扎的生命,我们尽力要做的,是把池水换成活水,同时尽量保证池鱼不死。终有一天,让所有的鱼都能见到那片大海,知识和文明的大海。”   麦先深沉地注视他:“罗兰城主,您有着我见过的人类中,最深沉庞大的野心,不是对这个国家,是更广阔,更深远的天空和陆地。”   就像那些探索星空,天宇,真理,未知,一心往界外探索的魔导历大法师们。   可是他和那些法师的区别,是他的双脚还踏在大地上,真心想为这片蒙昧落后的大地上的芸芸众生带去福祉。   “对了,您像他……”遗传记忆浮现起来,“天青之主。”   前魔导历的开辟者,引领凡人和各族的法师之王。   “哦?”罗兰十分开怀,露出罕见的诚挚笑意,“这真是我的荣幸,希望我能够做到艾路德安陛下的一半吧。”   艾路德安的治世,是两百年。   “既然您邀请了,龙族也不会落后。”银龙王正式许诺,“神战之中,你们需要我们的助力,只要一句话就行。”   罗兰苦笑:“我还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等我和您口中的元帅,摄政王陛下分出胜负再说吧。惭愧,神战在即,还持续这种无聊的内战。不过我可以在这里向您和我的义父保证,如果真的到了必须做决定的紧要关头,我可以奉上我的性命,让摄政王陛下领导人类继续作战。”   这是他的觉悟。   『我可不答应。』黑龙王说道。   罗兰当做没听到:龙族怎么都这么感情用事,能不能好好当理性的生物!   麦先点点头:“您能这么说,足见您的真诚。”   “对了,麦先陛下。”即将告别时,罗兰问起一直兜在心里的一个问题,“请问您知道天青之主的性别么?”   麦先翘起唇,干脆地回答:   “女性。”   罗兰满意地点头,他终于解开这个好奇心了。   ****** 后记:   话说本文的主要人物身边都有龙,因为龙族是凡间最强大美丽的生物,杨阳和血龙王,罗兰和黑龙王,席恩和虹彩龙,帕西斯和亡灵龙。不过诺因不养龙,他养神,哈哈哈。   对了,有件尴尬的事,罗兰六岁受到致命伤,白银血脉觉醒,即使巴哈姆斯不和他签订共生契约,他也是不会死的(类似魔核的原理)。龙眠解开封印的条件是沾上福斯家族的血,之前小巴都在里面睡觉。而巴哈姆斯和罗兰签订契约,一方面是因为感到他是玛蕾尔妮的后人;另一方面,黑龙王是在世拥有最浓古代龙血统的龙族,龙会被强者吸引,他本能地感到这个孩子不是普通人。   于是黑龙王巴上了大反派,血龙王更牛,他巴上了女主角。可怜最终BOSS席恩辛辛苦苦养了一千年的龙还没养大,不过也因此,萨玛艾尔是最强的龙。   拉克西丝的坚持,赛雷尔等人的顾虑,其实都没有错,这就是各有立场。德修普王家已经背弃了魔族血缘,站在人类这边,但因为魔界没有被消灭,某个宰相尚在人间,魔族的威胁是确实存在的,这样的王家领导人类有着为人所惧的隐患。更不用说维烈的罪孽和席恩的冤屈,代表着人类对侵略者和圣贤者的态度,两边都有自己的道理,只能看对决的结果。   就像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优缺点,拉克西丝的开明和迂腐,诺因的清明锐利和高傲自我,杨阳的理性温柔和有时过于心软,帕西斯的深情和狭隘,肖恩的单纯良善和自我牺牲,更不用说最复杂的那些角色,罗兰,席恩,月,维烈等等,这才是人类,这才是人性。   对了,护短的法师们很可爱的,这也是席恩在杨阳阵营最亲近月的原因,月的态度不用说了,更加爱护后辈。赛雷尔的态度也是源于此,对前辈的尊敬和向往。法师是个天然的阵营,有着继承先辈的遗志,为后辈开拓未来的共识。所以神级法师们铭记神代白银王等人的功绩和遗憾,席恩继承魔导历大法师失落的任务,关心着艾斯嘉的大环境。老实说,法师比神明称职多了……一来艾斯嘉本质是个魔法的世界,二来是魔法神奥古诺留下的好传统。   而重建魔导历,建立没有神明统治,法师和凡人共荣的时代,是所有法师的愿景。   PS:本文真正符合法师定义的主要人物只有月,席恩,赛雷尔,诺因算,后来罗兰也是。杨阳受到月的熏陶才合格,在神官的教导下顶多算学徒,魔法选择的方向也错了。毕竟神官有帕西斯天赋的本领,他不需要努力学习或认真选择自己人生的方向,杨阳在他的教导下没长歪就很好了。昭霆就差点废掉。而前期那些会魔法的牛人,神官,肖恩,维烈,统统不是法师!他们根本没有法师的自觉和精神,神官更像是一个迷惘的圣职者,肖恩那种莽撞的四不像就算了吧,他是武人,顶多是魔法武士。维烈?他是个偷学魔法的间谍科技者,异能术士而已。   法师必须具有法师的品质,不管哪种袍色都一样,比如谦虚,谨慎,自控,冷静,善于思考,求知欲强,为魔法献身等等。   叛乱的王者 第五百四十六章 叛逆者(一)   昭霆她们在一周后回到东境,一到就带来一个好消息。   西城大祭司夏亚·典恩从雷神托尔那里得知,有一位屠神者,杀死了火神伊夫利特和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冥神普路托失踪。而这位屠神者的样貌,正是新任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   “干得好!”   月只觉扬眉吐气,后辈为全体法师争光,满脸放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应付魔潮的动力都积极了许多。   “难怪芙米和陛下接到那种神旨,众神应该是急了。”诺因也很振奋。   他转向心上人,“对了,阳,你试下,使用火焰魔法。”   “还是让昭霆试吧,杨阳体内有协调神的神力,测试结果不准。”月知道他的意思:火神伊夫利特的权能,和所有具备火系能力的元素使相关。   现场最出色的元素使,除了肖恩就是他的直系后代昭霆。而肖恩是萨桑之子,测试结果一样缺少普遍性。   昭霆念诵简短的“燃烧之手”咒语,就放出一簇手掌长短的火苗:“是小了,凝聚速度变慢,威力也好小,本来至少有耶拉姆的鞭子那么长。”   杨阳暗暗赞叹她出众的天赋,居然这么短的时间就超越了自己以前的成绩。   她在元素魔法上的资质实在一般,幸好她可以在时空系魔法上面一展长才。   “估计现在魔法公会已经翻天了,亏得他们还能瞒那么紧。”诺因哼了一声,火神的陨灭,会影响凡间所有的火术士,尤其是特级火术士,比如魔法公会的炎系首席阿尔摩修。除了能够向元素之王交换力量的特例,也就是萨桑之子,其他都会降级。   “冥神普路托失踪,估计也凶多吉少。”扎姆卡特感叹凡人的屠神行径,这是他们龙族也办不到的事,初始龙除外。月却有点困惑:“不,不会,冥王肯定没死,不然现在冥界早就乱套了,生者和死者的界限取消,也许会出现史上亡灵天灾那样,不死怪物集体作乱的情形。可现在,尸体还是好端端地待在坟墓里,没起来乱走。”   “对哦。”众人恍然大悟。   肖恩一脸遗憾和不甘,他最恨的就是冥王,这个神给了维烈折磨兄长千年的神器,封印他的记忆千年,导致他们兄弟最深的痛苦,听到这里,琥珀色的双眼中恨意汹涌而出:“他没死?”   “下场不会好的。”月宽慰,“你恨冥王,席恩不恨?不杀他,是因为席恩太重视法则和秩序,不想给人界带来混乱。可能用什么方法回避了冥王的职能,比如剥离他的法则之类,冥王不死现在也脱层皮。”肖恩松了一大口气,罕见地露出快意之情。   “剥离法则……”诺因若有所思,杨阳横了他一眼:“你也想当屠神者吗?”她对冥王还是有旧情的,暗暗祈祷冥福。   “不,我最多想把制定了所谓「元素守恒」法则,害得我魔控力那么差的协调神揍一顿。”黑发王储说出自己也会让一般人窒息的宏愿,“我是想到,席恩成神的方式究竟是怎样的?我查阅过禁典,神拥有神职和神格,神格相当于人类的人格,大概是神的灵魂,神职就是法则。可是魔法神早就陨落了,席恩是怎么成为新的魔法神,我好想知道,好想学学。”月赞赏地看了看自己的弟子,真是有黑袍的风范啊,他的好徒弟。   他对席恩,这位钟爱的后辈,唯一的不满,就是他还是有点接近白袍的迂腐气,骨子里的守序特征。也许是萨桑之子的天性,无法改变的本质。   还有太过重情重义,让人不放心。   这点和肖恩……不,比肖恩更严重。如果不是席恩头脑明晰,本领高强,早就不止吃一次维烈那样的亏。月都不明白一个黑袍那么深情干嘛?虽然黑袍确实出过不少情种,还被白袍嘲笑是“爱情种子的阵营”,但是对兄弟情,对亲情付出到席恩那种程度的也不多见。幸好他还没有爱人,不然就是要完的节奏。而现在席恩最大的感情牵绊,萨玛艾尔是强大的虹彩龙,反而是他的优势。   这样看起来,罗比安前辈当年没有和席恩接触,应该另有隐情。   回过神,月解释:“初始神还拥有神位,席恩可以继承奥古诺的神位。他的人格也没有被奥古诺的神格取代,因为魂咏,他还是他自己。倒是奥古诺的神职,的确没有,魔法是奥古诺创造的技术,不是某种宇宙法则赐予的职位。相比其他神,席恩就有了弱点,不过他思虑完善,一定有办法弥补自己的短板。”   月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为了后辈的安危,他不打算什么都说出来——焉知众神有没有耳目监视凡间?虽然他们谈话都布下严密的魔法防御,席恩或萨玛艾尔可能也有照应他们,但凡事还是谨慎些为妙。   在场都是聪明人,心领神会,没有刨根问底,唯一想问的昭霆也被杨阳捂住嘴。   “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他真正的神职是空间与时间。”月说到另一位陨落的神明,对担忧的女徒弟道,“不用担心,杨阳,初代神的神格太高,所以他们并不会直接影响凡间法师的施法能力,因为他们主宰的是法则层面,倒是用法则的抽丝——弦魔法会变得困难,不过弦魔法已经失传了。”   “席恩不是会吗?”大家更担心。   “席恩已经成神了,不会被影响。”月两手环绕胸前,左手食指敲打右手的手肘,用这个思考的动作推敲道,“不过也要小心,随着席恩继续屠神,众神不知道会被逼到什么地步,现在他们的行为,已经初露端倪。”   “就是传达神旨吗?”诺因不以为然,“就算神子神女一拥而上,也别想动席恩一根小指头。何况现在的神眷者还未必帮他们呢,芙米就是我们的人,赛雷尔他们也不是傻瓜,不是哪个神女都像伊莉娜那样,反观这帮神还是这么傻缺。命运之神也许是众神当中最大的阴谋家了,被席恩干掉,可以松一口气。”   “我也这么认为。不过当年第一代魔法神陨落,有所有初代神参与的影子,而生命女神和知识之神还活着,他们不好对付。众神掌握人界多年,除了两件神圣器,也许收藏了其他秘密武器,何况还有使徒。真的发生神战的话,如果席恩不能降临,将会非常非常艰难。”   月敛眉沉吟,“我不赞成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进行什么俗世的战争。但是也莫可奈何,摄政王和那位罗兰城主迟早要分出高下,而从两人的表现看,他们都有领导神战的资格。”   “不要把他们之间的狗咬狗说得那么高贵啦。”诺因一张口就是气死人的毒舌,幸好拉克西丝不在,不然要痛打他,杨阳扯了扯好友的脸颊:“你不想领导神战吗?”   “才不想。”诺因憧憬地道,“我只想在席恩和众神较量的现场,拥有一个席位,观赏魔法和神术的巅峰对决,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那就要增长实力,还有赢得战争。”月下了结论,“你先把魔潮治理好吧。”诺因点头。杨阳心细,想到一件事,转向表妹:“对了,昭霆,让你传话,贝姆特城主发现了你的身份吗?”   棕发少女忧伤地道:“嗯,他说救世主有轩风了,用不着我,不过欢迎我去玩。”她还真的成了没人要的救世主了。   杨阳汗颜,一直没开口的耶拉姆道:“你还想住在那个强盗城吗?他不要你最好。”   “就是。”杨阳拍拍表妹的肩膀,寻思,“听拉克西丝陛下说,北东两城结盟了,不知道南城怎么样。”   ******   “找到圣骑士团的踪迹了?”   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问自己的心腹,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   有着一头绿发的军人汇报:“是,圣骑士团的余孽在南城出现了,其中有第二军团长布鲁诺的踪迹,梅莲可城主正在秘密调查。另外,北东两城结盟的事项也是她私下透露的,因为米利亚坦城主询问她的意向,而她还没有给出回复。”   拉克西丝年轻娇艳的脸庞掩盖了阴云,和心底的苦涩。   对于北城和东城结盟,她真的始料未及。从罗兰前期的布置,并吞北城的野心昭然若揭,拉克西丝也对此做好了防范,一直监视东城的军事动向。可是罗兰居然第一时间看透时局的变化,毅然调整布局,让东城的救世主兰冰宿出使北城埃特拉,顺利签下盟约,选择了更优化的战略。   一来,是罗兰聪明绝顶,坚毅果决;二来,是拉克西丝寄过去的记录和帕西斯的谗言竟然丝毫没有干扰到罗兰的判断,要么他和席恩有过接触,了解圣贤者真实的人格;要么就是他全然不在意,能够从手中掌握的资料做理性的拣选,篡改出所需的部分,善加利用,达成自己的目的,比如当初第一个召唤救世主,揭开这个国家的风云变幻。   简直比席恩还像魔鬼。   拉克西丝不得不佩服宿敌,也不能不头痛目前的局势。   北城已经被东城拉拢过去,罗兰接下来的目标肯定是南城,当然东境也逃不了。布鲁诺的出现就是证据,他是前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的私生子之一。自从诺因和莉莉安娜的真正身世公布,继承权被质疑,这些跳梁小丑就有了跳脚的机会。近来卡萨兰内部的门闼贵族也不是没有动作,只是被诺因和拉克西丝强势镇压了下去而已。   不过梅莲可显然还是站在她这边,才会泄露这么重要的信息,好在月神神子休利安的死没有影响她的意志。至于高阶祭司们,拉克西丝认为她们还没有篡位的胆量,梅莲可毕竟是她们选择的城主,逼迫她退位等于自打嘴巴,再说梅莲可立身甚正,为王称职,凡尔加平原的沦陷不是决定性的污点。有西城的威胁,高阶祭司也不会蠢到自毁长城,拆台还算明主的梅莲可。   要轮到她退位,蕾雪上位还遥遥无期,就担心那老狐狸藏了什么。暗杀是不会,梅莲可一死,中城立刻可以把南城公主希莉丝拱出来,诬陷梅莲可之死是下任继承人蕾雪所为。   目前最要紧的是加强和梅莲可的联系,不能让她被罗兰唬骗过去。还有,找出潜伏的前王亚拉里特,一举消灭国内的不稳定因素。   对此,摄政王已经下定决心。   “陛下,要告诉诺因殿下吗?”   拉克西丝摇头:“最近诺因和小羊他们一心一意忙魔潮的事,这也是目前最紧要的大事,不要烦扰他们。”   十年一度的大魔潮是举国头痛的灾难,也是艾斯嘉大陆文明衰弱,人口始终无法提升的根本原因。姑且不说月手头的研究如果成功将会带来的曙光,光是肖恩传授法师团各种实用的魔法,就异常重要。   拉克西丝非常明白,法师力量的增长,才是攸关接下来的内战,乃至神战的关键。   ******   因为有维烈的血和两颗魔核做样本,月的研究进行得非常顺利。   “可以制作出概念中的‘唤魔晶’,直接增加你们的魔核功能危险性过高,不推荐,范围在5万到6万平方公里。”   “距离短了点,虽然符合降魔战争战场的大概面积,但维烈曾经在决战最后召唤全大陆的魔兽,应该还可以再扩大。”诺因希望精益求精。   杨阳心想以前维烈还说魔兽太多不好回收,谎扯得没边了,可恨被他蒙骗过去,然后提醒:“他应该用了增幅器之类。”   “哦,法器制作是我的强项,把魔封器的原理转变一下就行了,也可以运用侏儒的机械技术。”诺因一下子找到思路,心怀大敞。   “那魔兽的威胁可以一举解决了?”肖恩大为振奋,这可是大黑暗时代都没能做到的壮举,多亏了席恩。   “还需要活体实验。”月以黑袍的冷酷道,“比如拿西城做样本的收集场所,先来十组以上的追逃实验。”肖恩和杨阳以无语的目光看着他:你能不能有点人性?   “没问题,那边人多,魔兽更多,贝姆特那小子这下要跪着来求我了。”诺因得意洋洋。   “你能不能出息点?”月教训弟子,“唤魔晶的真正价值在于进一步的开发,控制魔兽,让魔兽成为人类的坐兽工具。现在的魔力环境恶劣,很多远古的兵种都因此消失,比如月精灵的独角龙兽,暗精灵的飞马。随着神战临近,你也要为人类的战斗力考虑,许多准备都要及早开始。”   “可是这样会不会有隐患?”杨阳思虑周详,担心,“维烈迟早要回这个世界,魔兽毕竟是他造的,他可能有办法重新改变魔核的功能,而且当年的菲莉西亚本来也可以控制魔兽的,可是在降魔战争,她完全控制不了。维烈毕竟是最初的开发者,完全可以对魔核的功能做优化升级等等,还是将唤魔晶的保密安全性方面做最优先的考虑比较好。”   月和诺因承认她所思最为谨慎,点头赞同。   “那唤魔晶制作好后,你决定是否用于全大陆。”月挥挥手,走向实验室。   诺因和杨阳对视一眼,在她清澈的黑眸注视下,耸了耸肩:“那肯定了,魔兽才是人类共同的敌人。罗兰·福斯也不过是个麻烦的人类对手而已。” 第五百四十七章 叛逆者(二)   东城伊维尔伦·首府坎塔萨——   有着一头水蓝色长发的水族族长艾露贝尔·西珐翻看一本陈旧的炼金术笔记,看得惊叹连连。   “大人,我们从未想到这个思路,但是从解构图来看,这是非常有建设性的想法!”   “也就是说可行?”   对于即将到来的魔潮,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报以最高的重视,十一年前那场惨痛的大魔潮,每个伊维尔伦人都刻骨铭心,何况那时东城刚从兽人和蛮族联手侵略的大战后恢复过来一些。   艾露贝尔翻阅笔记,脸上闪动着严谨的思绪和变换的推测,最后绽出纯粹的喜容,“我需要解剖实验物种,至少十只以上的魔兽,做更多的对比实验,才能给出初步结论,但光是让我们想到这么有趣的方向,这本笔记就是无价的!”   听到这里,旁边的城主随侍武官和东城三将都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弱质纤纤的水族族长这副实验狂的模样,看了十多年,他们依然没有习惯。   “不过这本笔记虽然是一个人的笔迹,但更像是后来补完的,虽然前后都有实验佐证,但是风格和细致程度都不一样,后面一个显然厉害多了,大人……”艾露贝尔其实想说她已经认出来了,因为修补的书多,东城许多施法者都认得海精灵王子的字迹。   “笔记的主人我不能透露,总之,研究方面就交给你了。”   “是。”魔导团团长起身行礼。   “你不用压力太大,我有其他安排,法师那里我也有新的知识传授,一会儿我们过去一趟。”   罗兰继位后,开头几年因为法师团刚刚组建,好不容易从民间挖掘的学徒们更宝贵,刚开始收容的异族施法者和人类也需要磨合,他都是拜托义父偷偷去闹灾最严重的地方吃掉魔兽。后来随着法师们成长起来,和魔法光炮的开发,就真的是法师和研究者们的功劳——罗兰担心巴哈姆斯会吃坏肚子,不让他再去吃。   其实黑龙王真心觉得魔兽味道不错,还可惜后来少了许多打牙祭的机会。   不过就算黑龙王,前两年也吃不了那么多,损失还是很可观。倒是今年好了,一方面有席恩留下的技术,如果真的可以控制魔兽,那简直是解放人类的伟业;另一方面多了一群帮手,为了把借来的书从白银之谷运过来,黑龙王召集了龙谷的部下,黑龙们当起了搬运工,本来罗兰还担心他们的食量问题,这下不必把这帮食客赶回去了。   将来就养殖魔兽喂龙吧。   不知道自家师祖也是这么做的,罗兰愉快地计划。   “对了,军队的优秀人才也要培养,看能不能出现龙骑士,也需要更多的狮鹫骑士和飞马骑士。”罗兰叮嘱。   “罗兰,如果是正式的龙骑士,可能比较困难。”两位将军,「苍空骑士」席斯法尔·克雷因和「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相继道。   五爪龙,拥有高等智慧和高超魔法的真正龙族,可不是一般人类能折服的,北城最强的龙将骑的也是智力不高,不会吐息的四爪龙。   「金色死神」伊芙·比拿道:“我想试试。”   对于这位拳神的弟子,大家很有信心,他是东城武艺最强的人士。   光复王,大家都有默契,虽然这位初代国王对罗兰有深厚的师徒之情,但他毕竟和王室有斩不断的血缘关系。而且说实话,帕西斯对东城的事务并不上心,不像外界以为的,专门培养了这位城主推翻王家,纠正血脉的错误。和罗兰一起打天下的战友们非常清楚,除了学艺,罗兰就没有倚仗过帕西斯了。   “伊芙,你先把身体养好。”罗兰蹙眉,淡金的眉宇几乎打了个结。   这次金色死神因为某个不该接的任务重伤吐血,被罗兰发现他体内的隐患,差点气死。白银血脉觉醒后勤练的神术几乎都花在治疗这位义弟身上,总算,延长了伊芙的寿命,至少不会短短两年就横死。   但神术也不是万能的,伊芙的身体底子损伤太大,哪怕他尽全力修补,也不超过二十年。   “罗兰,我没事的。”灿烂的金发下,清澈的蓝眸静静注视对方。   身为最了解义兄的人,他已经看出他外貌和气质上的细微变化,还有那奇怪的神力……应该不是恶质的变化,但罗兰极为小心隐藏的态度还是让伊芙感到了非比寻常的危险。   在场都是罗兰最信任的近臣,已经从他口中得知千年前的秘密,受到巨大的冲击。   因此,每个人都明白责任的沉重:神战在即,不但需要法师的力量,还要尖端的武力。比如真正的龙骑士,可媲美精灵飞马战士的空中战力。还有传说的龙法师,伊维尔伦始祖,奥斯曼帝国开国王妃茱莉亚的职业。罗兰就从军队抽出来一些人才,打算让他们和法师、学徒们一起学习弦魔法,从中选拔优秀的种子。   所以另两位将军也准备尝试。   “不用担心,远古之所以英雄辈出,优质的法师也多,关键是魔力环境优越。而除了玛那元素天然营造,还可以靠后天制造。随着永恒法阵的建立、古魔法的普及,东城的魔力环境会逐渐改善,涌现许多失落的,古代的职业和兵种。”   从这个角度,拉克西丝挖掘神代遗址的速度不应过快,最好维持在五年左右。虽然趁热打铁效果最好,但是神战失败的后果太惨烈,毫无转圜余地,人间需要积攒更多的势力,不能全部指望师祖,那样席恩的压力也太大了。   为此,罗兰已经下定决心不公布帕西斯是协调神附体的事情,修书表明某个决心。可惜作为一名合格的政治家,拉克西丝是不会相信他的。   “比如龙骑兵、剑圣、游侠、吟游诗人等等,虽然比起古代的大法师们弱很多,但是各职业者的出现反而会比法师更快,毕竟武艺比较速成,又不像法师需要优异的头脑,门槛较低。”罗兰尔雅地微笑。   “喂,罗兰,你是鼓励我们还是损我们啊。”马尔亚姆瞪眼。   “当然是损了。”罗兰很高兴这个朋友恢复精神,虽然海精灵公主的事很遗憾,但因为种族差异,他们还是不太适合。   “好了,艾德娜,你带他们去城外的猎场看看,先熟悉起来。艾露贝尔跟我来,我们去泫月之塔。”   “罗兰。”席斯法尔突然开口道:“你要多保重,现在你的身份,已经不仅仅维系伊维尔伦一城的安危了。”   “放心,我知道。”金发王者挥挥手。   东城首府坎塔萨是奥斯曼帝国首都米隆的遗址,残留着不少月精灵的建筑,泫月之塔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座,位于中心广场,通体晶莹,氤氲着水波般流转的银光,古雅而神秘。   泫月之塔底层的施法大厅,三百多名施法者和军人已经在此等候,各个代表元素适性、高低等级、派系选择的袍色都有,还有少数穿着军服的身影,秩序地分别站立。其中有中阶法师法尔切妮,也有大图书馆馆长克林特。   东城城主在一身蓝色袍子的水族族长陪同下走进来,一如既往戴着一顶瑰丽绝伦的蓝宝石额冠,高挑挺拔的身材穿着漆黑的军礼服。   “城主大人。”在场都是伊维尔伦的法师,不用像魔法公会,守着法师的矜持,一致向这位伊维尔伦史上最优秀的统治者表示属于臣民的敬意。   军人们则是齐刷刷行军礼,全体肃然。   “不必多礼。”看到这个景象,罗兰就觉得欣慰,这都是他十年来心血的成果。   各城的法师团一般都不超过千数,加上学徒也不会高于五千,唯有伊维尔伦拥有破万的注册法师,即使低阶法师的比例较高,学徒更多。其中还有很多异族。   当然这里只是极少数人,经过筛选,各系元素使、中高阶法师、最出色的学徒和最优秀的军人。   最适合学习弦魔法的人们。   “召集各位前来,是有新的知识交付各位。”明白法师珍惜时间的脾性,罗兰言简意赅,从各个队伍前面走过,每个人都感到了他如有实质的目光,心头一慑,“你们都是签订了保密协议进来,我相信军人都不陌生,不过诸位操法者感受如何呢?”   来自军队的人们保持静默,主君没问他们。而操法者的队伍起了微微的骚动,不过不是交头接耳,而是各有回答的意思,法师的独立可见一斑,只有几个学徒还偷偷瞥老师。   一名高阶法师代为发言:“大人,知识通常是作为秘密交换的,我们很熟悉,您不用顾虑。”罗兰点点头,年轻的脸庞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那么,追求知识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一次,因为是自由答题,几名军人开口:“大人,我们不会索求不该知道的秘密,但是如果您需要我们,伊维尔伦需要我们,我们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军人的回答让罗兰不意外,点头首肯。另一位年长的高阶法师道,“城主大人,这问题的答案可就多了。”   “无妨。”罗兰明亮地笑起来,“就算只是看到一条路就想走走看,也是一种答案。”   “那么主要都是这个答案了。”求知欲强的法师们回答。   罗兰莞尔。   “其实,知识来自文明,也应守护文明。也许我教你们的东西,会被先用来破坏、杀戮,像多数魔法一样,但是最终,我希望你们能用这个宝贵的传承,保护艾斯嘉。”冰蓝的眼眸流露出一丝哀伤和悠远。   法师们不解,但还是感于他的真诚,郑重地答应下来。   “今天交给各位的知识是魔法,将由我亲自教授。”   众人一愣,艾露贝尔第一个反应过来,欣喜无比地道:“罗兰,你终于肯学魔法了!?”   自从这位城主继位那天,戴上水族赠送他的至宝「深海的叹息」,她就知道他的魔法资质多么出色,神器可不是一般人佩戴得了的!以「深海的叹息」的级别,十二段以下的精神力都做不到,水族族长和三位长老一直遗憾这个挚友只对俗世的权欲感兴趣,完全荒废了他另一个不相上下的才能。   艾露贝尔还不知道,罗兰长期带着的是两件神器,还有个是龙眠。即使力量已经基本转移到体内,但道理是一样的。   “嗯,这是失传的古魔法,我有幸学到。”罗兰简要地道,“它的原理是拨动魔法之弦,元素和法则。”   “弦魔法!!!”在场的高阶法师们瞪大眼,克林特馆长尤其兴奋,“大人,弦魔法是我伊维尔伦的始祖,奥斯曼帝国开国皇帝的妻子茱莉亚自创的魔法,从初代城主鲁西克开始,我们就失落这份无比宝贵的传承了,您居然能找到!”   从这个角度,罗兰简直是东城城主家系,福斯家族真正的传承者,偏偏以前还有旧王室的人对他的血统大加指责,现在还有不识抬举的蠢货叽叽歪歪。不知道主君真正的出身,克林特暗中咬牙切齿。   “而且……有传言,茱莉亚王妃是十三段的神级法师,她之所以能成就神级,就是因为发明了这个魔法。”一位白发苍苍的高阶法师颤声道。   其他不知道弦魔法珍贵的人们也瞪大了眼睛。   罗兰只是觉得弦魔法上手容易,发动快,非常实用,适合速成,可以用在集群威力最大的战场上,所以没有门派之见的他就毫无压力地准备传授祖先发明的魔法。   “嗯,弦魔法也有十三种等级,五种元素系别,四种法则的丝弦,我先从简单的教起,视每个人学习的程度再进行具体的等级和派系分类。”罗兰条理分明地道,却见法师们瞪着他的眼光像要把他吃了:“那……那是全部的传承吗?”   “?”没有自觉的法师学徒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不确定地道,“最高叫‘弦杀术’,我还没学会……怎么了?”   以克林特为首的高阶法师们要昏倒了,回过神后,如果不是主君,估计他们会扑过去集体亲吻他。   感觉到人身危机的罗兰小心地后退:法师不也是理性生物吗,这么激动干什么?师祖就没有这样。   幸好法师们还有理智,个别太抽风的被学徒和中阶法师们拉住,军人们也露出要冲上来保护主君的神情。   一阵骚动后,罗兰安抚:“有传承也不代表一定学得会,弦魔法还是很复杂的。”他指的是法则级别以上的弦魔法。发狂过的高阶法师集体冷静下来,这是法师的基本素质:“放心,大人,我们明白。”   “好吧,我传授的前提条件是速成,想要深入的可以等成绩单出来,交由我审核。所以元素使集中学习元素之弦的震动,高阶以上的法师可以挑战法则的丝弦,我个人认为中阶法师可以先学习最实用的两种弦魔法。”   罗兰演示地举起食指,指尖瞬间闪烁法则之弦的丝光,层层叠叠的淡银色光线笼罩开来:“攻击的法则——剑!”   施法大厅有十个长期固定的靶子,光网切割下,全部粉碎。擅长攻击系魔法的法师目瞪口呆:“这威力……不对!”   同时,金发青年另一只手迸射出闪耀的金线,交错构成奇异的晶体结构,撑出完美的半球形:“防御的法则——盾!”   看到结晶质感的防御盾,艾露贝尔也惊骇异常:“罗兰……!你,研习这两个魔法多久了?”   “两天,怎么了?”   罗兰撤去魔法盾,奇怪地问,发现克林特等高阶法师都是眼睛快掉出来的表情,反而是中阶法师和学徒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只是单纯的赞叹,而军人们已经对这些动不动抽风的高阶法师出离警戒了。   克林特一脸要揪住主君的领子拼命摇晃的狂热:“你你……您这种资质还当什么城主,快给我去学习魔法!”   “喂……”不要侮辱他,他治理伊维尔伦的成绩哪里不比魔法出色了?   “没错!”其他人也是一脸憾恨,“大人,您的魔法天赋太惊人了,我们竟然这么长时间都没发现,如果您早几年专心研修魔法,我城早就有两位贤者,不,十三段也不是梦想!”   “等等,你们太夸张了。”罗兰快受不了他们的吹捧,莫名其妙法师怎么也这么肉麻,“这是弦魔法,只要入门,谁都有这样的施法速度。”   众人一起叹气,连中阶法师和学徒们也叹息连连。   他们明白了这位城主是真的才开始学习魔法,不然不会如此欠缺常识。   因为是魔法跳级生,罗兰在短时间恶补后对各种魔法理论知识有大概了解,偏偏很多基本常识他不懂。   而其中有些常识,是只有从低级慢慢修习上去才会碰到的。   因为这些是障碍,是屏障,是魔法对资质不足的人冰冷的面孔,是被称为庸才的人们内心的苦涩和酸楚。   一些中阶法师有更切身的感受。   而高阶法师感慨:有的人就是这样的天才,常人费尽心血也寻觅不到的魔法之门,对他们来说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大步迈进。   可惜这位城主已经三十一岁了,但是他这样的资质,不迟,依然不迟。   因为他有惊世的天赋。   艾露贝尔耐心解释:“大人,不是的,弦魔法脱胎于龙语魔法,速度快是它的特征。你也跟我们讲了,弦魔法是拨动魔法的弦,可是元素和法则都是世界本质的属性,要找到、熟练地捕捉、进而准确地弹动,何等困难。一般资质的学徒,没有两年别想入门。你的法则之剑超越了属性限制,这些靶子可是包括所有元素,虽然等级并不是很高,只有六段,但已经证明了你全系魔法使的天赋,或者弦魔法是克制一切魔法防御的法宝。更别说你的盾已经做到了固化,法则丝弦的固定比元素结晶化困难多了——这可是九段元素使都做不到的水准!起码要十年以上的苦练!你说你是两天练熟,你是想气死我们,还是炫耀啊?”   包括学徒们在内,大家一致点头,很想群殴他的样子。   罗兰也惊呆了,他在意的是别的问题。   “弦魔法居然那么困难?”无意识地走来走去,伊维尔伦城主心念电转,“那就难以速成了,不,有办法。”   他眯起眼,一笑。   “大人?”众人注视他狐狸般狡黠的表情。   罗兰平静地转过来:“你们不知道,其实我有龙族血统,弦魔法真正难学的障壁是血统,就像龙语魔法本身,历来是龙法师的优势。现在伊维尔伦可是有许多龙族。当然,龙血不能直接取用,必须经过炼金术合成的安全过程,但是大量制造是没问题的。”   他对那些激动的学徒和中阶法师关照:“你们要做好准备,一旦服用,你们会轻松跨越最难的入门阶段,掌握寻找元素丝弦的步骤,也就是能够通过勤学苦练掌握三段以下的弦魔法。但是弦魔法如此难学,要真正脱颖而出,还是要靠长久的努力和真正的天赋。当然我教授你们的不止弦魔法,也可以考虑其他方向,不要急着服用龙血。记住,没有废物的魔法,只有废物的法师。”   “是,大人!” 第五百四十八章 叛逆者(三)   事后,克林特馆长等高阶法师还是抓住了试图逃难的罗兰。这就是魔法跳级生的悲哀,哪怕有军人们护航,他又怎么是疯狂的法师们的对手。   “大人,虽然您说的有道理,但是您的弦魔法如此出色,绝对不仅因为龙血,还是资质问题!”   “好好。”   “您听我们说……”   罗兰好不容易摆脱法师们的纠缠,艾露贝尔还好,只是全程幽幽地看着他,眼里两簇小火苗看得他发寒。克林特居然坚持他继续当城主是糟蹋,当国王也不干,应该回归法师的正途,全身心地投入魔法的世界。   可恶!他辛辛苦苦勤勤恳恳的耕耘,那么多政绩,还不如两个月的魔法学习吗?   师祖明明也认可他的。   想到席恩,罗兰的心情就好起来,不再计较高阶法师们的狂热说服,克林特是标准的法师,对他来说,魔法是一切,有那样的态度是理所当然。   他对魔法虽然也产生了无法遏制的兴趣,但他最大的理想,还是为所有的百姓,所有的凡人治理一个开平盛世,追求所谓凡世的不朽,而非魔法世界的不朽。   从这个角度,魔法对他只是工具,而非生命。   因为只有这样的世界,才会让法师们眷恋,留守,照顾,而不是一心一意去追求他们的魔法。也只有繁荣和平的世道、成熟增长的文明和不断出现的后继者,才能反哺魔法师,让这个群体生生不息,更上一步。   当年的东方学舍就是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才让师祖生生吃了那么多苦头,辗转学艺。也使得大黑暗时代文明衰落,法师这个群体的水准一落千丈,恶性循环绵延至今。   想到这里,罗兰彻底理清了思路,更坚定了信心和理想。   他相信,师祖也会认可他,支持他的。   这种被引导,也成就这份引导的成王之路,太好了。   不过,王者之道可不是表面的光辉万丈,而是伴随着血腥和罪孽。罗兰眼神一冷,心落到了实处,靠着椅背,冷静地思索起来。   因为他连魔导国的国王都不是,只是个无耻的叛逆者而已。师父从来没有授予他推翻王家的光荣使命,当初他的生父也没有传位给他这个私生子的意思,还当众逼问他的身世,使得他说出舞娘之子的出身,一直被人戳脊梁骨,嘲讽身份卑微,否定他的一切努力和他本身。   虽然时至今日,罗兰已经释怀了年少时的种种激愤不甘,从克莱德尔那里也明白了自己的误会,但已经犯下的罪无法被赦免,为了实现如今更加明确的抱负,他还会犯更多的罪。   罗兰感到内心的不适,深深蹙起眉。   原来的他并不在意在泥塘里打滚,他本来就是这么爬上来的,就算被拉克西丝看不起,被她视作是卑鄙无耻的老狐狸,被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指点是“舞娘的儿子”,“没爹的野种”,“下贱的贫民”,他也从来没有退缩过,就算有时也会自我厌弃,怀疑他的血统是否真的如此污秽,或者真正羞辱的是他本人?但还是这么走过来了。带着鄙弃和自傲。   可是自从看到魔法的美丽,看到世界的广阔,碰撞过更加卓越的思维,他已经很不喜欢这些污秽的手段了。   但又不能不用,只要能减少士兵的损失,赶快结束战争,得到那个现在有了更深意义的至尊之位。   就像师祖说的,「没有比一步一个脚印更重要的事情了。翅膀在心灵上,双脚却在大地上。」   专注思考,心态平和的罗兰不知道,那些回去的高阶法师已经愤怒到发狂,联合东城的法师公会,向大陆揭发出一桩公会总部和王室十一年前制造的惊天丑闻,并且发出措辞极其严厉的声明抗议。   动荡的风波,首当其冲地冲击了整个中城卡萨兰。   “什么!东城的法师公会宣布,罗兰有至少十二段的魔法天赋!?是全系魔法使!?并且要求王室和公会总部为当年误测的事情道歉,不然就脱离魔法公会总部,正式叛出宫廷法师团!?”   听到消息的诺因等人大吃一惊。   “他那样的资质,居然当了十一年城主?”月匪夷所思。   “而且他今年三十一岁了,难道之前的二十年,也没有被挖掘!?这个年代的法师议会,不,公会都是吃空气活着的吗?”   “魔法公会不为平民做测试,罗兰是平民出生。”诺因的脸色阴晴不定——果然那是一场误测!   杨阳奇道:“可是罗兰当上城主以后,没有为自己做测试吗?测试水晶球还是弄得到的吧。”   “本来是可以的……这就是那些法师说的事情了。”诺因露出不忍的表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林斯塔大公爵等大贵族看不起他舞娘之子的出身,伙同魔法公会的康妮首席,弄了一场虚假的测试,判定罗兰是‘杂要素’,最低等、最无用的魔法废物,一个只能学最低等魔法聚光术的庸才,还当场嘲笑他就是个没用的杂种,罗兰看了后,没说什么,就回去了。”   所以,一个绝世的天才,被生生打压埋没了那么多年!   室内的空气凝结了,肖恩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神色怒极。而身为法师,诺因和杨阳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足以让任何一个法师,一个天才得知以后崩溃,仇恨全世界的残忍真相。   如果罗兰不是更爱伊维尔伦,早就选择了成王之路的话。   月脸颊绷紧,牙关紧咬,贵族们这样的作为,是公然踩在全体法师脸上的侮辱,最可恨的,里面居然还有法师参与,这等不肖后辈!   希莉丝暗暗幸灾乐祸,高兴地道:“反正他已经被埋没那么多年,再学也来不及了。”   月回过神,注视她,目光平淡,反而隐藏了最深的蔑视:   “希莉丝·弗洛伦兹,尔等凡人,永远不明白天才意味着什么。”   红发少女脸色僵硬。   月平静下来,淡淡地道:“真正的天才,永远不是愚昧的凡人打得倒的。既然罗兰已经发现他的天赋,今后会阻碍他的,就不是时间,他可以轻易跨越的时间,只有他自己的选择,就是他是否爱魔法超过他的事业,不过这两者也是不冲突的。”   因为有一位历史人物已经证明了。   开辟前魔导历的英明王者,天青之主艾路德安,神级法师,法师之王。   “那王室会道歉吗?”杨阳问道。   诺因苦笑:“不可能道歉的,要老妖婆道歉还有可能,大贵族们绝对不会承认。康妮死要面子,恐怕也……”   “愚蠢。”月冷笑,“听到这种事,公会总部都会走掉一大半人,天晓得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误测。那些低阶法师、学徒、中阶法师,自以为是天才的庸才……都会集体发狂,卡萨兰承受得起这种结局吗?就让他们顽抗去吧!”他少见的大发脾气。扎姆卡特一点不意外,只要说到魔法和法师的问题,月都是这样,如果不是实力身份都不同了,按照他过去的作风,还会大开杀戒一番。   他可是神级候补,骄傲的月皇子。   诺因镇定地道:“我会和吉西安一起向他们施压的,明白严重性后,至少地系首席洛夫丁和风系首席尼贝特会代表公会做致歉声明,压着康妮都会让她低头,但是王室还是……”   顾虑姑姑的立场,诺因没有说出真相,其实真正最看不起罗兰的,是拉克西丝。因为那些肤浅的大贵族鄙视的只是罗兰的出身,而拉克西丝,轻蔑的是罗兰的人格和出身。   她到底还是个王族啊。诺因苦涩地想,如果不是我和莉莉安娜有所谓的王室之血,她就没有同样的感受吗?   “无所谓,反正东城的法师团肯定恨死这样的王室,离开定了。”   月的脸色还是很阴沉,如果不是为了两个徒弟,他都不会再帮这样的卡萨兰。   法师,天之骄子,和傲慢的巨龙一样,高傲已经渗透他们每一根骨血,他们是屹立于凡人之上的非凡者。区区愚劣的俗世贵族,一群真正的凡人废物,居然差点毁了他们当中也是贵族的一位天才,这样的侮辱任何大法师都无法接受,在过去,狂怒的法师议会甚至会因此毁灭一个国家。   月深深遗憾不能再做同样的事了。   对了,席恩去过东城,应该发现了罗兰的资质,告诉他事实。   想到这里,月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   罗兰慢慢将手放在水晶球上。   不同于记忆里的一幕,透出一点乳白和杂色的烟絮,代表“杂要素”的现象,明亮的光芒充满整颗水晶球,整整七色光辉的涌动,魔法的丝弦波动,唱起极为悦耳的音阶。   “大人,您的资质,果然出类拔萃,世间罕见。”法利恩由衷为兄长开心,“您也是真正的全能魔法使,对五种元素和光系、生命系都有高适性。”   法利恩抬头,只见罗兰怔怔握着那只手,仿佛想起了什么往事,目光游移。   “大人?”法利恩担心他又被那段屈辱透顶的记忆伤到,换做他自己,都要踏平魔法公会引以为豪的七塔,把那些贵族一个个从下水道丢下去。   “没事。”罗兰回过神,释然一笑,“那种小事,已经无所谓了。”   其实当初得知自己有聚光术的天赋,他有尝试过,看到在指尖轻松凝聚起的璀璨白光,觉得魔法真是奇妙,真是可爱,真是美丽,只是白银血脉根植于深处的作呕感觉,和想建设伊维尔伦的愿望,以及偿还美洛达死亡的罪孽的决心,让他还是放下了那一瞬间的冲动。   所以终究是他自己的耽误和选择。   “好了,让克林特他们也冷静些,对王室的声明可以保留,魔法公会那边就不要闹腾了,那些首席都那么可怜地求饶了。”   罗兰愉快地道,继续办公去了,干完正事,他还要和冰宿练习魔法呢。   ******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最后以王室道歉结束。期间经历了三次变卦,先是大贵族们集体谩骂,被魔法公会骂回去,双方公然跳脚;然后改成法器故障的说法,惹来东城法师公会的宣战声明,宫廷法师团正式分裂,东城籍的法师回归故乡;明白严重性,又被王储斥骂威吓,贵族们终于服软,不在摄政王和王室祖先的遗像面前哭诉,让王室以“不幸的意外”,私下的赔罪了事,好歹是顾全了面子。   整场闹剧让月一脸麻木,魔法公会总部被折腾得身心俱疲,还是东城的法师们被罗兰教训后不再声讨,专心学弦魔法去了。   这场风波引起全大陆的关注,于是其他地方的动静,都被无形间忽略。   南城四壁之一,凯伊·威路向主君汇报了高阶祭司和中城的圣骑士团密谋的消息,从城主办公室走出来,就撞见也回来报告边防事务的妻子,同为四壁之一的芙瑞尔,两人腻乎了一会儿,等芙瑞尔去汇报后,凯伊继续往前走。   不料转过拐角时,一具娇躯伴随着香风偎近。凯伊有些烦躁地想推开,瞥见一身高级文官服,手停在半空,让对方偷了个吻。   “琳加,饶了我吧,没看到我老婆来了?”   “嘻嘻,所以我只是帮你消消毒啊。”对方又摸了两把,才意犹未尽地离去。凯伊下意识地用手背擦嘴,对上一双大睁的清朗眸子,怔了怔,绽开真心的笑容:“嗨,兄弟,好久不见。”   “你不该这样。”南城四璧另一位男性将领卡特·罗纳沉声指责,平凡的脸上是深深的不苟同。   “没看到是她纠缠我吗?”凯伊拍拍起皱的军服,语气露出一丝倦意,“她是后勤部长,不给她一点甜头,我的士兵就要吃掺沙的粗粮了。”卡特一窒,低下头,诚恳地道:“对不起。”   “没事,没事。”凯伊确实不怪他,因为长相普通,个性木讷,梅迪城这些饥渴若母狼的女人从不对卡特性骚扰,而他也不希望这个同僚步自己的后尘,“有空吗?一起去喝一杯?”卡特笑了笑:“好。”   特地大老远来到面向平民的小酒馆,两位将军在角落坐了。卡特若有所思地看着友人一杯接着一杯地猛干,心情沉重。发泄了一阵,凯伊也冷静下来,帮他倒酒:“卡特,你不考虑退役吗?”   “退役?为什么?”   “你的手——”凯伊指指他空荡荡的左袖。在凡尔加平原一战,这个朋友被佣兵王贝姆特·瓦托鲁帝砍去一臂,本来可以重伤退伍。   卡特浮起淡如清风的笑意:“没关系,诺因城主帮我的剑施了永久轻量化的魔法。”   多此一举!凯伊腹诽,又灌了一口。能光荣退役,回归平凡的生活,对军人而言,是多么幸福的事!   “但这样还是很不方便吧,就算为蕾雪着想,你也该斟酌斟酌。”凯伊衷心劝告,和自家也是贵族出生的妻子、周围的女性不同,蕾雪是个少见的好女人,真正不带任何南城固有的制度偏见,待卡特也是一片真心。   “我必须报答大人的知遇之恩。”   “你……唉。”凯伊无言以对,静静地啜饮杯中的酒液,眸光深沉。卡特注视他:“凯伊,你是不是很想退役,和芙瑞尔隐居?”凯伊喷笑:“哈哈,这是不可能的,她的家族第一个不同意。失去将军的位子,我们的婚姻也会不保。”   “为什么!?”   凯伊沉默,半晌才缓缓地道:“我本来是芙瑞尔家的奴隶。”卡特惊讶地瞪大眼。   “因为她看上我,大人又赏识我,我才能出头。所以咯,一旦我变回一文不值,哪怕芙尔舍不得我,也是踢下去当情夫,她们再扶植一个将军出来。啊~~我应该会成为居家育儿的新好男人,带他们孩子的免费保姆。”   “凯伊……”   对僚友隐含痛楚的呼唤回了个爽朗的灿笑,凯伊举了举杯子:“摆什么苦瓜脸,喝酒,喝酒。”卡特叹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喝了几口,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嘛——”年轻的将军微笑不语,眼底闪动着宛如冰片的锐光。   他只想要回一样东西。   尊严。 第五百四十九章 叛逆者(四)   创世历1038年萤之月22日·中城卡萨兰·下界首府里那——   这段时间,为了对付魔潮,杨阳一行人都在城外枫叶丹林的雅尔玛行宫秘密研究魔核原理,新建的法师训练营也在这里,这天,一群客人打破了他们半隐居的生活。   总共五头红龙耀武扬威地盘旋了一阵,降落在行宫前面,幸好没有惊动城里的百姓,血龙王和中城救世主立刻走出来。   “你们怎么来了?”扎姆卡特脸色一变,“难道麦先出事了!?”算算,维烈观星的预言之刻是差不多这段时间。   “不,王,银龙王和白银之谷的大家都平安无事。”领头的红龙萨姆道,“倒是有一件怪事……”   “回去再说。”杨阳谨慎地提醒。   人形的红龙们饥肠辘辘,吃掉让魔导国王储心疼的一餐后,说起正事。   “黑龙王在罗兰·福斯身边!?”诺因大吃一惊。   “是的,他们是契约者,还是义父和义子关系。”   杨阳神色微动,想到神官提及,黑龙王巴哈姆斯被封印在龙眠中,而龙眠是东城城主家系的传承信物,上代马修城主将龙眠作为定情信物给了一个舞娘情人,后来龙眠下落不明——众所周知,东城现任城主罗兰·福斯是舞娘之子。   本来她是不知道的,当年罗兰带领东城军战胜侵略的蛮族和兽人,被提拔为将军,却在大庭广众被当时的城主马修逼问,据说还用了魔法,不得不当众吐露自己的身世,一个最卑微的舞娘的孩子——舞娘在上流社会被看成和妓.女等义,声名大损,被无数人指点嘲笑。可是他后来治理伊维尔伦,功绩卓越,爱民如子,在艾斯嘉大陆广受爱戴,哪怕不是东城的民众,也很少有人再提及这件丑事。可是杨阳在中城王宫期间,简直天天听到,那些傲慢的大贵族动不动就是“表子的儿子”、“让他也来跳个舞吧”、“长得倒真有味道”……一堆恶心透顶的话,忘都忘不掉。对此,她真心同情罗兰,虽然她因为神官的死对他有了芥蒂,但一来西芙利村的事另有主谋,二来她接触过罗兰,不认为那位君主应该被这群真正的酒囊饭袋如此恶意羞辱。   难道罗兰就是月舞者?或者流浪剧团的幸存者?   因为留神听红龙们说话,她一时没深想,可是因为银龙王设了隔音屏障,严令不许偷听,红龙们只听到开头的一点对话。   “银龙王说,罗兰城主是王星,天命的王,白银之谷挡在他成王的道路上,这次来是让银龙王选择臣服还是毁灭,就是王上次说的预言。不过这位契约者确实没有敌意,后来也友好地离开了。”身为黑龙王的契约者,共生的对象,红龙们对罗兰表示了敬意,就像杨阳的地位一样。   “这么看起来,预言是假的。”扎姆卡特嗤之以鼻,“我就说观星不准,维烈还说什么这个大陆即将掀起不亚于千年前的血腥浪潮,将所有种族卷入其中的可怕浩劫,狗屁!”只是担心好友,他当初还是特地跑了一趟。   “我看他是自己这么想的。观星者必须无情,如果看到的星象严重误差,就是他们内心的投影。”月冷笑赞同:“再来一场种族大屠杀,正是他的夙愿。”他的话和罗兰不谋而合,还更加一针见血。   杨阳叹了口气。   “对了。”有个红龙想起来,“他行的是法师的礼节。”   “法师……”   众人不意外,又头痛地想起最近沸沸扬扬的舆论风波。诺因忍不住咕哝:“他早点尝试一下就不会这样了,贵为东城城主,他身边有的是资源,可是他一向只大方地收集书籍然后分享给民众,自己忙公务忙得没空,真是的。”   月摇摇头:“如果他因为当年的事留下深刻的阴影,发挥不出来很正常,天才都是极端敏感而脆弱的,罗兰能成长得这么圆滑世故,也算是个奇葩了。”他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了解了东城城主的为人。   “那他现在是正式开始学魔法了?”诺因推敲,“行法师礼,大概是临时捡了个礼节来用吧,因为龙族认不出俗世的礼节。”月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解释。而粗枝大叶的红龙也没有指出罗兰行的是古代法师的礼节,穿的还是代表阵营选择的黑袍。   不然月立刻会发现不对,现在的法师和古代的前辈根本是两个物种了,代表的意义完全不同。   “后来银龙王布下隔音障壁,不让我们听,在此之前,罗兰城主提到了一个名词,神代。”   “神代?”诺因极为在意,“罗兰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难道是帕西尔提斯告诉他的?不会,他当时已经被强制死灵融合,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有不妙的预感,站起来,“我要回上界,向陛下证实。”   定了定神,诺因又问道:“他是怎么走的?”   “银龙王一直将他送到谷口。”   扎姆卡特目光闪动:“那么麦先一定认可他了,还很尊敬他,果然是巴哈姆斯看中的人,他从以前就眼光很好,找的对象也是一等一。”血龙王心里自豪地补充:不过他的眼光更好,因为月最棒!杨阳也不差。   他们三个当中,麦先眼光最差,老婆还可以,但朋友一般般,亏他当宝似的。   诺因不意外,也有了猜测:“我要回上界一趟,阳也来。”   从红龙们那里得知龙谷的变故,王储诺因将这个消息亲自带去上界。   虽然不知道银龙王和罗兰的具体对话,但是显而易见,继北东两城的结盟后,白银之谷也加盟了东城的阵营。   这简直完全超出摄政王的预想!   拉克西丝一直认为,既然罗兰是众神的义弟,他就没有领导神战的资格,也不敢加入弱势的人类阵营。   亏他还厚颜无耻地说动米利亚坦和麦先。   可是有些奇怪,如果罗兰真的只是利用圣贤者的事信口开河,米利亚坦发现不了很正常,银龙王难道也被他唬骗过去了么?那老狐狸在龙族面前都敢撒下弥天大谎?他就不怕被银龙王看破,当场吃了他么?   还是说,他不但是个王室的叛逆者,还是神明的叛逆者?   拉克西丝轻轻咋舌,如果真是如此,她就要对罗兰重新评价了。   就仿佛天生流着一股高傲的背叛者血缘,桀骜不驯,百折不挠。   对于这位宿敌,拉克西丝的观感一向很复杂,她是瞧不起罗兰的,一个卑微的舞娘之子,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妄图挑战王室的叛臣,伪善的“明君”。除了在战场最初的好印象,后来越来越糟。   那个金发少年心机深沉,在上代东城城主马修还在世时,冰蓝的眼眸更透出一股极致的阴郁,宛如仇视着所有的贵族,所有的贵族血脉,还有一种莫名的自我厌弃,在他面对着美洛达,爱着他的东城公主,他明显只是利用的妻子。   美洛达死后,他倒好像清醒了,压抑着痛苦找到她,祈求她成为中兴之主,找死一样建议她篡位,在她冷漠怜悯地拒绝后,默默回去了伊维尔伦,那个他处心积虑得来的位子,开始另一条成王之路,让王室和四大城警惕的,让伊维尔伦繁荣强大的路。   也因此,罗兰野心家,不轨之徒的标签,更是牢不可破。   比起让她骄傲的侄子,在她的羽翼下成长得高傲率性的诺因,只是比诺因大六岁的罗兰世故内敛,让人讨厌的老成。年少的孤锐偏激裹上了更深不可测的演技和外壳,手段也越来越圆滑完美。只除了他对伊维尔伦,对那个被他宛如献祭一样朝奉的城市竭尽所能地付出,还有他莫名其妙的,自以为是的对平民的爱护和照拂,虽然拉克西丝因此对他释怀了一些心结。   但是罗兰身上依然有着尘土的气息,让所有的贵族和王族本能不喜的味道,也是许多贵族口中的乡巴佬,现在罗兰头上依然摘不掉的帽子,还有诸如野种、贱民、舞娘的婊儿子之类已经听腻的名头。他每次来卡萨兰,都要经历一波舆论轰炸。   有一次拉克西丝当面质问他:听到那些恶心话,你还能笑得出来?   「我能怎么样呢,元帅。」年轻的城主沉下脸,沉默片刻,「让他们说去吧。」   「不过,我可没笑啊,元帅。」罗兰的唇角微微一抿,轻微得犹如抖动,「我只是看到你,笑了一下而已。」   自此,罗兰对着她从来是一副面具。   高傲的王室公主永远无法理解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人的想法和心情,也无法理解自己那句问话的残忍,和当年的马修一样的残忍。   不过罗兰已经用更残忍的方式往他亲爹头上踩回去了,在拉克西丝不知道的角落。她所知所想的,都是罗兰迟早会讨回这些羞辱,用起义、用背叛、用他不择手段的一贯方式——一个平民,一个泥腿子,最多就这点眼界和出息了,难道还真的能比她和诺因出色?   拉克西丝偏偏没想到,罗兰居然想领导神战,居然想在这样的舞台上和她平起平坐,居然想背叛神明,居然能让龙王认可。   帕西尔提斯的弟子?摄政王叹息着摇头:是席恩的弟子吧。   她终于有点相信罗兰那封信里的承诺了,但她仍旧不能认同罗兰的出身,和身上那挥之不去的卑微气息。   到底只是一个舞娘的儿子,再有才华,再有头脑,眼界和知识也是有限的。   罗兰还是当众神的走狗,比较适合他。   *******   王储和姑姑一番长谈后,沉着脸走出来。   “诺因?”杨阳担心地问道。   黑发青年皱着眉,强忍破口大骂的冲动,低沉地道:“我才知道,她居然把肖恩的一部分记忆给罗兰寄过去,她还一直没想到,罗兰会和北城以及龙谷结盟。”   “不对吗?”杨阳不明白其中的种种干系和机锋,索性直接问道,“拉克西丝陛下是否低估了罗兰?”   “没错!老妖婆一直有点瞧不起罗兰,她瞧不起帕西尔提斯也罢了,瞧不起罗兰……这也是我觉得她最迂腐的地方。罗兰很多地方我都看不惯,但他真的不是池中之物。出身这种东西,有的时候真的没办法挣脱,但有的时候也无法完全禁锢住。”   罗兰又不像他和拉克西丝,有帝王学和各种王家知识,天文地理魔法武技艺术人文从小熏陶,他是走了很多弯路,也做了许多肮脏事,可是罗兰那种出身,已经没人比他做得更好了!   那些让伊维尔伦繁荣昌盛,有无尽生命力的政治远见,简直超越了拉克西丝。而罗兰有什么?谅那些也不是帕西斯教的,帕西斯只会教推翻英雄王的那些手段,不是任何有价值的思想和指引!   所以罗兰缺少的只是一点点机会。   诺因清楚,出身往往会造成决定性的悲剧,比如他的母亲,就因为愚忠和畏缩而死,一生不敢反抗他父亲的权威。罗兰的烙印就是那根耻辱柱,舞娘之子,最卑微的出身,让他极端仇恨王室贵族也极端自我厌恶的阴影。   如果没有时代的变化,没有这场席卷所有人,隐藏了无数机遇的危机,也许罗兰顶多做到推翻王室,然后做个任由历史判断的君主,拉克西丝口中的伪善者,暗地里搞鬼的叛乱分子。所以现在,拉克西丝依旧坚信罗兰不敢真正出头,不敢冒着前功尽弃损失太大的风险参加这场神战,他只会利用众神的势力,和帕西斯协调神附体的身份,暗中撬动神战和这个国家,渐渐丧失优势。只要她等席恩屠完神,回归后就可以正式收拾这个宿敌。可是她怎么不想想,罗兰万一碰到过席恩,真的改变了想法呢!   只要撕开一点点拢住他的蒙昧残影,一切都不一样了。   所以罗兰果断背弃众神,舍弃高贵的神子身份,站在了神弃者的立场,登上神战争夺者的舞台,拔出过去的骨血,放尽让他痛苦的执念和污秽,准备来一场让他真正洗尽尘埃的战争。   推翻区区王室算什么,只有在这个战场上,所有生命才是真正平等的。   贵族和平民,法师和凡人,异族和人类,高贵的王室之女和卑微的舞娘之子。   靠的只有勇气、坚毅、智慧、力量、隐忍,和真正的尊严。   诺因叹了口气,咕哝:“老妖婆大概都没发现罗兰那家伙暗恋过她,不过他狠到自己掐死了苗头,宁愿笑着嚼碎吞掉也不让她发现。”   他可是清楚看到那场舞会,被贵族们羞辱的金发青年在瞥见舞池里大发脾气教训部下的骄傲王妹,下意识露出唯一一个真挚的笑颜,和黑发元帅问出那个尖锐的问题后,他马上收起笑容的表情。   罗兰从他身边走过时,都没发现他,认出他是谁,好像全世界都塌陷了,脚下踉跄了一下,可怜至此,让当时十四岁的叛逆王储都不禁暗叹一声:造孽!   活该老妖婆以后只能看罗兰万年不变的微笑面具,被他永绝情谊,如今还被逆袭,可能只能看那家伙的背影了。   “什么?”杨阳没听清。   “没啥,我只是想,我们要忙了。”诺因自嘲,“跟在罗兰城主和拉克西丝陛下的屁股后面。”   *******   【后记】   呵呵,看完这章,应该明白前面所说,拉克西丝影响了三个男人的意思了,这三人还是本文最优秀行列的男人们(罗兰,诺因和神官),真是造孽啊。   罗兰确实是喜欢过拉克西丝的,当然他现在只真心爱冰宿,但这份感情代表他最卑微的憧憬和向往,战场初遇的惊艳,并肩作战的交心,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王族情不自禁的吸引,对那位骄傲又才华出众的年轻元帅的佩服和希冀,锥心的失望和破灭,以及年轻不成熟时的一切爱恋和冲动。   卑微的舞娘之子和高贵的王室之女,今后只是平等的战友和敌人了(笑)   就像诺因察觉的,有时人真的只差那么一点点机会和顿悟,不然,人几乎无法超越出身,越低的出身越这样。可是那样的话,罗兰这样的人物就太可惜了。   罗兰受到帕西斯的影响太大,十岁到十五岁正好是世界观成型的重要阶段,也导致他早期疯狂的复仇手段。当然,他误以为是污秽的贵族之血的白银血脉也影响了他的感性和认知,所以在美洛达爱上他时,他用那种方式玷污彼此的血脉,报复羞辱他,抛弃他,令他痛恨的父亲。当然他毕竟不是丧心病狂的人,妹妹和孩子的死惊醒了他,于是背上沉重的罪孽,为东城一心一意付出,想要偿还一点罪过。当然真正的爱民之心是他不变的初衷。可是他的出身使得他一直以为只有爬上高位才能拥有真正的尊严,还有被拉克西丝和贵族们羞辱的过往也放不下。而现在,他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尊严,人类的尊严。   对了,巴哈姆斯讨厌帕西斯,也是因为认为他带坏罗兰,因为罗兰的本性真的很好,还有个原因后文会揭露。   不过同为从尘世底端爬到最高峰的人,席恩和罗兰又有些不同。法师,是天之骄子,席恩再不幸,魔法从来没有舍弃他,魔法牵引着他强大的路径,所以魔法是他唯一的救赎,让他不至于自我迷失和厌弃,也没有罗兰自认污秽的血统造成的偏狭和错误。但是席恩身上同样有着被孪生弟弟照见的卑微:肖恩被世界选择,他被所有人抛弃;肖恩高高在上,他在底层挣扎;肖恩可以善良无尘,他必须不择手段活下去;肖恩是光之子,他是暗之子……这些都是席恩难以超脱的心结,和罗兰走过的弯路一样,席恩不得不经历的黑化是他痛苦的根源。   正是诸多共同点,罗兰和席恩当初才会那么投契,他们都对自我不肯放弃,可是有时又挣扎看不到出路;想要追求美好,偏偏都已经丑恶不堪;作为尘世最卑微的存在被百般践踏,于是想创造超越凡间的不朽,让与之结合的生命获得一点珍贵和与众不同。   他们的自尊心都异常强烈,有时又自卑得过分。   唾弃自己,又坚持着高傲和顽抗。   思想之类就不说了,都是天生的聪明人。本身的才华超凡脱俗,再多的尘埃也无法掩盖。   不过席恩和罗兰都不是真正自卑的那一类人,因为他们始终没放弃挣扎,不管挣扎的方向对不对。有着无法超脱的自卑的是帕西斯,他一直没走出童年由母亲造成的阴影。还有个彻底放弃自我的家伙,维烈。   话说月的缺点也露出来了,他的性格是标准的古代大法师,高冷傲慢,自视甚高。一来他是王子出身,还是长皇子;二来被众神和神圣器选中,贵为神子;三来有着绝世的魔法天赋,从小被作为国宝培养,集万千荣宠于一身,他的人生顺风顺水。虽然有弟弟反目和预言误读一些挫折,但都没有真正折辱他骄傲的经历。他既是魔法界的天之骄子,也是人间的天之骄子。可以说,月的傲慢,是与生俱来的,他瞧不起凡人,尤其瞧不起庸人。反而是罗兰和席恩,都是底层爬上去,饱经风霜的天才,所以即使身为非凡者,他们还是自认是凡人的一员,这是人类的幸运。 第五百五十章 三战(一)   萤之月下旬,南城梅迪爆发了叛乱。   16日,镇守莫尔斯港的将领凯伊前往上界王宫,向城主梅莲可汇报了一件秘事,高阶祭司在港口与中城的旧王党——圣骑士团秘密交易,提供他们军用物资,还持有城主继承人蕾雪的手谕。   由于事关重大,参与的都是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梅莲可只得秘密调查。但是她基于友情向摄政王拉克西丝透露了风声,被耳目灵敏的高阶祭司们发现,局势一发不可收拾。   高阶祭司坚持魔王后裔的王室必须被推翻,王储诺因身为高等魔族,留在世上是人类的威胁,还有很可能是魔界宰相之女的中城救世主杨阳,都是王家左右摇摆的证明。何况德修普家族的腐败众所周知,要说那些骄奢横欲的大贵族是人类的盟友,估计他们自己都不相信。   虽然维烈当日救了竞技场的众人,但他是血魔的嫌疑极大,当日西城的侵略战中,南城军民因为他的陨石群落术伤亡惨重,高阶祭司也调取了幸存者的记忆,确定是维烈没有错,而且光复王还亲口指认他是魔界宰相。   本来有望调解的蕾雪保持缄默,手谕不是她签发,而是她的导师之一,大祭司凯琳娜伪造,不小心被凯伊发现。但是在这样的风口浪尖,她站出来声明只会使情势恶化,估计要立刻站位,要么和老师们为敌,让高阶祭司们失望透顶;要么和她的恩人,她一直非常崇拜的梅莲可决裂。这是她不希望的。   可是梅莲可的作为也让她隐隐寒心,希莉丝成为中城的火鸟军团长,托庇于摄政王拉克西丝,依然拒绝北城的联姻,野心昭然若揭,直指南城城主之位。而梅莲可还在魔武大会后送了五千骑兵给自己的女儿,明显在公正的立场上,有了倾斜。   蕾雪性情温柔淡泊,但是从小被选拔,作为城主候选人培养,为此努力了十多年,也已经被钦定为下一届南城城主,她根本不可能放弃。希莉丝投靠拉克西丝,她只有站在敌对方。   而且她心底,也能理解老师们的愤怒。   魔族是人类不共戴天的仇敌,千年来魔兽侵害不断,千年前,高等魔族更是令这个大陆生灵涂炭,大黑暗时代的英雄们付出那样流血流泪的代价,才将他们赶走。可是因为王家始祖光复王的错误,居然让人类被魔王的后裔,魔界的侵略者统治整整千年,这样的事实多持续一天,都是全人类的耻辱。更不用说血魔和南城不可开释的仇恨。   当她忍不住向眷顾她的风神吐露心声,询问她的意见时,希露菲尔也点点头,表示许可:“蕾雪,这件事,我不便插手,不过我理解你的心情,按照你们人类自己的选择去办吧。”   她得自前代风神蕾亚的记忆,有着降魔战争惨烈至极的场面。   于是蕾雪默默站在了高阶祭司们的一边。   更糟糕的,凯伊被凯琳娜大祭司查出是那个秘报人,惨遭牢狱之灾。虽然梅莲可释放了他,但他当日就愤而离去,回驻地加强军备,俨然有拥兵自重的倾向。   祸不单行,南城各地相继爆发了大大小小的叛乱,是男奴的起义。   得知南城的变故后,中城卡萨兰首先无法置身事外。原南城公主,现火鸟军团长希莉丝·弗洛伦兹向情报部长吉西安·凯曼了解了具体情况后,表现出强烈的支援企图。   对此,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不是很赞同,南城的叛乱明显有第三方黑手在后面推动,希莉丝的出兵可能被视为图谋不轨,甚至怀疑是叛乱的主使者。但是中城完全袖手旁观也不行,一旦叛乱被镇压下去,南城上层一样会认定是中城所为,因为西城伊斯法,有了动静。   西城长久以来都有着并吞邻城的野心,自从占领了南城的凡尔加平原后,一直对剩下的土地虎视眈眈。   为此,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授命心腹,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带领米亚古要塞的驻军,向盟军施压,并且亲自和故友联络,要求他立刻停止“不恰当的军事行动”!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其实也没有侵略意图,那是凡尔加平原的三支佣兵团私自动作。因为他已经得知,东城伊维尔伦和北城埃特拉正式结盟,接着,北城的西部边防派驻了青龙骑士团,如果他让自己家唱空城计,龙骑士顷刻间就是一大威胁。   “便宜了那帮娘们。”贝姆特咕哝了一声,锐利的视线扫了故交一眼,“你真的决定了?现在还来得及,你不用出兵,表个态就行,我可以和你五五分,帮我看着那帮龙骑士就行。”   诺因明白他的意思,这场叛乱背后明显有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操纵的影子,军事上最优化的做法,是和西城一起出兵,趁机将南城并入中西两城的领土,以免东城在不久的未来捡了便宜,使得南北两城形成包夹,更不利于中城目前的形势,但那样战火会形成燎原之势。   神战在即,所有知情者都有自觉,决不能让这场人界内部的战争演变成长期战,让人类陷入不见天日的熔炉。   那样王家也会彻底站在人类的对立面。   更不用说,一旦南城城破,西城长驱直入,会如何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这些强盗一向如此。虽然诺因自认不是好人,在必要时双手染血也在所不惜,但这不代表他能坐视过去的友军被虎狼之师任意欺凌。   和西城结盟是迫不得已,千年来,中城真正的盟友一直都是南城和北城。   想到这里,背弃了血缘的王储不禁有点伤感。   “分你个鬼!维烈回来了没?” 他马上克制住一瞬的情绪动摇。   “他不是还在境外游荡吗?按照你们的说法。”贝姆特叹了口气,看出友人的意思,自嘲,“好吧,我也知道我们不讨人喜欢。”   “贝姆特,伊斯法已经富饶了,好好经营你们的土地吧。”诺因真心劝告。   贝姆特沉默了一下,摇摇头:“你不明白的……”就切断了通讯。   在积极的性情下,拉克西丝最后还是批准了希莉丝的请命,指定肖恩为主将,希莉丝为副将,向梅莲可发去正式文书,让苍穹军团和火鸟军团赶往南城梅迪平叛。身为魔导国的摄政王,这也是她应有的权力,无论高阶祭司们怎么想。   之后,摄政王和王储也无暇再顾及南城的骚动。   因为中城卡萨兰本土,也接连爆发了两场战争。   前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在南部平原出现,同行的有执法教团和圣骑士团,目标直指王都;而东城水军借助水利之便,攻打中城北部的「河口都市」凯德兰。一旦这里失守,一马平川的平原之后,就是中城首府里那。   这是叛臣罗兰,正式向摄政王拉克西丝代表的王室宣战。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三战(二)   创世历1038年星之月(八月)1日,前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的「讨逆军」和摄政王的军队在风之原野对垒。   出乎前者的预料,他们原以为会一路太平顺利地和北部的东城军会师,然后一起围攻那个无耻的王室叛逆,没想到拉克西丝放弃坚固的城墙,主动迎击。   诺因和拉克西丝明白罗兰的用意,南城的起义是有组织的叛乱,很可能有南城内部的高位人士参与,最具嫌疑的是两位男性将军,背后和罗兰搭上了线。一旦东城趁机进逼,南城大势即去,北、东、南三城顷刻间成为包围中城卡萨兰的巨大阴影。   所以罗兰果断发挥前王亚拉里特的剩余价值,让他拖住拉克西丝的主力,并且利用北城埃特拉提供的补给,从东北一带向中城东境发动突袭。   情势如此险恶,最好的办法是利用时间差各个击破。   因此诺因授命镇守王都,拉克西丝将两名心腹将领派往河口都市,自己亲自领军赶赴南部平原,扫荡兄长的军队。   身为元帅,王储坐镇后方当仁不让,但是在姑姑临行前,他暗暗向她手下的军官交代了一个任务。   烈日高悬头顶,晴朗的天空可见几条稀疏的卷云,狼烟似的随风漂移。   平原上寂静异常,只听见旌旗猎猎作响,逐渐浓厚的紧张气氛使空气仿佛凝固,化作沉重的压力落在每个士兵的肩头。   亚拉里特破天荒地出席了军事会议,还要求在战前和敌方主帅对话。在场的成员没有阻拦他,傻瓜都知道这是个打击对方士气的好机会。   讨逆军并不团结,几名在拉克西丝篡位时出逃的公侯爵,执法教团的副团长依谢夫,圣骑士团的三位军团长达夫克、布鲁诺和瑞森共同分摊权力。亚拉里特对军务一窍不通,根本无法组织起统一的指挥。不过有一位「荣誉客卿」:东城城主派来的索雷恩少将随侍在侧,好歹为他挣回一点面子,之前在他的妥善建议下也没出什么大的差错。   摄政王一方回应了要求,午时14分,主帅出列。   打着如意算盘的一些人眼中射出残忍而兴奋的光芒,但拉克西丝身边周密的防护和非常安全的距离让他们大失所望。有着一头灿烂金发的年轻少将也微感可惜:如果能从海军那儿搬台魔法光炮来,就算轰不穿那道闪耀的光壁,至少也能让那些士兵惊慌一番。   黑发的摄政王身穿银白战袍,内里鲜红的白披风舒卷飘逸,脸色有些苍白,却不掩容姿的沉稳,翡翠绿的双眸一霎不霎地凝望对面的人。   他瘦了,依稀有了几分记忆中的模样,和她相同颜色的眼睛喷射出愤怒、憎恨、伤痛和不解,直直刺进她心底。   “王兄,好久不见。”   经过风魔法放大的声音朗朗传遍敌我双方,隐隐透出微凉。   “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拉克西丝!”完全没有跟妹妹虚与委蛇的心情,亚拉里特直接吼出郁结多日的怨愤,声嘶力竭的指控令所有人心头一震。   拉克西丝突然有点好笑,到了今天他还问她为什么,该说他蠢得无药可救呢,还是……   “是我对不起你,王兄。”她叹道,真心实意地。   “那就道歉!”亚拉里特的怒气平复了少许,说出让周围人汗颜的话,“马上退兵!跪到父王的墓前忏悔!我可以考虑既往不咎!”   唉,有这样的主帅真丢脸啊。索雷恩有了擦汗的冲动。   “这是不可能的。”拉克西丝毕竟有过无数次经验,毫不动摇地拒绝,“王兄,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好自为之。”语毕,退回队伍。   呆若木鸡的亚拉里特也被簇拥回去,一阵宛如呜咽的号角响彻平原,正式拉开战争的序幕。   “冲啊!”圣骑士团的达夫克军团长高声命令,“重骑兵队,向敌人两翼突击!”   “不行!”法师队长急忙劝阻,“阁下,没消耗完敌方法师的体力前,不能动骑兵!”   “怕什么!那些个鸟魔法射得穿我们的盔甲?军人也不怕伤亡!”   “不是……唉。”见上司已无心听下去,自顾自率军突进,法师队长只好赶紧补救,“用移动术跟上,到位后用驱散,第二队准备火球攻击!”   “法师队,注意距离,第一列沼泽术,第二列防护,第三列配合信号施放眩光术!”与此同时,注视逼近的敌方部队,拉克西丝也火速安排。   一时间各种元素能量在平原上炸裂开来,伴随着讨逆军重骑兵队的冲锋。   不好!阵头的士兵感到身子一沉,坐骑竟然陷进泥地。看到前面的人纷纷坠马,后面的慌了手脚,有的试图转向,有的勒紧马首,却被身后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战友撞上,队形顿时混乱。   终于赶到的法师们使用驱散魔法,遏止了一场灾难。但是倒地的骑士根本爬不起来——他们的铠甲太重了!铺天盖地的火球紧跟着落下,砸得还没调整好队伍的骑兵部队更加损失惨重。   “闭眼!骑兵还要盖住战马的眼睛!”拉克西丝的阵营,各小队长接到讯号,迅速下令。   刺眼的白光炸开,已经十分慌乱的敌方重骑兵彻底溃散,受到惊吓的马四处乱窜,甚至撞到辛苦赶来的法师。其他法师见状也忙着闪躲,暂时无暇施法。   “突击!”摄政王的军队开始推进。   “第一列用防护箭矢,第二列用冻雾,第三列用群体祝福!”情况紧急,索雷恩顾不得请示旁边的傀儡主帅,拿着传讯水晶下达一连串指示,“弓箭手跟上,重步兵保护法师!”   几位骄横的大贵族不买他的帐,而他也没指望过他们。如果全听他的,索雷恩自信即使不胜。至少也不会输得太惨。目前只好尽量削弱敌人的兵力了,早已和罗兰合作的布鲁诺军团长和执法教团还是服从他的指挥。   双方的圣职者资源都很充足优秀,攻击魔法起不了什么作用,那还不如着重于辅助魔法。   你来我往,杀声震天。   闪着绿光的屏障挡下了连片的羽箭,但敌人的弓箭似乎无穷无尽,不断有士兵倒下,飞溅的血雾犹如一朵朵艳丽的花,染红了平原,也染红了每个人的双眼。随着尖锐的破空声,数量惊人的飞斧投出,落在讨逆军的前列,一波接着一波,形成密集的杀戮之雨。但是重铠士兵事先得到警告,举盾防守,法师损失不大。   因为寒气的影响,身体僵麻的摄政王军也没能抓住机会撕裂敌方的阵型。加持了神术的后方士兵勇敢地补上缺口,勉强维持住队列。   敌人打得不错嘛。拉克西丝暗暗惊讶,她可不认为自家老哥有这样的能耐,略一思忖,一个身穿东城将官服饰的身影清晰浮现,不禁狠狠咒骂:金毛的家伙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刀光剑影,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交错闪烁,中央的长.枪兵已经绞成一团,整个战线支离破碎,既有上千人的厮杀,也有数十人的拼斗……一排排掷斧投下,血染大地。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讨逆军的防线渐渐崩溃。   阵地战最讲究阵型,第一线垮了就等于被突破了,后面的刀盾兵只有被敌方的长.枪兵零零碎碎切割的份。拉克西丝在阵头配置了足够数量的兵力,始终确保局部优势,加上精锐的弓箭营和掷斧手,胜利是当然的事。   这时,战场第一次生变。   “用火龙卷,对准敌方主帅,能用几个用几个。”索雷恩一边发令一边在心里叹气:如果是东城的魔导团,压根用不着他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早就自己看准时机用了。   十名高阶祭司依言吟唱咒文,两道火焰龙卷逐渐成形,一左一右在前方开路,撕出两条长长的口子。清一色白色战甲的执法教团身上亮起耀眼的光辉,以刀尖队形插.进敌军阵营,拉起一条条血线。   这群狂信者个个是以一挡百的精英,夹着凌厉的杀气,口呼至高神,硬生生将敌人的前锋剖成四半。   还不够!眼看重骑兵部队快要溃灭,执法教团也一时冲不过近卫军的铜墙铁壁,索雷恩果断地亮出底牌。   敌军的骑兵成功地包抄,代价是两翼的失守,只要他能先打垮敌人的主力——   数千名翼人从后方升空,很快绕过战场来到敌人的侧面,一次整齐的低空射击,急转往上,搭箭,再次俯冲而下……   几轮连射下来,左翼已是稀稀拉拉,濒临解体。   “前进!”由布鲁诺带领的圣骑士团第二大队展开蓄势已久的冲锋,如同银色的洪流。   当他们越过平原中央,对面传来奇异的咆吼,黑压压一大片阴影飞上天空。索雷恩瞪大眼,用对应的通讯水晶喊道:“后退!”   这是拉克西丝暗藏的合成兽技术,自从发现宿敌的野心后,她就命令麾下的魔研院从事飞行兽的研究,现在已经不是英雄辈出的远古时代,没有贵族子弟能驯服野生的飞龙,而狮鹫、空马这些飞行生物也几乎绝迹,所以她资助的魔研院制造出能够通过魔法水晶做精神控制的合成兽,再菜的骑手也能骑上去,而合成兽本身的战斗力更强大,可以用爪牙撕裂对手,撞击速度仅次于三爪龙。   罗兰也曾授命埃维里沃的法师进行罪恶的合成实验,就是那个被杨阳发现的猩红色房间,但是发觉法师们行为失控的他在三年后下令终止,只保留了飞马杂交、孵育狮鹫蛋的技术。反而是埃维里沃的法师们还在私下从事禁忌研究。   这场战争,罗兰也没有把这两支暗中培育的空军用上,那是留给神战的准备,只从师父那里借来三千名羽族战士。   合成兽速度快,负重大,能轻松驮起一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唯一的弱点是制作不易,数量较少,只有一百二十多头。而羽族有三千之众,可以采用以量取胜的狼群战术。不过羽族生育力不高,飞行部队更是宝贵,罗兰特别交代,必须珍惜使用,所以索雷恩也没有让他们鸡蛋碰石头的意思。   翼人指挥没有恋战,连忙率领部下返回。飞行部队里,羽族防御最弱,速度却最快,然而这支古怪的队伍打破了这个常识。   三名羽族当场被撕裂,一部分被结成圆阵的敌人包围,剩下的还想救援。只有少数撕破防身的卷轴,用魔法飞弹争取时间逃跑,应变能力之差可见一斑,索雷恩只觉惨不忍睹。   “快给我滚回来!用俯冲脱离!”他的反应就快多了,“法师队掩护!”   一俯冲,速度差异立刻抹消,因为合成兽体重的关系,飞行骑士们也不敢冲太快,何况还有法师在下面虎视耽耽。稍作扫荡,就退回后方。   只有一人挑大梁的弱点完全暴露出来:在索雷恩把注意力集中在天上期间,两翼已经被铲平,布鲁诺的部队甚至没能冲进敌阵,那些有翼兽惊了马。   瞥眼间,执法教团的白衣被快速变换的敌军包围,索雷恩明白大势已去。   任何有经验的将领都清楚,在乱军中还能调整阵型就意味着占据了主动。再不逃,他就逃不掉了!   即使投入预备队也改变不了战局,南城那点支援的人手根本不够看,还损失不起。所以他一脚把早已吓得软瘫的国王踹下马,在亲兵的保护下溜之大吉。   这脚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敬爱的主君也拜托他代劳。   “凯琳娜大祭司,我们败了,请快逃吧。”   身披白袍的圣职者皱起眉头,会主动参与这场与己城无关的战役,可见她的虔诚。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提议,索雷恩少将。虽然我们的情形是有点不妙,但我们决不能畏惧邪恶的魔族,更不应该抛弃友军。”   金发将官懒得跟她辩,更没时间辩,直接抛出杀手锏:“双方都是邪恶的,尊敬的女士。”   凯琳娜沉默了一瞬:“哦,你是对的。”   不与魔族为伍的东城军撤了,风之原野一战以摄政王的胜利告终。   “陛下。”传令兵吞吞吐吐地汇报,“刚刚……洛伦少将砍下了敌方主帅的首级。”   “……”拉克西丝面无表情,半晌,不带感情地道,“这是件大功。”   闻言,一旁的总参谋长低下头。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三战(三)   命令拉克西丝手下军官暗杀亚拉里特的正是诺因本人,唯恐姑姑迂腐和优容毛病又犯的他毅然下了这个决定。   只是,中城军在南部平原大胜而归,北部战场却失利。   拉克西丝派往河口都市的是禁卫军和护卫军,总共三万八千多名将兵。   禁卫军统领韦罗尼卡·帕尔罗特和护卫军军团长拉蒙·赫特赞是摄政王信任的两大宿将,一口气投入,可见她的决心。   他们行军的速度绝对不慢,一接到消息就整装出发,一周的行程压缩到了四天,可是河口都市凯德兰,却在被攻打的当日沦陷,连一个晚上都没有支持到!   根据当地神殿的密报,东城的法师团使用了奇怪的魔法,施法速度极快,集群威力强大,一直压制着凯德兰少数的魔法师和守城器械,让乘小船从水路南下的东城水军火速攻占了城头。凯德兰在黎明前易主!   通过情报部长吉西安建立的完善的魔法网路,记录和影像层层上报,传到了身在王都的诺因手中,在场的还有担任宫廷导师的月,血龙王和中城救世主杨阳。   “弦魔法!”   因为阻止过席恩成神,亲眼目睹他和月的那场魔法对决,杨阳等人都认出了东城法师使用的法术,最快的龙语魔法,十三段神级法师茱莉亚的传承魔法。   “他们怎么会弦魔法!?”月露出吃惊的神情。   “导师,你为什么惊讶?”虽然对凯德兰的失陷咬牙切齿,诺因对这件事却不意外,“席恩曾经在伊维尔伦待过,修补书籍,留下失落的弦魔法的抄本也不奇怪啊。”   “不,不会,肯定不会。”月了解这个弟子学识丰富,但因为古今魔法断层,很多以前的常识不知道,“古代魔法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已经失传的魔法,如果被这个魔法世家以外的人意外得到,基于对前辈的尊敬,只能传授这个家族的后人,这也是许多魔法世家重新崛起的原因,保存知识的手段。而弦魔法已经失传近两千年了,除非茱莉亚前辈的后裔出现,席恩是不会传授弦魔法的,东城的法师会这个魔法,也一定是传承者的传授。”   众人恍然大悟,尤其是诺因,心念电转:“可是福斯家族的血脉已经断绝了,美洛达公主是独生女,难产而死,罗兰是女婿上位。而且他对前城主的家系,六大郡主的家族非常狠,斩尽杀绝不留手,不然开始根本坐不稳那个位子。当然仔细要揪的话,还能揪出一些血缘很远的小孩和私生女之类,这也是罗兰最后的一点良心。”   诺因不禁感慨圣贤者太讲规矩,还巴巴去找这些微弱的血脉后裔,传授这个超强的龙语魔法,虽然从文明的保留来说没有错。   “必须是直系。”月指出,“这也是魔法世家不成文的规矩。而且据我了解,东城伊维尔伦的开城城主鲁西克·福斯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祖父,如果从血缘算起来,除了你和莉莉安娜,当今王家才是残留下来的另一支直系血脉,席恩应该传授血统最优胜的拉克西丝的。”   诺因睁大眼:“对啊!等等,直系的话,我想到一个人,陛下跟我说起过,上代东城城主马修和已故水神神女索露玛关系不清楚,当时神女背德生子,一直没查出来是谁的种,马修的态度很奇怪,一直压制着激进的水神殿,不让他们烧死索露玛,然后就是法利恩出生,索露玛自尽,让他继承了神眷之子的位置——很有可能,法利恩·罗塞是马修的私生子,美洛达的亲弟弟。”   “什么!”   杨阳还是第一次听说,“那真正的东城城主不应该是法利恩吗?”诺因摇头:“神眷之子不可以继承世俗的权利,就算他身世公布也没用的,老妖婆继位也是因此惹来那么大的争议。不过作为福斯家族仅剩的直系血脉,席恩完全可以传授他弦魔法,啧,真好运。”他有些嫉妒,因为他也想学,本来拉克西丝若是被传授,他肯定能分一杯羹。   扎姆卡特啧舌:“你们人类的血脉后裔,真是绕!还隐蔽,各种私生子女,哪像我们龙族,子嗣少,继承哪边血统,也清清楚楚。”他抱怨得太早了,因为月又予以否定:   “不,也不可能。”   “为什么?”众人大惑不解,诺因黔驴技穷,他已经想不出其他人选了。杨阳神色一动,她倒是一直有个猜想。   来自黑暗历的大法师摆手,神色不屑一顾:“神子神女不算在传承者的行列之中,法利恩若是背弃神明阵营也罢了,他还是神眷之子,席恩就不会传授他弦魔法,这是叛逆法师对神代遗志的继承——绝不让众神捡了便宜!”   杨阳又不确定了,因为罗兰正是众神的义弟,虽然他不是神子,哪怕他的身世真是她猜测的那样,席恩也不应该传授他弦魔法。   她不知道,白银之血是唯一的例外,神明阵营叛逆者的血脉,神战领导者的后裔,白银王路卡斯的后继者。   而罗兰的选择也证明了席恩的眼光没有错。   月发现了女弟子表情不对:“杨阳,你是否有什么线索?”   “是。”杨阳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事实摆在眼前,传承者出现在了东城。   其实她早就有所怀疑,在得知黑龙王巴哈姆斯是罗兰的契约者时,黑龙王是封印在龙眠中,龙眠是福斯家族的传承信物。当初神官查龙眠的下落得知,上一任东城城主马修在民间结识了一个流浪舞者,把龙眠作为定情信物给了她,后来抛弃了对方回到上界,迎娶郡主之女生下已故公主美洛达。   可以确定的,那个舞娘先为马修生了个儿子,以龙眠为赡养费把他卖给一个流浪剧团。   罗兰的出身,正是舞娘之子!   只是,流浪剧团那么多人,舞娘更多,哪个都可能是罗兰的母亲,龙眠流落到他手中也不奇怪,没有决定性的证据。   可是,龙眠的封印如果解开,情况就不同了。   于是她问自己的契约者:“扎姆卡特,当初黑龙王被封印在龙眠里,是用了什么魔法?”她已经从月那里了解到龙族魔法的两个种类,龙语魔法,和血契。   血龙王眨了眨血钻般的红眸:“哦,那是他的爱人,奥斯曼帝国的公主,半精灵法师玛蕾尔妮亲手下的封印。巴哈姆斯原本有八重人格,他父亲施加的血脉诅咒,我和麦先不认识他其他的人格,据说非常暴虐,他有段时间被别的人格操控,破坏了玛蕾尔妮的国家,幸好巴哈姆斯先教了玛蕾尔妮一个血契魔法,她又是非常强大的大法师,成功用龙眠做契约证物封印了巴哈姆斯,当场自杀,用自己的血做了最后一层封印。”   杨阳叹息这样惨烈的情侣下场,难怪血契魔法被认为是残忍的魔法。   “也就是说,玛蕾尔妮的血可以唤醒巴哈姆斯?”   “不一定,他们没有后代,玛蕾尔妮有个兄长,福斯家族的血脉都可以解开封印。”扎姆卡特明白了杨阳这么问的用意,挑高眉峰,“杨阳,你是怀疑——”   “对。”杨阳生出由衷的同情,吐出真相:“罗兰城主,恐怕才是传承者。”   “什么!”诺因惊呼,他当然知道罗兰是怎么成为现任东城城主的。   迎娶美洛达公主,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如果这个消息属实,罗兰娶妹就变成惊天丑闻了,啊,不对,那样他就是伊维尔伦的正统继承人,当初根本没必要娶她妹妹再上位。”不过,罗兰生母卑微,诺因不认为马修会传位给他。当初若不是拉克西丝力挺,和魔封剑选中,贵族院也不会立私生子的他为王储。   “是啊,所以罗兰应该是不知道的。”杨阳感叹上代东城城主马修造孽,他们都想不到罗兰受到师父的影响,也曾经做出丧心病狂的复仇行为。哪怕之后锥心懊悔也罪无可恕。   月反而一脸平静:“这也算不上丑闻。”他的两个弟子瞪着他:这还不是丑闻!?   “你们不知道,在古代魔法界,近亲通婚是惯例。因为已经证实,优秀的法师之间结婚,生出更优质的子女概率更高。在更遥远的时代,魔导历的魔法帝国,为了保持血统的纯净,只能兄妹或姐弟通婚。”   “可是这样不是会出现问题吗,近亲结合……”杨阳结结巴巴地道。   古代的大法师轻笑:“魔法师不会生出身体残障的孩子,顶多精神上的器质性损伤而已,而天才都是残缺的,无伤是平庸的特征。我的母亲就是和我的外祖父生下我,我已经证明了我的独特和优秀。”   杨阳和诺因嘴角剧烈抽搐:这种世界他们不想明白,不想接近啊!   扎姆卡特无所谓,龙族虽然没有这么乱七八糟,但因为不会混血,谁也说不准有没有亲戚关系,他亲爹更是个百无禁忌的大色魔。   “算了,反正罗兰已经是东城城主,这种事爆出来丢的也是马修的脸,而且没法证实。”诺因果断放弃讨论这么诡异的话题,镇定下来,想到眼前的问题,“传承者搞清楚了,问题是凯德兰沦陷,支援也没用了。”   杨阳提醒:“要不要赶紧派兵,将两支军队接回来?”万一进驻凯德兰的东城军追击,中城军的损失就大了。   诺因叹道:“我手头已经派不出兵了,拉蒙和韦罗尼卡都是优秀的军官,发现会及时退回来。”   苍穹军团和火鸟军团奉命平息南城的叛乱,大贵族的私兵不堪用,他带来的亲兵只有精兵团,雷瑟克的近卫军要留在米亚古要塞压制西城。   而首府里那不能空置,他无法带兵出击,不说贵族没有他镇压根本不行,东部有通往东城伊维尔伦的大港斯帕斯港,东城的水军如果从那里登陆,西进的话,不但王都危险,连拉克西丝回师的军队都会惨遭挫折。   其实,诺因不认为罗兰会马上攻打王都,吞并凯德兰应该是为了和北城建立水上贸易系统,避免中城的陆路交易形成优势。接下来,东城的战略重点应该是拿下南城进行占领化。如果罗兰继续进逼,会遭遇极其激烈的反抗,王都可不容易攻下。   最重要的,王室一倒,神代卡农的遗址挖掘势必停工,罗兰会被迫接手这个烂摊子,这对于他的密谋,保留众神义弟的身份,成为神战敌营的槭子的意图是不利的。   这一点,诺因远比拉克西丝看得更透,因为他和罗兰有一样共同点,就是超越时局的眼光。   月也明白其中的关键,不然,席恩就不会传授罗兰弦魔法,认可他为法师的传承者。   “按兵不动为妙,等你的姑姑回来。”   “是,导师。”诺因看了心上人一眼:“阳,肖恩有没有消息传回?”   身为宿命的另一半,杨阳能通过配对的法器得知另一边的动向。   黑发少女点点头:“他们已经进入南城腹地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三战(四)   苍穹军团和火鸟军团在南城的进展很顺利。   叛乱的规模并不大,最初始于男奴的反抗。南城占据要职的全部是女性,军队也以女兵为主,过去有起义时,很快就遭到扑灭。但这次的情况不同,奴隶们是有组织的行动。   军队中,都是男性做仆兵,现在他们罢工不干了,打铁、制革、造箭等作业统统停顿,还有许多武器和攻城器械被破坏,更多的流失出去,传到民间的起义者手中,造成了开始叛乱的扩散,各地的守军反应不过来,损失惨重。   但南城的男性毕竟长久处于社会的底层,文盲居多,懂兵法和武艺的更是少得可怜,装备因为男女差异难以使用,又目光短浅加情绪化,常常沉溺于复仇而忘了其他。两支军队沿途经过的叛乱都一一扑灭,只剩下内地的几座大城镇仗着地利还在顽抗。   真正的危险在于驻守莫尔斯港的凯伊有了异动,离开驻地,率领军队前往南城首府拉鲁。   而火鸟军团长希莉丝·弗洛伦兹,此刻也被请到了拉鲁的下界王宫。   注视桌后脸覆面纱的绝色丽人,红发少女的心情极为复杂,有气愤、懊恼、不满,也有浅浅的感伤。毕竟她们曾经是同学,如今却变成势不两立的政敌。   “辛苦了,希莉丝公主。”蕾雪的嗓音丝毫不亚于美貌,悦耳一如天籁。   “哪里,为母城出力是我的分内义务,也是摄政王陛下赋予我的权利。”   用毫无破绽的辞令礼尚往来,希莉丝脱下军用手套,“麻烦祭司长关照我的军队了,我们打算停留一到两天就出发。”   “不,叛军大势已去,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不劳您再奔波。”蕾雪柔声坚持,“拉克西丝陛下的王书我已经看过了,但贵城的手续并不合法,在王书送到以前,火鸟军团已经进入了我城的边境线。”   中南两城的边境线很模糊,过去因为邦交良好,彼此都不怎么在乎,但王室的魔族血统曝光后,关系急遽恶化。地理学家为重新制定地图伤透脑筋。   现在蕾雪咬死中城越境,希莉丝也反驳不得。   “救兵如救火,耽搁不得。”希莉丝高高耸起柳眉,语气是相反的强势,这是她金枝玉叶的出生带给她的底气和烙印,“而且我带领的火鸟军团骑兵都是来自梅迪,我回自己家,需要您同意吗?”   “那么‘你的’军队,是归属我城,还是您自己呢,弗洛伦兹小姐?”蕾雪指出对方刚才的口误,顺带讥刺她已经不配冠以代表城主家系的姓氏“休拜卡”。   希莉丝唇角微微一紧,勾起笑容可掬的表情:“好了,蕾雪,我们老同学见面,就不要做这些口舌之争了,现在迫在眉睫的共同危机是叛军,我实在不忍心眼看故土遭受战火,叛将凯伊已经明确是这场叛乱的主谋,请尽快为我们补给,苍穹军团和火鸟军团即刻迎击敌人。”   蕾雪笑道:“啊,您不用担心,城主大人已经带兵出发了。以大人的英明神武,想必那批大逆不道的叛徒很快就会俯首称臣。”   蔚蓝如天空的眸子眯了一下,射出刀锋般的冷光。   “既然如此,我更应该赶上去了。”   “您不相信大人的领兵能力?”   “不是这个问题。以多胜少是兵法常识,正规军只有一万五千吧,圣殿骑士团的主力又在这里,您不认为有些冒失了吗?加上我和肖恩的军队,会比较有把握。”希莉丝越说越寒心。蕾雪轻描淡写地摊开一份奏折,摆出送客的架势:“若是城主大人听到你这些质疑的话,恐怕会伤心哦。”   “蕾雪——”希莉丝踏前一步,语调沉冷,“你想让我妈妈和凯伊拼得两败俱伤吗?”   “这真是毫无道理的诽谤。”   “我不得不这么想。群敌环伺下,你不尽快倾全力歼灭叛军,还搞这种政治斗争,不觉得气量忒也狭窄?”   “希莉丝·佛罗伦兹!”蕾雪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门,随即控制住自己,冷冷地道,“搞政治斗争的是谁,你自己心里清楚,从外敌的角度,你已经和贝姆特·瓦托鲁帝没有区别,都是觊觎我城的贪狼!”   “你的眼光还局限于西城?可笑!”希莉丝毫不动摇地嗤鼻。蕾雪的双手微微一抖:“你从以前就是这样,把别人当傻瓜,好像你才是最聪明。诚然,我的政军成绩是及不上你,但我至少不会为了权利,而投靠魔族!”希莉丝缓和表情,叹了口气:“蕾雪,我之所以不放心你,不是因为成绩什么,而是你太在意这些细枝末微的东西。”   “信仰和民族大义不是小节!今天你可以为了一个城主的位子妥协,那明天呢?”   “陛下身上还有多少魔族的血?你怎么就不开窍!”希莉丝气得大喊,“哪怕她是魔王,也是名正言顺,正统的国王!”   这番话让蕾雪冷笑,也让蕾雪看清这个同学的本质。   她没有长篇大论,只用最简短的话语反驳:“她对我城是正统,那你对我城又如何呢?”希莉丝一窒。   “当初我和你是公平竞争,即使你对考核方式不服气,也不该借陛下的力量卷土重来。”   就是不公平!希莉丝心中激起浓浓的旧怨,本来她的成绩和武艺表现处处比蕾雪好,高阶祭司们明显更属意她。可是蕾雪十岁时,成为了风神选择的神眷之女,瞬间,压倒了她。   她的努力,她的理想,她的成就,全部付诸东流,苦苦支撑了整整六年,还是在十五岁那年被宣判了死刑。   凡人,哪怕是优秀的凡人,都比不上一个高贵的神女吗?   她不服气!   最可恨的,连她的母亲都支持蕾雪,认定她只有政治婚姻的价值,命令她嫁给伯都那个愚蠢的北城王子,丝毫不顾她的个人幸福,不顾她父亲临终的托付,不顾惜她才是她的女儿!   至今希莉丝仍然坚持认为,如果不是风神的干涉,在十五岁胜出的,应当是她!   这份深深的恨意和不甘,让她无论如何无法释怀。   看透她的心结,蕾雪淡淡一笑,她当然知道这个自小和自己争夺储位的候选人好胜心极强,但心胸狭隘:“希莉丝,你还是不服气吗?那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被风神大人选中的不是你?”   “还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   “风神是女性,希莉丝。”蕾雪无力地道,“你离开吧,不要争这种无谓的气了。我们都应当以梅迪的安危为念,百姓的福祉作为我们的成绩。”   其实要不是不放心希莉丝做南城城主,她也不是非要做俗世的统治者,因为一旦正式接任城主之位,她就要卸下神眷之女的身份,虽然希露菲尔并不介意。   希莉丝心中冷哼:若不是我被迫离开,哪轮得到你来为梅迪创造佳绩,现在倒来信口雌黄了。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让我们继续扫荡叛军,还百姓和平幸福的家园。”   “希莉丝,你还不明白吗,城主大人之所以离开,就是为了收拾你搞出来的局面,证明自己的立场迎战叛军——不安内又岂能攘外?”   其实这个局面正是希莉丝的责任,如果不是必要的监视,圣殿骑士团就不必留下,梅莲可也不用带少量兵力冒险平叛。   “我和她没有关系!”听到蕾雪把自己说成“外敌”,希莉丝就气急失控。   “无关你和她有没有协议,一旦你们汇合,我就等于多出五万‘敌军’!”蕾雪脸上的薄纱因急促的呼吸而颤抖,“我是不信大人暗中支持你、袒护你,不然她也没必要立我做继承人。但是你的种种行为,巧合的叛乱,让我无法不防。”   希莉丝啼笑皆非地扬了扬眉:“什么意思?你怀疑是我掀起这场内乱?那群老太婆这么说?”   不理会她的讥笑,蕾雪叹道:“你从来不反省自己,希莉丝。你和血魔是同伴;你的情人富裕了西城;你认魔族后裔为王;偏偏这时候我城又发生骚动,凡尔加平原的西城军队集结,而你非常及时地赶来襄助——这么多凑巧,难道你还要我们相信你的清白?你要真的为梅迪着想,就该立刻退兵!”   “……看来没什么好谈了。”   希莉丝毫不退让,戴上变冷的手套,行了一礼,走出房间。蕾雪目送她的背影,沸腾的情绪渐渐沉淀,一名暗卫上前耳语了几句。她点点头,坐回椅子,深深凝视墙上悬挂的城旗。   *******   苍穹军团和火鸟军团离开了南城安排的驻地,作为摄政王正式派出的平叛军队,只要他们退去,南城也不敢阻拦。   但是半途,希莉丝要求两支军队转道向西,肖恩问道:“为什么?”   希莉丝不悦地道:“肖恩,你又不懂军事,一切听我的就是。”拉克西丝委任苍穹军团长为主将,是最大的棘手之处,如果她是总指挥官,就没这么麻烦,之前可以直接炸营,而不会被一路监视,退到现在的位置。   不过,以蕾雪目前的兵力,也拦不住她和肖恩的军队。   “发生了什么事?”肖恩没有被她骗过去,之前在南城营地的气氛就不对劲,还有随行的圣殿骑士团,南城似乎把他们当敌人似的。   希莉丝的解释是:蕾雪在交涉中露出口风,她有意构陷梅莲可,让她和叛将凯伊的军队拼得你死我活,情况刻不容缓。   听到这里,肖恩迟疑了,就算他和希莉丝已经不是恋人,也不能坐视她的母亲有生命危险。但苍穹军团的副将亚法却发现了破绽:“希莉丝长官,南城如此作为,显然是疑心我们与叛军有勾结,为了表明立场,我们还是尽快退出边境,那圣殿骑士团就可以掉头,襄助梅莲可城主。叛乱份子不成气候,梅莲可城主会平安无事的。”   肖恩也回过味来,他没当过将领,在降魔战争中只是身先士卒的普通一员,但在东方学舍的时候,军事课可是上过的,成为军团长后,也基于职责系统学习过。   “没错,一旦我们退兵,南城军就可以腾出手收拾叛乱。”   “但这样一来,我城的军事行动就完全失败了。”希莉丝强词夺理,“陛下的密令是尽量削弱南城的军力,以免他们和东城结盟,壮大罗兰·福斯的力量,北城已经是前车之鉴。”   “密令在哪儿?”亚法谨慎地确认。希莉丝眯起眼:“你口气很大嘛,这是对长官说话的态度吗?”   肖恩举起手示意部下后退,待亚法退出一段距离,他平静地道:“那就给我看吧,希莉丝。”红发少女咬唇:“肖恩,现在你是全然不顾我们的关系了?”   “……”棕发青年无声地叹气,明白根本没什么密令。希莉丝也真够胆大的,居然敢假传军令,这可是要砍头的。   “希莉丝,我理解你担心你的母亲,可是……”   “你理解?”希莉丝尖锐地反问,“你理解我的心情?她们推她去送死,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希莉丝,如果只有你跟我,我拼了命也会去救她,但我们不能拿士兵的生命冒险!”   调整粗重的呼吸,希莉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你会去救她吗?你一个人去?”肖恩沉稳点头:“我会的,这里的军队就由你照顾了,希莉丝,将他们平安带回去。”   “……得了,你现在的身份不比以往,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担待不起。”希莉丝自嘲,用力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肖恩默默目送她的背影,亚法察言观色,跟了上来:“长官?”   “希莉丝刚才的话,你当没听到。”   亚法愣了愣,会意:“是。”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三战(五)   代理城主蕾雪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政敌和中城军队退到了边境一带,可喜可贺,但是达尔邦内海的东城海军有不正常的集结现象,一旦他们也借着平乱之名登陆,顷刻间是一场更大的灾难,还不像希莉丝赶得走。如今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已经正式向王室举起反叛的旗帜,他的野心,只怕是将整个艾斯嘉大陆踩在脚下。   虽然站在推翻魔族后裔的立场,南城愿意和东城合作,但不代表臣服。   梅迪如今内忧外患,必须保存实力。   军议会上,高阶祭司们态度激进,光复王已经授予徒弟纠正血统错误的神圣权力,她们就更加支持罗兰。而且根据消息,北城已经和东城结盟,南城自然不能落后。对此,蕾雪忧心忡忡,她不知道米利亚坦城主为何站在东城一边,德修普家族固然失去了正统性,但罗兰城主也居心叵测啊。一旦他推翻王家,立刻就会刀口对内。   散会后,蕾雪一言不发地整理文件,看向身旁的心上人。   另一位南城将领卡特坐在她的右手边,从头到尾没发言。这么敏感的时刻,原本他别说参加会议,被关进牢里都算好的。但因为他和蕾雪的特殊关系,高阶祭司们特别允许他坐在这里。   “你知道凯伊为什么会背叛吗?”对于这位曾经的同僚,蕾雪真心不敢置信。   “我不知道。”犹豫了一下,卡特摇头,其实他当然知道,只是实在没有想到。   对于南城的制度,性情平和的他抵触不大,而且梅莲可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无法接受,凯伊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对不起,卡特。”蕾雪心如刀割,梅莲可亲自率军平叛,有高阶祭司的施压,但她一样有责任,沉默就是不作为。   “蕾雪,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坚强地走到底。”卡特不是没有微词,但他明白蕾雪是迫不得已。而且梅莲可是基于自我意志选择了中立的立场,他当然没有理由强出头。而希莉丝和蕾雪之间,无论是正统性还是私人情感,他都支持后者。   蕾雪心下稍慰,岔开话题:“西城退兵了,你认为消息属实吗?”   “从报告看应该属实。”卡特言简意赅,“可能一开始就是幌子。”蕾雪抿了抿唇,眉间浮起阴云。大军集结,对占领地的警备自不免疏忽,本来是造反的好时机,现在却……   “那群西匪也懂得用脑了。”   “据探子回报,贝姆特城主对这次出兵似乎并不热衷。但中西两城结盟的传言,恐怕确有其事。”   虽然诺因和贝姆特是秘密结盟,但东城的探子可是大肆活跃,宣扬王室亲魔族的立场,指认西城的宰相正是血魔和魔界宰相,而从种种迹象看,并非一定是谣言。   蕾雪闭了闭眼,温婉绝美的眉间浮起坚毅。   “如今西境已经不再是我们的盟友,群狼环伺,东城的罗兰城主也不怀好意,在他来捡便宜以前,我们必须平息这场叛乱,才有谈条件的资本。”   “你想做什么?”卡特听出言下之意,紧张。   “目前西部边防暂时没有危险,我想调动芙瑞尔。”   “临时调将,太危险了。你是想让我替换芙瑞尔吧?”卡特一脸不赞同,“可是,你知道,叛军的首脑是……”   蕾雪无颜以对地闭上眼:“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别无他法。戍边不能放松,圣殿骑士团——我们必须保留最后一点实力。索恩家的私兵还没动,会保护芙瑞尔。”   “我明白了。”顿了顿,卡特缓和语气,“你是对的。”   *******   威斯莱岭·西部边防——   命令部下将传令兵带下去休息,芙瑞尔·索恩捏着信纸,久久不语。见状,副官担心地问道:“阁下,叛乱的形势很严峻吗?”   “不,是调将令。”芙瑞尔表情平板,看不出喜怒,惟独语调泄露了一丝压抑的情绪。   “调将!?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西匪还没完全撤退啊!”   “不知道,上面的命令,我们只有服从。”芙瑞尔的回答更像说服自己,“费妮,这里就交给你了,卡特下午应该会到。”   “啊,是…等等,阁下!您不带支部队去么?”   “不用,我会先回家一趟。”   芙瑞尔起身走出军帐,披风在半空划过决绝的弧度。   *******   从装饰豪华却符合军用睡铺规格的床上坐起,冰宿拨了拨耳际的散发,放弃入睡,赤足走下地面。   身为东城的救世主,她不能衣衫不整地出去,整理好仪容,才打开门。   军队的规矩很严格,非值勤期间不得随意走动,但这些对圣贤者的后代无效。在护卫的簇拥下,她来到挂着锦旗的会议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已经是一等书记的她很清楚现在不是军议会时间,所以放心地敲门。   果然,一个悠扬醇厚的男性嗓音传了出来:“请进。”   东城城主坐在桌后,合上手里的魔法笔记,抬首朝她绽放出温情脉脉的笑意:“冰宿,这么晚还不睡?”   “抱歉,还不是很适应在船上睡觉。”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啊。”罗兰的笑容掺入无奈,指指身旁的椅子,“坐下吧,我帮你泡壶安神茶。”   沁人的香气在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舒缓心神的淡雅。   “再一天就能靠岸了,辛苦你多忍一个晚上。”   “赶得上吗?”   “呵呵,赶得上,我还担心太快了。”罗兰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凯伊烧掉了莫尔斯港,此举有点出乎我意料。他是个阴毒狠辣的男人,也足够隐忍,可惜了。”   冰宿两手托着颊:“可惜你还不是要干掉他。如果你师父在,就会对你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吧。”   “师父的话不能尽听。”罗兰扶了扶额,“对了,你提醒了我,这段时间我没监督他,他搞不好又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冰宿咋舌:“你到底是他徒弟还是保姆啊?”   “我从来不想当任何人的保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罗兰更加头痛,为了帕西斯的面子,他不好说,其实他一直觉得师父的神智不是很清醒。   如今神代的遗址正在挖掘,他不能按照原计划,让雪露特带帕西斯溜进圣域,找到世界树和菲莉西亚,安抚他的情绪。不过他手下的探子回报,帕西斯最近成天捧着一面镜子,日子过得很逍遥快活,虽然不知为何,罗兰还是放心了些。   难道他把师公关进去了?不会,苍穹军团刚从南城境内撤出。   食指指尖无意识地叩击桌面,金发王者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话说回来,我对你说的,地球的工业技术很感兴趣,每个普通人都能参与世界的建设,都能贡献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像艾斯嘉一样,非凡者屹立在凡人之上,带领凡人开辟新时代,大部分人只能被裹挟着前进,没有真正的选择权。”   “但是可惜,文明和世界的属性是相关的。艾斯嘉是高魔世界,魔法文明始终是最自然也最优化的选择,科技可以发展,未来的某一天,普通人也许也可以登上时代的舞台,创造自己的未来。”   看到爱人憧憬又悠远的眼神,冰宿明白他已经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冰蓝的眸暗淡下来,罗兰无声地拿起笔记,翻阅里面的法术,可是这一次,师祖也不能给他答案:“我一直觉得这是个悖论,冰宿,在我们建设更美好的世界以前,我们已经犯下太多丑恶的罪过。我有资格判断,谁是能走进新世界的人,谁又是该留在旧世界的人吗?”   “罗兰,你不要想太多了。”茶发少女劝道,“我们被叫成救世主,可是这就是我们的义务吗?你不是救世主,你只能做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金发青年不置可否,也不向恋人寻求无聊的安慰:“冰宿,天晚了,去睡吧。”   “你真的没事吗?”   “那当然,资格是凡人自己伸手拿取的,罪恶也是,就像师祖当年为了世界,把师父和师母强制作为祭品。”   罗兰冷峻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选择和判断,也会面对任何结局。”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三战(六)   叛军的推进速度不快,先是烧掉了莫尔斯港,沿途还攻占了一个要塞。求救信如雪花片般飞到中央。因此,前去讨伐的正规军不得不选择速战速决。   以梅莲可的立场,也必须亲手铲除这个她一手提拔的大将,重振威望。虽然她的下台不可避免,除蕾雪以外的高阶祭司已经把她视为希莉丝一派。这一仗打完,她手上恐怕也不会剩下多少兵力,不再有话语权。   其实梅莲可明白自己犯了许多错误,比如为了友谊支持拉克西丝,导致南城上层出现分裂;明明剥夺了女儿的继承权,还给了她所谓的生日礼物——整整五千骑兵,助长了她不该有的野心,事后想来才明白自己是感情用事,也许她根本不适合为王,当初高阶祭司们的选拔错了。   或许无关选错与否,是否胜任,要看自己的心,是否出现了软弱和逃避,或者,建立在自欺之上的刚愎自用。   如今火鸟和苍穹军团已经折返,希望从今往后,希莉丝能放下那个孩子气的抱负,找到真正适合她的路。愿不愿意联姻无所谓,当初那个决定也是梅莲可自己的错误,可是不要像她一样,挑起担不起的责任。   这个城主的责任,在她将轩风绑上火刑架时,就觉得不堪重负了。   她比不上当时在场却冷静注视的诺因城主,比不上雄才大略的罗兰,比不上才华洋溢的拉克西丝,可能也比不上米利亚坦。   因为凡尔加平原的割让,她也输给了贝姆特。   招降文告已经发出,却没什么效果。凯伊用杀鸡儆猴的手段收拢军心,还成立了专门的执法队,军人又有服从上级的天性。看来只有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才会有大规模轰散的情形出现。   己军的士气不高,这一点凯伊也很清楚,所以他决定用数量优势和被南城上层忽视的仆兵来打这场仗。   梅莲可的正规军经过扩充最多两万人,主力为装备精良的骑兵。他手下约莫四万余人,步兵为主,少量骑兵为辅,机动性不够,以逸待劳是最好的战术,再配合地利实现诱敌围歼。   当然,梅莲可也不是笨蛋,但是种种状况限制了她的发挥。   和东境类似,南城的地形多平原,只有两块山区——北方的箭头山脉和抵挡西城军的威斯莱岭,以及靠东的一大片丘陵。双方的指挥官不约而同地把战场选在这里。   中间是狭长的原野,四周是连绵的山岭,往东通往莫尔斯港,神佑河流经峡谷,把原野一分为二。参谋部预计叛军会在山道埋伏,因为到了平原地带,步兵难以阻挡骑兵。因此快马加鞭,要抢占这块要冲。   双方魔法师的力量相当,无法确定有无陷阱和埋伏的迹象。于是梅莲可派出几股侦察骑兵,前锋保持警戒前进。   证实了敌军的确驻扎在谷内,还建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梅莲可遗憾兵力不够,不然可以派一支骑兵袭击敌人的后方,眼下只有正面决战,山谷的面积足够一万五千名骑兵展开。   前锋平安无事地通过了谷口,却没有放松,依然严阵以待,同时掩护后面的主力。一半部队搭设浮桥来到河流的另一侧,摆出齐头并进的架势。   不出所料,没多久,传来侦察骑兵被剿灭的消息。因为敌方魔法师屏蔽了视野,前锋指挥官只好派出两个骑兵小队。这一次很顺利,看清了敌人的阵地。   敌方的三支轻步兵大队射出箭雨,逃回的骑兵小队伤亡轻微,报告后,集结的正规军排好了战斗阵形,开始推进。   变生肘腋,伪装的草皮掀开,埋伏的弓箭手齐射羽箭。前排的士兵死伤惨重,后列虽然及时举高盾牌,还是免不了出血。各将领反应迅速,命令步兵全力突击,弓箭手掩护,两翼的骑兵配合。魔法师们也没闲着,一起朝木栅栏投射威力强又最简单的火球——只要打开缺口,大陆最强的枪骑兵——风骑士团足以踏平一切敌人。   闷雷般的蹄声震动耳膜,宛如鸟翼展开的骑兵气势如虹,直扑敌军阵地;步兵也整齐地散开,在后方弓箭手的压制和白魔法师的加持下,付出远比第一轮小的伤亡冲到前沿。   叛军总指挥一边命令强弩手反击,一边下令开启陷阱。   脚下的土地一块接一块陷落,如恶意张开的大口,吞噬了惊惶的骑兵,一片人仰马翻,惨叫哀号。叛军的魔法师也趁隙还击,火球光箭朝着缺口袭来,接着是掷斧和弩.箭。仗着骑术精良勉强转向的骑兵不可避免地和中央的步兵挤成一团,成了强弩和弓箭最好的靶子。   一时间,原本斗志高昂的正规军不断哀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碧绿的草地。   为了这次战斗,凯伊做了许多准备。仆兵最擅长制械和工事,那些精妙的陷阱就是他们辛苦建造,大量的弓.弩和箭矢也是。尽管仆兵没有战斗力,但弩这种东西操作简便,是人都会用,在近战中能发挥极大效果。   反观正规军这边,虽然仆兵在长官的威逼下不得不服从,却明白叛军一旦失败,他们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自然偷工减料。   “继续攻击!”身穿亮红色盔甲的梅莲可发令,“主力不动,后方警戒!”   照目前的势头,后退只会造成更大的牺牲,哪怕重整队形,士气也馁了。还不如一鼓作气,冲过这片危险区域,横竖陷阱都露底了。   正规军不愧是精锐,将领们很快调整了队伍,增援的步兵赶到,在后方压阵的远程武器也抬了过来。   不是梅莲可太谨慎,敌军的数量是自己的两倍,完全可以分出部分兵力包挟。   其实这一仗梅莲可打得不错,战术运用娴熟,从头到尾没出啥纰漏,只是“在错误的地方打了一场错误的仗”。   密切配合的步兵和骑兵发动猛烈的攻势,损毁大半的阵地前杀声震天。   凯伊冷静地下达撤退指示,退到第二线。敌人固然经不起耗,他也要留着老本。事实上,他人在战场,真正关注的却是动向可疑的“盟友”。刚刚传来消息,东城的海军至今还没登陆,在帮助莫尔斯港口的官员灭火和恢复灾情。   促成他叛乱企图的正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此人心机深沉,假使凯伊的叛乱成功了,他也会坐收渔翁之利,更不用说如果失败,罗兰绝对会把他当做弃子丢出去。所以东城海军应该尽快上岸,尾随叛军而来。当然这么做,罗兰的嫌疑就洗不清了,但只有这样,才能确保凯伊不指认他,来个斩草除根。   也因此,凯伊狠心烧掉了莫尔斯港口,截断后路,拖延东城上岸的脚步,并且留下心腹在攻占的兰帕特要塞,密切监视沿途的动向。   那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还在慢腾腾地救火救人?从港口到这里最快也要三天,到时战斗早结束了。我也不会留下等,直接挥军首府,安排的内应也会动手。难道他不是打着渔翁算盘,决定把宝全押在我身上?   战局的变化让他无暇深思,风骑士团的速度很快,当然他的军队也不慢。立了大功的仆兵们从早就挖好的坑道后撤,留下断后的人倾倒火油,作为临别赠礼。上千枚火箭从远处飞来,将阵地化为一片火海。   英勇杀敌的正规军被熊熊烈焰阻挡,哀声四起,浓烟更遮蔽了视界。因为位于下风处,后面的士兵也呛得连连咳嗽,睁不开眼。受到惊吓的马四散奔逃,甩下骑手,践踏友军。祸不单行,箭雨化为灭顶之灾从天而降,即使是盲射,混乱中也造成不少死伤。   等大火终于扑灭,只剩一万不到的正规军好不容易稳住阵脚,敌军早已逃得远远的,令人气结。   梅莲可陷入两难的境地,经过上一轮打击,步兵几乎全军覆没,骑兵也损失了四千余人,而她们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摸到,严格说来是一败涂地。对方早有准备,再打一次只怕也是老样子,但是在没有战果的情形下撤退,要再动员就难了。   她还算镇定,她麾下的将领们就气疯了。连面对悍勇的西城骑兵时,风骑士团也从未遭遇这样的惨败,纷纷请缨追敌。梅莲可难平众怒,只能叮嘱小心。   这次正规军学乖了,先派出侦察骑兵来回奔驰,确定地下没有弄鬼后,才放心地率军冲锋。   号角声响,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在两军上空闪烁,飞箭如蝗,绽开一朵朵血花。密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洪亮的喊杀声直冲云霄。四个骑兵大队结成箭锋阵,势不可挡地冲向阵地后的叛军,可以想见木栅栏会像纸糊的一样被强健的战马撞得粉碎。   虽然全部由女性组成,风骑士团的冲击力在大陆也是数一数二。曾有将同样强悍的西城骑兵一剖为二的辉煌战绩。所以,一旦接触到,叛军绝对是崩溃的下场。   前提是接触到。   身为南城的军人,凯伊自然清楚自家军队的弱点。北城的龙骑士姑且不论,目前只有西境军和东城军意识到弓箭的重要性。西城是由于森林稀少,无法出产优质弓箭,只能配备少量钢弓;而南城和东境大部分贵族至今还把骑射看成优雅的狩猎运动,视平民弓箭手为“低下的兵种”,诺因王储成立的复合兵种——弓骑兵更不用说。理所当然,南城没有专门的弓兵大队,甚至轻骑也不装备短弓。   而且,端着五米长的骑枪,也腾不出手来射箭。   叛军这边就不同了,暴雨般的箭矢呼啸着落进敌军的阵营,勇猛的骑士齐刷刷坠马,失去主人的坐骑慌乱奔跑。血液飞溅,生命消亡,一片地狱景象。少量的弓箭手和法师根本无法挽回颓势,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   考虑到之前敌人会喊话,凯伊在一线配置的是自己的心腹和忠心耿耿的仆兵,等结下深仇大恨以后,再让主力上场。果然敌军来势汹汹。而在死亡的威胁下,原本军心不稳的士兵们也杀红了眼,后列也拼命投出标枪和掷斧。   在连续的血光和惨叫声中,南城的精锐倒在这片山谷里,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大势已去!梅莲可情不自禁地握紧缰绳。继灰水河的败仗,相同的苦水再次涨满胸腔,她勉强定了定神,用干涩的声音道:“撤退,前军断后……”   一言未毕,后方又生变故。敌军的骑兵果然杀了个回马枪,守在辎重周围的部队苦苦抵抗。前后都被围堵,梅莲可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后撤。   就这么短短的耽搁,敌人已经潮水般涌了过来。重装步兵手持大盾和长.枪,推挤被射得七零八落的散兵;弓.弩手配合。另一边的骑兵更快,她们清一色轻骑,先射弩.箭,再挥舞长柄战刀砍杀乱了阵形的敌人。只一会儿工夫,混乱和杀戮就逼近了南城城主。   她身边只有两百名近卫队,虽然个个奋勇善战,却挡不住敌人疯狂的攻势,一批接一批倒下。眼看自己将要被宰鸡一样杀掉,梅莲可又是悲愤又是不甘,只想叫敌方的指挥官出来一对一地决斗。   这时,一个挡在她面前的护卫被刺穿胸膛,口吐鲜血,挤出微弱的遗言:“请……铲除叛徒,大人。”   “够了……”梅莲可还没发现自己流下了眼泪。   砍翻那个凶手,她无畏地环视包围的叛军,全身爆发出与身份相当的魄力,喊道:“哪个敢要我的人头,尽管上来!”陷入狂热状态的女骑兵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清醒,露出羞惭之情,委决不下地对看。   “保护大人!”残存的护卫立刻围住梅莲可,奋力突围。   “拦住她们!”清朗的男声不但令众骑兵当头棒喝,也让梅莲可震了震。   “想逃吗,大人?”   凯伊在一队人马的簇拥下奔近,绽开嘲讽的笑容,“你可有面目回去?”   “凯伊……”不顾近卫队长的阻拦,梅莲可拉转马首,湖蓝的双眸浮起悲痛、愤怒和困惑,“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背叛我?”收起讽笑,凯伊摇了摇头:“你是不会明白的。”端起鞍旁的长.枪,他直指昔日的主君:“别废话了,来吧。”   梅莲可毫不犹豫地拔出洗月刀,一踢马腹,迎接他的挑战。   借助战马的动力,刀锋迅如雷火,却以毫厘之差掠过凯伊的右肩。两人快速交换了位置,再次杀成一团。   两把武器在空中剧烈撞击,光芒刺眼,凯伊灵活地驱策坐骑,始终保持适当的攻击距离,长.枪接连拨开洗月刀隐含颓势的猛攻,一连串贯刺凌厉至极,逼得梅莲可连连后退,喘不过气来。   旁观者们看得冷汗涔涔,暗暗惊骇:梅莲可明显落了下风。而此战之前,外界一直认为凯伊武艺不如芙瑞尔,头脑不如卡特,今后这评价要推翻了。   当!终于,在百来回合,洗月刀被击飞,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枪尖挥出短促的弧线,利落地刺进盔甲的接缝处。   ******   南城城主阵亡的消息,第一时间化为报告,送到了东城城主手中。   可惜了,有的人只能倒在新时代的曙光前面。   罗兰缓缓卷起密函烧掉。   ******   礼节性的寒暄后,代理城主蕾雪和身穿东城军服的使者相对而坐。   “请问,罗兰城主现到了何处?”   “我伊维尔伦正在全力扑救莫尔斯港口的大火。”使者的口气有着真挚的沉痛,“这次我城上下对贵城遭受的损失表示遗憾和慰问,米利亚坦城主更是悲痛,他和梅莲可城主有过同盟约定,特地委托城主大人前来扫荡那些为祸贵城的可恶乱党!”   说着,使者恭恭敬敬地递出一份扎着红绸带的羊皮纸卷。   这可没法拒绝了。蕾雪不意外,东北两城既然结盟,又因为梅莲可和米利亚坦的私人关系,不像卡萨兰的两名军团长好推拒。   “既然如此,我也没理由拒绝,”蕾雪不动声色地看过文书,卷了回去,“可是,莫尔斯港无法登陆,不知罗兰城主赶得上吗?大人前些时日就出发了。”   “请放心,我军已由南部开赴战场。”   “南部?”蕾雪再次怔住。使者露出礼貌的微笑:“南部的弗林港啊。”   “……我都忘了。”压抑震惊的情绪,蕾雪回以倾世的笑靥,随即换上坚毅的神情,将纸卷往桌上一放,“那么,就委托贵城将那帮害虫一并除去,我军也会帮忙的。” 第五百五十六章 新格局形成(一)   连续挥剑五十次后,希莉丝停下来,呼吸急促地注视长剑。   雪亮的刃锋映出一双天空色的眼眸,也映出她内心的混乱。   “臭老妈!”一脚踹在练习用的木桩上,她激动地粗喘。   南城城主阵亡的消息,在苍穹军团和火鸟军团回到中城卡萨兰的隔日,传到了希莉丝耳中。   而她甚至不知道,梅莲可有没有遗言,唯一知道的,只有梅莲可在出发平叛前,取消了她和北城大王子伯都的婚约。   可如今,她再来取消,又有什么用呢?   脚步声响起,惊醒了陷入苦涩回忆的少女。   因为天气炎热,中城救世主换下红袍,身穿绿底镶银的衣裙,背着基里亚斯之弓,腰悬月牙法杖,面带关怀地走到近处。被故土驱逐的南城公主回了个无力的浅笑:“阳。”   “你没事吧,希莉丝?”   “还好,只是心情很乱。”   “散散步如何?有助于整理。”杨阳温和地建议。希莉丝还剑入鞘,答应了一声。   “希莉丝,请节哀。”走了一会儿,杨阳轻声安慰。   “……”希莉丝没有吭声,这时候,语言都是苍白的。   夏季的阳光斜斜穿过茂密的树冠,投射在石子路上;拱型棚架爬满卷曲的藤蔓,将视野染成一片浓绿;姹紫嫣红的繁花开满了花坛,形成生机勃勃的美丽景象。   “对了,那位叛将,死了是吧?”杨阳遥想远方逝去的战场,有些恍惚。   “嗯。”   梅莲可阵亡后,南城四壁的芙瑞尔·索恩带队及时赶到,加入了战局。无人知道这对夫妻对垒是什么心情,从开战到结束,两个人都异常冷静,直到芙瑞尔将凯伊斩于马下,却因为丈夫的毒箭毒发身亡以前,都是如此。   没有求饶和对话。   “那么梅莲可城主可以安息了。”   希莉丝娟丽的脸庞蒙上阴云:“凯伊是叛将,和罗兰一样的乱臣贼子,但是我也好不到哪儿去,现在在我家乡同胞眼中,我一样是利用魔族图谋不轨的叛逆,野心勃勃的乱党。”   “希莉丝。”   杨阳终于控制不住,衷心劝告,“你能不能考虑放弃?那个时候,你和我们一起旅行的时候,不也很快乐吗?适合你的不止南城城主一个位子啊。”   希莉丝深深凝视她,摇了摇头:“阳,你不了解我,我和你不同。你恬静、淡泊,一壶茶,一本书,就像拥有了整个世界。而我不甘心平淡的生活,不甘心默默无闻,我要闯出自己的天地,干一番大事业。和你们冒险是很快乐,但我心里明白:我从来没真正满足过。那三年,对我而言只是起跑前的休息。”   “那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南城的城主呢?难道中城的军官不能让你满足吗?那南城城主就能让你获得成就感吗?”杨阳质问。   希莉丝沉默,咬紧贝齿。   “阳,你怎么看月那句话?”   “嗯?”杨阳对她的问题出乎意料。   “就是那句,尔等凡人的话。”希莉丝眼中浮起悲哀,“那一刻我觉得,法师也好,神眷之女也好,都是屹立于凡人之上的非凡者,都瞧不起凡人。可是这样的结局,我不能接受。我要拼一拼,我不甘心。”   想到蕾雪的神女身份,杨阳明白过来,却不以为然,道:“没什么看法,天才也好,凡人也好,都是人。而且天才中也有高下,这么比下去要到什么时候?还不如找出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选择自己喜欢走的路呢。”   希莉丝苦笑着看着她:“阳,你真的是很淡泊啊。”   “你还是认为我和你不一样吗?”杨阳满心无奈。   “嗯,我放不下,还是放不下。不过我也不会不自量力去挑战现在的南城,我会再仔细考虑我的未来的。”   红发少女转身离去。   ******   东城城主罗兰·福斯率领的部队在三日后抵达了南城首府拉鲁,迎接的正是以下任南城城主蕾雪·依娃为首的祭司们。   梅莲可的遗体已经收殓,由索恩家族的私军带回。带着比表面更深的感慨,罗兰深深行礼。   既然凯伊已死,叛军大势已去,剩下的不过是收尾工作,罗兰也不便越俎代庖,倒是莫尔斯港的救火,南城上下都非常感激东城的襄助,也就平息了不少对他不经允许入境的不满。   比起如今血统成疑的王室,因为已故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和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建立的邦交,南北两城的联系反而比过去更加紧密。而罗兰一方面是米利亚坦的女婿,另一方面东北两城如今又是正式的盟友。   但是对高阶祭司们的狂热和激进,罗兰却不敢恭维,他准备私下交涉的是蕾雪本人。   商量了东城军的安置、平叛工作和民间的救灾事宜后,罗兰表示要询问葬礼的细节,和如何向米利亚坦传达噩耗,诸位高阶祭司识趣地退下。   罗兰还是认真问了南城对城主的殡葬礼仪,各个宗教仪式的环节,然后静默下来,等待蕾雪开口,他看出她有话要说。   “宾客方面,我想请希莉丝公主。”覆盖着绝世丽颜的面纱微微抖动,透出一丝叹息。   “当然,这是她的权利。”罗兰不反对。   眼前的男子一头淡金的发丝,目光沉毅锐利,身穿黑底镶银的军礼服,半敞的领口和肩章缀着流苏,天蓝的斗篷如同苍空的剪影。   这位已经成为叛逆者的男子,好像自继位以来就从未改变过,又好像无声地走过任何人都无法测度的人生历程,内心的杀伐和铭记在灵魂上的深痕,蜕变与成长,坚毅和担当都被包容得不动声色。   罗兰也静静打量面前的女子,未来的南城城主气度沉稳,有着圣职者特有的高贵典雅,乌溜溜的长发垂淌在纯白的长袍上,纯蓝的眼眸毫不畏惧地直视他,宛如一泓澄净的深潭。   这就是南城未来的领军人物了。罗兰心想。   从各种渠道,和实际接触,他对两位候选人都非常了解,希莉丝适合做一位普普通通的野心家,才能优秀,但格局较小,和梅莲可一样有着目光短浅的毛病。蕾雪性情稳重,踏实而权衡,从平乱时的表现证明,也有正确的决断力,在面对种族和民族大义的问题时,更能担负守城卫土的重责。   不过,他还是要确认一件事。   亲自布下完整而严密的魔法防御,罗兰单刀直入:“蕾雪城主,希露菲尔是否给了您什么指示?”   蕾雪瞪大眼,至今,五大城还以为风神.的.名.字是蕾亚,元素神都是原神,只有她知道不是。其他新神都篡改了神名,用了自己的名字。但为了纪念传位给自己的上一代风神,希露菲尔特地保留了她的名字。   如果罗兰知道希露菲尔的名字,就必然认识风神!   “你……您……”   定了定神,蕾雪源源本本说出了当日希露菲尔的嘱咐,和那位蓝发男子的影像。毕竟这不是秘密,罗兰肯定也从水神神子法利恩·罗塞那里得知了。正好她也有疑问:如果罗兰认识风神,那么是否也认识这位神秘的精灵呢?   听完蕾雪的传话,罗兰由衷松了口气:“果然希露菲尔是明理的,如果众神里面还有药救的,只有她了。”   多年和众神交往下来,罗兰认为只有那个活泼温柔,智慧练达的风神是真正亲近人,平等对待万物的神灵,身上还带着一股玛那精灵特有的纯真气息。光神和月神都有严重的神格缺陷,不知道为什么。知识之神和命运之神都心机深沉,不可深交。冥神和生命女神带着二代神的娇气懒散,肆意浪荡。地神玛法唯唯诺诺,缺乏主见。火神伊夫利特如果不是陨落,还有可取之处,但他受妻子水神亚希的左右太深,亚希和雷神托尔都是最糟糕的神明,大概因为是新神的关系,也可能是痛恨曾经是元素精灵的弱小过往,比普鲁托和秦蒂丝他们都喜欢端着神明的矜持和高傲,完全以高高在上的存在自居,这也是他和众神维持泛泛之交,从未想过依靠他们的原因之一。虽然之前主要是顾虑帕西斯和他们不和,可能另有隐情,站在师父的立场,他都不能和神明太过亲近。   听到罗兰的自言自语,蕾雪更是惊讶:“请问——”   罗兰深深注视她:“既然您的神已经给了您指示,我相信您的忠诚,也相信您身为人类的理智和信义,蕾雪城主,请认真听我接下来的话。”   两个多小时后,蕾雪脸色苍白,魂不守舍地走出大殿,她今天的人生观都重组了。 第五百五十七章 新格局形成(二)   身在北城的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近来远离大陆的漩涡,成天就是抱着妻子寄宿的镜子爱不释手,不过他偶尔也会惦记远方的徒弟,因为他在北城的事务已经全部停止,罗兰也没有交代他新的任务,好像将他全然遗忘了一样。   虽然这里的仆从还是好好地服侍他,衣食住行无不到位。但是以前乖徒儿不时在忙完公事的傍晚用联络镜和他联系,询问他的身体情况,邀请他喝一杯,聊聊大陆的局势,自己身边的趣事,这也是让帕西斯不知不觉和这个世界重新连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让他觉得自己不是早已烂在迷雾森林,不为人知的一具枯骨。   “罗兰怎么了嘛?我还想介绍他和菲莉西亚认识的。”这天早晨,等了一礼拜等不来音讯的光复王趴在桌上,眉眼颓废地长吁短叹。   他不知道,实在是罗兰最近忙得昏天黑地,又是战争又是阴谋,公事之外还有军务,军务之外还有魔法,恨不得分出三个自己轮轴转,哪还有闲暇理会帕西斯的小情绪?一般不都是师父关心徒弟吗?他可不想效法肖恩和帕西斯那种乱七八糟的师徒关系。   不过他真的不敢忘了自己的师尊大人,生怕他出去惹是生非。   这天,飞鸽传书,高兴的银发青年马上打开来,不料,上面用优雅动人的笔迹写着:   “乖乖待着,没你的事!”   “呜呜呜~~~好过分~~”光复王深感受伤。   变成人形的刃雾吐槽:“明显是被嫌弃了啊,你做了什么让罗兰生气的事?”毫无自觉的光复王寻思:“没有啊,难道最近照镜子的时间有点多,让罗兰误会了?”   最近他一直和娇妻如胶如漆,说不完的体己话。但是白天是菲莉西亚休眠的时段,日光对亡灵有伤害作用,所以他有空想到徒弟。   顿时,帕西斯有点心虚,其实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半用来和菲莉西亚腻歪,剩下一大半想肖恩师父,一小半才是罗兰的,嗯,偶尔还要穿插对诺因那小子的咬牙切齿和对莉莉安娜小公主的牵挂愧疚。   可是,寂寞也是真的。   和妖兽的对话不是聊天,是发号施令,和菲莉西亚在一起是无比的快乐,也弥漫着沉重的哀伤。他们依然只有彼此,永远只能聊他们仅有的过去,往往倾诉到最后就是沉默,和菲莉西亚的啜泣。只有和罗兰之间的话语,是“现在”,永远崭新的内容,甚至包含对“未来”的一丝期待,他曾经不敢奢望活下去的未来。   有了对比,帕西斯才迟来地发现了自己的变化,内心真实的想法和眷恋。   在迷雾森林,那个孩子真挚仰慕的视线,牵引着他遗失千年的亲情,穿着舞衣,敏感脆弱的“金发少女”,和后来成长得坚定顽强的少年,让他想起自己的子女,视为自己的子女照料……虽然因为脱困的执念,他陷害罗兰,让他去拿湖底的世界之钥,即使明知罗兰承受不住神圣器的结界,很可能会死,但只要有一线机会,他就可以逃出去,逃回隔离了千年的人世。   但是走到森林入口,面对近在咫尺的自由,帕西斯还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看到黑龙王抱着失去意识的罗兰上岸,手里紧握的正是困住他千年的世界之钥。   他一度恐惧罗兰醒来会仇视自己,可是罗兰居然莫名遗忘了那段记忆,让帕西斯庆幸之余,越发待这孩子视如己出,再也控制不住感情。   罗兰为了复仇离开迷雾森林后,他又过了一段不知生死的日子,竟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立刻离开那个他恨透的囚禁地,杀光全人类,去找菲莉西亚,去找肖恩师父,反而徘徊在蓝天碧湖之间,好像困在了那段短暂的时光中,直到罗兰因为独角兽的事再次归来。   他们的关系毫无生分,哪怕罗兰已经是三十岁的青年,成熟得看不出昔日的影子。直到他因为昏倒被罗兰带出迷雾森林,安置在自己的行宫照料,帕西斯才发现,他竟然到这一刻,才离开了迷雾森林!   他身处的禁地困住了他的身心,没有罗兰,他竟然已经走不出去了。这可怕的事实帕西斯没有发现,失去那段记忆的罗兰更没有发现。   之后就是去找肖恩,用“索贝克”的身份守在他身边,守护那个他一直认为最重要的肖恩师父,从以前至今都没有改变。连和菲莉西亚在一起,他们也是这么想的,那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师父,他们永远纯洁的师父。   那段欢乐的日子让他回归了过去的感觉,直到索伊拉的事敲醒了他,肖恩根本不认识他是谁,这世上唯一认得他是谁的,除了看不见摸不着的妻子,只有会派遣刃雾来关心他,亲自到莫尔斯港接他回去的罗兰。   罗兰的求助让他说出真心话:“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瘟神,我早就去找你了。”罗兰因为幼年死亡,和黑龙王签订了共生契约,是不协调的生命,而他焉知哪一天就被协调神贺加斯夺去意识,如果和罗兰在一起,就和留在灵体的肖恩身边一样,是万劫不复的恐怖。   明知如此,他还是不理智地待在了罗兰身边,而不是和肖恩一样,清醒地远离。哪怕有罗兰给的神器暂时封印住贺加斯,但帕西斯心知肚明,他只是找理由不愿走而已。   只不过是个相处了五年的徒弟而已,为什么会这样?   光复王自己都想不明白。   如果和他相处了千年之久,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世界之钥听到他的问题,会告诉他:因为只有和罗兰在一起,你才是真正往前走了,重新踏出人生的轨迹,而不是停留原地,困在久远的过去之中,困在早已无法追回的感情里面。   肖恩的态度让帕西斯隐隐有所察觉,但他还是无法承认,因为守护肖恩,再次见到菲莉西亚,已经成为千年来让他活下来的执念。   而菲莉西亚,也没有变,依然爱着他,思念着他。虽然肖恩变了,但菲莉西亚没有。   所以失落归失落,帕西斯还是回到原本的心理状态:“一定是我上次不理智地去杀拉克西丝,让罗兰生气了,我再帮帮他,他就理我了。”   “他不让你帮忙也是应当。”晶羽开口道,“你毕竟是王家的始祖,又从来没有和子女断绝血缘关系,反而和其他人关系更深厚。以前和肖恩先生缠夹不清,现在和菲莉西亚小姐两人世界。”他是想给徒弟撒狗粮吗?帕西斯语塞。   “主人,你还是不要插手了,罗兰就是不想让你为难。”晶羽劝解,黑耀和刃雾连连点头,这是最合情合理的理由了。   “可是……”帕西斯不死心,将那封信看来看去,看到的还是一片拒绝。   还有一件让他担心的事,尼德龙音盒是法器,迟早会用完能量。而他现在是半神体质的死灵法师,根本无法真正发挥实力,一旦音乐盒的能源耗尽,他又听不见菲莉西亚的声音了!   “算了,让罗兰自己去处理吧,我也没心情管。”   捧起音乐盒,帕西斯起身走回房间,背影隐含落寞。   ******   中城下界行宫的竞技场热闹滚滚,一边是斗得热火朝天的军校生和魔法战士,另一头是练习法术释放的学徒。杨阳站在台阶上注视这一幕,突然发现不和谐的情景。   火鸟军团长和一个年轻军官站在对面的观众席上,神态亲昵地说着话,从领花和军章看,那个男子是参谋部的幕僚。   “杨阳。”   熟悉的声线让黑发少女惊跳起来,慌忙挥舞手臂遮挡,但是苍穹军团长已经从她的双臂间看到了那两人,出乎意料,俊朗的脸庞展露欣慰的笑容:“希莉丝终于找到对象了?太好了。”   “你……你……”杨阳瞪大眼,她本来以为希莉丝是故意气分手的恋人,正暗暗叹息,没想到肖恩的反应更匪夷所思啊!   “你不生气吗?你和希莉丝分手才一个多月,她就另有对象了。”   肖恩奇怪地看着她:“一个多月太长了,按照东方学舍的规定,分手后必需三天就找固定婚配对象的,我还担心我给希莉丝的打击太大了,还好,她又振作起来。我是不找对象,可是我不能禁止她找啊。”说着,他明朗地笑起来。   杨阳的眼睛快突出来,耳朵也快要失去正常的听力,旁边啃包子的血龙王好心地解释:“你对大黑暗时代不了解啊,杨阳,看来你历史知识虽然丰富,民俗文化方面还不过关。”   “???”   在扎姆卡特的解释下,杨阳终于明白,因为人口被大量消减,那个时代提倡的是及时行乐,高歌猛进,多子多孙,繁荣昌盛。东方学舍作为文明最顶尖的学府,为了防止某些问题,集体滥交还是不允许的,但是对于流动婚配实施得最为彻底,因为优质的法师生出有法师资质的子嗣的可能性更高。   萨桑之子肖恩·普多尔卡雷作为联盟的秘密武器,必须被专门培养,大贤者等人才对他本人和周围人都进行了严格的限制,他只能单独一个寝室,不允许沉迷女色,也不让他的朋友们对他讲那方面的话题或勾引他,但是肖恩对于这条规矩却是同样清楚的,也不时看到四周坠入火热爱情的学姐学长学弟学妹,只是他逃学太多,关于东方学舍的记忆翻动又快,杨阳和诺因等人都没有清晰的认知。   终于想起来,杨阳还想到一个人,一个随时能看到肖恩的人,顿时结结巴巴地道:“那、那席恩也是这样吗?”   “肯定的,民间更乱好吧。”   杨阳嘴角抽搐,看着笑眯眯注视那一对有情人的棕发青年:原来这对兄弟,都有花花公子的潜在!   大黑暗时代太可怕了,都是魔族不好,魔族不好,现在必须矫正过来啊!   “肖恩,那个,正常的男女还是固定在一起比较好,对身心都比较健康,你看月和扎姆卡特……”   一直没理会这么低级对话的月一脸无语地转过来,果然肖恩也道:“他们不是男人和男人吗?”   “男人和男人也一样啊!总之,你不找对象也罢了,找了就给我乖乖的一心一意!”   “为什么要干涉这种事啊,多产报国,才是回报给人类最大的成果!”   杨阳终于明白圣贤者阁下为什么会在地球留下一堆后代了。   在吐血的心情下,她默默走到下面去练习魔法。   她才不要多产报国呢! 第五百五十八章 新格局形成(三)   罗兰在南城的进展很顺利。   和赛雷尔不同,十位高阶祭司可以争取,但暂时不适合拉拢。因为她们都有狂信者的特征,容易失控。在眼下神战在即,人类势力需要隐藏的时段,是太过危险的因素。还不如等席恩取得上风,正式登上舞台,那么高阶祭司们,还有五大城其他的重要人士,自然会加入这个阵营。   所以关键是确保蕾雪的地位,避免她被野心膨胀的高阶祭司任意摆布。经过罗兰亲自评估,蕾雪的忠诚可以期待,她和她背后的风神希露菲尔都是己方的援手。目前罗兰还没有说出席恩屠神的事,有待进一步观察。但蕾雪的是非观已经很清楚了,事实上,听完东城城主讲述的真相,南城下任城主从来没有这么恨过魔界宰相。   不但至今在艾斯嘉杀人如麻,还生生禁锢了拯救世界的英雄那么多年。   对于众神,蕾雪没有法师的赛雷尔那么独立明确的质疑精神,她毕竟是神眷之女,但是神明和魔界宰相携手把对人类有无比恩义的圣贤者囚禁折辱,无视整个艾斯嘉世界的人们的意愿,将所有人千年蒙在鼓里,对于所有有自尊的人都是迎头痛击,简直踩在人类的脊梁骨上面,不清算不足以洗刷耻辱。更妙的是,蕾雪知道元素神并非天生的神明,原本只是元素精灵,所以她对众神的膜拜,没有其他神子神女那么坚定,何况还有希露菲尔的托付,这就决定了她的立场。   「我愿尽绵薄之力,不铲除邪恶的魔族誓不罢休。」蕾雪离开时痛斥。   说到维烈,罗兰一直留了个心眼。   在杨阳他们旅行期间,他就通过密探得知了维烈的真实身份,对杨阳等人和一个放养魔兽的魔界宰相同行很是不以为然,但是当维烈的真面目和更多罪恶展露,揭发出的恶毒残忍更令人心惊肉跳。这是个心性残虐的侵略者,对人类毫无怜悯之心,和众神一样傲慢自大的魔族,必须设法消灭的敌人。何况他背后还有魔界,一个在艾斯嘉犯下累累罪行的异界。次元通道多亏了师祖当初封印,其他魔族进不来,但考虑到封印已经持续了千年,也许不稳固了,罗兰派遣了部分法师去当地勘察,准备在接下来的停战协议中,和王家商议,彻底加固次元通道,检测有无其他潜在危险。   目前维烈不知所踪,罗兰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能放心,打算从可能知道的那个人那边打听。   当别墅的穿衣镜浮现出徒弟的身影,帕西斯喜出望外。   “罗兰!”   看到师父这么喜形于色的模样,罗兰一阵内疚,他怎么可以忘记帕西斯有多么害怕寂寞。   离开迷雾森林后,他整整十五年没有回去,开始是复仇心切,后来因为使用了那种报仇手段心生隔阂,对帕西斯隐隐生出埋怨。为了消解这种心情,另一方面下定决心不再依赖师父,想要自己摸索和寻找人生之路,直到心灵强大起来,却疏忽了帕西斯的心情。过去是不知道帕西斯被协调神附体,痛苦了千年,精神也因此残缺,以为师父其实是个强大又自信的隐士,用不着他这个弱小又没用的徒弟惦记。   虽然他没想过保护帕西斯,那不符合他认知的师徒关系,但这样的师父确实是需要照顾和抚慰的,他也应该经常询问关怀,继续想办法将他和协调神分离。   罗兰决心更努力地学习魔法和开发白银血脉。   “对不起,师父。”金发青年绽开发自心底的温暖笑靥,“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嘿嘿。”帕西斯窝心地搔搔头,“还好,蛮好的。”他开心地亮出手镜,“我找到亲亲老婆了哦,她现在在睡觉,晚上她出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什么!!!   听到这么冲击性的消息,罗兰好不容易把快要抖动的嘴角扳直。   师父和师母就没有考虑到,世界树没人支撑,世界会不会毁灭吗?   当然,师母确实没有义务永远为人类挑那副担子,但好歹也和这个世界的人沟通一下,让他们来得及找个接班人,罗兰自己就很愿意当世界之相。到时菲莉西亚可以光荣退休,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慰劳她,做出迟来的感谢。   但是罗兰又不能直问,只能旁敲侧击,帕西斯虽然有点不开心,但还是解释了,毕竟罗兰身为和世界休戚相关的人类,关心世界稳固与否也是当然的。   “既然五百年前维烈就把菲莉西亚的灵魂从世界树里拉出来了,世界也没毁灭,肯定没事啦。”最后,光复王不负责任地道。   从这句抱怨,罗兰感到一阵晕眩。   这个世界被他们这样搞法,居然还没完蛋,真是幸运啊!   说穿了,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魔界宰相把师祖掳走,害得他饱受酷刑摧残,师父和师母也不用受一千年活罪!   可是,师父为什么在迷雾森林待了整整一千年?罗兰脑中闪过疑问,下意识不愿深想,又想到一件事:   奇怪,师公的记忆里,师祖说,师母只需要支撑三百年左右,世界就可以调和完毕,他绝对不会搞错魔法的时限。   罗兰怀疑可能是维烈当年对席恩的偷袭引发了什么事故,比如召唤法阵导致的空间故障。   但因为只是怀疑,他的魔法水平还没有到那么高的水准,缺乏理论依据,更不方便和帕西斯谈及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只得搁置这个问题。   他问出最记挂的事,魔界宰相的下落。   “维烈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艾斯嘉外面去了,说暂时回不来,还要一段时间。”帕西斯对魔界宰相的安危毫不关心,反正那家伙是个死不掉的魔族。   罗兰更不放心,因为菲莉西亚的灵魂来到帕西斯身边,维烈回来的话,肯定会和他们的关系更加紧密,成为伊维尔伦甩不掉的大麻烦。   垂下的冰蓝眼眸闪过镇定和杀气,如果那个恶毒的宰相真的来伊维尔伦,他也不会退缩,就由他亲眼评估,找机会杀掉那个恶贯满盈的人间毒瘤。   心情恢复泰然后,罗兰心平气和地和师父聊天,让帕西斯开怀畅聊。   无论如何,师母既然出来了,也不可能再把她绑回去。而且一个人自己不愿意担负责任,旁人再逼也没用。再说,菲莉西亚确实已经为世界付出得够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当代的人吧。师父和师母分离那么久,也该在一起,好好享受得来不易的时光。   “对了,师母现在是灵体,寂寞了千年,又只能和你沟通,我派几个死灵法师过来,其中也有女性,你用得着他们就让他们打个下手,用不着的话让他们一边去,法师有自己的研究课题。”罗兰细心地关照,正好解决了帕西斯最大的担忧,心下更歉疚。   “不过我就不打扰你们甜甜蜜蜜了。”罗兰揶揄一笑,“以后我找你,会主动联系,挑师母睡觉的时候。”   因为最近需要秘密活动的情况太多,他问帕西斯借来了水晶镜,以免帕西斯不小心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好,罗兰,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叫我啊。”担心他又杳无音信,帕西斯叮嘱。   “师父,即使你不帮我任何忙,你本身的存在对我也是很重要的。”   罗兰随口道,没有注意帕西斯怔忡的神情。   当晚,东城城主离开南城首府拉鲁,留下整支红炎军团。这次南城在叛乱中的损失还是很可观,虽然根基未断,圣殿骑士团基本完好,西部边防也毫发无伤。但叛乱尚未止息,西城的动向也需要留意,有一支强军驻守,当地百姓也比较放心。   他把红炎军团的指挥权转交给南城新提拔的女性将军罗莎琳和城主蕾雪本人,就告辞,在亲卫的护送下搭乘空浮舟,直接飞往东城的边境都市,再从那里转乘飞船,来到新攻占的中城领地——位于东境北端的凯德兰。   这就是占领的优势,如今南北两城已经并入东城伊维尔伦,形成包围中西两城的巨大罗网,随着人员汇流和情报传递的完善,这张包围网会更加坚固。   凯德兰地理位置非常好,东临朝阳湖,支流通向伊里亚河和斯帕斯内海,而南城的莫尔斯港一样连接了斯帕斯内海,充沛的水网系统将连接东、南、北三城的商业、交通和军务,孤立中城卡萨兰。   但是从军事角度,如果能拿下东境,迁都首府里那,就能从水陆两路双管齐下,更稳定地占有目前的领地,让中城彻底陷入劣势,压制目前还保存实力的西城伊斯法。但是因为神战,罗兰不打算和王室完全决裂,停战协议势必签订,让全人类携手面对一场更重要的战事。   攻城战后,河口都市凯德兰的城墙塌陷了一大块,正是被弦魔法轰出来的口子,罗兰亲眼目睹,不禁感慨古魔法的强大,东城的魔导团仅仅练习了半个月不到,而且掌握的还只是三段的程度。   这就是魔法的力量,这个世界的文明真正的潜力。   罗兰不禁遥想古代的大法师们移山倒海的力量,魔导历升空的浮空城、法师们对界外的探索、神代在神明的禁锢下依然蓬勃强劲的文明……对比他所处的时代,他面对的还真是微不足道的小小格局。   不知道师祖怎么样了,他所在的战场,会不会更加精彩呢? 第五百五十九章 另一个战场   新堂文明·黄昏堡垒——   银铠的武士已经控制了远方的战局,黑压压的恶魔军队蚕食着外围的庞大领空,而名为界船的浮空战舰、法师的次元塔发出远距离攻击的光束,属于深渊的战争要塞犹如巨大的齿轮碾压着宇宙战场的每个角落,被他们驱赶碾压的敌人犹如水晶的山脉和丝带,那些燃烧一样的丝带最短都超过了数万公里,是能族拖曳着能量尾焰的躯体,而水晶山峰就是晶族寄生的种族或被打碎的本体。   用生命圣典治愈了最后一批友军后,萨玛艾尔走入中枢大殿,这里犹如虚无的殿堂,大得不可思议,无数线条和文字组成绿色的光流,构成立体的网格,全是一幕幕全景图,围绕战场动态密布的防线,整个黄昏岭线;而那些已经退去的能族和晶族残军构成一丝丝涌动的彩色线条,和不时被调阅出来的实时景象。   绿色的光幕瀑布一样流下,常人一定会眼花缭乱,但是萨玛艾尔认得出里面的语言符号,这个多元宇宙还没什么他不能如数家珍的文化,因为他有个知识渊博的父亲,从小又是元素精灵带大,而玛那的足迹遍布宇内,能够倾听万物之声的存在,就能沟通无限的知识。   洋红色短发的少年依然身披鳞甲一样的黑色皮衣,流动着梦幻瑰丽的虹光,精致端丽的容颜犹如最完美的生灵。   “您来了,萨玛艾尔先生。”抱胸站立的是大地军团的首领曼德拉斯,他是一位青铜巨人,这个种族艾斯嘉没有。不过艾斯嘉曾经有过他们的近亲火巨人和岩巨人,在魔导历加入黄昏岭线的战争中陨落了。更早的则是众神座下的光巨人和雾巨人,后者是月精灵的密友,加入凡界的阵营,最后和白银王等叛逆法师的先锋一并壮烈成仁。光巨人却是神明的忠狗,不过下场也不好,在众神的清算中被打回人间,不断作乱然后死于辉龙历的巨龙和英雄们的制裁。   最后的巨人血脉霜巨人和云巨人在人类大统一战争中被驱逐,至今也没有返回让他们伤透心的故乡。   在高大的巨人面前,人形的初始龙只有他小腿的高度,但是在曼德拉斯眼中,他只有仰视,青铜巨人的目光越过变化的形态,看到了真实。   巍峨得超过黄昏堡垒的高度,遮天蔽日。而他仅仅是幼龙,他成长的空间,是无限。   已经绝迹千万年的空想之龙,万物破灭的乐章,最终门扉。   不可思议,这样的生物怎么复苏的?最初也是最后的虹彩龙不是随着魔法神奥古诺一起陨落了吗?曼德拉斯暗暗叹息,缩小巨大的身躯,不过他最多只能缩到萨玛艾尔人身的两倍大。   萨玛艾尔笑眯眯地不在意表面的身高差距,他真正注意龙身的高度和体重时,只有在席恩面前,因为他的养父是脆弱的人类,虽然席恩现在成神了,但还是保留了原本的态度,因为席恩喜欢当人类。   “看起来敌人退兵了。”   这次防卫战之所以打得这么惨烈,是因为敌人多了两个兵种:寄生兽和失名者。   寄生兽是被晶族结晶化,黏连在一起的文明种族,因为元素诅咒和晶体生长完全失去了原有的形态,被糅合得面目全非,其躯体之庞大,有些甚至是一整个星球的晶巢,黄昏堡垒直接在第一波攻击中失去了四十个。   失名者是被能族寄宿蚕食的文明种族的生命,有新堂文明的人,也有新堂文明的盟友,这些游移的白色迷雾变成了半虚体生物,还有生前的轮廓,没有丧失记忆——严格说来,他们还是原本的自己,不同于死灵法师操纵的死尸,只是这些灵魂都变得异常邪恶,犹如受到了病变的感染,真是闻所未闻,恶魔的魔化都无法做到如此,只是情绪化和狂热而已。   新堂文明对战友极端敬重,在失名者的攻击下损失惨重,根本还不了手。还是女巫出手,还有半途加入的茵格人,这个种族有点类似亚利安族,不过他们唱出的调和音或镇压的不和谐音是宇宙之弦,而非亚利安族的音符。在萨玛艾尔带领的援军赶来前,艰难地挺了下来。   只是暂时挺着而已。   再晚点就要挺尸了。   “是,您手下的友军已经将他们击退到界环之外。”   关于艾斯嘉派来的是恶魔,大地军团的领袖完全不介意,许多高魔世界都有驱使恶魔的手段,自家大军也有不少恶魔术士甚至纯血和混血恶魔。能直接调动深渊领主及其军队,足见艾斯嘉这位盟友的本事。   不过,按照女巫之王贝奥多拉的说法,真正的地狱之主只会出现在“预言之子”当中,这位是中间过渡的魔君,还是有惑乱之星堕落成王了?   萨玛艾尔有点遗憾地看着远去的敌人,他还想再吃点的。   不过他尝过一支军团的寄生兽,口感不太好,像煮坏的粥,口味太杂太淡,都区分不出是芝麻还是绿豆。失名者更是难吃,就是轻飘飘的雾——他又不抽烟!   倒是从这些友军身上拔除的结晶病和元素变异太美味了,只是一百多年,能族和晶族又进化得更加美味可口,真是一群小可爱。   所以萨玛艾尔除了最初在战场挑挑拣拣享用了一顿免费的自助餐,之后就索然无味地离去,在意外的惊喜下当起了牧师,把前方的战局交给部下,自己专注开小灶。恶魔们打得不错——在萨玛艾尔的整治下,他们也不敢肆意撒野,因为小龙觉得如果他们打得很糟的话会很丢人,丢席恩的脸。   至今,萨玛艾尔都在后方治疗从重伤到轻症的友军,毫无疑问获得了新堂文明上下由衷的感激。   “所有的轻伤患者也都治愈了。”   “非常感谢您,萨玛艾尔先生!”   不客气,多谢款待。   既然战局已经进入结束阶段,萨玛艾尔就问起前因后果,黄昏岭线的情况,各个高魔世界的盟友是否还存在——席恩关心的问题。   “寒冰王座已经失去了最高领导者,十七位盟友只剩下三个,茵格人是后来加入的,但他们完全有资格加入白桌议会。”曼德拉斯语带苍凉地道。   “嗯?你们不再奉秩序之环为首脑了吗?”记得席恩提过,领导黄昏之战的是名为秩序之环的巫师团体,魔导历的大法师们还在其中占据重要席位。   “不。但具体战事都是由白桌议会负责,我们临时成立的组织。”   萨玛艾尔听出他的潜台词:“看来你们怨气不小啊。”   “秩序之环的巫师们太小看敌人了,女巫们明明都警告过了,元素驿站的先知都发来预警,他们还不当回事。”曼德拉斯苦笑,“虽然能族和晶族没有文明,但他们进化的身体就是他们的文明轨迹。”   “它们是战斗机器。”萨玛艾尔笑吟吟地把玩手里一块晶体碎片,数百个切面散发出绮丽万千的光芒,里面已经没有灵魂的波动,被他吃空了,基于龙族顺手牵羊的习惯,这漂亮的外壳被他留了下来。   美味的战斗机器,可爱的食材。   “对了,主人让我问问,秩序之环还有来自艾斯嘉的大法师吗?”   “有的,很遗憾,他们都舍弃了故乡,也舍弃了□□,归于理性之冠,只剩下灵魂的存在。我最后一次进入‘大门’,倾听到的金属音符已经没有一点感情了。”曼德拉斯皱起眉,他不赞成十一环巫师领袖的决定,那种“永生”的方式,说是和知识融为一体,其实已经除了知识一无所有。   这也是原本团结的黄昏岭线分崩离析的原因,各个高魔世界不是退出就是失去高层力量,这些加入秩序之环的操法者丧失人性,只追求他们的理性之美和幻想界的推演,已经顾不得看一眼事实是怎样的,或者他们早就区分不出虚幻和现实了?   “无所谓,主人也料到了,就通知他们一声,魔导历已经灭亡,不管他们在不在意。”萨玛艾尔丝毫不萦于怀。   一幅全景图跳出,空荡荡的宇宙中,漂浮着无数冰晶一般的棺柩,里面封存着许许多多遗体,属于各个文明,每个参战种族,千奇百怪却同样带着庄严的气息,在寂静中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构成了一个巨大的阵列。   萨玛艾尔做了个弯腰致敬的动作:“英雄们的棺柩,已经准备好了,请按照你们的礼仪,让他们回归一元界。”   “感谢您,和您的主人。”曼德拉斯沉默了一下,虔诚地道。   “不客气,本来也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任务。因为里面有许多艾斯嘉的英灵,还有黑暗历的援军,哪怕文明沦丧,传承散落,还是有最后接替的火炬,穿过黑暗海来到曙光战场。”初始龙言下也有一丝敬意。   “这次你们的损失比较严重,为了避免敌人卷土重来,我布下了元素疆界,可以保持二十年以上。”萨玛艾尔随意挥了挥手,“之后,请和女巫们一起想办法吧,不要靠那些在铁罐头里做美梦的白痴了。”   曼德拉斯没有拒绝,他正有此意,整个大地军团和新堂文明都已经受够了:“好的。”   看了一眼战场的投影图,萨玛艾尔做了个收队的手势,魔军即刻回去了负能量位面:“那么我也要回去了,首领,请不必挽留,这本是盟军的义务,艾斯嘉离开太久,主人要我代为致歉。”   为了完整传达席恩的意思,高傲至极的初始龙微微欠身,青铜巨人表示愧不敢当,然后抬起头——他必须仰视萨玛艾尔的原身。   “你们回来了,回来战场,就足够了。”首领抱以真诚的笑容,“而且千年前你我的祖先告别时说,祝愿千年后,星辰依旧照耀大地。艾斯嘉的星空还在,比什么都好,我们失去太多世界和文明了。”   深深叹了口气,曼德拉斯沉重地道:“而且我们对盟友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魔导历和黑暗历相继灭亡,艾斯嘉进入衰落纪元。根据元素驿站的统计,艾斯嘉的玛那浓度甚至退出了首列高魔世界的行列,还出现了严重的空间裂缝,魔力环境只会越来越恶劣,已经不能适应这么激烈的战场。你们能回来,我们真的始料未及。”   “嗯,那个众神创造的玩具快不行了,如果不是主人回去的话。”   萨玛艾尔毫无夸张,世界之相已经成为魔王,次元通道濒临瓦解,菲莉西亚迟早会挣脱支撑世界的责任,而魔族也会来到艾斯嘉。   再一次的灾难,再一次的降魔战争,种族灭绝。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不是席恩在意那个小小世界的存亡,还有那些微末般的众生。   因为席恩在那里,艾斯嘉才可爱起来,成为他勉强可以回忆的家乡。   “那么我走了,我想尽快回主人身边。”   红发少年轻飘飘地浮起,怀里抱着生命圣典和战利品——晶族的遗骸和茵格人送的知识晶片。   “对不起,请问您的主人是——”青铜巨人终于忍不住问出最好奇的问题。   “我的主人,就是我的父亲大人,他叫席恩·奥古诺希塔。”   宛如咏唱着元素之弦的天籁嗓音回答。   曼德拉斯的瞳仁剧烈收缩。   他想起占星术士的通告,新任魔法神.的.名.字。   原来如此,难怪!   萨玛艾尔从他眼前消失,恢复了那庞大无比的正体,无限生长的龙躯,张开炽热耀眼的元素之翼,鳞片透射出来自远古的瑰丽虹彩,宛如黄昏的一抹晚霞。   主人现在在干什么呢?一定很想我吧。小龙迫不及待地飞向艾斯嘉。   *******   席恩现在在干什么呢?嗯……   “我的陛下,你真是美味。”   新建的法师塔围绕着神界旋转,在一个神秘的时空中,在一片小小的幻想海中轻柔摇曳,被无数精妙的魔法守护着。顶楼属于塔主的房间,有一场风花雪月的对谈正在进行。或者说,一个人只享受春风雨露,不吭声;另一个“人”倒是饶有兴致地动嘴,只不过不一定是讲话。   甜蜜的吻落在男性性感的喉结上,隔着细滑的布料慢慢润湿,探出的丁香小舌反复旋转,贝齿咬住扣错的纽扣轻轻拨弄,然后灵活地挑开,精灵纹饰的高领露出里面修长优雅的脖颈,舌尖抵住光洁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游移而下,留下清晰的水迹。   绝色的深渊领主用高明至极的技巧挑逗着冷漠的地狱之主,光滑的大腿埋进他所坐的高背椅柔软的椅垫,勾缠住他同样属于大腿侧边的位置,夹住光滑柔软的袍子轻柔磨蹭,同时粉舌又滑了回去,来到他脖子上方的位置。   席恩的呼吸和体温丝毫没有变化,却没有抗拒,抬高下颌。   “对,玷污这具神明的躯体吧,短暂的人生和永生的无趣中,都没有比享乐更好的东西了。”魅魔之王格雷茵丝柔软魅惑地道,“我会教你,让你品尝到极乐。”   “呵,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三岁小孩吗?”席恩终于低笑出声,耳语般的笑声让格雷茵丝心痒难搔,暗叹法师的魅惑术大概是本能。   恶魔更加魅力四射,不带诱惑也风情十足地嗔笑:“主子,在人类当中你的经验也许很丰富,可是和我们相比,真的只是三岁小孩。”   “这倒是。”席恩轻笑,完全不介意面前是个过尽千帆的老手,应该说,这更有刺激的感觉。   玷污这个所谓的宝物吗……又想起暗精灵在剑上的留言和侏儒提到的预言,深邃的眼眸浮起阴郁。   察觉他的情绪变化,魅魔更大胆了一些。   “格雷茵丝,我好像没有允许你侍候。”基于一段隐事,席恩并不喜欢女人过于放肆。   “主子,自从你来到这里,成天不是研究魔法,就是看你的艾斯嘉模型,也要放松一下嘛。”格雷茵丝娇嗔,“万物易逝,你何必那么关心已经不是跟你一个年代,也没有管过你的人类。魔法又过于严肃,知识太过冰冷,它们不能带给你这样的欢愉啊。”   “只顾享乐的恶魔,就不要说人类的大道理了。”席恩不以为然,也没有反驳,“你既然有信心挑战神明的躯体,就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恶魔的手段诚然出色,让寡欲的神体也产生了兴致,不知为何,席恩居然想起了当年的白银王。   嗯,果然神也是道貌岸然的渣滓么?他开始有心情享受部下的服侍。   慢慢的,女性的手沿着丝柔的长袍滑到了下面,轻柔呵哄:“是的,主子,交给我……”   就在这时,布满魔法防御,不应该被推开的大门被唯一不设防的那个存在踢开:   “主人,我回来了!”   红发少年两手捧着刚泡好的药草茶,满脸笑容地走进来。   “夏尔,你回来了?”法师转过头,喜出望外。   虹彩龙嘴角一抽,正面目击的情景让他完美的理性也产生了裂缝,他朝思暮想的主人和一个女人纠缠在一起,衣服扒没扒不是龙族能理解的部分,但是席恩一向扣错的领子解开了,这是他唯一能注意到的衣衫细节!   拿着茶托的手刻意哆嗦了两下,那双让神明都会战栗畏缩的熔金之瞳浮起晶莹的水泡,如果席恩此刻足够敏锐,会发觉悄悄进入的水元素,和为了制造汹涌水灾级别的波动——只有这才能让初始龙流泪。   “父亲,我不要她当我的母亲!”萨玛艾尔突然大喊。   “呃?”地狱之主和深渊领主都愣住了。   呛郎!茶杯砸掉,小龙说哭就哭,捂着脸伤心欲绝,那些灌进去的水元素呈液晶状四下飞散,伴随着逼真的哽咽,“这一千年,夏尔只有父亲,所以,所以……绝对不能接受母亲的存在,请求您,千万不要抛弃夏尔!”   眼看儿子哭泣,席恩立刻站起来,一手无意识地推开怀里的女郎,按到桌下藏起来,完全又是塞垃圾的态度。   “喂喂!”魅魔之王出离愤怒,而且萨玛艾尔装得再像,她也看出那是演技,他居然看不出?看不出?智商被龙吃掉了吗?   还有这条腹黑的小龙!从他跑到地狱来接管席恩的位置,她就看出他的本质了,居然兴高采烈地研究恶魔的行为,然后哎呀一声在实验中把那些可怜的家伙都搅成了稀糊的魔力素材,大概在元素体的虹彩龙眼里,血肉之躯的结合跟打蛋清摊蛋饼也没什么区别;又完全贯彻席恩的要求,冷血地吃掉了胆敢反抗的所有恶魔,整顿出令行禁止的魔军,打服他们这些领主强行签订奴隶契约(条约耻辱到和备用食材没什么区别,席恩都没这么过分),在短短一年时间里完全掌控了地狱,欢欢喜喜地变回甩尾巴的幼龙形态,又承欢膝下去了。   他毕竟是“那一位”的后裔,确实有祖先的作风。   在起身以前,席恩就已经兴致全无,还仓促整理好衣服,纽扣扣到最上面,把“罪证”全部消灭,快步走到儿子面前:“知道了,本来也就是打个野食而已,没有给你找妈妈的意思。”   可恶!野食之一咬牙切齿,虽然她也是这个意思,但在她看来,这位还是最高等级的野食好不好!   虽然是装哭,但是那一刻,萨玛艾尔是真的有点伤心,他辛辛苦苦……其实是吃喝玩乐从战场归来,期间父亲居然在和野女人鬼混,还有个趁机爬上他的床!不,比床更可怕,是席恩最常用的椅子!   萨玛艾尔发现了近在咫尺的危机。   在大黑暗时代长大的席恩没有婚前守身或一夫一妻的概念,因为连年战争导致人口锐减,那个年代提倡的是多夫多妻,流动婚配。而到了地球,很遗憾,当时东西方都是一夫多妻……   所以席恩既不在意有多少女人,也不在意自己的女人有多少男人。   小龙明白了,要扭转父亲的观念是多么艰巨的考验。   野食这种零嘴也罢了,他决不允许有后宫的出现,女主人也不行,那是属于女性体的他成年后的位子。   而且格雷茵丝这个魅魔之王诱惑凡人堕落的属性特别强烈,有一定的危险性。虽然他不认为养父会中了那么低等的计,但是现在席恩本身的情绪不是很稳定。   “可是……可是……”装哭太累,水精灵用完了,萨玛艾尔擦擦已经干掉的脸,掩饰地抱住养父,“夏尔还是不想要父亲和任何雌性动物在一起!”   “我保证,你不会有母亲。”看到养子这么依赖自己的样子,席恩反而高兴,搂着他的肩膀离开,“走吧,夏尔,你再给我泡杯茶,告诉我经过,你有没有受伤?”   主子,你知不知道你男女通吃的魅力很危险啊。   格雷茵丝叹了口气,沉入阴影,准备下一次诱惑。反正席恩的态度很清楚了,他不找另一半,但是送到嘴边的野食,私下还是会吃的。   只是可惜,有萨玛艾尔在,利用席恩的憎恨和对自身的怀疑,引诱他完全堕落的计划只好破产了。那只小龙很清楚自己的意义,从他临走前从席恩臂弯里看过来,充满警告而极为肃杀的一瞥可以看出。再造次,她会被吃掉。   毕竟是龙族,天生高贵的物种。   可惜了,一旦席恩堕落,这个世界,这个宇宙,都完完整整会是恶魔的掌中物,那将是最为盛大的狂欢飨宴。   不过,有那一千年的折磨,他已经不会回到人类阵营中了,萨玛艾尔关心的也只是席恩的灵魂不要失衡,只要他的养父不受伤害,他不介意他是当人类还是恶魔。   所以,他们还是有机会的。格雷茵丝微笑着,沉入了完全的黑暗。   第四幕 神战的号角 第五百六十章 神战盟约   茫茫云海被阳光镀上黄金的光彩,流动间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变的阴影,那是一座黑色高塔。   大黑暗时期,正道法师由东方学舍统领,而黑暗法师也有一个组织,名为暗月法师公会。拜在第三个老师「操骨者」肯林门下后,席恩就在这里注册,成为一名披黑袍的学徒,当时他十二岁。   眼红徒弟「萨桑之子」的绝佳媒介体质,老法师一直打着将他做成「圣杯」,一种魔力容器的主意。但席恩察觉了师父的意图,暗中和他的敌人,黯精灵「夜星」巴迪亚携手,犯下第三次弑师的恶行。那一年,他十五岁。   和夜星从同谋变成师徒关系,席恩却没有掉以轻心。托前一任老师天天给他泡药草的养猪待杀行为之福,加在饭里的料没能剥夺他的意识。他装了两年驯服的傀儡,在掏到足够多的情报,黯精灵心防松懈的一刻杀了他。   连着两任导师的离奇死亡引起公会的警觉,年方十七的学徒开始了逃亡生涯。后来,他卷土重来,占据了暗月法师塔永绝后患,升空成为一个隐藏的后手。   此刻,有一群人靠近了被封存的云中塔。   身穿黑袍的月驾驭着魔法“谭森的浮盘”,身边是血龙王扎姆卡特,苍穹军团长肖恩,身披红袍的杨阳和依然身着元帅服的诺因。   黑发少女趴在浮盘边缘,赞叹地俯视脚下的景色。   一望无际的茫茫云海下,是宏伟广袤的艾斯嘉大陆,封魔阵闪耀的金线构成辉煌壮丽的图形,五座浮游大陆宛如镶嵌在这件完美首饰上的宝石。底下是生机蓬勃的绿色大地,被晨曦拥抱的万物散发出温暖的光彩。   辽阔的雪原犹如一头来自洪荒的白色巨兽,盘踞在苍茫的北方大陆上,晨光越过山脉的屏障,沿着巍峨的身躯一路铺展而下,为高低起伏的翡翠色丘陵,绿意葱茏的森林都披上明亮的金纱……视野无边无际地延伸开来,尽头与天相接的群山也变得低矮,层层叠叠的波浪和蔚蓝色的晴空交融在一起,在遥远的彼方描绘出模糊而飘渺的地平线。   从这个高度俯瞰,整个世界尽收眼底。   自从神官带她和昭霆上天以后,她再一次看到了世界的全景。   虽然和那时的心情有所不同,但是被这个美丽壮阔的国家和广阔浩瀚的世界心醉神迷的感受,却是如出一辙。   “哗~~”诺因则是对着上方感叹了一声,浓厚的雾气中渐渐浮现一个巨大的阴影,高度超过两百米,平整的壁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堆砌的痕迹,由不明石材建造的纯黑塔身不反射一丝一毫的光泽,圆形的底部和尖峭的塔顶刻满神秘的图腾,凹痕如灌注水银般闪着柔和的辉光。   云中塔,凝聚了顶尖的魔法工艺,曾在逝去的年代大放光芒的浮空建筑。   在移居神界,制造了自己的法师塔以后,新任魔法神悄悄将艾斯嘉上空的云中塔转交给了信任的法师前辈。既然人界有意发动神战,身为人类的一员,他也不打算袖手旁观,为同胞准备了一个关键时刻的收容所。   月举起法杖,专注解析进入塔中的密文,虽然有席恩传授的通关秘钥,但这依然是一个需要小心谨慎的活。   杨阳等人不敢打扰,看天看地或者看空气,唯独诺因专心致志地学习导师的手势和咒文。   “啊,拆除这种魔阵用这个方法比较好。”诺因示范了一遍。月一讶:“很成熟的手法啊,谁教你的?”   “肖恩的记忆里,席恩宰他师父用过的手法。”   棕发青年嘴角轻颤,想起兄长的恶行让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复杂。   “好吧,口令已经全部解开了,不过我要宣布一件事。”月毫不留情地道,“肖恩没有权限进去。”   杨阳等人看着沮丧的棕发青年,满心同情:肖恩,你被你哥嫌弃了,嫌弃了啊。   月面无表情:“但是我找出个隐藏设置,如果碰到紧急情况,危及他的生命,会自动转入。”   “……”包括肖恩本人在内,杨阳等人的表情一言难尽:席恩大大,你这么傲娇你自己知道吗?   “还有个权限和我平级的人,罗兰。”   诺因哼了一声,不意外,在不爽的情绪下,他道:“好吧,肖恩,我把你从这里推下去,你就进去了。”说着,他毫无怜悯心地一推,果然白光一闪,坠落的棕发青年立刻被传送到了云中塔里面。   杨阳瞠目结舌:果然是傲娇得不行的高塔!和某个主人的德行一模一样!   而月也打开了传送门,一扇边框朦胧的拱形门扉若隐若现,将他们吸了进去。   “哇——”这次是杨阳和诺因一起赞叹。   水晶天顶洒下极光般变化莫测的七彩光带,宛如倒悬的银河,将无数星屑倾倒入底层的大理石喷泉,细密如雾的水幕瑰丽得不可思议,营造出海市蜃楼般幻美的气氛。塔内远比外观宏伟,似乎应用了空间技术,从这边看过去,另一头几乎像地平线一样宽广,水色的羊毛地毯像是温柔的海洋,托起珍珠色的壁面。在轻纱窗帘的掩映下,一扇扇精致的拱窗如梦如幻;古老的名画和雕塑沉淀了历史的厚重;深蓝色天鹅绒垫的沙发旁摆放着雕刻精美的香木小桌,一本本厚厚的古籍就像与桌面融为一体般凝练端正。   仿佛没有尽头的旋转楼梯勾连着上方的天空,一座座拱形的天桥优美得不可思议,通向无数房间,在极光般瑰丽的光带间若隐若现。最上方,好像还有一棵悬空的巨树,沐浴着魔法的七彩极光,伸展出茂密的枝叶与根须,妆点出一座美丽的空中庭院,魔法模拟的星辰在它周围移形换位,投影出神秘的氛围。   “搞不好还真能装下整个艾斯嘉的人。”诺因推测,迫不及待想要探索整座塔。月摇头:“这是万不得已的举措,我和席恩都不想让人类逃到避难所去。”   “那是当然。”   “这里太美了!”杨阳由衷赞美,月提醒:“杨阳,这里到处都是魔法,你的古魔法通识基础还不过关,不要一个人乱走。”   “是,导师。”   但是月忘了警告另两个人,血龙王基于盗宝贼习摸向了墙上的银烛台,肖恩也手贱地拿起茶几上的书,好在法师日常活动的公共区——这个收徒大厅还真的没有什么危险的陷阱法术,让他们逃过一劫。   被月一通教训后,两人安分下来,但是肖恩还是情不自禁地四处打量:   “这里……就是席恩当年长大的地方。”   “据我们所知,他只当到黑袍的学徒,也就是最多十几岁就逃离了。”月提醒了一声。   环形大厅四处都有回廊,连接不同的房间。中间有一排环形石桌,后面摆放着陈旧的黑檀木椅。肖恩好奇地弯腰查看,找出曾经的学徒注册记录,果然翻找出已经被划去的一个名字:席恩。   看到这道划线,众人都沉默了一下。暗月法师公会也许永远不会知道,被他们废弃的这个学徒,后来成为多么优秀的法师。   杨阳还在环形的前台下面发现一行刻写的古代语:   谢谢你,席恩。   “会是席恩认识的人吗?”肖恩在意地问道。   “可能吧,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诺因回答。   众人当然猜不出,一个实习招待在这里和一个黑袍学徒缔结了由一颗糖果连起的友谊,逃跑的一夜,那个人类少女匆匆刻下了这行没有被感恩的对象看到的字,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   肖恩仍然不能释怀,得知兄长的一切过去已经成为他的执念:“月,能不能帮我找出席恩以前住过的房间?”   “死心吧,你没有权限进入大厅以外的任何一个房间。虽然你哥哥摆脱不了对你的感情,但他还是有收拾你的手段。”   肖恩这一下真的被打击惨了,杨阳安慰:“我找到的话,会代你进去的,你可以用我的眼睛看。”肖恩这才转忧为喜。   这是让他睡大厅的节奏啊。诺因暗暗同情地扫了一眼没察觉塔主真正用意的友人。   可是就算这样,席恩不变的恋弟情结也一览无遗了。   月没费多少力就来到顶楼的操控室,找到一颗被长柱托起的硕大水晶球,纤长灵活的手指轻轻按了上去。   云中塔的全景映入他脑中,四周的地板、墙板和水晶天顶全部消失,整个大陆的景致出现在他的下方,那些起伏的山脉和雪原,星罗棋布的城镇和道路……随着意识的远近,他可以轻松拉近任何一个微小的场景,某个小村落的神殿塔顶或村外的小溪。   塔内的情景同步出现在他的精神链接中,自动分类成网格状的线条和格子间,标识出古代文字的注解,一个巨大的永固魔法系统沿着塔身浮现出来,极为复杂的魔力构筑出代表法则和元素的立体花纹,仿佛可以无限探索进去,他隐隐看到了保存失传的文献、工艺和武器的那些密室,和塔身本身自带的防御和攻击魔法。   月收回手,他又回到那个塔顶的中枢大厅,脚下是封闭的地板,天花板依然是逼真的水晶天幕,四周包围着银色的墙面,左右是徒弟和爱人,好奇地等待他的解说。   “好吧,这真是绝妙的战争兵器,不过可不是用在俗世战争中的。”月赞叹这颗比他当初自己制造的法师塔核心更完善精密的中枢水晶,和经过完美改造的魔法工艺。   诺因嗤之以鼻:“放心,我又不是老妖婆,所以席恩给的也是你不是拉克西丝,最重要的是赶快找出图书馆和炼金实验室,这是目前最紧要的任务。”月点头嘉许。   *******   八月中旬,德修普王家公布了一个消息,发明了一种名为“唤魔晶”的模拟魔核,能够遏制全大陆的魔潮。   自从王室的魔族身世被揭发,又因为精灵血脉争议不休,终于在这一刻,真正挽回了名誉。   仿佛对这样的王室表示尊敬,本来就有停战打算的罗兰止步于凯德兰,发出停战请求。   两方开始漫长的谈判和扯皮。   其中还有一段小插曲,在第一次议和中,因为与摄政王同行的大贵族对另一方的代表出言不逊,被大怒的东城法师出手教训,差点发展成大型撕逼现场,被头痛的罗兰亲自出手分开,用的是强劲的高段魔法。   自此,罗兰十二段的法师实力再无人质疑,战战兢兢的贵族们被王储拎了回去,他们能叫嚣倚仗的不过是家室和过去罗兰的忍气吞声而已,现在这位城主已经今非昔比,他们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是大半个魔导国的国王,而真正的操法者是他们这些俗世的废物不敢招惹的对象。   诺因私下质问姑姑:她到底为什么要带这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啊?   “当然是看看罗兰的反应啊。”拉克西丝恶作剧地一笑,胸有成竹,“诺因,你不懂,在这种会谈,各种手段都要用上,无所谓卑鄙。能打击对手心理底线的就是赢家。”   “耍这种花招你不觉得惭愧吗?”诺因不能接受她的恶趣味,“而且你以为有用吗?”   “哼,我还有绝对的杀招。”   第二次议和,王室导师月和东城城主坐到了谈判席上。   “哟!”两位龙王熟稔地打招呼。自从身份公布后,巴哈姆斯就和义子同进同出,成为东城的守护龙象征。   罗兰和月彼此神仰已久,无论性情还是魔法,他们本来都能开启一段愉快的对话。不巧,有个人也来了。   “罗兰……”肖恩激动地踏出一步,呼唤徒孙的名字。   金发王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这次,他被拉克西丝的阴谋打败了,这才是让他无法气定神闲的真正杀招。   他不知道,换做席恩,都无法在这么威力十足的武器下保持冷静,估计比他还要忍不了多久就要彻底抓狂。   于是,在罗兰的暗暗恼怒,拉克西丝得逞的笑容下,经过诸多台面上的机锋较量,明争暗斗,利益争夺,签订了一份代表魔导国现存格局的停战协议,和另一份更加重要的秘密协约。   人类阵营宣誓条约,也称——   神战盟约。   ******* 后记:   真正的高潮要开始了,也是下一卷的内容,神战分成几次战争,接下来就是停战协议的签订。   话说席恩大大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就算有过心理阴影,也不改他一心抱女人的性向。   不过黑袍太过警戒,只和做好防御或真正信任的对象亲近,所以不会自找麻烦一次和多人交往,不受大黑暗时代的民俗影响,这也是黑袍最容易出情种的原因……白袍们倒是很认真地繁衍后代,黑袍们就算生小孩也是当实验品或弟子折腾,黑袍有弑师成功才算毕业的传统。所以白袍阵营人多,黑袍贵精,但是高阶战力又容易战损,被女人或徒弟干掉,比如杀了七个老师出师的席恩同学(集齐七龙珠可以实现一个愿望,成神吗?)   这也是月更重视席恩这个后辈的原因之一,黑袍实在人太少了,保留下来的优质人才更少。 第四卷 ,杨阳和罗兰代表的正反两个阵营就合并了,一起战神魔,所有主要人物都有发光发热的机会,全人类统一在席恩陛下的黑袍之下。 第五百六十一章 签订   停战协议签订后,是双方讨论的重点,神战盟约。   这一次签订的神战盟约是最初的宣誓,参加的只有两个势力:无冕之王罗兰·福斯领导的东城伊维尔伦和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带领的中城卡萨兰。西城伊斯法因为伊莉娜这位协调神的神女而拒绝,虽然城主贝姆特本人表示支持;北城埃特拉不敢参加,赛雷尔以个人名义见证,银龙王麦先也亲自到场;南城梅迪没有通知,罗兰顾虑蕾雪的神女身份,无法像身为法师的赛雷尔那样坚定地背弃众神,而且神代卡农遗址的挖掘太事关重大,万一被她不小心透露给背后的神明就遭殃了,罗兰还无法百分之百相信蕾雪和风神希露菲尔的立场。   直到众神第一次对人界出手,各方势力才正式加入进来,得知真相,签订了真正的神战盟约,第二次集体宣誓。   关于签约地点,双方争论激烈,摄政王坚持这个荣誉必须属于德修普王家,要把签约地点定在王宫的光荣大殿。罗兰当然不同意,深入敌境是自找死路,当面嘲讽光荣大殿的防护未必好,暗示帕西斯登堂入室刺杀的事,算是报拉克西丝让肖恩入席干扰谈判的一箭之仇。   最后商议之下,宣誓地址选在了格兰郡,靠近圣域的一处古战场,也是当日神道降下,席恩回归的地点,具有深远意义。   当地荒无人烟,四面开阔,连临时搭建的行宫也称不上华丽,但双方还是非常庄重地签下协议。银龙王提供,宛如树皮内侧般洁白的纸卷上书写着淡绿色的古老文字,犹如年轮般古朴厚重,这是德鲁伊的自然契约,不向神明寻求庇佑,只有自然和玛那予以保证。   为了保密,罗兰请伊维尔伦的友伴,沉星森林的妖精开辟妖精通道,水族带来了秘宝幻想海,让签约地点万无一失地避开众神的目光。   领导神战的人选暂未选出,罗兰和拉克西丝都有默契,这还是一份不完整的协议。   却是一切的起点。   对于停战,除了知道内情的三位将军,其他将领都向主君提议,私下表示反对和担忧。众所周知,给敌人喘息之机是兵家大忌,如今伊维尔伦情势大好,应该趁机吞并东境,让南北两城拖住西境和西城伊斯法,继续挥军西进,将整个艾斯嘉大陆踩在脚下,无冕之王的名头也将变成真正的王者之冠。但罗兰顶住了这些压力,看似一意孤行地签下和约。   他很清楚,姑且不论有着绝对重要意义的神战,随着艾斯嘉大陆文明的复苏,真正关乎战争力量的是魔法。而要提升魔法文明,一是对现有法师进行教授,让他们有学习和成长的机会;二是挖掘更多具有法师资质的下一辈,不断改善魔力环境,培育新生代的力量;三是保护异族,让他们也参与进来这场种族和整体文明的兴建,互相竞争进步,一如艾斯嘉曾经的盛况一样。   罗兰已经从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成王理念,和席恩修补的那些书籍中找到未来的路,看到未来世界的模样。   所以支持友人理想的妖精女王妮兰迪娅、水族族长艾露贝尔和三位长老、羽族族长席斯法尔都坚定地站在这位人类王者的身后。   “罗兰,这是一条艰难的路。”会后,在回归浮岛的船只上,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幽幽一叹,殷蓝的长发宛如优美的波浪,幽碧的双眼仿佛越过了蓝天碧海,看到常人无法捉摸的时光深处,绝美的脸庞浮起悠远的神情。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一位带着龙的旅法师。他也对我说起过他的理想,建立没有众神干涉和魔族侵略的世界,崭新的魔法纪元,新魔导历,吾辈法师的心愿,让玛那精灵安居乐业,让异族免于战火侵害,让凡人不必挣扎求存的世界。他描绘的世界,真是无比美好。”   罗兰深有共鸣,好奇地问道:“多米尼克,你说的人,是大黑暗时代的人吗?”他知道这位水族长老已经活过千载的岁月,是水族最年长的一员。   对于多米尼克,他一直有股对长姐的情感和特别的尊重,因为这位人鱼有着罗兰见过的异族里最深邃的智慧,对人类最包容的洞见,也许因为她刚成年时,与一个人类产生了深厚的因缘。据三长老洛黎尔八卦,那还是多米尼克一生唯一深爱的男人。   “是的。”沉稳的水族长老露出不同以往的笑容,真挚柔美,让罗兰相信了洛黎尔不是空穴来风。   “他那时大约三十多岁吧,在你们人类看来,可能不好看,脸上有很多陈年的疤痕,不过我不在意这个。”   多米尼克的语气充满柔情,“我没有问他的名字,因为他说不想再用假名了,他的真名不见天日。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我看出他没有说谎。他说我可以随便叫,所以我叫他西瓦那斯,在我们的语言里是深海里的精金的意思,就像他给人的感觉。对了,他带着一只小龙,穿着黑袍。他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琥珀色眼眸,就像结冰的阳光,说到他的梦想时,却比他挚爱的魔法更加炽热。”   罗兰嘴角抽搐,然后力持镇定地道:“多米尼克,你回忆一下这次会议来的苍穹军团长肖恩,我的师公,他是不是和你说的男人长得一样?”师祖啊,久违!   人鱼鱼鳍状的耳朵激烈颤动,双手捂住嘴:“啊!真的!如果没有疤痕的话,但是感觉太不同了!”   于是罗兰告知了席恩的真名和过去,也询问当年的后续,得知席恩没有在水族的领地停留多久,他就像过客一样,总是从世界不为人知的角落经过,却留下千年没有散去的余韵。   比如次元通道,比如封魔阵。   既然是因为圣贤者回归引发的盟约,他的功绩当然应该正式归档,中城一方只顾虑萨玛艾尔的身世,删除了屠龙一节,其他已知的都已经整理出来,交由双方秘密保留。   奇怪,师祖脸上怎么会有疤?难道他毁容了?童年跳崖受的伤?罗兰蹙起眉:真名不见天日,莫非是因为众神预言的缘故?顾虑众神找到他?   这次和师公见面,罗兰克制了不满,从肖恩那里详细了解了他的记忆,作为回报,也告知了席恩在伊维尔伦的经历,还专门提取出部分记忆给他,让肖恩非常感激。   「帕尔的地址,你也告诉我吧。」   罗兰反而改变了主意,劝解肖恩先不要和徒弟见面。   神战在即,帕西斯体内的协调神是最大的威胁,而且他对席恩有不可开释的仇恨。万一肖恩露了口风,或者被精明的帕西斯看出隐情,顷刻间就是一场难以预测的风暴,可能破坏盟约,使这场神战提早爆发出来。还不如等席恩和众神的战斗进行到稳定阶段,再让肖恩说服帕西斯,争取将他也拉进这个阵营。到时,他们说不定也找出了能将他和协调神分离的方法。   「莉在他身边?」听到这里,肖恩才接受,松了口气,「好吧,这我就放心了。等众神的事了结,我会去找他的。」   「关于神体的融合和分离,我正在查阅云中塔的资料,不过目前看来很困难。」   罗兰也从月那里得知云中塔的存在,不过目前还没有进去的意思。他这边从席恩那里获得的宝贵知识就足够消化了,贪多嚼不烂,只要确定那里能够成为人类最后的避难所,就让他肩头沉重得要命的压力轻了一点。   不过和月的意见一样,如果要舍弃世界,舍弃这个师祖深爱,那么多前辈牺牲性命才保全下来的世界而苟活,那么和失败或自杀也没什么区别了。是最后的最后,没办法的办法,可能最多让人类的希望——孩子们和一部分法师进去。   当然,知识是一定要保留的,那是文明的所在。   那里就暂时交由诺因他们去探索好了。对于这个宿敌,罗兰还是非常信任的。以诺因的高傲和清明,绝对不会把云中塔用作俗世战争的武器。   换做拉克西丝,为了她的王家,就难说了。   不过里面的魔法材料还是要争取的,这也是罗兰和月之间交涉的重点。   另一头,多米尼克终于回过神,震惊地喃喃:   “没想到西……席恩真的成为了地狱之主,还成为了魔法神,他就是你们人类的圣贤者。”   “多米尼克,师祖拒绝了恶魔,没有堕落。”   “我知道,我见到他时,他身上已经有深渊的气息了,但是从来没有失去他的理性。”多米尼克平静地道,“他在我们水族的海域停留期间,就像对人世最后的告别一样,为我们人鱼一族升起浮岛,铸造海底宫殿,为我们修筑了千年不朽的住处。他说他认识的异族朋友都死了,他不喜欢人类,人类也不喜欢他,只能为人类以外的种族做点无聊的好事,嘲讽这个世道。哈哈,所以我真的想不到他是你们人类一直夸口的救世主,席恩真是。”水族长老快乐地笑起来,仿佛在打趣昔日的心上人。   罗兰却笑不出来,庆幸没有告诉多米尼克席恩这一千年来的遭遇。   “我知道他要去做一件非常重要,让他赌上一切,生命,尊严,理想,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事情。所以,我再希望他留下,也没有挽留他。”   美丽的人鱼惆怅地道:“当时,我以为他是拒绝我的心意才没有带我走,后来仔细回想,他应该是没有发觉。我们人鱼就是这样,永远不能表达出内心的想法。”   想起师祖对于异族们的评语,和水族族长对羽族族长至今无法传达的心意,罗兰深深叹息。   “可是,知道席恩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多米尼克无比开心地绽放笑靥,仿佛千年的时光瞬间融化,她又变回那个天真可爱的人鱼少女。   师祖,你是不是经常这样无知无觉地处处留情啊?罗兰心想。 第五百六十二章 探索   杨阳等人对云中塔的探索非常缓慢,因为这里实在太过广阔,魔法陷阱又多,还处处是迷宫般的楼阁。在肖恩的拜托下,月倒是第一时间通过中枢水晶找出了席恩身为黑袍学徒时所住的房间。   和杨阳的梦境一样,那是个冰冷、幽暗、非常狭小的房间,连壁炉都没有,只有为数不多的书籍和一张摆放端正的书桌,小小的椅子,看得出被经常使用,羽毛笔都用秃了,墨水瓶彻底干掉。床倒是铺得整整齐齐,没怎么用过的样子,因为席恩是弑师后逃亡,想来也不会有整理的空闲,暗月法师公会更不会来收拾一个学徒的房间。   杨阳在里面打转了半小时时间,甚至不需要诺因帮忙,就把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都拿了出来,让等在走廊的肖恩查看。   “我们这么翻席恩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黑发少女心下内疚,想到梦里那个黑袍少年遭受的魔法惩戒,心里难受,不过考虑到肖恩的心情,她没有说。   诺因不以为然地翻阅一本陈旧的魔法笔记:“反正他自己都不要了,以席恩死要面子的性格,如果怕我们翻找出他的旧伤,怎么会不藏好或带走?”   其实地狱之主不是不要,当初逃得匆忙,确实有点他珍藏的东西留下,但他不认为弟弟会对此感兴趣。至于旧伤什么,他早就习惯了,也想不到。   肖恩赞成杨阳的意见:“我们整理一下,回头给他好了。”   让人意外的是书籍不多,更多的是笔记,但每本书都保存得非常细致完好,夹杂着大量的纸条,上面有摘抄、法术方面的灵感和推导的公式——黑袍学徒不舍得写在书页上。   杨阳对书本的数量之少表示惊讶,学识丰富的诺因解释:“黑袍有杀师毕业的传统,所以每个黑袍导师对徒弟防得都很严,除了初级魔法书,席恩当然得不到其他书,你看有些是手抄的,可能他在他老师那边硬生生背下,然后回来自己默背出来装订起来。”   这些东西无一不让人看着心痛,杨阳打开一只沉重的魔法工具盒,里面有暗淡的魔晶石碎块,每个都用光了最后一丝能量;重新抄写的低级魔法卷轴;废弃的炼金术器材;残破的法器碎片等等,当年的学徒只能问残酷的导师讨来这些常人眼中的“废品”,自己拼装组合,琢磨魔法的原理。可是就算如此,一些简易组装的魔法器材依然带着极尽的巧思,诺因就惊喜地拎起来摆弄。   “啊,果然席恩接触过侏儒的文明,这些都有侏儒技术的思路。”   “侏儒吗……”肖恩低语,“席恩有一只怀表,经常拿出来看,从尺寸和外形看,那是侏儒制作的工艺。”   解开的记忆最鲜明的,就是和兄长有限的相处时光,自从席恩开始正式复仇,肖恩能够看到他后,兄长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每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无不深刻在他的脑海里,哪怕被席恩封印记忆以后也不例外。   杨阳也回忆起梦里的怀德默尔,心中泛起怀念之情。不过有一段和怀表相关的记忆不太好,席恩毕竟杀死了玛丽薇莎。   魔导国王储翻阅速度极快,很快看完了手里的几本书,点点头:“看得出他基础非常扎实,反复吃透嚼烂,不过因为知识来源渠道太有限,有推导错误一些公式,可能后来从别的地方纠正过来了。”   肖恩苦笑:“除了在这么点书里吃透嚼烂,席恩还能怎么办呢?咦……”他一怔,从他手里的魔法笔记,掉出一张纸,不同于其他纸片,里面夹着一个人名:   贝姬。   三人一阵静默,面面相觑。   “肖恩,这是你青梅竹马的小名吧?”杨阳确认。   “席恩在暗月法师公会注册的年纪是十二岁,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还挺早熟的啊。”诺因露出暧昧的笑容,被杨阳用手肘重重一顶:暗恋人家才写了一个名字,纯情得简直可怜好不。   肖恩捡起那张仿佛千钧重的纸片,默默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里。贝尔妲当然永远不会知道他有个孪生哥哥,一直在他不知道的彼端,在世界的另一头挣扎和生长,也许还在童年的梦境里,对她产生了一丝爱意。   “里面怎么样?”肖恩问道。   杨阳沉默了一下:“不太好。”她没有多说。   这时,月和扎姆卡特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沉着脸的大法师带来了从中枢水晶搜集到,学徒相关的记录。   席恩没有刻意抹消这些痕迹,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孪生弟弟早已刻意遗忘他,巴不得把他忘到天边,又怎么会特意去寻找他的过去呢?   蹲在走廊的三人都站了起来,有不妙的预感。   果然月用记录水晶带来的资料比他们手里的东西残酷多了。   和白袍不同,也和席恩梦里的东方学舍不同,黑袍的教学其实应该叫做试炼:戒律,藤条,鞭挞,鲜血,折磨,痛入骨髓的魔药浸泡,永远想要吞食生者的死物,没日没夜发出穿透灵魂尖叫的女妖,为了锻炼精神一个月的全黑禁闭,为了提高忍耐力的饥饿和干渴,实际的魔法训练总是伴随着致命的威胁和伤害,每学习一个防护魔法,就必须先尝试更强大的攻击魔法。   基于肯林和大多数黑袍热爱的方式,他们还看到了他更残忍的私人实验记录,他装满恶意念头的日记,“圣杯”的制作方法:人骨抽取、血肉变异、死物嫁接、元素燃烧、灵魂重组……对于萨桑之子的各种研究设想,精密又冷酷的计划,让肖恩第一眼看到几乎呕吐出来,恨不得用死灵魔法把那个老法师从坟墓拖出来再生生虐死一百遍。   杨阳难以置信:“导师,您当年也是这么对待徒弟的吗?”   “不,我毕竟是皇子,不能加入任何法师阵营,我只是私下选择了袍色而已。”月沉默了一下,当初他还遗憾不能用黑袍的方式“筛选”他那些弟子,现在却由衷觉得,幸好没有。   这种扭曲邪恶,灭绝人性的方式,怎么能用在那些优秀的孩子,他心爱的弟子头上。   可是肯林不是这么想的,这里的黑袍也不是这么想的。   唯一让月好过一些的,他找到一份席恩培育妖兽的记录,在他加入公会,成为死灵法师学徒的第一年:“这么小就培育出妖兽,了不起。”一般起码要三年,再优秀的天赋也不例外。   肖恩却看到了影像中的墓碑,萨玛艾尔的名字,现在他知道那只小龙的名字怎么来的了。   妖兽的死亡原因登记是“实验过量”,诺因调阅出妖兽尸体的解剖图看,是黑袍们特意给徒弟“强身健体,便于多次使用”的魔药浸泡过多。至于这种魔药的疼痛指数,倒是有,为了给实验动物和实验体人类进行类比,确定所谓的“耐久性”和“承受力”。当然具体的体验,黑袍们是不会关心的,哪怕指数高得吓人。   杨阳双目发直,觉得自己快要看得麻木了。肖恩则是一脸惨白,右手捂住嘴。   “席恩怎么会犯这种错误?”月还没看到这么细的内容,吃了一惊。诺因重重一哼:“有什么奇怪的,他自己天天被泡也没死啊。”   只是有些脆弱的小生物,和命硬的人类是不同的。某个人类恐怕当年不知道。   不过,虽然最初是为了纪念不小心被自己害死的宠物,后来,席恩却特意使用“夏尔”这个昵称,将爱子与任何存在区分开来。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因为席恩在和肯林的敌人,「夜星」巴迪亚携手,犯下弑师的恶行后,就和成为他第四任导师的黯精灵搬到了巴迪亚的法师塔居住,也是肖恩记忆里,和幻化成日精灵少女的兄长邂逅的地方附近。那座塔早就不存在于人世,他也就不知道席恩在那里又遭遇了什么,除了一个残忍的幻术之外。   暂时而已。肖恩明白。   他已经开启了一条他不想知道,不堪忍受,但必须知道,已经迟到了太久的道路。   *******   因为探索云中塔是个长期工程,每个拥有权限的人都选了个房间暂住,最让杨阳高兴的,她终于有了自己的魔法实验室。   也只有这个能让她因为看了席恩的过去极度郁闷的心情舒缓一些了。   苍白优美的食指和拇指精准地间隔七十度的距离,浮现出银白色的三角法阵,她另一只手拿的四叶苜蓿缓缓融化,滴出极为纯粹的蓝色液滴,名为月光凝露的魔液准确地滴入下面固定住的小水晶瓶里,随着这一滴,正好装满一瓶。   杨阳吁了口气,放下还剩半片的叶子,塞上瓶盖,晃动摇匀,鲜红的袍袖抹了抹额头因为精神高度集中沁出的汗水。   这是一种中级炼金术,能够帮助锻炼集中力和对魔法的感应能力,在古代是法师常用的冥想法,也是月教授她的冥想法,最适合她磨炼专注的方法。   虽然,她有时也会怀念神官教她的那种粗糙的冥想法——在心里幻想一堆火焰,把杂乱的思绪投入里面——其实那根本不是冥想法,月已经不屑地予以否认,更不用说魔法方面的锻炼效果了,顶多叫自我催眠。   自从得知神官的身世后,杨阳已经明白他的本质根本不是法师,有着帕西斯传承的记忆和与生俱来的武艺魔法,他从不用努力学习什么,决定自己的人生之路,也不懂得要拼尽全力争取,才可能得到一样东西,或者依然会失败,但不尝试就什么都得不到,他一开始就站上了凡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虽然这也造成了他一生的迷惘和最终的自我放弃。   黑发少女无意识地放下蓝色的水晶瓶,心中疼痛。   “阳,好了没?”棕发少女探头进来,确定了才问。过去她可以冒失,但自己也学魔法后,她乖巧了许多,法师的冥想被打断,精神出问题可就糟糕了。   “嗯,有什么事吗?”杨阳看了看她和她身边的师兄。   可惜史列兰不能进来,身为暗黑神的他,被法师的云中塔拒绝,所以她和诺因在里面的时候,莎莉耶只好陪伴在史列兰身边,或者和昭霆轮流。   “我想和耶拉姆一起去探险,说不定还能找到上次的宝藏。”昭霆的运气之好可以和肖恩媲美,至今法师们私人珍藏的材料和高级法器,都是她发现的,拆除魔法陷阱的技巧也越来越熟练,她本来就是最有天赋的法师学徒。   “去吧,就在这两层,更上面别去,那里还没探索,而且陷阱难度太高了。”   昭霆点头,蹦蹦跳跳地离去。杨阳关照:“耶拉姆,麻烦你看着她吧。”   褐发少年看了她一眼,冷硬的黄玉色眸子欲言又止,静默半晌,还是转身离开。   “?”杨阳先是不解,随即隐隐猜出,叹了口气。   既然停战协约签订,他们就不能向东城方面讨回血债,要求他们交出法利恩·罗塞,那位位高权重,在东城地位仅次于城主罗兰的东之贤者,很可能还是他弟弟的罪魁祸首。   对此,杨阳不是没有抵触,可是身为和肖恩同步解开封印的人,经历了大黑暗时代的一切,体验了魔族的残虐、战争的惨酷,众生的痛苦,神明的残忍,亲眼目睹他和席恩那悲剧的关系,在暗月法师公会看到那些记录后,她不能放下,不能抽身退出。还有,最重要的,她亲身见证了那光辉庄严的一刻——人类真正从大黑暗时代以后的衰落纪元走出来,找到真相,选择了自己的未来,重拾人类的尊严,想要复苏魔法文明,完成那个断裂的愿望,建立新魔导历,一个没有神魔控制的世界——她不能因为私仇破坏这宝贵的一切。   杨阳只能一次次压抑内心的情绪,坚定地告诉自己:现在没有比打赢神战,协助席恩,保护这里的人,维护艾斯嘉的安全更重要的事。   身为罪恶滔天的魔界宰相之女,身为卡萨兰召唤的救世主,身为想要偿还种族罪过和自己为复仇所犯的罪孽的人——   神官和村民的仇,只能挪后。   将苜蓿叶和水晶瓶放好,杨阳站了起来,准备出去散散步。   走廊的银烛台悬浮着永恒魔法光,柔软的毛织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足音,红色的长袍拖曳出细微如低语的簌簌声,杨阳走到走廊尽头,才发觉广阔的空间一片黑暗,塔顶倒映出夜空,云中塔内部的时间已经和外界调节得一致。   从天顶倾泻而下的七色虹光在黑夜里更为瑰丽夺目,犹如倒悬的银河,无数闪耀的星屑交织出极光般错落的织带,神秘而幻美。杨阳心醉神迷地看了好一会儿,往下瞅了瞅,沿着长长的阶梯而下,深不见底的下方隐约可见微光。   她召唤出塔精——一团微蓝的光球,可以让塔里的人做短距离移动,她点击了一下,用意念传达指令,被传送到底层大厅。   果然,苍穹军团长还坐在沙发上,两边堆满了书籍卷轴,一边是看过的,另一边正被他翻阅。   “肖恩,你不回军营睡觉吗?”   “不睡,幽灵又用不着睡觉,席恩晚上也绝对不会睡觉,我睡了也没意思啊。”肖恩随手折了个小角,合起手里的书。这是他和兄长决定性的分别,换做席恩,绝对不舍得伤害任何一本得来不易的书,但是肖恩毕竟是被东方学舍培育的命运之子,从小整个联盟的资源就任由取用,只是他过去没有珍惜。   杨阳不意外地看到他手里都是和神明相关的资料,也有一部分法术书,应该是肖恩在为徒弟想办法期间,也在自学从前荒废的魔法知识。   关于附体和降临的神如何分离,她爱莫能助,她的法术水平还没到这么高的水准,不过这些资料是她用强大的记忆能力从图书馆的目录检索出来,也算帮了点小忙。   “有成果吗?”   “还没。”肖恩迟疑了,“其实我整理下来,对众神有最深刻研究的应该是神代,可是神代的资料偏偏缺乏,之后除了席恩,都没有成功降神的例子。所以,这些理论研究只不过是猜想而已,缺乏实际依据。”   “用封神阵不行吗?”杨阳问出一个想法。   “不行的,我和诺因都想到了,可是帕尔应该是和协调神处于意识交融的状态,他们都身处同一具身体长达千年,不可能还完全分成两个意识。如果用封神阵将贺加斯的神识封住,一来无法准确区分,二来也会影响帕尔意识的完整,他的灵魂说不定已经和贺加斯半融合了。”   “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帕尔亲自来让月看一看,月很有兴趣。”肖恩没有注意杨阳对黑袍老师打寒战的表情,“可是罗兰说得有道理,目前神战最重要,帕尔的情况只好暂时缓一缓,可是我又担心……”他会被协调神完全吞噬意识。   杨阳沉默下来,肖恩面对的困境,让她想到了自己。   “肖恩,怎样才能选择正确?”   棕发青年惊讶地睁大琥珀色的眼眸,随即回答:“倾听内心最大的声音。”   杨阳抿嘴,深黑的双眼深处涌动着意志的挣扎:“如果我明知这声音是错的呢?”   观察她的神情,肖恩语气温和地质问:“你的愿望是什么?”   “……为师父报仇。”   肖恩不意外,点点头,沉默半晌,道:“那么,杨阳,你大概是没有比较。”   “咦?”   “你让自己只抓着这个念头了,当然只能听见他,误以为这是你最重要的心愿。你可以听听,仔细想想其他的可能。比如你报仇了,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有你无法承受的结果,你重要的人们死去,或者陷入痛苦。”   杨阳打了个寒噤,剧烈摇头。   “所以,答案很清楚的。”肖恩苦笑出声,“我当初就是没听清楚,虽然我真心以为,我早就没有出路了,因为席恩已经死了。”   所以建立在这之上的人生,都是自我放逐的虚无。唯一的意义只是祭奠死去的兄长一份快乐而已。   “肖恩……”杨阳于心不忍,待在这个地方,对他每一天都是拷问。   “没关系的,杨阳,现在是我千年来过得最幸福的日子,幸福也是有比较的。”棕发青年发自内心深处地道,如今,他和他的孪生兄弟终于可以同在,哪怕是用痛楚与仇恨连接。   而且,他的哥哥,哪怕度过这样的人生,也要和他见面啊。肖恩微微笑起来,这个溶于深暗与微光的笑容,没有被杨阳发觉。   随即,肖恩若有所思,“杨阳……”   “什么?”   “不,没什么。”杨阳未必和他一样,在内心深处恨着她的师父。   其实真正的恨意只是痛苦而已,因为他献祭的一切,竟然变成席恩痛苦的根源。   不过,杨阳的情况又不同。肖恩皱起眉,想起那封遗书,他总觉得字里行间的意思……   不便说出自己的推测,肖恩真诚地道:“杨阳,多看看周围,还有许多人关心你。”   “?”杨阳不解,“那当然了,我有你们嘛,那你慢慢看,我去上面的花园看星星。”   肖恩开朗地笑起来:“诺因也在那里,你去吧。”   杨阳立刻转身离开,脚步多了不自知的雀跃。   真是迟钝的孩子啊。   肖恩摇摇头,继续看起卷轴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 次元通道   杨阳顺着阶梯拾级而上,来到顶楼的空中花园,只见极光般绚丽的七彩光带下,两条长长的走廊交握于半空,衔接处就是一座美丽的空中花园。生机昂扬的荣耀之树无所凭依地浮在上方,伸展着茂密的枝叶与根须,构成庭园的绿色草坪和深绿树冠,这是古魔法的奇迹。   听到她的脚步声,魔导国王储从树冠上直起身,朝她伸出手:“阳,上来。”   黑发少女绽出灿烂的笑靥,唤出谭森的浮盘,飞了上去。   轻轻跳跃到结实的树干上,脚底的叶子柔韧地伏低,却没有整体的动摇。诺因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坐了下来。   这里能够看到整个世界的星空,魔法模拟的星辰围绕着他们旋转,五彩的繁星点点,仿佛伸手就可触及,这些永不熄灭的光火之间,深邃的黑暗仿佛有磁性般吸引着人们的视线和灵魂。杨阳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这里……是天文台吗?”   说着,她眼底又浮起一抹感伤,想起那位银发的圣职者是星径神殿的神官,从前,他们在屋顶喝酒聊天时,神官也会指点夜空的星座。   “不,是玛那的映射。”   黑发王储明净清朗的声音在这样的静夜里,犹如美妙的弦音,“阳,你还记得世界的本质吗?这个多元宇宙有三个基点和两个循环,基点是始源之海,现世和冥界,循环是两大定律,质能守恒定律和轮回守恒定律。”   “其实我一直怀疑还有第三个定律,意识守恒定律,因为有意识界的存在,而意识界无法用任何逻辑理论解释,虽然有的元素使把它理解为幻想海,也就是始源之海的子世界,但我认为没有这么简单。”看到杨阳一头雾水的表情,诺因笑起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你不是听月说过么。”   “说是说过……”杨阳掰着手指一脸烦恼,“质能守恒指构成万物基石的玛那精灵会回归始源之海的能源湖,再重新回到现世,相互交融成一切物质:人体、大地、水、风……自然界的所有东西,和法师们操纵的魔法,其实就是物质不灭定律的原理,施法最重要的规则。所以没有物质基础的亡灵不可以使用魔法,除非怨灵那样实体化。可是无法解释的问题还是太多了,比如席恩的魂咏为什么能锻造灵魂,为什么灵魂能质变成那样不变又强大的存在,意识界又是什么,等等。”   诺因笑意加深,放在柔软黑发上的手指又爱惜地揉起来:“没错,世界的谜题多得是,正是这样才有趣。言归正题,这里应该是元素界的投影,那些彩色的星星和星云,都是元素精灵从遥远的元素界跨越宇宙之海,来到各个次元,形成物质以前的残影。法师不会做预言和占卜,解读星象的意义,法师只创造他们的命运。不过真正的占星术士并不迷信,我就研究过一些用天文历法做计算原理的法阵,比如莎莱娜的魔法阵,星象魔法其实是非常博大精深的魔法。”   “诺因,你懂得真的很多啊。”杨阳由衷佩服。   “和月、席恩那种妖孽比起来,还差得远啦。”诺因摊摊手,“其实我之所以什么书都读,一方面是被老妖婆关在王宫里面,只能看书解闷,遥想世界的风景;另一方面,我是真的想了解这个世界的本质,你知道的,我从小就能看见意识界。”   杨阳点头。   紫色的眼眸浮现出一丝伤感和不灭的决心:“其实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异类,受了伤马上会好,能召唤史列兰,能看见童话里的存在,那些常人梦境中穿梭的妖精,还被吉西安和雷瑟克笑话,可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自己。如果这个世界是这么神秘,我就去看看世界好了,总有一天,找出自己是什么,找出真相。”   “诺因,即使真相会很残忍,你也坚持寻找吗?”杨阳颤声道,自从看过大黑暗时代的真相后,她曾经的梦想已经动摇了。   维烈,那残忍的真实。还有在签约会场,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们的眼神。   魔界宰相之女。   万恶的魔族。   温暖的大手再次放在她的额头上:“阳,不要害怕。”   黑眸颤动了一下,内心的恐惧和痛苦突然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不再畏惧任何事物的充实暖意。   “就算别人会伤害你,你的心永远不会伤害你。而且世界的真相,绝不会是残忍的,你还记得万物之声吗?”诺因微笑起来,笑容温暖透彻。杨阳眼中光芒闪耀,重重点头:“嗯!”   “所以,真正残忍的是人心,是困住人性的迷宫。”诺因收回手,犹豫了一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阳,不要一个人背负,朋友就是这种时候派用场的。”   不知为何,杨阳感到沉沉的失落,勉强应了声,接下来,听到诺因的话,她的心情又飞扬起来,前所未有的轻盈:   “既然这个美丽的世界连我们这样的魔族也接纳,玛那元素同样构成我们的肢体和意识,那么你我还有什么理由气馁,不鼓起勇气和自信呢?阳,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世界的风景。”   杨阳的黑眸仿佛泪水洗蜕般清澈。   “嗯,约好了。”   “一言为定。”   云中塔的控制室内,月一手按在中枢水晶上,发出沉吟的声音:“嗯……”   “怎么了,月?”和他同进退的血龙王奇道。   月笑眯眯地道:“果然,诺因和杨阳彼此喜欢。”   “咦!”扎姆卡特也把手放上去,看到无拘无束的奇迹之树上,两人肩并肩抱膝坐着,脸上笑意盎然,正在畅谈元素界的话题——他们之间总是有聊不完的话。   红发青年一脸属于父亲的纠结,勉强认可了这门亲事:“好吧,还算有眼光,奥佛瑞特冥界有知,也会欣慰的。”   月看得忍俊不禁,对两个弟子的婚事乐见其成,不过他敏锐的眼光看出了更细微的东西:“看来还早,诺因的感情非常明确,他藏不住。倒是杨阳有点奇怪,好像故意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但是感情的事,不是抗拒就能成功的,何况他们的性格那么投契,根本控制不住。”   “月,你早就发现了?”扎姆卡特好奇。   黑发皇子点头,那次诺因受伤,杨阳的表现一目了然。而诺因,他看心上人的眼神掩饰得住吗?也就是他太重视杨阳,生怕连朋友都没得做,所以千方百计遮掩而已。   云中塔的飞行速度不慢,虽然比不上空浮舟,经过一天多的航行也来到了东城的领空。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在轻轻的震颤中,月从影像中看到外面的天气发生了变化,目的地的上空电闪雷鸣。从云中塔精确的全景图扫描,比肉眼更直观地看到一个巨大的轮廓,代表着魔族入侵的通道。   “虽然很遗憾,也只好打扰他们的约会了。”   地上的人们没有发现头上的来客,此刻黑云密布,风雨交加,纵使是晴天,有云雾遮蔽的云中塔也有如一片淡淡的云彩飞过。   辽阔的原野上,锯齿状的闪电划破天空,黑压压的乌云在风中翻搅,风咆哮着肆虐,寥落的树木剧烈晃动,狂风夹杂着汹涌的冷雨从天而降,在闪电的映照下散乱闪烁。   只有这样的天气,法师们才能看到次元通道的显形现象,确认目标的具体位置。此刻,来自宫廷法师团、东城魔导团、异族魔法师、魔法公会的支援都聚在位于天空的空间裂口之下,不时可以感觉到一股股歪曲阴冷的风吹拂而出,枝桠般细小的电弧勾勒出扭动的圆弧状通道。   能够眺望这一幕的小山坡上,一个高挑的身影伫立着,背影漆黑挺拔,有着明亮柔和的金发。一个晨曦颜色短发的女郎护卫着他,还有一个茶色秀发的蓝衣少女,背悬细长剑,腰间悬挂着一柄骨白色的法杖。黑龙王巴哈姆斯站在不远处,倾听风精和水精的动向,白皙秀美的脸庞上,金色的橄榄形瞳仁在漆黑的眼眸中闪闪发光。   从云中塔下来的几人迅速走近。   “罗兰(罗兰城主)。”   “你们来了。”东城城主毫不意外地转过身。   杨阳身披红袍,手持月牙白的法杖「时间守卫者」,与冰宿对视了一眼,彼此点点头。身边是诺因、肖恩、月和扎姆卡特,踩着泥泞和水花走上山坡。罗兰只惊讶地看了看一个人:“月前辈?”   “风势很强,这个状态可以让我不受冲击。”月变成了三头身,扎姆卡特将他放在肩上,设了个固定力场。   虽然暴雨如注,但这里每个人,除了艾德娜都是高强的法师,避雨术是基本配置,艾德娜也有冰宿为她施法。   正好一道闪电打过,杨阳瞥见远处的法师当中有东之贤者的身影,脸色僵硬,庆幸耶拉姆留在塔里没下来。   月挥动牙签大小的法杖加强防风结界,问道:“怎么样?”   “当初封印次元通道的是负能量,应用了负压原理,用反向的牵引力制造一个内部的四次元时空,两者抵消,共同构筑了新的时轴和空间坐标轴,所以封印能够如此稳定地持续千年,从这个巧妙的构思,连时空系法术也做不到这么稳固持久。”   见月点头,罗兰继续有条不紊地说出法师们的研究成果,“可是这导致了一个后果,我们现有的法术无法进行修补。”   因为艾斯嘉是正能量位面,所有的法师,除了早就绝迹的恶魔术士,没有一个能够使用来自深渊的负能量。   月等人看了看那些仍然没有放弃努力,正在商量探讨的法师们,同样无可奈何。   “你有向神明寻求援助吗?”诺因这么问不是出于讽刺,而是真心询问,一来说不定有用,二来可以试探众神的真意。   罗兰淡淡地道:“求了,秦蒂丝说当初赛普路斯承诺,只要师公在世一天,魔族就不会侵略人界,所以不要紧的。”   余人包括肖恩都是冷笑。   “我可不敢当。”   “废话!”诺因啐了一声。   这里谁不知道是谁让那位魔界宰相千年来愉快地维持住他最后的理性,那种天诛地灭的“理性”。   而且他要真的没有再一次大杀四方的念头,在扎姆卡特口中,他就不会时常过来查看次元通道的情景了,更何况血龙王还证实了魔界每个都有侵略企图!   更不用说千年来被放养,一次次肆虐三大陆的魔兽了。当然,在众神眼里,这些可能都不是事。   即使众神意料之内的靠不住,众人也有默契,决不能向席恩求助,神明都向自己的选民发布那种通牒,双方的冲突一定进入了白热化。   月一路都在思索,此刻给出腹案:“现有的文献确实没有对深渊的记录,云中塔有一些恶魔学的资料,但都是理论。历来对深渊研究最深的是魔导历,「红夜法师」瑞维恩,他是后魔导历的大法师,神级候补,他为他的恋人建造了一座「水之宫」,里面有大量关于负能量位面的研究。后来因为魔导历大法师们导致的大灾难,当代的文明都失落了。但水之宫应用了神术,也许是唯一保存下来的海底宫殿。”   “那还等什么,导师,我们这就出发吧。”诺因开口道,杨阳提醒:“诺因,海底那么大,我们要找到几时?”诺因却知道月既然说出口,肯定有了办法。   这时,次元通道那边传来喧哗,罗兰等人紧张地转过头,只见通道口原本朦胧的轮廓变得无比漆黑,里面传出丁丁当当的碰撞声。   一只晶莹玉润的纤足踏出宛若实质的黑暗,婀娜的身影缓缓勾勒出来,曼妙的步履和她的身姿一样诱惑至极,及地的长发摇曳出迷人的弧度,像极了昙花妖异的丝状花瓣。   薄薄的丝袍勾勒出她弧度诱人的身段,她的神情微微的冷,性感的丰唇挑着淡淡的傲,偏偏吸引人到了极处。头上没有星月,唯一的光源是缠绕在她臂膀上的细长锁链,却比任何首饰更衬托出她纯粹、魔性的魅力,淡淡的冷光令人惊心动魄地照出她绝色的容颜。   凡人们的呼吸都停止了。   深渊领主!诺因等人认出在肖恩的记忆里出现过的身影。   魅魔之王看向他们的方向,确切的说是一个人,勾起意味深长的笑意:“哎呀,有一股怀念的味道啊。”   “?”罗兰听不懂深渊语,但直觉她在说自己。月却研究过深渊语,虽然只是粗通,暗暗诧异。   又瞥了眼深深皱起眉头,显然认出自己的肖恩,格蕾茵丝轻笑一声,转身走回了无底深渊一般的浓稠黑暗。   随着她的身影淡去,那种歪斜扭曲的感觉消失了。   过了片刻,瘴气一样的风不再吹出,电弧散开,化作正常的闪电。   明白她做了什么,不用月示意,杨阳立刻举起法杖,按照导师教过的方法感应,因为计算力精绝,她对时空系法术的施法速度极快:“封住了,完成度百分之八十九……九十了……”   “好!”另一头的法师们也反应过来,慢了一拍,经过详细检验,欢呼声陆陆续续响起。   还是派恶魔来了。月心下叹气,不过让部下出面总比席恩自己下来好。   “我们按照原计划,去海底找水之宫。”   罗兰沉稳点头:“是的,恶魔的封印,关键时会成为诸神的一个借口。我们可以相信‘他’,但不能依靠深渊。而且这一千年来,魔族肯定有研究过负能量的封印,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那我们先在外面张一层结界吧。”诺因提议,众人不约而同地赞同。   法师们合力在次元通道外围布下障壁,不过让其中一些人从深渊领主的魅力下恢复神智花了点力气,好在这里都是定力强的高段法师,有学徒就麻烦了,估计要一生魂不守舍。   两位龙王出了最大的力气,空间的裂缝被力量的洪流环绕,各色元素的光芒流转,还有两个赤红的波动彼此相连,交融成闪耀的符印,淡化消失,次元通道再次变得不可见。   “暮,你用了血誓?”金发王者一脸不苟同。   (放心,罗兰,你的命已经不是和我绑在一起了。)   得知义子的白银血脉后,巴哈姆斯一直有一份惆怅,共生契约本是他们之间最深的羁绊。   罗兰摇头,他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血誓,本身对巴哈姆斯是痛苦的回忆,他用鲜血和生命将他封印的恋人。   看出他的心声,黑龙王微笑起来:“罗兰,其实你们人类,依靠我们也无所谓的。”   罗兰摊手:“没办法,人类这种生物,或者说我这种无药可救的人类,总觉得自己是最可靠的啊。”   “不过你说得对。”他明亮地笑起来,“今后,不依靠大家的力量可不行啊。”   雷雨不知不觉过去,一缕阳光照耀在他的笑容上。 第五百六十四章 水之宫   前往水之宫的人选内定了杨阳、诺因、肖恩、月、扎姆卡特和史列兰,暗黑神是最重要的成员,因为史列兰能够和玛那精灵沟通,可以通过询问水精问出水之宫的所在,让她们带路。   第一次和杨阳、诺因一起出行,史列兰高兴极了,一手拽着诺因的斗篷,一手拉着杨阳的袍子不肯撒手,还是两人一个呵哄,一个斥责,才让他放手,但还是满面笑容,跟在两人身后团团转。   这家伙真是神吗?月看得无语,也心生疑惑:   照理说,即使贺加斯那一剑粉碎了兰修斯的神格,母神用生命的代价挽救了他,新生的神格也不会像史列兰这样,应该完全一样。哪怕母神黎姬把自己的神格替换给他,也会慢慢变坏。因为兰修斯是天生的邪神,根据白银王路卡斯的记载,他是众神中拥有最深刻智慧的神祇,执掌人性之恶和万物之暗,天性混乱和邪恶。既然史列兰的神职和神位还是老样子,他就不该这么善良纯白。何况,混乱神的智慧呢?贺加斯不可能把弟弟的智力也打碎了。说得不好听,现在的史列兰和人类的弱智没什么区别。   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月隐约有所猜测,但是白银王等叛逆法师不可能干成如此伟业,实力不如,能做到这种事的,只有神,或者超越神的存在。   超越神的存在……初始龙?   如果真是那样,就是最大的快意了。   在至高的愉悦之情下,黑袍对暗黑神极为和颜悦色,还建议弟子们给乖宝宝拴根绳子,牵着他走路,让杨阳和诺因万分惊诧:   导师你怎么了?怎么了?   不过史列兰不开心,神明的自尊心依然有,最后不了了之。   肖恩使用的还是水域连接,透明的气泡浮现在外海广袤宽阔的海面上,满月为层层叠叠的波浪镀上金边。诺因催促:“史列兰。”   暗黑神点点头,吟唱了几个特殊的音节,异常优美。莹蓝的光屑从四周涌出,围绕着水球旋转,仿佛一道道细线,形成光的漩涡,一些背生双翅的美丽小人儿在众人眼前若隐若现地显出身形。   “神语!果然是充满力量的语言,几个字就能赋予水元素形体,可惜人类的喉舌无法念出。”诺因由衷感叹,“对了,精灵可以。”估计这也是席恩选择精灵做附体的原因之一。   “龙也可以。”月指了指恋人,血龙王正朝水精做鬼脸,“龙语魔法就是神语的变形。”   “但是龙语魔法人类能使用。”肖恩提出质疑。   月扼要解释:“因为那毕竟已经演化成另一种语言,只是取了神语瞬发的技巧而已。精灵语也是,取的是神语的语调和元素共鸣的效果,所以精灵的诗歌吟唱起来也有魔法效果。”   诺因一脸无力:“真的不是那帮尖耳朵犯文艺病吗?”   扎姆卡特瞅了他一眼:“你这一点和奥佛瑞特不像,他就喜欢唱歌、作诗、弹琴,酸死了。”诺因深有同感地点头。   杨阳对这两个没有情趣的家伙报以白眼,转向月:   “导师,我记得以前外海还生活着两支异族,海妖和娜迦,人鱼一直是生活在内海的。”   “是的,不过相比人鱼这样的两栖物种,他们更接近纯粹的魔法生物,所以随着魔力环境的衰退,应该都消失了。”   “那么魔力环境复苏的话,还会出现吗?”诺因问道。月翘起唇:“你发现了啊,因为席恩升为魔法神,玛那精灵活跃和汇流,艾斯嘉的魔力环境和自然环境会越来越好,首先寒潮就会渐渐减弱,荒年也是,今年肯定就停止了。虽然土地不会马上改善,还是需要养护。”   诺因如释重负,太好了,自从席恩回归,境况真的越来越好。   这个消息会让整个魔导国额手称庆,欢天喜地。罗兰都会痛饮庆祝。真是救国救民,不,拯救世界,两个外大陆一样受到荒年影响,魔力环境也是共同的。   说话间,球型结界已经下沉,海水顺着平滑的弧面滑向两边,凉意渗透进来。随着水漫过头顶,幽深的海底世界展现在众人面前。   “我讨厌这种全是水的环境。”扎姆卡特皱起眉头。杨阳趴在球面上,虽然来过一次,但上次急着阻止席恩成神,一路没心情欣赏风景。   在水泡结界自然散发出的蓝光照耀下,不时可以看见曲线漂亮的小鱼成群结队游过,各种千奇百怪的水生动物和珊瑚。   其他人就没有这个闲情,肖恩盯着带路的水精,希望早点到水之宫。诺因随时不忘补充知识:“对了,「红夜法师」瑞维恩也是堂堂一位神级候补吧?后魔导历的,他后来怎么样?”   由于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历史资料散缺,他只知道有几位神级法师,却不知道他们具体的生平。   不过,随着和东城的交往,第一批书籍交换已经开始了,这是最让诺因高兴的事,可惜他那没远见的姑姑,第一批要求换的都是魔法书,可恶!历史书和工具书也很重要啊!下次一定要坚持住,不能让她再瞎搞。   月的神情是明显的恨其不争:“红夜法师……红夜法师……唉,他是个情种。”   杨阳等人汗颜:你不要把情种这个词说得像什么贬义词,你自己不也是个情种吗!   “我真搞不懂,黑袍阵营为什么那么多痴情的男人?害得我们都被白袍嘲笑!还好席恩不是。”   你怎么知道?杨阳和诺因腹诽:席恩分明也有恋人的!   奇怪,席恩怎么会亲手杀死自己的爱人?诺因突然想到:以席恩对肖恩都下不了手的软劲,哪怕法娜真的背叛他,他也不忍心杀掉她的。   一时想得入神,他差点错过了月的话:“据说,那座水之宫,就是红夜法师对自己的恋人,水之圣女爱情的见证。自从神代以后,众神就不再选择神眷者,只随机赐予力量,唯有水神海姆——上一代水神,在后魔导历尝试着选择了一位神女,就是水之圣女达妮莎。他倒好,却毁了我辈一位极有天分,差点可以成为神级法师的人物。”   “据说,瑞维恩前辈本来是个酒鬼的儿子,最低下的贫民少年,一天被巡礼的水之圣女救下,看中他的资质收为徒。他无法自拔地爱他的老师,拼命努力想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他也成功了,成为吾辈人人景仰的大法师。可是那个女人,是不允许破身的神眷之女,不仅如此,她还爱着眷顾自己的神——水神海姆是一位男性的神灵。”   肖恩等人睁大眼,月讽刺一笑:“有什么奇怪,那个贺加斯的小神女不也如此吗。不过,圣职者的爱,本来就很难区分是信仰之爱还是精神之爱。因为达妮莎同时还爱她的弟子,根据罗比安前辈的说法,她确实是真心的。问题是,瑞维恩前辈根本接受不了这种‘爱’,因为达妮莎不肯还俗,不肯和他结合——试问一个年轻男人,血气方刚的男人几个受得了?”   诺因心想:从前,我是可以的,但是喜欢上杨阳后,如果一辈子都只能单恋,牵牵小手,好像是太过凄惨,受不了。   肖恩却道:“忍忍就行了,忍过那个岁数,一切都看开。”   “你闭嘴,相信甘蓝菜田的你是什么鬼。”月不屑一顾。杨阳在心里澄清:其实肖恩是正常的,他是有哥哥不要爱人,不过这么看来,他好像真的不太正常。   史列兰问道:“结合是什么意思?”杨阳和诺因跳起来,用眼神向月示意不要说儿童不宜的话题。   对于暗黑神的问题,大法师回以温柔的长辈笑容:“以后给你看通俗易懂的小画册。”混乱神又不是什么完璧之身,瞧他们紧张的。   “月——”   无视杨阳的哀嚎,月继续道:“总之,正因为达妮莎是这副德行,估计瑞维恩前辈后来都是半疯了,他居然中了深渊魅魔的诡计,跑到地狱去找一棵什么‘堕爱之果’,想要让他的老师沾染人间情爱,再也没有回来,就此陨落。”   ……果然是个情种。杨阳等人一起擦汗。   “不知道席恩当初是怎么堕落到深渊的。”肖恩喃喃,他一直担心,法娜可能在其中起了很不妙的作用。   扎姆卡特不以为然:“哪有植物能操纵人的感情,那个法师应该直接睡了他的老师,就像你当初对我做的。”月罕见的满面飞红。   你们两个够了,不要再说这种话题啦!杨阳和诺因担心地瞅着史列兰。   一路八卦,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海底,带路的水精一个轻盈的转身,比划出无声的旋律。即使史列兰不翻译,众人也猜得出:目的地到了。   杨阳放出十来颗光球,浮现的景象震撼了每个人。   一座高耸的山峰拔地而起,凹陷的山口喷出白烟,竟是海底火山,一幢幢浅蓝色的巨型圆顶建筑沿着山体错落有致地环绕,在倾斜的土地上描绘出花朵般的图案。无数台阶呈八角形向上延伸,长廊连起风格迥异的空中庭园,喷泉的闪光与繁花的灿烂清晰可见。最上方,这座梦幻都市的顶点,是一栋玉白透蓝的华美宫殿,十六座精雕细琢的尖塔拱卫着娇小玲珑的主堡,犹如一条巧夺天工的项链,和底下的基座一起烘托出位于链坠的珍贵存在。   “真棒……”即使见识过云中塔的宏伟与奇迹,杨阳和诺因还是赞叹不已。月也深深叹息:“这就是魔导历的大法师们,现今留存的海底宫殿恐怕只有这个了。”他不知道,席恩也为水族建造了不相上下的海下建筑。   “竟然是建立在火山上。”杨阳感觉到了火元素的气息。史列兰开口道:“因为要种花。”   “咦,史列兰,你种过?”杨阳话一出口,捂住嘴:史列兰没有当神明的记忆!黑发神祇露出怔忡的神色:“好像……我不太记得了。”   “回头再想吧。”诺因劝道,瞥了眼水之宫的方向,“好像触发自动防卫魔法了。”   感应到接近的陌生人,防御系统自动启动。澄蓝的光芒仿佛清冷的瀑布,从塔顶倾泻而下,七彩缤纷,将整座都市笼进极光的帷幕。   “硬闯吧。”血龙王跃跃欲试。肖恩赞成却提醒:“不要打坏了建筑,不知道资料馆在哪里。”   “没错。”月挥动法杖指示,“肖恩,你把结界分开。”肖恩点头,捏了个手诀,将水球六等分。   “露妮,到我这边来,那里的魔法结界很强,你不能靠近。”史列兰伸出手。水精恭敬地亲吻他的指尖,飞到他的肩膀上。月格外看了他一眼:对一个神明眼里卑微的玛娜精灵这么平等,这位暗黑神……真的不一样了。   前方的泥土如洪涝般喷涌而出,惨白的骨架构筑出阴森森的巨大身影,尖锐的爪子撕扯坑洞的边缘,浑身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空洞的眼窝燃烧着绿色的火苗,张开的巨口生满利牙——是三头骨龙。   “交给我。”诺因拔出腰际的佩剑,这是一把能变化成法杖的长剑,王室宝物「光辉守护者」,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的佩剑。   鸢尾花缭绕在细长优美的剑刃上,剑柄有一顶王冠,笼罩在熊熊的火焰之中。实际的焰流也从剑身喷薄而出,化作三个闪烁着不同光辉的魔法圆。   魔导国王储擅长神圣魔法,精灵的自然魔法,妖精的幻术和精神魔法,魔阵系尤其是多层法阵,这个复合魔法就是借助镶嵌在佩剑内部的三个法阵释放。   神圣魔法的律令·震慑禁锢住敌人的行动,净化的白魔法、闪电的洪流和深红的高温炎流构成交汇的力量,同时命中了三头骨龙。   鲜红的倒三角轰穿了惨白的骨架,金色的净炎伴随着蓝色的电浆炸裂,爆发了惊人的冲击波,骨龙灰飞烟灭,但是接踵而来的敌人却穿过暴风和闪光,碎散的电弧也沿着它们的身体四散飞溅。   “小心,是石巨人!”月提醒。那泛着青光的表面,应该是最坚硬的石材青晶石,周身缭绕的水气也能有效地抵御熔岩的威力。   “我来。”杨阳举起法杖,无形的波动准确地拍上五只石巨人,那沉重的躯体扭曲震荡,名为“曲空震裂”的法术弯折了空间,恐怖的裂痕纵横切开,高大的石巨人犹如崩塌的土偶,无声无息地解体溃散。   月心下嘉许,现在因为这弱小的风元素体,他也只能让弟子们发挥了。   其他魔法和守卫也没能拦住血龙王的龙焰和肖恩更为强劲的魔武技,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最后一道防御发动。十六座尖塔张开紫金色的半球型光罩,表面密密麻麻绘满了优美的精灵语,和少数灿金色的神语。   月双目一亮:“将神术和法术结合得真好,估计是神代白银王以来的第一人,可惜,太可惜了。”   没等其他人攻击,史列兰双手交抱,宛如金属蜂鸣的清脆声响震动了整个海底。   神罚之剑·出鞘。   炽烈至极的光柱从掌心中央激射而出,墨黑透亮,围绕着丝丝鲜红如血的细线,烧尽一切挡路的事物,直直插向目标。剑锋与防护罩的撞击处,白光刺眼得令人无法逼视。巍峨的建筑群开始颤抖,在数千年后的今天终于经受不住外部的打击,显出崩溃之貌。   只短短几秒,光罩就变得忽隐忽现。在魔法塔的力量耗尽之前,神剑及时提起——肖恩说了,不能破坏建筑物。   缩短的巨剑汇聚成一颗黑色小球,没入黑袍下的身躯。   “那是神罚之剑吗?”月深深蹙起眉。   “我不知道……下意识的。”史列兰有点不安,杨阳和诺因紧张起来,因为月的表情实在充满敌意,虽然他们也可以理解。   神代,就是毁在前代混乱神手上,包括第一代的叛逆法师,他们拼命守护的人们,整个文明的生灵。   月理性地收起愤怒:“没什么,我们进去吧。”杨阳和诺因暗暗松了口气,心情复杂。肖恩重新让水球合并,操纵下沉。   离得近了,只见山顶的空中花园开满了粉紫、鹅黄、雪白的小花,这种花卉由于枯萎时花瓣依然紧连着花心,有个动听的名字叫「永恒」。花海的中心,精巧的主殿映着从塔顶洒落的光辉,瑰丽闪耀如七彩宝石。四周均匀地散布着十六座高塔,笔直伸展的模样仿佛信徒们祈祷时伸出的手臂。   “果然,‘俗世荣耀和天上荣光的完美结合’——和史书评价的一样。”月轻哼了一声。   “咦?”众人不解地看向他。   “瑞维恩是法师,达妮莎是圣职者,魔力是广泛伸展而支配,神力是高高升起而归依。你们不觉得这座水之宫很好地体现了两者吗?不过瑞维恩前辈把神性特别突出了,就为了讨好情人。”月语带尖刻,他的情绪还不太好。   “好啦,导师,你就不是个情种吗?”诺因看不下去,肖恩也道:“你当年的法师塔难道没有一个给红龙的窝吗?”月脸色微红,不吭声了。   扎姆卡特得意洋洋,那倒是真的有。   水球用渗透的方式穿过薄薄的结界,落在山顶的主堡。月已经从建筑格局推测出资料馆的位置,于是众人也不浪费时间,直接穿过黑曜石厅堂和恢弘宽敞的长廊,来到东北角的书室。   高大沉重的精金书柜呈环型分布,俯瞰犹如一朵盛开的向日葵。肖恩定睛一看,叫道:“这、这些不是书啊!”   实心的柜面上没有半本书籍,而是一个个凹槽,露出蓝色的尖头。   “这是魔导历的知识载体。”月走上前,抽出一条晶体,那是六棱形,两端削尖,材质像蓝水晶的奇异柱体,里面隐隐流动着液态的物质,“那时的法师都是用这种特殊晶矿记录。密存性好,又坚固耐用。还有圆形水晶「塔布」和有名的奥古诺石碑群。”   “那魔导历的知识怎么失去的?”杨阳心细,听出一个疑点。   “因为那场计算失误引起的魔力风暴打乱了所有晶矿的内部序列,没碎的也变成了废品。倒是不少书的残本还幸存,这就是所谓的有利必有弊。”   “那我们怎么看?总不见得敲碎。”扎姆卡特又问了个实际的问题。月先挥动法杖,在空中拼出光的文字,再示范给大家看。   随着角度的调整,一道蓝光打下,漆黑的地面浮现出浅蓝的古语:“就看这个,这是目录,查找深渊相关的文献,其他先不要管。魔导历的文字还是比较接近黑暗历的。”   对于杨阳等人,认出古代语不是问题,唯一的麻烦在于史列兰,他连现代语都认不全,所以杨阳打算带他一块儿找。   在一个书架后,暗黑神轻轻拉住黑发少女。   “杨阳,月不喜欢我。”   “他……唉,导师憎恨的不是你。”杨阳柔声道,“不过史列兰,这不关你的事,你就是你,你不是前代混乱神。”   “我知道的。”能看透人心的暗黑神点头,“只是,我有点难过……月心里总是叫我弱智。”绝美的面容透出沮丧。   导师你真是……杨阳生气,随即叹了口气,露出温柔而清澈的眼神,史列兰最喜欢的眼波。   黑发少女踮起脚,双手按住他的肩膀。   “史列兰,别难过,导师他总是有些瞧不起凡人,因为法师是天之骄子,不过你不必放在心上。你看我,我的爷爷是智商200的天才,和他比起来,我估计也是个蠢材,可是不要紧,我相信我有我的价值,我能走出和爷爷不一样的人生。史列兰也是,不管你聪不聪明,你是独一无二的,我眼里最好的神,我的朋友。”   “嗯。”暗黑神重新开心起来,释怀了小小的伤心。   不远处,诺因微微一笑,招手:“来,史列兰,你跟我一起找这边。”   “好——” 第五百六十五章 项链   东城首府·凯塔萨——   熙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双马尾少女拉扯一个蓝衣少女,一路讨好地说着:“冰宿,就陪我出来逛一会儿嘛,我保证回去就练习魔法。”   自从来到东城以后,埃特拉救世主简直如鱼得水,哪怕身边有个严厉的友人成天督促她的学业,因为在伊维尔伦,她是真正自由的,不被人当花瓶捧着,也有了真正亲近之人,冰宿和罗兰都是她的朋友,虽然有时会想念赛雷尔,不过好在可以用联络镜联系。听到她的学业进步,老师也很高兴。   “……”冰宿白了身旁的友人一眼。   邱玲的召唤魔法,是她的天赋所在。   召唤术是不同于法师的天赋,这种人的磁场天生特异,能够搅乱身体周围的空间粒子,在短时间里打开亚空间通道,沟通星界甚至更遥远的异空间,只需要简短的咒文,而咒文只不过起定位和契约的作用,比较接近异能术士,得天独厚的能力。   不过最近邱玲的召唤术确实遇到了瓶颈,召唤出来的精兽种类越来越混乱,这一点冰宿也推敲不出原因,基于内疚之情,她答应了友人逛街的请求。   不知道命运之神实际的神职是空间与时间,对凡间的法师影响不大,偏偏召唤师们首当其冲。   另一方面,冰宿对坎塔萨这个都市也颇有好感,当初高架水路衔接,和罗兰搭乘空浮舟都在这里转悠过。   正值终夏祭,沿途一片欢庆气象,家家户户的门口窗户都摆着鲜花,人们的穿着也光鲜亮丽,整座城洋溢着欢腾的气氛。认出经过的是自家的救世主,市民纷纷打招呼,态度热诚。冰宿也回以微笑和问候。   “冰宿,你真的开朗多了呢,你很喜欢这个世界吧。”邱玲很高兴。   “还好。”茶发少女不否定,“你想回家吧?”双马尾少女的脸色低落下来,点点头。   “放心,等北城和我们的盟约再持续一段时间,你就可以回去了。”因为神战太事关重大,而邱玲口风不紧,冰宿没有告诉她一切内情,只简约提到这个世界会有巨大的变动,有一定的危险,“伊维尔伦现在的法师力量,能够送你回去,只要你决定了。”   “嗯……其实我真正想要的只是让家人放心,不是回去。因为我总觉得,至今我在这个世界这么久了,都没有找到我真正能做的事情,冰宿,我不像你们,你、轩风,还有杨阳她们,好像都找到自己的归宿了,就只有我,还是茫茫然的,就算为了这么不容易的机会,被异世界召唤,我也不想随便离开。”   邱玲略带迷茫地道,“我真的很想明白我是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啊……”   冰宿不反对:“只要你考虑好了,我没意见。”   不知不觉,她们走到了中心广场,这里有四个菱形的喷水池,栩栩如生的雕像高高耸立,各个戏班子和美食摊已初具规模。孩童尖叫着嬉玩,主妇们三三两两地聊家常,年轻的情侣亲密细语,一派和平安乐的景象。   突然,邱玲注意到一个黑袍男子在钟楼上不知忙什么,纤长的手指灵活地勾画,仿佛完成绝代艺术品的画家,神情专注而渺远,他是谁?   那男子也低头看了她一眼,这一对视,邱玲顿时脸红了。   他大约三十出头,暗红色的短发下,是一张端正的面容。不算出众却非常特别,英挺的眉宇透出桀骜之气;脸型轮廓又很文雅;眼中蕴涵深邃的沧桑,隐隐流露出无尽的忧郁。   没注意友人的异常,冰宿瞥见饮食摊,正好觉得口渴:“你要不要冷饮?”   “要的!给我带一份橙子冰露!”   邱玲开心地道,等冰宿离开,她再看过去,那男子不见了,一阵失落。   低下头,她瞪大眼,边跑边喊:“喂喂,快回来!”   一个小男孩想爬进喷水池捞掉进去的皮球,邱玲赶紧把他抓回来,伸出手去够,天气热,她穿的是短衣和短裙。   这时,一个呢喃震住她:“达妮莎……”   邱玲下意识转过头,只见刚才那个黑袍男子站在水池边上,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盯着她的腰。   被看到了!邱玲面红耳赤地把衣服往下拉,她后腰有个胎记,五角星形状,从出生就有。   “小心!”因为慌乱之下失去平衡,邱玲朝前栽倒,男子拉住她,然后挥挥手,那个皮球飞了出来,落在男孩的手心,他高兴地跑走了。   火热的掌心让邱玲的心怦怦直跳,“那个,谢谢?”   黑袍男子克制地放开手:“对不起,你没事吧?”   男子的吐字发音有点奇怪,邱玲总觉得像一个外国人在说中文,不过别有韵味,古朴而动听,不禁想跟眼前的陌生人多攀谈一会儿:“哪里,我叫邱玲,你呢?”   “您……不记得了吗?”男子突然沙哑地道。   “咦?”邱玲一怔。   男子的眼神澄净清明,却火热异常,纠结着狂喜、不安、哀伤、痛苦……深刻得令人不忍卒睹,烧得她脸颊发烫。   “邱玲?”拿着两杯冰饮的冰宿走近,立刻递给友人一杯,腾出一只手可以施法,谨慎地打量做法师装束的男子。   看出她的戒备,黑袍法师双手挽入袖中,行了个令冰宿一愣的古代礼节:   “对不起,惊吓到你们了。其实,她是我的一位故人,前世的老师。”   前世!邱玲瞪大眼,她这辈子都梦想谈一场戏剧中的恋情,不过真碰上,却有些不知所措,会不会是骗子呢?   转世?冰宿挑眉,她想到的不是什么无聊的浪漫爱情典故,而是确有其事。   因为轮回守恒定律,这个宇宙的灵魂总量是不变的,不断循环往复,只是,从冥界前往瀛海的魂灵都自动崩解,极少有能保存前世情感和记忆的例外。   “即使转世还能保留记忆,也不可能这么清楚,你是死灵法师,还是传承了遗传记忆?”   黑袍男子打量她,他一开始就没漏看冰宿骨白色的法杖:“你是死灵法师的后辈吧,不过我对达妮莎……我的老师打下的是契约和轮回术,因为她前世是神眷之女,一生没有从信仰中解脱,我希望她死后会转生到众神管辖不到的异界,我们来世不会再受该死的众神干扰!”   听到这里,冰宿还能克制,邱玲却立马信了:她正是从异世界来的!   冰宿却没有尽信,圣贤者的后代来自地球人尽皆知,焉知这个人不是认出她们。   “前世的种种,我不想多说。”男子按捺激动,温和而恳切地道:“我也无意打扰你现在的生活,邱玲小姐,我叫拉菲格,我想重新开始…重新认识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邱玲,你自己决定,是不是跟他进一步认识。”冰宿不置可否,她对拉菲格倒是别有兴趣,因为看出他的身份不一般,实力也深不可测,因为她的测谎术毫无作用。   半晌,邱玲轻轻点点头。   ******   两天后,杨阳等人从水之宫回到了云中塔。   带回的魔力结晶都被妥善安置,毕竟他们时间有限,不可能一直泡在海底翻书,只是把和深渊相关的资料都整理出来,专门放在云中塔的一个书室里,再详细查阅。   “对了,杨阳,帕尔那边我想到办法了,你不用为我再找降神术的资料。”这天,肖恩找到还在资料馆做索引的黑发少女。   “真的吗?”杨阳大喜。   “嗯。”肖恩摸了摸她的头,“倒是空闲了,你帮我查找一下神界的资料,我不放心席恩,他现在很可能在神界。而且帕尔那边我也只是暂时缓解,没有真正解决神体化的问题。如果能想办法进入神域——众神所在的次元,也许会有新的突破。”   杨阳犹豫了一下,问道:“帕西斯的办法……是死灵魔法吗?”她的语气有些异样。   肖恩只是明朗地笑了笑,摆摆手,表示要回军营一趟,离开了云中塔。   杨阳有点放心,又有点不放心。   因为和宿命的另一半是同步解开封印,心灵和思维共鸣,她比旁观的诺因等人更察觉隐藏的真相。   生前肖恩放弃他最擅长的光能量适性,和亲生命系的体质,拼命往死灵魔法钻研,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还有他高明的炼金术,尤其擅长制作冥界相关的物品,又是为了什么。   即使他在十七岁出走,后来没有太大的发展,他依然有十二段的炼金术师水准。   肖恩连死灵融合都撑过了,在不应该尝试的十六岁,那种被东方学舍认为邪恶的禁术,也就是席恩对帕西斯所做的,强制融合他的生魂和死魂,改变体质,死灵法师升到顶级以前最重要的步骤,仅次于巫妖。说实话,肖恩的死灵魔法甚至超过帕西斯,恐怕不比生前身体孱弱的席恩差多少。   只不过因为招魂术太危险,有很大概率导致灵魂魂飞魄散,肖恩一直不敢尝试呼唤以为死去的孪生哥哥,然后在十七岁得知真相出走,后来又发生了一系列阴差阳错,导致他们兄弟在重重误会下反目成仇。   现在,当然是什么都不用说了。   杨阳沉重叹息,继续低头翻阅书籍。   肖恩用的的确是死灵魔法。   因为暂时找不出分离降临的神明和附体的方法,他就在帕西斯本身的灵魂上想办法。   直接锻造帕西斯的灵魂不行,也会同步强大贺加斯的神魂,造成可怕的后果。   魂咏也不行,帕西斯没有席恩那样的魔法造诣,更别说有多少人及得上地狱之主的意志。   肖恩用的是禁术,死灵融合结合高级炼金术,制造出来的一条项链,里面有许多人的灵魂,可以强化佩戴者的灵魂火焰——意志力和感情的部分。   当然,肖恩用的都是恶贯满盈的灵魂,只是用冥火锻冶后,这些灵魂也无法往生了。当然他可以用提取灵魂力量的方式,但这样那些灵魂很可能会崩解,心存善念的棕发青年到底留了余地。   幸好找到暗月法师公会的炼魂池,不然还真难找到那么多邪恶的灵魂呢。尤其想到里面还有一位席恩的老师,肖恩更是愉快。   没有告知炼制的经过,通过罗兰,肖恩把项链寄了过去。   因为对死灵魔法一窍不通,罗兰不知道师公寄来的是怎样的邪恶物品,只觉得他有心就好,立刻给师父打包寄过去,以自己的名义,因为不便透露双方的协作关系。而帕西斯虽然看出这东西的本质,但以为是徒弟让部下完成的,只是满满的窝心和开怀。   罗兰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弟子啊。因为听到最近一些风声心生疑惑的光复王放下心来,喜滋滋地戴上项链。   他以为永远善良纯真的师父亲手做给他的礼物。   肖恩只由衷的遗憾,永远没机会给席恩一条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 意识海   神域是个抽象的名词,除了各个次元和位面以外的宇宙领空,都属于众神的疆域,这里弥漫着神执掌的法则。但神界专指一个世界,艾斯嘉的影世界。   属于魔法神的法师塔犹如一颗卫星,以俯瞰之姿监视着神界的地基,划出一方不受其他神明干预的时空,无数精妙的魔法阵和符文环绕着一座座黑塔。   宏伟的中枢大厅里,站着两个身影,穿着精灵纹饰长袍的蓝发男子,和一个洋红色短发的少年。   投影出来的画面里,神界的大地笼罩着柔和的朱黄色天空,这里四季如春,没有日月。   神代被众神遴选的选民虽然经历了后来的清算,数量少了许多,剩下的依然留在这个永恒的乐园,度过无忧无虑的每一天,丝毫不关心自己曾经的种族,也不关注外界的变化,充沛的自然力和代表众神的神力守护着他们的安泰。   所以这美味的食物,让初始龙蠢蠢欲动。   “主人,我可以吃掉神界吗?”萨玛艾尔软绵绵地央求,像要拿一块蛋糕的口吻。   “不可以。”   席恩温和地劝阻,“当初贺加斯创造艾斯嘉时,作为世界的稳定,建造的是沙漏型的地基,倒影世界,也就是双子界,隐藏的神界和现世的艾斯嘉。虽然因为神代混乱神的破坏,直接通往艾斯嘉的途径已经断裂了,但是神界的存在依然和艾斯嘉休戚与共,重力、引力、玛那元素、自然的平衡、次元的衔接都息息相关,一旦神界毁灭,艾斯嘉也不会幸存。”   这也是当初神代的叛逆法师们为何身处那么绝望的境地,上有掌握生杀大权的众神和满是背叛者的神界,下有强大的神明降临体,神威如狱,无法超生。   敛去眼底的黑潮,席恩抚摸爱子的头发:“放心,夏尔,我不会放过神界的。其实关键不是神界,里面只有一些低级神仆,不足为虑。众神如果拿人界开刀,他们迟早会来到我安排的战场,到时你把他们全部吃掉好了。”   “一言为定哦,主人。”小龙开心地道。   影像变化,换成了艾斯嘉的天空和大地,也是席恩看得最多的景象。   萨玛艾尔问道:“主人,两位领主是您派下去的吗?”   “嗯,格雷茵丝封印了次元通道,我就让她回来了,那女人太喜欢惹是生非。拉菲格比较沉稳,可以在人界做一些布置。”席恩目不转睛地注视故乡的大陆,“月前辈和罗兰的压力太大了,虽然他们的用意很好,但神战还不是现在的艾斯嘉能够担负的。”   其实只要他继续屠神,自然能解除人界的危机。可是众神太剧烈的陨落会使得法则崩溃,调整平衡也需要时间。而随着新的体系成立,为了填补神位,他会被排斥在艾斯嘉之外。   除非有降临的渠道,否则,再杀一到两个神明,他将再也无法回到艾斯嘉。   那个没有善待他,但是他思念了一千年的故乡。   永远作为一个人世之外的神活下去。   袍袖下的手握起,不自觉地攥紧,席恩定了定神,道:“我给拉菲格打了秩序印章,他可以在正能量位面短暂停留三个月,他自己的法术也用得不错,位面同调是旅法师的基础。”   因为陨落深渊的法师不计其数,魔导历最多,虽然看出拉菲格是后魔导历的法师,席恩也没有关心他的来历。   “对了,主人,拉菲格领主是贪魔属性的恶魔吗?”萨玛艾尔好奇地问道。   七领主中,他印象最好的是嗜血之王拉菲格,一方面是和养父相似的气质,法师的气场;另一方面,拉菲格的本体是贪魔最高级的混沌胃袋,非常接近虹彩龙的物种,虽然还是比较低等,因为拉菲格现在的人格,受到他吞噬的猎物主导,呈现出的是人类的性格。而真正的万物吞噬者,初始龙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进了他胃袋的就是他的,没进他胃袋的也迟早是他的。   除了主人。   主人绝对不吃,但主人也是他的。   “是。”席恩无奈地瞥了眼养子扒拉住自己右臂的两条胳膊,自从上次和魅魔领主欢好被逮住,这孩子就变得腻人起来。   虽然他实在不明白,不就是打了个野食吗!他还没吃上一口呢,格雷茵丝倒是品尝了开胃菜。   萨玛艾尔坚决不放手,宣告自己领土的所有权,不过未免养父不快,顾左右而言他:“主人您看,拉菲格领主在勾搭小女孩!”   席恩冷冷一哼:“恶魔的坏习惯,随他去,路上顺手诱惑一个人而已,只要别耽误正事就行。”说着,关闭了投影,他对旁观这种事没有兴趣。   其实您以前路上诱惑的人也不少,只是您都没发觉,而且不是有意的。萨玛艾尔心想。   “主人,您真的把云中塔给您的弟弟他们?”霸道欲强烈的小龙很不舍得。   “反正肖恩只能睡大厅。”席恩颇为解恨。   萨玛艾尔不忍心告诉他:您这个报复手段和小孩子吵架差不多,至少也该把弟弟弄到无底深渊迷路个一百年再说。   “可是这样我就没地方玩了,这里的法师塔我都兜遍了,好无聊。”   “夏尔,你可以自己造迷宫术。”席恩心下歉意,对于夏尔的原身来说,即使他建造的法师塔,也太过拘束,而且爱子这个喜欢探险和解密的喜好恐怕是童年留下的……   不,不可能是那件事,那时的夏尔太小了。   “我自己造的,我当然知道怎么解啊。”小龙得逞一笑,拉扯父亲的袖子,“主人陪我玩吧,在你的意识海里捉迷藏。”边说还边动用撒娇的手段,当然控制在不会拉破的范围里,初始龙的手劲太大,能够直接粉碎魔法效果。   “夏尔,怎么还……”席恩收回后面的话。   萨玛艾尔暗笑,养父以为他不记得,包括这种拉扯他袍子的小习惯,才不是,如果真的不记得,他就不会那么珍惜怀念那段回忆,一次次想进入父亲的意识海,回到他们的家。   “就玩一次,找到结束,您可以用魔法和机关的。”   席恩神色一紧,好不容易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   夏尔应该没记忆的,那时他太小了。   萨玛艾尔所谓的捉迷藏,就是以前在意识海,到处寻找席恩的元神,他的灵魂核心。   最初的时候,他简直烦得要死,他刚被维烈关起来,以他死灵法师的能力,成为亡灵也不至于一点法术也施展不出,但是在冥王的镇魂球里,他真正被隔绝了和魔法的感应,这样的惩罚他根本始料未及也无法承受。至于酷刑什么,他早已受惯了,挑战众神有什么下场他也有心理准备。可是失去魔法,却等于失去他的命。   他试图控制自己,进入冥想状态,魔法就是他本身,哪怕被剥夺了物质的施法基础,他的意志依然与他的魔法同在,他的知识也保留着。但是意识的另一头有一头小龙,居然闯进了他的精神世界!   夏尔在他的意识海玩得不亦乐乎,还因为本能感应得到他,开始寻找他以为的亲人,离开龙蛋看到的第一个存在。   又因为共生契约,席恩根本藏不住,只能动用各种魔法手段和机关术,投影在意识空间里,层层包围自己的灵魂。可是萨玛艾尔竟然不放弃,无师自通地成为攻克魔法和机关的大师,整整一百三十年孜孜不倦地钻研破解,从开始被低级陷阱骗得团团转,到再高级的迷宫也困不住他,逐一瓦解了所有的障壁,连席恩也不禁软化,不得不佩服他的执着。   被找到的那一天,席恩看着凑到怀里软声叫唤的小龙,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心狠,为什么要拒绝自己的孩子,幸好那时的夏尔还不晓事,真心以为他和他在闹着玩。   想到这里,席恩就一次次不能拒绝养子的要求,陪他玩耍,安抚他的撒娇,回应他的依赖。他为夏尔开辟出艾斯嘉的投影,多元宇宙他所有去过的世界,他认识或知晓的种族们的幻影,他挚爱的元素精灵们,玛娜和无数美丽的生命。   他亲手为小龙描绘出春夏秋冬,四季流转,星空的瑞丽,宇宙的壮观,世界的绚烂,极地的冰川,南境的沙漠,海底的火山,元素界投影在现世的极光,夏尔最喜欢的光景……他为他做尽一切他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那些童趣和纯真,美好和梦想,完全不属于他,他这个黑袍早就遗弃的东西。   他让他的小龙在自己的意识海安睡,让他在法师不允许他人进去的心灵世界成长,教他张开龙族的翅膀,在完全逼真的天空御风翱翔;带他去宇宙空间,驾驭元素的虹流,然后回到艾斯嘉,他们一起乘坐精灵的独木舟,来到已经没有人迹的绿皇森林深处,抚摸德鲁伊们留下的年轮,看依然鲜嫩的树叶上精灵的文字,喂好奇的夏尔品尝美味的精灵果实和饼干,他为他搭出藤蔓编织的舒适摇篮,可是夏尔更喜欢腻着他的黑袍玩耍,于是他带着幼龙,教他语言,教他知识,教他自己所会的一切。   一个黑袍法师坐在篝火边,膝上是半梦半醒牙牙学语的小龙,外界的残忍酷刑无法再真正伤害到他,他也不让外界的风雨和自身的痛苦惊扰他心爱的孩子,他们一起沉浸在这个寂静无声又不再孤独寂寞的心灵世界。   他为他的孩子传唱精灵的歌谣,用树枝画出侏儒的机械城,描述矮人千柱之厅的庄严和伟岸,带他领略妖精异次元花园的缤纷和绚丽,参观宝石龙们的迷宫城和会让所有龙族眼馋的财宝,远望泰坦残破的神像以及他们和星球一样宏伟的巨石城,警戒那些潜伏在黑暗宇宙中的强大生命能族和晶族……一个个去过的高魔世界和位面,法师们了不起的成就和悲壮的战场,失落的历史和悲歌。   他模仿天空之岛的图书馆,在每个书架放置了一本本夏尔喜欢的画册和故事集,带着已经学会飞翔的小龙进入水族的奇迹海,教他游泳,蓝色的波涛里有着闪闪发亮的银砂,和那些动人的人鱼打招呼,倾听逝去的歌声……他清晰地回忆和复苏那些消失或存在于遥远宇宙另一头的种族,他的家乡,他珍藏的记忆——他都不知道自己会有那么大的耐心和专注陪伴一个孩子,真心去爱一个孩子,那种他早就没有也不敢付出的感情。   直到夏尔有了明确的自我意识,智慧已经启蒙,不应该再赖在父亲身边,抵抗住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奥玛反复的劝说,抵抗住小龙伤心至极的大哭,他用生平最大的毅力才将他驱赶出去,封闭心灵的巨门。   就算这样,他的意识海也从来无法真正拒绝夏尔,小龙还是能随时感应到他的情绪,看到那个眷恋的世界,不时在从前喜欢的风景转悠。只是随着夏尔越来越大,认知世界的程度越来越完整,渐渐无法踏进最核心的区域,直接拥抱住他的灵魂。   这是席恩不能接受,最害怕的底线。   法师回过神,用平静的语气道:   “夏尔,你和光妖精去意识界玩吧,我很忙。”   萨玛艾尔扁嘴,席恩就是不肯让他进他的意识海,意识界是很有意思,可就是联通不了神明的心灵世界,还有某些防御无懈可击的法师。   为什么父亲要害怕他呢?   他明明是他有生以来,他所见所识,他所知所感,最强大美丽的灵魂。   “我的孩子,游戏很美好,但不适合我。”席恩叹了口气,轻抚爱子暖红的发丝,“我已经没心情玩那些东西。”   他呈现给夏尔的,是他心灵最美的部分了。能够挖掘出来,所有的感性,所有他能想象到,所有他能竭尽心力做到,让夏尔快乐和开心的天地。他认识到,唯一能用美丽形容的世界。   那片和魔法相关,他仅有的净土。   再被夏尔探索下去,被如今已经长大,能够辨识人性善恶的虹彩龙打开心门,他都不知道他会发现什么。   早就堕落到地狱,被有读心术的暗黑神评价为肮脏的灵魂,怎么能向心爱的孩子袒露。   精灵的长耳下垂,席恩转过身,走回书房。   *******   中城卡萨兰·西境——   史列兰合上识字绘本,高高兴兴打开通往庭园的落地窗,他最近问杨阳讨来一袋花种,想在院子里试着种种看。   这时,一个身穿洁白神裙的女性出现在他面前,超出人世的美丽,金发宛如拂晓第一线曙光,瞳眸如初春第一枝新芽,周身笼罩着洁白的神光。   生命女神秦蒂丝。   “兰修斯大人……”   秦蒂丝脸上是深入骨髓的敬畏和向往,“您能回来我们当中,领导我们吗?”   “你是谁?”史列兰不认识她,但直觉她是非常亲近的存在,尤其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似曾相识。   明白他丧失了记忆,秦蒂丝咬牙,伸出手:“对不起了。”   普鲁托下落不明,贝里卡斯和伊夫利特都被那个大逆不道的人类所杀,她已经再也忍不下去了。   虽然她真正的直属上司是协调神贺加斯,但她不敢直接向贺加斯大人求助,而且混乱神兰修斯,才是领导他们的神明。   那个时候,贺加斯大人不知道,也没有参与,只有他们知道,压制神代那群同样大逆不道的叛逆者,领导诸神击碎神战企图的正是这位混乱神,也是他,加入他们的谋划,将那两个最大的威胁:第一代魔法神奥古诺和龙神塞菲斯设计害死,永世不得超生!   他是最强大的神,一定会带领他们,将那个微不足道,只是窃取了暗黑神神力,和魔法神神位的人类掀下去。这一次,他们要让他永永远远,在神狱中哀号!   “请想起来吧,混乱神。”   ******* 后记:   小史是个好孩子,不过前代混乱神可是个麻麻黑的家伙。   性格和原版没有大的改变,只是更加肆意冷酷,智慧也是众神中的佼佼者。不过和诸神一样,有着鄙视众生的共性。而且他的神职是混乱,除了一重黑暗状态(混乱神有三个神职:黑暗·破坏·毁灭,对应三种人格)是包容的性情,一旦情绪出现浮动,就是完全毁灭的性格。   其实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想杀的是魔法神奥古诺,贝里卡斯的动机前面有说,知识之神后面会提到。以生命女神为首的二代和三代元素神,想除去的是龙神塞菲斯。因为他们害怕万物吞噬者,尤其是秦蒂丝,她被塞菲斯惊吓过。塞菲斯都没注意到,完全不屑,秦蒂丝却因为自己的反应恐惧和痛恨了一辈子。   另外,也是因为次代神不像初代神,勉强抵挡得住初始龙的威势,害怕死亡和终点是生物的本能,于是他们祈求了兰修斯的协助,就像这里秦蒂丝所做的。   而为了除去威胁,前代混乱神兰修斯主导了胜利。作为报复,龙神塞菲斯临死对他制造的命盘下了惑乱之星的诅咒,并且回馈了一个恶毒的诅咒,兰修斯的神格,将永远泯灭,他只能重生成一个愚蠢的傻子,永远善良纯白。塞菲斯给自己报了仇,给父亲的仇则是落在惑乱之星头上,因为当时来不及了,后面会说。兰修斯的智慧,可以和塞菲斯媲美。他们也都有看透命运,以命运为棋的能耐。只是塞菲斯以前不去看,万物吞噬者的本质,使他不在意众生。最后,只来得及布下了一个惑乱之星的棋局,但光是这个,就令众神伤透脑筋,也必然陨灭。   因此,众神一个也不无辜,除了贺加斯之外。不过就算贺加斯,在神代和艾斯嘉后续的处理上,也不是全然无责任的。   还有预言,其实预言不是传达错误,后面会说。   总之,神战要开始了,牵涉到众神隐藏的爱恨纠葛,罪孽旧债。和现在众生的抗争和不屈,寻求真相的勇气和重建文明的意志。   话说塞菲斯是期待众神在第一次兰修斯和贺加斯反目,混沌神可能出现的灾难里完蛋的,但他看出命运还可能有后续,所以完美理性的他下了更多的保障。虽然那个时候他本质已经不存在任何理性了,这也造就了席恩的痛苦和一代代惑乱之星们的不幸。月倒还好,他应该感谢命运之神给他当了红娘,哈哈哈。   席恩对小龙的爱已经超越了一切,正是萨玛艾尔融化了他的心,脱困后才能表现出人性化的一面(原版哈玛盖斯的作用太微乎其微了),不过他还是放不下肖恩和自己的心结——刻骨的自卑。   可惜地狱之主不知道他的弟弟没有他心目中那么善良美好啊。   肖恩真的挺另类的,有超越一般变态的潜质。以他那种纯白的表象和不在意堕落的本质,能够战胜一切恶意和伤害,可惜没有好好发展,锻炼出能够和席恩匹配的意志力。说到底,真正能完全包容席恩的是肖恩,这是双子的关系和爱决定的,可惜他已经丧失机会了,输给了萨玛艾尔。   不过席恩那样深邃的感情和人格,也唯有龙族能担负,肖恩的性格太让人无语,席恩受不了的。   PS:肖恩是光之子,光能量亲和,也更亲近生命系,但原版就提到,他不擅长治疗魔法,还擅长死灵魔法(传授给帕西斯),完成了死灵融合,这是绝对不正常的,所以原因就在这里了。可惜这份隐藏的爱,一直没有被席恩知道。   席恩的心情风向标——耳朵!研究魔法会上翘;思考或打坏主意是平的;情绪低落会下垂——通常跌到谷底了;被肖恩或以前的朋友气到会发抖,这是萨玛艾尔新鲜出炉的观察报告!   因为精灵听力敏锐,听到常人听不见的声音也会动来动去。   话说席恩大大唱歌很不错的,这是萨桑之子聆听和咏唱万物之声的天赋,前文肖恩唱歌也很好,不过他们其他的艺术方面是……负值。 第五百六十七章 精灵归来   创世历1038年丰之月(九月)初,杨阳一行回到西境,参加终夏祭。   随着王储参与政事,中西两境的合并也迈入轨道,但是每逢重要节日,诺因还是回来和城民一起度过。   整个米亚古要塞已经张灯结彩,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庆贺主君的归来,还迎来了远方的贵客,人们原本以为消失了的一个种族。   一百多名身披斗篷,身材纤细的男女来到要塞门口,请求见到王储,看到他们斗篷下的面容,守城士兵不敢怠慢,立刻通知上级和身在行宫的主君。   “太好了!你们变回来了!”   苍穹军团长肖恩先从军营赶过来,一眼认出这些美丽的生灵,抱住为首的精灵长老,滑落的兜帽露出一头淡蓝色的长发,精致的容颜和纤长的双耳,靛青色的双眸饱含岁月沉淀的智慧,和掩不住的喜色:“您就是原先寄宿在杨阳小姐体内,天杖的誓约者肖恩先生吧,我代表全体幸存的精灵感谢您。”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精灵。女性有着深色肌肤银白卷发,散发出野性魅力;男性一头精灵中少见的短发,矫健的身躯完美地结合了力与美。   认出他们是和杨阳见面的两个巨魔,肖恩一一打招呼,精灵的队伍中还有十多个小小的孩童。   没多久,诺因等人也赶了过来。   “埃洛尔长老!”杨阳喊道。   “竟然还有精灵!”诺因喜出望外。   等候的精灵们更是激动不已,用木精灵的礼仪纷纷行礼。   本来埃洛尔离开栖身的森林是想报答为自己和族人解开了变形术的肖恩,却意外听说了大陆的巨变,得知德修普王家的精灵血统——精灵王奥佛瑞特的血统!所以立刻带着子女后代,千里迢迢从北城来到了这里。   看着和已故的精灵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王子,性格沉稳的精灵长老泣不成声。最后,还是诺因笑起来,用娴熟的木精灵语与每一个同族说起话来,让埃洛尔止住了悲痛,取而代之的是欢笑和泪水。   虽然重逢的过程如此残忍,但总算,总算,种族的希望还在,种族的血脉也在传承。   “对不起。”   事后,杨阳衷心道歉,在森林时,她们还没有真正的感受,但是此时,她不得不代父亲,代族人做郑重的致歉,虽然这声道歉于事无补,但是作为唯一的纯血魔族,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也是她必须做的,种族的谢罪。   “不,杨阳小姐。”埃洛尔温和而真诚地道,“我已经听诺因殿下说了,多亏了你,还有肖恩军团长,我们的沉冤才能大白于天下,诺因殿下和莉莉安娜殿下才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回归精灵血脉,我们也可以回到这个人世。”   “降魔战争不是你的过错,请你继续走正直的路,抬头挺胸地屹立在这片艾斯嘉的天空之下吧。”   “嗯。”   看到这样的埃洛尔,杨阳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魔界重新侵略这个世界,夺去这些宝贵的生命,欺凌屠杀这些善良温柔的生灵。   精灵的出现让整个大陆为之沸腾,这无异于一个奇迹。   在西境的王宫里,精灵长老极为庄重地捧出一颗洁白的橡果:“殿下,请您收下。”   “这是……!”魔导国王储知识渊博,大吃一惊,“圣树的果实?”   “您怎么会有这个?这是德鲁伊的传承。”一旁的宫廷导师月比徒弟更清楚这颗洁白橡实的意义,木精灵和德鲁伊是密切的友伴,毗邻而居,传统也相近,认为大地和树木有精魂,是彼此灵魂的归依,所以圣树——象征自然之心的圣白橡树是他们的精神归宿。而德鲁伊就是通过感应自然之心,获取他们特有的魔法:调节自然和天象,苏生土地和森林,以动物为友,呼唤植物的援助。   可是,最后一棵圣树,应该在千年前消失在了海底,连同德鲁伊的圣地和精灵王城——绿皇森林。   埃洛尔看了看在场的人,诺因,杨阳,昭霆,耶拉姆,月,扎姆卡特,肖恩,尤其是杨阳:“对不起,杨阳小姐,当年你们来到精灵村,我没有透露这件事,我当年之所以从绿皇森林来到艾斯嘉大陆,是奉了王的秘旨。橡木议会两百年前就观测到,全世界的玛娜精灵不断衰竭,将有一场恐怖的自然灾难。还有,我族的大精灵沟通元素神,得到一个模糊的启示,德鲁伊和精灵可能会有传承之祸。果然后来发生了人类大统一战争,就是在那时,半人马一族灭亡,大德鲁伊带着最后两只独角兽来到迷雾森林,将他们封印在那里,并且将圣树的幼苗——另一颗传承的种子带到暗精灵那里,因为他们是隐居地下,而且历来都有照顾世界树的传统,他们知道怎么养护宝贵的幼苗。”   “我的任务,就是和暗精灵一族的女王阿克莱娜见面,迎回圣树的果实。就是在那里,我见到了洁儿,我的妻子。幸好,我们没有回到索雷斯大陆,圣树的果实因此幸存,这一千年,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怕辜负王的托付。”   杨阳笑了笑,不以为意,她和她那个罪恶滔天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精灵们当初没把她放血处死就很好了,埃洛尔只是隐瞒一点内情算什么。   而且她们当时那种不长脑子,完全站在维烈那边的态度,埃洛尔会相信她们才怪,肯定失望透顶。   昭霆也想起了当日的情景,满脸羞惭。   事实证明,是她们自欺欺人,最残酷的,才是真相。   月感叹:“了不起,我还以为德鲁伊的传承断绝了,没想到还有圣树的果实,原来暗精灵一直在照料圣白橡树。”   “是的,我还从暗精灵那里听说了一个预言。”   “预言!?”众人一震,面面相觑,诺因接过果实,问道:“可以说吗?”埃洛尔恭敬地道:“当然,殿下,据阿克莱娜女王说,我们精灵族,原本是信奉魔法神奥古诺。”   众人深吸一口气,开始就这么惊人。   “不过我族自从四千年前的裂月之战后就分崩离析,还是王的出现,才渐渐改善各个分支的关系。可惜,他最终没能见到他盼望看见的各族共融。”埃洛尔感伤地道,回过神,继续说道,“所以我没有听见过这位神明,历来木精灵就和大地女神蒂娜、水神海姆的关系更贴近一些。倒是大德鲁伊们,能够沟通元素之王,他们也提到了‘萨桑之子’,双月之刻降生,被元素之王祝福的孩子。阿克莱娜女王说的就是这个,她说,最后一位自然之子,有可能会堕入地狱,一定要挽救他。”   诺因等人瞪大眼,呼吸停止了。肖恩失声道:“果然席恩的命运不是偶然!到底是谁……元素之王吗?还是众神!谁害了他!?”   他的声音痛彻心扉,显然压抑了不知道多久。   埃洛尔不解地看向他,月低声道:“冷静点。”但是从他扶着法杖的手微微颤抖看起来,显然也并不如何冷静。   杨阳开口道:“埃洛尔长老,请问,是谁下的这个预言?暗精灵女王还有详细说别的吗?”埃洛尔摇头:“对不起,我那时一心迎回圣树的果实,旁的事都没怎么留心。还是圣树的事太重要,我时时回想,把阿克莱娜女王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了。实在惭愧,我们和暗精灵的关系历来不好,我那时还不相信,但现在看肖恩先生,是真有其事吗?”   “还不确定,不过我们确实知道有魔法神奥古诺的存在,而且肖恩的哥哥,席恩,新任魔法神,和他一样,是萨桑之子。”诺因简要解释,“埃洛尔,您也有资格知道这件事,不过我们还是先把圣树的果实栽种在适当的地方吧。”   “是!”精灵长老的双眼再度浮起泪光。   ******   圣树的果实最后栽种在了一片向阳的山坡上。   几乎一种下去,土里就长出了一棵小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蹿高,转眼就长到一人合抱,数米的高度,根系深深扎入土地,蔓延到大地深处,庞大的树冠延展开来,翠绿的树叶一层层覆盖,静谧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宛如一道道金色的竖琴弦。郁郁葱葱的华盖仿佛自然连成一片森林,像是短短的数分钟,就经历了上百年的时光。   一树成林。   米亚古的居民都跑来看这幕让人啧啧称奇的奇景,就连没来得及跑出来的人们也能从要塞里面看到参天大树的生成。   因为目睹过圣树和德鲁伊的传承,月是在场众人当中最镇定的。   “来年,卡萨兰也许会出现德鲁伊吧,还有人马一族、狮鹫、独角兽、这些消失的种族,也会渐渐从历史中复苏,继罗兰那边,最后一只独角兽之后。”诺因感触良深地道,体内木精灵的血统,让他感到了大地的呼唤,和圣树犹如血管的共振。   “其实神界应该还有各族的幸存者。”月就事论事,诺因不屑地冷哼:“这些背叛种族的废物就算活着也是叛徒!必须杀光!”   肖恩依然神不守舍,但眉间显然镇定下来,盘踞着思量和肃杀:“线索太少,如果是众神看到了未来,他们不会蠢到等席恩堕落,掌握杀光他们的力量,这一定不是他们的安排,除非他们有着更深的目的。”   “是的,这件事水太深了,也许只有找到元素之王,才能明白真相。”月和诺因不约而同地赞同。   史列兰也站在不远处,好奇地抚摸圣树。杨阳把他的斗篷兜帽系好,免得不小心露出绝世的容颜,引起轰动。   “杨阳,我想种花。”这一刻,史列兰想到了明确的念头,悦耳不似凡人的嗓音还是听傻了周围的人。   黑发少女绽出温柔的笑靥:“好啊,我问园丁讨一些花种给你。” 第五百六十八章 最后的盛夏(上)   终夏祭因为精灵的回归,圣树的生长引发了更多的欢庆,夜色降临后,要塞内依旧人声鼎沸,气氛热烈。   道路两边摊贩林立,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头,身穿民族服饰的男子将七彩的风车和各种小吃插在货架上,一头绸缎般光滑的长发竟是极其罕见的靛蓝色,一双细长的眸子也是极为幽异的蓝,五官是惊心动魄的妖异和冷魅。   他身旁的少年看似平平无奇,洋红色的发丝也包扎着民族风格的头巾,长相让人无法记住,掩盖了橄榄形瞳孔的金色眼眸感兴趣地瞅着周围,然后吐出天籁般的甜美嗓音,语尾却透出软软的奶腔,像无形中摇尾巴的小生物:   “主人,我想吃棉花糖。”   “……”知道养子真正想吃的“棉花糖”是什么,地狱之主用传送术将宇宙中的能族搜刮过来,每两百个糅合成一团,添加浓郁的自然元素,五彩缤纷地递给养子,让萨玛艾尔吃得兴高采烈。   当然,插在货架上的都是货真价实的棉花糖,没有发生事故。   因为估计是最后能在家乡度过的时光,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参加大黑暗时代没有的节日,席恩特地携着爱子下来,装扮成从前用过的模样。但逛街游玩不符合他工作狂的性格,也不知道怎样感受节日的气氛,所以临时找了个活,摆摊卖美食和小玩具。   这也是最隐蔽的方法,大隐于市。   不然给月前辈发现,会训斥他的。   很快,魔法神的摊头就宾客不断,被围得水泄不通,让他丈二摸不着头脑,暗暗奇怪怎么生意这么好。   不知道自己的气质和魅力有着绝对的吸引力,席恩忙着收钱和卖东西。   好在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让米亚古的市民不敢造次,只是围在周围涌动,络绎不绝而已。   也因此,月和扎姆卡特当然不会去凑热闹,也就没有看到后辈跑来了人界,还摆起了小吃摊。   风的精灵将整条美食街的香气融合,令漫步的人们有进食的冲动。来自大陆各地的商人向往来的客人推销酒、料理、水果、玩具和饰品。   这时,就有一对穿着精兵团制服的少年少女结伴行走,品尝各色小吃。   “异世界的食物就是好吃。”啊呜一口,咬下一颗鱼丸,鲜嫩的原味伴随恰倒好处的调料,充盈了口腔,昭霆感动地吐气,“哪像地球又是添加剂又是面粉。”   “你吃就吃,别多口。”帮她拿一大堆串烧的耶拉姆皱眉道。昭霆大咧咧地道:“安啦,我们现在和西城是盟友,就算我的身份曝光也没关系。”   “那也把招子放亮点,我们在巡逻。”   “啧!不要提醒我这么讨厌的事!”   因为诺因和贝姆特是秘密结盟,中西边境没有开放,米亚古要塞还是一片和乐的气象,没有粗鲁的西城佣兵搅局讨人厌,中城的士兵军纪都很好,各项值勤工作也到位。   耶拉姆犹豫了一下,问道:“昭霆,你觉不觉得杨阳离我们越来越远了?”昭霆纳闷:“没有啊。”她还觉得和表姐更有话说了,比如魔法方面,经常相谈甚欢。而且阳的性格也更加温柔懂事了,以前有种故意装大人的感觉。   “可是,她那么敌视维烈,莫名其妙掺和那些事……”   “哇啊~~你还能支持维烈!?”昭霆一脸骇然听闻,“我一直怀疑他把埃洛尔长老他们变成巨魔的事情不是真的,才没多想,可是都铁证如山了啊!太可怕了!他还杀了那么多精灵,包括精灵的孩童!你也看过肖恩的记忆,那个万人坑,那么多死尸,那些魔族简直太残忍了!”   想到那片走不出去的血色地狱,棕发少女就真切的愤怒。   就和看到集中营的电影、南京大屠杀的照片,有人性和良知的人都会激起最本真的痛切和义愤。   耶拉姆抿了抿唇,他也不是毫无触动:“可是,那都一千年前的事了。”   “一千年前死掉的人也是人啊,埃洛尔长老他们都受了一千年苦了,而且他还放养那么多魔兽,这一千年不知道害死多少人。”   昭霆想起因为海龙导致的沉船事件,船上的其他乘客都死了,那时她也以为自己要活活淹死了,还有之前的昆姆,那些被毁坏的船只和死去的人们。   这耶拉姆也没话说,但还是不能释怀,因为他至今以为维烈是神官的朋友,师父的朋友就让他完全付出信任,不顾正义和公理也要维护:“那杨阳何必管席恩的事?他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才是他在意的重点,复仇,才是最重要的!   圣贤者救世、脱困、魔潮、神战,就像当年的救世主召唤一样,他都不想理会。无论魔潮会死多少人,神战对人类文明有多么重要的意义,众神和魔族的行为多么无耻,或者席恩的功绩和遭遇被埋没封杀了多久。   “可是肖恩也是我们的朋友啊,席恩是他的哥哥,我们帮助他们和好有什么不对?”昭霆心想阳还是维烈的女儿,哪里无关,她都为父亲的所作所为愧疚成那样了。   折磨千年……昭霆打了个寒噤,即使她不知道杨阳等人挖掘出来的,维烈的真实心理,她也知道,那绝对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难怪,维烈曾经对精灵和这个世界的人们做出过那么残暴的行为。   她甚至觉得以前和维烈一起旅行的她是有多迟钝,没有发觉那些历史书的警告,还有多幸运,才能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   “那让他们兄弟去折腾好了!”耶拉姆有点失控。发觉师兄情绪不对,昭霆软化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道:“耶拉姆,阳也没有插手他们之间的事啊,很多事情我们也帮不上忙。不过她说得对,我们可以从力所能及的做起,比如整理云中塔的资料,比如学魔法,比如让这个世界的人们强大起来,不要再被魔族欺凌。”还有不再发生神代的悲剧,不被众神愚弄和轻易毁灭。   神战的意义,当时杨阳讲解得很清楚,昭霆是听进去的,也理解友人的决心,她还奇怪当时也在场的耶拉姆怎么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在西城长大,然后流落到中城边境的耶拉姆别说民族之心了,连家国的概念都没有,他的世界,只有那个银发神官和世外的小村落,被仇恨充斥的脑袋也腾不出空间装其他的东西。   不过昭霆也理解师兄的心情,劝道:“停战协议又不是永远,我们先支持阳打完这场仗再说。”   不是永远四个字安抚了耶拉姆,勉强点头。   昭霆瞥见旁边的商家挂牌“在规定时间内吃完三碗面就免费”,顿时兴奋得脸放红光,三口两口吃完手里的食物,冲了进去。耶拉姆叹着气跟上。   杨阳和诺因也在街上闲庭散步,本来杨阳想邀请史列兰,可是他不肯出来,猜测他是急着种那包种子。   身为西境的统治者,诺因还有巡视的义务,本来就不方便带着半身。夏季庆典以划船比赛、擂台赛和广场舞会为主打,春祭赞美青春,秋祭象征丰收,冬祭祈祷希望,而夏祭既是属于情侣的祭典,也有欣欣向荣,团结竞争的含义。   所以划船比赛结束后,两人才为了填饱肚子走上小吃街,这里很多人跑去看比赛,为即将开始的广场舞会邀请舞伴,少了排长队的景象,也露出了席恩不起眼的小铺子。   “主人。”萨玛艾尔开开心心地拔下货架上的彩色棉花糖,递到养父嘴边。   席恩都没想到自己尝一口,伸出舌头舔了舔,一股清淡悠远的甜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渗透到舌根最深处,如同吃到彩虹的感觉。   他露出浅浅的笑容,觉得自己的手艺真是不错,就顺势品尝起来,因为他从来没吃到过这类小零食,彩色的糖丝不小心沾到脸上,萨玛艾尔伸手帮他抹去。   洁白的手指拂过的地方,泛起浅浅的红晕,和晶莹的糖霜,仿佛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场景,小龙的金瞳变得亮晶晶,比手里的能量结晶更炽热闪耀。   “两个棉花糖。”   修长白皙的手指夹着一枚银币,轻轻敲了敲柜台,诺因疑惑地打量吃着棉花糖的店主: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原本以杨阳和诺因的敏锐,都能一眼认出那双宛如冰泪石的眼睛,但席恩的魅惑术还影响了每个见过的人的认知能力,所以一时认不出。   萨玛艾尔眼一眯,当场就想将自己手里的“棉花糖”递过去,席恩阻止了他,一边现做正常的棉花糖,一边扫视杨阳,忍不住指出:“红袍不把法杖和法术材料小包挂后腰上,这个阵营主张‘信任就是愚蠢’,你至少也该施个让盗贼的手指掉下来的恶咒。”   露馅。   “席恩!”诺因和杨阳失声道。   一秒的震惊后,黑发王储压低声音:“你怎么下来了?没事吧?”演技暴露的魔法神也有点郁闷:“没事,不要告诉月前辈。”   ……你也知道他会批评你啊。   被长辈教训的杨阳赶紧将法杖和材料小包调整位置,给系带用了个繁复只有自己能瞬间解开的绳索戏法,至少她的小包是特殊材料,不会被划破的。   看在她颇为受教,席恩给她精心做了个超大版的棉花糖,这也算是他的后辈了,又是月前辈的亲传弟子。   杨阳几乎是战战兢兢地捧过地狱之主亲手做的棉花糖:何等惶恐啊!   不过,味道真的棒极了。   也是,席恩用的是精灵“彩虹糖”的配料,加上自己的创意,不为人知的,法师的厨艺也是一绝。   “肖恩今天值勤,不在外面,一起走走吗?”拿过自己的棉花糖,诺因诚挚地邀请。   席恩欣然应诺,收拾摊铺。杨阳暗暗想:你真的被嫌弃了啊,肖恩。 第五百六十九章 最后的盛夏(下)   街头艺人,占卜师,舞者和乐师沿途表演着节目,热闹缤纷。萨玛艾尔就饶有兴趣地看着杂耍艺人的表演,暗自打算让光妖精学起来。   蜿蜒的星河绸缎般流过夜空,增添了几许静谧悠远。四人经过喧哗的人潮,都有一种清醒的氛围。   “维烈在哪里?”基于礼貌,在用读心术以前,席恩先开口问道,这也是判别杨阳和诺因的立场。   诺因也罢了,由于生父生母的下场,对他这个凶手应该存有芥蒂,但是在魔族的问题上,出于德修普家族历来的立场和自身的选择,肯定是和魔界宰相敌对的。但杨阳就奇怪了,她是维烈的女儿,性格也相近。而且明明第一次,她和她的同伴们都非常讨厌他,即使看到肖恩的记忆,也不该幡然改变。   理性方面的原因他推敲得出,可是法师以外的大多数人是感性的,情感摇摆才是常态。   “史列兰对他用了驱逐术,他被赶到了艾斯嘉外面,算下来,最迟半个月就要回来了,如果还活着的话。”诺因对魔界宰相还是惦记的,因为可怜的基西莉亚在他身边,她是无辜的。   席恩点头,从诺因的回答和杨阳的表情,确定了两人的立场,决定今后不对他们使用法术或者他自己都不喜欢用的读心术,毕竟,他们还是月前辈的弟子。   也因此,他错过了惑乱之星、预言、元素之王等一系列的情报,以及从杨阳的内心可以了解到,肖恩对他的真实感情。   欢腾的人群、成串的灯火、各色招牌的路边摊,悦耳的音乐、织锦和繁花、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招揽生意的卖艺人、拿着风车跑来跑去的孩童……这些都无法感染地狱之主的眼神,那已经与尘世隔膜,眷恋也无法深入的本质。   只有超越了凡间花火,夜市广场尽头那一片幽邃无边的天穹是他眼底艾斯嘉永恒的星空。   “再杀一到两个神,我就无法下来了。”   杨阳和诺因睁大眼:如果席恩不能帮助神战的话……   当然,地狱之主早就布下的「幻音结界」会把他们的对话过滤成无意义的日常用语。   “降临渠道我会安排,但是时间不能太近。月前辈和罗兰都有足够的大局观,但是有些情报你们有必要知道:协调神创生的时候,应用的是双子星系统,神界是艾斯嘉的倒影世界,有一条通往艾斯嘉的途径,在神代因为兰修斯的破坏断裂了,但是众神如果修复它,用某些强大的使徒做降临体下来,至少能发挥出百分之六十的力量。他们也可能召唤凡界的人上去,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的话。”杨阳心一寒,这就和巴别塔的典故一样,分裂人类阵营最佳的手段。   可是,众神会这么聪明吗?   “难道封神阵不能对付他们吗?”有这件大杀器在,诺因始终认为神战虽然对大部分人凡人极度危险,但还是有胜率的。   席恩摇头:“当初我的封神阵能够一击即中,主要是我足够隐蔽,一直隐姓埋名,并且控制神圣器隐藏我的行踪,既然我已经暴露,变数就太多了。众神是愚蠢,但他们以前从未被逼急,也瞧不起凡人,如果他们开始思考,也许他们会成为人类的噩梦。时间是站在他们这边的,诺因,我只是个活了短短千载的人类而已。而初代神创造了艾斯嘉,从宇宙之初就存在,他们只是不会发挥他们手中的资源。从神代至今,那些法师和各种族的成就,只要众神收藏个千分之一,你们如何抵挡?还记得维烈用过的真实之书和幻法炎晶吗?那就是吾辈法师的杰作!”他咬了咬牙,被关押折磨他可以忍,但前辈法师的遗物被一个境外宇宙的魔族利用,用来屠杀自己的同胞,却是无比的屈辱。   诺因能够理解他的心情,降魔战争真是一部泣血的史书。杨阳心下惭愧,冷汗涔涔。   定了定神,席恩继续道:“还有界外世界,这个艾斯嘉以外的次元,拥有强大武力的低魔世界和魔法繁盛的高魔世界,各种璀璨的文明和种族,只要众神招揽信徒,或者来个大规模的精神控制,直接碾压艾斯嘉,这个小小的世界,简直脆弱得不堪一击。”   两人为他的眼界震惊,他们从未想到这些方向,就连月都没有!   “所以,我的真身必须待在艾斯嘉之外,保护艾斯嘉。”席恩简短地道,完全平静的语气,两人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不理智地下来,恐怕这是最后一次了。   杨阳心口一痛,手中的棉花糖突然变得千钧重。   “遗产的力量确实棘手,不过法器的话,禁制结界能够起到作用,云中塔也可以张开魔法禁区,作为移动兵器。”   诺因紧急开动脑筋,终于明白席恩把云中塔交给他们的真正用意,“但如果是神器级别,目前艾斯嘉的文明力量不足以对付,还有众神降临体的问题……”席恩只能在界外,封神阵又不够灵活,神战还真的难打!   “我会把深渊令牌给你,敢不敢用,是不是依仗恶魔的力量,就看你们自己了。”地狱之主淡淡地道,“不过有双神的契约在,格蕾茵丝她们只能发挥三分之一的力量,顶多阻挡元素神,而且我建议你不要用超过两次,还有学会操控负能量,成为合格的恶魔术士。”黑发王储点头:“我明白。”   因为在肖恩的记忆,和后来的兄弟对决,目睹的都是席恩少见的感性一面,诺因甚至一度对他过于重视感情的特质产生了担忧,但现在,发现他到底是那位杀伐果决,沉着冷定的地狱之主,和运筹帷幄,智慧非凡的逆神者。   诺因反而觉得愉快和安心了。   杨阳依依不舍地吃完了自己的棉花糖,瞅了瞅萨玛艾尔,这孩子一路都抱着他父亲的右臂。席恩的态度是完全的纵容,和习以为常。   障眼法在识破的刹那就已经失效,虹彩龙头巾下的脸容是令人屏息的端正绝美,熔金之瞳焰光流转,浓密如晚霞的眼睫抬起,艳丽一笑的刹那,杨阳的心脏为之停顿。   太漂亮了。   “夏尔,吃完了就给我。”没发觉爱子在勾引人,席恩一丝不苟地把他手里的东西收回来,能束缚能族的“棒子”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木棒,而是他用魔法塑造的能量棒,乱扔会给玛娜精灵的降解回收造成额外的负担。   星星点点的微光散去,诺因奇道:“你为什么用塑能魔法造这个?”   于是魔法神说起艾斯嘉以外的历史,杨阳和诺因听得一愣一愣,他们从不知道,世界之外,宇宙中还有那样的生物,强大的能族和晶族,法师们曾经的战场,黄昏岭线,寒冰王座,秩序之环,各个高魔世界,其他的文明……都是超出他们过去认知的世界。   却如此绮丽万千,如此神秘动人。   “随着你们成长为出色的法师,月前辈也会告诉你们的,不过他可能确实不太清楚。”   法师的语气流露出肃然和敬意,“魔导历灭亡,黑暗历承接了任务,最后一代前往曙光战场的领头人,就是茱莉亚前辈和她的孩子穆·安修林·福斯。安修林战亡后,茱莉亚前辈建立了女巫帝国,辅佐秩序之环,建造相当于监视点的元素驿站。在安苏尔星区一战中,她力竭而死,也可能是年纪大了,愿她的亡魂与星光同在。她的弦魔法一直在传达遗志,可惜在泰拉玛三角一带因为星系潮汐被吞没,没能传到艾斯嘉。我是读取了星屑的回音,再询问暗精灵才详细了解。”   杨阳心潮澎湃,这段历史太悲壮也太辽阔了,和遥远的星空一样久远哀伤。   “到月前辈一代,这部分的历史就失落了。但能族和晶族他一定知道,神代他们就侵略过,那时赶走他们的是奥古诺领导的神代法师。”   “那能族和晶族还会侵略吗?”诺因担心。现在的艾斯嘉可经不起,神战都这么艰难。   “我设了元素疆域,时间是二十年。”   萨玛艾尔开口道,“而且新堂文明就算差点变成残渣,压过艾斯嘉还是没问题的。”   这头小龙的谈吐还是这么高傲啊。杨阳无奈,诺因却不服气:“过二十年走着瞧!”   席恩微微一笑,法师盛气凌人无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却是大忌。他是支持诺因的志向的。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中心广场,一对对男女已经开始共舞,诺因洒脱地挥挥手:“席恩,难得下来一次,不妨多玩玩。阳,走,我们去跳舞。”   杨阳有些犹豫地被拉走,萨玛艾尔精神一振:   “主人,我想学跳舞,你能不能教教我?”   这一招万试万灵。   大黑暗时代,东方学舍有各种促进交谊的校际舞会,不过身为萨桑之子,联盟的武器,可怜的肖恩是被禁止出席的,因为那往往也是集体联谊的场所,所以席恩至今都没有跳舞的概念,被萨玛艾尔一邀请,也就答应了。因为在他理解,这就像小时候,被风精灵和雪精灵拉扯着在花海中舞蹈的经历一样。   所以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动作,他开始认真地手把手指导。   “……席恩知不知道这种舞只能男女跳?”   “管他,那个小龙漂亮得就跟女孩子一样。”诺因觉得那两个还挺适合的,没有不自然,因为席恩明显就带着父亲的笑容,在教那个小龙跳舞。   不过,未免跳得太好看了?   光滑细致的淡蓝色丝绸与那身珍珠白的肌肤惊人的合衬,珊瑚红的纱巾束出纤细柔韧的腰肢,漆黑鲨鱼皮长靴包裹的双腿在男性卓然不群的刚强舞步之中,竟然渐渐带上女性的纤柔。   席恩不自觉地露出了以前元素精灵在少年时私下教导他,已经深入骨髓,属于女性精灵的身姿,为了在第四任导师手里活下来,而学会的一项技能。随之翻涌而上的,还有十五岁到十七岁的经历和回忆。   蓝发青年的举手投足渗透出的优雅不属于人类也不属于他此刻扮演的人鱼后裔,而是更久远更深刻,少年时代打下的一个烙印,在镣铐、铁笼、控制、学习、依恋、倒错、纠缠中刻下,属于日精灵少女“维罗妮卡”的种种,宛如一场残酷又凄厉的绮梦。   日精灵的少女有时喜欢卖弄地摇晃迷人的耳朵,让它们可爱地倾斜,可是依然那么优雅,灵动的手指像漂亮小花的花瓣,纤细的脖颈高高扬起,腰却柔软地摆动,宛如日光平原最美丽的日金花。   当她抿起唇瓣浅笑的时候,琥珀色的眸子永远高高在上,当她倾吐最纯正的精灵语和“哥哥”这个字眼,每一道呼吸都是甜美而醉人的,犹如她高贵的血统和可爱的天性。   幽异的蓝眸笼上朦胧的雾光,举止变得恍惚和错位。   萨玛艾尔也发现了异样,心里偷笑,他可是聪明绝顶的初始龙,人类那么简单的舞步他一看就会,其实根本用不着养父教,见席恩跳成了女式的步法,立刻偷偷转换了两人的角色。   果然,妮可他们说得对,父亲小时候扮过女装啊!   不过他身高太矮,席恩还是感到了不适应,脚步一错,立刻矫正过来,腰杆恢复了笔挺,脑海中过去的画面烟消云散,目光一凝,定在了一个方向。   “主人?”萨玛艾尔不解地看着走神的父亲,他正死死盯着一个红发的身影,眼神阴沉冷厉至极,南城公主希莉丝拉着新交往的年轻军官转圈,言笑晏晏,神态亲密。   “……肖恩和女朋友分手了?”   因为情绪激动,读心术只断断续续读取了一些希莉丝的想法,席恩微微睁大眼,此刻席卷而上的不是幸灾乐祸,而是难以置信和一股惊天动地的怒火,“怎么可以甩掉他?还是给他戴绿帽?不可原谅,就算东方学舍规定三天必须另找对象,也可以同时和三个以内的情人好,也不能这么快忘情啊?真心喜欢的话……他们本来不是亲亲热热好得一见面就亲吻,都谈婚论嫁见丈母娘了?”他想起肖恩和希莉丝接吻,一起去见南城城主的光景。   虽然他那个弟弟是逃学,不学无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一堆缺点……但也轮不到一个第三者,不不,一个不识货的女人踩在脸上,欺人太甚!   “主人,主人。”萨玛艾尔无奈地提醒,“人家情侣之间的事,您就别管了。”   席恩抿紧唇,无言以对,半晌,闷闷地道,“夏尔,我们去湖边看划船吧。”眼不见为净。   萨玛艾尔叹息着,带着生闷气的父亲离开了舞池。   巧之又巧,他们刚走,月和扎姆卡特也跟肖恩换班,从云中塔来到了地面。   “月,我们也去跳吧。”   “可以,你当女方。”   “……当我没说。”   另一头,诺因终于发现少了一个重要的人:“咦,席恩走掉了?”和心上人跳舞太愉快,他一时没注意。   “他被希莉丝和她的新情人气跑了。”杨阳眼尖地看破,再怎么鄙视纠结,还是一脸“我的弟弟最好,放开我来”的表情啊!   诺因无语了一阵,道:“算了,你回神殿看看史列兰,我去找导师,很多事要准备起来了。”既然知道神战如此艰巨,他也不能耽误太多时间在玩乐上。   杨阳点点头。 第五百七十章 毁灭神   回到暗黑神栖身的大神殿,卡萨兰救世主惊讶地发现卧室的灯暗着,史列兰有看画册睡着的习惯。   接着,在庭院水银魔灯的照耀下,她看到一个身影,长发曳地,清逸绝尘。听到她打开落地窗的声响,黑发神祇转过身,如雪如月的容颜,纤长的睫毛下,清澈的黑眸含着一缕绵延不绝的哀痛。   “史列兰?”杨阳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接着心细地发现:史列兰额前代表封印的银链断掉一根。   难道!?   “今天下午来过一个神明,”听见她的心声,史列兰点点头,“她解开了我的记忆。”杨阳喉咙干涩:“那……那你想起来了?”   虽然知道眼前的朋友是神明,但她一直没做好心理准备,好像他们会永远这么相处下去,从红石山脉至今,到以后都不变。   如果史列兰恢复神明的记忆,他还会视她和诺因为朋友吗?还会依赖他们,平等地看待他们吗?还是会以神明自居,回到他自己的同伴身边?   暗黑神神色落寞地摇头:“杨阳,就算想起来,我都不知道我这个神算怎么回事。”   “咦?”这次杨阳是真正不解。   “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孤零零待在神域,我不知道多少时间,总觉得很久很久,贺加斯偶尔来看我——他就是你们人类口中的协调神,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平时做什么,他就教我种花。”   “种花?”杨阳抓住这个词,想起曾经和帕西斯等人迷路去过,无边的雪白花海和宫殿,冰棺里的绝美男子,果然那就是混乱神的真身和他所住的地方。   那个寂寞的地方。   “嗯。”史列兰突然露出无比悲伤的眼神:“贺加斯很少回来,回来一般都是要我毁灭某个触犯禁忌的世界……”   他激动起来,黑眸在黯淡的光线里灿亮如星,炯炯燃烧着绝望,像悲泣的兽,“杨阳,我毁灭了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星球!因为贺加斯说这是我的职责,他说他们触犯了禁忌,必须制裁!”   杨阳全身发抖,嘴唇哆嗦,手里的法杖几乎掉在地上。   这一刻,她痛恨诺因为什么不在她身边,又庆幸月不在。   只是一个神代,就如此惨痛绝伦,令艾斯嘉的人民奋起反抗,如果……如果……史列兰还毁灭过那么多世界,这是怎样可怕的事情!   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星球……   她终于真正明白,深刻地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孩子,而是拥有毁灭之力的神祗。   混乱神,兰修斯。   等等!幸好法师的镇定功夫卓有成效,杨阳奇迹似的冷静下来:“你说是贺加斯叫你毁灭的?”   “是的。”余音沉淀下来后,史列兰竭力挤出破碎的话语,“我有问过贺加斯原因,他总是不告诉我,只是说他们触犯了禁忌,必须毁灭。后来有一次我问得急了,他说那些生命没有感情,我就…我就没有多想。”   “你自己不能判断吗?”杨阳冲口而出,随即捂住嘴,因为那张秀逸绝尘的脸庞在她面前刷白,连同他眼里的光。   “史列兰!”   杨阳上前,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说出来,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经历了这么剧烈的变故,一时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史列兰哽咽着摇头,“我是重生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我的世界……只有贺加斯。”   重生体的事杨阳知道,叹息着抱住这个依然纯真无瑕的神明,难怪在肖恩的记忆里,席恩提到,贺加斯为了挽救神代的人杀死过兰修斯一次,把重生的他关起来,不让他了解人世,把他关成了一张白纸。   想到这里,她更加冷静,脑中明晰清澈如钟表的震动。   已经证实,史列兰确实没有判断能力,也没有了解人世的机会……对了。   “那你想起来了吗,希露菲尔的事?”   暗黑神露出更加悲伤的表情,点点头:“想起来了,不过这段记忆后来也被贺加斯封起来了,想起来后,也很不清楚,好像失去了一部分。”   杨阳咬牙,这个协调神,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说因为兰修斯的神职是毁灭,又因为重生后的他单纯洁白,贺加斯就代为扛起了他的职责,由他自己来判断哪个世界该毁灭,哪个世界可以存续?   黑发少女隐隐捉摸到了真相,但是,从神明的角度来说这没有错,对人类来说,就大错特错了!   神明凭什么判断,哪些人可以杀,哪些人不可以?   史列兰也有同样的感想,紧紧抓住她,泪珠成串落下:“我好后悔,杨阳,我不应该相信贺加斯,那些人里也许有你和诺因这样的人,有疼爱他们的妈妈和姑姑,有朋友,有亲人,有席恩那样的哥哥,不能被神明随意杀掉,关去什么神狱,你们是活生生的,也有灵魂和感情……”   “史列兰……”杨阳叹息着,目光湿润,看到这样的史列兰,她知道,她无法责怪他。   也许自私,也许偏颇,但于情于理,都不能完全归咎于史列兰。   她将手放在对方的双肩上,“过去无法弥补,重要的是未来。”   “请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问清楚。如果你有什么想不通,不明白的事,可以问我和诺因,还有月,扎姆卡特,肖恩……不。”她沉吟了一下,“你可以问我们俩,肖恩,但先不要和月见面。”   老实说,她都能建议史列兰去问席恩——席恩是如此理性和沉着。但是月,听到这样的事,导师不发狂宰了史列兰,都是大发慈悲。   杨阳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告诉老师和朋友们,因为这样的事实,太可怕,太重大,她不能隐瞒。   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绪,杨阳摸了摸那头黑发:“史列兰,那个神,要你回到他们当中?”   史列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会回去的,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杨阳苦涩一笑,有些欣慰,也有些自嘲。   “好的,我也不希望史列兰离开,无论你的存在,还是力量,对我们都是非常重要的。”   她坦诚地道,“但我还是希望,史列兰以后有自己的判断力,自己分辨对错,选择你愿意相信的阵营。”   暗黑神认真地点头。   *******   云中塔——   “席恩来过了吗?”   看到走进顶楼的三个人,肖恩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咦,肖恩,你怎么知道?”诺因吃了一惊。   “我用云中塔的扫描功能看到。”肖恩点了点面前硕大的中枢水晶,虽然不能进入每个房间,但是好在借用紧急情况这个例外,月给他重设了一个密令,除了底层大厅还可以进入塔顶的操控室,这本来也是席恩默许的,“我开始认不出,看到萨玛艾尔才发现。”   可惜他们只在湖边待了一会儿就消失了,他刚想下去。   奇怪的是,席恩好像在生气似的,还不是一般的生气。   “是的。”诺因已经和导师商量过,原原本本又说了一遍,尤其是席恩关于神战的重要提示。   这时,杨阳苍白着脸走进来,众人朝她点点头,只有诺因发觉心上人的脸色有些不对,走过去牵住她的手,投以疑问的眼色,杨阳摇头表示一会儿再说。   听完弟子的陈述,月再次叹息后辈思虑周详:“好吧,这次就原谅席恩贸然离开他防御最森严的法师塔。”   人家以后都不能下来了,还不准许他放次假吗?杨阳等人为他的严厉腹诽。   肖恩失魂落魄:“那席恩以后都不能回到艾斯嘉了?太过分了,他凭什么为这个世界牺牲到这地步?”   杨阳等人无言以对,半晌,诺因劝道:“他说他会安排降临渠道,应该还会想办法下来的,就算为了神战,他都不会舍弃这个人世的。”   肖恩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倘若我有身体的话,倒是召唤他的不二人选。”过了一会儿,他愉快又恼恨地道。   肖恩!不要想这么可怕的事情啊!!杨阳不寒而栗,诺因倒是不意外,双子之间区分不出彼此,渴望永不分离的作风,本来就是这样的。   “好了,你哥用不着你操心。”只有他操心你的份,比如你的恋爱问题,诺因心里吐槽,道,“我把深渊令牌放在这里,尽量不要用。”   杨阳深吸一口气,“那么接下来,我要说一件事。”   “你说什么!?”听完混乱神曾经制造的毁灭,诺因等人目瞪口呆,这样的隐情,简直比神战都可怕!   月眯起眼,青眸中的杀气撕碎了法师固有的镇定:“这些该死的神明,死一万遍都便宜了他们!”   “等等,导师。”诺因抓住线索,心念电转,“史列兰说,命令他那么做的是贺加斯。”   “哼。”曾经的大法师嘲讽一笑,随即冷静下来,“好吧,这样的史列兰,相当于贺加斯手里的一把破坏之剑,那么要不要敲碎他,防止他再被神明利用呢?”要不是猜测的智商问题可能属实,他绝对不会认可史列兰的无辜。   就连杨阳和诺因,都无法据理力争地反驳这句话。   就像杨阳,如果埃洛尔,那些死去的精灵,要为自己报仇雪恨,她都无法为维烈说出一句辩驳的话,维护那个双手鲜血累累,还没有真正忏悔之心的父亲。   “导师,我不能让史列兰为此偿还罪孽,至少不能在贺加斯之前。”   诺因还是坚定地道,“过去无法弥补,重要的是未来。如果史列兰未来成为艾斯嘉的敌人,我和阳拼上性命,也会阻止他。”   杨阳轻轻点头。史列兰,毕竟和维烈不同。   月在主控室里来回踱步,突然低低苦笑出声,这位坚强狠辣的大法师,从未笑得如此苦涩和自讽:   “我突然庆幸艾斯嘉还是幸运的,至少在神代的灾难后,还有零星的生命保留,有我们这些后代子孙,能够辛苦地拼凑真相,还有席恩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后继者和屠神者,能够讨回一点公道。可是那些世界,被破坏神彻底毁灭的世界,已经连追究的权力和机会也没有了。”   中枢大厅的气氛沉重得可怕。   “好吧,过去于事无补,你们说的对。幸好,双神现在被席恩拖在了这个世界,无法再制裁其他的世界。”月镇定下来,眼中依然杀气凌然,“只是,这样的贺加斯,已经不再是创世主,不配做人类信仰的神明,是宇宙公敌!”   杨阳和诺因默默点头。   肖恩问道:“不先问清楚他所谓的禁忌吗?”   “神的标准,人类能接受吗?”月不以为然地冷笑。   众人无声赞同。换做协调神要用所谓的“禁忌”毁灭艾斯嘉,艾斯嘉的人们都是不可能接受的!   “可是,月,你明白,杀掉贺加斯的结果。”扎姆卡特提醒,“我们龙族是无法与造物相抗的,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到底是守序的生物,除了初始龙。而且我们都知道一件事,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是代表根本存在法则的两位主神,一旦其中任何一环出了问题,比如他们当中死一个,混沌神沙凡西顿会出现,宇宙都会还原,也许那些神还逃得了,活得下来,可是这个宇宙的其他生物都完蛋了,还会连累周围的宙域。”   杨阳、诺因和肖恩睁大眼,虽然他们不赞成制裁只是被操纵蒙骗的史列兰,连带他的哥哥,那个和他孪生相依的神都不好直接出手,但这种不能屠神的理由,简直荒谬至极。   月有一样的感受:“呵,估计席恩也无可奈何吧,他简直是最守序的存在了。”   沉思半晌,他重重一叹,肩膀都微微垂下来。   这些强大的生命,这些高高在上,从亘古至今,统治着众生的存在,哪怕弱小的人类觉醒了意志和尊严,矢志不移地爬到能够仰望、平视、甚至令神明屈膝的高度,都能让人感到无力和绝望,无比的愤怒和质疑。   “好吧,协调神的历史遗留问题先放一边。”反正席恩已经给他打造了一副人类的囚笼,月内心冷笑,真是适合贺加斯的惩罚,“神战才是我们面对的首要问题。”   “对了,众神可能要对席恩出手!”杨阳想到史列兰那句“有席恩那样的哥哥,不能被神明随意杀掉,关去什么神狱”,原样复述出来。   之前被冲击过大,她没有留心,不过现在她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可以说出来了。   肖恩的神色最沉冷,语气肃杀:“魔狱不够,众神终于撕下最后一张假皮具,要准备个神狱了?”   “让他们自己蹲去吧,众神拿捏我们还可以,钳制他简直是妄想。”扎姆卡特嗤之以鼻。   “没错,如果他们聪明的话,就不会以卵击石。”月并不担心后辈的安危,唯一担心的是他对艾斯嘉的牵挂,那才是席恩唯一的,真正的弱点。   也许还有肖恩。   诺因突然想到,如果史列兰解开记忆封印,因为双神之间的感应,帕西斯身上会不会也出现变故?   “先和罗兰联系吧,这些事,也要让他知道。” 第五百七十一章 众神竞技场(上)   阳光穿过窗框的缝隙,洒在洁白的被褥上,照亮挣扎了一夜,刚刚平静下来的人体上,和床边双膝跪地,汗如雨下的青年。   东城城主大口喘息,脸色惨白,原本淡月色的金发从发根泛起白色,不是无生气的苍白,而是月精灵独有的乳白色,他手里握着一团金黄色的雾气,如同液态的黄金,散发出强劲的波动。   他将手中的金色光团投入世界之钥制造的异空间里,才放松下来,脱力地趴在床沿。   “罗兰。”巴哈姆斯担心地搀扶起义子,他不赞成罗兰对曾经害过自己的人如此尽心竭力,可是罗兰失去了那段记忆,所以他也莫可奈何。   “没事。”罗兰调息均匀,白银血脉的恢复能力甚至超过魔核,他真正害怕的是白银之血对外貌的影响,所以一直固定了一个镜像魔法,发现自己的变化,赶紧调整体内的龙血和月精灵血脉,加强魔法的掩护,发色立刻恢复了原本的淡金色。   因为双子神之间相依相存的关系,史列兰一恢复记忆,贺加斯的权能也得以增强,帕西斯从昨天下午就被寄宿者搅得天翻地覆,手里的镜子也掉在地上,幸好他有施法保护,菲莉西亚安然无恙。   接到刃雾小羽的求助后,罗兰急忙赶过来,和巴哈姆斯一起将翻滚的帕西斯压制住。   治疗开始后,他让妖兽们离开。   肖恩的项链可以加强帕西斯本身的抵御能力,黑龙王强悍的精神力量更是连神明的降临体都能匹敌,压制住贺加斯的神识,却无法阻止帕西斯的身体被缓慢的神体化侵蚀。   眼睁睁看到师父的银发变成了灿烂的金色,一旦持续时间过长,帕西斯的意识将不复存在,不得已,罗兰动用了白银之血赋予的神术,抽取师父体内的神力,好在帕西斯和贺加斯当时都是无意识的状态,应该是不会察觉。   这时,光复王微微动了动,吐出微弱的声音:“……罗兰?”   “你没事吧,师父?”罗兰关心地问道,谨慎起见,没有靠得太近,他担心自己的气场还没有完全平息。   “什么?”帕西斯的神智还不是很清醒,“那个该死的瘟神又闹腾了?是你救了我?”   “嗯……嗯。”罗兰应了声,暮的眼神令他心虚,他也知道自己在冒险,但他实在无法坐视师父这么痛苦。   “师父,你只是刚刚好一些,先休息一下。”罗兰盖上被子,细心地拢了拢,“师母我让部下联络过了,你不用担心。”   帕西斯安心下来,沉沉睡去。   罗兰又看了他一眼,走了出去,嘱咐等在门口的晶羽三人妥善照料,告知他们帕西斯已经平安无事。   但师父可以安然入睡,带领神战的金发王者却忧心忡忡,无法宽心,从云中塔传回来的消息,他已经收到了。   师祖的远见和提醒令他震惊,大为警醒,以前的确是他们太天真了。虽然这样的局限是时代、知识量、身处的格局决定的,不过罗兰还是由衷反省自己的眼界太窄,思虑不够。   和诺因担心的遗产方面不同,他最担心的,反而是那个最可怕的猜想。   分裂人类的阵营。   希望是他多虑了。   *******   “兰修斯大人不肯领导我们!?”   水神亚希的灵魂神殿里,众神大吃一惊。   这里淙淙流水环绕着优雅的亭榭,一眼望去都是梦幻般的蓝色泡泡,晶莹剔透地漂浮在湿气浓郁的空中。粉色的花海适宜地点缀,移植自艾斯嘉的粉樱已经完全不需要依靠土壤和空气而活,就漂浮在半空,不时抖落一场粉红色的雪。   就和每个属于众神的领域一样,超凡脱俗,远离微末般的众生。   水神亚希清丽的脸庞满是愤怒和不甘,自从失去深爱的丈夫,她就失去了外在的优雅:“兰修斯大人怎么可以这样!他就不顾伊夫利特的性命吗?”   “慎言!”   秦蒂丝虽然也有不满,但还是斥责放肆的部下,这些卑微的元素神,有什么资格在他们二代神面前大声,还胆敢质疑无比尊贵的初代神。   这一代的三代神甚至都不是原神,当年被母神提携升格的第一代元素神虽然原体卑下,只是魔法神奥古诺创造的元素精灵,元素界的长老级别,但好歹力量还是过得去的,而且已经被抹去了属于元素精灵的卑微过往。可是在一千年前,他们居然恢复了一些成为神明以前的记忆,神格都失去了稳定,火神伊芙妮甚至不时痛哭,怀念那个早就死透的魔法神奥古诺,地神蒂娜后来几乎是半疯状态,被水神海姆和风神蕾亚流着泪安抚才没有屡屡自杀,莫名其妙。   最后这些傻透的三代神居然选择去支撑那个什么封魔阵,自己找死,还选了这么一批更加弱小的四代神。   生命女神秦蒂丝当然不能理解,被元素之王解开原始记忆,回想起自己真正来历的三代神们,有多么震惊痛悔。   创造了他们,爱护他们,看着他们成长,那位温柔纯净的神灵,他们那么尊敬爱戴的神灵,当年他们竟然和这些神明携手,害得他死得惨不堪言,知识都被和神体撕裂开来,被残忍的初代神,命运之神贝里卡斯镇压在人间的一座神墓中。他的爱子,龙神塞菲斯,也被混乱神兰修斯和生命女神秦蒂丝联手,用母神黎姬无意中赐予的神名制造弱点,施加了一个恶毒的诅咒,生生死于衰老,在塞菲斯生命的最后一刻,甚至无力去拯救奥古诺,亲眼目睹自己爱之入骨的父亲堕入凡间,魂飞魄散。   可是不敢反抗初代神和二代神的他们,也只能暗暗哭泣,不断悲伤和衰弱下去,最终,为了不让这身不由己,被愚弄侮辱,作为神明的一生毫无意义,传承了代表权能的元素晶体,提携了新一代的元素神,并且保留了这些元素精灵的记忆,希望他们不要犯自己的错误。   然而,因为神格的衰弱,他们的遗愿,没有被四代神继承到。   水神亚希战栗着退下,雷神托尔也战战兢兢,地神玛法吓得脸色刷白,因为前代地神蒂娜传承时已经是半疯,地元素权能都受到影响,她是最缺少神灵威严的新神,压根抵挡不住秦蒂丝的威能,风神希露菲尔却挡在亚希面前。   亚希不领情,手肘将她顶了开来,讨好地道:“那,那,兰修斯大人有什么指示吗?能不能帮帮我们,先把那个大逆不道的人类大卸八块?”   “很遗憾,兰修斯大人因为神格重洗,已经不像前代的他那么睿智。”秦蒂丝平息了泰半怒气,她生性温和,只要部下不以下犯上,态度还是比较平和的。   光神萝尔烈雅和月神阿提弥斯冷眼旁观,她们是二代神的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冥神普路托为了填补两位主神的神位创造,因为继承的神力等级高,倒是不怕二代神,但各有自己的神格缺陷,月神甚至到现在都认不全同伴们的名字。   元素神们面面相觑,他们对神代的过往完全不知道,只是听初代神提及一些零星的片段。   雷神托尔嚷嚷:“那我们就无计可施吗?秦蒂丝大人,为什么您不让我们亲手去杀掉那个弱小的人类?”   秦蒂丝无奈,她虽然为丈夫的下落牵肠挂肚,也敌视席恩,智商却没有丢,能够杀死初代神的贝里卡斯,而且在她面前带走普路托的存在,怎么是雷神这种低下的末位神打得倒的?就连打了个照面的她,也不敢反抗,满腔劫后余生的惊惧,仅次于当年面对龙神塞菲斯的惊骇绝怖。   奥古诺的神位,仅次于至上神混沌神,是不折不扣的高位神!就算他们二代神,也远远不是对手。   她转向希露菲尔,询问道:“元素之王怎么说?”   作为使者前往元素界,和元素之王们关系尚可的风神回答:“光能量界和暗能量界对我的权能来说太高,我进不去,不过光之君伊莉雅陛下亲自过来告诉我,诸位元素之王一致承认现任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至高无上的地位,服从他的调度。”   “怎么可以!”水神和雷神异口同声,地神一脸惊悚。连生命女神也出乎意料:这帮元素之王怎么回事?他们不是最崇拜前魔法神,居然会允许一个卑微的人类继承他的位子?   难道,席恩的来历还有什么特别?是了,他是萨桑之子,元素之王祝福的存在,可是就因为这样,他们就允许一个凡人成神?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秦蒂丝为这前所未有的变故恼恨不已,一想到从此一个下贱的凡人踩在了他们神明的头顶,她的脸颊就热辣辣的滚烫,浑身不舒服。一如当年因为自身的弱小被龙神塞菲斯吓出了羞耻的生理反应,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塞菲斯死得好!死得太便宜他了!   可惜现在的兰修斯大人……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道:“其实,当年的预言不是你们下的。”   “什么?”秦蒂丝诧异,当年她和普路托降下预言,倒是真的有点可怜那些苦苦哀求神明垂怜的凡人,最初两件神圣器发出振动,先是世界之钥不打一声招呼离开,然后天杖要求他们为他选择一位神之子,拯救被魔族残杀的众生。他们也因此对久未理会的凡界产生了一点兴趣,就按照贝里卡斯大人的旨意,向那些神子神女——其实是继承了神力碎片的凡人统治者发布启示。   至于启示造成了什么后果,秦蒂丝和普路托从未放在心上,不是凡人误读了吗,而且他们都补偿可怜的肖恩了,让赛普路斯照顾他——他们不是朋友吗?至于席恩,那个大逆不道的逆神者,拉下贺加斯大人和兰修斯大人的叛逆,之所以放他一马都是看在他只剩下一缕魂魄,而且莫名其妙,元素之王集体发来指示,不允许他们处罚这位萨桑之子,连失踪的世界之钥,也通过天杖,恳求诸神饶席恩一命。   现在,秦蒂丝简直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知道席恩会变成这样的心腹大患,她一定会坚持把他的灵魂碾碎。   虽然当年,是贝里卡斯大人不让她这么做,另外教了她一个办法。   于是,她教唆还有点不忍心的丈夫,给魔界宰相那个惩戒用的神器。   贝里卡斯是这么说的:「没关系,秦蒂丝,我想到了,再妙不过,这样才是惑乱之星应有的下场。让那个不自量力的宰相带走他,带得远远的,这样命盘就不能庇护席恩了,他将失去惑乱之星的诅咒,也将失去惑乱之星对他性命的保佑。呵呵,在境外宇宙,就让他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吧,我期待他变成疯癫的亡灵,彻底碎裂的残渣,最适合奥古诺后继者的下场,和奥古诺一样的下场!」   当时贝里卡斯快意残忍的大笑,秦蒂丝回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可是,惑乱之星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知道,当年龙神塞菲斯对兰修斯大人的命盘下了个诅咒,留下了一个后遗症,具体我不清楚,但是贝里卡斯说暗之子的星象有惑乱之星的征兆,必须死。你们的预言不够好,他修改了一下,打算弄死席恩。可惜他动静大了点,被元素之王知觉,掩盖了席恩的行踪。”知识之神还是一身五颜六色的着装,更应该称作补丁装,气度却非常沉稳,有一种柔软又刚硬的奇怪气质,如同书写知识的羽毛笔。   “他不是还要你们干脆把肖恩提早扔到降魔战争的战场,放一群魔兽活活咬死,把席恩逼出来,结果你们夫妻一心过二人世界,到处游玩,忘得一干二净?”   秦蒂丝为他的语气很不快,她心里清楚,艾尔菲瑞特并不是真正的初代神,甚至连神都不是。   不过现在除了性命应该无忧,可能只是被拘禁的普路托,也只有这个“神”勉强能算平起平坐的同辈了,她不想得罪艾尔菲瑞特,和那些更卑微的玛娜精灵为伍。   玛娜精灵,元素精灵,元素神,在她看起来是一样的。   “好吧,预言这种事就不去管了,没弄死席恩真是贝里卡斯大人失策。”秦蒂丝语带烦躁地道,“早知道我就自己弄死他了,或者让普路托弄死。现在关键是找不到那个大逆不道的凡人,元素之王又靠不住,只能我们自己想想办法了,你有什么主意吗?”艾尔菲瑞特的脑筋还是不错的,何况他又拥有魔法神奥古诺的遗产。   秦蒂丝勾起唇,说起大逆不道,其实艾尔菲瑞特才是真正的忘恩负义,大逆不道。   知识之神装作没看到,因为他已经看惯了,也不怕秦蒂丝跟他翻脸,这帮娇气没用的二代神没有他们初代神,简直连方向都没有,普路托就是个例子:“主意是有,不过方法不是我出的,你忘了光巨人献给你的那样礼物吗?”   “对了。”秦蒂丝喜容满面地击了下掌,“我真的忘了呢。”   光巨人是她座下的眷族,当年这些忠诚又漂亮的人形很得她喜欢,比圣矮人,圣精灵,泰坦,使徒们更讨她欢心。虽然因为神代末年叛逆法师们的作乱,她迁怒之下,将他们统统贬了下去。事后感觉有点可惜,去找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已经被辉龙历的龙族和人类杀了,于是杀了两条老龙,草草出完气,秦蒂丝也回到了神域,完全遗忘了曾经的眷族。   “不过众神竞技场不是给你玩的。”不放心秦蒂丝的性情,艾尔菲瑞特交代,“关键是通过竞技场的功能,拣选出比席恩更强大的法师。”   “可是我们之前选择的圣法师都背叛了,圣职者倒是大部分忠诚。”说到这件事,秦蒂丝就恼恨,其中还有一些很漂亮的女法师,怎么就……   爱美,是她和协调神共同的特征。   艾尔菲瑞特笑了笑:“打上神印就行,再把他们的家人扣留,或者污蔑他们是人类的叛徒,用上你其他信徒的手段,比如记忆操作法,还怕他们不听话吗?”   “哼,你的头脑还真的不错。”秦蒂丝妩媚地弯起唇角。   听到“礼物”的作用,和知识之神的计策,元素神们一阵骚动,尤其是亚希和托尔,搞明白其中的意思后,连声欢呼,希露菲尔却气得额前的风之印一闪一闪,情不自禁地道:“我们和席恩的事,是我们内部的问题,为什么要将无辜的人界牵扯进来?”   “闭嘴!希露菲尔!”   大叫的是亚希,“席恩不就是个人类吗?难道因为他爬上一个残破的神位,他就不是人了?那些跟他一样的匪类,统统也该死!”想到罗兰,她可爱的义弟,她稍微软化了语气:   “我们又不是要他们死,还给他们提供了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不听话的再弄死。”   “亚希,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不也是玛娜精灵吗?如果有谁因为你犯错,要惩罚你的族人,处死其他水元素精灵,你能接受?”希露菲尔忍无可忍地道。   “闭嘴!闭嘴!是元素精灵的是你!我才不是!水元素精灵关我什么事?!”偷瞟了两位初代神一眼,亚希恼羞成怒地低吼。   雷神托尔也是气急败坏:“你脑子坏了是吧,希露菲尔?区区一个人类,等我把他电死,丢到你面前,看你还敢胡说八道!”玛法轻轻拉扯他的袖子,被他用力甩开。   秦蒂丝鄙夷地扫视元素神的吵架,连参与都没有兴趣,意兴阑珊又语气温柔地道:“都别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这可是我的眷族献给我的礼物,要好好利用。” 第五百七十二章 众神竞技场(中)   当月,一个星月满天的日子,整个艾斯嘉大陆陷入了动荡。   千年来,只是挑选神眷者,偶尔传达神旨的众神,突然以前所未有的姿态,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以一个让少部分人惊恐震怒,却让更多人欣喜若狂的方式,展现诸神的奇迹。   众神竞技场。   那犹如光之神殿的建筑犹如一道光柱降下,仅次于神道的宏伟,雪白的光束朝四面八方散开,将大陆五分之四的地域拢入其中,包括被光笼罩到的生命。   因为时钟刚过十点,杨阳和诺因还在做晚课,复习当日所学的魔法,所以当刺眼的光芒从窗子直射进来,同时眼睛刺痛。   四周山呼海啸。   当回过神,他们身处的房间不见了,就在他们身边的肖恩和月也不见了,只有扎姆卡特还在,神色冷厉地四下环视:   “这是光巨人的法术!那帮神明的忠狗!可是他们应该死掉了,这是怎么回事?”   定了定神,杨阳和诺因揉揉眼,看清周围的变化,瞠目结舌。   他们身处的是一座角斗场,脚下是光粒般的白沙,铺展成平坦巨大的赛场,遥远的另一头可以看到层层座位的观众席,强光刺眼,看不清有没有人,仿佛有无数闪动的影子,因为那种震耳欲聋的欢呼就来自强烈的声光效果。   上方光芒耀眼得像是白天,却没有任何天体,发出光芒的庞大穹顶令人窒息地笼罩在头顶,看不到边际。   这里大得不可思议,因为出现的不仅仅他们,还有黑压压的人潮,有认识的人,但更远处也有不认识的人,似乎有奇妙的间隔,错位的光幕将来自不同区域的人们隔开,可以看到却无法接触。   史列兰不在。   诺因和杨阳彼此看了看,有相同的默契,耳坠「真王的荣耀」感应中断了,暗黑神应该被这个奇怪的空间隔离在外面。   “殿下!”宫廷法师长先来到近处,确定他们的安危;军务长雷瑟克尽责地整队了部下,清点数目和人头,目前,一般的百姓没有进来,有一定数量的冒险家,连会一点眩光术的学徒都没有幸免,连同新加入的精灵长老埃洛尔他们,相继被传送到了这个异空间。   “能找到东境的人吗?”诺因问道,“看看陛下和莉莉安娜在不在。”   “我们的空间和他们是分开的。”基于法师的本能,吉西安已经第一时间搞清楚了所处的情况,虽然因为他本身等级只到十一段,又是使用元素魔法的现代法师,有些结论是靠推测,“殿下,这恐怕是传说中的次空间,人造或异族制造的半位面,所以空间大小应该是有限的,这个半位面用空间叠加的方式容纳里面的生命,虽然看这个容量,已经非常可怕了。”   “诺因,元素系法术可以用,但空间系的魔法都不能用,传送魔法禁止,这里的光能量占压倒性的多数,还有非常浓郁的生命系能量,有法则的干涉,恐怕是……神明的等级。”   杨阳第一时间用自己所会的古魔法进行了检测,得出比吉西安更确切的结论,力持镇定地道,语气却微微发抖。昭霆找到了她,颤巍巍地抓住表姐的袖子,一旁,耶拉姆的脸色也极不好看。   众神的威能,如此可怕,众神的报复,如此残酷。   他们居然真的对人界下手了。   “神明!?”吉西安和雷瑟克低呼,扎姆卡特切齿道:“众神竞技场是当初生命女神的眷族光巨人献给她的礼物,神明收下后,肯定打上了自己的权能印记,将它升级了。”   “这个竞技场有什么功能?”诺因快速问道,在月和肖恩失踪,史列兰被隔绝在外的情况下,血龙王是他们仅有的强大援手。   “我不清楚,但是我可以猜出来,你们人类不也明白吗,角斗场还用来干什么?”   “他们要遴选使徒!?”杨阳失声道。   就在这时,喧哗的人群变得更躁动,每个空间夹层的前方出现了一扇巨大的光门,粼粼光波遮挡了另一边的情景,一个给人高贵感的清脆女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是生命女神秦蒂丝,这里是众神竞技场,有勇气,有忠诚的心,愿意效忠我们神明的人,请踏入这个门,我们会赐予你们强大的力量。』   『你们会成为屹立在凡人之上的人上人,拥有进入神域的资格,成为我们新的选民。』   『诸位光荣的战士,出发吧。』   轰的一声,本来惊疑不定的人们当场沸腾,许多冒险家,雇佣兵,离得近的人,是第一批冲进去或被裹挟进去的,即使还有少数理智的人怀疑,但这么宏伟的奇迹,这么宏大的手笔,在多数人看来,除了众神,还有别的存在能办到吗?   “他妈的!”诺因气得两眼发黑,杨阳捂着嘴的手直发抖:最可怕的猜想,席恩曾经提醒的可能,变成了现实。   吉西安和雷瑟克反而冷静下来,他们并不清楚众神的可怕意图,所以从自己的职责出发,先为主君扫除后顾之忧。雷瑟克命令手下的军队肃静,不得动弹。吉西安紧急安排人手,继续尝试施法:“殿下,那个门出现后,空间似乎放开了一部分限制,我可以联系上宫廷法师团,还有,情报部我也派人去东城和西城那边,看看能不能用物理方式通话。”   “太好了,阳你也看看能不能联系上肖恩。”诺因拍了拍额头,迫使自己整理思绪,想出对策。   接连的坏消息。杨阳表示能感应到宿命的另一半,但肖恩不回答她的通话,似乎处于不能说话的情况;而宫廷法师团的回应和东城那边如出一辙——   摄政王拉克西丝,无冕之王罗兰,就和宫廷导师月和战神肖恩一样,下落不明。   最糟的情况。   “那是什么?”   昭霆眼尖,指着上方大喊,之前因为天顶太过耀眼,大家都没注意。   不约而同地,众人看向她所指的方向,那是个悬浮在赛台上方的八角形建筑,四面封闭,静静地俯瞰底下的赛场,处于贵宾的位置,却犹如监狱般密不透风。   “被扣作人质了。”诺因咬紧牙关,杨阳死死拉住扎姆卡特,现在,他们不能自乱阵脚,这里还有那么多平民百姓要他们保护。   “殿下。”吉西安提醒,诺因瞬间冷静下来,在月和拉克西丝不在的情况下,他就是卡萨兰的支柱。罗兰都失踪了,东城的盟友,他也必须照顾。西城那边有贝姆特,还不要紧。   “传令下去,一个都不许进去!违逆者以叛乱罪处以极刑!”   诺因厉声下令,快速下达指示,“立刻派遣法师的使节,到各城去,打听他们的情况,别漏了魔法公会。我们先和东城联合起来,敌暗我明,就说这是众神的阴谋,我们要一起把罗兰救出来,东城的上层都知道内情,不会拒绝。”   “是!”王国双翼一起行礼。   ******   此时,在光门的另一端,交上手的人们已经厮杀起来。   竞技场分成魔法武技两个赛场,开始杀得一团糟,因为众神竞技场已经失去原始的主人——光巨人,在挑选分类方面,规则不够严密,现在的艾斯嘉也不是神代那个英才济济的年代,门槛太低,进入光门的第一批人,几乎都是被众神列为“渣滓”的存在。   所以,只会低级法术的民间术士,会两手小把戏的艺人,武艺低劣的流浪佣兵……等等本领低微的人们,是第一批惨死的人,但是随着杀戮的次数增多,场面倒是慢慢好看起来。   因为众神竞技场的规则是:胜者能吸收败者的能力。   只要在竞技场杀死敌人,就能继承对手的寿命,技能,武艺,魔法,精神力。   幸好智力、意志力、记忆、创造力这些更微妙的特质,生命真正强大的部分,光巨人还远远无法染指,神明也看不上。   发现了其中的妙处,活下来的强者们才真正兴奋起来,而不愿成为养分的弱者们,开始惊惧地往外逃。   好在,因为他们的进步程度还没有达到会被空间门隔绝的高度,顺利逃了出去,也让等在外面的人们得知里面正在发生多么天怒人怨的悲剧。   “我的天哪……”   昭霆呻.吟,莎莉耶怒道:“恶魔都做不出这种烂事!”因为有风术士的资质和蕾亚的法力,她也被众神竞技场选中了。   而她这样的孩子是最让杨阳愤怒的,竞技场的筛选标准只分强者和弱者,根本不管年龄,连那些精灵孩童,也被拉了进来,正在埃洛尔等成年精灵的照料下瑟瑟发抖,希望他们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制止了血龙王的暴力突破,诺因亲自用魔阵尝试拆解那个悬浮在半空的牢笼。   诺因已经弄清楚了,众神竞技场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甚至比不上许多法师制造的半位面,复杂程度也远不如意识界那种神秘莫测的存在,只是个小型的次空间而已。问题在于,竞技场在上供给诸神时,打上了神明的法则之力,尤其是生命女神的权能。   解析法则不是一般的困难,他不会弦魔法,运算又慢,所以诺因一开始就放弃对整个竞技场的破解,先想办法释放人质们——其中有些人,是人界最重要的人们。   他已经知道是哪些人失踪了,姑且不说姑姑他们的安危,光是没有他们,五大城都快乱套了。就算现在剩下的高层人士还勉强镇得住场子,随着众神竞技场的规则传扬开来,在变强和成为选民的诱惑下,越来越多意志力软弱的人会进入光门,一旦形成规模,就压不住了。   艾斯嘉会毁于一旦,神战尚未开始就一败涂地。 第五百七十三章 众神竞技场(下)   “首领。”   西城的队伍里,除了比较沉稳的月影佣兵团长和忠心的铁甲佣兵团长,其他几位佣兵团长都簇拥着城主,不断热切地说服他,渴望让所有的西城战士踏上挑战之路,当然吸引他们的不是成为选民,而是变强。贝姆特蹙着眉,注视眼前的巨大光门。轩风朝他连连摇头。   “贝迪,每个佣兵团都派一个中队试试水吧。还有我的魔法师队伍。”伊莉娜却持不同的意见,神态自若,众神的势力,是她选择的阵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伊斯法在魔法方面一直是弱势,不趁这个机会拔得头筹,被抢先就追悔莫及了。你也听见了,这是个炼就强者的游戏,属于我们的战场。”   “伊莉娜小姐说的没错啊!”几个佣兵团长激动地道。   贝姆特挥手放行,然后对胞姐压低声音道:“伊莉娜姐姐,你不要太相信众神了。”他对这场残酷的杀伐和拣选倒是没有任何抵触,伊斯法自身弱肉强食的法则还血腥多了,但是他不想做神明的走狗。   “有我在,你怕什么呢。”伊莉娜轻笑,“生命女神是协调神座下的神祇,本来就是我们这边的势力,现在你那个朋友,不,是宿敌坐拥混乱神,你就不怕被他比下去吗?”   贝姆特皱了皱眉,这次不吭声了。   轩风旁观他们的争吵,满心忧虑。从同班好友那里得知真相,看到肖恩的记忆后,她就坚定地站在了逆神者席恩一边。   不是魅力之类个人喜欢或敬佩的因素,而是用清醒的头脑衡量的结果。圣贤者代表的才是人类的势力,真正的勇气,气节,尊严,理性,智慧,希望,只要席恩胜利,人类和艾斯嘉世界自然会迎来进步的曙光,何必看众神的脸色过日子?   伊莉娜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上脑筋不清楚?   难道当神明的选民,会感觉光荣吗?   再强大的蝼蚁,依然是蝼蚁啊。   北城埃特拉,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和地神玛法的神女维琳都不知所踪,不过城主米利亚坦还是约束了自己的队伍,最让他安慰的,是银龙王麦先在场!   龙族是无法升级的种族,他们的强大完全取决于血统,何况由于初始龙的存在,神明对龙族都有一份顾虑,于是血龙王和银龙王都留在了场上,反而是黑龙王巴哈姆斯因为共生契约的关系,被罗兰一起拉进了贵宾席。   在银龙王的安抚下,三支龙骑士团也没有动,虽然红龙骑士团投向光门的眼神已经充血了——为什么银龙王在!没他妨碍多好!   红龙骑士团长道格拉斯打着算盘:如果旁边的南城和东城队伍闹将起来,他就带领部下冲进去,混乱中,量银龙王也拦不住。他可不是那个脑子只有迂腐念头的蠢龙,只要成为众神的选民,从此真正的龙族,他这个龙裔也可以不放在眼里!   南城梅迪,代理城主蕾雪身为风神的神眷之女,一样被神明带走。于是群龙无首的南城上层乱成一团,十位高阶祭司狂热下,第一时间派了许多白魔法师和战士进去,好在红炎军团的团长是艾德娜,带来了东城的劝解,接着北城方面也发来指示,还飞过来两只银龙,她们勉强按捺了下来,准备等两位盟友进去后,一起跟上。   东城的军民最稳定,至今除了民间的散兵游勇,一人都未脱队。   “全部不许动,等待罗兰归来。”   东城救世主冰宿简短地下令,控制住细微的骚动。城主罗兰不在,水神神子法利恩同样失踪,她就是地位最高的人。   伊维尔伦人才济济,全民教育普及,不止魔导团,也有许多官员甚至侍从会法术,被拉进众神竞技场的人数是最多的。   她对身旁的同学道:“邱玲,你试试召唤术。”邱玲苍白着脸点头,用清楚的口吻念诵咒语,却没有出现一只召唤兽。   果然是个封闭的空间。冰宿不意外,亲自用死灵魔法围上一圈白骨法阵,用变形术捏成不至于骇人的花型,将伊维尔伦的队伍围在当中,循环播放传音术,并且用精神魔法安抚有些浮躁的人心。   “团长?”   一位东城魔导团的法师低声询问海蓝长发的水族族长,艾露贝尔镇定摇头,丝毫不为所动:“没有大人的命令,我们绝不能进去。而且大人身陷险境,必须保存实力。”   “是。”   另一边,由三位将军带领的军队也令行禁止。   还有东境摄政王的军队,同样纹风不动。   除了这两支军队之外,就连中城的精兵团和近卫军,都出现了浮动,还是被诺因和雷瑟克弹压下去。东境的圣职者少掉一半,剩下的被莉莉安娜压制住,少数进来的贵族私兵则是全部拥进赛场了,连同贵族本人在内。   而中城魔法公会冲进去许多中低级法师和学徒,因为五位首席全不见了,没人管他们,令一些高级法师气得发昏:就算你们眼馋,好歹也先搞清楚有没有陷阱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扎姆卡特的情绪越来越不好:他有非常不妙的预感!   “扎姆卡特,你冷静点,赛台上可能有神明。”   杨阳小声对契约者道,她刚刚试着用恢复了一点的时空系魔法——时间之眼扫视四周的观众席,顿时感到神智剧痛,这是被神威刺痛的症状。   “好久没有看到这种比赛,真是精彩啊。”   秦蒂丝鼓掌,“就是血溅得不太优雅,亚希,快点消掉。”   因为不想扫兴,她根本没让坚决反对的希露菲尔和爱哭胆怯的玛法过来,亚希和托尔倒是听话,所以她让他们一个打扫赛场,另一个待在贵宾席,看着那些已经是内定人选的人类精英。   生命女神自认还是仁慈的,她让一小部分人类活下来,确定作为选民呢。   所谓的贵宾席,正是诺因等人发现的,上方那个封闭空间。   艾斯嘉的统治者和上层人士,就坐在里面。   摄政王拉克西丝,无冕之王罗兰,宫廷导师月,战神肖恩,魔法公会的首席,所有的神子神女,环绕着长桌而坐。最上方是雷神托尔,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金发少年,面带傲慢和屈尊的笑容,扫视人们。   人人面沉如水,毫无反抗之力地坐着。   禁魔,禁武。   只是两个禁制,就卡死了凡人的反抗。   神威如狱,曾经让神代法师们绝望的世道,今世的人们终于亲身体会到了。   尤其是罗兰,这对于他是一大打击。任他这段时间被誉为是魔法天才,弦魔法都学到了九段,就在方寸间,众神随便一翻手,就让凡人微不足道的力量尽数覆灭。   当然,神术还是可以用的。但罗兰没有失去思考能力,这是危险的鬼牌,现场看似只有雷神托尔,但他可以联系上外面的其他神明,而他没有一击杀死托尔的把握。就算托尔死掉,他也暴露了最重要的一张底牌——白银血脉,不但他本人要死,这里所有人都要跟着陪葬!   魔武战士的肖恩被钳制最大,几乎连动都不能动,只能坐在月下首的椅子上,无法开口。好在雷神对这位神圣器选中的神子还算尊重,何况肖恩胸口还挂着天杖。   最让人煎熬的还不是禁锢,而是他们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如何生灵涂炭。   因为就在刚才,生命女神的宣言,罗兰等人也听到了。   魔法公会的席位,主修雷系的首席康妮谀媚地道:“伟大的神,我们可以下去,参加比试吗?”主修炎系的阿尔摩修动了动,自从火神伊夫利特陨落后,他莫名从顶级火焰法师降级,在座属他渴望变强的欲望最强,可是属于法师的自尊心,使他忍住了恳求,没有像康妮这么不要脸。   “当然可以啊。”雷神托尔大喜,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主动投诚的法师。   月郁郁地看了康妮一眼:上次假造测试的,就是这个不屑后辈。罗兰却不意外。   “康妮!”风系首席尼贝特大怒:她怎么丢得起这个人!雷神比他反应更激烈:“你这个该死的法师在这里叫什么!”说着,一道粗长的闪电打过去。   因为禁魔效果,尼贝特本身的魔法防御已经失效,雷霆击中他的全身,皮肉焦红地倒了下去。众人大惊失色,震惊这个神明说动手就动手,如此不把人命看在眼里。   “托尔!”罗兰大喊。   雷神瘪了瘪嘴:“罗兰,你何必顾虑这帮没用的凡人,你是特别的,是王星,以后加入我们,也不是不可以。”   罗兰勉强一笑:“我可不敢当。”说着,他往伤者那边赶过去:“他怎么样?”   “烧伤很严重,但还活着。”地系首席洛夫丁和水系首席哈肯扶着同僚,都是惊怒交集,在这个空间,他们连随身携带的法器都无法发动,不能救助僚友。而康妮已经被转移到了赛场,欢欣鼓舞地奔向她的强者之路了。   神子神女都为神灵的残暴心惊肉跳,但是根深蒂固的敬畏,使他们不敢反抗,尤其是雷神的神眷之女夏亚。水神神子法利恩则是还没得到主君的授意所以一动不动。   蕾雪鼓起勇气,颤声道:“尊敬的神明,我可不可以为我的同胞治疗?”   托尔不快地看了看她,瞧在希露菲尔的面子上,轻慢地挥了挥手:“放他一马。”   罗兰松了口气,只要有神力治愈,尼贝特性命得保,而蕾雪这一求,他就对她刮目相看。   “好吧好吧,大家开心一点。”托尔息事宁人地道,放出竞技场的投影。于是众人看到了,人类相互残杀,被诸神鼓舞,踩着同胞的尸体不断强大,前仆后继爬向众神脚下,争相当神仆,或者说,奴隶的场景。   这一下,连保持镇定的摄政王拉克西丝和大法师月都睁大眼,这真是全人类的耻辱,刻骨铭心的卑屈。   这样的羞辱,人类非得以血洗血回报。   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突然道:“不能这样。”   雷神大怒:“为什么不能?”   “你们……不能这样。”赛雷尔低声道,语气渗透了痛苦。   每个人都赞同他的话,但罗兰和拉克西丝都打手势叫他别说了,这是无谓的送死。   “为什么,你们凡人可以得到好处,强大起来,有这个荣幸效忠我们神,成为高贵的使徒,有什么不好?要知道,我们可是数万年不选使徒了,自从你们的先辈不自量力挑战众神被神罚以后,我们就剥夺了你们的权力。哎,那时候,无数凡人各族献上美貌儿女,苦苦哀求,很多还跪在地上,亲吻竞技场前面的泥土也要进去。”   顾虑赛雷尔是初代神艾尔菲瑞特的神子,托尔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洋洋得意地吹嘘听来的轶事。   他是三代神,严格说来是四代神,当然不知道神代的事,好不容易争取来这个差事,洗刷日常被二代神看不起,被初代神完全无视的隐痛。   月的嘴角剧烈抽动,这是冷静的他罕有的反应,可是雷神触到了所有叛逆法师的逆鳞,对那个时代的回忆和铭记,白银王这些先烈的痛事,那个最光辉也最落魄的时代。   如果他能做到,一定要杀掉这个无耻的神!   赛雷尔也听出托尔说的是神代,更加不能接受神灵对凡人的傲慢和轻蔑,为了种族的尊严也要宁死不屈——   “可是……你们没有权利……”   “别说了。”   月开口,维护后辈,也是爱惜这个耿直的神子,从他身上看到了第一代以白银王为首,宁愿背弃圣职者的身份,也要追求真理,捍卫自己同胞的神代法师们的身影。   他不能让赛雷尔死在这里。   “伟大的神明,我们不过是蝼蚁而已,在诸位眼中,我们凡人的力量想必连你们的指甲盖都不如,何必费心提升区区人类的战力,有你们不就能灭了那个屠神者吗?不如让我们亲眼见识你们制裁他的威能,给我们一个特等席才符合你们的身份嘛。”   可惜,即使用了轻柔优雅的口吻,黑袍特有的嘲讽能力还是刺穿神明麻木的神经,被托尔察觉,暴怒地拽起月的领口:“你这个已经变成风元素体的废物,要不是艾尔菲瑞特大人说你是黑暗历的大法师,上一任神子,你以为你有资格坐在这里吗?我这就杀了你!”他手中的雷电之力闪出光芒。   “等等!”罗兰忍不住出声,再也看不下去,指尖凝聚出协调神的神力。   突然,雷神被无形的巨手抓了起来,一个身影出现在长桌尽头。   与此同时,从变成透明的天顶,众人目睹层层叠叠的天蓝色法阵覆盖了艾斯嘉的上空,两道神光闪烁,降临的生命女神和水神同时被驱逐出去,魔法公会的首席法师们震惊:这是什么魔法!?   他们也看清了不速之客的身影:男性的精灵,高领的长袍,仿佛冰川一样剔透清寒的长发,深蓝的眼眸宛如蕴涵着瑰丽珊瑚礁的海底。   蕾雪等神眷者一眼认出是众神影像中的追杀对象,赛雷尔激动得全身发抖。   “月前辈,您没事吧?”席恩关切地问道,立刻用魂咏巩固大法师有些溃散的身体,还加了一堆高级魔法防护。禁魔效果当然被他打破了。   月深深叹息:“席恩,你不该下来的。”   他这重感情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就算众神现在不是他的对手,焉知他们手里还没有类似竞技场的手段?万一吃亏就来不及了!   “吾辈法师,不容众神欺凌,不然有何面目去见白银王一代?”   法师冷哼,手一挥,用法术把托尔丢向身后:“吃了他。”   “是,主人。”冒出来的小龙开心地道,巍峨的原身牵动整个艾斯嘉的时空,产生了恐怖的动荡,在万物吞噬者的口中,雷神甚至无法发出一声哀嚎,就彻底消失。   看出他橄榄形瞳仁的人们都惊呆了:居然能食神,这是什么龙!?   赛雷尔想起曾经看过的一本禁典,当初询问眷顾自己的神明,那位稳重的神明第一次脸色扭曲地斥责自己,差点剥夺他的神子资格。   虹彩龙,最终之扉,曾经差点吞噬众神的龙。   “吾辈后代,也有出息的。”席恩瞥了眼赛雷尔,北之贤者涨红脸,只觉当场死去也无怨尤。   魔法神转过身,对上首的拉克西丝郑重低首:“摄政王陛下,这样,我就不欠你们了。”   拉克西丝叹道:“圣贤者阁下,您何必……”他从来没有欠过他们啊。   只有人类欠他的永远还不清。   一直不知道他是谁的魔法公会法师们一起瞪大眼,蕾雪、法利恩和赛雷尔已经知道,只有维琳等神女吃惊地捂住嘴。   席恩轻轻一笑:“不瞒你说,我当时可是受宠若惊,大恩不敢忘。”   他生前,从来没有被人放在心上,处心积虑想要救他的经历。那种不可思议的暖意,宛如照进无底深渊的一束光芒。哪怕不成功,哪怕他不会领众神的情,都不改他铭记那份初衷。   至于感激什么,倒是多余。拯救世界,是因为他也是世界的一份子,艾斯嘉也是他的家乡,何来功劳?何况拯救了世界的是帕尔和莉两个被他坑害的小家伙。   “罗兰,今后不要失去冷静。”席恩隐含亲近地告诫后辈,虽然对摄政王表示了尊敬,但罗兰保护法师同胞的态度,才是他真正认可的立场,只是罗兰还需要隐忍和更深沉的思虑,就和当年的白银王一样。   “是,师祖。”金发王者不好意思地答应。月心里却想:你有资格说他吗?   席恩也不废话,简短地道:   “幸会,告辞。”   “请多保重。”拉克西丝和罗兰异口同声,发自于心的敬意和祝福。   席恩一到现场就对弟弟施加了沉默,察觉的月,在这时解开了肖恩的束缚。   “席恩——”   如果这一声只是挽留,席恩也许不会回头,但是其中另一种强烈的感情,让他下意识地转了下头,已经不再是琥珀色的深邃眼眸对上孪生弟弟的面容,也让肖恩完整地看清了兄长的双眼,那里面不变的感情,他渴求的恨意和亲情,席恩无法抛弃的记忆,和依然无法原谅的执念。   肖恩找到了他依恋也赖以为生的一切,他们之间没有断裂的双子牵绊。   “对不起,又让你落到这么危险的地步。”棕发青年明亮地笑起来,无比坚定的笑容,一字一字起誓,“今后,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知道席恩能耐的人们嘴角抽搐。   席恩耳语般轻笑,包含了最深的蔑视和自嘲:   “我的弟弟,你还是保护好你自己吧。”他再次转过身,“夏尔,我们走。”   “是的,父亲大人。”虹彩龙瞥了一眼养父的弟弟,倒是没有太多鄙视,而是玩味居多数。   *******   众神竞技场瓦解了,随之破裂的还有许多人的强者和成名梦想。   事后,脱困的统治阶级在商议后,终于公布了千年前的真相,整个艾斯嘉大陆,也因此掀起惊涛骇浪。   正式拉起了神战的帷幕。   ******* 后记:   第一次神战开始了,之后就是全民加入了。当然也有康妮这样的怯懦者,投机者等等,不过因为席恩封住了艾斯嘉大陆,背叛者们无法像神代一样,直接讨好神明,或者前往神界。   神战刚开始,众生发挥的效果肯定很微小的,主要靠席恩的力量。不过随着杨阳诺因罗兰他们强大起来,会慢慢扩大自己的能力范围,后期还会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   这才是神战的意义,人类意识的觉醒。   接下来就和原版一样,席恩会通过列文的身体降临,和主角们的互动也会多起来,毕竟战争暂时停止了。但是从耶拉姆的态度可以看出,还是会有波折的。   不但席恩要面对心结,主角们也要面对自己的心灵,和一些隐患。首先维烈就要回来了,众神还有些别的手段。   话说神战最适合的领导人还是罗兰,诺因虽好,但因为从小被拉克西丝宠大,即使成长了,他心理上还是比较依赖长辈的指点,从前是拉克西丝,现在是月和席恩。不像罗兰,他习惯自己挑大梁了,身边的人,帕西斯,法利恩都是不省心的家伙。巴哈姆斯虽然包容他,但不能在思想上指引他。而罗兰固然感激仰慕席恩,但因为独立的性情,两个人更像神交。席恩对他的照顾不多,虽然庇护还是有的。而拉克西丝虽然开明,但因为迂腐的本质,格局还是没有罗兰大。   就像当年的神代,白银王路卡斯领导,魔道女王蕾诺雅为辅的关系一样。   月是重要参谋,和原版一样,没有他和扎姆卡特,杨阳阵营立马完蛋,所以新版是不会有事的,席恩都不会让自家前辈出事。   至于杨阳,她还需要成长呢。 第五百七十四章 商议(上)   创世历1038年秋之月15日,艾斯嘉大陆经历了一个无眠之夜。   众神竞技场的余波持续了很久,当时,次空间破裂后,在场的人们都失魂落魄,不知所措。诺因第一个回过神,从上方无比壮观的立体法阵,他明白是谁出手了。   “全部弃械!”   他首先命令那些进入赛场的人们丢下武器,果然不出所料,没有发觉竞技场的规则已经失效,还有狂热的疯子继续厮杀,想要从败者身上继续获取强大的养分。付出一定的流血伤亡后,五大城将自己家的叛乱分子全部缴获,实在拿不下的,只有杀掉。   “伊莉娜姐姐,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看到那些丧心病狂的人,一地尸体和血泊,贝姆特也不禁愤怒,他已经想明白众神的阴谋,这是让人类叛变自己所属的阵营,只效忠神明,六亲不认,灭绝人性的武器!   伊莉娜抿了抿嘴,没说话。   轩风叹了口气:“千万不要再中招了啊。”   贵宾席停留在半空没有动静,只有黑龙王先飞了出来,协助两位龙王和地上的人们,摆平了这场闹剧,或者说,悲剧,然后传达罗兰等人平安无恙的消息。   看到这样的场面,诺因也悲愤得咬紧牙关,脸色铁青:“传扬出去,竞技场是众神愚弄人类的把戏,证据已经摆在眼前,具体的,我们会进一步颁布查证的事实!”   半空中,贵宾席的人们召开了紧急会议。   “尼贝特首席,您没事吧?”罗兰关心地看了看烧伤还坚持入席的风系大法师。   “是啊,尼贝特,你休息一下吧。”水系首席哈肯劝说僚友。   “不用不用。”尼贝特中气十足地摆手,他倒是真的没有性命危险,只是,虽然治愈及时,脸上和身体还是留下了伤痕,本人倒是不在意——法师又不靠脸吃饭。   他此刻精神百倍,红光满面:“哈哈,我反而感谢那个蠢神那一下子,痛得我反反复复没法晕,所以听到了重要的情报!罗兰老弟,还有摄政王陛下,你们该说明了吧,圣贤者前辈!”   对这样的尼贝特,其他几位法师也露出会心的笑容。   真是重要的情报啊!   不知情的神眷者们也朝上首的两人投以热切中夹带疑问的视线。   其中,罗兰特别看了雷神的神眷之女一眼,这位目睹自己的神明死掉的神女最可能成为敌人,不过也因为托尔死掉,她反而成为最不具威胁性的一个。趁拉克西丝思量怎么说的时候,他先抢过发言权:“当然,我们一定会说明的,不过眼前最要紧的,不是确认下面的情况吗?现场还有魔法公会的人呢。”   首席们咋了咋舌,很不情愿的样子,不过真要让他们不管徒子徒孙的死活安危,他们也做不出。   而魔法公会损失之惨重,让首席们气得眼前发昏,诸神,欺人太甚!   看到现场的凄惨可悲,罗兰等人也沉默了。每个死者都大睁着眼睛,仿佛无声地质问为什么变强的法则会失效,为什么众神的许诺变成了泡影。更有南城的圣职者爬到了观众席下面,至死都在祈求神明重新降下奇迹。   “渥金女神,请保佑我们。”北城城主划着代表赐福的手势,他现在觉得只有这个虚幻的贸易女神是最牢靠的了。因为她既不会害人,也不会骗人,只负责算钱。   而生命女神,完整演绎了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十位高阶祭司昏倒了两位,情绪崩溃了三位,还有一个带队的凯琳娜大祭司死得惨不堪言。蕾雪默默站在老师残缺不全的尸体前面,面纱下的容颜落下了泪水。然后克制住自己,劝慰高阶祭司们。   这一场人类内部的残杀,加上为了镇压付出的代价,粗粗统计,死伤就超过三十万!几乎相当于一场小规模的魔潮,其中伤亡最惨重的是西城、南城和中城的魔法公会。   而如果没有席恩冒险降临,三位龙王压阵,可想而知,会发展成什么更加惨烈的结果。   “差点就演变成另一个神代了。”月冷笑了一下,道,“拉克西丝陛下,如今,是不公布也不行了。”   “我知道。”黑发摄政王冷静颔首,摸了摸侄女银蓝色的秀发,和侄子对视了一眼。   “告知所有在场的人,众神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要毁灭这个圣贤者保护的世界,而圣贤者已经归来,会庇佑我们!”   “拉克西丝陛下,不能直接把责任转嫁给师祖。”罗兰建议,“前面的我没意见,最后一句稍微修改一下,圣贤者击退了众神,我们感激他再次救世的功绩,愿意与他一起保护艾斯嘉!”   拉克西丝思忖了一下,也点点头,罗兰这么说,无疑是为接下来的神战铺路。   这次被拉进众神竞技场,亲眼目睹神明残暴的人们,是神战可能加入的盟友,而外面的百姓,还需要后续的安抚,他们反而会完全相信归来的圣贤者会庇护他们。   听到席恩击退了众神,米利亚坦等人如释重负。   接下来,就等王室和东城公布详细的内情了。   清算死亡人数中发现,雷系首席康妮属于少数存活的俘虏,她本来是属于最难杀掉的一种人,因为她是参加比赛中魔法等级最高的成员,好在她下来的时间不长,而且,雷神托尔死亡后,她发现自己的法术一下子不灵光,降级到十段以下,顿时心智失常,被黑龙王一个冲击波摆平,昏倒在地,作为高级俘虏看管了起来。   民间的冒险家和野法师死伤最多,然后是西城,他们在第一波试水中进去了两千多人,有变强的西城战士出来报喜后,伊莉娜又派去三千人和一个魔法师大队,最后演变成内部的大屠杀,造成了惨痛的流血牺牲。   南城的死亡数也破万,有六名高阶祭司当场自请撤职严办,蕾雪也没有推辞,让她们暂时停职在家反省。接下去的艰巨战争,需要的是冷静和筹谋,而不是狂信和鲁莽。   好在这次,中城的魔法公会损失虽大,还没有断了根基。托前段时间罗兰误测的事件引发的风波,很多法师和学徒投入了东城麾下,受到命令约束,反而保住了性命,这却是因祸得福了。   现场的人们经历了一波三折,先是众神的奇迹从天而降,然后是神明煽动人类自相残杀,最后是千年不现世的圣贤者重现人世,都有种做梦的恍惚感了。统治者们也让他们慢慢消化,先带领急欲了解内情,也有资格的人们进入云中塔,召开秘密会议。   塔内古魔法的奇迹让魔法公会的首席赞叹不已,亲眼见证了席恩屠神、驱赶神明的能耐,和那个覆盖了整个艾斯嘉大陆的恢弘法阵,他们已经完全认可了那位精灵外表的男子就是拯救了世界的那个传奇人物。除了圣贤者,传说中最强的法师,谁还能一次次做出这种了不起,近乎不可能的事迹?   这一刻,他们已经把最初印象宏伟的众神竞技场抛之脑后,果然是众神的玩具,神明也只配拥有那样阴险又低级的成就了。   辽阔的底层大厅里,摆上了一张厚重的黑檀木长桌,二十余把白杨木高背椅围绕摆放。   在座有无冕之王罗兰,摄政王拉克西丝,王储诺因,圣巫女莉莉安娜,宫廷导师月,战神肖恩,各位城主,召唤的救世主们,魔法公会的首席法师们,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各位神子神女。三位龙王为了坐镇留在外面。   “贝姆特,你决定你的立场了?”会议开始前,诺因悄声问。   西城城主拧着眉头:“当然,我和你们一道。”神战的事,他不会再采纳姐姐的意见。   既然当初他不臣服前国王亚拉里特和摄政王拉克西丝,如今也不会臣服于诸神!   吉西安关怀地询问对坐的风系首席尼贝特:“老师,你没事吧?”他刚知道他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   “没事,能亲眼目睹传说中的前辈,我再挨一下子也没事。”尼贝特乐呵呵地道。   夏亚和维琳两位神女有点坐如针毡,她们已经意识到这场会议的意义。而首席们偷瞟坐在月下首的肖恩,他们都听见了席恩那声“弟弟”,而圣贤者是人类,这是肯定的事,不然异族早就宣扬救世英雄是他们的种族,那么那个外表,不是附体就是幻象。   思路最活跃的尼贝特忍不住问道:“请问,圣贤者前辈和古兰·罗瓦是不是两个人?”   圣贤者是法师,而古兰·罗瓦的古语意思是战神,席恩和肖恩是兄弟——这关系非常好猜。   只是,为什么圣贤者和战神共用一个名号?又为什么圣贤者的真名没有流传下来?好像被抹杀了一样?不少人都发现了其中的疑点,这也是罗兰即将揭露的,魔界宰相和众神一同制造,罪恶的内幕。   “正是。”   罗兰已经全盘思索好,双手交叉胸前,郎朗地道,“真正的圣贤者是我的师祖,肖恩的孪生哥哥,席恩。他也是一千年前,拯救了世界的人。古兰·罗瓦是战□□字,我这位师公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也退敌有功,获此光荣名号。不过基于童年友谊,他放过了沉没索雷斯大陆,屠杀40多亿人口,将精灵族和金龙一族种族灭绝的首席战犯维烈·赛普路斯,魔界宰相。”   什么!首席们傻眼了,包括几个不知情的神眷者。   糟糕!拉克西丝有不妙的预感。   “当时魔族生灵涂炭,众神撒手不管,因为元素枯竭导致的自然灾难,人类到了溃灭边缘,世界危在旦夕,师祖不得已,用他发明的十三段魔法,拉下两位主神,将混乱神封印,就是王家传承的魔封剑;迫使协调神贺加斯救世,得罪了众神,就授意魔界宰相,趁圣贤者身体虚弱的时候将他关押,用冥王提供的法器施加整整一千年酷刑。如今圣贤者脱困,要和神明清算这笔账。而众神无法接受神意被违背,决定将整个人类都视为和圣贤者同一个叛变者阵营。将来,势必还有更多众神竞技场这样花样百出的惩戒吧。”   一开始信息量就这么大!首席们眼冒金星,脑中乱成一团。   阴险!诺因暗骂。   本事!月赞叹,他知道这位王者的用意了。   罗兰先声夺人,野心直指神战领导人的职位。   而非大智大勇者,谁也不敢这个时候争那个位子,争那个看似光鲜灿烂,其实艰难卓绝,可能不得好死,两面不是人的荆棘王座。包括摄政王,看她在罗兰说到最后的迟疑神情就知道,毕竟,众神竞技场对于觉悟不够的人是有威慑作用的,尤其目睹贵族死伤人数的拉克西丝。   而挑起这副沉重担子的神战领导人,必须明白自己和种族没有退缩和妥协的权利,设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心理底线。而面对这场艰巨的全民战争,人界没有太多争权夺利的时间,必须一开始就把握主导权,确定领导神战的人选,彻查每个参与者的立场倾向和阵营选项,再进行一系列种族内部的席位和职能分配。   不愧是席恩看中的孩子。   “我再详细补充一下。”   冰宿清脆的声音响起,她已经明白罗兰的用意,娓娓道来,“雷神托尔所说的那个众生跪在地上,乞求神明垂怜的年代,就是失落的年代,众神统治艾斯嘉的时代——神代。当时一批叛逆法师渴望唤醒同胞失去的血性和种族尊严,想要反抗主神,可惜在行动前被识破,混乱神就降下神罚,毁灭了整个神代文明。遗址卡农被协调神贺加斯深埋地底,一直不见天日,直到千年前,被圣贤者阁下当面揭露。”   什么!蕾雪等神眷者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世界观当场崩塌,他们的神,爱他们的神,毁灭了一个时代和整整一代人,还把这罪恶的事实埋在地下,不让后人知道?直到圣贤者揭发?   雷神托尔亲口吐露的那席话,证实了冰宿的话。   真是珠联璧合,强强联档。诺因也回过味来,感叹这对男女都是一样的无畏无惧,锐意进取。   罗兰接过接力棒:“异曲同工,圣贤者的救世行为,在众神看来一样大逆不道。因为他们没有赋予人类拯救自己和世界的权利。可是,人类祈求不来神明的眷顾,自从神代开始,众神就抛弃了这个艾斯嘉世界,再也没有挑选神眷者,任由魔族自黑暗历以来,近两千年肆虐这个世界。”他看向来自黑暗历的大法师,月点点头。   神圣器选择神之子不算,那是神圣器自身的意志。虽然他和肖恩,都辜负了这份宝贵的心意。   月心中叹息,愧疚不已。   “所以,圣贤者相信自己的力量,用法师的能力拯救世界。”   魔法公会的首席们这时缓过气来,相继点头,脸上浮现出由衷的钦佩之情。   “可是,为什么现在,众神又挑选神眷者了?”地神玛法的神女维琳颤巍巍地问道。罗兰微笑:“因为师祖将他们拖下凡间,让他们不能远离人世的祈祷了啊。”   众人一阵晕眩,也就是说:圣贤者不那样做,众神还不理会凡人和这个世界的死活?   可是他自己的下场……   众神授意魔界宰相,一个恶迹令人发指的魔族惩戒拯救了人类的英雄。又想起降魔战争的历史记载,那个恐怖至极的数字,维琳脸色惨白,蕾雪反胃地捂住嘴,众位法师则是愤怒得脸都扭曲了。   这简直是掴在全人类脸上的巴掌,还是和神代一样,被众神隐瞒了上千年的痛事!   “我们这部分的知识,主要来自战神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他因为冥王的封印,千年来丧失记忆,既不知道自己的哥哥被关押,也不知道身边的朋友在折磨他。”冰宿转向棕发青年,“是不是真的呢,战神阁下?”   “都是真的。”肖恩面无表情。   什么!众人投来震惊谴责的眼神。   杨阳等人暗暗叹息肖恩老实,但也明白他巴不得更多人对着他追砍的赎罪者心态,他本来就是最为席恩的遭遇痛苦的人。可是这么一来,他会沦落到人类公敌的立场,被一一清算曾经的过失。   他和维烈的关系,很多事情上所犯的错误,是抹不去的污点。   “那么,也是众神抹杀了圣贤者的名字,挂了他弟弟的名号吗?”炎系首席阿尔摩修气得胡子翘起,众神如此作为,不仅仅是对全人类的羞辱,更是对法师全体的侮辱!   竟然如此对待他们这样杰出的一位前辈,人类的恩人!   “不是。”对于这件事,罗兰实话实说,“众神曾经降下一个预言,预言光之子,我的师公,肖恩·普多尔卡雷能够拯救世界,暗之子的席恩必须遗弃。所以当时的东方学舍收养了师公,将师祖丢弃在民间。圣贤者阁下依靠自己,学成了后来神级法师的实力。在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放弃封印魔族,拯救世界的责任后,顶替了弟弟的身份,真正拯救了世界,还击众神的所谓预言。”   神眷者们嘴角微抽,众法师却是佩服无比:干得好!   放弃责任……他们又看了一眼那个所谓光之子,众神预言的战神。   “不过我不明白一件事,既然圣域以为是光之子的师公救世,为什么不直接用他的姓名呢?”罗兰一直想不通这一点。   诺因等人也是一讶,初次想到。 第五百七十五章 商议(中)   “因为圣域已经知道圣贤者真正的名字,当时魔界宰相偷袭他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席恩’。”   赛雷尔公布了真相,从冰宿口中得知千年前的隐情后,他最近彻查了已故大贤者给他的遗物资料,查出了不少隐藏的内容。   什么!连罗兰也意外。   “那时,席恩前辈在地下神殿使用召唤神灵的自创魔法,同时打开地球的通道,打破了平衡的禁忌,迫使协调神贺加斯降世,用他的权能拯救世界。席恩前辈赶去关闭会引起空间乱流的召唤通道,就在这时,身体出了问题,被赛普路斯偷袭。”赛雷尔眼中闪过痛惜,“争斗中,他们都掉入了召唤通道,当时在场的有不少法师,他们是看到了,听到了的。”   “可是,圣域无法公布,确切的说,开始是公告天下的。其实东方学舍的法师们也有怀疑,圣贤者阁下前后性格差异太大了,战神一直背弃自己的职责,离开了战场,而圣贤者阁下一回来就整顿圣域,带领法师们在三大陆布下遏制灾害的六芒调节阵,还一举解决了世界的危机。”赛雷尔看了肖恩一眼,肖恩只是苦笑了一下。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阿尔摩修等人恍然大悟,“难怪传说圣贤者前往了地球。”众人看了看各城召唤的救世主,这些据说是圣贤者后代的少女。   “是的,那是个低魔世界。”冰宿叹道,“我的祖先,圣贤者阁下无法发挥他的魔法水平,可能也是空间乱流破坏了他身上的魔法防御,最重要的,他的健康严重受损,不敌拥有强大异能的魔界宰相,被他活生生抽出灵魂,拘禁到魔界。”   法师们咬牙切齿,痛恨至极,那个该死的魔界宰相,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罗兰心道,我还没说谁起了重要的作用,让维烈·赛普路斯能够捕捉到席恩。   “可是,罗兰城主。”地系首席洛夫丁沉稳地道,“圣贤者前辈,是死灵法师吧,难道他当时身体差到,连换个身体的力气都没有?”   席恩是死灵法师,从他可以用灵魂状态从魔界脱困,重新投胎就可以推测。   这可没办法了。罗兰扫视肖恩,说出真实经过:“师公和师祖因为预言从小分开,我们的光之子在东方学舍幸福长大,圣贤者阁下在民间挣扎,又因为孪生感应,看得到弟弟,因此恨透了他,在三十三岁那年将他的灵魂禁锢在锁魂镜中。师祖拯救世界的过程中,镜子落到了魔界宰相手中,也因此,在地球期间,赛普路斯一直可以用师公定位到师祖,最后抓住了他。”   法师们眼前一黑,赛雷尔再次听到,还是长叹一声。   如果有一种存在本身就是罪恶,那就是当时的肖恩。   “可是,那种感应……”脑筋最快的尼贝特道:圣贤者前辈,您狠一点的话——   这种弟弟,还顾什么啊!   肖恩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麻木地道:“席恩不忍心杀我。”   众人看着他,嘴角狂抽:这对兄弟……不,这个哥哥……   在场的人们,已经对这位无比伟大的圣贤者,又是无力,又是佩服了。   “那么问题回来了,圣域为什么不公布圣贤者的真名?”罗兰都不屑看肖恩一眼,问道。   赛雷尔用压抑着愤怒的语气道:“我向知识之神旁敲侧击,赛普路斯将席恩前辈关押到魔界还不罢休,得知这个世界的人们纪念他的功绩,不依不饶地要求除名。但当时的初代神官王利希特陛下顶住了压力,坚持圣贤者的救世功劳关乎百姓的信仰,侵略者的他无权干涉。但他也反抗不了魔界宰相的力量,最后只好妥协,将战神名号与圣贤者的名称合并。听说赛普路斯还很不满意,说要不是看在菲莉西亚陛下的面子,你是我们魔族的后代,决不允许这么僭越的事。”   众所周知,德修普王家是魔王的后裔,还真有一点面子!众人快被这个嚣张的魔族气疯。   诺因等人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再次刷新了对维烈无耻的认知。   “利希特陛下当场吐血,他之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气极病倒后,他没撑过两天。”赛雷尔脸上尽是哀悯。   拉克西丝也气得几乎吐血,竟敢这么对待奠定了王家千年基业,最伟大的一位君主!   “知识之神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利希特陛下临死前让当时知识之神的神眷之女,他的女儿艾默拉公主用保留遗物的方式,向众神祈祷,留下所谓的五件神器,嘱咐她想办法把隐藏的信息存在里面,一定,一定要留下圣贤者真正的名字,他救世的功劳,还有王室的身世,避免将来哪一代被魔界宰相蛊惑,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德修普家族必须永不背叛人类。”   杨阳愣愣看着手上的飞焰。   原来圣巫女历代的传言是这个意思吗!拉克西丝和莉莉安娜也震惊。   “我已经查验过风狩和尘息,确实是这么说的,里面有席恩,圣贤者的名字。”赛雷尔言下有着对初代神官王深深的敬佩。诺因也不禁叹息:   至死都是伟大的王者!   “可惜,艾默拉公主可能是顾虑父亲的遗言太过可怕,没有放置王室的身世信息。她遗传的口诀,后来也变得不知所谓。”北之贤者看了看摄政王。   拉克西丝沉默。   赛雷尔露出悲愤之情:“因为选择的神器都不是席恩前辈的东西,而是普多尔卡雷先生朋友的遗物,所以顺利通过赛普路斯的‘检验’。”诺因和月同时冷笑出声:这个侵略者,何等猖狂!   纵容他的众神,何等无德无能!   在座没有人不气到撕心裂肺,两眼充血:人类的脊梁骨,被那个异界宰相,踩进了尘土里。   “知识之神还提到众神和赛普路斯有个约定,只要普多尔卡雷先生的灵魂在他手上,在世一天,魔族就不会侵略这个世界。可是封住次元通道的明明是席恩前辈,因为席恩前辈,魔族才进不来!我问能不能追究魔界宰相和魔族们的罪行,他说,反正都一千年,过去的事,赛普路斯这一千年也没作乱,知识之神阁下似乎忘记了,千年来为祸魔导国的魔兽们。”   北之贤者用一种厌倦了眷顾自己的神灵和所有神明的语气道,“这一千年,众神允许这个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在人间行走!圣贤者阁下封住了次元通道,唯独漏掉这个有空间异能的宰相,所以圣域一直无法为席恩前辈正名。而且我查阅了大贤者阁下的手稿,原来有密码隐藏的内容,我破解后得知,圣域的资料里,有关降魔战争具体情形,魔族长相的资料都被篡改和抹消了,唯独剩下的,是魔界宰相和圣贤者,不,童年的战神阁下交朋友的事。”   水色的眼眸注视肖恩,“这就是赛普路斯干的。他还唯恐圣域会偷偷把席恩前辈的名字传扬出去,委托生命女神设下一道禁言的结界,强制圣修士们只进不出。所以,历代大贤者只能隐秘传达,可惜我们这些不屑后辈,之前都没发现。”   听完赛雷尔这席话,众人明白了前因后果,也气得烧心烧肺,五脏六腑都要烧化。   人类的尊严简直被这个魔族,和纵容他的神明踩碎了。   蝼蚁!真的将人类视作蝼蚁!   “原来如此。你们真是‘好朋友’。”   罗兰尔雅地笑道:“师公,赛普路斯宰相真在意你,硬是让你也挂半个名字呢。”诺因暗骂这句话真是毒辣,简直是戳心窝子。   肖恩没有在意徒孙的讥刺,反正任何对他的攻击他都欢迎:“我可不敢当。”   杨阳忍不住辩白:“罗兰城主,肖恩不稀罕那种名头,也不会抢夺他哥哥的功劳。”   罗兰只是浅浅一笑,不理会她,他刚才倒不是为自己宣泄,而是不为席恩稍微出一口气,实在不是人能忍受的。   他们还没有真正意识到最残忍的不是维烈的酷刑,而是肖恩的失忆吗?他们没有想到那一千年里,能看到弟弟的席恩,因为关心肖恩,为了救他才被关押起来,被迫远离他最爱的魔法的师祖,每次看到维烈和肖恩亲热的友情,看到自己一片赤诚又愚蠢的亲情落到什么下场,才是真正对心灵的一次次摧残,那颗人类的心,会变成怎样血肉模糊的残渣?   他真的觉得师祖这一千年能保持清醒的神智,才是不可思议的壮举。   想到这里,罗兰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原谅肖恩。   月和拉克西丝却能明白罗兰的想法。如果席恩因此疯掉,这位有盖世功绩,最出色的人类,最优秀的法师因为这么残忍的理由而被毁成可悲的残渣,肖恩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罪无可恕的罪人,其实,现在也是的。   单单放过维烈,那个最恶毒,最无耻的魔界宰相,余孽无穷的战争犯,就是肖恩最大的失职。   “罗兰,封印了他记忆的是冥王。”月叹息着提醒,他不是不责怪肖恩,可是法师的理智告诉他,真正的罪魁祸首还是神明和魔族。   罗兰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如果也把师祖对他的孪生感应封住就好了。”诺因和杨阳明白了他真正愤怒的重点,不再吭声。   肖恩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即使已经知道席恩的痛苦,再次面对自己失忆造成的后果,还是对他心灵的一次重重的撕裂。   “好吧,圣贤者阁下的冤屈,他自己会讨回。无论是众神,还是魔族。”罗兰冷冷地道,“现在我们要明确的是自己的立场和选择,竞技场证明了众神已经对人类开刀,整个艾斯嘉都不再安全——我提议宣战!”   他简洁有力地宣布。   “我参加。”魔法公会的首席们集体宣誓,“就命名为神战吧!”   这些聪明的法师很明白:众神竞技场真正暴露的是众神的虚弱——如果不是被席恩逼急了,生命女神她们怎会看上人类的战斗力,想要扶植人类和席恩敌对呢?   所以傻瓜才站在众神这边呢!   罗兰莞尔:“不瞒各位,我和拉克西丝陛下自从得知真相,已经签订了神战盟约,就等着各位加入呢。”   法师们振奋地互看,吉西安也在尼贝特眼神的压力下举起手。听完这些内情,他也不能落后于人,有骨气的人都忍不住了!   “身为众神的义弟,你有资格代表人类订立盟约吗?”拉克西丝知道自己再不开口不行了,众人已经无形中向罗兰表态,视他为领袖。   这一次,她真是刮目相看,终于相信侄子所说的,罗兰有意领导神战。   而他应该还不知道席恩杀了命运之神和火神,带走冥王,就敢下这种赌注。   好个了不起的叛逆!   拉克西丝初次服气一个人,继席恩之后。   “摄政王陛下,确认我的立场我没意见,不过大敌当前,你想再来一场内战吗?”罗兰微笑,在场这么多神子神女,他怕什么?   米利亚坦也道:“摄政王陛下,明人不说暗话,之前隐瞒圣贤者救世真相的是谁?我们可是早就从罗兰那边了解了。”   首席们顿时会意,敢情北城和东城结盟的真正原因在这里呢。而魔法公会虽说立场中立,当初一来建造的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二来总部就在中城首府里那,历来比较亲中城卡萨兰,难怪不被透露。   “南城参加。风神曾指示我,尽一切力量保护圣贤者阁下。”蕾雪坚定表态,“我和我的神,都支持正确一方。”地神神女维琳还是犹豫不决,但看了看表示支持的城主米利亚坦和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没有吭声。   那么,在场只剩下——   西城城主没有马上开口,蕾雪澄蓝的眼眸注视他,语气让人想到烧红的铁砧:“我更想质疑,任用魔界宰相的贝姆特城主,为什么坐在这里?难道你想和维烈宰相携手,再对圣贤者阁下不利吗?”   众人投来的目光都不善,包括肖恩,也下意识露出了极度仇恨的眼光。当然他恨的不是贝姆特,而是贝姆特背后的维烈,他曾经的朋友。   诺因暗暗叹息,知道友人在这个大厅,已经是众矢之的。   贝姆特镇定地道:“维烈已经撤职了,我在这里正式表态,绝不会任命他任何官职。”   “请问,魔界宰相身在何处?”罗兰明知故问。   “他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向不明。”   “那,不确定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罗兰谨慎地道,“贝姆特城主,能否请你保证,在他回来的一刻即刻通知我们,配合我们提前的安排,在魔界宰相出现的时候将他缉拿,交给圣贤者处置?”   贝姆特可不愿意,反而维烈回来的话,他不想跟他翻脸,一来是旧时的情分;二来维烈有着强大的异能和魔法,和众神还有瓜葛,和他交战,伊斯法就要背负巨大的压力,说不定会触怒众神。   因为不懂魔法,贝姆特不知道神明已经被席恩赶出了艾斯嘉。   “难道你还想庇护那个罪恶的魔族吗?”蕾雪激动起来,在场群情激愤。   罗兰由衷劝道:“贝姆特城主,如果你连魔界宰相都无法下决心除去,我们无法相信你会真心加入神战。”   “当然,如果诸位不欢迎我,我也可以离开。”   “贝姆特!”明知不应该开口,诺因还是情不自禁地挽留。基于友情,他不希望友人错过这样重要的一班船。   文明复苏,魔法兴盛。   圣贤者即将带来的全民革命,人类意识的觉醒和进步。   贝姆特却不明白他的苦心,西城的强大军力给了他底气,让他觉得不必在这里受气。在他看来,神战不参加反而好,可以保存自家的实力。而且见识过胞姐强大的神力,和众神竞技场的威能,他对众神的力量也有所顾虑。   伊斯法……实在没必要招惹那样的势力,掺和这场浑水。   “贝姆特!”轩风也想留住他。   “你留下吧。”贝姆特迟疑了一下,身为圣贤者的后代,轩风在这里是绝不会吃亏的,反而事后可以从她这里了解一些内情。   众人对这些异世界来的少女也没有敌意,蕾雪更希望将原本属于南城的这位救世主从那个强盗窝里挽回过来。   于是西城城主和雷神的神女夏亚一起离开,他们不知道,在离开云中塔的一刻,就被主掌法师塔中枢的月抹消了相关记忆。   选择主动离开的人,就失去了解真相的资格。   诺因叹了口气,真切惋惜。 第五百七十六章 商议(下)   “那么……”罗兰看了杨阳一眼。蕾雪等人一个激灵:对了!这里还有个据说是魔界宰相女儿的人物呢!   杨阳在一室的目光下,手心出汗,心脏抽紧。   哪怕她在很早以前,已经预见到了这样的情景。   突然,一只坚定的手搭在她肩上,来自她身边的男子。   “杨阳不是维烈的女儿,她是地球的女儿。”   卡萨兰救世主振作起来,对,她不是魔族,也不想当魔族,她是人类!   “没错!”昭霆大喊,“阳是我的表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就是西城召唤的救世主!我们都是地球人!”   大多数人顿时相信了她的话,也是,中城救世主是被召唤法阵从地球召唤过来,圣贤者的后代,当然和魔界宰相无关。相似的长相,可能是巧合?可是摄政王曾经说……   拉克西丝叹气:“不瞒各位,杨阳曾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那个罪恶滔天的宰相一起旅行,就是那段时间,维烈·赛普路斯收了她为养女,各位也看到了,长得那么像。”   众人的神色都缓和下来,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杨阳放心的同时却有一丝悲哀,维烈的所作所为,让她这个亲生女儿无地自容,甚至在任何大庭广众都无法坦诚身世。   他真是活成了让人耻辱的样子。   不过,召唤法阵……杨阳有个长久以来的猜想。   知道真相的罗兰没有揭露,客观说来,即使杨阳真是维烈的女儿,只要她选择了人类阵营,就是他们的优势。   所以罗兰本来就不支持将杨阳绳之於法,这位宰相之女的情形不适用于狭隘的种族矛盾。   尖锐的目光平息下去,敌意尽退。但是下一个被众目睽睽的换成了肖恩,只是这一次大家的眼神十分复杂。   老实说,以肖恩背负的罪孽,就算将他当场处死,也不为过。   说得更难听一点,他都应该自杀,以谢世人和他哥哥。   “我不会自杀的。”   明白大家的意思,肖恩摇头,“我的命是属于席恩的。”   只有席恩能够取走。   你以为你哥哥舍得杀你吗?众人腹诽。   “那么,战神阁下,您和魔界宰相这一千年形影不离,我们又怎么相信您的立场呢?”水系首席哈肯尖刻地讽刺。   拉克西丝知道自己机会来了,再不扳回局面,就大势已去:“不要问他和维烈是不是朋友了,他们早就决裂了,势不两立。既然肖恩解开记忆封印,想起过去,他就恨极关押折磨他哥哥的魔界宰相。还有个真相罗兰没说,当初拯救世界的固然是圣贤者阁下,可是除了协调神降世,还有两个人付出了牺牲,就是肖恩的弟子和女儿。”   “咦!”   “摄政王陛下,公布这件事的可是你,不是我。”罗兰不意外地挑眉。他本来是答应,不将帕西斯是神体的事说出来。   拉克西丝轻哼,然后赛雷尔等人得知了世界之相和光复王的遭遇。当年席恩激进的复仇行为,因为一个预言导致的双子悲剧。   魔法公会的首席们早就有所猜测,要降下神明,必须要有附体,也就是祭品,而光复王的光系魔法之高明,在魔武大会赛场有目共睹。   倒是混乱神是魔封剑,真心始料未及,法师们看向诺因腰间,奇怪的是,他没有佩戴那把一直随身携带的黑色长剑。   至于将魔王绑上世界树,他们可不认为圣贤者做得过分了,唯一的问题是,她是肖恩的养女。   这么一来,这对双胞胎谁是谁非,就难分了。人类大义上,肖恩当然对不起哥哥,但是私情小节上,席恩有亏弟弟。   不,就算私情,都是肖恩亏欠更多。他在东方学舍幸福长大,后来又去养育一个魔族后代,收养五大城的开城城主和初代国王,他宝贵的弟子们,请问,他亲生哥哥在他三十多岁的人生里,占据什么位置?   是不是后来圣贤者不报仇,他连面都没法露?   不仅诸位魔法公会的法师,几个神子神女也出离愤怒。   赛雷尔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年光之子的肖恩要离开东方学舍,带着一个魔族余孽行走天涯,那居然是能够调和世界的世界之相,可是这也……   “如果是世界之相的话,留在东方学舍也未尝不可啊。”米利亚坦就委婉地表达了疑问。肖恩没有回答,杨阳却看不下去:“米利亚坦城主,当年肖恩离开,一方面是养育菲莉西亚,另一方面是为了找他的哥哥,席恩。”   众位法师和蕾雪等人,这才脸色好看一点。   “我没找到,不要说了。”肖恩痛苦地道,“你们不要再追究,一切都够了,帕尔被协调神附身,莉支撑世界千年,席恩被维烈折磨那么久,都是我的错,我根本就不想找他报仇,我只想他找我报仇!”   众人一时沉默。   说起来,归根究底,这对双子的悲剧起源还是众神。   那个预言。   月柔声道:“冷静点,肖恩,这不单单是你的问题,一切都要说开,也可以说开。不过有件事很奇怪,摄政王陛下,您说东方学舍误读了预言,才将这对双子区别对待?”   “是的。”插话的是诺因,他记性极好,原样复述了肖恩十七岁听到的预言,然后又说到肖恩从生命女神和冥王那里得知,因为神旨是用思波,表达不清晰,让长老们误会了。本来是双子一同救世。   首席们的眼睛都要突出来了:众神是帮傻逼吗?连话也传不清楚?   “不可能。”月冷笑,“神的意识对凡人是压倒性的清晰,绝对不可能出现误读的现象。当年我也是因此认定了众神撒谎,是虚伪的骗子。两次了,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众人瞪大眼。接受过神意的神子神女们都承认他说的没错。   罗兰也很在意这个问题:“请问,月前辈,您和师祖的共同点是什么?”   月和诺因对视了一眼:“惑乱之星……”   “什么?”   月迟疑了一下:“老实说,我不相信星象,惑乱之星指代什么意义也不清楚。但这件事本身是很清楚的,能干涉神明预言的只有其他神明,没别的可能了。”   “那责任还是众神?”诺因嗤之以鼻,“我就说那群老鬼都不是好东西!”神子神女为他大逆不道的发言抽了抽嘴角。哪怕这里都是愿意参加神战的叛逆,也没一个口舌上有这位王储大胆。   肖恩一直极其在意惑乱之星的问题:“维烈说,惑乱之星来自神代,是一种未知神秘的星象,被当世所有代表不好的几率影响,自身也会引发不好的几率,走向是对神明的敌意。还有暗精灵女王说的预言,席恩有可能会堕入地狱,一定要挽救他。”   “对了。”拉克西丝公布,“席恩在千年前进入深渊,成为了地狱之主,应该是为了取得对付众神的另一重保障,除了他自创的封印神明的魔法。”   “什么!”法师们稍微惊呼了一下,就镇定下来:“他是当地狱之主,又不是堕落成魔。”   你们心真大啊。杨阳瞠目结舌,亲眼见证了法师的护短程度。   “就是,圣贤者阁下要毁灭世界,还用使唤恶魔?他只要不站出来拯救世界,世界早就毁灭了。”   ——法师的逻辑还杠杠的。   被吓到的蕾雪等神女,倒是因此被说服,安心下来。肖恩也道:“席恩不会向恶魔妥协的,只是……”他实在不放心那个预言,和惑乱之星的命运。   “赛普路斯说什么你就不要当回事了。”月还是不相信惑乱之星的说法,罗兰也是同样的态度,因为他也是不把王星的天命当回事的人。   “师祖的人生,除了神的干涉和魔族的恶意加害,就是他自身的意志。他为我们指出的正是这样的路径,要摆脱神魔的控制,只有让人类独立起来,打破众神的禁锢。而魔族,本来就是我们不共戴天的敌人,次元通道封印后,我们剩下的威胁,也只有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我会负责杀掉他的。”肖恩坚定地表态,琥珀色的眼眸是完全杀意沉淀的寒酷。   众人的心情开解了一点,老实说,得知圣贤者千年来的遭遇,和肖恩放过维烈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他们实在难以释然。不过一来,他们无权对圣贤者深爱的弟弟进行追究;二来这对双子的爱恨纠葛,外人也难以调解。   “那么请王室继续挖掘神代遗址卡农。”罗兰转向拉克西丝,“等确定了大家的意向,再签署一份神战盟约,决定领导者。”   他当仁不让地道。而在场多数人——魔法公会的法师,北城,南城各方的意见,都是奉这位无冕之王为主。   就连月,也更支持罗兰。   姑且不论席恩和他自己的认可,光是摄政王那一大家子拖后腿的贵族——得了,她还是先整顿家务吧。   只可惜诺因实在没有野心。月看了看钟爱的弟子,如果诺因出来争,他肯定更偏向诺因。   拉克西丝也是同样的憾恨,只是,她虽然不甘心,但这到底不是俗世战争,而是关乎民族大义和人类存续的正义之战,不能为了争权夺利导致阵营分裂。而且德修普家族的血统,终究无法获得人类在神战中的认可。   不过由于初代神官王的遗言,和德修普家族历代抗击魔潮的功绩,在和魔族敌对的立场上,赛雷尔等人还是相信王室的。   这从接下来大家的正式宣誓可以看出,当拉克西丝代表德修普家族庄重立誓,没有人质疑。   地神玛法的神眷之女维琳也加入了宣誓大会,她是在场最不愿背叛神明的人,出于对神明根深蒂固的畏惧。不过她也明白对错,无法昧着良心认可众神对这个世界的不负责、对魔族的放纵和对圣贤者的迫害,立场中立。   当罗兰说:至少,请你不要背叛你的种族,透露任何神战相关的信息时。她没有反对,小声答应:“我立誓。”   而在这个云中塔发誓,就没有回头路了,中枢水晶有绝对的见证力和约束力。   放松下来后,话题又回到了席恩身上。   风系大法师尼贝特好奇地问道:“请问摄政王陛下,圣贤者前辈说的大恩是——”   拉克西丝可以趁机揽下天大功劳——吹嘘是德修普家族救了圣贤者,席恩肯定不会揭穿她,但饶是拉克西丝脸厚心黑,也无法在席恩的事情上撒谎,实在是多说一句谎,都是欺辱他的人格。   诺因压根没有姑姑那么曲折的心理,直截了当地回答:“就是我们曾经想救他,把他从魔界救回来,但是没救成功,因为众神作梗。”说到这件事,肖恩就恨恨咬牙,又回想起维烈当时的嘴脸。   打听清楚后,众人也是一阵切齿,火系首席阿尔摩修追问:“那圣贤者前辈是怎么脱困的?”   “靠自己的力量。”诺因不想说出史列兰的事,混乱神的身份太敏感,在这场神战更会成为内部一个不安定因素,虽然他信任史列兰。   罗兰可不会放过这么重大的问题,也从那道宏伟的神道推测出端倪。   自从赛雷尔不小心说漏嘴,他就猜出那把自我意识剑,西境出现的绝美男子,就是暗黑神!   要不是从那次史列兰上身诺因看出他是小孩子的性格,罗兰简直要恳请师祖出马,无论如何把暗黑神干掉,或者请走。   “请问,魔封剑的立场姑且不说,反正我们也不会接受一位主神的投诚,更不相信神明会投入凡人的阵营。只是,神战相关的情报,一样的道理,决不能透露给他知晓。”   “我们瞒也瞒不住。”诺因无奈地道,“史列兰有读心术。”   罗兰叹气,揉了揉额角,和他做出相同动作的还有月,真心理解他的心情,安抚道:“只要你的师父,帕西尔提斯还是协调神的神体,那副肉身相当于贺加斯的枷锁,因为双子神对应的权能关系,史列兰也是不能脱困的,他无法回归真身,又因为席恩锁住了艾斯嘉大陆,他也无法回去神域,和其他神明联系上。”   罗兰这才点点头。   杨阳想说史列兰一定会帮他们,但是她明白,这么天真的保证,一定不会被在座的人相信。   “对了,圣贤者前辈真的驱逐了神明?”想到那个奇迹般的法阵,众位法师就兴奋,包括吉西安,接下来他们就打算研究那个天穹一样恢弘的法阵,还有钻研席恩封印两位主神的十三段魔法。   “是的,圣贤者阁下已经成神。”拉克西丝公布最重要的消息,“新任魔法神。”   凡人成神……诸位首席眼中亮起无比炽热的光辉,心情火热。蕾雪等神眷者则听到了内心深处,信仰破裂的清脆声音。   “难怪,难怪。”火系首席阿尔摩修想起自己降级的事,再对照这件事,得出结论,“火神伊夫利特是不是陨落了?”   “还有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也被席恩,魔法神杀掉。冥王普鲁托不知所踪。”拉克西丝一一丢出重磅消息。   屠神……虽然目睹了萨玛艾尔食神的恐怖,凡人们还是震惊了。维琳面无人色,颤颤发抖,蕾雪也满脸惊骇不安,杨阳理解她的心情,说道:“当年降下预言的是冥王、生命女神,上代元素神,不是现任的风神她们,有机会的话,告诉席恩就好了。”蕾雪和维琳都感激地看了看她,划了个祝福的手势。   “碰到他的话再说吧。”月其实不赞成说出此事,为了后辈的精神安定着想——杀错几个神又何妨?何况众神竞技场的降世,所有神明都已经洗脱不了关系。   赛雷尔已经不怎么关心自家神明,实在是众神太让人失望,他更关注法师世界的知识:“席恩前辈身边的小龙,是传说中的虹彩龙吗?”   听到知识之神的神子对书本的转述,大多数人才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生物。能够吞噬众神的龙,虹彩龙。   最终的门扉,黄昏的乐章,万物吞噬者……杨阳想起扎姆卡特所说的遗传记忆,思忖着,从最初的龙神塞菲斯到现在血脉复苏的萨玛艾尔,唯有的两个虹彩龙,总觉得好像一个圆,从开始到结束。   她心下隐隐的不安。   “嗯,他这一千年就在养龙。”诺因说出两个共生契约,和席恩可能和萨玛艾尔共享意识源的猜测。   罗兰终于明白师祖这一千年为什么能保持理智了,好在好在,有个萨玛艾尔。   师祖的人生还是有救的,没有一直和某个让人抓狂的弟弟绑定。   “那么席恩前辈对今后的方针,有什么指示吗?”法师们振奋地问道。   “说实话,师祖没有想把我们牵扯进来,自他脱困后,就一直为我们补充失落的知识,虽然他提醒过我们,众神有可能分裂凡人的阵营。”罗兰说出席恩曾经的提示,听得法师们叹服不已。诺因更兴致勃勃地说出艾斯嘉疆域以外的那些世界和战场,众人如听天方夜谭,包括萨玛艾尔,这都是之前超越他们认知的存在。   “所以,我们现在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罗兰得出扎实的结论,规划出明确的方向,“当务之急,是发展人界的力量,复苏魔法文明。”   “对。”众人恍然大悟。   拉克西丝颔首赞同:“是的,圣贤者阁下为我们划下这片庇护之地,我们不能辜负他给予人界的时间和空间。”   “还有培养精英战斗力,这是最重要的。”金发王者看向肖恩、诺因和杨阳,他们是在场拥有最高潜力的成员。   所以,他不赞成将肖恩这位萨桑之子随意处置,他是最可能靠近他哥哥的潜在战斗力。   虽然,也可能是最大的弱点。   罗兰衷心期望这千年来师祖被弟弟伤透心,不要再管他了。   他相信席恩是能做到的。   不知道月等人看到的纠结事实,罗兰很有信心,道:“我们需要更多优秀的人才,在后期和众神的战斗进入关键阶段时,为师祖提供一臂之力。”   当然,他自己也可以成为战力之一,只是他的身份,不适宜出手,还是视需要,潜伏在众神阵营成为一张底牌比较妥当。   月隐含忧心地道:“没错,众神的卑鄙,竞技场已经可见一斑。焉知他们被逼急了,还会弄出什么把戏。一旦席恩有个万一,艾斯嘉如今浮沫般的和平,会瞬间化为泡影。而且众神暂时进不来艾斯嘉,自然会全力寻找他。”   “导师,放心吧,今日之耻,来日必血。”诺因坚定地道。 第五百七十七章 虹彩龙   统治者们经过讨论删减,向全大陆通告了千年前的真相:圣贤者的遭遇和功绩,众神和魔界宰相的迫害和阴谋,如今席恩的脱困和成神,神战的号召,以及光复王的祭品身份,世界之相的隐藏功劳。整个艾斯嘉大陆因此激荡起千层浪,民间反响之激烈,远胜之前王家两次血统的公布。   众矢之的的西城反而最事不关己,这个历来内乱不休,崇尚弱肉强食和掠夺他人的城市自认早已脱离这个国家,甚至对其他地方的人有着完全不讲道理的敌意和仇恨,也就漠不关心千年前和千年后的种种。   也因此,他们错过了文明重建最初也是最后一班船,坠入了愚昧和纷争的奈落。   对此,轩风深感遗憾,但同样加入了神战宣誓的她无法告知被抹消了相关记忆的贝姆特。而且这对姐弟,她看出也无法改变他们的意志。   所以,原南城救世主在云中塔住了下来,准备学习她最有天赋的星象魔法和通灵术。托神战顾问月的福,她终于获得了魔法的测试。   星象魔法是诺因推崇的,学习渊博的天文知识和物理规则,运用神秘的天体动力,用计算力勾画魔阵,效果包括传送,侦测,预感,心神牵引,引力制造等。   通灵术是古魔法的一种,不同于召唤师沟通星界,他们的灵性可以到更多的异次元遨游,产生超自然的奇迹,捏造或直接召唤幻想物种,比如妖精和精魅龙,传说中最强的通灵术能够召唤以太龙。不过历来很少有人修习通灵术,或者说,修习的人极少活下来,不是脑死就是意识迷失在未知的世界,渐渐失去灵魂,这种法术需要绝对清明的心念和理性。   杨阳很支持,她一直觉得,这个朋友是她们五人当中,最理智也最淡漠的一个,甚至冰宿都无法相比。冰宿的理性更像外壳,她的感情之火热,就和她的祖先一样。   当然,杨阳自己不是圣贤者的后代,而是鱼目混珠的一个。   不过杨阳已经理清了自己未来的道路,选择了和父亲不同的人生轨迹。关于召唤法阵为什么能召唤她,还有和肖恩没有血缘关系的冰宿、轩风和邱玲三人为什么也被召唤,她也一直在思考,最近想到一个可能,只是没机会向怀疑对象询问。   这天,杨阳结束了晚课和冥想,走出云中塔的房间,来到露台眺望风景。这里远离尘世的喧嚣,仿佛永远沉浸在云海的静谧和月影的朦胧中。   常春藤和榭寄生爬上洁白的阳台,开了两朵小花,幽微的香气传来,心旷神怡。在这个位置,她听不见熙熙攘攘的人间,只能听见月光结晶坠落的声响,遥远星海的呼吸,云雾的舞动,静到了极处,灵魂也像被洗涤一样澄澈,不知名的深处传来破壳般的清鸣,无比洁净清凉的感受传遍意识和全身,杨阳瞬间觉得,她的冥想又有了突破。   这时,她目光一凝,清黑的眼眸睁到最大。   起伏的云朵宛如无边无际的海浪,银白的月光镀上阴影和光芒勾芡的波涛,一个身影从月亮巨大的影子悬浮飞来,比黑夜更深沉,比星辰更灿烂,比宇宙更深远,比月光更优美。   她有一头洋红色的秀发,垂到肩头,让人想到暖炉里诱人暖手的火焰,烤面包的香气,被黄昏的阳光晒得温暖的绒毯,落在书架上的晚霞,一切与之相关的幸福与温馨,平凡与归依。白皙的脸蛋却端丽到宛如非人,超越一切人间定义的美丽,极致的均衡,命悬一线般令人屏息,美到不真实,美到恐怖,如同随时会碎裂的倒影,仿佛从梦想的彼岸幻化而成的精怪,妖魔,天使,魔鬼,所有幻想物种的特质都糅合颠倒在她随性的天性上,让人畏惧,又美好得不忍心,只想掬在手心捧成永不飘逝的幻梦,就像她挂在嘴边的调皮笑容一样,可爱到让人心碎。   踏云海而来的红发少女。   竟不知世上有此等绝色。   是美梦还是空想?   当离得近了,那张无与伦比的脸庞更呈现出她与生俱来的东西,初始龙的美丽,高贵,典雅,威严,超越一切凡世物种的完美。   “夜安。”小龙绽开无比优雅艳丽的笑容,熔金之瞳焰色流转,瑰丽胜过万物。   “萨玛艾尔!”杨阳失声道,揉揉眼,再看还是那个美得不像凡人的少女,和男性的他一样的姿容妙音,竟没有丝毫不自然,黑衣皮裙的打扮别有一股叛逆不羁,衬得眉间那份古灵精怪的气质更加邪气迷人。   “你怎么变成这样?”   “漂亮吗?”女性的虹彩龙不答,自信满满地道。   “太漂亮了。”杨阳发自心底地赞叹,满眼陶然。   萨玛艾尔满意点头,觉得这个宰相的女儿真是不错,不愧她选中她。   “可是,这个样子……”   “我是完美之龙,当然拥有所有的形态和两性。”红发少女双手展开,甜美如天籁的嗓音不亚于她的身形,“将来,我会用这完美的姿态,成为父亲永远的伴侣。”   ……席恩知道你这个愿望吗?肯定不知道,杨阳汗水滴答。   不过,真的好艳福啊。   再次端详虹彩龙甚至超越了神明的美丽,杨阳满心羡慕:席恩大大,这么美的小龙,你就推了吧。   性向笔直的地狱之主真心不想推,只想和自家小龙好好做父子。   定了定神,宰相之女严肃告诫:“不过你还没有成年。”虹彩龙的化身认真点头:“当然,为了给父亲完美的体验,我是不会草草将就的,一定会等到成年,可以变出完美的身段,带给父亲最高的幸福。”   “……祝福你。”杨阳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萨玛艾尔显然不是只来炫耀她的美丽和愿望,而是另有事情。   而杨阳,也迟疑着,想问出内心的疑问。   “杨阳,你是不是也有话要问我?”看出她的情绪波动,红发少女轻笑。   “萨玛艾尔,召唤法阵是你修改的吗?”   杨阳问了出来,她曾经怀疑过席恩,可是,算算时间,他当时还在魔界,而人界,最有可能也最有能力办成这件事的,只有这个席恩的养子。   “没错。”小龙艳极一笑,“父亲苦等了一千年,等我长大,也是等协调神的权能最弱,混乱神的力量最强,最适合跨宇宙衔接的时段,我当然要为他准备好一切。不过我本来是打算用召唤你们的法阵打开空间渠道,撕开境外宇宙的边界,直接救回父亲的。那个城主提前发动,掀起大陆的动乱,倒是出乎我意料,真不愧是王星啊,天生代表变动和机遇的星辰。”   真相大白。   杨阳感叹这样的内情。   “席恩?苦等?”随即,她敏锐地注意到其中的分别,萨玛艾尔和席恩不同的态度。   萨玛艾尔眯起眼:“当然,在意这个宇宙稳固的是父亲,又不是我。要不是尊重他,我也不会等那么久,忍到这时间已经是极限了,可是父亲发现了,教训了我一通,我只好安分。”   “那我……我为什么被召唤?”杨阳结结巴巴,维烈根本不想让肖恩恢复记忆,肯定不是他把她带来,而她不是圣贤者的后代,而是席恩的仇敌,魔界宰相的女儿,那么萨玛艾尔的意图是什么?   “呵呵,不错,杨阳,你是我故意带来这个世界的。”萨玛艾尔笑弯眼,可爱的眼神却令人毛骨悚然,那双恐怖又绝艳的熔金之瞳有着比杀意更透彻的东西,深远的智慧和冷酷的筹谋。   “我偶然查到,魔界宰相有个女儿,包括你的性格和你那个复制体的叔叔,我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我要引出那个劣等品宰相的破绽,通过你,让他和越多人认识越好,把他卑怯的心思全勾引出来,一起踩着玩,游戏要大家分享嘛。”   杨阳从中听出可怕的用意,难道,萨玛艾尔当初就预见到维烈如今众叛亲离,被揭发出真实心理和丑恶罪孽的下场了?   她不寒而栗,虽然维烈是罪有应得,不过萨玛艾尔的心思……   初始龙露出顽皮的笑容,仿佛酷爱玩耍的孩子,眼里的智慧却压倒性的恐怖。   “没错,就连命运之神会把你和肖恩的命运绑在一起,我也预算到了,这本来就是我布下的局的一部分。”   “我和肖恩的关系是命运之神设下的!?”杨阳惊呼。   “当然,这就是那个卑劣的神一贯的手段,用运势的操纵制造人性的障壁和绝望的处境。”萨玛艾尔嗤之以鼻,说出不为人知的秘辛:   “不知道是不是兰修斯的混乱属性影响了命盘的公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异常星象,涌现非常有潜力的成长型人物,每个都有望冲破这个神创世界的禁锢。为了去除这些威胁,那个卑鄙的神一向用低级的计策,有时故意降下灾星的预言,让同时期的人将那些人构陷而死;有时排布几率,让其中一些人死于非命或遭遇情感失败自杀。恶魔也提到,惑乱之星,我用拉菲格的星盘复制品专门观察过,确实挺诡异的。”   杨阳终于明白,惑乱之星的由来。   不过,这是史列兰的前代设下的吗?   小龙纤长的食指和中指抵着丰润优美的唇瓣,一举一动都令人屏息,无与伦比的完美。   “我的血缘告诉我,小心众神。从我复苏了虹彩龙的血脉,就一直在脑中警告我,应该是遗传记忆吧,所以我非常,非常仔细地调查,派出以太龙和所有的玛那精灵帮我,父亲当年的痛苦,害苦他的所有存在,那些微小却持续不断的恶意,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虽然因为年岁久远,玛那精灵在神代也损失惨重,那段历史不清楚,有些真相还没有透析,但我已经知道对父亲拥有最大恶意的敌人,就是看守命盘的时间和空间之神。”   “但是贝里卡斯不过是个徒有一点诡计的小策士而已,对于会从血脉强大起来的我,对恢复身体和力量以后的父亲是没用的,真正麻烦的,还是父亲对弟弟放不下的感情。”   萨玛艾尔完全镇定地诉说,杨阳却听出她极度痛苦的情绪:   “你不知道他这一千年有多么痛苦,杨阳。真正的折磨还不是冥王给他的酷刑,而是维烈和肖恩的每一次对视,每一次对话,每一个笑容,都是一次次撕裂父亲灵魂的痛苦。”   杨阳能够理解,自己拼了命守护的弟弟,因为这样的弟弟才落到那样的地步,甚至失去了魔法,席恩最爱的魔法,这样的惨痛已经是无法承受了,再看到那样的维烈和肖恩,席恩如何不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好在,开始三百多年肖恩在沉睡。”正好是席恩和他在意识海度过最幸福生涯的那段时间,可是也是这段美好的日子,将那个刚强冷酷的男子变得温情柔软,萨玛艾尔心中隐痛,那时他太小,很多事是很久以后才发觉,包括自己的错误。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失忆以前的情绪影响,肖恩离开镜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和魔界宰相的关系更像面熟的陌生人,没有好到会让父亲失去理智和自控的程度,可是情况不同了。”   杨阳明白,因为维烈认识了她们,和肖恩的互动一下子多起来,甚至在肖恩失忆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成为了真正的朋友和伙伴。   她愧疚至极。   “呵呵,没关系,这本来就是我的安排。既然是我让你们来到这个世界,基于怀疑,那个废品都会接近你们,想搞清楚召唤法阵发动的原因。当然他查不出的,那个本质低劣的人类,所谓魔界宰相,也会耽于他一贯的幻想,自以为还是那个纯洁善良又无辜的自己,可以和女儿以及一群不知情的人类过家家,感化那个失去记忆,连方向和自我都搞不清楚的废物,主人的弟弟,赛普路斯的童年玩伴,肖恩,和他重新做朋友。”   杨阳大吃一惊:“萨玛艾尔……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明知道,席恩看到会多么痛苦!!!   萨玛艾尔镇定地道:“我一直认为父亲对他弟弟的在意,是他痛苦的根源。那个废物弟弟根本不值得他这样付出,也承担不起他对他的爱。反而让父亲看清他的真面目,他和众神魔族苟合的真面目,会让父亲彻底死心,斩断这份情缘,一脱困就杀死肖恩。”   “这样……”杨阳总觉得这样处理有哪里不对。   小龙露出担心的眼神:“可是我又害怕,父亲其实是很脆弱的,他唯一的脆弱,就是他的弟弟。所以那段时间我尽量拖住父亲的视角,不让他看到你们的情况。幸好如此,只那么一两次扫到,比如肖恩把维烈从海里救起来,父亲就差点崩溃了。”   萨玛艾尔叹气,心有余悸,满满的后怕:“我马上明白我做错了,修正了方案。”   “人类真的是麻烦又脆弱的物种,哪怕父亲这样强大的人。”   杨阳现在明白席恩第一次出现在她们面前时为何那么欠扁了,敢情是被这个儿子刺激的。   没疯真是万幸!!   杨阳恨不得代席恩痛揍萨玛艾尔一顿:初始龙难道都是这么残忍的生物吗?   连同他们那坚定,理性,又绝对的爱。   被他们爱上的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萨玛艾尔,这样处理是错误的。”杨阳坚定地道,气恼至极,为席恩的遭遇。   红发少女叹了口气,摊开手,承认:“没错,我明白,我不应该用龙族的方式处理你们人类的爱恨情仇,所以我不再直接插手父亲和他弟弟的问题。不过我确实料到你会背离你父亲,让贝里卡斯的算计落空,你也会成为调和父亲和他弟弟关系的媒介。”   “我吗?”杨阳意外,老实说,她自己都没有自信能选择正确。   “当然,你毕竟是龙的契约者。”萨玛艾尔心里补充:虽然是后生龙种那种弱小的后裔。她想着会让血龙王气炸肚子的话。   “既然我明白了父亲真正的期望,我就会千方百计为他达成。”小龙全然认真地道,这样的认真让杨阳终究无法苛责,估计席恩知道真相都不会怪他,顶多气到自己,唉。   “那时,我劝说父亲要忍,我给他分析,众神当初将肖恩先生交给维烈,很可能是用他当做折磨的另一个刑具,共生契约众神已经从菲莉西亚那里知道了,如果不是为此,何必留着父亲的性命。不管肖恩是真的故意遗忘,还是被神灵洗脑,都不能让他们得逞。报仇不晚,重要的是保存清醒和理智,搞清楚一切的原委,然后回报众神的阴谋和诡计。”   “果然父亲冷静下来,只要有理性和逻辑支撑,他就不会全然陷入混乱和苦痛,但我知道这样的情况不能持久,爱恨是永远煎熬他的火焰。”   “我再次拖住父亲,让他缓冲一段时间,只要和我在一起,父亲的情绪就会比较平稳,也会慢慢有效平复。然后我让魔仆给肖恩暗示。”   “肖恩想恢复记忆是你提示的!?”杨阳恍然大悟:难怪那么突然呢!   萨玛艾尔冷哼:“当然,等他自己觉悟,等到世界末日吗?那一千年我已经够不耐烦了,这还是我那缓慢的龙族时间观,我都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忍下来的。”   杨阳无言以对。   “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包括暗黑神可以用来铺平通道。果然他为了你,用掉很多能量,能够让父亲直接精神控制,不枉我牵线搭桥的苦心。”   杨阳听出言下之意:“史列兰和我的邂逅是你的手笔!!!???”   萨玛艾尔调皮地笑起来:“嘻嘻,当然,看贝里卡斯玩得那么欢,我也要试试啊。我才不像他那么没用,来来去去就是在凡人当中打转,既然神明进入了自己创造的命盘,当然干涉神的命运比较有趣。父亲因为守序,不能杀死那两个神,这太危险了,我就给他们拴链子。协调神的附体,那个幼稚扭曲的半神,我用的就是凡世拥有最强大牵引力的王星,而且罗兰还有个龙族义父,可以克制降临体,正好一个神一条链子。而且你和罗兰的运势也很对称,会互相呼应增强。当然,那么精巧的游戏,贝里卡斯那个废物是发现不了的,我做得天衣无缝,父亲当然也没有啦,我以后告诉他,等他心情好的时候。”她可爱地吐吐舌头。   你玩得真大啊。杨阳眼冒金星。   这样的智慧,这样的布局能力,不知道是谁的遗传啊!   杨阳回想遇到过的龙族,没有一个有萨玛艾尔这样的远见和手段。   而他还只不过是幼龙而已。   所以他在席恩的安排上犯了一定的错误,可是这样的萨玛艾尔,已经太可怕了!   让他成长下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传承远古的血缘,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强大的虹彩龙庄重地道:   “现在,我需要了解的是肖恩的态度,便于以后的处理。我不希望他带给父亲多余的期待,然后又伤害到他。”   “杨阳,所以我来问你,我愿意放下一次自尊。”   “对于我们龙族来说,自伤的爱是不存在的。我们一旦爱人,一定是圆满,独立,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你们人类不同,那些迷惑、纠结、患得患失、误会、期盼、失望、小心翼翼、脆弱和悲伤,都是完全陌生的体验。”   听完杨阳完整真诚的叙述,萨玛艾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双胞胎果然有相似之处,那种纠结又隐秘,献祭一样高贵又卑下的爱人方式,渴望共存的血缘和由此衍生的情感和依恋,还真是像父亲。”   “不过他还是个废物。”萨玛艾尔冷淡地下结论。   杨阳都不能否认,十七岁那个象牙塔走出的少年的自我放弃和一生的随波逐流,的确是个分水岭,由此造成的后果,犹如天堑般难以跨越。   还有一千年的逃避,虽然冥王的封印是客观原因,但杨阳也明白,肖恩确实是恐惧想起来的,无论如何,他还是败给了软弱和胆怯。   “萨玛艾尔,人不会永远是废物的。”杨阳中肯地道。   “也许吧。”萨玛艾尔不以为然,“有些人可能如此,但更多人甘于废材,因为人类是喜欢给自己找借口的生物。”   除了追求真理的法师。   想到自家父亲,杨阳无法反驳。   “放心,我不会打击他,因为父亲是需要他的,哪怕是需要这份恨。不过杨阳,肖恩的机会不多。”   “咦?”   萨玛艾尔微微一笑:“时间会改变很多东西,对人类来说。父亲已经重新得回他的魔法,亲身感受到我,明白他拥有我不变的爱与忠诚,他再也不是镇魂球里那个脆弱痛苦,除了自己无依无靠的亡灵。”   天籁般的声音轻笑,如同弹奏着万物的弦:   “就让那个人类尽力追上来吧,我很有兴趣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   红发少女重新变回同样美丽的红发少年,离开了云中塔。   ******   “夏尔,你去哪了?”   魔法神的法师塔,在大门口徘徊了有半小时的席恩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袖子揪得皱巴巴的双臂垂下。   萨玛艾尔自然地依恋上去,抱住养父的右臂,感到比平时更无抗拒的纵容,顺便帮他把扣错的两颗纽扣扣好:“主人,您忘了吗,今天是夏尔的生日啊。”   “没忘啊。”席恩有点尴尬,“奥玛说你曾经想要吃蛋糕,所以我就……准备了。”   小龙双目一亮,这样的礼物还真是始料未及,他知道自家父亲有一手精湛的厨艺,但更讨厌展露,和他挣扎求生的童年,不得不讨好几个老师的经历有关。   “好啊,主人,我是去找画册,我要把你以前在意识海说过的故事全部画出来,在现实也放一份。”说实话,父亲画的实在有点……   天生完美,在艺术方面也拥有绝对鉴赏力和能力的小龙心想:父亲在绘画上的造诣,不如他歌喉和创造力的亿分之一,嗯,还有厨艺的千万分之一。   席恩完全放松地一笑:“你喜欢的话,当然可以。走吧,夏尔。”   “嗯!”   两人相携着往长廊另一头走去。   堕落与罪孽 第五百七十八章 交接   艾斯嘉·界外——   维烈再次在无形的障壁前面停下,皱着眉头,抿起嘴唇,打开折放在胸前口袋里的一封信。   艾尔拉斯的绝笔。   过去因为这封信和席恩,他还能维持住自己的疯狂,相信魔界至少还有个人是真心爱他,愿意为他付出性命。还有席恩,他可爱的猎物,他可以隐秘地宣泄他的愤怒和痛苦,不为人知的,暴虐的欲望。   王他们都玩过艾斯嘉,就他没有,凭什么他不可以?   他比谁都累,比谁都苦,比谁都绝望!   每次次元通道开辟,同伴们都兴高采烈地过去,残杀那些落后的原住民,只有他被丢在里面维持通道的稳定,理所当然的,和以前每一次一样。   大家都把最繁琐最辛苦的任务交给他。   发现同胞对艾斯嘉的行为后,他也劝过,可是菲亚斯他们一贯的敷衍他,不尊重他,他有什么办法?   而且在奥佛瑞特害死玛格以前,他一个人都没杀过。   杀光精灵是那帮精灵不好,袒护奥佛瑞特!还有那些因此死掉的人类,也是他们不好,谁让他们不肯交出奥佛瑞特!   维烈根本不去想精灵为什么不原谅玛格蕾特,和自己那整整十七年追杀三大陆的精灵,用空间异能折断那些脆弱的骨骼,纤细的身体,一个一个森林焚烧,目睹那些尖耳朵的生物哀嚎着死亡,包括精灵的妇女孩童,杀得兴起,不愿停止的真实心思。   他也不愿去分析玛格蕾特死亡的真正原因,以及诺因曾经当面指出的,魔族才是真正背信弃义的一方,玛格蕾特的间谍行为,和自己同样盗窃艾斯嘉文明的卑劣行径,让自己熟练地遗忘,让自己陷入不断说服自己的循环状态,也是他在同伴面前丢弃自我和自尊后,存活的一贯做法,让自己满足的生活方式。   维烈折起信,愤愤放进怀里,艾尔拉斯已经不能安抚他了。   因为他又想起席恩,他失去的折磨工具。   都是肖恩他们不好!搞不好席恩会逃掉,就是他们搞的小动作!   为什么要怪他,他已经反悔了,自从降魔战争以后,一个人都没杀过!维烈再次忽略自己制造的魔兽,在艾斯嘉期间,熟视无睹的无数次魔潮和死伤,继续心安理得地想着自己的念头。   他只是折磨席恩一个,灵魂又不会死,不会伤害任何人,席恩又做了错事,王也允许他折磨,他一个人偷偷折磨怎么了?那个效果还是冥王的法器自带的,谁也没怪罪他啊!   下意识忽略是自己索要那种法器,肖恩和杨阳等人的痛斥和鄙视,反正摩耶的大家不知道,这就可以了。   可是也因此,菲亚斯和伍菲他们都不知道席恩对他的重要。   现在,席恩不在了。   席恩……   想到同伴们毫不关心的轻慢态度,维烈就咬牙,苍白清俊的脸庞完全扭曲,仿佛孩子被夺走最心爱的玩具。   既然父亲回不来了,估计回来,也不会认可他的努力和付出。因为艾尔的死,优叔叔肯定会怪我,父亲就会责怪我。   维烈打了个寒噤,深入骨髓的恐惧。   也是因此,自从艾尔拉斯死后,他再也没有找过基连。   所以——所以——只有席恩可以作为父亲的替代品,父亲已经不会回来了,哪里都没有了。   只要重新得到席恩,就可以了。   想到那一道抖动的冰焰,维烈又兴奋起来,脸颊泛起红晕,那个肖似基连的男子每次的痛苦受刑,都让他有种诡异快意的报复感。   可是他现在连艾斯嘉都回不去。维烈好不容易回过神,长长叹了口气,这个效果还不知道要持续到几时,就算回去了,杨阳她们也排斥他,莫名其妙责备他。   想到女儿等人的态度,维烈很是伤心,尤其是肖恩。明明他是为了给他出气才关押折磨席恩,肖恩却不理解。   仿佛完全遗忘了刚才可耻卑劣的心态,维烈坚决地让自己相信,反复自我催眠,决定让肖恩原谅自己,重新做回朋友,才可以通过肖恩的孪生定位,找到席恩,再把他关进最牢固的囚笼。这次,他会用摩耶的技术,威逼那两个老不死也要造出来!   所以一定要有肖恩。   等等,用不着肖恩同意,直接用他就能定位席恩啊,他们有孪生感应!   不知道席恩已经成神,双子感应断裂,维烈又兴奋起来,神情狂喜。   沉浸在妄想般的未来中许久,他混乱的大脑才冒出一丝理智。   等等,肖恩现在不是那么好接近的,他上次连我都打。月又把王宫布置得那么严密,我的空间异能也进不去。   魔界宰相紧急开动脑筋,还真的给他想出了办法,一个在万物吞噬者眼中,不,哪怕人类,不用罗兰、拉克西丝那种程度,大部分有正常智力的人都会认为低级愚蠢的办法——   让肖恩不会设防的人靠近就行了,给他安装上监视器。帕西斯难度太高,对他也不太友善,而且会怀疑他的用意。菲莉西亚只剩下灵魂,先得有个身体……   维烈顿时有了主意,下定决心,准备回去摩耶,他需要家乡的技术。   这实在是痛苦的决定,自从席恩不在那里以后,回摩耶就不再是快乐和期待,隐秘的宣泄和痛快,而是和以前一样的难堪和畏惧。   但是,维烈还是忍住了,一来早已习惯,二来为了抓回席恩,必须忍这一次。   他又掏出信看了看,鼓起勇气,使用异能,定位魔界的坐标。   一定,一定要抓回席恩。   *******   生日宴会的狼藉被清扫,食物则是被全部清空,没有造成一点浪费。   光妖精的接龙游戏和杂耍表演让席恩身心俱疲,顾虑安排的就是今日的寿星,他没法多嘴,但是改日,他一定要让萨玛艾尔停止这种愚蠢的游戏!   永夜的星辉透过狭长的窗口,将卧室镀上淡淡的银白色。听得见魔力之音的人,能够感受到这柔和的光晕中,玛那的轻柔回响,和光照不到的地方,暗精灵耳语般的呢喃。   魔法神清晰地感受到他塑造的法师塔,魔法依附在每一块砖每一块石特有的韵律,和万物独特的音律。空气中的元素仿佛见到久违的恋人般,温柔地缠绕在他的意识丝线上,轻声私语。   他沉浸在这眷恋的感受中,只愿这一刻能够永恒。   “主人。”   唯一打扰这静谧时刻,也不会被责怪的养子端来一杯水果茶,成熟的果香弥漫开来。   “您不开心吗?”萨玛艾尔察言观色,他是唯一拥有这项技能的龙族。   “难道光妖精们被你玩得很开心吗?”想到刚才的情景,席恩就气恼。   “她们很开心啊。”   “……”   看到那些在空中快乐打转的小生物,席恩无力地挥手,示意妖精们回去异次元花园,免得她们在这里被初始龙玩弄折腾。   淡如红茶,澄澈温暖的色泽,使席恩不禁想起养子的头发。甜美的香气带着红莓与雪松的味道,柔软、细致如丝绒的口感,满溢着高贵典雅的风味,却在入喉以后,微微升起一股苦涩,久久不绝。   席恩有一丝疑惑,但还是信任养子拿来的每样东西,喝了下去。   萨玛艾尔泰然自若,生日嘛,喝点庆生酒,也是理所当然。   而奥玛告诉他,父亲的一个小弱点,就是对酒精毫无抵抗之力。   “父亲,您好一点吗?”红发少年突然问。   席恩眨了眨眼,似乎有点不理解养子的问题。   随即,慢慢的,思索和理性的光芒浮现出来,和清明的自我,未知的影响造成的冲动,他坐了下来,静默着面对自己残破的内心,不可收场的灵魂碎片,一如落在地毯上的茶杯碎片。   “夏尔,我生前是发誓绝对不原谅肖恩的,我那么恨他,我知道怎么复仇,怎么对付他,怎么控制我的心情,我也做到了。可是在不久以前,我在镇魂球里,失去我的魔法,失去那么久……想得都要发疯,看到他和赛普路斯那个样子,我恨到连神智都不清醒了,我甚至潜意识觉得,如果不原谅他,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好恨他,夏尔,我更恨这么软弱的自己。”   萨玛艾尔不意外地叹息,抱住养父。   “没事的,父亲,有我在,您会撑过去的。”   席恩紧紧拥抱住他,深深地从胸腔最深处叹息,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拉扯养子背上的鳞衣,良久,微微点点头。   小龙没有在意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疼痛,反而欣慰养父终于能在全然的放松和依赖中放下那时刻对自己在意的人过度的体贴和不忍,将对方拥在怀里。   他知道,他会没事的。   在过于漫长的阵痛,麻木的结痂,反复的折磨,被迫放出陈旧的污血和卑微的期待,能够清醒和治愈自己。   终于可以稍微切开那牢固却脏污不堪的羁绊,接上新的动脉,让他的生命以崭新的力量存续,以更完整强大的姿态活下去。   “夏尔……”席恩轻声呼唤,带着确认。   “我在的,父亲。”萨玛艾尔柔声道,“我和您的魔法都在,永远不会离开您。”元素精灵们齐声应和。   魔法之王点了点头。   *******   艾斯嘉大陆的喧嚣也传到半隐居的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耳中,得知最近沸沸扬扬的传言后,他立刻找到了徒弟。   “师父,我也没办法啊,是师公恢复记忆,让王室昭告天下的。”罗兰早就预料到师父会来,用无奈的语气道。   帕西斯恨恨咬牙,被协调神附体是他最深的痛事,一想到今后天天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说不定还会有作呕的朝拜,他就恨不得大杀四方。   罗兰安抚:“而且这样不是很好吗,师母的功劳可以见到天日,得到她应有的感激。”   “可是他们也感激席恩!”帕西斯怒极,“席恩有什么功劳?是菲莉西亚支撑世界,一千年来被他们踩在脚下,是席恩把菲莉西亚强绑上世界树,有没有问过菲莉西亚的意愿?”   罗兰早就习惯他这种在仇恨中不讲道理的作风,也知道怎么对付:“师公既然公布席恩的名字,证明他认可师母和他哥哥一样的功绩,你们就别辜负师公的心意,想想他的心情。”   “肖恩师父是恢复记忆脑筋一时不清楚,不,肖恩师父一定不知情,是王室乱传,那些愚民乱讲,他们本来就崇拜什么圣贤者,我要——”   “师父。”罗兰警惕,“你可不要出去随意杀人撒气,我不会原谅你的。”   “罗兰……”帕西斯伤心,徒弟说出这种重话,说明他是认真的,连他偷偷出去杀一两个人都不行,杀中城,杀海外的人都不行。   “好了,师父。”罗兰将手按在他肩上,用对待大人的态度道,“请你冷静一下,如今师母的灵魂已经脱离世界树,和你在一起,你就不要成天想着那些痛苦不堪的往事,好好珍惜和她相处的每分每秒,享受天伦之乐。师母一定也很想你们的孩子吧,反正我们目前和中城是停战状态,你可以私下去见见莉莉安娜殿下。”   “这……”帕西斯有点被说服了,和儿女团聚,和儿子和好,一直是他无法摆脱的愿望,只是顾虑徒弟,之前强迫自己不在意而已。   突然,他全身剧震,从怀里掏出一面手镜。   “师父?”   “菲莉西亚……不见了。”银发青年颤声道。   地下,神代遗址。   隆隆巨响持续了半分钟左右的时间,恐怖的震动传达到地面,支撑世界的巨树仿佛顷刻间就要崩塌,无数枯萎的枝干颤抖着,几乎快撑不住厚重的地盘,突然震动止息,世界树又稳固住自身,仿佛有了未知的动力,一些枝叶甚至发出簌簌的轻响,重新有了生命的迹象。   巨树上闪动的光芒暗淡下来,两个咒文圈固定的基座失去了效果,符文纷纷坠落。   一个女郎半跪于地,乌木般的鬈发覆盖住衣不蔽体的躯体,容姿有些憔悴,却不掩清秀雅致的五官。   “王,你没事吧?”   魔界宰相温柔地问候,将手里准备好的衣物为她披上,“觉得怎样?”   “嗯。”重新得回身体的魔王感激地仰视忠心的臣子,“谢谢你。”   “你先休息一下。”维烈强忍住内心骚动的欲望,却没有提醒菲莉西亚应该尽快联系帕西斯让他放心,还是泄露了他的急切,“等你恢复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   遥远的神界,新任魔法神依然重复着工作和思考,守望家乡和创造魔法的不变作息,这天,照旧在养子的陪伴下,从书室走向研究室。   长廊上,席恩脚步一顿,身体一阵精微的颤抖。   “主人?”萨玛艾尔敏锐地发现异常。   席恩那坚毅挺拔的双肩,一刹那都微微下陷,仿佛有无形的重量承担在他的肩上。   “……”蓝发精灵无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双肩。   就在刚才,他感到家乡的变动,定位到地底,原来菲莉西亚脱离了世界树,在世界崩溃的前一刻,世界树为了自保,自动转移权能,将支撑世界的位置转接到了如今有精灵王血脉的他身上。   幸好。席恩万分庆幸当初选择制造同样有调和万物能力的精灵王躯体,没让艾斯嘉毁于一旦。不然,在他察觉不对出手以前,至少也要在地震和塌陷中死个百万人。   他再次抚摸肩头,适应多出来的压力。   虽然这对他来说并非不可忍受的重量,不过一个世界的重量,毕竟也不是轻飘飘如羽毛。   而菲莉西亚承受了一千年。   一改肖恩记忆里,那个骄纵的小女孩印象,地狱之主露出了嘉许的笑容。   真是了不起啊。   “没事,夏尔。”   他的肩膀重新恢复原来的挺拔和力度,继续以稳定的步调往原来的方向走去。   *******   【后记】   维烈是第二反派,继罗兰从大反派的职位光荣退休,爬上正方领导人的地位以后,作死到最后,盒饭等着他。   原版维烈的相关情节都进行了调整,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追溯看看,这是合理化的必然结果,我没有黑化或抹黑他,他的罪行一直在那里,这才是他的真实心理。对照现实的战争犯,哪个还有人性?何况维烈的本性如此软弱自欺,所以和原版不同,黑维是无法出现的。如果人能轻易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人就不会那么辛苦了。维烈连自己的罪行和自我都不敢面对,怎么可能塑造出那么强大的一个人格,如果可以稍微振作一点点,尝试偿还自己的罪孽,他都不会活到这么悲惨丢分的份上。   所以维烈其实能蹦跶到最后完全是靠着他是女主爹,非比寻常的好运,众神的纵容和魔界的势力,他自身的智商和觉悟简直惨不忍睹。   和原版的后传一样,萨玛艾尔是隐藏BOSS,而且比原版都厉害多了。   话说就像这章揭露的,席恩对肖恩的恨意是无法开释的,失去魔法的痛恨,对自己软弱的懊悔,维烈的无耻,失忆期间肖恩蒙昧的残忍,种种创伤过于惨痛,造成他当初在杨阳他们面前,和在成神期间,一度情绪失控和人格崩坏的原因。   这是调整当初席恩被关的合理性结果,共生契约不可能只有一个,席恩设的共生魔法他不可能解不开,不是太在意弟弟绝对可以逃掉,于是导致这样的席恩比原版用情更深……可怜。   好在有萨玛艾尔的转接,因为有对小龙完满的爱和信任,和小龙对他的反哺和支撑,他才能拥有更强大完整的心灵去面对过去的自己,处理这段不可收场的关系,用新的态度去面对肖恩的改变和自己放不下的无奈,因为亲情这东西,再痛苦,始终是无法恨到底的,恨到底只有折磨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无法适用于恩怨两清,和意志力强撑。   所以肖恩到底还是更对不起他的哥哥,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或者今后再怎么努力,都于事无补了,只是他们彼此现在清醒的状态,和放不下彼此的执念,可以慢慢缔结新的关系。   但这种关系,更像是对沉重过去的告别和再出发,至少对席恩是这样的。肖恩?今后轮到他永远思念哥哥了,这就是风水轮流转。   因为这位战神,把自己活成了“为哥哥”的样子,另一种可怜,如果席恩不需要他,肖恩的心情还真不好说。   不过肖恩还是非常坚强的,清醒后,也走出了过去的状态,因为他已经明白,那种做法既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也造成了席恩的痛苦。在拼凑席恩的过去,追上去的过程中,也会渐渐成长,拥有更多的担负和更强的意志力。   另一个转接就是莉甩锅,席恩接着,扛世界树啦。   萨玛艾尔的双商都奇高,可以和祖先媲美。不过他到底是龙族,龙族理解人类是有困难的,尤其席恩这样复杂曲折的心理和这么纠结自伤的性格,未来还有困难的解密任务,好在他是龙族中被锻炼得最能理解人类的特例,从小也习惯解谜了……   席恩大大是最高难度的谜题,不过也是最高难度的奖励,所以小龙非常乐意挑战。 第五百七十九章 堕落(一)   当日发生的大地震遍及全世界,成为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场地震。可是在后来,三大陆因为一个人缔结联系,文明汇流,正式来往以前,艾斯嘉的人们有感知的,是自己大陆的震动。   幸好地震持续的时间不长,在出现更大的幅度以前,无声地止息了。唯一出现伤亡的地点,正是神代遗址卡农的挖掘现场,有工人坠入迸出的地缝,被掩埋在碎石之下。幸好基于保密需求,在场有不少法师,将人们及时救起,伤者都转危为安。   死亡人数是12人。   其中有英勇忠诚的军人,有为了救人不小心滑下地坑的学徒,也有只是为了糊口饭吃,以为忙碌一天可以回家吃晚饭的平凡父亲,对于引发这场灾难的人来说,只是不值得关心的小节而已。   而如果没有世界树的权能转接,死亡的人数,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赶来探查的摄政王面色沉冷,根据法师和专业人士的勘测,震源最初的位置,就是这里。   下面只有一个死寂的遗址,不可能发生变化,唯一有可能出现意外的,就是肖恩的记忆里,位于卡农附近的世界树了。   难道世界树出了什么事?   因为远离震中的其他地方没有引起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人们在短暂的惊恐后,很快遗忘了这场小小的异变,继续投入最近最大的风波——圣贤者的回归,和神战的号召。各地的职业者纷纷涌向招募点,伴随着对魔族的痛斥和对神明小声的质疑,而经历过众神竞技场的存活者,态度会比较激烈些。其中,虽然有人猜测地震会不会和圣贤者有关,但因为无法佐证,也就不了了之。   西境的米亚古要塞更是平静,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的圣树稳固了方圆百里的地基,要塞内,人们连细微的颤动都没有感觉到,只有住在较高处的统治者有微微的震感。但是在两天后,月依然敏锐地发现了异常。   “魔力环境的改善太快了。”   “咦?”   在场的诺因等人一讶,自从进驻云中塔开始,他们就通过中枢水晶探测全世界的玛那浓度,因为这和接下来的文明复苏,神战人才的培养息息相关。魔力环境提升,古代的职业和兵种会纷纷涌现,法师的能力也会上升。   不过今天还没有进入云中塔,而且月是每周测一次。   “导师,你上次不是说,因为席恩升为魔法神,玛那精灵活跃和汇流,艾斯嘉的魔力环境和自然环境会越来越好?”杨阳记性极好,不解地问道。   “不是的,你理解错误,魔力环境的确会越来越好,但周期不是用天数算,按周检测只是我的习惯,艾斯嘉目前的情况,应该按月。因为席恩成神的地点是幻想海,他的影响力是遍及宇内的,不会只惠及艾斯嘉一个世界,就算他多给故乡一些照拂,以他的严谨和守序,也不会做得过分,因为玛那元素短时间过剩,对整个世界的运转绝对不是好事,按照自然的条理慢慢复苏才是最好的。所以我原本预估,要到今年冬季,十二月左右,才会出现细微的改善,比如霜降减弱,持续时间缩短,但是你们看……”   他拿出一只玻璃罩覆盖的小盆栽,里面有一棵翡翠绿的美丽植物,长着一朵微微绽露的小花苞,杨阳和诺因睁大眼:“哎呀!”   “这是什么?”昭霆好奇地问道。   “费比诺之花,也叫魔力之花,这是盛开在魔导历的花卉,法师们用作满月药剂的一种魔药素材,在艾斯嘉已经绝迹多年了,幸好导师的法杖空间里面带了一株。”杨阳解释,然后进一步指出,“所以说,这种花在非魔力环境和玛娜精灵不充裕的环境是不会开花的,虽然也不会死,会进入休眠,但是它对魔力环境的反应极为灵敏,上次看到,还是完全的花苞,怎么——”   “魔力环境怎么会突然改善?”诺因想通了月的意思,思路急转,“等等,魔法神,席恩的权能,只有他能让魔力环境剧烈改善!既然导师你说他不是有意安排,那就是被动影响?”   “没错。”月已经有了推测,轻轻咬牙,“席恩的真身,一定和这个世界紧密连接了。”   昭霆还是没反应过来,杨阳则是缺乏相关的线索,诺因却联想到姑姑在联络镜的通知和自己的猜想:“啊!那场大地震!我们这里是没什么感觉,但是陛下告诉我,震源很可能是卡农遗址,世界树的位置!难道之所以地震,是菲莉西亚离开世界树了?”   肖恩睁大眼:“这是有可能的,但莉的灵魂早就离开身体了,从维烈漏出的话,她五百年前就不在世界树里面,维烈把她放在镇魂镜中,最近到了帕尔手上。”   “这面镜子就是「审判」。”诺因有不妙的猜测,他历史知识丰富,五百年前开始,历代圣巫女相继短命,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难道……菲莉西亚因为强制脱离身体灵魂衰弱,竟然吸收自己后代的灵魂之力吗?   诺因不敢想象,拉克西丝会不会也被吸取过魂火,而如果这面镜子传到莉莉安娜手上,他们的生母又会继续这么做吗?   有帕西斯前车之鉴,诺因无法抱有任何幻想。   “不是,灵魂归灵魂,身体归身体。”对世界之相不负责任的行为,月心下不以为然,面上没有表露,“她好歹有精灵调和万物的血统,只要她的身体还在世界树里面,估计还撑得住吧,而且我和萨克一起到当地查探过,世界树周边有六芒调节阵,整片白石山脉升起的立体法阵,应该是席恩当年布下的最强大的基座,和摇摇欲坠的世界树一起,撑起了这片土地,这个世界才赴险如夷地撑了下来。”   杨阳等人第一次听说内情,心情震荡。肖恩苦笑了一下,养女的任性,是他教养不周。   “那之前地震,是世界树撑不住了?”杨阳大惊失色。   扎姆卡特纠正:“不会,那样的话,山会先塌,也就是六芒调节阵,一定是世界树本身出了问题。”   “也就是菲莉西亚离位了。”诺因冷淡地道,生母想摆脱背负了太久的职责可以理解,但她连这个世界的人的死活都不管,就那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连肖恩,他和莉莉安娜都不顾惜。也许肖恩是灵魂不会有事,但他和莉莉安娜……   结合对审判的猜测,诺因有了觉悟。   不对!菲莉西亚只是灵魂,她不可能自己脱离的!就像审判,也一定是维烈交到当初的圣巫女手中,假传遗言让她传下去。   当王储说出审判的来历和那可怕的内幕,人人面无人色,肖恩怔怔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   他又重温了千年前兄长让他亲眼目睹,养女弟子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行为。   月对凡人的评价本来就低微,哪怕所谓的世界之相,倒是没受什么冲击,只是引领弟子想到眼前的答案:“别管你母亲曾经做了什么了,关键是现在,世界树的问题。”   “对了,世界没有毁灭,当时的地震虽然规模大,但是很快稳定下来,难道……!”诺因想到一件事,紫眸睁大。   “没错,你不是看出来,席恩是制造了精灵王的躯体附身——幸好如此,世界之相放弃责任后,世界树自动把权能转移到席恩身上了。所以艾斯嘉的魔力环境突然上升,那时的地震才没死多少人,‘区区’12个。”月微微冷笑。   也就是说,现在支撑艾斯嘉,让这个世界稳固下来,没有发生恐怖灾难的,是地狱之主。   众人沉默了一下。   “可是菲莉西亚怎么能脱离?她只是灵魂,没法让自己的身体离开那个固定在世界树上的魔法阵。”诺因问出内心的疑问。   血龙王翘了翘唇:“算算时间,维烈是该回来了。”   丧心病狂!杨阳气极:这个父亲简直逼得她这个女儿都想杀了他。   其他人对魔界宰相已经毫无底线的作风只有满满的杀意和愤怒。   肖恩当场站起来,琥珀色的眼眸清冷如坚冰:“有办法了,诺因,你和精灵王,现在的席恩有血缘关系,给我一滴血,我可以定位到世界树的准确位置。这次我一定要见到莉,还有,杀了那个畜生。”   ******   当时发现菲莉西亚的灵魂不在「审判」中,帕西斯惊慌失措,罗兰竭力安抚师父,就在这时,发生了大地震。   他立刻有了猜测,心念电转。   幸好地震的规模不强,持续时间不长,无冕之王让随侍武官出去了解王宫和民间的受损情况,拉住师父,他已经怀疑是世界树出了问题,但绝不能让帕西斯亲身去探,为了深爱的妻子,他这个师父会做出什么事他完全料想得出。   可是他看不住帕西斯,接下来为了地震的灾情处理和神战的事务,他根本分.身乏术。而且以帕西斯的聪明,很快就会想到地震和师母有关。   “等我回来。”他只说了这一句。   光复王简直成了困兽,在宫里团团转。从摄政王那里了解卡农遗址是震源,罗兰神色沉重地回来,这短短片刻的时间,他已经有了决定。   “怎么样,是不是菲莉西亚出事了,回到了世界树?”   果然帕西斯已经猜出原委,当面质问,并且毫不退让地道,“罗兰,按照约定好的,把雪露特·科尔修斯给我,我进不去菲莉西亚所在的地底,世界树是协调神的力量碎片,一直排斥我进入。我需要雪露特做探路石,见到菲莉西亚!”   “师父,我把椿的圣修士徽章给你,你用不着她本人,让暮——巴哈姆斯陪你去,他能确保协调神不干扰你的意识,你可以进去的。”罗兰镇定地道,“你去看看师母的情况,确认她的安危,但是你答应我,就算你要让师母离开世界树,也要提前告诉我,让我们有个准备,安排交接。”   “我知道了。”帕西斯保证,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他也做不出不顾徒弟死活的事,何况诺因和莉莉安娜还在这个世界。   罗兰目送帕西斯骑着亡灵龙离去,旁边是黑龙王。   事关世界的存亡,他无法完全相信师父的保证,所以设法让义父陪同,何况帕西斯有过不理智的疯狂之举。   再者,如果证实他的猜想,是维烈让菲莉西亚回到她的身体,进而把她拉出世界树,害得这个世界差点毁于一旦。有暮在,也许可以试着杀掉这个至今都在祸乱艾斯嘉的无耻侵略者。   地下,神代遗址。   维烈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本来他盘算得很好,用缅长老新发明的技术定位菲莉西亚的身体,抽取固定住她的法阵的魔力,使得符文失效。可是该死的世界树,还跟他作梗,不断提供那个法阵新的能量,他不耐烦下,用空间异能直接撕开法阵周边的树干,才抓住机会,将魔力一抽而空。   就算在此期间,世界树受了重创,如果不是世界树本身的躯干极为庞大,估计都要断成两截,但管那么多呢,菲莉西亚掉出来后,他随意看了看,那棵怪树慢慢痊愈了。   颤巍巍的老树在另一股磅礴的生命力支撑下,悄然焕发出新的生机。等到世界树恢复以后,在魔法神强大的力量下,那些强韧巨大的枝条会伸过来,将维烈撕成四半,再绞成烂泥,连同魔核一块儿——反正现在维烈的靠山贝里卡斯已经变成神渣了。   不知道死到临头,维烈只围着跪坐的菲莉西亚打转,巴不得她立刻站起来,去肖恩那边,按上他早就揣在兜里的孪生感应装置。   可是千年来,菲莉西亚的身体都在世界树里无法动弹,整整五百年又是灵魂状态,早已忘记怎么走路,她的身体也虚弱得厉害,趴在地上爬不起来。   魔界宰相只好耐着性子,等菲莉西亚恢复一点体力,好在他习惯了在这位傀儡魔王面前装成温柔忠诚的臣子,还能忍得住。   好不容易等了一天半,菲莉西亚终于能勉强站起来,可以在他的扶持下慢慢走路,也按照他的期望,非常乐意去找她的肖恩师父,和养父团聚,顺便,安装一个维烈口中,所谓稳定灵魂的法器,帕西斯又找来了。   这下气氛可不友好了,还是菲莉西亚说情,帕西斯又目睹心爱的妻子有了身体,从今以后不用受到阴阳两隔的困扰,才勉强按捺下怒气,自己搀扶着妻子,把某个胆敢吃自己老婆豆腐的家伙赶到一边。   维烈简直烦得要死,尤其目睹他们夫妻还在亲热对话,烦扰他的“大计”的时候。   黑龙王站在不远处,观察三人的互动,判断下手的时机。   觉得情况已经很烦人的维烈还不知道,真正的杀手,真正的麻烦还在后面。   这就是不顾后果的愚劣计策的下场,习惯了生杀予夺的魔界宰相不知道,如今这个世界,和他、其他魔族作威作福,内有狼狈为奸的神子神女助长他们气焰的大黑暗时代,以及文明衰落,众生无力反抗的千年来,已经大不相同了。   包括他自以为认识的某些人,都已经不同了。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窃窃私语,不时轻笑,这样耳鬓厮磨,身体相依,真正能够长相厮守的一刻,真是千年来无数次梦境里的情景。   更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是死寂空旷的遗迹里传来的脚步声。   清亮的,回音寂寥,军靴踏过地面的声响。   从千年前那个血色的仪式大厅,梦碎与梦醒的地方回归的战神,沿着神代遗址的破败街道,从亘古不变的黑暗中走出。 第五百八十章 堕落(二)   “肖恩师父!”夫妻俩欣喜若狂地呼唤。   棕发青年还是身穿卡萨兰的制式军装,高领长衣,象牙白的底色,金色的肩章,赤红的剑形花纹点缀袖管和长长的衣摆,记忆里打成长辫的头发剪短了,利落地贴着蜜色的后脖,前额可以看到萨桑之子和神圣器契约者的印记,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和千年前一样明净,却多了深不见底的情感和冷彻的坚毅。   看到养女和小弟子,肖恩眼中浮起温暖的情潮,随即平息下去,朝一旁的巴哈姆斯点点头,了然地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在一个人,那个照旧一身白色风衣,如同棉褥般干净洁白的魔界宰相脸上。   “肖恩……”维烈嗫嚅着,挤出腼腆讨好的笑容。   肖恩回以灿烂的笑靥,冰冷无瑕的笑容,仿佛冻结的冰川反射的阳光。   “维烈。”几乎是甜蜜的语气。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吃醋了。帕西斯却发现气氛不太对,师父的神态尤其不对劲。   肖恩却镇定下来,像扔掉一团垃圾一样,视线从维烈身上滑过,看着夫妻俩,目光清晰,也明澈照底:“帕尔,莉,我以后会跟你们谈谈,不过你们先离开吧。”   “肖恩师父,你怎么了?”菲莉西亚不解,帕西斯也摸不着头脑,“你记忆回复了吗?那怎么不跟我们在一起,一道走呢?”   “你们俩重新在一起,是我最欣慰的事。”肖恩衷心地道,让两人眼中泛起泪光,“我是想起来了,一切都想起来,所以有些事,我必须先处理,你们在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可能会给某个人不该有的妄想,指望能进谗言,故技重施呢。”   “肖恩!”听出言下之意,维烈站不住了,“上次你攻击我的魔核,我也就不计较了,可是你怎么这样对待朋友呢。”   “嗯,朋友这个词,我们艾斯嘉和魔族定义不同嘛。”肖恩再次甜蜜地道,似乎好商好量,“我们这里乡下土地方,没见过世面,只知道朋友是并肩作战,互不背叛,永远和侵略者厮杀到底的战友。”   帕西斯听出苗头了,敢情肖恩师父是来算降魔战争的老账了,难怪。   菲莉西亚也乖巧地闭嘴,虽然她自己是原谅维烈了,但她不会阻拦养父复仇的权利。   依然是散发出甜腥气,浓腻到如同滴血的语气:   “魔族哪,大概是厚颜无耻,虚伪透顶,把屠杀和翻脸视为理所当然,可以偷窃他人的文明,可以杀光一整个种族,可以继续爬行在这样的世界,不知羞耻的一群,人形的魔兽哟。”肖恩温存地反问,“就比如你,维烈,你长成这么人面兽心的模样,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不会作呕吗?”   维烈真不会作呕:“我,我和我的父亲一样,你不可以这么侮辱他……”   “呵呵,你的父亲吗?”一瞬间,肖恩几乎克制不住杀意,但还是死死按压住仇恨的火焰,几乎享受起这样的煎熬。   “也是,你这样的可怜虫,和你‘伟大’的父亲可能有一段差距。”   魔界宰相的脸色扭曲了,黑眸张开无底的黑洞:“肖恩!”   帕西斯神色一动,手中气剑光芒一闪,他可不允许这个妻子的部下对师父大小声,威胁他。   “好了好了。”菲莉西亚却不禁插口,试图调解养父和部下的关系,“肖恩师父,你也不要翻老账了,你们不当朋友可以,不过维烈到底对我有恩,对你也有恩,这么多年一直带着你去寻找宿命的另一半,想要让你恢复记忆……”   清朗愉快的笑声,渗透出丝丝寒意。   “宿命的另一半?他找了一千年吗?”   肖恩忍俊不禁地掩嘴,似乎听到什么好玩的事。帕西斯恍然大悟,连菲莉西亚也如梦初醒:对啊!什么宿命的另一半,谁知道在世上的哪个角落,又是不是找到以前就死掉了。   难道维烈的居心……   “肖恩,是你自己不愿想起来的啊。”维烈紧急开动脑筋,寻找借口,好声好气地道,“我知道冥王给你下了记忆封印,也不忍心逼你想起来,才给你缓冲时间,我…我也没法告诉王,她那么盼望你想起来,这件事是我不对。”   菲莉西亚的脸色缓和下来,虽然仍是气恼,却不再有被愚弄的狂怒。   帕西斯却没有妻子这么好骗,他早就看出这是个虚伪的男人,不过他也想不到维烈的意图。   肖恩笑得更欢了:“维烈,你真会说话,大概你唯一的用场就派在嘴上了。你其实很适合当口技艺人,不是吟游诗人。唉,莉,帕尔,你们还是走吧,有你们撑腰,他就胆肥,嘴皮子越来越溜。虽然我不是来听他废话的,也听烦了,可是你们在场,有的事我做起来比较难看,可能吓到你们。”   维烈可不想两人离开,虽然他已经解决了肖恩上次留在他体内的剑气,但他还需要菲莉西亚实现他的计策:“王,你劝劝他吧,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他哥哥,这才是他对我追讨的原因!”   “什么!”   肖恩的神色一变,笑容全部收起,变成无机质的平板。   之前他都能好整以暇地戏弄这个昔日的朋友,今日的死敌,但是维烈的脏嘴说到席恩,都是他无法忍受的事。   “真的吗,肖恩师父?”菲莉西亚难以置信,“上次你就一直在问席恩的事,可是为什么……”她也有所疑惑,那一次维烈提到,席恩之所以被抓到,是因为他想要救肖恩。   那个人,不是害死肖恩师父,把他们都害得惨不堪言,对肖恩师父只有恨意的仇人吗?   「他是我的弟弟,我可爱的,早早弃我于不顾的半身……」   她又想起当年那个和肖恩一模一样,眼神如同永冻的冰原的男子。   “王,我为你们出气,肖恩却责怪我,也不顾惜你们,不想想你支撑世界一千年……”   “莉之所以要支撑世界树,就是因为你杀光了精灵,逼得她这个仅剩的精灵血脉只能成为「世界之相」。她之所以要支撑一千年,就是因为你当初攻击了席恩想要关闭的召唤法阵,害得时间延长。”肖恩生硬冷然地道。   什么!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惊愕。   维烈一怔,下意识否定:“没有的事,一定是那人渣撒谎。”   “你有什么资格叫他人渣!”肖恩大怒,“你研究过召唤法阵吗?研究过世界树吗?研究过空间法则吗?除了破坏和推卸责任你还会什么!”   魔界宰相语塞,继续寻找理由:“反正,反正,没有证据的事,你现在心里只有那个人渣,所以拼命为他辩解。”   这两人倒是相信,师父有多心软他们心知肚明,就算害他落到这个地步的兄长,也难免不忍心责怪。   肖恩冷静下来,眼神只有一片冷厉肃杀:“你这恶心的东西,和你多说一句话都污了嘴。”   他转向徒弟和养女:“你们先走。”   帕西斯没意见,菲莉西亚却依依不舍:“肖恩师父,和我们一起走吧,你不是最爱我们?”   肖恩只是盯着仇人,琥珀色的眼眸如同即将择人而噬的凶兽。维烈都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地求饶:“肖恩,别,我是为了你……”   “谁他妈的要你为我复仇,你算什么东西?”   维烈脸颊剧烈抽动,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目瞪口呆。   “而且,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欲望,你自己心里清楚。”   肖恩再也不屑看一眼早已恩断义绝的仇人,对另外两人道:“今天我只是来杀他,你们离开。”黑龙王早就打道回府了,因为他看出有人代劳。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不愿接受,她对维烈有很深的情分。   帕西斯却无所谓,拉住妻子,把师父的异常理解为报降魔战争的仇,那时他在总司令室,亲眼目睹风之幽鬼来袭击,导致肖恩的姐姐洁西卡阵亡。而在战场上,维烈还对肖恩都痛下杀手,丝毫不念旧情,肖恩想起来后,生气也是当然的。   “没问题,肖恩师父,我们离开。”   “帕西斯!”   银发青年不由分说,悄声道:“维烈又死不掉,肖恩师父估计只是打他一顿出气,乖,放心。”   菲莉西亚这才安心,想想也是啊,他们这个师父那么心软,没有他们,估计连报仇也下不了手吧。   可是夫妻俩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完全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   安静下来的黑暗空间里,肖恩灿烂地笑起来,甜甜蜜蜜地道:“维烈,现在只剩下我们了。”   第六感拉起警报,维烈想起那次被剑气千刀万剐的刻骨经验,他可不想再来一次,简短的咒语后,一大簇荆棘破土而出,缠绕住肖恩的四肢身躯。   “这是从我家偷学的德鲁伊魔法吧。”肖恩扬了扬眉,用好奇的语气道,“淹没索雷斯大陆的禁界辉煌绝炎阵,让森林枯萎的咒术,将精灵活活烧死的火焰魔法,可以最好发挥你异能的空间折叠,杀了我两个朋友的那个……维烈,你用这些魔法屠杀我的族人同胞时,是什么想法?”   维烈咬紧下唇,黑眸带着歉意注视他:“肖恩,我不是故意的,而且……而且当初也是你……你带我进去,我本来只是看看,后来想到缅长老他们想研究艾斯嘉的魔法……”   肖恩表情温柔地点头:“我知道,你总是为了其他人着想嘛。”   “是的。”维烈松了口气,殷切地道,“肖恩,我真的是为了你着想,才会关押折磨席恩,你原谅我好不好?如果你很生气,那、那你带我去见席恩,我向他道歉!”临时想到这个主意,他一阵兴奋,鼻翼翕动,牙齿露出,漆黑的瞳孔深处漫起掩不住的血光。   “哎呀,这多不好,这么臭气熏天的礼物,万一打扰席恩吃饭怎么办?”肖恩歪了歪头,崩断身上的荆棘,“如果是新鲜的尸体,也许可以哦。”   他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右手优雅地伸展,胸口的十字项坠自动融化,化为点点金粉,构成一把无比光辉的十字剑。   维烈有极其不妙的预感,果然,挥出的金色剑芒击中他的防护罩,激起一星耀眼的火花,力道之强,将他整个人连同罩子打飞出去。   维烈滚倒在世界树下面,白衣尽染尘垢,狼狈地抬起手:   “肖恩!别这样!我认错了!”   巨大的树冠沉默地俯瞰,看着这对昔日的朋友一站一躺,一个手持利剑,一个苦苦哀求。   一如上次,棕发军团长一手撩起象牙白军装的长下摆,将黑色的军靴踩在压下的防护罩上面,玩味又好奇地问道:“那么,你怎么认错呢?”   清澈的黑眸可怜兮兮地望着他,无辜又呆住的样子,像期望大人不要追究,放过自己的孩童。   “这样吧,我们商量一下,你把你那些杀过艾斯嘉生命的魔族都交出来,我可以少捅你几剑?”肖恩柔声道。   “这怎么可以。”维烈哀求,“肖恩,他们是我的同伴啊,而且,我们不是朋友嘛,你不是说,我请客你三顿饭,就会原谅我,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换做诺因和杨阳,这时候已经吐出来了,肖恩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说出多少不知廉耻的话。   “我说话不算话也是跟你学的嘛。”肖恩笑眯眯地道,“我们有两段时间还真是好哥们不是吗。”他用对自己无比残酷的态度道,赏玩着内心的恨意和眼前这张无耻的嘴脸。   “是啊,是啊。”其实维烈倒不怎么紧张,已经证明天杖无法劈开他的防护罩,只是他还不放弃内心的执念,才拼命想和眼前的朋友和好,“你小的时候,那么喜欢我。还有旅行期间,我们成为了好朋友,我们在屋顶喝酒,你还安慰鼓励我……”说着,他一阵感伤,怀念那些时光。   他却丝毫不想到,曾经那么喜欢他,真心劝慰他的肖恩,他是如何回报,如何践踏这份他口中的友谊,他对自己的朋友,和朋友的亲人朋友做出多少残忍的行为,永远,永远不低头看早已放弃的东西。   “维烈,你真有意思。”肖恩轻轻笑起来,“你这样的垃圾能活在世上,活到今天,这到底是怎样的眷顾呢?也只有那些比你更没用的神,才会庇护你了吧。还有当初,到底是谁生下你这种废物的?”   维烈的脸庞完全扭曲了,这是他的禁区。   对他基连的复制体,对他的存在的否定。   漆黑的重力场将棕发青年完全包裹,伴随着刺眼的炸雷和尖锐的鸣响,朝内塌陷。   空间压缩。   恐怖的无形之力瞬息间逼近球心的肖恩,眼看就要将他压成肉泥,突然无声无息地消失。维烈瞪大眼。   怎么会!?   他终于注意到肖恩手里拿的是什么,那把神圣器幻化的武器。   天杖的无效化力场!   透明的防护罩仿佛落入火焰的雪堆般消失,被黑色长靴包裹的足沉沉落在了单薄的胸口。   “你好像对你的空间异能很有自信,任何时候都以为能无往不利呢。”一点不意外对方刚才想置自己于死地,肖恩笑得阳光灿烂,那是纯粹的恨意和恶念所化成的笑容,“维烈,虽然你听不到我哥哥的求饶,不过我好想听到,你会发出什么样的惨叫声呢。”   他高举光辉璀璨的十字剑,直直插了下来。   胸口的痛楚瞬间爆发,如同尖啸的火山奔涌而下,贯穿四肢百骸,剧痛瞬间淹没维烈的意识,将他的一切都埋葬在让人疯狂的痛楚之下。   撕开骨头的钝响,切开血肉的清脆音符,分离神经和血管的刺耳声响,肖恩聆听着不断迸发的水声和哀嚎,发出纯然愉快的笑声,飙射的血液喷溅在他明朗俊俏的容颜上,留下猩红的污点,淅淅沥沥的血雨随着每一次挥剑洒落下来,烙印在大地上。   红色的液体从紧握十字剑的蜜色手掌之间流淌下来,一缕缕蜿蜒进雪白的袖管,沿着手臂晕染到全身,湮染出触目惊心的暗红,顷刻间将行凶者变成了和被行刑者一样的血人。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维烈的嘶喊到后面完全破音,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叫。   血色的空气突然静止,出现一小片稀薄的白色,来自维烈上空展开的一道立体影像。   “住手,艾斯嘉的战神。”同样的话语,却带着不一样的力度。   那是个身穿白大褂的老者,形容瘦削,神色冷峻。   肖恩瞬间止剑,肢体带着异常协调的爆发力,收发自如。   白衣青年躺着的地方,已经是泥潭一样的深红泥浆,世界树上下,到处是斑斑的猩红液体,连枝叶也轻轻颤动着,如同克制不住要抖落下来。   “你是谁?”打量对方,肖恩冷淡地问,只当没听到脚下破碎的哀吟。   缅恼怒至极,看到维烈的惨状,让他万分心痛。   他知道摩耶的小辈们做出过多少令人发指的事,也对这个没出息约束不住手下的学生暗暗恼恨,但是维烈毕竟是他的学生,基连的爱子,轮不到这种落后星球的原住民处置。   “放走他。”来自魔界的科学家快速地道,“当初在降魔战争,作为预留的后路,我们在这个大陆埋下三十六枚脉冲弹,你可以理解为破坏地基的武器,如果不想我发动,就赶快放走我们的宰相。”   “一丘之貉。”肖恩倒是没有多少失望的情绪,也许是刚才过足不少瘾头,舍不得更多的享受和酷刑,“也罢,你们就在那个废弃的文明工具里面等着吧,最好别夹着尾巴逃跑。艾斯嘉一定会全体向你们讨回迟来的惩罚。”   缅听出他全然自信的口吻,但还是不认为这个世界的人能做到:“不要逞口舌之快了,快放开维烈,不许再伤害他!”   肖恩不在意,高抬尊脚,稳稳放在一边。   “也好,就这么把他刺死,太便宜他了。”战神挑了挑眉,镇定自若地道,“不过,我可是预留了礼物给他哦,是死灵魔法,如果你敢在我们全部找到以前发动那些东西,维烈的灵魂,就会瞬间来到我的手中,被我搓成碎屑。”   缅皱起眉,没有怀疑这个威胁,整个魔界,只有他和另一位同事零知道艾斯嘉魔法文明的神奇了得,不像那些仗着异能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小辈:“知道了,我们会遵守承诺的。”   “好吧。”肖恩阳光灿烂地笑起来:“维烈,你一定要多活一阵,等我去找你哦。”   魔界宰相还没恢复神智,哭得一抽一抽。棕发青年不理他,对另一个魔族道:“滚吧,你们这些废物,文明的残渣。”   缅嘴角抽搐,这句文明的残渣,的确刺伤了他的自尊,无从反驳。   摩耶,确实是文明的残渣。   甚至连艾斯嘉文明都不如。   “维烈,回来!”   这个孩子,已经没脸待在这片重新树立民族自尊心的世界了,他都替他丢脸!   维烈浑浑噩噩地爬起,因为失血过多手脚无力,神智昏沉,被肖恩重重踢了一脚屁股才回过神,惨叫一声,战栗着发动空间异能,逃离了刚刚将他捅成血窟窿的战神。 第五百八十一章 堕落(三)   神界·法师塔——   “主人?”   萨玛艾尔奇怪地看着养父,他已经呆坐有一刻钟以上了,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像是一片空白,又像看到完全无法解析的魔法,已经震惊到失去思考能力。   小龙无法相信养父会有理解不了的魔法,可是他的神态就像科技世界的居民看到了魔法,一脸魔幻。   “不……”席恩回过神,还是呆呆的样子,“我……好像是熬夜太多,要去睡一下。”   您忘了神体是不用睡眠,也不会累的吗,而且您最讨厌睡觉了。   看来真的不对。萨玛艾尔对困扰父亲的难题很好奇。   席恩支着桌面,踉跄起身。   因为支撑世界树,确定元素的枯竭程度,调节艾斯嘉的玛那浓度,这些天他都和世界树意识连接。   本来等和世界树协调好,他打算把那个还敢在艾斯嘉搞鬼的魔界宰相顺手灭了,然后肖恩进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难道是前天实验的通灵术出了差错,意识出现了分源和幻觉?不,不会。   法师绝对不会怀疑自己对魔法的掌控能力,所以席恩立即恢复理智,开始分析刚才看到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肖恩生气,责怪维烈都不奇怪,按照他的说法,他的记忆被冥王封住,那么回想起来,得知维烈对他施加了酷刑,基于一点愧疚,或者一点补偿心理,都会责问维烈。这也是上次肖恩跑来找他说情,阻止他成神,还有和诺因他们一起商量救他,背后可能的原因。   但也就这点愧疚了,剩下的除了恨,不会有别的。   而且以肖恩轻信单纯的性格,只要维烈花言巧语一番,加上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在旁相劝,说是为了帮肖恩,帮他们报仇,肖恩肯定算了,毕竟他这个哥哥对他来说算什么呢?二十六年的分离,唯一一次出现还是给他添堵,杀光他的老师,杀了他的女弟子,把他最爱的养女绑上世界树,用他心爱的小徒弟做祭品降下协调神——肖恩怎么会不恨他?一定恨透了。   说不定肖恩还会感激维烈为他做了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可是肖恩为什么那么清醒,那么恨维烈?   好像除了恨,什么都不剩下了。   席恩真心不能理解弟弟的想法了,头一次觉得看了一千多年,以为最了解的孪生弟弟如此陌生。   难道肖恩对他是有感情的?   席恩实在不能相信。   真要有那种东西,他生前就看到了,也不会等到三十三岁,彻底绝望,选择用仇恨重新奠定他们的关系。   法师很明白,自己对孪生弟弟唯一的愿望。   就是肖恩能够记得他,恨他就好了。   可是那个懦夫,连这个都做不到。   想到弟弟千年的遗忘,席恩的眼底翻滚着黑潮,那是痛切和狂乱的阴影。   他想让肖恩懂得恨,恨到不能再恨,恨到心都被撕裂,活着每一天都是煎熬,才会明白,他当年是什么心情,为什么会堕落,为什么犯愚昧的错误,为了一个不顾惜自己的弟弟,把自己的人生搞成那样。   也只有那样的复仇,能够彻底撕裂自己心底愚不可及的幻想,永不停息的盼望:希望肖恩还爱他,对他有双胞胎之间的亲情。   那种东西他不需要,也不期待了!   可是和大贤者劳伦斯切断的孪生感应一样,肖恩再次用冥王的封印回避了千年前他对他做下的事,让自己忘得干干净净,无爱也无恨。   如同他不变的善良纯白。   席恩几乎要苦笑出声。   那么问题回来了,既然肖恩不爱他,为什么要恨维烈呢?   还不是一般的恨,那种恨意,只有极端的爱能够酝酿出。   想到弟弟之前的表情,从来不畏惧任何事物的地狱之主,突然打了个寒噤,灵魂如坠冰窖。   不可能。   肖恩绝不可能……   到底怎么回事?他没事吧?   对了,说不定是为了帕西斯和菲莉西亚。   找到答案,席恩立刻恍然大悟,思路畅通起来,推敲出完整的逻辑链:   菲莉西亚把世界之相的身份怪罪到众神的预言,但正如肖恩对维烈的指责,她去支撑世界树,归根到底是维烈杀光了所有的精灵,而且维烈攻击召唤法阵,导致她调和世界的时间延长,和帕西斯分离的时间也更长。   还有菲莉西亚那句:「肖恩师父,和我们一起走吧,你不是最爱我们?」   千年前,肖恩明知他们的命已经绑在一起了,还是挡在帕西斯面前,阻拦他的魔法。那个时候,菲莉西亚也说过一句相同的话:「他最重视的就是我们!」   想明白后,席恩无意识地一叹,有点失落,也有由衷的羡慕。   毕竟,他这个哥哥,连让他的弟弟如此恨的力量都没有。哪怕他忍住心底的撕痛,亲手迫害自己的亲弟弟,做尽那些恶心的事情,也无法让那个美好的光之子,靠近他这个肮脏的暗之子。   能让肖恩那么深爱,也因此那么痛恨的,只有他的爱女和弟子。   席恩不由自主地想起弟弟对那个小女婴的疼爱,轻手轻脚的呵护,珍惜温柔的语气,无微不至的照料,过去只有对童年的他那样。   他那个顽皮跳脱,粗枝大叶,成天闯祸的弟弟,只有捧着他的药碗,从来不会砸,还总是先喝一口,再给他喝一口,每次都喝掉他一半的药!如果药太苦,还挂着笑容哄他:席恩,很好吃的——虽然他其实用不着哄。   之后,只有菲莉西亚的奶瓶有此殊荣。   抹去一次次刺痛心扉,早已麻木的记忆,法师的思路再次澄明透彻,如同无数精妙无比的齿轮,严密地嵌合推导,归纳出清晰的结论:他渴求的,肖恩终于能够堕落,沉浸在美妙的恨意中,对他举剑的未来——   肖恩为爱女和弟子向他复仇的表情,就是那样了。   席恩突然快乐起来,身体因为愉悦而发抖。   如此,再好不过。   走出几步,他又回过神,想到故乡的问题,命令大地精灵寻找异常事物,降解那些隐藏的武器。让暗精灵加固艾斯嘉外围的次元障壁,风精灵排查魔界可能遗留的对精灵有害的气体,水精灵过滤整体的水脉和海洋,光精灵继续监视神明的动向。   纯然理性的思考和严谨缜密的安排下,他既感觉不到肩头世界的重量,也察觉不出内心的情绪,那些早就掩埋在层层理性和扭曲感性下的真实心理,他对孪生弟弟的憧憬和需要,真正的支撑点。   “夏尔,帮我泡杯茶。”魔法神准备继续熬夜,他不需要睡觉。   “主人,您痛吗?”小龙突然问道,熔金之瞳燃起焰色的光芒。   “什么?不……”席恩莫名其妙,萨玛艾尔伸出手,隔着贴身结界在他脸上一抹:“可是,你哭了。”   *******   白石山脉外围的谷地里,帕西斯扶着妻子坐在一块大石上。   这里的群山低矮,地形错综复杂。分水岭切割出险要的峭壁和峡谷,缭绕着清晨的浓雾,犹如隐藏着无数谜题的迷宫。   菲莉西亚怀念地环顾阔别了一千年的景象,这个美丽的世界。   空气中弥漫着湿泥的香气,旭日为大地勾勒出蓬勃的景象,拂过耳畔的秋季暖风清新而怡人,云彩化为碎散的气流,视野彼方出现高低起伏的翠绿色丘陵。   “好点了吗,菲莉西亚?”帕西斯关怀地问道,“我们就在这里等肖恩师父吧,他一出圣域就看到了。”   “嗯。”菲莉西亚眷恋地牵着丈夫的手,一霎不霎地凝视他,仿佛一刻都放不下相思。   这时,她突然想起父亲生前的祝福:   「我的孩子,去吧,今后你是肖恩的孩子,我赐予你我的姓氏,祝福你终生与人相知,相爱,相望,不会孤单寂寞,愿你身边永远有人陪伴。树木常青,星月永辉。」   那时精灵王拥抱住她依然稚弱的身躯,柔和清澈的水色长发流淌下来,深碧的眼眸饱含期许与父爱,他的怀抱有着最温柔的情感和最磅礴的力量,如同山川湖水,万物生生不息的自然。   紫色的眼眸浮起泪光,菲莉西亚释怀了过去的偏激和恨意,融化成真切的暖意和一腔柔软的深情。   同时,她也想起奥佛瑞特另一句殷切的关照,也因此,内心泛起浓浓的不安。   「我的孩子,你将来可以不做精灵,但是绝不能成为魔族。」   可是,这千年来,她除了维烈根本无依无靠。   “帕西斯,肖恩师父未免太慢了吧,难道他真的打维烈了?”想到臣子一次次宽慰了她的温情话语,魔王于心不忍。   “你管他呢,他被肖恩师父活活打死也应该。”   帕西斯对维烈的人格毫无好感,他一直没有告诉妻子,深藏心底的一段耻辱经历,三百年前,维烈终于进来迷雾森林,亲眼目睹他被寂寞和神体折磨疯癫的悲惨模样,治疗期间,维烈隐藏在温柔体贴的表面下,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永远不会忘记。   如果维烈真的像菲莉西亚说的那么善待她,忠诚于她,以他的异能和魔界的力量,怎么可能过了那么久才进入天杖的结界,又为什么不早点把菲莉西亚从世界树里救出来?   那个宿命的另一半,也极其可疑,肖恩师父质疑的没错,维烈就像把他们师徒三人都分离开来,一一掌握在手中。   他愚弄了肖恩师父,趁帕西斯被禁锢,则蛊惑了菲莉西亚。   以前他还会被维烈欺骗过去,可是在得知维烈手上有传达亡灵声音的尼德龙音盒,还有杨阳他们能听见肖恩声音的尼布卡之耳,维烈早就可以让他和菲莉西亚的灵魂沟通,一句忘记,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那个魔界宰相,心底有着无比卑劣的心思。   更何况,就像肖恩师父所说的,如果不是维烈杀光了精灵,菲莉西亚就不必承担世界之相的责任,苦苦支撑世界千年。   这一点,那天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和维烈说话时,就提到了,是真的!   不过,时间延长是怎么回事?席恩撒的谎吗?难道菲莉西亚本来不用支撑世界一千年?   “好吧,再等一会儿,如果肖恩师父不出来,我就去看看。”帕西斯安慰显得心神不宁的妻子,他对维烈固然没有好感,更多的是鄙视,但心底,却希望依赖这位魔界宰相的力量。虽然在罗兰面前强撑面子,逼不得已的时候,帕西斯也愿意孤掷一注向席恩复仇,但他还是期望维烈能够出手,再把席恩关起来。   这样,不但肖恩师父安全,他也可以不必再做那个噩梦了。   他永远无法忘记,席恩用肖恩的脸庞轻轻一笑,轻吐出那句撕裂了他软弱的话语,翻掌间,颠覆了他对肖恩自以为深情伟大的仰慕之情。   「帕尔,你到底是爱着好人的我,还是为了找一个好人再来爱?补偿你的遗憾和痛苦?」   真正的魔鬼。   和他比起来,肖恩师父简直是圣人。   银发青年身体一动,半翼人的敏锐听觉捕捉到了靠近的脚步声,军靴踩过地面的声响。半精灵的菲莉西亚也听到了,情不自禁地站起来。   出现在淡雾中的战神一身洁白,已经召唤水精灵洗去了身上的血色污垢,琥珀色的眼眸是不变的澄澈,所以两人根本察觉不出一丝异样,欢喜地叫道:“肖恩师父!”   “莉,帕尔。”肖恩注视他们,唇边泛开真实的喜悦,却有更多的复杂沉重。   “肖恩师父,维烈呢?”不见他身后有别人,菲莉西亚关心地问道。   “我放他回魔界了。”肖恩不动声色地道,没有表露内心的遗憾和恨意。两人暗暗叹息:果然还是那个心软善良的肖恩师父。   “因为我了解到,魔族当初在这个大陆埋下危险的武器,所以我要赶紧去处理。”肖恩交代,“莉,帕尔,你们先回罗兰那边吧,罗兰会好好照顾你们。等我空了,会去找你们。不要——再由着性子乱来了,规束自己,多听善良正确的意见。”   这句重量沉沉的关照,没有被满心不舍的两人接收到。   “肖恩师父!”   肖恩只是挥挥手,表示不必再说。想到他古道热肠,助人为乐的性情,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也不便阻拦。   当肖恩转过身,张开青色的风翼,帕西斯突然一愣,因为肖恩的耳后根,溅着几滴像是干涸血迹的黑红污点。   看错了吧……   ********   因为情况紧急,还在地底的时候,肖恩已经通知云中塔的月,诺因等人大急,立刻使用中枢水晶的功能全力搜索艾斯嘉大陆的每个角落,不过最后,月等人排查的结果,是无,无异常。   从缅当时的态度,肖恩不认为他是虚张声势,而且在某些地点,留下了大地精灵降解的痕迹,另外,月调查发现,全世界的玛娜精灵正在有序活动,仿佛一个有机的巨大生命体,体内的免疫系统自主运转,排除一切外来的威胁。   难道……   肖恩急忙飞回卡农遗址所在的格兰郡,青色的风翼拖出闪耀的轨迹,那是神圣器赐予的光辉之翼,使得他飞行的速度骤然提高。   但是当他回到那个深不见底的地下空间,却发现围绕世界树,竖起了无比恢弘的淡绿色屏障,而原本空旷寂静的城市遗迹,变成了庞大的地底湖泊,幽深的水面轻轻荡漾,漆黑的波涛映照着降落的光之子。   为了避免再有不速之客打扰世界树的调和,席恩张开了自然结界,还把卡农的遗址连同整块地基升到了更靠地面的位置,方便地上的人们开挖,以免再出现倒霉的伤亡,这附近的地基因为圣柱这座火山,并不稳固。   注视那面静默的结界,肖恩轻轻叹息了一声:又错过了。   “席恩……”   “不知道你还听得见,看得见吗,但我想告诉你,对不起。”   “即使你最讨厌听见这三个字,因为你生前被维烈抽出灵魂,就想着救我,为不能救我感到抱歉。”琥珀色的眼眸浮起极度的痛苦,和撕裂了灵魂的憎恨和黑暗,轻颤的声音透出无比的悲伤,“这也是你不原谅我,最大的原因吧,我害你失去了你最爱的魔法,整整一千年。”   “不过,你已经再也救不了我了,我也不需要你拯救。”命运之子突然镇定下来,这一刻,他和他的双胞胎兄长出奇的神似,一样的理性,一样的顽强,一样在堕落面前有着最后的骄傲,“愚弄人的命运,残害我们的魔族,玩弄渺小众生的众神,所有的这一切,我都会亲手回报,我不需要你再保护我,你只要走在你的神道上,永远追求你的魔法,和你深爱的孩子在一起,不要再为我,为这个世界的人们,陷入危险和痛苦之中。”   “我爱你,席恩,我最爱的,永远是你,我的哥哥。”   “再见,我一定会追上来的。”   光之子张开辉煌的羽翼,飞回了尘世的地面。   遥远的神界,新任魔法神正为了接收整个艾斯嘉的玛娜精灵的反馈,进入了深沉的冥想。   无穷无尽的信息,淹没了地下空间的小小心声。 第五百八十二章 堕落(四)   “师父!”   东城伊维尔伦的王宫前,罗兰高兴地迎接从亡灵龙背上下来的两人,见菲莉西亚明显身子有些不便,体贴地伸手托举了一下,“这位是师母了吧?”   对菲莉西亚和诺因肖似的长相,他轻快一笑,笑得几乎带着一丝淘气。   “嗯。”菲莉西亚有点拘束地回礼。   在镇魂镜里,她就知道,这个丈夫时常提及,非常喜爱的徒弟,连诺因和莉莉安娜,都没有提到罗兰的次数多。   而因为罗兰冒着生命危险将困住帕西斯的世界之钥取走,虽然他本人忘记了,菲莉西亚还是非常承他的情。   罗兰和帕西斯一起,将身体还很虚弱的菲莉西亚小心翼翼地搀扶进去,一路笑语如珠,关怀备至,很快让长久不见人世,脱离交际的初代王妃重展欢颜。   对这位虽然是被迫支撑世界,但依然劳苦功高的世界之相,罗兰还是非常感激的,所以每一句话每一声问候,都是语出肺腑。   从诺因那边,他也知道了如今是谁支撑艾斯嘉。老实说,整个世界,都没有比师祖更可靠的人了,所以菲莉西亚光荣退役,他完全没意见。   只是,还是希望师祖有一天能够放下沉重的责任,专心追求他的魔法啊。罗兰心疼席恩自从和人世重新挂钩,就没有一天为自己活过。   等神战结束,他们尝试自己照料世界树,现在就可以培养德鲁伊和精灵。金发王者已经在内心勾画了今后的蓝图。   晚餐的气氛很愉悦,饭菜都是好消化的食物,也不失美味,更让人舒适的是用餐的氛围,人与人之间的谈话,没有隔膜的内容。   “师母,请早点安歇。”亲自将夫妻俩带到精心安排的寝宫,无冕之王道,“今后这座新无忧宫,都由你们自由支配。有需要,就让侍从告诉我。如果你们愿意和我共进晚餐,也随时欢迎。”   罗兰促狭地笑了笑,和师父聊了会儿,弯腰一礼,关上门。   整座行宫被杉树林环绕,有着最适宜木精灵居住,常绿的怀抱,星光下的枝叶静静摇曳着身体,曾经冷清的花园被精心布置,添上了娇艳的玫瑰和许多名贵的植物,夹种着果木,甜美的气息和树梢下的凉棚洋溢着雅致的风情。   卧室旁边的浴室已经雾气缭绕,洗了个舒服至极的热水澡,身穿真丝睡裙的菲莉西亚被丈夫直接抱坐到柔软的寝床上。   “怎么样,我就说罗兰很好的。”帕西斯一边为妻子擦拭湿漉漉的黑色长发,一边与有荣焉地炫耀。   “嗯。”菲莉西亚也很喜欢这个丈夫钟爱的弟子,直觉敏锐的她,感到罗兰对丈夫的确是真心敬爱,对她也是一片诚挚,这里的人事物无不妥帖,很快让已经对外界陌生的她融入其中,千年的寂寞之情都消融不少。   只是她的内心还是有着落寞,“可是,肖恩师父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来呢?罗兰不是他的徒孙吗,我们还是他的女儿弟子,他为什么要——”   如今帕西斯倒是不再介怀,因为罗兰私下和他说过一番话:“可是诺因和莉莉安娜在那边,他们对现在的亲人有放不下的感情,虽说停战了,中城和东城还是不方便直接往来,肖恩师父估计是想代我们照料他们。”   “这倒是。”菲莉西亚顿时大为释怀,她曾经因为魔力被遗传对子女有膈应,但是既然她已经脱离世界树,重新见到天日,和深爱的丈夫团聚,新认识了友善的人们,在爱意的包裹下,冷硬的心房渐渐融化,也就恢复了过去的一些母性,虽然暂时还无法和儿女相见相认,但是想到诺因和莉莉安娜有着最爱的亲人照顾,她也心生宽慰。   “来,安歇吧。”光复王温柔地道。王妃回以幸福的笑靥。   他们终于能够在这个阔别千年的尘世,再次相拥共眠了。   ******   东城首府·坎塔萨——   扎着两根马尾辫的少女神色雀跃地跑过大街小巷,来到中心广场,一眼就看到坐在喷水池边上,正在用魔法为孩子变魔术的黑袍男子,欢喜地从后面扑过去:   “拉菲!”   “达妮……小玲。”深渊领主同样绽开欢欣的笑容,邱玲不快地嘟起嘴:“讨厌,你又差点叫错我的名字。”   “对不起。”拉菲格熟练地揽过她,让她和自己一起坐在喷水池边缘,邱玲也立刻开开心心地拿过拉菲格给的绅士礼帽,变出简单的戏法,注视身旁的男子娴熟地使用魔法计俩,宽大的黑色袍袖不时变出一道绚丽的彩虹或者一群白鸽,吸引越来越多的人驻足。   自从上次在这里认识后,邱玲很快和这个新朋友熟稔起来,拉菲格绅士健谈又知情达趣,是个非常让人着迷的男子。他在魔法上的造诣、深厚的学识、丰富的谈吐,也令人倾心。和拉菲格在一起,永远不会无聊,永远充满新鲜和乐趣。   冰宿对于她和拉菲格的交往并不支持,第一批交换的书籍中,有对于负能量位面的研究资料,其中记载着七领主的名字:   梦魇之王奇蜜拉;   暗影之王艾斯托尔;   诅咒之王克鲁;   疫病之王梅杰安;   魅魔之王格蕾茵丝;   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   以及——   嗜血之王,拉菲格!   奇怪的是,嗜血之王、诅咒之王和疫病之王在水之宫的馆存中没有,当时还只有四领主,应该是因为他们是红夜法师瑞维恩所在的后魔导历以后出现的领主,所以三位领主的情报都是从云中塔的秘密资料室找到的,其中就包括,贪魔领主拉菲格的资料。   这位统治地狱第三层的领主有在其他位面肆虐的历史,虽然没有魅魔之王骗得十三座浮空城那样的“丰功伟绩”,但也不是一尘不染。不知为何,他几次从深渊来到艾斯嘉以外的世界,都是为了寻找腰上有“星形胎记”的少女。可想而知,这种有变态嫌疑的行为如果造成误会,这位不太好脾气的深渊领主,会有什么反应。   他屠过一次城,因为贪魔的属性,被灭的城市没有一具尸体,只有一地仿佛被吃空的血迹,所以被冠上「嗜血之王」的称号。   这可不是一位好相与的对象。   罗兰和冰宿并不意外,也不害怕,知道内情的人们早就有觉悟了:地狱之主席恩可以信赖,是人类阵营永远尊崇的圣贤者,但是他手下的恶魔,绝不是人类无私的帮手。最多在学会操控负能量的法术后,可以尝试召唤和利用,但也不能轻易使用,就像诺因手中的深渊令牌一样。   恶魔都是天生的混乱邪恶,有席恩管束着没事,肯定不会侵犯人界,但是单独在外的恶魔,没有一个是良善之辈,拉菲格也不例外。   不过罗兰分析,拉菲格这次出来应该没有恶意,而是席恩的授意。就和上次封印了次元通道的魅魔之王格蕾茵丝一样,应该也身负特殊任务。而从那个众神竞技场上空延伸,覆盖了整个艾斯嘉大陆的宏伟法阵,众人都猜想拉菲格应该是来做前期准备,才让席恩一举成功,驱逐两位神明。不然以席恩的能耐,临时布下那么大的法阵也难度太高了,何况法师任何时候都不会做没准备的事。   只是,就算拉菲格是出公差,不是打牙祭,他也是恶魔!有过屠杀史的恶魔领主!这样的魔头,还是天真少女的邱玲万万不可接近,和冰宿一样,罗兰也劝诫双马尾少女要谨慎。   ……但是俗话说,越是打压,爱情的火苗窜得越高。现在在邱玲眼里,关心她感情生活的罗兰和严厉训斥她的冰宿跟爸妈差不多,偷偷摸摸的,还是时不时来幽会小情人了。毕竟那两位都是大忙人,管不住她。   其实,邱玲目前对拉菲格还是颇有好感的程度,但在黑袍法师的攻势下,也不时有动心的感觉。   好在,拉菲格老是叫错她的名字,才让邱玲回过神,恢复清醒。因为她始终记得,她是邱玲,不是达妮莎。虽然曾经期望有一段前世今生的浪漫恋情,但真的身处其中,她才明白,前世什么一点也不好玩,如果爱情是莫须有的前世的延续,那今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希望拉菲看到她,邱玲,他口中的小玲,而不是达妮莎的幻影。   要不然,她才不接受他呢。嘟了嘟小嘴,邱玲继续喂鸽子。   *******   “拉菲格还没回来?”   在恶魔的例行报告会上,席恩奇道,目前效忠的六位领主,少了任何一个都不奇怪,比如这次格蕾茵丝和克鲁都没来,恶魔向来自由散漫,唯独最守规矩的一位领主缺席不正常。而他派遣的任务,拉菲格很优秀地完成了,以他的性格,没必要拖延归来。因为作恶的欲望在领主当中相对不强,拉菲格应该不怎么留恋人世。   “我君,他最近在谈恋爱,乐不思蜀了。”汇报的是暗影之王艾斯托尔,一位戴着华丽半边面具,少年感觉的瘦长青年,仿佛正要赴一场舞会的绅士打扮,繁复的银制面具下露出一双翠绿色的明眸。   “咦,还没腻,或勾引上吗?”地狱之主纳闷,他以为那种偶遇的游戏对恶魔来说,很快就结束了。因为这些无聊的恶魔,成天吹嘘如果三天还没得到一个堕落的灵魂,就是不能人道的孬货——这有什么好比的?吃饱撑着。   相貌甜美诱人,身穿夜色晚礼服,姿色不亚于魅魔之王的梦魇之王奇蜜拉摆手,“主君,您不了解拉菲格的为魔啦,他不轻易动情,但是一动感情就惊天动地。这次,大概又找到他老师的‘疑似’转世了。”   “什么,转世?”席恩发觉自己漏了非常关键的信息。   古往今来,被恶魔引诱堕落的人不计其数,法师追求力量迷失的也不在少数,所以即使一照面就看出拉菲格是位法师,他也没有在意,一直忽略了部下们言谈间透露的蛛丝马迹——为了爱情前往负能量位面,和转世扯上关系的法师只有一位。   「红夜法师」瑞维恩。   后魔导历最逼近十三段,差点封神的神级候补。   险些走了宝啊。席恩暗暗切齿,他生前遇到的老师无不变态,简直是一场攀登人性之恶的逆行之旅。好不容易在生后遇上一位正常的月前辈,还得到他的认可指导,一直喜不自禁,亲近无比。没想到,他身边就有一位隐藏的后魔导历大法师,神级候补。   一瞬间,地狱之主真想一脚踢开邱玲,把尊敬的前辈抢回来,一起钻研魔法,不要沉迷俗世的恋情了。   不过,他还是克制住了冲动,因为一来,那是他的后代之一,多少有点香火情;二来,他不确定拉菲格是真的动心,还是在玩游戏,恶魔的本性……   严格说来,红夜法师瑞维恩已经死了,现在是贪魔领主拉菲格。之所以呈现出瑞维恩的性格,不过是这位前辈意志顽强,残留了一部分人格。但真实的他依然早已逝去,死无全尸,连灵魂都归于深渊,这就是堕落法师的下场——万劫不复,永不超生。   席恩心底一叹,为真正的瑞维恩前辈深深惋惜。也是因此,他当初无论如何也要成为深渊的主宰,而非深渊的猎物。   但即使如此,在执掌深渊,身负王印以后,他一样受到了负能量位面的催化和影响。就是他原本就被压抑的感性更加扭曲,对恶意极其敏感,对善意麻木无感。和真正的恶魔一样,所有的负面感情、人性之恶都能让他感到衷心的愉快:丑恶、愤怒、憎恨、恐惧、痛苦……所有那些能毁了人类的情感。   他再也感觉不到正能量位面的阳光,青草的气息、花朵的香气、微风的吹拂、水珠的清凉……凡人喜欢和赖以为生,与自然息息相关的事物。他只能闻到尸体的恶臭,鲜血的腥甜,腐烂的气味,时刻感觉到负能量冰冷的脉动,视野逐渐变得灰白,失去了过滤色彩的能力,他再也分不出口中咀嚼的面包和木屑有什么区别,喝出清水和污水的区别,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麻木,他甚至都看不出萨玛艾尔那漂亮的鳞片是什么颜色……这也是他生前最后几年,越活越没意思,干脆复仇了断的原因之一。   但是当初,他必须接下王印,不是如此——他根本获得不了深渊的承认,光是得到领主们的效忠没用,地狱真正的价值在于整个负能量位面,那能够与神明分庭抗礼,宇宙另一半的领地。   好在,重新附体、成为神体后,除了感性方面依旧麻木,他倒是恢复了原本的感知能力。只是在每个负能量位面靠近的夜晚,他依旧是那位冷酷的地狱之君,坐视底下的饕餮盛宴,整个视界都漂浮着浓浓的血雾,恶魔们痛饮恶念的美酒,凡人们酝酿的欲望佳肴。   那场永远在他灵魂深处回荡,地狱的狂欢。   就和在始源之海选择用调律魔法以后,精灵们悲哀的呼喊一样。   心神一动,席恩还是决定完成两个他一直念念不忘的魔法,「英灵殿」和「黄昏陵园」。复活异族的朋友们,侏儒怀德默尔,矮人阿加特,暗精灵一族;还有其他那些宝贵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种族,这也相当于保留古代的技术、文明、知识和技艺。   就算……就算女王她们对他真诚友善是因为那个预言,他萨桑之子的身份,可是……她们还是善待他了。   在暗精灵的地下城用的每一份带有淡淡果香的精美菜肴,最后一缕缭绕不去的自然气息,还有那些给萨玛艾尔准备的果点;暗精灵欣欣向荣的黑杨树林和祭奠魔法神奥古诺的古老舞蹈,一个暗精灵小女孩亲手编织给他的四叶草花冠,他都没办法忘记。还有暗精灵们的笑容,精湛的宝石锻冶和附魔技巧,那些偶尔听起来还算可爱的笑话和绕口令;暗精灵女王阿克莱娜告别时殷切的祝福,赠送的宝剑,和有点看不懂的眼神;半精灵少女菲儿最后的拥抱,那声二十二岁相识起,就一直不变的活泼称呼“小闪金”……   复活他们,然后永不相见。   心头安慰了,席恩忽略了同时泛起的酸楚和寂寞,回过神——在恶魔面前,永远不能掉以轻心,哪怕是对部下:“我亲自唤回拉菲格,我有话问他。”   “遵照您的指示。”   列席的领主们心照不宣,恭身行礼。   这位陛下啊,还是有着温柔的人之心。   为什么最后一位惑乱之星,会是这样的人类?会是无法被彻底染黑的萨桑之子?   可以说,他的每一位前任,都比他心狠,冷酷,残忍,自私,天性邪恶,更适合深渊,就比如在世的月皇子。   虽然他们都没有这一位君主,更加坚定强大。   是善的力量赋予了恶更顽强璀璨的力量,还是只有能同时驾驭善恶两性的存在,才是最强大的? 第五百八十三章 堕落(五)   地狱·底层——   简洁的宫殿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几乎有种法师塔的风格,冷静,理性,客观的描述。除了地基,从无尽血海的泥泞蔓延上来,宛如巨大骸骨的白骨王座紧紧扣住漆黑的王宫。   嗜血之王走进黑曜石锻造的大厅,如血的绒毯通向尽头的紫水晶王座,现任的地狱之主就坐在冰冷的座位上,一手托着下颌,和往常一样,思索着他心爱的魔法。   拉菲格又想起,每个负能量位面骚动的时间,让代表主神的双月都染上淡淡晕红的夜晚,那位曾经的黑袍法师也是坐在王座上,静静俯视群魔们的狂欢,目光淡然,却有着掩不住的共鸣,如同掩映住他美丽琥珀色眼眸的红雾。而梦魇之王和暗影之王的那一曲共舞,也曾让他衷心愉悦。   贪魔领主突然期待起来,这位法师被地狱的气息侵染,成为真正的邪神。虽然以神明的体质和席恩的强大,那几乎要无限的时光,但这依然是无法逃避的未来。还有一丝可能,正能量构成的神躯被负能量完全污染,转化成负面的神体,无法再待在神域和正能量位面,被深渊活活吞噬。   想到一位神明堕入地狱,被众魔分食的场面,他就忍不住兴奋,就像当年临死完全疯狂,选择主动堕落的龙神塞菲斯,如今地狱的地基一样。   “拉菲格,你来了。”席恩抬眼,目光清晰。   黑袍法师回过神,由衷的惭愧和懊悔,他怎么可以希望他的后辈,他喜欢也尊敬的主君,有史以来最出色,最优秀的后辈和他一样堕入地狱,还落得那样的凄惨下场,他疯了吗?   但是拉菲格心中也有清醒的悲哀,其实无关疯不疯,他早就是恶魔了。   恶魔,就是没有任何希望的存在。   席恩突然绽开绮丽的笑容,他在研究魔法时,最常展露的真心笑靥。   “魔导书·第九节 ,时空洪流的初步理论。如果将每个‘时轴’比喻成一幢无止境高的‘楼’,每一层就是某个时间段的一个‘空间’,时空洪流能够串起每个楼面,就相当于连接各层楼的楼梯,和衔接其他时轴的空桥。那么它的形态是?”   “∞。因为移动的性能,一般将时间和空间定义为相互依存的关系,也能实现错位操作。”   “没错!用坐标形式表达,就是……”   两位法师对答如流。   席恩越来越高兴,无意识地起身,在黑曜石大厅来回走动,纤长灵活的手指在半空拨动,仿佛拨弄着那些调皮的魔法元素,又像抚摸着珍爱的魔法器材和书本,精灵的耳朵愉悦地轻颤,轻盈地扬起,看得拉菲格嘴角微微抽动。   陛下,你这么可爱你自己知道吗?   他理解了魅魔领主为什么对这位主君有着非同一般的执念,虽然那个白痴女人一定没察觉自己真正的心意。   “什么?”拉菲格的心声太强烈,有读心术的席恩听见了,很不快,“你什么时候也染上恶魔的坏习惯了?”   叹了口气,他语重心长地忠告:“我知道恶魔都是能量体,理论上没有性别,但性别意识依然是存在的。不要相信格蕾茵丝的挑拨,什么两性一体至高境界,你看奇蜜拉和艾斯托尔,克鲁和梅杰安,不都是正常的男女情侣么。”   奇蜜拉和艾斯托尔是烈火中永生的情侣,不一样的。拉菲格知道两位同僚生前的往事,又是敬畏又是羡慕。至于克鲁,那种长相变成女人他自己受得了么?梅杰安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当女人的。   不过,拉菲格倒是理解席恩对这类调情的排斥,因为生前的性别和最深刻的爱情,和席恩一样,他只想做一个男性。   “是我失言。”   席恩点点头,想到刚才讨论的话题,又开怀起来。不过他立刻控制住自己,说起召唤部下真正的原因:   “拉菲格,你认为我的后辈是你导师的转世吗?”   “是。”恶魔领主犹豫了一下,“不过我不能确定,你知道,转世后,人的灵魂就不再是原来的状态,在瀛海崩解了。我能判断的只有胎记,和小玲身上一个契约的气息。”   “那你为什么还选择一次次寻找达妮莎的转世?”   黑袍法师苦笑:“陛下,您不知道吗,在这里站着的,是红夜法师瑞维恩的执念,和贪魔拉菲格的身体。”   席恩理解,所以拉菲格只要找到达妮莎的转世,满足瑞维恩的遗志就行了,无所谓对象是谁。   “那就不要继续那种无聊的游戏了,执念这种东西,尤其是临死,无法再用意志存续的执念,完全可以战胜。”   “可是否定那个,我还剩下什么呢?”拉菲格茫然自问。   “还有知识,还有魔法,还有你本身,拉菲格。虚幻的爱情抓不住你,也救不了你。”   “不行的,不行的。”深渊领主摇头,“我很明白,如果失去这份狂妄的执念和爱意,我就保持不了真正的理智了。只靠纯粹的理性,我根本战胜不了贪魔的食欲,和那种作恶的欲望。”   席恩叹了口气,他想说可以固定住拉菲格的意识,但他也知道,以这位前辈的高傲,肯定不会接受。   不过他可以偷偷的来。   地狱之主用平和的语气道:“可是,你应该推测得出,每次破灭和失望,只是加重你的恶魔倾向,还不如一直找不到,反而能牵引住你的意志。”   “那,会有多痛苦?”   “痛苦,才能清醒啊,我的瑞维恩前辈。”法师挑眉。   “席恩,我的后辈。”黑袍焦躁起来,“你一定没谈过恋爱!”   席恩一呆,我没谈过恋爱吗?我是……法娜是谁?   他一向明晰的脑海闪过一丝混乱,爱着他的元素精灵们告诉他:那只是个背叛他的女人,不值一提。   「席恩,忘掉她!」她们说。   地狱之主没有看到,额头的王印闪烁了一下,凝血般深红,随即又消失,法师的表情再度恢复理性和镇定。   “也许吧。”他淡淡地道,“但你真的在‘谈恋爱’吗?”   拉菲格无言以对。   “达妮莎已经死了,拉菲格。”席恩仿佛世上已经不存在良知和怜悯,用绝对冷彻的口吻道,不顾部下悲痛的神情。   但接下去的话,又包含真正的怜悯和关怀:   “可是那又怎么样,有她的记忆陪伴你,有她的音容笑貌和曾经快乐的日子,哪怕是那种残忍的爱情,都是真实的相处和感情。人都是要死的,而我们却是永生的存在,你为什么宁愿放弃那么宝贵的东西,你真正对她的爱,还要沉浸在一段段虚伪的邂逅,和你其实都看不清面目的女人们当中?”   拉菲格突然清醒过来,脸上浮现如梦初醒的恍然。   “我想,是恶魔的坏习惯感染了我。”   “你终于明白了。”   “可是,席恩陛下。”   拉菲格道,“人一旦堕落,就回不去了。”   席恩抿紧唇,这句话将他击得溃不成军。   深邃的蓝眸深处,冰泪石中的火焰剧烈晃动。   冰冷的苦水在心底蔓延,其实他一直明白,如果看不到肖恩,看不到肖恩身处的生活,他一辈子也许就那样了,堕落到底,邪恶透顶,肖恩的存在是他最大的痛苦,也是他不想向自己面对的世界投降的最深原因。   但是,既然意识到了,他以后不会再把肖恩当做支柱,那种脆弱的光明。   只是,想到自己那时无意识的流泪,席恩清醒地明白:他愚蠢的亲情,让他还是希望他的弟弟永远在阳光下欢笑,不要像他一样,被仇恨染黑,被经历撕碎心底最后的企盼,在内心的地狱和真正的深渊中苦苦挣扎。   控制住自己,地狱之主冷嗤一声:“我又不是白袍,会要你忏悔,何况忏悔也上不了天堂。”   他背着手,走下猩红的地毯,眼神晦暗冷厉。   “拉菲格,黑袍有黑袍的骄傲,就是我们可以用自身的污秽和敌人的鲜血染黑袍子,但不能用自己的软弱浸染。你真的爱那个小姑娘就不能把她拉下地狱。”他的嘴角微微一牵。   “不然到时痛苦的只会是你。”   “如果我只是想勾引她呢?”拉菲格微笑。   “那随便你。”席恩冷冷地道,“我只会看不起你而已。”拉菲格一愣:“陛下?”   “那种只会让人耽于软弱,幻想,不知所谓的爱情和诱骗,到底有什么意思?”   地狱之主叹了口气,转过身。   “在寂寞的永夜,没有比痛苦和思考,学习和知识更好的陪伴了。”   目送主君消失在通往后殿的长廊,拉菲格由衷苦笑:又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坚强,席恩陛下。   不过这一刻,他倒是改变了主意。虽然及不上席恩,但他也是一个有尊严的法师,不,是恶魔法师。   被这位地狱之主看不起这种事,可是受不了。   那么,和小玲认真谈一场恋爱?   ******   魔族隐藏武器的事情也通知了统御三城的无冕之王,罗兰立刻高度重视,发动部下寻找,不过后来云中塔传来的消息解除了警报。   还是师祖出手了。罗兰暗叹。   文明复兴的脚步刚刚起步,艾斯嘉的力量还是太弱小。虽然从月那里得来的消息,由于席恩支撑世界树,魔力环境开始剧烈改善,神战的前景,会比预计的乐观。随着各职业者的出现,白银之谷、云中塔、水之宫、席恩传授和修补的书籍……等渠道获得的知识广泛传播,法师的群体会快速扩大提升,魔法兴盛的景象也会更早出现。   至少,他们不会轻易被魔族踩在脚下了。   罗兰想到公布圣贤者千年来遭遇的那天,水族大长老泣不成声的样子,就不禁心疼和愤怒。   那个卑劣无耻的宰相,那些残暴不仁的魔族,一次次借着强大的异能和文明践踏这个世界,让这里的人们尝尽了心酸和屈辱。   所以,一定要重建魔法文明,不能让艾斯嘉再一次对任何侵略者低头,再被外来势力欺辱。   总有一天,他们也会一一讨回曾经的血债,让所有欺凌屠杀过这个世界生灵的魔族,尝到人世最痛苦的惩戒。   西境,苍穹军团长教完当天的课程,沿着走廊往外走,刚巧碰上披着斗篷的暗黑神,打了个轻快的招呼。   “肖恩……”史列兰睁大黑水晶般的凤目,喊住剑术老师。   “什么?”肖恩微笑回应。   暗黑神迟疑了一下,在他能看到灵魂的视野里,依然是温柔明亮的魂火,灵魂的底色却有了明显的改变,多了晦暗深沉的颜色。   史列兰有些难过,也有些放心,轻声道:“没事,没关系。”   肖恩点点头,摸摸他的头,转身离去。   城外的缓坡上,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圣树有着梦境一样苍翠的色彩,树盖下的空地宽阔如广场,米亚古的人们经常聚在大树下乘凉、闲聊,仰望自然的奇迹。   棕发青年也在这里和一群孩子玩耍,启蒙魔法的知识。   “阁下。”苍穹军团的副官亚法找到自家长官,“你又来这里了。”   “没办法,现在只有小孩子看到我不会逃了。”肖恩耸了耸肩。   你没发觉有些直觉敏锐的小孩子在你面前也不敢动吗?亚法腹诽。   商议了军务后,亚法离开。肖恩转头看到刚刚还乖乖听课的小孩全跑不见了,失落地揉揉额前的乱发,好在还有个小女孩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把美丽的青菊。   “肖恩哥哥,送给你。”   “谢谢,卡米尔。”肖恩开心地接过,也有点奇怪,“为什么送这个花给我?”小孩子送花给他不稀奇,他收到过无数次,但通常是随意采的野花,草丛里的百日草、风信子、金合欢之类,连狗尾巴草都有,就是没收到过这种送死人的花。   就算不能分辨花语的孩子,好像也觉得他不适合这种过于正式冷艳的花卉,更像欢乐活泼的杂草杂花。   “因为,感觉肖恩哥哥一直很伤心。”卡米尔难过地道,“奶奶说,祭奠伤心的人要送这个花。”   肖恩一愣,笑起来,揉弄她的头发:“谢谢,不过,我还活着哦。”   是的,他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珍惜这个席恩好不容易救下的生命,长长久久,抬头挺胸地生存下去。   一缕阳光从摇曳的树枝间洒落,温暖地烙印在他的脸上,宛如无声的注目。   魔法神借助圣树和世界树相连的地脉,看到了和小孩子玩耍,和部下神态轻松地聊天,被小女孩送花束的弟弟。   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如释重负的魔法神,收回了投向凡间的目光。   *******   【后记】   话说心软是席恩和肖恩共同的毛病,区别只是肖恩在意的人太多,所以显得处处心软;席恩在意的人就这么几个,生前际遇凄凉,对他好的人太少,没地方让他发挥本性(异族除外),就算这样也差点死几次了,比如救那个给他糖果的小姑娘时,后来的法娜(具体的后文会说),对肖恩(这个最惨烈,直接死掉还失去魔法千年)。   此外,因为席恩在意的还有世界,情况其实比肖恩更严重。只是他实力坚强,显不出破绽。   所以席恩大大,就不要嫌弃那个跟你如出一辙的兄弟,你们俩是半斤八两。   肖恩最爱席恩,永远是他爱恨交缠,不愿分离的孪生兄弟。   但第二位就是菲莉西亚,这个小女孩支撑了他那时活下去的意志。   这一版的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也有了比原版更好的结局,不但团圆了,还有徒弟孝顺。虽然有着诸如协调神附体、魔王身份等隐患,将来会有波折,但还是比原版的老死不相见,锥心遗憾好太多了。   所以嘛,和地狱之主打好关系,所有人都有好结局。虽然这是以席恩本人吃苦受罪为代价的,因为和众生关联多了,他的负担和危险也多了。   但是关怀他的人也多了,原版只有他自己阵营的人,是真心敬爱他。这一版,席恩依然是他眷恋的人类阵营和艾斯嘉世界的一员,不像原版,选择了彻底成神成魔的超脱孤独之路。   话说回来,虽然席恩的遭遇一等一的惨,但是就像帕西斯察觉的,因为维烈卑劣的心思,他们师徒三人也是奇惨无比。肖恩被视为朋友的维烈愚弄千年,想起来以后,得知身旁的“好朋友”一直关押折磨最爱的亲哥哥,席恩被抓到的原因还是为他,那样的心情和坠入炼狱没有区别。他能撑到今天才爆发不愧是席恩的弟弟,这导致他善良本质的堕落。从此,他再也不是那个对人真诚无私,愿意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和暖拥抱世界的光之子。尽管向善的秉性不变,但是极端的恨意还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人格。他再也不会以德报怨,温柔宽谅地对待世界。堕落的光之子,永远失去了他可以飞上蓝天的羽翼,从此,他和他的哥哥一样,是在尘世为最后一丝善念苦苦挣扎的亡灵。   而菲莉西亚和帕西斯,不用说了,帕西斯看得很清楚。好在结局还是比原版好,夫妻团聚。   所以维烈,魔族,众神,是这篇文最造孽的存在,当然也有人类,当年的神子神女。   不过,肖恩害怕想起的真正原因,除了冥王的封印阻挡,还是不想恨哥哥,因为太爱而不想恨。只要忘记,他就不必恨席恩,不用为徒弟爱女向最爱的哥哥复仇。他真的没想到,忘记的结果会是这么惨烈的,席恩会遭受那样的折磨,毕竟谁能想到维烈是这种人呢。   所以本文最符合反派定义的就是女主爹,这个前期看似善良,其实人面兽心的家伙(可惜了基连大大的脸,不过基连以前也做出过禽兽的行为,用病毒毁灭了好几个星球,估计是遗传,杨阳已经是变种了)。其实叫维烈反派都是抬举他,他实在缺乏反派的格调魅力。可是就算他人品如此低劣,但是就和贝里卡斯一样,没有良知和廉耻的生物,结合强大的力量,就是人世的灾难。   不过,今后的艾斯嘉世界,今后的席恩和肖恩,今后强大起来的众生,再也不会任这些恶毒小人为所欲为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隐藏的罪恶(上)   大陆最近沸沸扬扬的传闻,唯独没有感染到中城北方的难民,这些可怜人每天都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即使听到圣贤者的传言有些惊异,却只能听过就算,更无力响应五大城对于神战的号召。   由于北三领的沦陷,魔兽南下和大规模蔓延的瘟疫,影响了十万之数的难民。原本他们被拉克西丝驱赶,逃往东方。只是,虽然罗兰明君的形象深入人心,东城又有丰饶之地的美名,可是难民缺衣少食,野地还有盗匪和魔兽的威胁,路上少不了要死起码一半以上的人,所以诺因说服姑姑,将难民就近安排,避免了最糟糕的后果。   可是卡萨兰官僚制度腐败,蛀虫遍地都是,上级官员收受贿赂,贪婪颟顸;下级官员欺上瞒下,对安置政策阳奉阴违,层层盘剥等行为层出不穷,即使诺因亲自带人到当地督查,也整治不过来。有些难民营因为一开始收容隔离措施没做好,病人和健康的人混居,共饮脏水,出现了集体感染瘟疫的现象,也引发了当地住民的恐慌。   就在事态恶化以前,发生了转机。   一些情况最严重的收容区,传出“奇迹之树”的传说,和疾病不治而愈的传闻,难民们都安静下来,和当地人的关系也得以缓解。诺因一行人赶去亲眼见证后,果然发现难民营外围长出了和西境的圣树相似的粗壮橡树,结满了让人垂涎的橡实,许多难民都在下面捡拾口粮,看起来还真的没病没灾,虽然依旧面黄肌瘦,但不是面带病容。   和血龙王先到的月已经了解情况。   “是德鲁伊。”   “难民中出现了德鲁伊?”诺因一喜。月点点头:“我和萨克确认过,他们确实都有德鲁伊的素质,但树芽不是他们自己找来,而且他们目前的水准还只是德鲁伊的学徒而已,根本不可能让树苗一夕间长大,这些孩子也说是个穿黑袍的男子给他们树种,也是他引导他们调解树木的脉络,让橡树在三天以内长到这个规模,还要他们在这里的亲人安定下来后,去西境寻找圣树,获得德鲁伊的传承,成为真正的德鲁伊。我用了记忆成像,这位黑袍法师是嗜血之王。”   扎姆卡特补充:“让疾病消失的,自然是疫病之王梅杰安。”   “两位领主不可能自己来做好事,还是席恩的授意。”大家都不意外,月很不满意:“这种白袍才会做出来的行为,席恩什么时候这么滥情了?”   肖恩一直沉默着,这时开口道:“他自己也经历过。”   诺因和杨阳想起他十七岁那年,从大贤者劳伦斯房里偷听到,肖恩当年被珂曼世家收养后,席恩从大陆的另一头万里迢迢挣扎着找来,在东方学舍的大门口受尽屈辱,被圣域赶走,就此不知所踪。   那辗转三个多月的旅程,席恩是如何艰难地来到弟弟所在的学院,完全可以想象,肯定是乞讨,和所有难民一样匍匐而低微的生涯。因为他当时还不会魔法,只是个刚刚毁容,病弱无力的六岁小男孩。   听说后辈幼年的遭遇,月才不吭气了,嘴里暗骂了一通,就不知道是骂谁,众神还是当时的神子神女。   不过说到底,席恩只是给了点恩惠而已,让这些可怜人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继续挣扎下去,寻找出路,再多的帮助,就不是任何人能给予的了。   人到底要靠自己活下去。   月先振作精神:“里面除了十六个德鲁伊幼苗,还有一百二十五个有学徒资质的人,这次都带回去。”   听到这样的人数,诺因尤其高兴:“魔力环境真的改善了。”   月摇头,神色是古代大法师的傲慢不屑:“没这么快的,即使不是参照魔导历,只是按照黑暗历的标准,里面也只有二十七名合格。我是放宽要求,连擅长把戏、手速较快的民间艺人也收了。反正等我建好法师塔,西境的魔力环境会提升更快,还有加快法师和学徒练习速度的元素池,长期浸淫在这样的环境,才可能有真正合格的人出现,到时他们会经历第二第三批的选拔,转正为真正的魔法学徒。”   你就不要嫌弃了,沧海遗珠毕竟稀少,又不是随便一个讨饭的小孩都是未来的地狱之主。杨阳内心吐槽,努力驱散每每听到席恩的经历就分外郁闷的心情。   肖恩的情绪就不高了,不过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与痛楚和煎熬为伴的生活:“我会负责教好他们。”   “肖恩,你那种魔鬼教官的教育方式,也稍微收敛一点,好多军官士兵来向我哀求了。”杨阳劝道。月不以为然:“连肖恩的上课方式都熬不过,他们就不要来我这里了。”   导师,导师,求放过啊!杨阳和诺因不寒而栗。他们俩是在各自的领域有拔尖的天赋,属于真正的天才,没有很深刻的感觉,但月真的非常严厉,换个资质不够的学徒,学业上的要求估计要得抑郁症,天天被月那温文毒辣的斥骂修理得泪流满面心灵破碎。   这还是肖恩,月的教育方式,他们再不近人情也不会伤害学徒们,席恩当年那些摧残人性的黑袍试炼都不知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时,众人听到难民们说着一个好美好美,像“女神一样美丽的女性”把疾病都带走了,嘴角抽搐。   把恶魔当做神明,这帮民众可以的。   “我打算向外宣扬,是魔法神的奇迹。”因为诺因才是卡萨兰的王储,月特地交代了一声,“虽然席恩上次说会安排召唤渠道,不过我们这里也可以尝试准备起来。”   “可是,导师——”   诺因不反对,杨阳却有异议,“这样好吗?神战的意义,就是让人类摆脱众神的统治,从蝼蚁的地位站立起来,自己掌握命运,不再被神魔摆布。你这么做,民众的思想可能又会倒退回老位子,再信仰一个‘神’。当然席恩肯定比现在的神明好,可是这就违背神战的宗旨了。”   月嘉许一笑,深邃的青眸注视令自己骄傲的女弟子:“杨阳,你的想法很好,可是未免太理想化。”   “神战的精神只是个符号化的象征,有多少人能领会。目前,明白神战真正意义的也只有罗兰那样的统治者吧。法师拥有独立精神,追求不受众神规划的真理。但对这些苦苦挣扎,虫蚁般的众生来说,他们需要奇迹,需要神明,需要信仰,他们的醒悟需要长期的过程,你不能期待他们马上蜕变成长,这也不现实。比起听起来太遥远的神魔,百姓更关心当天的温饱。”   杨阳明白了,的确,就连地球,科技发达的社会,已经破除了各种迷信思想,善男信女依然那么普遍,各个宗教盛行,各路神佛香火旺盛。   软弱的人永远离不开一份虚幻的寄托。   “你明白了?信仰是永远不会倒塌的。哪怕法师都有信仰,我们的信仰就是知识和真理。不能让民间出现信仰空窗,凡事有个过渡的过程。”   诺因点头:“是的,不快点这么做,三天之内,这些愚民就会把功劳全推到旧神头上,找个适当的对象,比如生命女神,水神,当他们的救世女神。甚至痛骂席恩和众神作对,活该被关起来受罚,生怕圣贤者再和神明作对,惹得众神发怒,不再降下奇迹了。”   肖恩和月冷笑,尤其是月,他倒没想到这一层,因为凡人的愚蠢程度往往超出法师的预计。   但诺因不同,从小和孪生妹妹莉莉安娜在卡萨兰下界偷生,八岁被拉克西丝找到带回上界王宫,他对东境的现状最为了解。   愚昧,麻木,遍地至高神和众神的信徒。   “所以导师是对的,与其让他们靠到旧神那边,不如成为魔法神的信徒还好得多,因为席恩肯定不会给他们任何眷顾,最多那样的魔法馈赠。”诺因又看了看那些郁郁葱葱的大树,摇摆的橡实宛如一串串绿色风铃。   肖恩冷静下来,他一生被忘恩负义的民众背叛过无数次,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不能忍受兄长被侮辱才生气:   “那东境的号召是不是很不顺利?”   “是的。”   这个事实,只要看各城目前反馈的招募数据就知道,除了一开始就被五大城排挤,任用魔界宰相的西城,东境最少。   本来拉克西丝察觉了问题,想要调整策略,把席恩激进的救世行为说成是请神——请来协调神救世,让民众不要骇怕抗拒。但诺因阻止了姑姑,因为这会演变成神战的不安定因素。万一后期协调神出现,或者生命女神秦蒂丝用她的名头招募信徒,或者帕西斯用协调神附体的身份煽动中城叛乱——这些都是危险!反正他们本来就不需要一般民众的力量,只要他们安安静静不捣乱就行。   那些有潜力,被卷入过众神竞技场的民间战士、冒险家和野法师们,才是天然的盟友。他们也是可以熏陶培养,神战的中坚力量。   西城也是同样的道理,诺因不打算放弃友人,还打算继续做他的工作,让更多的西城战士也能加入人类阵营,乘上这班文明兴盛的进步之舟。   只是,成果不佳。诺因叹了口气:伊莉娜实在是个绕不过去的障碍。   而且因为轩风毅然选择留在云中塔学习魔法,不回西城伊斯法,贝姆特很不快,加上被抹去了相关记忆,还指责他们给轩风灌了什么迷汤,在诺因恳切的劝说下,态度倒是有所软化,但还是不肯回头。   他连魔界宰相的罪行都不理会,连神战的意义都不愿理解。   「诺因,神也好,魔也好,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们不相信手里的剑以外的任何东西,财富和粮食只能靠掠夺获得。谁能带给伊斯法力量,谁就是恩主。当然,维烈是做过很多恶事,但我们也一样,我知道在你们眼中,我们永远是一帮不可救药的强盗。」   想到当时友人的话语,诺因就沮丧。   当初因为彼此的立场和这位朋友反目,他都没有这么难受的感觉。   他真正意识到了,西城人和其他地方的人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就是对文明和进步,真正的信仰的敌视。   “不肯建设,当然不会有真正的家园。”魔导国的王储低声道。那些在人生之道上迷路,只追求眼下偷生,一日贪欢的战士,可敬,也可悲。   视情况的恶化,他可能会召回留在西城的中城官员,身为卡萨兰的王储,他不能坐视部下的性命被卷入激进派的报复行动。   西城愚昧短视的人,太多太多,贝姆特撑不了多久,何况他身边还有个坚持反对神战的伊莉娜。   杨阳反而乐观起来,因为地球可以作为参照:“导师,诺因,不用气馁,随着魔法文明的兴盛,生活便利了,思维开阔了,民众不需要软弱的信仰支撑,很多想法自然而然会改变,苦难和信仰才是不可分的。”   月和肖恩都点点头,赞同她的意见。诺因沉默片刻,道:“但愿如此。”他还是不想放弃,等轩风的魔法学习告一段落,让她先回伊斯法,安抚贝姆特的情绪;还有随着中西两城空浮舟的通航,让越来越多西城的上层人士看到其他地方的变化,也许境况会好起来。   诺因带着护卫先去视察难民营,然后和当地官员沟通,做后续的安抚工作。月和扎姆卡特去召集那些德鲁伊和选出来的学徒,准备打道回府。肖恩留了下来,因为他看到宿命的另一半欲言又止的眼神。   杨阳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出连日来郁结于心的问题,内心最后一丝期盼:“你这次和维烈见面,临死前,他有提到我们吗?”   “没有。”肖恩实话实说,语气淡漠,“他一直想和我和好,还要我带他去见席恩。”   杨阳不意外,轻轻叹了口气,其中有厌恶,也有发自心底的厌倦。   肖恩摸摸她的头,“放心,杨阳,他还活着。”   杨阳惊讶地瞪大眼:“为什么!?”   老实说,她都不认为维烈还配活下去。   前段日子,云中塔的灭亡种族资料馆被发现。幸也不幸的是,找到的人是昭霆,她还是一贯的好运气,只是,她恐怕再也不希望有这样的运气了。   看到资料的她当场飞奔出去,在走廊狂吐不止,又是哭泣又是断断续续地嘶喊,差点得了抑郁,食欲不振了整整一个礼拜,连和她在一起的耶拉姆,也面无人色,满脸惊惧。   杨阳安慰吓坏的表妹,不敢进去看,现在她的记忆力太优秀,只要看了一眼,一辈子都忘不了。但她还是拜托诺因事后拿出文字资料,让她全部看过。   那是残忍至极的史料。   讽刺的是,那些对徒弟毫无人性,比任何同类都邪恶的黑袍,都还想去救精灵的,哪怕是基于保留知识,留下试验品,以及保存种族多样性等理由。可惜,他们动身得迟了些。   开始魔界宰相的屠杀是有破绽的,或者黑袍口中的不成熟,他用了大概是魔界的□□,烧毁森林。当然,有很多精灵逃了出来,拖儿带女。发现错误,维烈冲动下,用空间异能杀了许多精灵,包括孩童,于是他开始彻底解禁。   丢开良知,丢开一切道德。   也许索雷斯大陆是瞬间沉陆,海水淹没了死亡和无数生灵的哀嚎,让他原本的良心还剩了那么一点,但这一刻,是真正点滴不存了。   他滑下了可怕的深渊。   之后魔界宰相光顾的每个精灵栖息地,都出现了空间罩,一次比一次巨大,一次比一次牢固,让黑袍们不得门而入,只好用魔法在外面实时记录。毕竟他们又不是白袍,会去提醒那些精灵小心。何况当时最大的白袍阵地,东方学舍,在神子神女的指示下都袖手不管,他们只收容能逃到圣域的精灵而已。还是盟军首脑洁西卡派遣部下到处抢救在三大陆逃难的精灵,尤其是野精灵们,让他们来到安全的地方。但盟军的力量也杯水车薪,根本制止不了维烈大规模的屠杀。   外有空间罩,内有高等魔族的防护罩,没有精灵的复仇和反抗能打破,即使是他们精湛的箭术。不过,有一次精灵的禁咒成功破防,可惜他们没有射中维烈的魔核,光射穿心脏是杀不死魔族的,逃跑的维烈也学聪明了,卷土重来的他用在珂曼世家偷学的魔法,可怕的枯萎术,污染土地和水源,降低精灵的自然魔法效果,还有毒雾术,衰弱诅咒等等,慢慢屠宰这些被剥夺了反抗之力的精灵们,延长着杀戮和享受的时间。   他最长的屠杀记录,是四个月。   在那个夏尔玛大陆的蓝橡树森林,木精灵美丽的森林里,流连忘返,陶醉不已,猎杀着精灵。除了一个叫做丽芙的精灵少女,好像是用了改变体质的魔法,没有受到针对精灵的咒术影响,还有体力,被精灵们流着眼泪送了出去,用血契魔法,牺牲了她所有的亲人,而其他的精灵,都没有逃过。   维烈用一把次元折叠小刀,一个一个杀光了里面剩下的所有精灵,连同藏在树洞里的婴儿和抱着襁褓瑟瑟发抖的孩子,这些顶多三四岁的精灵孩童,只是稍微好点,他犹豫了一下,转头离开,用的还是燃.烧.弹——眼不见为净。   最后那些孩子是被活活闷死的,因为维烈没有撤去空间罩,布置燃.烧.弹的位置不对——他毕竟更擅长用自己的异能和偷学的艾斯嘉魔法屠杀。   令人发指的兽行,天理不容,罪恶透顶。   “难怪要十七年才杀光精灵呢。”亲眼目睹那些影像记录,亲眼目睹族人灭亡的精灵王子,也难言痛楚地苦笑出声,“索雷斯的精灵王城才用了三个小时沉没。”   昭霆崩溃了,抱着杨阳泣不成声。   “阳,他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这样?”   那个禽兽,不,比禽兽都不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人?还是人形的魔兽?   后来,杨阳还是鼓起勇气,偷偷去看了点影像资料,就是蓝橡树森林的部分。   她没有告诉别人自己的反应,至今她都没有睡着过。   杨阳都不敢想象,席恩这一千年在那个真正的畜生手里受了多少活罪,也许冥王的水晶球,都比维烈那沾满血污的双手仁慈一万倍。   而那个罪人,就是她的父亲。   卡萨兰的救世主仰视美丽的橡树,挺拔的,苍翠的,动人的,充满生机的果实。   这些地狱之主,深渊领主,人类,和这片伤痕累累却依旧坚忍不拔的大地共同创造的生命。   美丽的,可爱的,又悲伤的艾斯嘉。   这个她来到,面对的世界。   因为魔族体质,宰相之女眼下没有失眠的阴影,黑眸却有比梦魇更深的黑影,和无比的悲哀。   “肖恩,你不必顾虑我的。”   她真的已经有觉悟了。   “不是为了你。”肖恩只说了这一句,就走开了。 第五百八十五章 隐藏的罪恶(下)   排查脉冲弹的行动持续了一周,确认无隐患后,云中塔再次开会,列席的是统治者们,魔法公会的首席法师,各城的救世主,神子神女……神战的领导者。   对于魔族用武器威胁,放走魔界宰相一事,大家也莫可奈何,没有责怪战神。   除了此事的解释,罗兰还公布了一件事,当年化名“椿”的雪露特·科尔修斯烧毁圣域的真相。   圣域被毁本来就有诸多疑点,雪露特是个魔法落弟生,元素隔绝体,只能修习能量系的暗系魔法和死灵魔法,但当时她还不会这些魔法,而圣域人才济济,不说十二段的大贤者加卡德本人,还有那么多杰出的神官战士,哪怕雪露特用了下毒之类卑鄙手段,也不至于一个人都逃不出来。当年罗兰接受这位英雄王的后裔投诚时,也不是没有怀疑。但是接着,无名氏神官为青梅竹马顶罪,身为大贤者的后继者,从小被誉为“圣域第一天才”的他,只有他有那个能耐毁灭圣域,杀光里面的老师和师兄弟。   但也不是全无破绽,首先赛雷尔就不相信是师弟干的,后来了解无名氏神官的为人后,罗兰也由衷怀疑,但是非圣修士谁也进不去那个生命女神亲自张开的结界,这件疑案就搁置了下来,直到今日重见天日。   因为愧疚弟弟暗杀了无名氏神官,屠杀了西芙利村的人们,罗兰将雪露特放了出来,虽然不再任用她,但也没有为难她,然后问出了当年的前因后果。   为雪露特提供帮助的是个红发男子。   「我不知道他是谁……」   紫色长发的密探迟疑地道,「他给了我一些奇怪的武器,让我埋在圣域的山脚下,后来,我逃出来,当我回头时,就看见圣域的方向火光冲天,我害怕,也没多看,就那么逃走了。大人,我后来听说圣域全被烧毁,老师他们都死了,我还不敢相信,偷偷溜回去过,那里……好惨。」她捂住脸,全身不住发抖。   「我不敢跟索莱顿说,那一晚,是我的噩梦。我本来不奢望能逃出来,我以为他是看中我的长相,他跟我讲话的时候,开始还很和气,听到我是圣域的人,我讨厌圣域,憎恨圣贤者强加给我们的责任时,态度才有点奇怪,给了我那些东西,我以为他只是帮我制造混乱,拖延时间,让我一个人能逃出来就行了,我还很感激他的……可是我没想到会是那样!」   「那一夜,我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   雪露特痛苦不堪地跪伏在地,「可是相信我,大人!我真的没想杀那么多人!他们…他们还是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们!加卡德老师一直对我很好,因为我发了终生誓不能出去,他还告诉我千年前的真相,我很崇拜圣贤者的为人功绩。我说的,其实只是索莱顿的念头,我想去见他。」   「犯下那样的错误后,我连索莱顿都不敢见了……可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那么做?」   迷惘的密探痛哭失声,她当然不会明白,也想不到那残忍的真相。   魔界宰相将这个千年来守着最后一片真相的世外之地,东方学舍最后的灵魂之地,仰慕着圣贤者的人们,代代传承着他的真名和功绩,哪怕不能告诉外面无知的世人,也要保存他遗志的人们,连同席恩曾经保留下来的知识和书籍,统统烧光。   也许维烈早就不耐烦了,对这些一次次不死心想要往外透露信息的人们,有神明的结界还不安分,从外收徒,招收“圣修士”的历代大贤者。   忍到一千年后,真不容易,也许是看到徘徊的雪露特,在和她的交谈中一时冲动,早已没有的良知就管不住杀戮的欲望了。   于是东方学舍最后的圣地,铭记着席恩真名的圣域,付之一炬。   赛雷尔面容凄苦,掩面不语。杨阳听到师长的名字,和雪露特提到的经过,情不自禁地趴在桌上,轻声抽泣。诺因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无声安慰。   这一次,耶拉姆也无地自容,他们当初到底是有多愚蠢多迟钝,才能和一个种族灭绝,坏事做尽的凶手开开心心一起旅行,还不断为他找理由?   昭霆反而麻木了,面无表情地把玩一块蔬菜三明治,自从在云中塔看过那些可怕的资料,她再也吃不了肉了,还得了厌食症,至今三餐不继,瘦了一大圈。看到她这样子,莎莉耶心疼地递给她一块奶油小蛋糕。因为杨阳的担保,他们三人得以坐在这里。不过随着魔力环境的改善,越来越多的人才出现,云中塔也会逐步开放,正式开始传授知识,成为天上的法师乐园,人类的战斗基地。而且这次的会议也没有什么秘密议题。   看到金发女孩从纸盒打开,纯白,美丽,香甜的水果蛋糕,棕发少女抽了抽鼻子,眼睛湿润了。   她真的再次有了食欲,和希望。   火系首席阿尔摩修拽着胡子,把脸皮都拉痛了,才深恶痛绝地道:“说实话,我认为最可恶的还不是众神,而是这个死一亿遍都不足惜的魔界宰相!可惜这次还是让他逃掉了!”   上首的罗兰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肖恩,会后,招呼他到走廊密谈,果然问出了事实。   “师公,被那个魔族威胁时,你没有采取附加手段吗?”   棕发青年看了看杨阳所在的大厅方向。   “我不会告诉杨小姐。”罗兰有些兴奋,颇为解恨,“这么说,你杀了他?”   “我是用了死灵魔法,从时间上看,维烈是赶不回魔界,解除法术效果的,我也施法成功了。可是这件事很奇怪,罗兰。维烈本身的灵魂不全,到我手里的是一些灵魂的残渣,就跟破棉絮一样。”肖恩冷静地道,犹如处理垃圾的口吻。罗兰既遗憾,也不解:“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   “这种状态,说明维烈本来就是个半死人了。”   肖恩先解释了魔族身为曾经被毁灭文明的遗民,魔界又飘流到境外宇宙,死亡后灵魂不被冥界接纳,会当场消散,罗兰点头表示明白。   “我读取了那些灵魂碎片发现,当年维烈杀光三大陆的精灵,在五月之战回到战场,金龙王的一击伤到了他的魔核,他那时就快要死了。可惜,灵魂即将溃散的一刻,当时的魔王艾尔拉斯将他拖进了次元通道,次元通道的时间静止,让他残余的部分得以保留。在魔核修复后,又保存了那种灵魂不全的状态。”   “可惜,他后来和扎姆卡特一战,两人的身体被炸碎,灵魂相融,龙魂修复了他一部分的灵魂,但是龙的灵魂是绝对独立的,像维烈那种残破软弱的碎片,顶多黏连在强大的龙魂外面,苟延残喘而已。真正倒霉的是扎姆卡特那时身体被炸碎,融合的身体主要是维烈那种弱小的体质,影响了他本身灵魂的强大完整。在维烈的催眠下,意识占不了绝对上风,后来还受到维烈的情绪污染,丧失大部分理智。”肖恩同情又惋惜。罗兰总算了解来龙去脉,血魔的由来。   “本来维烈这样的人格,撑不了多久。随着扎姆卡特的意志恢复,他一定能压倒维烈,占据绝对上风。偏偏维烈在四年后,抓住了席恩,和众神搭上了关系。”   肖恩恨极,罗兰也不禁咬了咬牙。   师祖的耻辱,和由此衍生的千年酷刑,是扎在人类脊梁上的芒刺。   魔界宰相和众神联手的罪行,真正将全体艾斯嘉生命的尊严,踩进了泥土。   肖恩定了定神,续道:“就在那时,他得到了命运之神贝里卡斯的帮助。”   “贝里卡斯?”罗兰一愣。   “对,虽然是隐秘的。维烈因为灵魂残破,自己都忘记了。我看他后来除了他的欲望,几乎也不关心其他的事物。但是,记忆在灵魂中有残留,我读取出来。”   “基于不知名的原因,命运之神希望维烈将席恩带走,带到境外宇宙的魔界,对他痛加折磨。”肖恩痛苦不堪地道,这些该死的神灵,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的哥哥?   罗兰证实了内心长久以来的怀疑,果然众神授意魔界宰相折磨圣贤者席恩,不是无心之举,冥王普鲁托和生命女神糊涂昏聩,但是初代神的贝里卡斯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都心机深沉,暗藏诡计。   “可是灵魂不全会让维烈越来越虚弱,有一天突然倒毙,不希望失去这么个帮手,关押席恩的工具——”肖恩用痛恨的语气道,“也是出于不知名的恶意,贝里卡斯用一堆杂七杂八的碎屑修补了维烈的灵魂,比如死去的亡魂、神孽的碎片、污染过的使徒灵魂残余、等等。”   “也就是说,就像个嫁接品。”罗兰都为之惊悚:这个神明是有多残忍恶意?   “对,像是缝合怪,非常符合他灵魂本质的怪物。”肖恩只是挑了挑眉,语气像是评价一件不怎么美观的艺术品,既厌恶命运之神的行为,也觉得维烈是咎由自取。   罗兰都不禁刮目相看:师公现在是出息了啊。   “不过这么一来,除非毁灭维烈的灵魂核心——如果他还有那东西,不然只能撕下这些没用的破烂。”肖恩叹息,由衷惋惜没能杀死这个仇人,不然维烈还不会放弃迫害席恩的念头。   罗兰倒是不紧张,他并不认为维烈还能抓住如今成神的席恩,只是忌惮魔族对整个艾斯嘉的威胁。   “其实杀死魔族最直接的手段是粉碎魔核,这才能真正杀掉他们。哪怕毁灭他们的灵魂,因为魔核保存了他们的记忆和感情,或者说惯性,他们还是会继续生前的执念,像充满杀戮念头的玩偶一样。”   “当然,这样的魔族,几乎没有灵性和智商,除了力量无需担心。”   罗兰点头:“明白了,辛苦了,对付魔族,我们还需要更完善的准备。”   “罗兰,席恩已经将次元通道封住了,余下的破绽唯有维烈的次元包,理论上,魔族可以用这个坐标定位,在附近制造小规模的空间裂缝,但是他们无法大批量进来,从承载量估算,一次最多八个质量体。因为月布置了严密的魔法防御,他们逃不出时空囚笼。至于最危险的次元通道附近,我打算效仿新堂文明,在界外建立监视用的元素驿站,避免魔界调用大型的战争工具,进攻艾斯嘉。最近我派了我的元素精灵寻找适当的位置,预计明年初能完工。”肖恩立刻提出见解,“如果有一些赶着当俘虏的魔族这段时间入侵,不是正好吗?我们可以反客为主,他们可没有维烈可以扯碎很多次的灵魂。”罗兰从而确定:这位师公,的确是脱胎换骨。   也许他受刺激过重,现在的心理状态搞不好和恶魔大君差不多,也许帕西斯知道会吐血,但是罗兰很支持,这位师公以前活得太废了。   至于肖恩堕落的话——正好和他哥哥作伴不是吗?何况罗兰并不认为地狱之主是邪恶的存在,世上真正恶质的存在多了,比如维烈和贝里卡斯。   不过想到师父长久以来的心意,千年来都不悔的守护,以及席恩对肖恩的深爱,那纠结自伤依然无法放下的亲情,他还是劝慰了:“师公,没有人不曾犯错,你只是恰好放过一个最不该放过,但他是你朋友的人。”   “师祖一次次放过你,造成的是他刻骨铭心的苦难。而你造成的是人类社会的灾难,但就错误本身来说,是没有区别的。”   “在残忍的命运中,我们只能吸取教训,避免再犯相同的错误。”   肖恩苦笑:“你认为席恩纠正错误的方式,应该是杀了我吗?”罗兰深思地注视了他一眼,道:“不可能的,师公,师祖和师父,都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转身,挥了挥手:“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保重,别太自责了。”   这位人类阵营的领导者,大步走向了他的同胞们。 第五百八十六章 真知图书馆   发觉两个徒弟最近的情绪都很低落,作为鼓励,月拿出一样物品。   那是个闪闪发亮的菱形空间,不足儿童的手掌大小,悬浮在法师纤细白皙的掌心上方,旋转着,震动着,内里蕴含着一座神殿一样的建筑,仿佛地球那些封存着古堡的水晶音乐盒,美丽梦幻。   “这是什么?”众人都纳闷。   “战利品。”月隐含得意地回答,“真知图书馆。”   杨阳等人精神一振:真知图书馆,听起来就是好地方啊!   “还记得那次在众神竞技场吗,那个蠢蛋雷神近身时,我从他身上窃取的。”月赞叹地注视那绝美的事物,“这样的宝物落在众神手中,真是暴殄天物,这是神代的知识宝库,还包括白银王他们探听到,模仿神器制作的武器。可惜,落在了神明手里。”言下有着深深的憾恨,和终于物归原主的无憾。   “导师太厉害了!”杨阳和诺因万分敬佩,在那样的情况还能摸走神明的宝物,月比全部的盗贼加起来都厉害啊!不愧是黑暗历大法师,神级候补!   扎姆卡特与有荣焉,肖恩也振奋不已,这恐怕是神战决定性的助力了!   月微微一笑,将容纳了真知图书馆的异空间交给两个弟子,诺因用无比虔诚的心情接过知识的圣殿:“这段时间,我已经拆除了里面的神力封印和魔法陷阱,打上了你们俩的精神印鉴,这样礼物,以后就传承给你们了,一定要好好利用。”   “是!”   诺因因为捧着真知图书馆,没法用肢体语言表达激动的心情,杨阳却是粘在月身上连连磨蹭,恨不得自家导师还是那个三头身的公仔,被她抓起来连连摇晃亲吻。   “喂,尊师重道。”   果然接下来的时间诺因和杨阳都泡在真知图书馆里,废寝忘食,魂飞天外。最妙的,真知图书馆里的时间比外界缓慢得多,他们在里面待了许多天,外面也只过了几分钟。   唯一要控制的是他们自己的求知欲,因为留在真知图书馆需要消耗精神力,十二段的精神力换算下来,一次也最多半年,消耗过度会昏迷,需要出去补充精神力,用睡眠或魔药等方式。两人还不知道,最初他们都是被月拎着耳朵拖出来,毕竟和现世脱节太久,对他们自身的状态调整也不利,于是设了闹钟,或者一个练习魔法一个看书,时间错开,相互提醒。   熟悉了真知图书馆的环境后,杨阳将昭霆和莎莉耶也邀请进去,分享神代的知识。因为真知图书馆时间缓慢的特性,用来冥想,提高魔法能力也再好不过。倒是耶拉姆,进去的次数不多,真知图书馆对他的帮助不大。   褐发少年的水系魔法有最高九段的理论高度,但其他魔法就不行了,包括古魔法方面的测试,他的资质不高,更适合向战士的职业发展。倒是莎莉耶,因为风术士天赋和蕾亚的神力,风系魔法能达到十二段,是真正的天才元素使,还和沙之精灵莉瑞尔签订了契约,让其他元素使羡慕坏了。   没有自己元素精灵的元素使,都不能称作真正的元素使。要知道,连目前拥有最高元素使资质的昭霆,还连一个自己的元素精灵都没有,她主动把莉瑞尔让给了莎莉耶。毕竟她除了元素方面,还有其他派系魔法的天赋,比如幻术和德鲁伊。而莎莉耶那样的资质,不能拥有自己的元素精灵就太可惜了。但月、诺因、杨阳和肖恩一样为昭霆可惜。她足足拥有六系元素的高适性,是真正的全能魔法使,仅次于罗兰的七系。   这样的情况让人尴尬,没有对应的元素精灵,元素使就无法感悟元素之心,达到他们最高的适性。即使魔力环境改善,玛那精灵的浓度会越来越高,涌现大量的职业者和法师资质的人,但唯独元素使和古代的落差难以弥补,因为玛娜精灵修炼到元素精灵起码要上千年的时光。千年来魔力环境衰弱的艾斯嘉,有几个玛娜精灵能晋升元素精灵?整个艾斯嘉,如今都找不出半个无主的元素精灵。   对比过去,每个元素使都至少拥有两个以上的元素精灵,真是不能比。   目前元素精灵最多的是肖恩,他有二十八个元素精灵,都是他失忆以前签订,恢复记忆后找了回来。   诺因有一个,还是德修普家族代代传下来的元素精灵,不是他本系的暗系,而是光系,就在他的佩剑「光辉守护者」里,严格说来是他的祖先(或者说后人),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的元素精灵,只是按照元素使的愿望,守护他的后代而已。   而元素使和元素精灵是不可拆分的,即使肖恩想分给别人都不行,他的元素精灵会撕了他,元素使和魔法精灵的关系就是如此。   占有和被占有。   当然借用是可以的,为了提升元素使和学徒的能力,需要让他们和元素精灵互动,提高魔法的感知,肖恩还是分别出借了五系元素的精灵,暗系没有,他是光元素亲和,但能量系的精灵在现世极为稀少,多数都留在暗能量界和光能量界,生命能量和死亡能量的精灵没有,那是专属于神明的权能。   肖恩的光元素精灵只有一个,叫冯娜,还不肯出来,因为她和她的元素使感情太好,不能接受分离。估计席恩的暗能量精灵同样如此,本质契合的精灵,和元素使几乎是一体的。   不过,其他元素精灵们还是能够理解的,也很乐意帮助自己的元素使。   幸好如此,喜极而泣的元素使们终于能够看到活生生的元素精灵,几乎跪在地上膜拜,欢呼逢迎肖恩的元素精灵,那样子看着都可怜。只希望艾斯嘉魔力环境好了,会有更多成形的元素精灵从始源之海的元素界直接过来,那么将来,一些资质非常高的元素使还是能找到与自己契合的魔法精灵,和他们签订契约。有魔法神席恩的眷顾和开辟,这一天绝对有可能,也是大家引颈期盼的一天。   毫无疑问,当世拥有最多元素精灵的就是魔法神席恩,根据那天机械鸟传回的影像,他在钟楼冥想的时候,包围他的元素精灵,粗粗数过就有四十来个风精,那些身姿透明,调皮可爱的女郎们;两个极为稀少的雷精——雷光的精灵实在太难得了,她们能量庞大,也流失剧烈,现世几乎不可能保存形态,只有雷元素界能长期存在雷元素精灵;还有那些随着空气中的水气舞动,灵动美丽的水精灵,十二个;大地精灵比较低调——好不容易从影像的角落找到六个,还顶着毛茸茸的树精;席恩那枚精金王冠栖息着烈火精灵,从瑰丽闪耀的光芒看来;至于席恩最契合的暗精灵不会露面,但肯定有。   而那天席恩回归,从月感知的动向看,整个艾斯嘉大陆的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都在欢欣鼓舞,也就是说,她们全都是席恩的魔法精灵!   这一千年来,这些元素精灵留守在艾斯嘉,苦苦忍受着衰弱的魔力环境,等待着自己的元素使归来,估计还有暂时前往界外赶回来的,这数量,超过历朝历代的君王拥有的所有后宫总数。   还真是……魔法之王啊。   想到这里,众人就叹为观止。   对哥哥被元素精灵包围,和魔法相亲相爱的现状,肖恩完全没意见,双子之间的独占欲,唯独不包括他们彼此都深爱的魔法。而法娜,已经成为他心底的一个阴影了。   身为萨桑之子,经过这段时间重新巩固基础,肖恩的元素魔法实打实有了十二段,结合他的魔武技能发挥到十三段的水平。他的炼金术和附魔系本来就有十二段,炼金术还突破瓶颈,达到十三段,目前正在专攻精神系魔法和神术,无疑是为了徒弟。还有为了席恩钻研的探知类魔法(预言系被神明禁止),正在自己发明。他是卡萨兰当之无愧,魔法水平最高的人,不会亚于过去的月。   扎姆卡特将龙语魔法传授给了杨阳,身为契约者,他们能快速交换意念,传承知识。并且在月的帮助下,将遗传记忆的血契魔法和龙语魔法尽量整理成册,传给更多的人,以免东城的弦魔法形成太强的优势。   诺因居然是天生的恶魔术士,他对负能量的操控不受元素守恒的约束,能回避魔控力奇差的缺点,完整发挥他十二段的精神力天赋,所以由他使用深渊令牌最为合适。另外,他的器质系魔法——附魔和炼金本来都有十一段,擅长律令魔法,精灵魔法,白妖精的幻术和精神魔法,月教授的古代魔阵也达到了九段,比杨阳进步更快,毕竟他基础雄厚,魔法知识本来就渊博。   杨阳还是专心研习时空系魔法,在精绝的计算力、天赋的空间异能、稳定的魔控力之下进展迅速,又通过真知图书馆的练习,短短三个多月里,这门艰深的魔法她已经接近七段,远超其他同系法师动辄十年以上的苦工,她的元素魔法反而因为月要求废除体内的协调神神力,而全部打回一段,不过她也放下了惋惜之情,因为她已经找到自己的道路,就是时空魔法、血契魔法和龙语魔法三条最适合她的路径。   昭霆和莎莉耶都是纯正的元素使,目前也分不出太多的心力学习其他的魔法,而且贪多嚼不烂,全系的人才到底稀少,也只有萨桑之子那样的奇葩,以及罗兰、诺因这样天才中的天才。就算诺因,也有魔控力这个短板,罗兰主要还有白银血脉、月精灵血统和龙血的加成,不过他学习魔法太晚,目前只是领先于杨阳,比起诺因还有所不如。   听说东城那边,冰宿的魔法学习也进步神速,是死灵系、变形系和精神系的天才,和罗兰有的一拼,珠联璧合。邱玲好像只擅长召唤术,虽然最近在冰宿的督促下,开始学习德鲁伊魔法和自然魔法了。   希莉丝似乎淡出了杨阳这个小圈子,全力往她喜欢的军事和政治方面发展,对此杨阳很遗憾,不过希莉丝还是会定期来翻阅图书馆的书籍,没有放弃她天赋的白魔法优势,只是一直回避和过去的情人见面,哪怕肖恩提出可以教她魔武技,也拒绝了。   加入云中塔大家庭的轩风倒是打完了星象魔法的基础,正在学通灵术,在这里她真是如鱼得水,有月和扎姆卡特的现场八卦,有两个死党和一堆新朋友聊天,有地狱之主的过去可以挖掘,偶尔还可以去西境探探暗黑神的绝世美颜,真正乐不思蜀。不过对于诺因提示她魔法学习告一段落,回西城看看的要求,她也答应下来。只是,杨阳不妙地发现,最近在宫廷法师长的有意勾搭下,两人走得很近,一起学习魔法,成为关系暧昧的师徒,暗中为贝姆特哀悼。   当然,因为这位花心的小姐本来就没有和西城城主有过任何约定,就算找对象也没什么可指责的。何况,如果吉西安不能拿下她的芳心,他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杨阳再次感叹这些飞蛾扑火的可怜男人。   最让她惊悚的,是肖恩也开始找伴侣了,只不过他是火苗,扑向他的是蝴蝶们。   这天的午休时间,云中塔的空中花园,她拖住宿命的另一半,把他拉拽到一张石桌旁边坐下,盘问:“肖恩,听说你交了新的女朋友,还不是一个,是一群?”她控制不住音量的怒吼,当然用了隔音力场。   “只是一起看书学习的好朋友而已。”肖恩没有否定,笑眯眯地道。   醒醒!你现在是什么鬼?   自从撕掉甘蓝菜田的蒙昧迷障,和希莉丝分手后,大概还有未知的刺激,肖恩就欢脱地沉浸在丰富多彩的交际活动中,他俊俏的长相,天真又风流的言行,和他本身高明的魔法水准和知识谈吐,在异性当中广受欢迎。   虽然他从未惹出真正的情债,但因为大黑暗时代的风俗影响,同时和多名女□□往这种事,完全不在话下,他调情的手段居然还很高明。   难怪他近来和吉西安走得近,两人非常有共同语言,关系极铁,一样的花花公子!连轩风也看走眼了,她第一次看错男人——连席恩她都没看错过!轩风甚至信誓旦旦说,席恩是个愿意为女人殉情的情种——这点杨阳不相信,因为席恩还好好的活着哪。   不过地狱之主确实专情,连对弟弟都这么死心塌地。   杨阳看不下去了,衷心劝告:“回头是岸,如果将来你和席恩和好,你也这么见一个爱一个,不怕你哥哥气疯?”席恩陛下的醋性,全世界都领教过。   肖恩睁大琥珀色的眸子:“如果席恩不满意,我一个也不会要的。”   杨阳打寒战:双胞胎这种生物,不,肖恩这种生物!   幸好席恩没和他一起在东方学舍长大啊,不然要被这个弟弟气得死去活来,拿他没办法,被他吃定……   “放心,杨阳,我现在这种身体,能做什么呢。”早就死亡的萨桑之子道,脸上是成熟又阳光灿烂的笑容,“大家也是成年男女,不会当真的,真的只是一起学习放松的朋友。”   “是吗?”依然相信爱情的杨阳不解。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   不懂,还是去找诺因好。   就算是共同学习的玩伴,她也只找一个。杨阳轻哼,抱起书和魔法笔记,骄傲地抬头走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降临(上)   同一天的午休,北城救世主邱玲开心地背着小书包,奔向等在中心广场的心上人。   “拉菲!”   “小玲。”嗜血之王带着欢喜的笑容迎接,接住她玲珑娇小的身子:“课业结束了?”   “嗯!”邱玲坐在喷水池边上,拿出书包里的魔法笔记,“我正好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冰宿太忙,罗兰也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他们。”   “当然没问题。”拉菲格很享受这种养成的乐趣。心态调整后,他觉得邱玲两根晃悠的羊角辫,灵秀甜美的相貌,可以一手拢住的身材,都是这么可爱。   前世他只被自家老师养成,都还没养成过美少女徒弟。   这样的乐趣真是非比寻常啊。   很有趣,和苦恋老师的红夜法师瑞维恩不同,贪魔领主自身的喜好,倒是偏向小女孩,于是两个人格,终于前所未有地相互调和,并且奇迹般的稳定下来。   不知道旁边的深渊领主走过多么危险的心路历程,有多少疑似转世的少女下场悲惨,还有自家祖先做出了决定性的助推,邱玲只单纯地高兴恋情拨云见日。   “我今天还带了便当,我们一起吃吧。”邱玲欢欢喜喜地道,她最高兴的是,最近拉菲格终于开始看到她,叫她的名字,而不是达妮莎的幻影。   不过也因此,她的心迅速陷落,冰宿已经拦不住她,唯有叹息。   「邱玲,爱情是盲目的,我理解,但还是希望你明白,他是恶魔领主,你是地球人,你们迟早会分开。还有寿命差异,文化不同,世界观的对立,你真的能接受他的一切吗?」   也是这层阴影,让邱玲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表白,这时,也鼓起勇气问了出来:“拉菲,你以后会回深渊吗?”   “是的,我这次出来公干,只剩下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了。”见到邱玲失落的表情,拉菲格安慰,“放心,小玲,我会央求陛下,他会成全我们的。”   邱玲大喜,心里也生出浓浓的好奇心,众神竞技场以后,在云中塔揭秘的那天,她也在场,内心受到巨大的冲击,神迹石的真相,千年前的隐秘,魔界宰相的暴行,众神的阴谋……种种残酷的内情让人震惊,原来她们救世主的来历如此悲哀沉重,魔族的罪行如此令人发指,助纣为虐的神明也令人痛恨。圣贤者的回归,终于揭开被神魔隐瞒的真相,纠正从神代覆灭以来的悲剧和耻辱,还有即将掀开宏伟篇章的神战,都让人激动向往。   她终于找到,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了。   在时代的舞台上,拥有一个自己的角色,参与一段伟大的历史。   因为不像杨阳等人和维烈交往过,经历了纠结和痛苦的醒悟,听到真相,邱玲就和冰宿一样,一面倒地支持自家祖先,除了席恩对肖恩的复仇手段有些过激。   “拉菲,你很崇拜我的祖先吗?”   “当然。”嗜血之王毫不迟疑地回答,“不过确切的说是尊敬,法师不崇拜任何事物,他是值得敬佩的人,也是我的后辈。”   你比席恩的辈分还高啊。邱玲冒出一滴冷汗,幸好拉菲格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沧桑的感觉。   “那就跟我说说他的事吧,好不好?”   “好。”   一人一魔一边悠闲地午餐,一边聊起天来。   *******   这天,魔法神照常关注家乡的一草一木,每个熟人的动向,包括身在云中塔的弟弟,正好看见他和宰相之女说完话,被一群身穿法师袍的女郎拉到楼下,欢声笑语地聚集到底层大厅,相互看书和请教问题,心里一哼,也不以为意。   在东方学舍的时候,肖恩就喜欢和一帮朋友厮混,浪费学习的时间,好歹现在还是废话加学习,没有太过胡混。   至于伴读们都性别为女,被观念平等的魔法之王忽略了,魔法界向来不分男女,而且在注重血统的古代魔法帝国,因为女性更能传承魔法师的血脉,其实优秀的女法师远比优秀的男法师多,将来月前辈他们如果注意到,有意促成法师内部的配对,女性法师的数目,会逐渐超过男性同辈。不过最优秀的那些人才,还是随机的。   对了,肖恩好像很久没吃饭了?正要转移视角,席恩犹豫了一下,仔细回想,证实了自己的发现没错。   当然,灵魂也用不着吃饭,可是肖恩不贪吃,就和恶魔从良一样诡异。   难道是想徒弟和女儿,想到茶饭不思?那为什么不去见面呢?席恩找光复王夫妻,噫……白天都在亲热。   得出奇葩徒弟自有抽风师父的结论,席恩就不再理会,反正肖恩这辈子吃得也够多了。   接着,远视魔法也扫到了东城伊维尔伦的首府,坐在街心喷水池边上聊天的男女。   “拉菲格还是勾引那个小女孩了?”席恩由衷失望。   别的恶魔作恶他都无所谓,可是这位法师前辈无药可救,让他有些不能接受。   “不是哦,主人,他很认真。”萨玛艾尔敏锐地看破。   “咦?”席恩想了想,大惑不解,“如果他想清楚了,认为他可以真心爱达妮莎的转世,应该也能考虑到他现在的体质,贪魔很容易混淆强烈的爱欲和食欲,为了对象的安全着想,都不可以过于亲近。还有他们两个的寿命差异、文化区别、观念冲突。根据恶魔学者的研究,恶魔的爱情能力都不健全,由于负能量的侵蚀,负面感情优于稀少的正面情感,爱情上伤害另一半的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会陷入不断互伤的死循环,导致悲剧收场。很多恶魔诱惑堕落者的例子都是这么来的。”   “鉴于此,为了避免相同的情况出现,拉菲格应该采取以下措施,一,果断分手,阐述清楚;二,让那个小女孩选择,是否成为恶魔;三,使用魔法,抑制负能量的过剩,魔法选择包括心灵过滤,钢铁心智,给对方的阻挡诱惑,等等,如果他真的爱邱玲,还可以干脆用净化术,清理一下他满是邪恶思想的脑袋。反正以深渊领主的强大体质,伤个一百年左右,也调整回来了。但是他还需要考虑那个小女孩的种族、身世、个性、智力、承受能力,做进一步的细致规划,避免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后,依然惨淡收场。收邱玲为魔法学徒是个突破口,但一样有后遗症,因为黑袍有弑师的传统……”   席恩越说越严肃,仿佛一份严谨的调查研究和魔法报告。   萨玛艾尔心里快要笑翻了,这样笨拙又认真讨论爱情问题的父亲太可爱了!   这样看起来,父亲没谈过恋爱。   小龙知道席恩在地球留下了后代,但他也知道,人类找对象和龙族寻找一生的伴侣是两回事。   “父亲,情不自禁,才叫爱情啊。”   “是吗?”席恩一怔,还是不明白,突然,心口迸出难以言喻的撕痛,仿佛有什么影像快速闪过脑海。   这时,他体内响起一个无限深暗幽明的声音:『席恩。』   (艾珂?)   自从七岁能够听见万物之声,他就认识了全世界的玛娜精灵,一生邂逅,跟随他的元素精灵不计其数,除了已经有元素使,或者元素使死亡不愿再找的元素精灵们。即使如此,她们也是他亲密的友伴,就像魔法是他永远的爱人,天生相属的关系。   但是暗精灵艾珂依然是不同的。   他是和他共生的存在,灵魂完全相契的元素,在初次相见,就知道他们属于彼此的魔法精灵。   也是因为早已密不可分,这一千年,唯有艾珂和夏尔陪伴他。   创造出他记忆中的世界,夺取暗黑神的神力,都是艾珂的能力。   强大的记忆操作和心灵能力。   『翡翠铃兰开花了。』   “好。”想到接下来准备做的魔法实验,席恩兴奋地转过身,袍袖下的左手剧烈颤抖,这是他想到魔法的自然反应,掩盖了另一个原因。   不过萨玛艾尔还是察觉了不对,席恩极少表露出情绪,而且刚才克制的过程不同,更像是突然被吞没了。   “主人,您刚刚怎么了?”他在意地问道。   “哦,我只是想起一个背叛我的女人。”魔法之王挥了挥手,淡淡地道,“不值一提。”   在元素精灵们的追随簇拥下,法师朝自己的法师塔,也是魔法的殿堂走去。   *******   一把银色巨锤躺在洁白的丝绸上,闪动着粼粼银光,里面蕴含着庞大的权能和洁净之力,堪比神器。   冰煌。   第一代矮人王拉宾斯和暗精灵王依修拉合力打造的绝世神兵,拥有消灭邪恶生物的权能,在神代之战中失落,成为巨龙的收藏。如今经过席恩的改造,可以成为一个生物的专属武器。   完成了这件作品的魔法神,却在神锤面前走来走去,银器的表面映出他精灵纹饰的长袍,冰泉一般的长发、深邃清冷的蓝眸和不反射内心波动的清隽容颜,拖沓的脚步却泄露了一丝迟疑。   千年前,他为了寻找一件死灵魔法的宝物参与了东方学舍发动的屠龙行动,目标正是萨玛艾尔的父母,隐居灰色山脉的古代龙「绯之霜星」。   期间,他认识了一个冒险小队,和来自蓝橡树森林的精灵丽芙。在和绯之霜星对决的过程中,丽芙救了他,虽然不是救命之恩,但也是救,这是不能不回报的恩情。   那时,他用死灵魔法保存了丽芙濒死的躯体,因为被维烈关押,已经耽误了一千年,如今,应该是要唤醒她的时候了。   生前丽芙最大的心愿就是杀了灭亡精灵,和屠杀她家乡蓝橡树森林的黑之导师,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这并没有问题,维烈本来也是他的仇人,但是丽芙想要自己报仇,不假手于他人之力,只要求他让她能拿起冰煌。因为丽芙为了逃离维烈的追杀体质改变,变成食人魔的体质,无法拿起拥有神圣之力的冰煌。如今经过席恩的重新锤炼,冰煌将会承认丽芙的所有权。   但拿起来和承认的前提是,精灵丽芙蒂尔复生。而就算丽芙不要他帮忙,他也不可能不管的,在屠龙行动中,他们已经是战友。丽芙现在举目无亲,凭她的力量,拥有神锤也复仇无望,势必要收容她,帮助她完成复仇的心愿。   可是丽芙知道萨玛艾尔的父母,知道那场屠龙行动,她也许会透露,这是席恩迟迟无法下决心的原因。   如果夏尔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虽然席恩一直怀疑养子已经知道了,夏尔那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到他们的种族差别,只是夏尔一直没有问,席恩也不敢主动说明。   当然,收养的理由不一定是屠龙,也可能是本身就遗失了父母的龙蛋,从其他黑袍手里夺走的战利品等等,但是古代龙何其稀有,这些可能性太低了。   而且夏尔如果知道他的本性,他黑袍的邪恶本性,不可能猜不出的。这也是席恩迟迟不愿意被养子进入心灵世界,见到他灵魂的原因——那个黑暗透顶的灵魂。那样,他就可以相信,在夏尔心目中,他的父亲到底有一丝善念,不会对他的父母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行为,还收养了他们的孩子,扮演一场可笑的家家酒,居然真的对那个失去双亲的孩子付出了感情。   他剥夺了夏尔的父母,还夺走了夏尔对亲生父母的爱。   痛苦之情完全扭曲了法师的面容,和他千锤百炼的心。   即使法师的理智一再要求他清醒,面对事实,他也不愿接受这种结果——和挚爱的孩子反目,彻底撕裂他们关系的结局。   那个孩子,已经是他千年来唯一的慰藉,除了魔法以外,唯一完全信任和深爱的对象。   是的……夏尔应该是不知道的……   席恩没有深想下去,也许这不符合法师追求真理,面对现实的为人准则,可他就是没办法。   等找到降临的躯体吧,现在我的神体不适合下去。   基于保密的需要,他当初是把丽芙蒂尔的身体保存在圣域地下的密室中,而如今整个艾斯嘉大陆,都被他覆盖了防止旧神窥探和进入的法阵。   只有等待另外两个大陆有人召唤神明,出现强大的祭品,自愿成为神明附体的人类再说。   席恩很清楚自己在找借口拖延,但他就是迟迟不愿复活昔日的冒险同伴。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没有确切对象的呼唤。   坚定而沉着的男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又像在他耳边回荡般清晰:   “……献上我的血,我的命,我的魂也决不悔改的决定,聆听到我呼唤的异界高位存在,请于此时、此刻、此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法师刚毅的嘴角抽了抽,紧紧抿成一线。   又深深看了一眼光芒洁净的神锤,魔法神转身离去,向着感应传来的方向走去。   向着回归艾斯嘉世界,再次成为人类的道路走去。 第五百八十八章 降临(下)   位于艾斯嘉大陆的西北方,在仅存的三大陆中面积最小的夏尔玛大陆,发生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   夏尔玛大陆最靠东方的小国西琉斯,当代皇帝辛比奥四世的私生子,拥有巫师血统的列文·嘉兰诺德皇子,用自己的身体为媒介,召唤异度空间的神明,想要寻求复仇的路径。   当时在夏尔玛大陆默默无闻的降神事件,经过后来的风云变幻,三大陆都被神战席卷的风波后,被史学家郑重记录下来:   创世历1038年风之月(十一月)23日,当地火狩历1453年水舞之月7日,夏尔玛大陆西琉斯王国的列文皇子降下了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   降临的第一晚,重新恢复人身的地狱之主做了一个不是噩梦的梦境。   「艾珂?」   年轻的黑袍法师跪了下来,唤出第一次见面,暗之魔法精灵的名字,无比自然,无比亲切,就像他自己的名字一样,融于骨血灵魂的熟悉。   『席恩。』   暗能量精灵的声音清澈空明,显形出来的样子非男非女,中性的脸蛋和身材,不,他没有外在的性别特征和性别意识,在天生高贵,比元素精灵更高等的能量精灵中,如同残废一样的异类。小小瘦弱的手足,纤细幼小的身段,如同人类七八岁大的孩子,穿着与他的身材不相符的宽大长袍,拖曳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白发黑瞳,暗紫色的皮肤,虽然五官非同一般的妍丽,但任何元素使都看得出这个元素精灵有多么异常和怪诞。   梦中的席恩想起,孪生弟弟肖恩得到那个与他缔结契约的光精灵冯娜,被誉为最美丽光精的情景。大贤者劳伦斯亲自从光能量界召唤,用隆重的仪式,传承给命运之子,光之子的肖恩·普多尔卡雷。相当于光元素长老的冯娜也高傲地接受了自己的元素使,看起来颇为满意,那个金发高大,威风凛凛的女性,比他的艾珂正常美丽一百倍。   可是,席恩快乐地笑起来,充满了骄傲和无憾,就算是这样会被其他元素使嫌弃,残缺、长不大的元素精灵,却是他天生相属的精灵,属于他的另一半。   每个元素使都有安排好的对象,就像召唤师和他的精兽一样。一位元素使无论和多少元素精灵相遇,缔结契约,最契合他的永远只有一个。   只要能遇到这个精灵,就是无与伦比的幸运。   赌上一生的不幸也在所不惜。   「我终于见到你了。」   黑袍法师露出满满的开怀笑容,张开双臂,放下所有的警戒和怀疑,所有的敌意和黑暗,那些在他和他的魔法,他和他的精灵之间,从来不存在的障壁。   『对不起。』寡言自卑的暗能量精灵没有说下去,但席恩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对不起,我一直不敢和你见面。   一直不敢离开你的身体。   一直不敢和你说话。   因为我是这样的元素精灵。   但是,他们之间本来就不需要说话和见面,残缺也好,丑陋也好,由于他们的相遇,就是完整和完美。   只要灵魂的相依相偎就能明白彼此的一切,也完全接受对方的一切。无论是残缺,阴暗,卑微,多疑的天性,还是包容和战胜所有的决心。   「你会和我一起强大,成为世间最强大的元素精灵。」黑袍依然不放弃地伸出手,诚挚邀请。小小的白发精灵走上前,和他紧紧握在一起:『嗯。』   「我的艾珂,永远陪在我身边。」   『席恩,请你永远和我在一起。』   他们异口同声,说出共同的心声。   暗之子和他的暗之精灵密不可分地互相拥抱在一起,仿佛诞生之初就彼此相属,超越双子的血肉牵绊,缔结灵魂的羁绊。   宁静无比的黑暗,隔绝了孪生感应也隔膜了尘世万物的黑暗中,他听到了魔法的声音,眷恋了千年,也渴求了千年的和声:   “席恩,你永远,永远,是我们的。”   “魔法。”他无怨无悔地回应,“我永远属于魔法。”   *******   艾斯嘉大陆·同日上午·中城卡萨兰——   抛下上到一半的课,宣布暂时休息,不顾欢呼雀跃的学生们,萨桑之子肖恩大步走出教室,来到朋友们所在的书室。   “我又看到席恩的梦了!刚刚孪生感应一下子增强!”   “哦?”月等人精神大振,如果只是看到梦境,那么可能只是某位不用睡觉的神明难得睡了一觉,可是孪生感应一下子增强,白天没有入梦也能感应到,只代表一个可能。   “席恩降临了。”   月的语气有赞同也有一丝无可奈何,席恩降临,对于神战是个最大的保证,因为他对人世的牵挂,他待在界外本来也不是绝对安全。而且席恩降临以前,一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知道他降临在哪里了吗?』   即使他们周围的魔法防御一向做得万无一失,诺因还是谨慎地用心念感应问道。   『还不知道,不过应该是北方,夏尔玛大陆。』   杨阳立刻想起夏尔玛大陆的资料,那是三大陆中最小的陆地,全境有三分之一终年被冰雪覆盖,总共有大小十六个国家坐落,其中最大也最强盛的普莱玛斯帝国面积也只和西境相当。而且,那里没有一个国家信仰真神,都崇拜巨人一族和虚幻的兽神,倒是适合降临的好地点。   扎姆卡特两指抚摸下巴:“众神又要成为盘中餐了。”众人了然地点头,席恩下来了,萨玛艾尔肯定跟着,准备摆餐桌享用名为众神的佳宴。   昭霆两手托着脑袋,好奇地想入非非:“不知道他这次用什么身体,会不会他下来了,魔力环境更好,我也能拥有自己的元素精灵?”杨阳打趣:“你还是想要元素精灵了?”   “嗯,我本来不在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莎莉耶和莉瑞尔那么快乐的样子,那么默契,我也想要了。”昭霆有点不安地回过神,“我可不是嫉妒哦!”   “元素使,本来就是这样的。”月理解地道,“想要自己的元素精灵,想理解元素的奥秘,想要更靠近魔法的世界,这是为魔法而生的生物的共性,越有资质的法师和元素使越如此。”杨阳若有所思:她想要成为大魔法师的愿望,也是为此吗?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   肖恩的表情很奇妙,无比快乐又带着一丝憧憬:“这次席恩做的梦很美丽,他总算不是一直做噩梦了。”   “什么梦?”大家好奇地问道。   肖恩犹豫了一下:“我不方便说,但席恩梦见了魔法。”   众人点头,也没有追问,只要席恩偶尔做个美梦,对他个人,对他们这些看多了他悲惨经历心情郁闷的人来说,都是值得安慰的事。   “话说,席恩至今梦里都没有出现维烈呢。”诺因有感而发,打心底佩服,一般被折磨的人,一定会不由自主沉浸在痛苦的记忆中,哪怕再努力遗忘也不例外,这也是虐待狂们卑劣的目的,用那种方式在受害者的身心刻下深刻的痕迹和他们污浊的欲望。   众人面面相觑,肖恩耸耸肩:“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席恩的梦里。”   ****** 后记:   地狱之主不会梦见魔界宰相,哈哈。   当然,席恩还是恨维烈的,因为维烈害得他失去魔法。不过基本上维烈这样众叛亲离的状况持续,再加将来算总账,就很满意了,根本不会想到他。   很有意思,席恩即使梦见他的老师们都不会梦见维烈,因为他的老师们都还各有强大之处,唯独维烈是他完全鄙视的对象,所以是不会梦见,也不太会想到。席恩之所以忘不了小时候那段痛苦的经历(性方面),也只是痛恨自己向肖恩求助的软弱。而碰到维烈时,他已经完全强大了,也没有低头过。   和某个暗恋狂手动拜拜,只有维烈一次次不死心追上来的份。   整理一下主要人物的魔法水平,虽然这章介绍了,但我再给一下种类和数据,会比较清楚,括号里面是理论高度。   杨阳:时空系魔法七段(12),血契魔法三段(10),龙语魔法四段(11),元素魔法二段(7)   昭霆:元素魔法八段(12),德鲁伊魔法五段(12),幻术系魔法四段(12)   轩风:星象魔法二段(12),通灵术一段(11),白魔法三段(9)   冰宿:死灵魔法七段(12),变形系魔法七段(11),精神系魔法六段(11)   邱玲:召唤魔法六段(12),自然魔法一段(11)   莎莉耶:风元素魔法七段(12),神术四段(10)   诺因:魔阵系魔法九段(12),精灵魔法十段(12),妖精魔法十段(11),精神魔法十段(12),律令魔法十段(10),幻术系魔法九段(10),恶魔法术九段(12)   罗兰:弦魔法八段(13),龙语魔法六段(12),共鸣魔法十段(12),精灵魔法四段(12),元素魔法六段(12),神术十二段(13)   肖恩:元素魔法十二段(13),死灵魔法十二段(12),炼金术十三段(13),附魔系魔法十二段(13),时空系魔法十段(13),精神系魔法五段(13)   月:风元素魔法十二段(12),精神系魔法十一段(11),附魔系魔法六段(11),时空系魔法七段(12),魔阵系魔法八段(13)。可怜,体质原因降级,不过因为扎姆卡特能提供龙血作为最佳媒介,做好准备可以发挥原本一半以上的实力,这就是还能施展的原因,而且总算有两个优秀弟子继承。   席恩,不用说了,全系魔法皆通,最高段的魔法之王。重新附体和成神以后,连他生前唯一的短板,死灵魔法也补全了,他本来基础就有,只是生前身体太差,拎不上去。不过神力的运用反而是他新的短板,因为他讨厌众神,当然会是会的,但危急关头总是下意识用魔法。   所有龙族都是十二段,因为遗传记忆,天生会龙语魔法和血契魔法。萨玛艾尔是席恩亲传弟子,知识和魔法水平不亚于他的父亲,而且因为万物吞噬者的血统,是隐藏的最强者。   说起来,女主角当中,昭霆的资质是最高的,如果月知道神官是因为私情故意废掉这个好苗子,顾虑杨阳不说,但心里一定把这个老师骂死。   对于魔法界的天才来说,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就像康妮欺骗罗兰一样,古代大法师们会为此开庭惩戒。   其实神官作为导师确实不完美,但对杨阳还是称职的,即使没有挖掘她的天赋,就弄了个速成的办法(引导贺加斯的神力),但谁让他自己的人生之路都搞不清楚,随便放弃呢。   基于合理性,前面维烈的章节都有调整,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翻看。没办法,新版维烈面对两个选择,要么维持他原来的人设,修改他的罪迹,只要他的罪行摆在那里,他都肯定是这样的禽兽真面目,没有其他可能。而把魔界宰相的罪孽改掉,情节影响太大,于是只能把原版写错的遮羞布彻底撕掉。   这就是一个种族灭绝者,屠杀者的真容,痴情不过是借口而已,没有爱情会建立在滥杀的基础上。正如前面所说的,千年了,维烈连玛格蕾特的脸都忘记了,只是需要复仇的借口而已。他堕落的人性,还可以看《迫近的阴影》一章,他对诺因的念头。   至于灵魂方面的问题,当时维烈已经屠杀完三大陆的精灵,沉没了索雷斯大陆,完全是罪有应得。当然还是太浅,魔族和这位女主的爹始终是好运的,不过不会好运到最后。   其实如果不是肖恩插手,支撑世界树的时候,席恩就收拾维烈了。偏偏这么一来,席恩找到了更好的复仇方法,就是交给弟弟。因为私情上这样更解恨,而客观上,肖恩需要亲手铲除维烈洗清污名,但这造成了维烈还能蹦跶一段时间。   说起来,席恩的自卑也来自良心,看得到弟弟的善良和他所在的东方学舍,白袍的光辉阵地,导致他定的道德标准极高,虽然他为了生存不得不一点点背弃,但良知底线依然牢不可破,每次黑化就痛苦得要死。反而肖恩如今潇洒得多,比如感情生活,哈哈哈。   所以席恩一辈子纠结,他这种人就是吃亏的,应该向他家弟弟,儿子,和周围的恶魔学学。   光与暗的双子,连共生的精灵也是相反的(笑)。不过冯娜其实不是和肖恩最契合的元素精灵(以宇宙为范围,元素使碰到完全对应自己的元素精灵概率太小了),而且肖恩一开始也不喜欢这个精灵,不过因为光属性亲和,相处也不差,元素使和本系精灵始终是相互吸引相互喜欢的,之所以有矛盾,一来是冯娜太高傲;二来生前肖恩把自己搞成了死灵法师的体质,让光精灵很不满意。   席恩倒是找到了和他完全对应的暗能量精灵,虽然艾珂的存在加深了他多疑和自卑的秉性,但席恩是不会在意这点的。对元素使来说,和一生唯一的元素精灵的邂逅超越一切,这就是魔法之爱。   就像席恩所想的,哪怕再不幸,他都宁愿遇到艾珂。   对了,这个暗精灵有个和席恩共同的特征:善妒。 第五百八十九章 西琉斯(一)   辛西娅小心翼翼地走进深黑的回廊,她是个美丽的女子,丰腴的身体罩着天蓝色的长袍,深褐色的卷发在颈边束起,戴着一副水晶眼镜,给人温文尔雅的学者印象。   她纤长的手指好像拿惯了直尺之类的工具,拎起下摆的动作也十分精确,正好捏起四十五度的衣摆褶皱。走动的姿势却像狡黠的猫,随着一步步踮脚靠近尽头的房间,更流露出食人虎一般的嗜血和优雅。   尽头是两个高瘦的男人,面容覆盖在厚厚的斗篷之下,手持银白羊首的长杖,就和辛西娅戴在左手的银色戒指一样,面无表情地注视她走近。   “他死了吗?”辛西娅开口,语气充满残忍的期待。   “才开始呢。”一个男子回答,语气干涸麻木,略带不耐烦,“辛西娅,你带来的祭品虽然不错,可是他已经两次被选中,精神力都用废掉,也许早就不符合规格了。”态度仿佛说着不合格的物品一般。   “能两次被挑中,虽然是被水银天平、黑夜蔷薇这种三流集会抓去,不能和我们伟大的‘牧羊人’相比,但也说明他多么适合当降神术的祭品!”辛西娅眼中透出强烈的兴奋,语带邀功。   男子不以为然,另一个男子倒是凑上去:“你说的没错,辛西娅,你的眼光真是不错,也许在仪式开始前,牧守还会用他玩玩。”   辛西娅愣了愣:“这可不符合我们结社的要求啊,我们永远的目的,不是奉上多多的祭品,唤回所有离开的神祇,那些和我们一样美丽的人形神,真正神圣的存在,恢复真神的统治,匡正这个被邪恶的兽神统治的大陆,纠正扭曲的秩序?”   那两个男子都发出了粗噶的笑声,仿佛在嘲笑这个外围的成员多么天真愚蠢。   最初说话的男子挥挥手:“好吧,你去看看其他祭品怎么样了,都是第一批献给混沌教会的贵重羔羊,那里的仪式才是重头,今晚的血祭,不容有失。”   辛西娅有些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正要转身的时候,里面传出凄厉绝怖的尖叫——   两名斗篷男子立刻推门闯入,里面是一座有着邪恶感的仪式大厅,黑晶石地面用银线绘着诡秘的图案,不符合几何学的美感,更像是杂乱扭曲的线条,连抽象的含义都不具备。高高的飞扶壁突出一个个怪兽形滴水口,里面汩汩流出鲜血,沿着墙上的凹痕流到四周墙角开挖的沟渠,再顺着一条条凹槽流动,在中央形成了恐怖的血池。而血池之上,有一座金色的祭坛。   和这可怕血腥的布置,倒在祭坛周围的尸体相比,这座祭坛是唯一还带有神圣感觉的事物了。祭台四面刻着失落的文字,据说是古神遗弃大地,灾难纪元的文字。辛西娅能认出,因为这是列文,祭坛上的男人从书堆深处找出来,带着明朗自豪的笑容,说,这是真正的知识。   虽然他曾经对她试探着吐露的降神秘法不屑一顾,说是邪.教.徒的妄想,连皇家协会低级学员使用的三角板都不如,至少那还是美丽的数学,理性的几何。   「这不符合法术的原理。」那张绝美的容颜落下阴影,「我不能施法了,在这个该死的国家,我也不能成为一个巫师。但是巫师的知识,我还是有的。辛西娅,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些愚弄庸人的东西。」   只是那个时候,辛西娅并不相信,还暗自愤恨爱人鄙视她崇拜的至高秘仪,比不上他伟大的巫术。   再伟大,他还不是变成他最痛恨的祭品了吗!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先闯进来的两个男子被奇怪的灰雾缠绕住,拖进了血池,再也没有挣扎浮起,连一个气泡都没冒出就沉没了。   辛西娅惊悚地呆站在原地,看着从祭坛慢慢撑坐起来的身影。扣住他的镣铐腐朽断裂,连同黑色的锁链落入了鲜红的池水。   那是个年轻的,俊秀的,适合黑色的人类男子。   他身上的袍子是祭品的式样,却不是通常的白色,而是毫无反光的漆黑,袖管和胸口绣着诡异的血红图案,如同泼上去的鲜血,又像开到荼蘼的曼珠沙华,红得凄艳可怖。   黑袍下是颀长优雅的身躯,月光一样霜冷洁白的肤色,一头黑夜般的长发流淌到血池边缘,银中带灰的眼眸宛如高温冷却的秘银,异常明亮,流动着银色的冷焰,注视着她。   眼神如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从前的爱意,没有常有的脆弱,没有珍惜和关怀,没有希冀和温暖,什么都没有。   双唇微启,吐出简洁的律令文字:   “死。”   “列文……”   辛西娅睁大眼,僵直地倒了下去,临死都无法相信,说永远爱她,那么爱着她的列文,会亲口用邪恶的巫术杀了她。   她却忘记了,就是她亲手把深爱着她,全心全意相信她的爱人,送到了那个夺命的祭坛上。   在场只剩下尸体,因此没有人看到,金色祭坛边上出现一个红发少年,半跪在地,为男子的双足穿上袜子和长靴。   男子摇摇头,惨白失血的唇微微张开,却没有说出话来,似乎十分虚弱的样子,最后还是没有制止养子,双手无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红发少年站直身体,扶着养父坐稳,不无担忧地道:“主人,这具身体真的可以么?”列文的身体之差,简直可以和以前的席恩一拼了。   席恩点点头:“智力非常高,意志也尚可,精神力虽然消耗过度,但我不需要他那点精神力,最重要的是祭品本身的呼唤,他有一往无前的决心,可以和我的神识完全融合。我查过这些人的脑子,不是众神设的局,是人类自身的欲望,魔法探测也没有问题,虽然现在身体的状态不太好……但是随着神力改造,马上就会好了。”   在专注的修复下,他忽略了体内的粘腻,和其他一些不堪入目的旧伤痕迹。而萨玛艾尔也没有注意到,身为龙族,他当然不知道弱小的人类会遭遇多么糟糕的事情。   神体抹去了所有属于另一个人的过去,也为席恩带来充足的活力,首先活动了一下施法的左手,手指灵动而流畅,能够完成任何精妙的手势。然后摸了摸耳朵,人类的圆润曲线,不同于精灵纤长的形状,唇角微微一扬,心境莫名好起来。   “久违的人世啊。”   地狱之主拉起有些松垮的黑袍,扣起高领的扣子,愉快地步下祭坛,跟随他的元素精灵已经前往四面八方,为他带来详尽的报告,包括即将在另一头的仪式大厅举行的血祭。   “他们到底在做什么?”萨玛艾尔打量地上乱七八糟的线条和四壁的血河,“这么不规范的仪式,人类真是异想天开。”   “一个白痴教团而已。”席恩不悦地道,既然准备降临,他就对艾斯嘉以外的两座大陆都做了详细的调查。   神代末年,混乱神兰修斯对这个世界造成了毁灭性的创伤,生命十去其九,三大陆都进入了漫长的恢复期,史称“灾难纪元”。据不完全统计,文明的重建至少经历了三万年以上,人类几乎倒退回茹毛饮血的阶段,最惨烈的就是艾斯嘉大陆,是混乱神直接开始破坏的现场,后来又发生双神对决,母神陨落的事件,失落的古城卡农被协调神掩埋后,还引发持续的地震和海啸。   夏尔玛大陆、尼普亚斯大陆和当时还存在的索雷斯大陆相对好得多。随着部分使徒被打回人间,文明倒是略有复苏,但这些众神的信徒同样带来混乱。光巨人最效忠神明,泄愤地屠戮残存的生命,不少圣矮人堕落成灰矮人,堕落精灵更多,还有强大的泰坦神像,四大陆血流成河,黑暗蒙昧,也群星闪耀,涌现出许多英雄人物,火巨人和岩石巨人扶助着弱小无依的众生,赐下群山的祝福,让有资质的人类拥有了巨人之力;巨龙也和他们看中的生命缔结血脉契约,留下更多的龙裔,这就是辉龙历的开篇,古龙和英雄的时代。他们一起战胜了作乱的光巨人和其他使徒,建立了神代以后第一个人类帝国,日夏帝国。   这个短命的王朝很快分裂,拥有强大血脉力量的人们相互争斗,陷入了旷日持久的战乱,还促成了一个群体的诞生——术士。不同于神代的法师们,类似有巨龙和巨人之力的英雄们,体内有异种之血的术士天生具备有限的施法能力,这些对血脉力量好奇的古代术士贪婪地试图染指更多的血脉力量,包括古龙和巨人在内,大陆所有拥有神奇力量的种族:精灵,妖精,翼人、人鱼,海妖……都成为了他们捕捉和实验的对象,创出了残忍的血魔法、符文魔法和合成魔法。这段比灾难纪元更凄惨的混沌纪元一直到天青之主艾路德安的出现才宣告结束,他带领各族义军推翻了古代魔法帝国,杀光已经疯狂的术士们,建立了前魔导历。这位了不起的帝王还研究出了体系魔法文明,在神代破碎的文明基础上重建了架构,而不同于术士的四不像研究,使得光辉的浮空城在艾斯嘉大陆上空升起,混乱动荡的世界重新迈入了秩序的领域。   索雷斯大陆历来就是精灵最繁盛的大陆,相对较为稳定。而夏尔玛大陆和尼普亚斯大陆位置偏远,受害较轻,直接在巨人族和湖泽精灵的帮助下进入恢复期。由于神代几乎是灭绝性的创伤,两大陆的人们抛弃了真神的信仰,将两族的首领,赫登与梵妮莎神化,奉为新神。千年前,肖恩和他的徒弟们也去过尼普亚斯大陆,那里的人们还信奉“森林女神”梵妮莎,现在还多了其他伪神,比如拜亚帝国信仰的太阳神,尼森帝国信仰的海神等等。   夏尔玛大陆信仰的“神明”赫登其实是一名半巨人,因为受到过血脉污染而长有百目六足,但是秉性善良,致力于帮助他认为是同胞的人类。他死后,夏尔玛的人们还把他的使者,生前驯养的灵性动物视为图腾神,比如西琉斯王国的狼神沃克,坦丁帝国的鹰神达斯,普莱玛斯帝国的金乌之神纳美尼斯。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去的伤痕被遗忘,夏尔玛大陆新的兽神体系开始动摇,旧神复辟的风潮再起,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卷入的事件就是源于此。   一些人找到了描述神代的残卷,那些拥有人形的美丽“真神”,还有艾斯嘉大陆的影响,信仰、迷惘、野心、探索欲……种种因素发酵出变数,进而发展出名为牧羊人结社、水银天平、黑夜蔷薇、无名之手……等多个□□组织,在夏尔玛大陆各地制造混乱,密谋颠覆现有的文明,绑架他们认为适合的祭品,举行惨无人道的献祭实验。   不过,辛西娅认为最为正统,势力最庞大的牧羊人,其实还不如水银天平和黑夜蔷薇,这两个组织至少找到了双神——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的神印,算是正宗的真神教会发家,虽然教义都是牵强附会,自己强扭出来的文章,也不会任何神术,毕竟他们都不知道神印指代的是贺加斯和兰修斯,另外发明了邪神.的.名.字,水银天蛇和夜梦女神。   而牧羊人结社使用的是恶魔法术,确实拥有效果,恶魔法术的门槛很低——堕落就行,越堕落,越能取悦他们献祭的对象——深渊领主和大恶魔们。夏尔玛大陆留有一扇深渊之门的仿制品,是当年后魔导历的大法师们为了后来打开真正的深渊之门所做的前期准备,这里的深渊气息比较浓厚,有着让□□滋生的土壤。就连席恩当年的名字,也被领主们有意传播出去,只不过用的是他一贯的假名:深渊的狱主索图。   “我感到了神术的波动,主人。”初始龙的熔金之瞳看向大门的方向。   “嗯,是混沌教会的行动,牧羊人结社只是打手部队而已,混沌教会还有点意思。”席恩微微一笑。   这个教会信奉的是混沌之神沙凡西顿——总算有个神名对了,还在正确的神名和混沌神职上,发展出神术的少许使用方式。但混沌教会一样是披着拜神外皮的恶魔崇拜团体,因为他们居然认为,混沌神就是深渊之主,别名虚无之主——人类的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呢?   “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席恩的魔法眼已经透视到快要完成的献祭仪式,微一蹙眉,“被当成是混沌神献上一堆不能吃的男女老幼,那可无味至极。” 第五百九十章 西琉斯(二)   今晚的混沌教会做了充足的准备,就在深渊气息最浓厚的珈蓝谷地选定了一块“神圣之地”,画下巨大的召神法阵,或者说,呼唤恶魔的法阵。   至于牧羊人结社的行动,只是丢给他们的甜头而已,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   而混沌教会要么不干,要干一定要干大的,皇子算什么,目前抓来的祭品只是第一批,如果能成功取悦深渊之主索图,那么最近的珈蓝公国,将是下个目标!   惨绿的法阵闪了闪,被一双漆黑皮靴踏上,光芒骤黯,主持仪式的教宗首先大吼:   “大胆狂徒!竟敢妨碍我们召唤深渊的狱主!”   席恩点头:“我已经来了。”   手持灰宝石权杖的混沌信徒们目瞪口呆。   深渊的狱主环视了一圈自己所谓的“信徒”: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狂信徒们纷纷从错愕之情回过神,感觉到黑袍下那具身躯蕴含的强大力量,就算是他们这些不入流的神术师都能隐隐感觉到的强大,看着轻易撕开神术力场,那个已经走到阵心的黑衣男子。   确认了来者的身份,混沌教会的人们都兴奋起来,尤其是教宗:“伟大的虚无之主,我们在此奉上丰厚的祭品,珈蓝公国的美丽公主,有着博雅湾珍珠美名的傲莎公主,她母亲,虔诚的大公妃亲自献祭的祭品,您可以亲手剥下她美丽的人皮了——我们已经先剥下了她母亲的皮,献上了她的头颅,还有她丈夫荣耀的剑与头冠。我们将献上更盛大的礼物,今天月圆之时,我们忠诚的信徒将染红美丽丰饶的金丘谷地,把整个珈蓝公国化为血的海洋,您可以欣赏这个美景。”   “没兴趣。”   长久的静默。   “什……什么?”好不容易,有两个混沌教徒呆呆地问。   “我不吃肉,也不喝血。”席恩平静地道,“谁跟你们说,剥皮森林和饮血狂宴能取悦我?”   他想到来的时候瞥见,惶惶不安,哭泣无助的人群中,有个小女孩把晚餐吃剩的半块拇指饼干从衣兜掏出来,双手握住向流星祈祷的景象,轻笑起来,弹指唤出巨大的火焰。   “比起这些‘食物’,其实一块精灵饼干更能取悦我的。”   另一头,虹彩龙的化身和大批的混沌信徒已经直接干起架来了,确切的说,是碾压。   “Od(霜)”   古龙语。   比所谓的龙语魔法更古老的语言,只存在于辉龙历的传说中,传奇的英雄只要一个单词就能呼唤毁天灭地的力量,打倒众神的使徒,而在初始龙的念诵下,威力更是倍增。   瞬间将黑夜变成白昼的冰霜冻结了整片森林,也把所有尚未来得及反抗的混沌使徒变成了比金刚石更坚硬的冰雕。   解决了教宗等人和深渊之门这个历史遗留问题的地狱之主走近。   “把他们冻住,你是想大饱口福?”   “主人~~”萨玛艾尔软软地撒娇,席恩用“你不要吃坏肚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也纵容了养子的食欲。   背弃人类,把自己的同类献祭的教徒,无论在恶魔眼里,还是按照人类的标准,都已经不算人了,让初始龙吃掉也不为过。   “吃干净点,不要把那边的祭品也吃掉了。”   萨玛艾尔愉快地实践,吃完问了声:“那要把这些人送回去吗?”   席恩临时找了一件黑色的斗篷罩上,在夜晚湿重的寒气中套上兜帽,点点头:“那里的法阵我重新修改了,将他们赶进去就行。”   西琉斯的邻国珈蓝公国,就这样,在这一夜,一无所知地逃过了被全体活祭的命运。   而为了避免旧神借助这些乱七八糟的教会降临和传播旨意,当夜,繁忙的地狱之主特地去清理了一下所有找得到的邪.教.徒们——不是他这么称呼,而是夏尔玛大陆的本地人这么称呼,他们也没有叫错,这些家伙做的都是邪.教.徒的行为:活人献祭,集体屠杀,策划战争,挑拨内乱,对现有文明的敌意。   虽然夏尔玛大陆本土信奉兽神的宗教同样也没有摆脱野蛮的习俗,但他们只有十年左右,在宗主国赫登举行一次人祭,比起这些动不动大杀四方来个血祭的旧神信徒,确实还好得多。   旧日之神,就当毁灭。   这次黑夜猎杀也让同行的初始龙大大饱餐了一顿。   而那个黑袍的身影,也在黎明前,静静回到了夜色笼罩下的冬蔷薇宫,也是这具身体所属的西琉斯王宫。   “列文皇子回来了?”   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里,贵族们第一时间知道了皇宫护卫队传来的消息。   “太好了,他居然能逃回来?难道是辛西娅大发慈悲吗?”   “怎么可能,听说是警察厅长亲自带队去救人了,不过具体情况不清楚,只听说他们去晚了。”   “又去晚了。”一阵唏嘘。   “我记得,那个小可怜第一次被救回来的模样。”一位年长的老贵族端着酒杯笑道。   七岁的男童被包裹在厚厚的毛毯里,露出月光凝露一般的白皙肩头,子夜般的黑发,和星辰般的眼眸,纤薄的唇是雏花一般的颜色,在救回他的护卫怀里颤颤发抖。看到这样的皇子,在场的人都不禁暗骂难怪当年他那个有邪神血统的娘勾引了皇帝陛下,还有皇帝陛下为什么不忍心杀这个传承了邪恶血脉的小儿子——才七岁就出落得这么漂亮。   不过大概也因为血统珍惜,容易被疯子一样的邪.教.徒盯上,列文已经有三次被绑去当祭品的经历,第二次是十六岁时,这次被救回后,原本还算开朗的列文皇子再也不愿意在公众场合开口说话,每次出席宴会,那双美丽的星银色眼眸木然无神,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不过那样的列文,也别有一份美感。   有谣言,是大皇子威姆一手操纵了那次的绑票事件,当然,这种事是不能大声说出来的。   众人都看了一眼上首大腹便便的国王,他身旁风韵犹存的美妇,和一脸浮夸笑容在贵客当中穿梭的威姆皇子。又想到了那位刚刚从魔窟捡回性命,就因为身体不适被送回寝宫安歇的二皇子,当今皇帝辛比奥四世的私生子,那个命运多舛的王室成员,今年才二十一岁的列文殿下。   “这样的美人掉到邪.教.徒的窝里,真是遭罪啊。”有人啧啧感叹,幸灾乐祸多过同情,凉薄的贵族本就如此。   最多也是遗憾自己没能早点分一杯羹,毕竟有传言,列文皇子早就不是完璧之身了,不仅是邪.教.徒的折磨,还有王室自以为蒙在鼓里,却人人皆知的丑闻,那个猪狗不如,对自己亲弟弟有妄念的大皇子,真的没有下手吗?要不是王妃管得紧,搞不好连皇帝本人都会出手,毕竟列文长得那么美。而他那同样美若天仙的母亲,早在列文出生时就自杀了,只剩下这个无法修习巫术,被大祭师下了血统禁制,只能任由周围人欺辱的儿子。   贵族们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衣冠楚楚的邪恶笑容。   新晋贵族巴特男爵暗暗皱眉,满腔嫌恶,他是个肌肉健壮,裹着礼服也让人觉得生机勃勃的年轻人,开拓舰队的船长出身,以航海和数学方面的成就闻名遐迩,也是依靠数字和天文协会的举荐,和丰厚的资产,获得了王室赐予的贵族身份。   因为和列文同一个俱乐部待过,他认识那位皇子殿下。   虽然他对皇族和大部分贵族都没有好感,但列文不同,那是个形同被软禁,在王室人人可欺的边缘王族,那孩子曾经师从于大学士丹奥多尼和大数学家海耶,每个老师都夸奖他是天赋纵横的奇才,可是在第一次被绑架后,他突然迷上黑魔术,私下研究各种邪恶禁术,被西琉斯皇家协会称为迷信的巫术,可惜了他在几何学上无与伦比的天赋。   列文很坚强,以他的经历来说,已经足够坚强了。他无力反抗王室和家庭施加的恶意,也被自己的母族,崇拜邪神冥王普路托的秘魔岛驱逐,只能在他挚爱的学术领域寻求唯一能让他获得安宁的天地。   听说,他和皇家学会的辛西娅学员是一对恋人。只有那个温柔耐心的女子,能让心灵已经支离破碎的皇子偶尔绽放笑容,那楚楚可怜的笑容令人心疼——他本来就是一位精神十分纤细的天才,巫师往往如此。可是没想到,那是个牧羊人结社潜伏在学会里面的邪.教.徒,亲自绑走了列文。   希望不会是压垮那位天才的最后一根稻草。   男爵想起今夜凌晨碰巧在王宫门口看到的身影,那个黑衣的皇子好像和过去截然不同了,脚步镇定有力,他的容貌在清晨的薄雾和本身的气质下已经模糊,只有午夜般漆黑的长发给人惊心动魄的印象,冰银的眼眸透出强韧的意志,穿透一切迷雾和人心的障壁,抿成一线的薄唇没有一丝软弱,还有因为回答身旁红发少年的问话而浅浅张开,那淡红的唇上沾了露珠的清润色泽……   巴特男爵突然脸红了。   ******   “艾珂?”   从床上醒来的黑发男子,双眼有些朦胧,一时分不清梦与现实,不过他立刻发现了差异。   和梦中不同,因为能力的提升,如今暗能量精灵已经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虽然依旧那么纤细瘦小,白色的长发披散在古代魔法风格的法袍上。   『席恩。』艾珂转过头,脸上有小小的笑容,『我喜欢这里,这里的夜比较长。』窗外,有着名为极光的绿色天幕。   “呵呵,因为是北半球的关系。”   赤着足,魔法神走到了窗边,和他一起凝视那和极光相互衬托的盛夜,突然低声自问:“夏尔也会喜欢这里吗?”   『这里的极光,没有我们创造的梦境美丽啊。』暗精灵回答,『不过只要是你在的地方,他都会喜欢的。』   法师沉默了一下:“希望如此吧。”   他们一起目送黑夜退去,照耀夏尔玛大陆的太阳缓缓升起,暗能量精灵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下一刻,萨玛艾尔捧着一叠衣物走进来。   “主人,小心感冒哦,您现在可是人类的身体。”   席恩绽开了映着光辉的笑容:“日安,夏尔。” 第五百九十一章 西琉斯(三)   借着恢复之名,新任皇子要求在房里用早餐,回避了交际。贵族们不意外,因为这场绑架,搞不好列文皇子一辈子都不想从房间里走出来了。不过在皇帝和大皇子的逼迫下,他迟早还是会出来参加社交活动的。   这就是王室中人的义务,哪怕他精神垮台,不剩一片碎片,也一样。   不过他们误会了,席恩之所以不出现,只是为了有挑剔早餐的权利。   鱼。   西琉斯王国靠海,海鱼是每餐必备,当然给王室中人的鱼格外新鲜,但因为大厨不会处理,也因此特别腥气。席恩想起昨天经过一个个贵族身边,那股鱼腥气就有作呕的感觉,结果今天早上还是被恶心到了。   弥漫着肉桂香味的鲜鱼汤和浇上海鲜酱的米饭立刻进入了初始龙的肚子里,风精灵亲自打开窗通风,才让席恩好受了一点,重新正常呼吸——人体就是这点麻烦。   当然因此,有限的选择只剩下清炖肉汤,一整块鹅肉——同样是席恩不喜欢的肉食,还是推给了养子。   幸好还有一小碗蜂蜜,席恩很满意地打算品尝,萨玛艾尔劝道:“主人,吃个鹅蛋吧。”   席恩不好意思说自己被蛋噎到过,但想到当年差点死掉的悲惨,他还是坚定拒绝了。   “主人,您现在的身体不比神体,确实需要康复,充足营养的摄食是必须的。”萨玛艾尔并不介意养父这点小小的任性,他只会纵容席恩一切自我的张扬,“不如您等一等,我给您做。”席恩微微张开唇,下意识不愿意麻烦别人,但萨玛艾尔说服了他:就算勉强进食,反胃吐光了,只会造成健康的损失。   至于会不会的问题……呵。   打劫一些材料,做上一顿美美的佳肴,对魔法高超天生完美的小龙来说轻而易举,就算只看席恩做过少许料理,他都能端出不亚于养父的精品美食。   『小夏,真是好孩子啊。』   厨房里,风精们嘻嘻哈哈地嬉闹,满是欢快和喜悦,『席恩终于有人照顾了,他一直只是照顾别人呢。』   于是地狱之主终于愉快地吃上了自己喜欢的热食,榛子小饼干,鹅蛋卷,奶油樱桃馅饼,和一杯香浓的热咖啡。   萨玛艾尔一边服侍席恩用餐——为他系上餐巾,托住偶尔滑落的叉子——列文是右撇子,而席恩不擅长用右手,一边提醒:“主人,据我所知,列文皇子在王宫的地位很低,在很多场合,您没有自由,我也没办法为您制作您喜欢的料理,即使是这样最小的一日三餐,您都没有应有的选择权。所以为了您的生活质量着想,应该尽快掌握一定的权利,就先让威姆大皇子倒台,让那个皇帝闭嘴吧。”   “嗯。”于是一场因为食物质量而引发的宫廷政变,就快要开始了。   都是腥鱼的错。   十点左右,警察厅厅长热贝尔登门拜访。   他是个年近不惑,黑褐色的发际线有些高,松绿的眼睛目光锐利,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一身精干的气质。   不过,大概是不知道怎么和列文这样远近驰名的“精神纤细”的天才打交道,他的口吻公事公办,甚至略带生硬。   让人产生误会的态度。   过去列文就对他产生了误会。   但席恩可不会有偏见,他看出这是个人才,而且对他没有恶意——非常罕见,这个西琉斯王宫对列文皇子有恶意的人太多了,除了大部分仆从和侍女,极少数新晋贵族。   对人性之恶极为敏感的地狱之主怎么会察觉不出自己身处的环境,不过因为唯独从来没有被人垂涎美色的经历,所以席恩不明白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奇怪为何列文区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能惹来那么大的敌意,列文的性格他询问了宫里的鬼魂,并不招人厌,根本是太过文弱好欺。   只能归结于是西琉斯王国排斥巫术和巫师的缘故。   萨玛艾尔将一杯热咖啡放在客人面前,回到席恩身边侍立。热贝尔有些僵硬地谢礼,僵直地坐下,惊艳地扫视红发少年完美至极的面容。席恩用魔法神的权能遮掩了龙族的种族特征——橄榄形的瞳孔,但同样,因为对外貌的无感,他没有隐藏养子绝美的容貌。   昨天是他刚回来,接触的人不多,这少数人的注意力也集中在他身上,没多少人注意到萨玛艾尔,让他没有发现问题。   热贝尔忧心忡忡。   列文皇子自己就长得那么惹祸了,还连新收的侍从都这么美……   可惜,这位尽忠职守的警察厅长不知道,初始龙比地狱之主更不好招惹。席恩也许还不计较那些投注在身上的粘腻目光,萨玛艾尔却会欢欢喜喜地让扑上来占便宜的人们进入另一个永恒的天堂。   虹彩龙的胃袋。   “列文殿下,前天我们去晚了,当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举行活祭的是牧羊人结社的分部和混沌教会——这个最危险的邪.教组织。”热贝尔用说公务的口吻道,做好会被眼前的受害人愤恨的准备。   本来拯救王室中人的责任不在警察厅,他们只负责捉拿邪.教.徒而已,救回王室成员应该是皇家护卫队的职责,问题是,护卫队根本不尽责。上次列文被捉走,热贝尔就深刻体会到了。是否威姆皇子主导的流言他不予置评,但确实,皇家护卫队给了假情报,让警察厅活活耽误了一个礼拜的救人时间。   所以这次迅速带队出击,是他私人对列文的歉疚和好意,和不忍人命被伤天害理的邪.教.徒害死的公职心。死在邪恶活祭中的人,已经太多了,哪怕是皇族,也不应有区别。   席恩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那样出现冷漠的抗拒态度,只轻轻颔首,示意他继续说。   热贝尔暗中松了口气,续道:“奇怪的是,他们都死了,从鲁米诺反应看,是死亡了。虽然现场没有大量尸体,但是有大规模的魔法痕迹,这要留待附近的珈蓝公国、已经赶去的坦丁帝国等盟友传回消息,我国没有巫师卫队。”   “还有,少数的尸体当中有辛西娅学员。”迟疑了一下,热贝尔说出事实,惊讶席恩一点伤心的反应也没有,辛西娅不是他的爱人吗?   当然,这种女人,列文皇子因爱生恨也不以为奇。   “已经有鲁米诺试剂了么?”席恩好奇的是这点,他知道西琉斯王国因为长期打压他们口中的巫术,也就是魔法,科技发展反而比周围诸国领先,不过可惜,依然太慢了,连工业时代都没有进入。   侦测血液的“鲁米诺视界”这个法术在古魔法也有,不过应用在纯粹的物理方面,就需要相应的化学知识了。   “咦?”热贝尔不解,这不正是这位皇子殿下的发明之一么?虽然当初他的导师之一,大学士丹奥多尼坚持反对,认为尊贵的皇子不该摆弄这些瓶瓶罐罐,之后列文皇子也莫名转而研究迷信的黑魔术,放弃了他在化学领域的天赋。   其实热贝尔认为,列文多学点制毒方面的知识,后来都不会被欺负得那么狠,只要不主动害人就行——哪个王室中人还不精通毒药和刺杀呢?丹奥多尼大学士实在太迂腐了,一点不为徒弟考虑,明知列文被下了血脉禁制,学了再多巫师的知识都没用。   席恩笑笑,夏尔玛大陆的发展很有意思,因为对真神的背弃,宗教的禁锢不深,本来是魔法兴盛的好机会,可惜因为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传承散落,异族文化的交融少,门第之见深刻,魔法文明方面,他们不见得比艾斯嘉大陆高,事实上现在都不如,但是在预言类法术——被仍然统治艾斯嘉的真神禁绝的法术领域,却极为高明。比如干扰探视和定位的无痕施法技巧、伪装术、恒定幻术,比魔法探测更高明的大回溯术、绝对真知术等等,连席恩都击节赞叹。   不过其他的魔法派系发展,就不行了,因为巨人之神的信仰,巨人又不以魔法见长,本土人更重武力,形成了夏尔玛大陆骑士和巫师长久对立的局面。   本来由于魔力环境的衰弱,古代英雄血脉的衰落,现今的骑士也不可能力压拥有强大远程攻击力的法师,但偏偏,他们拥有一项大杀器。   因为冰晶石的出现——一种唯有西琉斯王国出产的矿物,这种矿物又名绝咒石,打造成冰晶石护甲或大量镶嵌可以形成反魔法力场,烈火和寒冰等元素魔法根本拿穿戴了反魔护甲的骑士们毫无办法。为此,夏尔玛本土的元素法师还转为研究音波、动能等更克骑士的法术,倒是因此促成了一点科技的发展。而因为冰晶石的存在,西琉斯王国自身的巫师发展不起来,惨遭驱逐和打压。   “不知为何,各地传来邪.教组织的恶行被发现、剿灭的消息,应该是同一个犯人,不,巫师干的。”热贝尔可不认为那是罪大恶极的犯人,就算罪大恶极也是被他清缴的邪.教.徒们。只是,如果是邪.教组织内讧就不能不注意,但是从覆灭迹象看又不像,死掉的成员已经是所有夏尔玛大陆已知的邪.教组织了,除非,是外来势力所为?   “骑士公会已经列案调查了,蔷薇十字教会也说会涉入,有后续消息,我会告知殿下。”   席恩保持贵族的矜持,道:“谢谢,我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喝完了极为香醇的咖啡,热贝尔起身告辞,看了看这位黑发的皇子,又想起那一次因为皇家护卫队的阻挠,救援晚了足足一周,他还记得那时年仅十六的皇子凄惨的模样。   光是列文能够活下来,他就打心底钦佩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皇子,被捉去的平民,从来没有撑过三天的,不是尸体残缺不全,就是熬不住发疯自杀。   也是因此,这次他顶住压力第一时间带队找人,可惜,还是去晚了,只希望邪.教.徒覆灭的消息,能给这位皇子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   “请保重,列文殿下。”这是热贝尔的真心话。   席恩点点头:“我知道,您和您的部下辛苦了。”   热贝尔愣了愣,郑重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   警察厅长走后没多久,又一位访客来到,侍女礼敬的态度不同寻常,没等通报,就迎进一位老者,然后关门离开。   “我的殿下,您平安无事太好了!”   宫廷大学士丹奥多尼。   他就像一位从画像走下来的学者,头戴高高的学士尖顶帽,身穿天蓝的炼金术师长袍,双眼充满睿智和博学的光辉,梳得整整齐齐的银白胡须,稀疏的头发被帽檐遮挡,额头满是纠结交错的法令纹,似乎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藏着他的头衔代表的知识,他的领口结着小领结,显得很精神,还有点法师的气质——那种古典学院派法师,带着矜持和高傲,但完全不损及他为人所敬的气度,只让人觉得他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必须在人生之道上听从他给予的任何见解。   席恩露出了谦逊温和的笑容,还有一点列文式的小心翼翼:“导师……”   丹奥多尼了然地拍了拍他,抓住他的双臂,十根枯爪似的手指深深陷进黑天鹅绒长袍:“没关系,殿下,我们的主会保佑我们,让那些坏蛋得到应有的惩戒。您一直不肯归顺荣耀的蔷薇十字,我承认,那些黑魔术的算式和图形还挺有趣的,我对巫术没有偏见——您一直是知道的,但唯有主的荣光和训诫,能让您得到安宁,归宿,永生。”   “所以你给了珈蓝大公永生花,教唆他伙同自己的妻子,出卖自己的独生女和整个国家做祭品。还有收辛西娅为徒,因为你觉得列文这个天才还是太过危险,废掉或死掉最为安全?”   大学士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手。   旁边的萨玛艾尔挑了挑眉,快乐地拍了拍手。   噢哟,又可以开饭了。   一照面,席恩就察觉出大学士丹奥多尼和命运之神贝里卡斯足以一比,不,是更加深沉的人性之恶。   原来还漏了一个邪.教.徒呢。   黑夜蔷薇是邪.教组织,但是它背后的蔷薇十字教会,可是夏尔玛大陆鼎鼎有名,足以和巨人教会分庭抗礼的庞然大物,历来笼罩诸国的阴影。   它原本是崇拜巨人皇后狄奥多拉,从巨人教会脱离出来的教派,在魔法之都萨曼的支持下成立壮大,这位巨人王后被渲染成一位操法者,以此对抗日渐强大,有巨人教会支持的骑士公会。但这些都只是表面,因为蔷薇十字教会背后真正的支持者,是隐藏的黑夜蔷薇,这个奉行混乱神“人性之恶”的团体。   所以原来被称为“黄昏教派”的团体静悄悄地改组成蔷薇十字教会,尊奉他们口中的“主”,至上之主,万物的真容,万有的主宰,无名之神——无名之手这个邪.教组织一样是它的属下,和水银天平、黑夜蔷薇、牧羊人结社……等邪.教组织的探子在各国的贵族和上流社会布下了天罗地网的耳目,为这个真正最邪恶庞大的宗教团体吸食养分,盘踞在夏尔玛大陆的深处,长久如同一个百足怪一样,监视着人类文明的动向,监控着人们的思想,扼杀一切脱离教会统治的可能性。   所以丹奥多尼,这位蔷薇十字教会在西琉斯王国最重要的间谍,在四十年前,雇佣流氓,将发明了蒸汽动力的民间学者瓦里斯生生杖毙;在三十六年前,潜入另一位研究出火药的炼金术师贝弗来的实验室,掉包了他的火药成分,让他死于“实验事故”;十七年前,当数字和天文协会的年轻数学家卡斯曼开始计算天体轨道和力学定理时,让嫉妒他的另一位协会成员在卡斯曼的茶水里滴入三滴剧毒;四年前,这位大学士又发现左相的女儿依亚拉,在皇家经济学院就读的少女拥有令人惊叹的经济学天分,写出一篇毕业论文,完美揭露了蔷薇十字教会对夏尔玛大陆地下经济的操纵,这篇论文不巧被她的妹妹在文化沙龙读出一小段,让丹奥多尼差点发疯,失去了他一贯优雅的杀人手段,为了抢在依亚拉发表以前动手,而动用了不入流的计俩,伙同依亚拉的后母和她的情夫,一个下流的男人,给那个聪明的女孩下了弱智术,至今,那个已经变成痴呆的女孩都在湖畔的别墅里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而对列文,这个最亲近自己的学生,丹奥多尼又怎么会放过呢?只是皇室成员的身份不太好直接动手,于是在发现了列文惊世的化学天赋后,明知这位皇子因为血脉禁制失去施法能力,还给他看黑魔术的书籍,引开他的兴趣。又在列文转而投入数学和炼金术的怀抱,表现出不亚于魔法的天分后,收了一个牧羊人结社的探子辛西娅为徒,欣喜地看着她将单纯的皇子诱骗成功,为她的行动提供助力,将列文绑走,逼死了这个已经不堪人世折磨的天才。   就像腐朽的神灵一样,只想用肮脏老朽的手臂,将凡人的挣扎和反抗,智慧和独立,进步和发明,全部窒息在淤泥里永不超生。   整个夏尔玛大陆的历史进程,都被这个污秽的人类,被这个丑恶的教会,生生拖慢了至少五百年以上的宝贵时光,无数天才,连同已经死亡的列文,再也无法发挥他们惊世瞩目的天赋,他们本可以和人类的历史共同闪耀的名字,如同水面的落叶,被沉入河底的污泥生生腐烂。   而丹奥多尼还自负是神灵的忠实信徒,为教会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   席恩笑起来,属于地狱之主的笑容。   他想到,要给丹奥多尼什么样适合他的结局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西琉斯(四)   两扇檀木大门打开,走出一身黑衣的皇子和红发的少年,随即门合上,等候在外面的侍女一怔:   “咦,殿下,大学士阁下呢?”   “谁知道呢。”席恩挑了挑眉,“也许去见他的主了。”   近午的阳光透过特殊加工的水晶窗扇,在色泽温润的黑曜石地板上投射出绮丽的光影。   走过漆黑长廊的皇子有着不亚于斑斓倒影的光彩与美丽,让来往过路的人们惊艳地睁大眼。   “列文哥哥。”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有一头大波浪的金色卷发,明媚得像黄金染成,冷翡翠一样的眼眸,身穿大红镶金的骑士礼服。   萨玛艾尔金瞳一亮,发觉自己很喜欢这个女性人类的打扮,决定将一贯的黑色鳞衣变成这样,当然女式的骑士服更好,可惜在父亲面前不能穿。   “什么事,埃西亚?”席恩从列文的记忆调出来人的名字,排行第四的公主,列文同父异母的妹妹。   埃西亚犹豫了一下,这一照面,她几乎认不出她的哥哥了,列文的身形外貌没有任何变化,她却觉得他的脊背比过去更挺拔,坚毅的双肩仿佛能扛下任何东西,对待她这个妹妹的态度和语气反而比从前温和,不像以前是个痛苦又迷惘的幽灵,空洞的眼睛除了那个他深爱的女子已经装不下一丝希望,绷紧的面容恐惧着任何一个家人的靠近。   她从现在列文的双眼中读不出痛苦,可是那无懈可击的深邃平和,按照傲莎的说法,只有经历过无法想象的痛苦,才能蜕变成这种透彻深刻的平静。   “是这样的……”她朝旁边的房间使了个眼色,席恩会意地配合她走进,设下幻音结界。   “列文哥哥,你前晚是不是救了傲莎?”   “哦,那个小姑娘看到了吗?”席恩轻笑,他对那个珈蓝公国的公主也颇有印象,不哭不闹的冷定沉着,在确定混沌教会垮台后,从祭坛捧起她父亲的王冠和长剑,安抚她哭哭啼啼的臣民,配合萨玛艾尔的指示,将他们赶进传送法阵,原来那个酒红色长发的少女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装作不认识的模样。   埃西亚按着胸口倒抽凉气,好友被邪.教.徒绑架已经吓坏她,还连她的哥哥也牵连在内。混沌教会的凶名,可是比牧羊人结社什么恐怖多了,两百年前,深渊之门开启,淹没了三个小国的恶魔大军;巨人教会的地区教司被污染,亲手杀光那天来朝拜的信徒,烧光十七个大教堂;捏造星象预言,唆使坦丁帝国的皇帝摔死自己襁褓里的孩子,掐死来自弗兰登帝国的皇后,引发两国战争……每次都是震惊大陆,血流成河的惨事。仅次于三次白十字东征,蔷薇十字教会覆灭了南方赤沙帝国、白云之国丛云、魔法之都萨曼,获取巨额财富的三场战争。但是据说,至今夏尔玛大陆的纷争内乱,一大半背后都有混沌教会的影子。   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夜,还有,列文哥哥怎么能……救出傲莎,和那么多人的?据她在警察厅的朋友说,那一夜死掉的邪.教.徒,绝对不止混沌教会和牧羊人结社。   虽然傲莎在联络镜里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千万别盘问列文的身份。   「我不知道你的哥哥怎么了,是真的邪灵附体还是学会了巫师的强大咒术,不过千万别惹火他,埃西亚,他不会伤害你的,但是也不要妨碍现在的列文,最好连违抗也不要违抗他!」   好奇得要死的埃西亚不知道,她怀疑换了个人的哥哥,刚刚已经和她的朋友联系上了。   因为丹奥多尼的事,席恩彻查了当初人祭的内情,果然珈蓝公国的国王也是参与者之一,和出于虔诚才奉上女儿的大公妃不同,他因为恐惧老迈,主动和混沌教会达成协议,用自己年轻貌美的女儿做交换,希望混沌之神能给他十年青春,如果不够,他的全部子民也可以抵上,果然得到一朵永生花,炼金术中做青春回复药剂的材料。   不想自己一番救人的辛苦白费,席恩当然要告诉傲莎。   他还呈上了自己搜查到的证据,其实也不用,聪明的女孩已经有所怀疑了,堂堂公主被绑架,国王真的就一无所知吗?就像列文的遭遇一样,没有内应,以傲莎独生女的地位、自身强大的武力和周密的防范,怎么会轻轻松松被从宫里提出去,还有那么多百姓的失踪,也可疑得要命。   所以她丝毫没有怀疑,沉稳点头,毅然道:“我会杀了我的父王。”   她也做到了,后来成为了傲莎女王,珈蓝公国的新国王。   席恩知道她不需要自己帮忙,不过作为那天晚上的救命之恩,他还是索取了一点报酬。   傲莎很高兴地同意,这可以有效偿还,还能和眼前神秘强大的男子搭上友好的关系。   现在……   席恩若有所思地打量眼前还显得有点慌乱的小姑娘。   “埃西亚,你想当骑士吗?”   金发少女一怔,她的母亲是来自骑士之国的大骑士,辛比奥四世总共有三个儿子,六个女儿,只有幼弟是王后所生,其他都是妃子所生或私生子女,比如母亲是秘魔岛女巫的二皇子列文,大皇子威姆的母亲是洗衣女仆,但还比从小饱受欺凌,因为巫师血统不受待见的列文好得多。   受到母亲的影响,埃西亚从小就立志成为骑士,不过辛比奥并不认同,已经为她订下了坦丁帝国的一门亲事。   这件事一直让埃西亚很伤心,但是冰晶石命脉让两国的关系不容她的小情绪破坏,连她的母亲都无可奈何。   “列文哥哥,我……”   “不用担心,我会实现你的愿望,只要你帮我一个忙。”   ******   附身后,席恩本来不想参与夏尔玛大陆的种种,只想安静度日,他始终更关注故乡艾斯嘉大陆的事务,和旧神的动向。不过,大学士丹奥多尼和蔷薇十字教会的所作所为,触到了他的底线。   对于人类智慧和进步的维护,是法师的天职。想到那些白白枉死的天才,倒退数百年的文明,地狱之主就觉得不能忍,非把这个毒瘤清除不可。   和夏尔玛大陆的其他国家一样,在教会和各个邪.教团体的侵蚀下,西琉斯本国贵族也和他们有千丝万缕的瓜葛。这些组织教团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足为虑,关键是他必须掌握西琉斯王国的权力,才能让那些跳梁小丑翻不起浪来。   列文献出身体的愿望是:请他杀死所有的邪.教.徒,让自己的父兄尝到最痛苦的滋味。席恩能够理解他的恨意,尤其从丹奥多尼脑中读到一些片段,还有列文自身残留的记忆,挖掘出来一点后,就更加明白了。   竟然能对自己的亲弟弟……   试着比对一下能否对肖恩做出同样的行为,席恩就差点半路呕吐,吐光夏尔精心为他制作的早餐——他都不能理解这种性癖怎么来的?   看惯人性之恶的地狱之主,今天依然是笔笔直的直男,和嫌弃弟弟的哥哥。   所以威姆非死不可。   还有曾经对自己儿子动手动脚的那个大肚腩国王。   当夜,席恩找上了皇家卫队的队长。   威姆生母卑微,能力平平,更无列文的惊世之才,依仗的不过是长久钻营的人脉,和杀人的流言。他很清楚,对那些骄傲又纤细的天才们来说,什么才是令他们痛不欲生,可以轻易毁去他们自信,走到哪里都没有逃路的黑色梦魇,一张张蠕动的嘴巴和投射过来爬虫般的目光。   所以他还是被丹奥多尼看中,授予了王储的位子,一位出身高贵的正妻和一个能干的情妇,情妇正是皇家卫队队长坦波斯的表妹,在列文第二次被绑架当中出了大力。妻子是坦丁帝国的十六公主,同样庶女出生,但好歹身份正统,算是下嫁,帮他搭上了各国政要的关系。不过也仅仅如此了,在丹奥多尼的灵魂已经被席恩抽出来施加了死灵魔法中所有的凌虐术,身体做成死灵傀儡,送回蔷薇十字教会本国做一颗棋子后,埋伏在西琉斯王国的探子已经没什么花样。   坦波斯未必瞧得起威姆的人品,当然他也不在乎一个没有势力的皇子的死活,但有势力的话又不同了。   秘魔岛是信奉冥王普路托——被夏尔玛大陆视为邪神的部落,位于北海的岛屿,没有被巨人教会和蔷薇十字教会铲除的理由很简单,除了好处太少,还有就是那些巫师确实强大,有独特的法术传承和一定的神术体系。   甚至,席恩已经查出列文的身体的确流淌着神血,不确定是当年冥王睡了他的哪任祖先,还是赐予了一点神术血脉,但邪神后裔的说法不假。所以当席恩表示血脉禁制已经被秘魔岛派来的同伴解开,向坦波斯演示了一下能够把他的十尺大床变成五米高的怪物,将他含在嘴里再吐出来,然后将他的两个情妇一个变成兔子,一个变成巨蟒缠绕住他,他就立刻屈服了。   坦波斯不过是关押威姆的工具,没什么重要,通过傲莎和埃西亚开拓的人脉,才是真的重要。   骑士之国瓦伦奉行正义和公理,对邪.教.徒绝不手软,历来都是巨人教会宗主国赫登最坚定的盟国,两国都对不断破坏文明和秩序的邪.教组织深痛恶绝,尤其是制造过教区丑闻的混沌教会。而诬陷威姆是邪.教.徒再容易不过,只要傲莎出面作证,指认威姆是混沌教会的下线,活祭的凶手之一,席恩再放一些证物到威姆的府邸、本人、和他情妇身上就行。   因此,当大骑士艾丽西亚亲自带领本国卫队,冲进来逮捕大皇子威姆时,那位终于出席宴会的黑发皇子,正在和他红发的美丽孩子不动声色地较量棋艺。   当威姆因为被邪气感染,试图抓着他的情妇当人质,激烈反抗而被两名骑士当场斩杀,尸体被皇家卫队队长坦波斯拖走时,黑发皇子轻轻捻起棋盘上的战车,吃掉了卒子,然后把那个黑色的棋子,扔到了地毯上,一言不发地目送兄长染血的无头尸体和另一具女尸远去,目光平淡。   魔鬼。   看着那样的列文殿下,全体贵族打着颤,噤若寒蝉。   虽然不知道这个黑衣男子是魔鬼附身还是觉醒了邪神血统,但从此时此刻起,再没有一个贵族和大臣,敢正眼看他一眼了。   哪怕他是如此美丽,如此邪恶,如此强大。   迟钝的国王辛比奥四世,在第二天被软禁,不需要多余的指示,只要二皇子给新任监察部长坦波斯一个眼色,罪名是后来找的,可怜的国王被疯狂的威姆皇子感染了邪气,用“腐尸虫群”,已经不能人道。除了埃西亚公主的母亲艾丽西亚,长期不和国王同房的王妃,其他妃子身上都出现了症状,吓坏这些来自各国的嫔妃,赶紧撇清关系和找人治疗都来不及,哪管国王的死活。   于是辛比奥顺利被送到豪华的行宫“治疗”,在那里,他会和威姆的灵魂一起享受永世的折磨,再也别想出来了。   发觉了一点真相的王妃很识相,年仅八岁的幼弟更无法担负王位,列文皇子暂时以摄政的身份,和群臣相见,其中他最需要见一见的人,就是左相雷克特。右相自从上一任年迈退休后,暂时空缺。   重新安排的官员,有经济部长的职位。   “由左相的女儿依亚拉担任。”   众人一怔。   “可以吗,殿下,她是……”一个白痴啊。   “她不是白痴。”席恩明白话里的意思,道,“她被下了弱智术。”   “真的吗?殿下!我的女儿她——”左相几乎要崩溃了,他一直有所怀疑,他那么聪明的女儿,正妻所生的孩子,一直都是他的骄傲,却在大学毕业前期突然变痴,从她的日记看到,她是因为情伤受不了打击。为此,后来他的妻子特地将依亚拉带去湖边别墅疗养。伤痛女儿的情状,雷克特也没有多去看,似乎还是那么痴呆的样子。   席恩看了看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左相的情妇很多,将他的长女迫害最深的就是他的现任妻子和妻子的情夫了,不过这些自有恢复清醒的依亚拉本人去讨回,他不打算越俎代庖。   事后,席恩私下向雷克特说出了真相,因为这件事实在是丑闻,不适合在大庭广众说。   左相泪流满面,原来是他的妻子、一个下流的混蛋和一个邪.教.徒联手制造了这场悲剧,四年来,他的女儿一直深陷地狱。   重新恢复智商的左相之女很理智冷静地度过了康复期,也谨慎地处理了父亲的忏悔——杀了妻子的情夫,不过后妻不忍心杀,送到乡下“调养”。只是,她也没急着讨回债务,这不值得,身为经济学、政法学的双料天才,她有的是办法让那个女人和同样害惨她的妹妹都付出高昂的代价。   她虚弱的身体经过三天的调养和席恩提供的魔药后,也大体恢复了正常。   依亚拉唯一的外在改变,大概就是男装和剪短的亚麻色卷发,刘海有些过长,垂下来挡住了她的额头和双眼。   还有对男性过于警惕的态度,她甚至办理了休学,依然完成了她在皇家经济学院的学业,凭借着一篇新论文——原本那篇足够令她骄傲的成果被依亚拉本人评价为过时,虽然新论文依旧尖锐非常,会给她的家族和国家惹来一堆麻烦。但既然席恩许可了,她当然毫无顾虑地发表。   “依亚拉,你可以吗?”   “放心,殿下。”依亚拉苦笑,注视给予了自己新生的男子,和自己有相同经历的人,语出肺腑,“看到您,我就觉得,世上没什么挫折过不去了。”   “?”席恩不解,过了半晌,道,“偶像可以树立,我也有敬佩的前辈,不过人还是要走出自己的路。然后,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依亚拉忍俊不禁,神色倒是恢复几许过去的活泼。“好吧。”男装丽人抚胸行礼,“没那么好的殿下,还是容我说声感谢,还有,请指示您未来的方针。”   黑衣皇子背着手,在房间来回踱步片刻,镇定地下令:   “发挥你的才干,你比你的父亲更有能力,我授予你组建内阁的权利,你将是未来的首相,先在经济部长的位子好好干着,磨炼出来,雷克特最多再干十年了。”   “遵命,我的殿下。” 第五百九十三章 西琉斯(五)   白石大街上的巨人教会,依然在一片温暖的晨光中打开朴素高大的正门,迎接所有祈祷巨人之神庇佑的信徒。   身材高大的教区长弗兰慢慢走到教堂后面,这里熙来攘往,每个居民都可以过来打水,就连隔区的教徒都会经常过来,因为这个宽大的水井加装了便利的工具,连身材不高的孩童,力气弱小的女孩,都能通过滑轮和绳索,轻松提起以前要成年男子才能拖动的沉重水桶。   这会儿,就有一个孩子努力拉扯着绳索,想要让轮轴滑下。不过他的个子还是太小,于是弗兰上前帮了他一把。   “谢谢你,教区长!”   贫民区的孩子欢快地提着水跑掉了。朝他的背影投以慈和的目光,弗兰和居民打着招呼,走回教堂,重新关上门后,他先擦干净桌台,摆上厚厚的圣典,为花瓶插上今天信徒刚送的花——做完每天必做的事后,跪在巨人之神赫登的神像下,默默祈祷:   “我父,我主,我的神,请宽恕我。”   双唇翕动,默祷良久,弗兰突然一震,转过头。   长凳上坐着一个黑袍的身影。   宛如熔铸秘银的眼眸清冷剔透地审视他,面容如同圣像般完美。   认出这个人是谁,弗兰并不紧张,他身上的雪白祭袍是教会最高的成就,直接用冰晶石打磨的神装——移动堡垒,行动的反魔法力场,连曾经魔法之都萨曼的大巫师都别想伤他分毫。   不过,从列文·嘉兰诺德身上,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敌意。   席恩并不意外弗兰的态度。   他知道那天在王宫的表现,已经让艾丽西亚起疑,不过侦测邪恶这种法术对他是没用的,艾丽西亚那天就对他施放了,代表中立的灵光——善良阵营就太夸张了,但是她一定会通知西琉斯的教区长弗兰对他长期监视,这会有一定的麻烦。   杀人是最次的手段,至今席恩仍然认为,杀人就要有被杀的觉悟,能不杀人就不杀。控制也是自找麻烦,在没把西琉斯弄干净以前,他不打算让恶魔过来,也不想给夏尔增添负担。   弗兰自身有着破绽,这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这位教区长除了是巨人之神赫登的忠实信徒,还暗暗信仰工匠之神,因为他的养父是一位灰矮人,曾经堕落,又改过从善的圣矮人。从这位矮人和矮人部落那里,弗兰学到了工艺技术,自小就对机械异常着迷,还运用他的知识,给教区的居民提供方便。当然他不敢做得太明显,因为巨人教会本身打压人类以外的种族,认为灰矮人都是堕落种族。   一个光环笼罩住地狱之主,教区长使用了侦测阵营。   代表守序中立的蓝光。   弗兰松了口气。   “这是对待客人的礼貌吗?”席恩静静抬眼。   “请原谅。”弗兰真诚也歉意地道,“你穿的是黑袍。”   “我有时也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席恩镇定地道,“我常穿黑色,是因为它耐脏。”   弗兰差点笑出声,加上灵光的显示,不禁放松了一点。   但他不知道,在他软化的一瞬,已经进入暗示术的情境了。   席恩注视巨人的神像,弗兰也和他目光一致。   “我刚刚听你在祈祷。”席恩用带着一丝好奇的口吻道,“我们犯了什么罪?”   “骄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   席恩点头,除了懒惰他都犯了。   “但是我父的宽恕,能减轻我们的罪吗?”   弗兰沉默了一下,仿佛说服自己地道:“一定能的,我们的巨人之父一直是仁慈的,万能的,耐心的,诚恳的,只要诚心悔过,我父接纳一切。”   “悔过以后呢?”席恩问道。   “咦?”   “就要放弃了么?”   弗兰颤抖起来:要他放弃?放弃那美丽的,精巧的物事,让百姓开心便利的奇妙技术,其实他并不认为是罪的兴趣么?可是灰矮人确实曾经堕落……他们的技术也被称作堕落。   “我们不妨这样想。”席恩平静地打断他的迷思,“罪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东西,既然巨人之神让我们拥有,他必然允许我们带着罪活着。”   弗兰如释重负,找到了教义:“是的,他等待着我们……”   悔过。   “和发现。”   教区长瞪大眼。   地狱之主笑起来:“为什么认为罪都是可耻的呢?既然你这位教区长都已经爬到这个位置,巨人之神依然默默关注着你,既没有来个天罚,也没有要求你改恶从善,你为什么认为他没有宽恕你?你是如此虔诚,你从未隐瞒。”   “可是……”弗兰挣扎着,却无法反驳。   “弗兰,不要忘了,当年的巨人之神也是和矮人、侏儒一起,为这个大陆的人传播福祉,留下许多的作品,每个城市钟楼抵御外敌的镇魂歌,地下水道,宗主国赫登总教堂的美丽尖顶,都是灰矮人的作品。你知道,灰矮人除了敬拜工匠之神,一样承认巨人之父,他们口中的赫登孩儿,更加亲切,更加真实,更加可爱,如同邻家的铁匠,永远为你准备好一副打铁的手套。”   弗兰颤栗着,想起在灰矮人部落度过的每一天,那些亲切善良的矮人,他因为信仰不得不离家远行,再也没有回去,一直偷偷惦记着,担心着的族人同胞……老爹的手斧没有他天天擦亮,还光亮着吗?他的磨刀石可还光滑?他的烟斗还点亮吗?   “而且灰矮人同样铭记赫登,信仰赫登。”   “不……”弗兰好不容易挤出沙哑破碎的声音,“教宗说,灰矮人的信仰是伪信仰。”   “可是,灰矮人同样敬奉赫登的功绩,为什么会有区别呢?”   席恩的话,再一次印证了弗兰心里无数次的自问和质问。   “因信称义。”席恩简单地道,“你既然承认他们的信仰和善良,就代表你认可他们,也认可前来祷告的我也是你的兄弟姐妹。”   “是的。”弗兰痛苦地承认了,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奇怪的是,这一刻他觉得得到这位黑袍男子的承认和指引,比沉默的巨人之神更加重要。   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了。   “弗兰,去追寻,去倾听,去发现更多的知识和道理吧。它们是纯洁无垢的,让它们染上罪恶灵光的,只有人类的邪恶念头,你并不邪恶。”   “我可以吗?”弗兰颤声问道。   可以去追求知识,可以去发现真理,可以制作那些美丽的器具,为人民带来福祉吗?   “为什么不可以呢?”席恩柔声道,宛如圣经中诱惑夏娃伸手拿取智慧果的撒旦。   ******   事后,教区长弗兰在寄给宗主国赫登的信上写下如下的话语:   “致函教会最崇高的教宗冕下,谨此问候……现可确定,辛比奥四世之子列文·嘉兰诺德并非秘魔岛派驻夏尔玛大陆的间谍,也非不死者和邪恶者,而是愿意和我教沟通的理性之人……”   *******   既然要组建内阁,就要挖掘更多的人才,席恩联系上另一位王宫导师,大数学家海耶。   这位学者对列文反而没有恶意,只是不能接受心爱的弟子去研究在他眼里迷信的黑魔术,加上大学士丹奥多尼的挑拨,两人逐渐疏远。   这次,在席恩拜访后,海耶严厉又尖刻地数落一顿后,倒是恢复了师生之情。   “殿下,我理解你的立场不易。”   大数学家,也是数字和天文协会的会长想了想,“这样吧,协会有很多聪明的孩子,他们也需要一个机会。不过我认为最出色的人才在民间,我收的一个平民弟子,他甚至拥有宰相之手的才能,你敢用么?”   有什么不敢用的?无名之手的邪.教.徒他都敢用,只要是个能人。   摆平那帮贵族,都比摆平一个信徒轻松。刚从大教堂回来的地狱之主,多少有点想吐,那地方和他的气场不合。   不过奇怪的是,又很熟悉,好像他待过很长时间。   对海耶的问题,席恩点点头。   果然,在任用以后,席恩愉快地发现这个叫肯达的青年,真的是非常能干啊,在依亚拉成长起来以前,他都不用忙了。   就这样,新上任的摄政殿下在短短两周内整顿了西琉斯上下,使得整个国家的机能都焕然一新。   这样的效率,如果被艾斯嘉大陆的月知道也会赞叹不已。但是在法师看来,排除危险,清理出安全的环境是必要之事,蛰伏是实力不如才会考虑的策略,但蛰伏也是为了最后的翻盘。 第五百九十四章 西琉斯(六)   今夜,西琉斯王宫举行了盛大的社交晚宴,被冬蔷薇簇拥,冰晶般的豪华城堡里,诸国嘉宾和代表齐聚一堂,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拱顶挑高的宴会大厅里,舞会准时召开,云集的上流人士都翘首以盼主人和主客。   当晚最受瞩目的,是西琉斯王国新上任的摄政王列文·嘉兰诺德和珈蓝公国的新任女王傲莎·雷伊蒙德。   这位皇子的确生得和传说中一样绝色,简直不似人间之物。当他子夜般的深黑长发和冷银的眼眸出现在轻烟般的帘幕后,那一瞬间流淌出来的美丽,如同冬夜星辰一样点亮了黯淡的天空。   不过皇子的寡言冷漠也令人生畏,最威严的帝王们,最尊贵的教区长,最八面玲珑的外交官也无法在他面前说上三句话,对在场鲜花般娇艳的交际花们也不假辞色,除了他身边兼任秘书官的经济部长依亚拉,他的妹妹们和两位后妃,来打招呼的珈蓝女王傲莎,就不见他对哪个仕女有过好面孔。   “列文殿下,幸会,您真是和埃西亚说的一样风采出众。”   酒红色长发的女王微笑着说道,悦耳的声线中蕴涵着王族特有的高傲与优雅,和骑士的凛然和自信,即使美好的身段包裹着华贵的礼服,也不掩武者强韧有力的线条。   “不客气,愿你在西琉斯度过美好的夜晚。”席恩说出社交词令,却意味深长。   “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摘下第一朵玫瑰呢?”傲莎暗示地笑道,风姿卓然。席恩顺势伸出手,握住她裹着长手套的右手,不过抬手的刹那延迟了一微秒,没有被傲莎和其他人知觉。   如果必须从在场佳丽当中选择一位跳开场舞,席恩当然宁愿选最顺眼的一个,依亚拉和埃西亚等熟人不合适,他之所以迟疑了一瞬,是因为注意到养子露出一丝遗憾之情。   萨玛艾尔当然遗憾,因为他想用女主人的身份和养父共舞。   难道夏尔喜欢傲莎?不,不可能,他看不上这种肌肉发达,虽然聪明但还是远远没他聪明的人类女孩。   释怀后,席恩领着身边如果听见他的心声,会踹他一脚的女骑士步下舞池。   西琉斯王国的语言是符篆语,脱胎于巨人的象形文字、带有高山矮人的楔形文字特征和古代魔法王国的一点抽象变形,和发音一样非常冷僻,但就和夏尔玛大陆的通用语,现学的宫廷交际舞,只要席恩认真去做一件事,他就能做的完美无缺。   所以两人的共舞让席间连连响起赞叹声,只觉男的俊秀斯文,女的明媚娇丽,舞步完美,十分登对。   嗯,果然没露出女孩子的步法呢。萨玛艾尔的心情又好起来,说明席恩只有和他在一起时,心情是完全放松,才会流露种种不经意的隐藏习惯。   跳完一曲,席恩就躲到一边和依亚拉商量正事,直接拿着她给的报告看。反正和人打交道有萨玛艾尔,他已经按照小龙的意见,公布养子是自己的首席骑士,在夏尔玛大陆,首席骑士等同君王和领主本人,所以穿着火红正装,美貌不亚于黑发皇子的红发少年笑眯眯地和各色人等探讨美食,往往说完对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们刚才会说螃蟹的一百种做法?好像每种宴席上摆的酒菜都被讨论过了啊。   尤其,擅长绘画、音乐、文学、戏剧……一切艺术领域的完美之龙在仕女们当中非常吃得开,没一会儿就在娇笑声中被拉去文化沙龙听朗诵和诗歌了。席间只剩下还在高谈阔论粗浅理论的一些军人和政客,连很多王公贵族都到周围的小房间猎艳去了,只有朴实的教区长弗兰和艾丽西亚妃子继续着严肃的对话——骑士和教士总是这样。   有着垂帘遮挡的黑色真皮沙发上,席恩看完手里的文件,沉吟了一会儿:“数字是都对的,但理论方面——”他承认自己对经济学、金融学原理、宪法条例这些东西不拿手。   依亚拉扶额:“好吧,我不能期待一个能制造出金银财宝的法师理解经济。”   “不过你有一点错误。”席恩一丝不苟地道,“三次白十字东征,第一次是为了脱离黄昏教派的影响,正式树立蔷薇十字铁与血的荣耀,消灭赤沙帝国的兽人异教徒;第二第三次都是为了瓜分利益,重新分配夏尔玛大陆的势力比。尤其是第三次,和魔法之都萨曼的惨烈战争,即使牺牲了二十万忠诚的大军,都是值得的,看看现在被邪.教.徒耍得团团转的巨人教会——肌肉发达的骑士比头脑聪明的巫师们好摆弄多了。”   依亚拉心想这话可不能被在场的骑士们听到。   不过即使他们所站的地方整个宴会厅都看得到,别人也休想听到他们的对话。   身为席恩的近臣,依亚拉知道这位皇子拥有极为强大的魔法实力。   “可是第二次东征,和白云之国的战争,有关引起各国贪念的‘不老之泉’的传说,并非完全造谣。”席恩指出,能听到万物之声,又博览群书的他拥有丰富的历史知识,依亚拉睁大眼,认真倾听。   “白云之国的人民是不老族,和艾斯嘉大陆的亚利安族一样,是造物玩笑般的产物,某方面的极致强大,换来的是其他方面极度的脆弱。这个种族既不能修习魔法,也不能锻炼武艺,只精通打铁、锻冶、古法制剑,用从云巨人那里学来的技艺,建造了白云之国,想要与世无争。可是生活在这个吃人的世界,拥有那样的体质,怎么可能呢。不老之泉的传说,被有心人散播了出去。”   “这个柔弱的国度之所以能支撑四十年,完全是因为他们有一位剑圣——丛云。可是丛云不是不老族,他是会老的,最后还牺牲了他的侍剑者,白云之国的长公主流光,都没能挽回颓势。她以身投炉,还有整个国家的男女老幼,都投入了剑炉,锻造出最强的宝剑‘苍之剑’,撕开了魔法之都萨曼所有无畏级的空中战舰,也没能阻挡铺天盖地的魔像大军和石像鬼。我想当初参加战争的魔法之都肯定没想到,后来会步上白云之国的后尘。”   “美丽的白云之国覆灭了,悲惨的是流光公主没能死成,因为她愚蠢又爱着她的妹妹夏实阻止了她的投炉,使得苍之剑锻造不全,丛云最后一剑没能消灭全部的空军,死在了骨龙的分尸之下,临死都在呼唤爱人的名字。这时姐妹俩已经被潜入的蔷薇主教抓住,活活做成了行尸。因为教会已经知道不老泉的秘密在不老族身上,而全白云之国只剩下这两位公主,连国王王后和其他王族都投炉了,两位公主,太珍稀了,不能死。”   “永生花就是这么来的,用流光做温床长出来,她忍辱负重两百多年,才抓住永生花已经和她完全融合,可以稍微听她指示的机会,杀了妹妹再自杀——真是仁慈,这样的妹妹都去救。哪怕夏实公主那时都肢体不全,完全疯癫了。”   “所以世上虽无不老泉,真正的不老泉却是白云一族的鲜血。据我所知,永生花只剩最后三朵,其中之一给了珈蓝公国的前国王——面子真大,混沌教会真大方。”   依亚拉的指尖微微发抖,她本来以为蔷薇十字教会对她、对列文、对那些天才所做的事已经够令人发指,却没想到,这个教会简直一再越过人性的底线。   席恩的语气还是很平静,冰银的眼眸透视世间一切残酷和温情:“就是通过永生花的研究,蔷薇十字教会制造出了不死的傀儡大军,在第三次东征赢过了魔法之都萨曼。不过损失太大,不得不隐居幕后,把表面的舞台让给巨人教会。”   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回到现实,其实这个老朽保守的教会在经济方面,根本是不能和你相比的,他们吃的不过是下水而已,那些所谓的灰色经济,走私、□□、制.毒、人口贩卖、奴隶交易、斗兽。民间的老鼠和贵族的蛀虫是他们的手眼,所以只要让蛀虫消失,西琉斯再无贫民转职的老鼠,双管齐下,他们自然无可趁之机。”   这句话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会让诸国的政要笑痛肚皮——让民众不讨饭,贫民区消失?贵族不吸血?做梦!依亚拉却知道这位皇子不是信口开河:“殿下,如果各项计划的人员到位,五年足矣。”   “两年。”席恩给出期限。   经济部长计算了一下:“如果肯达和那些协会成员完全配合我,可以。”   席恩点头:“我会提供你一切所需的人力物力。至于蔷薇十字的行动,因为现在骑士之国瓦伦和宗主国赫登都和我们交好,诬陷并不容易,接下来他们应该会派出老套的毒药炼金师和黑暗骑士,不用担心,有我在。反正你今后也不回家住,刺客更加没机会。”   依亚拉理解他的意思,其实最危险的,无非是他们那些有机可乘,软弱愚蠢的亲人了。   “监察官一职,磨砺一下,我准备让埃西亚当。”骑士的测谎术和侦测邪恶不用在这方面简直浪费,光抓邪.教.徒是抓不完的,只要有民间和上层滋生罪恶的土壤。所以教育方面,时机适当也要开始了,罗兰那孩子当初就做得很好。   新任皇子已经为西琉斯规划了两百年以上的发展途径,一如当年对魔导国的期许和展望,只是那次因为某个人的插手而破灭了,席恩想,这次不知道会怎么样。   公事完毕后,依亚拉拿回手稿,塞进手腕上席恩给的魔法玳瑁手镯,苍翠的宝石正适合墨绿色的礼裙,皇子殿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你换回女装了?”   “当然,我也不能一直把男装当武器啊。”依亚拉耸了耸眉,“我是这么漂亮。”   漂不漂亮席恩不知道,但是他对能干的部下非常大方,便道:“尽情去猎艳吧,你看中哪个,我都会把他给你的。”   “呵呵,谢谢,殿下。”依亚拉理智地避开眼前的猎物,因为席恩不可能把自己给她,不过就算这样,也让她非常愉快了。   于是这位精明强干的经济部长,抚了抚亚麻色的秀发,就朝警察厅长走去。其他客人不可思议地目送她,这两人居然就那么一坐一站,讨论了半个钟头,一点出格的动作都没有!   帘幕后,席恩打开一本书,这就是掌握权力最大的好处,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没人敢多嘴多舌。   这本《论以太位面和现世的交互作用》是魔法之都萨曼的作品,非常有意思。   除了天生能沟通元素界的萨桑之子,法师都是直接操纵现世的魔法元素,产生法术效果,但萨曼的巫师却发现了以太位面。   当然世上没有以太,法师们之所以能感到这种神秘的介质,是因为始源之海——幻想海其实是时时刻刻影响每个世界的,犹如一层“界面”,这种感应位于比意识界更深处的概念层面,如同幻想元素——以太的作用一样。所以依托着这个推想和理论,萨曼巫师发明了以太位面这个词,直接调用元素界乃至初元素,虽然因为理论太过艰深,导致连萨曼的巫师界都无法普及,但是顶尖的巫师,却拥有非常强大的施法能力,触到了万物更本质的层面,比如力场、电磁、光波,而且和席恩自身归纳的三种新魔法不谋而合。   场魔法,粒子魔法和弦魔法。   能够总结所有现有的派系魔法,开辟新领域的三种根源魔法。   想到深处,法师不禁兴奋起来,只想离开这个无聊的地方,立刻投入无尽的学术研究,突然一愣,一杯冰蓝色的饮料递到他面前,开始他以为是烦人的邀舞,或者依亚拉给他送来,随即反应过来,能进入他魔法防御力场的,从来只有一个存在。   “夏尔。”   身穿鲜红骑士服的虹彩龙绽开无比艳丽的笑容:“主人。”   另一头,观察着他们互动的两人交换着窃窃私语。   “傲莎,我的皇兄怎么样?”   “的确是凡人之上,最贵重的存在呢,但是我要不起哦。”酒红色长发的少女挑眉。   “为什么?”埃西亚诧异,西琉斯王国和珈蓝公国,可是门当户对。虽然历来西琉斯的姻亲是拥有强大军力的坦丁帝国和弗兰登帝国,但因为列文的巫师血统,还是有点麻烦。那两国也以骑士为主,倒是珈蓝公国,物产丰饶,百姓淳朴,比较适合她那文弱的兄长定居。   埃西亚心疼皇兄从前的坎坷生涯,认为好友会对他很好。以傲莎的强大武力和出色头脑,也能够保护他。   傲莎笑了:“因为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咦?”金发少女眨眨眼。   “哈哈,埃西亚,我知道你想说政治婚姻不在意感情,但其实这是错误的,因为政治婚姻唯独不能掺杂真正的爱情,太过痴情的对象会增添讨厌的变数。”   “比如我,和他都心有所属,配起来会有分歧。”   “我的挚爱是权力,他的爱情是他的知识和魔法。”傲莎轻声道,“他不是尘世之人。好在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都很聪明。”依亚拉就是,至于那些被迷昏头的侍女,可不在她的同情之列。   “夏尔,不去文化沙龙了吗?”席恩问道,就算和依亚拉商讨国事期间,他始终关注的也只有养子。   “主人,虽然那些诗集偶尔听听很有趣,但都比不上和您在一起啊。要讨论魔法吗?我注意到您最近在写新的魔法理论了。”   席恩眉目舒展,心里喜悦,低下头,耳语般轻笑起来,让看到的人快要心脏爆炸。   怎么办!列文殿下更有魅力了,迷死人!   可是他和他身边的红发少年都好可怕不敢接近怎么办?   今天还是稍微放出点龙威驱赶周围人的萨玛艾尔,依然和他无知无觉的父亲继续两人世界。   ******   王宫里,政务都有人处理,也没有一群苍蝇围过来骚扰,席恩愉快地恢复本性,把事情丢给能干的依亚拉、肯达和热贝尔,专心投入了魔法的世界,继续和他的魔法女神相亲相爱。   不过身为皇子,目前西琉斯王国的实权者,除了幼弟以外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有的事还是回避不了。   比如一头雾水地参观艺术画廊,评品作品。   对小国的王族,这才是常事,要处理的公务不多,更多是增进社交的文艺活动。前段时间是席恩刚摄政,又重整内政,才异常繁忙。   而现在依亚拉他们那边用不着他操心,就把他赶来干“正事”。   但对欠缺艺术修养,也学不来的萨桑之子来说,只是徒增困扰,他宁愿啃一堆经济法学理论都不愿看什么抽象派印象派画作。   好在他身边有一位对一切艺术有丰富感受性,并且如数家珍的虹彩龙,哄得艺术家们喜笑颜开,引为知己。   其中一位画家更是大胆,明知眼前的美少年和列文皇子关系暧昧,也敢邀请这位缪斯女神做自己的模特。   “可以哟。”萨玛艾尔漾出明媚的笑靥,“不过裸体不行。”只有主人可以看。   画家和雕塑家们搓着手:“当然!没问题!”只要这位超越人世的瑰丽奇迹活生生站在那边,他们就灵感迸发了!   事后,席恩困惑地问道:“夏尔,你真的觉得那幅画很好吗?”他觉得自己画的都比那一滩混沌好,虽然元素精灵们都不赞同,连和他心灵相通的暗精灵艾珂都说他的画册:「席恩,你的涂鸦是讲什么?」   萨玛艾尔笑了:“主人,人类的艺术,很多是对意识界的投影和物质界的理解,更多的是臆想和药物作用的产物,缺乏理性的拼凑,可以带来一定的愉悦和刺激,但不值得深思,魔法还是永恒的追求。”席恩由衷地点点头。   不过,小龙也有在乎的事,认真地问道:“主人,难道我不美吗?”他有点伤心,明明每个见过他的人类,都夸他无与伦比的美丽。   如果他的女性体不是最漂亮的,将来诱惑主人的难度就高了,只靠魅惑术不行,因为席恩自身的魅惑术和抵御魅惑的能力和意志强度就一等一。   萨玛艾尔真心担忧,父嫁是他生平第一愿望。   “呃?”席恩一呆,他还真分不出养子美还是不美。   由于天生缺乏品味,他本就分辨不出俗世的美丑,又是从小被元素精灵带大,所以不知不觉形成一个认知:魔法是美的,人类社会是丑恶的。   而养子是他魔法最辉煌的成就,完美的七元素体……   “你当然是最美的了,我的孩子。”席恩衷心地道。   萨玛艾尔开心极了,扑进他怀里,一如既往得到满满的温情拥抱,他最眷恋的怀抱。   所以萨玛艾尔也不急,他的知识告诉他:人类的亲情,才是最隽永的感情。爱情那种可爱浓烈的情感,不过是点缀在蛋糕上的裱花,正餐以外的甜点,虽然期待,但也不是非有不可。   “我最喜欢你了,父亲。”   “我也是,夏尔。”   席恩永冻的声线也融化开来,冰泪石般的眼眸如潺潺流水。   萨玛艾尔看了一会儿,埋头磨蹭,不行,还是舍不得。   这么有魅力的主人,怎么可以给别人,尤其现在多了一批有点竞争力的人类,就算为了杜绝开后宫的风险,女主人的位子还是非她莫属。   ******   不同于列文生前,席恩和埃西亚为首的几个妹妹都相处得不错,唯一的例外是幼弟,这个叫亚尼的小鬼皮得要死,左相等大臣根本看不住他,在闯了几个越来越大的祸后,终于传到了西琉斯王国的摄政王耳中。   席恩可不管,直接体罚,让幼弟跪到了王家大殿反省,不用垫子,两小时。还请来自己的老师,严厉的大数学家海耶做小王子的启蒙导师,明说随打随骂,留着命,能教好就行。   对此,王后担心坏了,还有不好的联想,请来非己出的儿子后,两手神经质地扭绞,又说不出求饶的话。   其实她对丈夫和大儿子的恶行,对列文的生平最为了解,所以一直以为对方被捉去的那一夜后,不是把灵魂出卖给恶魔,就是遭遇惨变性情大变,已经恨上了所有的王室成员,图谋报复,更不敢惹火对方。   但是,爱儿心切下,最后,王后还是怯怯吐出一句:   “对不起,列文。”   虹彩龙惊讶地发现,地狱之主从来不动摇的身体,突然泛起一波剧烈的战抖。   「对不起,席恩。」   “母后。”席恩平静下来,语声如同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一如既往的冰冷恬静,“我对亚尼,没有恶意。让他被海耶老师教导,也是为他好,这孩子现在太任性了。”   听出他的诚意,王后悄悄松了口气。   “我只想致力于学术的研究,以后,也会前往其他国家留学。”这不是谎话,“到时,你的孩子就是这个国家的正统继承人,如果他是可造之材,能成为西琉斯的国君。”   也不管王后信不信,席恩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王宫门口,他停住脚步,凝视和千年前毫无二致的夕阳。   “有几个孩子的父母,可能必然要做那样的选择吧。”席恩沉默片刻,缓缓道:“也不容易。”   “可是主人,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应该想办法让每个孩子都活下来才对。”强大胜于万物的虹彩龙理所当然地道。   “你把人类社会,想的太仁慈了。”席恩道。   他很多次回想过,在那个迷信的小村庄,在村民的逼迫下,母亲除了那样做还有什么选择。带着他和肖恩一起逃走是自杀,一个弱女子,在那样的世道,带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和另一个还需要吃药活着的孩子,怎么生存下去?反抗什么就更不要提了。   所以,母亲只能在他和肖恩之间做选择,才有一线生机。   然后就是感情上,他必然被放弃。   席恩回过神,挥挥手:“不过王后只有亚尼一个孩子,她本来就用不着选择。”   您果然想起您的母亲和肖恩了。萨玛艾尔心想。   席恩提步往前走去,只留下一个决然和前进的背影。   而他也不会再让任何人在他和肖恩之间做出选择。   ******** 后记:   这几章是席恩大大的专场,不过下章就回到艾斯嘉那边了,不同于原版后期,席恩一枝独秀,神战还是主战场,主角们也有自己的成长故事。不过重设历史背景还是挺有趣的,写夏尔玛大陆很有挑战性,和艾斯嘉大陆的历史也是个映照。   而且因为席恩要长期滞留另一个大陆,和主角们互动,接下来的戏份都比较多。而神魔清闲了一段时间,又要作妖了。 第五百九十五章 剑意   天空的月亮皎洁如镜,淡金色的月光涂抹在被夜色笼罩的艾斯嘉大陆上,无数的星辰俯瞰着一切,持续闪烁着流传千年之久的光芒。   新无忧宫中,光复王静静起身,没有惊动身旁睡得正熟的妻子,走到窗前。   今晚是金轮月升空的日子,这样的夜晚他一贯睡不好,虽然如今因为黑龙王的帮助和佩戴的神器,寄宿者已经无法干扰他的意识,但是体内骚动的神血依然呼应着夜空的月亮。   就像永远凌驾于世人的神明。   澄碧的眼眸增添了一抹阴郁。   夜色中还有另一样流光闪耀的美丽事物,白天几乎不可见,因为它是蓝色的,当夜空晴朗,才会隐约流动闪耀,如同辉煌的法阵,却大得不可思议,覆盖了芸芸大地上的所有苍生,容有万物,宛如以碧蓝天青为底色的彩虹。   虽然帕西斯也有好奇过那是什么东西,想去问罗兰,但是千年和外界脱节的他凡事懒散,提不起劲,自从和菲莉西亚团聚后,更是什么事情都不上心。   大概是众神又发动了封魔阵吧。   身为降魔战争过来的人,帕西斯知道最后封魔阵能发动全是亏了元素神们的帮助。   还是神的力量。   想到始终无法摆脱附体的阴影,光复王紧紧握住拳头。   这一刻,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千年前的学艺经过,怀念的过去。   那个永远大孩子模样的棕发青年,纯净的琥珀色眼眸难得浮现出凝重,倒是有了点师长的样子。   「帕尔,据我所知,亚利安族不能使用乐器以外的武器,不然就会遭受血脉诅咒。」   「肖恩师父,我不相信诅咒。」执意学剑的银发少年央求。   「嗯……」肖恩欲言又止,蹙起的眉有着忧心,「我也不相信诅咒,可是……我记不清了,是看错吗?你的血脉中没有诅咒,我检查过。」   如果当年逃学太多的萨桑之子多读点书,就会知道并非他记错,这个诅咒是寿命方面,类似种族烙印,神明设下的限制,作为亚利安族那强大的音乐之力的代价,拿起武器杀伤生命的亚利安族,都会早亡。   就如帕西斯的父亲,罗里兰塔一样。   就如帕西斯自己。   但是,在小弟子的撒娇下,肖恩还是答应了:「好吧,帕尔,你有着非凡的剑术天赋,不学剑太可惜了。」   「真的吗?」本来只是不想被师兄们排除在外,这下帕西斯真正有了兴趣,「我比华尔特,露西,安迪他们的天赋都高吗?」   「就剑士的天赋来说,是的。但真正的顶尖剑士,从来不是以招数和力量取胜,而是以剑意成圣,锤炼极致的意志,超凡脱俗,跨越神境。」   光之子目光远望:「如果我能炼成绝世剑意,魔族算什么呢,空间门又算什么呢。可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在放弃寻找席恩,在神意面前屈服,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在大陆东躲西藏,从神明强加的责任,从不敢面对的命运面前逃脱以后。   年幼的少年看不懂师父眼中深不见底的悲怆,和放任自流的颓然。   肖恩抬起手,放在他银亮的发丝上:「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练成自己的剑意,超过我吧,帕尔。」   当初的他不以为然,如果肖恩师父都不行,世上谁还能行呢?   他也从不奢望能超越肖恩师父。   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后来,他想着必须出去,战胜所有,才能去救变成魂灵的师父,去救支撑世界树的菲莉西亚,一度练成了让自己都惊讶的剑气。   可是,想到一千年来,他始终无法破除世界之钥的结界,秀丽的脸庞落下沉沉的阴影。   绝世的剑意?那种东西,真的存在吗?   只有强大超过凡人所有努力的神圣器,和维烈那种天生强大的异能,能够压倒一切。   所以,说到底,还是要强大,要强大的力量,帕西斯摸了摸腰间佩剑的位置,一片空荡。因为吞日和噬月是吸魂的邪剑邪鞭,而菲莉西亚刚回魂,灵魂不稳,最近他把召唤来的两件神代武器收起来了。   胸口的失落化为徘徊的决心。帕西斯决定继续凝练剑气,还有,找寻更适当,更强大的武器。   虽然被徒弟罗兰崇拜至快的剑术,但是帕西斯知道,他认为剑士的力量不是最强的。   剑士的力量,强不过神剑的力量,强不过神圣器的力量,也强不过神与魔的力量。   所以必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守护肖恩师父,守护菲莉西亚。   *******   夏尔玛大陆·西琉斯王宫——   练习场上,两个身穿鲜红骑士装的身影交织游斗,碰撞出激烈的金戈声,手中都握着沉重的阔剑,只是一人手腕轻盈,灵动至极,完全不受剑的重量影响;另一人以娴熟的技巧不断进逼,步法巧妙,大开大阔的剑法一往无前。   半晌,其中一个金发少女收剑退后,大口喘息,冷翡翠色的眸子闪闪发光:“萨玛艾尔,你的剑术天赋实在好得不像话,可是你的剑没有剑意,还是赢不了我的。”   “哦?”小龙也收起剑,没有说自己放水放得没边,不然埃西亚第一击就倒下了。   人类和龙族的体质,始终是天差地别,更别说和初始龙的差距,这是种族优势,难以弥补的天堑。   但是这个人类举手投足有一股力量,确实不容易让她倒下。   萨玛艾尔好奇地问道:“什么是剑意?”   埃西亚突然露出泄气的表情:“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她努力想了想,道:“我的母亲告诉我,剑意就是一名剑士最重要的东西,就像骑士之心,可是我把十诫背了一遍又一遍,还是只能模糊地感受到。”   “十诫?”   “守护,荣誉,信仰,正义,公正,骑士信条。”埃西亚庄严地道,不像背诵,更像誓言,“不畏强敌,不惧牺牲,谦虚正直,怜悯弱小,守护人民,英勇作战,宁死不屈,真诚善良,抗击邪恶,无愧灵魂。”   小龙敏锐地察觉刚才感到的力量:“也就是说,你最坚定的愿望就是在战斗中不倒下。”金发少女脸一红,轻轻点头:“因为其他的,大部分我还做不到。我连自己的愿望都不能坚持,屈服于政治婚姻。守护……我以前也不知道皇兄的事,没有保护西琉斯的人民。而且母亲说,守护是最宽泛也最容易走偏的道路,说我要长到一定年纪才能正确理解守护。所以我渴望的剑意,目前能够做到的,只有在战斗中永不倒下了。”   萨玛艾尔若有所思:“人类真有趣。”   “萨玛艾尔?”   “我是说,我也想试着做一个骑士。”   “你已经是了呀。”埃西亚傻乎乎地道,“你不是皇兄的首席骑士吗?”萨玛艾尔但笑不语。   其实不是成为某种职业,而是我想理解你们,理解一个人类,理解人类这个种群,为什么时时刻刻影响那个人,造就了那个人的一切?无论善良邪恶,软弱痛苦,还是坚定和顽强。   为什么那个人身上始终和他所爱的世界有着无法分割的影子?宛如一个种群的精神,一个群体的希冀,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   身为独立的龙族,每个个体都是一个完整生命体的龙,萨玛艾尔实在无法理解。   但他喜欢这种生命,喜欢席恩这个生命体,喜欢席恩拥有和承担的一切。   那么学习人类的技艺又何妨?   何况这种技艺在他看来,也不弱小。   “夏尔。”低沉如夜的嗓音。   “主人!”   红发少年欢喜地扑向黑衣男子,被抱了个满怀,纤长的手指梳理他略微凌乱的头发。   金发少女见状,脚尖磨蹭地面,脸颊鼓起一个可爱的小包。席恩奇怪地看着妹妹:“怎么了,埃西亚?”   因为她也想被你抱抱,摸摸头啦。萨玛艾尔讪笑,坏心的不告诉迟钝的养父。   最后埃西亚还是顺利蹭到了席恩的手掌心,因为坦率的金发少女直接伸过脑袋求撸,而作为兄长,席恩也伸手了。   嗯,和主人不一样呢,主人就是太闷骚了。   席恩看了看他们手里的武器:“在练剑?”   他本来以为养子是为了在西琉斯有个身份,才要求做首席骑士,和埃西亚比剑则是逗她玩,就像耍弄光妖精一样,可是刚才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埃西亚点点头:“列文哥哥,你知道剑意吗?”   席恩顿了顿:“我知道。”   瞥了眼两张好奇的面孔,定在金发皇女脸上,法师谨慎地道:“埃西亚,我并非剑士,所以我的知识,来源于我的经历和书本,而非实践,只能提供参考,你还是要多听你母亲的意见,她才是真正的骑士。”埃西亚认真地答应。   “据我所知,剑意这个词最初来自传承古法制剑技术的铸剑师口中,他们认为最强的剑必然有剑魂,而最初锻造的剑都是没有灵魂的,为了让剑具有灵性,他们创造了活人投炉的法门。”   埃西亚小脸发白。席恩道:“你可能认为这很残忍,但有时人世的残忍远远超出你的想象,众生为炉,永世煎熬,又岂是铸剑师纯净的火焰可比?”   “铸剑师是自己投炉,他们只用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他们绝不会用他人,不情愿的灵魂投了炉也没用。让一生一世的信仰随着最高温的火焰迸发,铸造出绝世之剑,和永不磨灭的意志,这是铸剑师铸剑的本意和精髓。从这个意义,他们和你们骑士是一样的,只为信仰献身。”   埃西亚理解了,心里升起敬佩之情,重重点头。   “正因为这样的传统,从此,剑士之间就有了剑魂,剑意,剑灵的说法。他们尝试用自己的气息催动剑,也就是剑士的剑气,武者的斗气的由来,演变成运气,也就是运用生命能量的方法,和剑意最初的含义相去甚远了。即使现今最强的圣斗气,也不能和传说中剑圣的威力相比。但是古法制剑已经失传了,现在世上的仿冒品,不过是用死灵魔法强行灌注灵魂,或者捕捉元素精灵做成器灵,那种偷懒的法子说是炼剑都是玷污。”   埃西亚点头:“我知道,魔剑就是那样的,吸收对手的灵魂,用剑里的邪气污染对方,所以我本来还以为铸剑师也是那样……”   “单从力量来说,那些剑并不弱。”席恩客观地道,“凡人都想走捷径,追求真正强大的力量何其困难。即使得到一把真正的铸剑师铸造的宝剑,如果不能理解其中的剑意,得到剑魂的承认,一样无法发挥,还不如找一把邪剑。”   “不过,绝世的剑,和绝世的剑士一样都是不能有瑕疵的,非至极的锤打和磨砺不出,犹如灵魂之炉。”   “剑从光中起,众敌皆胆寒。”法师突然吟出一句矮人的古谚语。   星辰银的眼眸凝视金发少女冷翡翠般的双眼:“埃西亚,我认识一位矮人的锻锤者,他教了我锻造的技艺,如果你想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骑士剑,我可以为你铸造。”   “真的吗?”埃西亚大喜,矮人的制剑法,在夏尔玛大陆早已失传了。因为这里最后的矮人是曾经堕落的灰矮人,长久受到巨人教会的敌视和驱逐,不知是否还有他们的踪迹。   “但是,问题又回来了,只有你真正明白自己想走怎样的剑之路,寻找到自己的剑意,我才能为你打造合适的武器,不过阿加特……啊,他是我的朋友。”席恩的语气增添了一丝暖意,“他说,铸剑师和剑士之间可以相互帮助,共同成长。最高的是传说中古法制剑的心灵相通,侍剑者即剑,剑即剑士本人,那样打造好的剑,会逐渐成长完整,就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席恩沉入了思索,其实,他没有这样的经验,他有限的正面思想,都是从间接体验得到,意外找到前人法师的道路,那些伟大的先辈,魔法神奥古诺、白银王路卡斯、龙法师茱莉亚……他们的事迹,他们的理想,他们的牺牲,他们的付出,他们不朽的指引,不是传承给他的记录,却让他震撼,让他第一次明白真正的叛逆法师拥有怎样的精神,法师这个群体代表了什么意义。   还有梦中的东方学舍,那些老师的谆谆教导,和肖恩一起诉说梦想的同学:打倒魔族,让世界和平,百姓安居乐业,点点滴滴,愚蠢的他在憧憬中想要靠近那一片光明,不属于邪恶黑袍的另一个世界。   背离他自己接受的指导,他的导师们教会他的一切。   还有他自己的想法,从童年起,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如果这个世界,不让人这么痛苦就好了,如果人类的世界,也能像魔法的世界一样美丽,该有多好。   当他回到故乡,看到依然存在的艾斯嘉,看到想要发动神战的人们,那些挣扎着想要获取人类尊严,想要复兴魔法文明的人们,又突然想起已经淡忘的愿望,因为恨透想要抛弃的愿望:重建魔导历,完成吾辈法师的心愿,建立不受神魔干涉,人类自己的鼎盛文明。   于是想隐居的念头不知不觉消散了,无法只继续神魔的复仇,他想要让月前辈、诺因、罗兰、赛雷尔……这些法师的前后辈不用像他那样苟且偷生,能如愿走进新时代,众生不被神明碾压,不被魔族威胁,让这个世界的知识和文明,不再被战争和侵略摧毁。   “列文哥哥?”察觉兄长的情绪有起伏波动,埃西亚小心翼翼地道。   “……”   软弱的人体,真是麻烦,他一个邪恶的黑袍,老是想这些做什么,他早就不是心存善意的人类了。   还是个连亲弟弟都迫害的暗之子。   可是他无法自抑地想到,第一个认识的茱莉亚前辈,远星的回响,从暗精灵那里听到的回音,那片遥远悲壮的战场,她已经看不到,但依然想守护的艾斯嘉,至今都在传达遗志的弦魔法。   还有从幽影界找到,阴影行者藏起,白银王他们的手稿,神代法师们不屈的反抗,对人类精神的唤醒,对种族尊严的维护,希冀世界存在的愿望。   那一刻,他觉得肖恩的老师们所说的,连肖恩自己都背弃的那些教导,都不可笑了。   “埃西亚。”席恩平静下来,“剑意,可能最终要从信念之中寻找,就像铸剑师铸造剑魂的初衷,传世的意志。骑士的信仰大概也是如此,人必须为了活着,相信一些美好,值得守护的事物。”埃西亚怔怔注视兄长的面容。   “总之,等你找到自己剑意的一天,我随时会为你打造。”停顿了一下,“夏尔也是。”   “主人,我们可以试试古法制剑的心灵相通哦。”小龙信心满满地道。   席恩的眼神软化下来,嗯了一声。   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埃西亚忽然听到脚步声,转过头,只见大骑士艾丽西亚走近:“母亲。”   同样一头灿烂金发的女郎神色有些复杂,埃西亚忍不住问道:“母亲,您听到了吗?列文哥哥说的剑意是不是正确?”   “他说的没错。”艾丽西亚长叹一声,将手放在女儿的肩膀上。   远处,席恩停下脚步,认真地问道:“夏尔,你想成为骑士吗?”他发觉自己的粗心。   受他的熏陶,养子从小学习魔法,也成为了令他骄傲的弟子,可是夏尔也许不想走这条路,他忽略了孩子自身的意愿和选择。   这是他的错误。   “主人,我是想学习骑士的剑术,但和您理解的不同。”小龙道,“我对人类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而我接触的世面还太少,我想学会各式各样的知识,理解一样事物,而万物最终是相通的,万物之理也是。”   席恩心下宽慰,点头:“那么,夏尔,去学习,去体会,去发现吧。”   无论在艾斯嘉的天空,还是在夏尔玛的天空上,你都可以自由地翱翔。 第五百九十六章 灵魂熔炉   杨阳走进云中塔。   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道无比瑰丽耀眼的极光,魔法的彩虹,从塔顶瀑布般涌入底层大厅的喷泉之中,水池边上一如既往的热闹,练习魔法的元素使和法师聚在一起。   月早就发现,由于这道元素虹流的影响,在喷泉边修习魔法效果更好,估计以前就是给黑袍学徒锻炼的场所。当然是锻炼,并非那些惨无人道的试炼。   所以自从云中塔渐渐开放,这里就成为了参加神战的人们最常聚集的地点,其次就是塔顶的空中花园。   肖恩也在人群里,因为他哥哥的禁足令,他也只能在顶层的控制室和底层大厅来回走动。   不过棕发青年一向处之泰然,乐在其中,这会儿,就和一位低级法师兴致勃勃说着话,手上也没有闲着,两只蜜色翻弄的手掌间不断变化出各种形状的火焰,都是火元素界的火精灵的投影,小鸟、昆虫、树叶……汇聚了自然界的种种形态,连杨阳也看得叹服不已,只有将魔力如臂使指的萨桑之子,能将元素之力运用得这么娴熟美妙。   那个法师手里玩着一叠纸牌,居然还有法术效果,不时爆发出一簇火花和闪电之类,不知道是什么法器,杨阳看得好奇,不禁招手:“肖恩。”   身穿象牙白军装的战神已经看到她,顺势走了过来。   设下隔音结界,杨阳悄声问道:“那个是什么?”   “哦,他在向我推销自己的发明,想交换我的两枚月长石,但他在耍把戏。”肖恩镇定地道,“云中塔对人品的审查还需要严格,居然让骗子混进来了。”   杨阳张口结舌:怎么会!能进塔里的都是正式的法师!学徒还在月那里磨炼着呢,西境也有黑暗历大法师刚建起的法师塔,还有精灵们搭起的树屋小镇,从各地被选□□的苗子都待在那里,天天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居然能让骗子混进来,被诺因知道,他要发火的。”审查的是宫廷法师团和魔法公会的四位元老,雷系首席康妮已经被除名,因为竞技场的杀人罪被关押。   “他也不完全是骗子,他是个不错的元素使,只是那副牌不是魔道具。”肖恩忍笑道,“我正要奉劝他别动歪脑筋,送他三枚月长石。他的天赋不在这方面,纸牌什么,玩个热闹就行了。”   杨阳忍俊不禁,在云中塔守夜的夜晚,她和眼前的朋友、诺因、昭霆是长期的牌搭子。轩风和吉西安,雷瑟克兄妹也常常加入,莎莉耶儿童不宜,耶拉姆没有赌博的兴趣。   “诺因呢?”肖恩奇怪这对亲密无间,走到哪里都手牵手的男女少了一个。   “被哭诉的学徒们缠住了。”   上有“恶魔导师”之称的月,下有“魔鬼教官”名号的肖恩,虽然脾气不好但多数时候只是不耐烦的诺因,加上清秀可人的长相,已经是圣母般的存在了。   杨阳噗嗤笑出声。   大概人不能想坏事情,魔导国王储正巧摆脱了缠人的学徒们,黑着脸走进来,一瞥间,直直走向他们,听说那法师的计俩,只是啼笑皆非,也没怎么在意。   “说起来挺有意思,职业者最后选择的武器都和他们的性格比较像。”诺因有感而发,“像法师的法杖,剑士的剑,龙骑士的枪。”   “那选扑克牌呢?”杨阳打趣地问。   “投机者和骗子。”肖恩回答。   三人都笑起来,杨阳还想起,偶尔开赌局,用自己擅长的计算能力,在□□和转盘上赢得诺因泪流满面,他真应该感谢她还没采纳轩风的意见,让他脱衣服当赌注。   不知道想到什么,卡萨兰的救世主脸一红。   “阳,怎么了?”诺因奇道。   “哈哈……没什么。”杨阳可不敢说,好在她法师的镇定功夫已经练就出来,立刻摆出了完美无缺的纯真表情,诺因蹙起眉头:这老狐狸的反应,怎么和罗兰越来越像了?   “对了,肖恩。”被他看得心虚,杨阳转移话题,“我最近查书,都没有看到有‘魔武技’这个技能,你能跟我解说原理吗?”其实是希莉丝最近又想学,却因为拒绝过肖恩,以及不好意思求旧情人,才拜托她。   何必呢。   “是希莉丝让你来的吧。”肖恩好笑地扬眉,杨阳这个历史魔法痴,怎么会特意去查武艺方面的知识。   杨阳心脏一抖:智慧开启的肖恩好可怕啊,简直可以和席恩比肩了。   肖恩沉默了一下:“那是我自己的发明,另辟蹊径的产物,告诉她可以,不过她可能不容易学,需要用到古魔法的共鸣技巧,心念不够单纯的法师无法和玛那精灵同调,做到心随意动。”   “哦,是同调的技巧吗?”诺因也很感兴趣,他们已经知道古今元素魔法最大的分野,古魔法用的是同调,也就是元素使和元素精灵那种直接交流的方式,但一来因为魔力环境的衰弱,无主的元素精灵稀少,有资质的元素使更少;二来和玛那精灵沟通更加困难,非心念单纯者无法做到,于是现代元素魔法在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的建立推广下应运而生,方法是用咒文与玛那精灵强制签订契约,发动法术,费时繁琐,威力也弱了许多,但优点是普及,由于魔潮的压力,利希特陛下此举也是迫于无奈。   不过,现在魔力环境改善,优秀的元素使和法师开始涌现,魔法知识也因魔法神席恩的回归、修复和传授而传播,是时候恢复更加优越的施法方式了,相信利希特陛下泉下有知,也会欣慰这样的盛景。   “诺因你就不要学了,你魔控力太差。”肖恩劝道,诺因垮下肩膀,杨阳同情地拍拍他。   “不过你作为剑士的资质非常优秀,比帕尔差一些,但是和莉一样,你可以学习剑意的技巧,有空我会教你。”   诺因点头接受他的好意,却道:“其实我当初学剑是为了保护莉莉安娜,在军队里,用剑也更方便,但是我知道,我真正的兴趣在法术方面,我是一个法师。”杨阳由衷憾惜,如果不是魔控力的限制,他会是多么优秀的法师,不过就算有那样的缺陷,诺因都有如今的成就,他已经是魔阵系的天才和十段的恶魔术士。   这就是天赋和努力的成果。   “那你没有帕尔那纯粹的剑士之心啊,他更爱用剑。”肖恩有点惋惜诺因志不在此。杨阳不意外地道:“肖恩,你是同样喜欢武艺和魔法的吧?”   “是的,杨阳,和席恩不同,从第一次修习武术,我就知道我热爱武艺,虽然我也爱魔法,萨桑之子必然和魔法同在,但我同样拥有一个武者的灵魂。可惜我的意志既没有通过魔法火焰的冶炼,也没有经受住现世的锤打。”   “肖恩……”   光之子沉稳摇头:“没事,杨阳,就算是这样差点变成废物的灵魂,有机会再来一次,已经足够幸运了。与其后悔过去的事,不如牢牢把握将来。”杨阳和诺因都点头赞同。   “不过,我最近想起很多学艺的经过。那时候,东方学舍派来的剑术老师,除了我尊敬的第一位导师,都教导我强健体魄,修炼斗气,但不要有自己的思想,成为一把纯粹的剑,斩向魔族的剑,最强的武器。”   诺因若有所思,杨阳的神色却有点复杂。   “放心,杨阳,我不是抱怨,我早就不是十七岁的愣头青。”肖恩好笑地道,“换做阿尔摩修首席在,估计又要吹胡子瞪眼睛,说:你应该荣幸被当待宰的猪培养,一般的猪还养不到那个岁数。”   杨阳不否认,尽管这话尖刻难听,却是刺耳的事实。在那样黑暗的时代,肖恩真的是极致的幸运了,他去比比席恩,比比他的孪生哥哥,比比其他人。东方学舍的长老是对不起他和席恩,在拆散他们兄弟上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但在照顾和养育方面,对肖恩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无论这些神子神女为人多么惹厌,做过多少对不起民族的事,在他们的庇荫下,肖恩都是被千娇万宠的联盟第一天才,被众人期许的命运之子。   只是和神官一样,他没有珍惜。   杨阳又想起了那个万人坑,那些血海上浮萍般的众生,他们每一个,都肯定愿意和肖恩换取人生。   “我这么说,是因为这件事内情不简单。”   “咦?”杨阳回过神。   “肖恩,那种教法有问题啊。”诺因发觉了剑术老师说那番话的真正意图。肖恩点头:“是的,问题就在这里。”杨阳不解:“怎么了?”   “杨阳,我的导师们虽然是一帮贪婪的蛀虫,害苦我那个时代的人民,但他们不是完全的白痴,尤其是大贤者劳伦斯。众神的预言没有后续,我又是个顽劣不听话的学生,魔族的势力还那么强大,所以大贤者派人那样教导我,必然预留了什么秘密武器,以免他们的所作所为坑死自己,降魔战争失败,人类全灭。只是后来众神又下达预言,给了我神圣器,他们才没用上秘密武器。”   “那么,是什么秘密武器呢?”那是丝绸般优雅的声线。   “月(导师),你又在偷听啊。”杨阳三人不意外。   和血龙王在一起的大法师神色不屑:“是你们的防卫太松懈,在云中塔,怎么有密谈瞒得过我。”   你还理直气壮……   肖恩倒不在意,吐出两个字:“剑魂。”   月微微睁大青眸:“了不得,这可是失传多年的古技艺了。”   “什么?什么?”杨阳心痒难搔。   肖恩只解释了剑意的概念,知识渊博的月却详细介绍了剑魂最初的来历,听得杨阳和诺因津津有味。扎姆卡特回想遗传记忆:“我记得好像有个类似的东西,什么年代的事……”   “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月日常吐槽情人,他还怨念这个只有钱堆的脑袋没早点想起席恩在魔界受苦受难,把后辈及早救出来。   感到爱人的怨气,扎姆卡特吓得思考停止,不敢吭声。   “那贤者们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杨阳想不通,诺因思忖:“肯定和剑意有关,但月…导师说,古法制剑已经失传了。”   “他们恐怕是用反向的邪术,比如让我自身做鞘,容纳找来的神剑魔剑之类,一贯没有长远眼光的做法。”对于过去的事,肖恩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如今,我想再次追求看看,绝世的剑意,我生前没能做到的事情。”   “绝世的剑意?”诺因眼睛一亮,虽然真正的兴趣在魔法上面,但身为剑士,他对剑术也有放不下的感情。   “就像灵魂熔炉,锻冶极致的意念,将意志捶打再锤打,锻造再锻造,一遍又一遍,迸出痛苦的火花,去除软弱的杂质,成为真正锋锐到极限,无坚不摧的绝世神兵。”   月心有所感,轻轻一叹:“如果是灵魂熔炉,我认为你哥哥已经符合出炉的条件了,虽然他不是剑士,他是法师。”   肖恩苦笑:“我宁愿席恩不要得到这种锤炼。”   杨阳情不自禁地问道:“对了,肖恩,你最近没看到席恩的梦吗?”她本来以为宿命的另一半会天天汇报,笑容满面,或者相反的沉重,比如席恩梦见了不好的过去。   却见肖恩皱起眉头:“席恩最近好像很累,总是躺下去就睡了,睡得很沉。”月猜测:“他刚附体,身体基本上还是人类,可能找的也是法师之类的降神者,体质本身不是太好——他一点梦也没有做?”   “我不知道怎么说……其实有做梦。”肖恩迟疑地道,“有很多书,都是经济方面,翻页着,好多艰深的词汇,席恩都没有翻译清楚;有时还出现奇怪的图案,像画一样挂在画廊里,席恩好像很怕它们,一次还逃了。”   可怜的列文皇子,为了跟上经济部长的思路,梦里都在艰难地啃着大部头金融理论,还有他怎么也看不懂的抽象派画作,在他的脑子里盘旋,把他折磨得神经衰弱。   众人目瞪口呆:   席恩到底选了什么附体?   *******   同日·西琉斯——   “列文殿下!”   侍女们惊讶地跳起来。   黑衣皇子面无表情地俯视脚下,有一团白绒绒的毛团依偎在他的脚上,还有许多其他的毛团子在青翠的草坪上啃食草叶,和侍女给的亮晶晶的胡萝卜。   因为一贯走路魂飞天外的习惯,他不知不觉走到以前没来过的地方,这个小东西,是怎么回事?   一位宫女解释了这是宫里养的观赏动物雪兔,有时也作为厨房的加菜。   “我可以带一只走吗?”席恩突然开口道,冷银的眼眸微微化开涟漪。   “当然。”侍女们都脸色绯红,胸口小鹿突跳。于是法师弯腰,愉快地抱起新宠物,扬长而去。   列文皇子的寝宫里,刚刚偷偷变成女性体的红发少年看到不速之客,一反平日的好心情:“主人,这是什么?”   “兔子。”席恩说出一目了然的答案。面对初始龙散发出的可怕威势,他怀里的雪白团子也没有瑟瑟发抖。   既然决定养宠物,又是和一位龙族同居,席恩当然给小白(兔子的名字)加持了抵抗龙威的法术,所以这大概是世上唯一一只不怕巨龙的兔子了。   相当于猎场的生活场所多了这样一个东西,即使是毫无威胁力的入侵者,萨玛艾尔也很不爽:“您喜欢这东西么?”   “……”   席恩不吭声,但态度一目了然。   其实他从小就喜欢,喜欢得要命,小时候生病闷在屋里,肖恩总是为他抓一些小鸟兔子之类的小动物给他解闷,抓了放放了抓,因为他不喜欢这些陪伴自己的生物失去生气,只是单纯喜欢小动物。为此肖恩还给他扎蛐蛐等草叶昆虫,让他收着看,席恩绝对不会承认喜欢弟弟精湛的手艺,至今还藏了一只。   学习魔法的时候没有这个条件,但少年时代,他还是会做出不像黑袍的行为,搜索法师塔所有的墙缝砖角,找寻一切诸如蜘蛛蝙蝠的活物,轻轻拨弄它们,和它们意识连接,这些小家伙对入侵他导师们的房间毫无帮助,但它们生机勃勃的活动,总是能给他少许慰藉。   “好吧,您喜欢就养着吧。”纵容养父的喜好,萨玛艾尔无视了那只雪兔。席恩却不能无视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侍女们,困扰地道:“夏尔,你去问问她们怎么回事,我不需要再养其他的兔子了,我已经说了两遍,她们还是一次次过来。”   我不用问都知道。萨玛艾尔金瞳含笑,将外面别有居心的侍女都赶走,让养父得回清静的空间,才回来,道:   “主人,以后不要给她们机会了。”   “什么?”正在喂兔子的魔法神不解。   虹彩龙清脆地笑起来,笑靥艳丽如最美丽的彩虹:“因为她们倾慕你啊。”   “倾慕?”这个词太高深,欠缺文艺素养的列文皇子听不懂。萨玛艾尔发觉了隐藏的异常,眉头挑起:“主人,难道您从来没有发觉多少人爱您吗?”   气氛似乎无形中清冷下来,即使外面阳光普照。   “夏尔,怎么可能有人类爱我呢。”席恩平静地道,“很久以前,我的第一个老师,一位幻术师导师就告诉我,以我的长相,绝对不会有同类爱我。”   从悬崖跳下去的一刻,他就毁容了。   他生前那个残破,病弱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女人真心喜欢,亲近过他。   萨玛艾尔对这样的论调感到不可思议:“可是主人,人类的长相,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啊。”   席恩点头:“我知道,对你,对元素精灵,对其他异族都没有意义,不过对人类却有绝对的意义。我现在用的是列文的容貌,大概他很好看,所以有很多女人喜欢,但这和我无关。我宁愿不要这种愚蠢的爱,也不想忘记我原本的长相。”   小龙依然不可思议:人类受童年的影响竟然那么深吗?   席恩居然至今都认为没有同类的女性喜欢他,没有感觉到周围的人对于他的爱意。比如依亚拉和傲莎,虽然那两个聪明的人类没有表露追求之意,但他敢打赌,只要他的养父稍微露出一点意思,她们肯定欢欢喜喜投入他怀中。   如果列文的外表不算,那么在萨玛艾尔童年的记忆里,席恩生前还是本相时,旅途中认识的一些女性,冒险小队的两位同伴,半精灵少女菲儿,暗精灵女王阿克莱娜,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对他也是真心实意的,那绝对不是肤浅的爱欲,因为他的养父拥有绝对的人格魅力。   只要跟他接触过的人,就一定会被感染,佩服或喜欢他。   不过萨玛艾尔知道席恩的感性有问题,感觉不到正面情感,他们之间是有意识海的相知相融,完全坦然的共鸣,席恩才能感知,进而完全信任他。   不过萨玛艾尔也没有揭穿,一来除了多米尼克,席恩以前结识的女性都死了,二来席恩对她们也没意思。最重要的,在龙族看来,大多数人类确实很不可靠,包括席恩那个愚蠢摇摆的弟弟。而席恩追求的永远,只有他能给,所以也没必要让他和人界产生多余的牵扯。   “主人。”小龙倾身过去,绽开无与伦比的美丽笑容,“我最喜欢主人了。”   “嗯。”法师的眼神柔软下来,低声应了一声。   就在气氛正好时,那只该死的兔子,爬上了初始龙的胳膊。   “主人,我可以拿它当晚餐吗?”   魔法神毫不犹豫:“不可以。” 第五百九十七章 屠杀者(上)   东城伊维尔伦·当日晚宴——   “师母,尝尝这个炖兔肉,经过香料处理,很容易入口。”   罗兰亲自切下一片喷香柔软的兔子肉,装盘让帕西斯端给菲莉西亚。   幸好远在夏尔玛大陆的席恩没有看到这残忍的一幕,他还在欢欢喜喜喂活兔子呢。不过为了安抚养子,给萨玛艾尔做了许多美食。   菲莉西亚有一半的精灵血统,其实饮食喜好更偏向精灵喜欢的水果蔬菜,但她还有一半魔族或者说人类的血统,也能接受肉类,而且因为身体虚弱,需要补充营养,接受了丈夫和丈夫弟子的好意。   果然品尝了以后,感觉确实没有腥味,她又吃了一些。至于口味,罗兰早就知道是不可能让味痴满意的,难怪诺因和莉莉安娜也是味痴。   不过因为炖兔肉是用浆果和香草调味,菲莉西亚还挺喜欢的。   饭后,罗兰和帕西斯陪着菲莉西亚在庭院散步了一会儿,顺带聊天。   “罗兰,那是什么?”光复王指着夜空的法阵,终于有机会问出内心的疑问。   “圣贤者……席恩布下的法阵。”   无冕之王坦然道,“那次众神竞技场事件,神明把我们关押起来,挑拨人类内斗,是他救了我们,然后布下了这个覆盖艾斯嘉大陆全境的法阵。已知的情况,众神再也没有出现。”   坐在水池边休息的菲莉西亚一脸惊讶。   “他才不会那么好心,肯定有阴谋。”帕西斯露出厌恶之情:“难道他想把我们关起来吗?”   “我不知道,魔法公会的首席和宫廷法师团正在研究。师父,你不妨也解析看看。”罗兰平静地道,引导帕西斯用自己的眼睛见证,用自己的双手破解,用真正的理智思索,而非无用的劝说。   帕西斯脸上的憎恶消退下去,表情略有犹豫:“魔阵并非我所长,说来惭愧,当年肖恩师父的本事,我只学会他的剑术、死灵魔法和炼金术,还有我适性比较高的风系魔法。虽然肖恩师父当年说我出师了,但我后来回想,炼金术我是比不上他的,搞不好死灵魔法也不如,肖恩师父早就撑过死灵融合了。我实在是个很没用的徒弟……罗兰,对不起,因此耽误你,当年没多教你一些魔法。”他已经听说前段时间大陆最沸沸扬扬的事件,魔法公会的误测,东城城主那惊艳的魔法天赋。   一声朗笑,宛如夜风中脆响的银器。   “师父,光是学习你的武艺,就让我这个不肖徒弟用尽全力了。”罗兰冰蓝的眼眸满是笑意,“不如我们比比?”   “再好不过。”帕西斯兴致勃勃,身为剑士,这是最让他高兴的邀请了。   “师母也请指教。”罗兰恭敬一礼。   菲莉西亚欣然点头,她曾经也是优秀的剑士,只是千年来,身体消耗过巨,还没有恢复往昔的实力。   为了防止剑风伤到妻子,帕西斯布下了魔法防御,谨慎起见,罗兰也设下了物理障壁。   他一手按住腰间的龙眠,徐徐抽剑的刹那,一股凝重深沉的意念脱鞘而出。   居然有了剑意!帕西斯惊愕,全身紧绷,属于剑士的神经全部调动起来。   因为古代知识的普及,罗兰闲暇时除了学习魔法,就是阅读各种喜欢的历史书,自然知道剑意的由来,也因此觉醒了自己的剑魂。   这场比试的激烈,远超过去,帕西斯只觉酣畅淋漓,是从迷雾森林复出以来最痛快的经历,不住夸奖让自己骄傲的弟子:“罗兰,天才果然在哪方面都是天才,虽然你有比我更卓越的魔法天赋,但剑术你也不要放弃,你有炼成绝世剑意的潜质,如果世上真的有绝世的剑意。”   “好的,师父。”罗兰却是再次看到了自己和眼前之人的差距,他的剑意,连帕西斯身周一尺的范围都进不了。   太可惜了,这样的师父,如果能不剑走偏锋,不在仇恨中过于偏激,他会是多么出色的人哪。   对于世界之钥关押帕西斯,罗兰再次起了疑心:为什么菲里尼奥会把师父关了一千年?   菲莉西亚连连拍手:“罗兰,你的剑意,是蛰伏和开辟吗?”   罗兰心中感叹她和诺因一样敏锐的直觉:“类似。师母,我还未锻炼成型。”   “你真的很出色,肖恩师父如果看到这样的你,也会欣慰。”黑发王妃难掩惆怅地道,“他以前就夸奖帕西斯,是我们当中剑术天分最高的人。我一直觉得,他好像在帕尔身上寄托了什么。”就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罗兰,你想打败我吗?”帕西斯心血来潮地问。   “老实说,我从来不认为能打败师父。”罗兰的回答让帕西斯露出一丝浅笑,下一句话却令他收起,“可是,想要打败你是本能吧。”   每次回去,他就暗暗切齿,发誓来日再战啊。   这既是一个剑士的自尊,也是每个徒弟的愿望。   超越比自己强的人,超越教授自己的师长,青出于蓝。不这样,还当什么剑士?当什么徒弟?   罗兰却发觉师父不高兴了,心中推敲:难道……师父从未想过超越师公?   他不认为是崇拜的缘故,生前肖恩在徒弟面前的表现,无法成为一个伟岸的榜样,他的养女都把他当小孩照顾,这种师父当得简直丢分,所以帕西斯的心理障碍,到底是什么?   会是让他走不出仇恨怪圈的真正原因吗?   说到仇恨……   “师父,师母,维烈宰相最近和你们联系了吗?”   菲莉西亚浮起关心之情,记挂部下:“我不方便佩戴东西,帕西斯,维烈有和你联系吗?”   “他是给了我一个联络器,我不知道丢房间的哪里了。”帕西斯漫不经心地道。   罗兰立刻决定让侍女用扫帚把那玩意儿扫出来,很可能是在床角或桌子底下,以前师父丢东西就多半在那两个地方。   不过,上次师公把魔界宰相赶回去,态度非常严厉,根据世界之钥从天杖那里看到的现场,都把他捅成蜂窝了,维烈再来是找死,罗兰也不怎么担心。   可惜理性的东城城主不知道,疯子的想法往往出人意表。   *******   袭击发生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杨阳等人的作息一般是西境和云中塔轮流,因为史列兰无法进入云中塔,而肖恩、诺因在西境都有职务,而这天,不巧就是在西境的行宫中。   晚间,一向是大家练习魔法和交流嬉闹的时间,除了史列兰在神殿睡觉,都聚在最大的书室里。   杨阳在月的指导下架构法力模型;扎姆卡特咬着笔杆子默写龙语魔法;昭霆和莎莉耶围着莉瑞尔打转,比赛手中的风卷谁更精妙;诺因听雷瑟克汇报公务;耶拉姆从书架抽出一本军事书籍看;肖恩开始指导希莉丝魔武技;轩风和吉西安对坐着教授魔法。   就像每个和平的日常,也和千年前,魔界公主玛格蕾特没有死亡以前,那些过着和平日子的精灵一样。   当扭曲空间的异常感出现,杨阳第一个感应到:   “维烈!”   一袭白色风衣,清俊的面容,温柔和蔼的气质。一如那个旅途中,对待谁都和颜悦色的吟游诗人。只有那一尘不染的衣服,泄露了残忍至极的真相。   高等魔族的防护罩。在千年前,让这位异界的宰相将精灵一族屠灭殆尽,沉没了一整个大陆,依然能够一尘不染的防护罩。   昭霆和耶拉姆不自觉的紧绷起来,莎莉耶还躲到了莉瑞尔身后,杨阳等人更是如临大敌,月握紧法杖,诺因按住了佩剑,轩风和吉西安都有暗中施法的迹象,希莉丝还张开了白魔法防御罩。看到他们的态度,魔界宰相蹙起眉头,似乎很困惑也很受伤的样子,吐出温润的嗓音:“你们为什么这样,我又不是来打架的。”   “那你来干嘛?”月语带嘲讽,“这个世界不欢迎你,魔界宰相。”   维烈的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残影般的微笑:“月,这个世界不欢迎我,我却是欢迎我的王储回魔界。”   “回魔界?”诺因扬起一串大笑,“如今连我的母亲都抛弃你了,你还指望我回去你们那个破烂魔界?”他是精灵,自从得知了真相,只会选择一条路径。   和魔界势不两立。   “菲莉西亚陛下迟早会回去的。”维烈笃定地道。   听到这句话,本来神色最决然冷硬的肖恩眉宇一压,露出沉郁之色,随即再度恢复不动声色的淡然:“滚吧,维烈。”   一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维烈就浑身抽疼,痛得肌肉打颤,如果不是今天来的目的压倒一切,他肯定掉头就走,自己都控制不住。   不过,这次肖恩不会是他的对手,他又找到了能为所欲为的好东西。   维烈胸有成竹地伸出手:“杨阳,你先出来好不好?”   果然他是来杀人的!诺因等人听出来意不善。   杨阳显然也意识到了,却还不能相信自己的生父已经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维烈,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把席恩关押到魔界去啊。”维烈好声好气地道,一脸腼腆又讨好的笑容,“他那么可恨,那么不知反省的恶人,不关起来,我怎么放心你们。”   月和肖恩恨不得撕了这个无耻的东西。   昭霆忍不住劝道:“维烈,你为什么还要关押席恩?肖恩都不恨他了,他也没做罪大恶极的事,你还关押折磨了他那么多年,他早就什么都还清了,为什么还这么对待他?”亲眼看过魔界宰相的所作所为,她对“罪大恶极”早就有了新的认识。   对昭霆还残留了同伴之情的态度,维烈感觉到了,很愉快:“可是王和帕西斯恨他啊,昭霆。”   “那你自己怎么不死呢?”月柔软的嗓音几乎压抑不住尖刻之情,冷静的法师鲜少这样被感情左右,“这里每个人都恨你,比两个人的数目多得多了,你怎么不把自己关起来,也折磨关押自己一万年?”   维烈的脸颊抽动了一下,装作没听懂:“我是王和帕西斯的部下,可不是你的部下,月。”   他到底有没有逻辑?讲不讲理?昭霆等人面面相觑。   “那我们来算算罪孽好了。”因为正在布置魔阵,诺因装作和这个禽兽讲道理的样子,“席恩总共就杀了一人,帕西尔提斯和菲莉西亚都没死,你杀的数目简略算就超过了三十四亿,单单人类也超过二十八亿,你打算怎么来偿还自己的罪行,魔界宰相?还有其他那些魔族的罪行?不要说什么降魔战争谁是谁非的问题,我们从黑暗历你们来的时候算起。”   “降魔战争的罪魁祸首是精灵,都是精灵不对,先背叛了合约,都是奥佛瑞特不好,诱骗了玛格。”维烈纯黑的眸子游走着,一副没听清的样子。   杨阳等人算听明白了:他只讲自己的理由,只听自己想听的。   “那精灵灭族了,同样‘不好’的你们为什么不把整个魔族也灭了,嗯?这么有罪必罚,有恶必报的宰相先生?”月再次尖锐地质问。   这次说不出反驳的维烈干脆装作没听见:“席恩在哪里?你们把他交给我吧,这个恶人,放出来会对你们不利的,只有被关在魔界,让我关起来,才是对肖恩,对王,对帕西斯好的事情。你们把他交给我,要么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走,好不好?”   疯了。大家浮起这个共识:这个人已经疯了。   “维烈,你能不能清醒点?”杨阳忍无可忍地大吼,“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你,让我多么痛心?做下那么多残忍兽行的你,让我在这个世界的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我听说了。”维烈无动于衷地嘲讽,“你公开是我的养女,现在你连我这个父亲也不要了。”   杨阳怒道:“维烈,如果你肯放下对席恩的迫害和那种神经病的妄想,向世人道歉,代表魔族向艾斯嘉谢罪,哪怕站在全世界的对面被万众唾骂,我都会承认你是我的父亲!”   月叹息,也为这个弟子深深赞叹。   可惜,那个所谓的父亲不明白这是多么宝贵的心意,也不珍惜女儿对他的爱。   除了他的欲望,他已经什·么·也·不·关·心。   所以维烈执拗地道:“我为什么要道歉?我又说服不了大家,你们都不知道,我在摩耶根本没地位,人人都看不起我,欺负我,我自己都被人踩在脚下。席恩是王要我关的,又不是我的错。再说,我是为了肖恩,他那种罪人,关起来才是对大家好,这个世界应该感激我们。”   众人都是冷笑。   杨阳注视维烈的眼神有着锥心的失望,这一刻,她对这个父亲彻底绝望了。   诺因压根不理会维烈的那些借口,看向心腹,吉西安向他点点头,说明已经布置好由关键语触发的六芒束缚阵,不过维烈一点也没有中招的迹象,在他身上,浮现出了奇怪的波动,不是空间、惯性、重力的异能,而是奇异的波长。   拥有意念异能的诺因首先听到了前所未闻的“声音”。   无法形容,异常动听。   旋律的歌。   “好吧,我明白了。”   身穿红袍的时空系法师站立在曾经生灵涂炭的黑之导师对面,宛如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杨阳?”维烈双目一亮,以为得到女儿的支持。   “我明白,你无药可救。”杨阳冷冷地道,语气宛如终极宣判,“如果世上真的该有一个人永远被关起来,对世界好,那就是你,没有别人。也许你别出生,都比较好。”   “杨阳!”   “我说错了吗。”黑发少女冷笑,“还好是我了,如果爷爷看到你这副鬼样子,他一定宁愿没生过你。”   维烈清俊的脸孔完全扭曲。   他脚下浮现出漆黑的重力场,同时,杨阳手中也迸出同样的黑环,两相撞击,完全瓦解。   “你怎么会这么强大的异能!?”魔界宰相惊愕异常,他当初给了女儿异能控制环,束缚她的异能,而且因为异能难操控的特性,这么短的时间,杨阳最多学会一点惯性操纵。   “为什么不能?我不是你的复制体吗?”宰相之女冷嘲,“你以为你很厉害吗?”   “你会看看我厉不厉害!”   就在维烈被激怒的刹那,从他的衣摆下面,飞起一个拳头大小的物体,包裹着看不出材质的厚重外壳,发出一圈圈肉眼可见的震动。   那是什么!?   肖恩已经出手,闪耀的次元之刃斩过维烈苍白的颈项。   出现在另一头的身影毫发无伤。   “雾影术使得不错。”肖恩不意外,“是和精灵一次次斗智斗勇练熟的吧。”   “肖恩,你怎么能这样呢。”维烈郁郁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杀意,因为他仍然要用这个朋友抓住他最想抓的那个人,死了就没有孪生感应了。   “因为我一直很好奇嘛,魔族的脑袋掉了,还能不能再长出来一个。”肖恩掩嘴轻笑,“还有你那个掉下来的脑袋,能不能继续蠕动那张肮脏的嘴巴,喋喋不休。”   “肖恩,你也就能说说了。”维烈咧开扭曲的笑痕,掩不住的狰狞,“你马上就会乖乖向我求饶了。”   一层透明的障壁笼罩住棕发青年,白茫茫的虚空里,除了他,已经空无一人。 第五百九十八章 屠杀者(中)   杨阳等人被分别放逐到空间夹缝中,和肖恩间隔开来。   空间罩。   这样的东西对他本来毫无作用,无论他的次元之刃,还是天杖的无效化力场都能瓦解,奇怪的是,那未知的物体干扰了天杖的运转,和他自身的魔法能力,所以他第一时间释放出斗气,生命能量果然抵御住空间罩的压缩。   “肖恩,你抵抗不了多久的!”眼见胜利在望,维烈露出兴奋之情,“快!让我安装感应器!用你的孪生感应定位到席恩!”   肖恩只是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一脸“你有本事进来啊”的神情。维烈还真不敢接近这个会把他大卸八块的朋友,一时僵持,扁着嘴站在当地。   在血契魔法的帮助下,月和扎姆卡特很快找到了每个伙伴的位置。问题是,他们被困在了最外围的空间罩和困住肖恩的空间障壁中间,无法进去救援,也不能打破外面的罩子,呼叫拥有最强功能的云中塔。   “这个声音让我好不舒服。”昭霆捂住耳朵。   月也强忍着难受,身为风元素体,他对空气中的变化最为敏感,可是那“声音”不是音波,知识渊博的大法师也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体内的风元素没有异常,但是更本质的东西似乎被触动了。   肖恩已经开始解析那奇妙的物体,空间罩无法完全隔离光元素,和他共生的光精灵冯娜化为一道闪电,第一时间咬住了目标。   从元素精灵的感应,这个东西发出的波长似乎在镇压不和谐的存在,而魔法严格说来都是扰动玛那精灵,宇宙非自然状态的产物,所以被干扰了。   于是他首先使用了魔武技,和元素精灵完全协调的能量穿过了镇压的意念,光的锐牙崩散,被核心的强烈波动驱散,飞溅的光芒却没有褪去,而是转化成一个个炼金术的法术圈,光的符文飞快跳跃,呼应使用者的意志快速解析,一缕一缕析开那无形的波长。   可是包裹那未知事物的金属太坚固,在无法将元素精灵变形成武器的情况下,无法打破。   肖恩只能尽量让这些波长不要往同伴的方向飞去,继续尝试破解。   这时,拥有最强魔法能力的杨阳和诺因,终于恢复施法能力,着手拆解外圈的空间罩。   杨阳已经知道,自己和维烈的异能等级相当于十二段的空间魔法,但是空间异能格外需要与智商匹配的计算力,她有自信如果和父亲拼技术一定不会输。可是维烈偏偏用最简单的一招,空间罩,就不好办了。   而且她发现,这个空间罩异常坚固,各种魔法都不凑效,诺因的精灵魔法和德鲁伊魔法也无法打破,似乎……最为克制。   只看过一点影像资料的她不清楚,当年维烈就是用精灵们的反抗反复练熟这招,一个接一个森林罩住,慢慢的,享受屠戮。   诺因早就知道,因为死灵魔法和暗系魔法是管用的,只是因为能量等级不如,所以需要一些时间破除,还要顾虑魔控力的问题,避免伤到杨阳他们。   自然魔法和德鲁伊魔法是精灵最擅长的魔法,维烈的空间罩当然最针对,无数次撕碎精灵们悲壮的抗争,让他们的生命在障壁上粉身碎骨,让自己在屠杀中强大,沉浸在这种生杀予夺的快意中。   想到同胞的苦难,有着精灵之血的王子几乎每一滴血都抽痛起来。   屠杀者。   他终于明白王位继承大典那天,维烈看着他那个卑劣阴暗的笑容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回味杀死精灵的快乐,他在庆贺自己赢了情敌,他在欢呼自己用最隐秘的手段玷污了精灵的血脉,让仇人最后的痕迹从世上消失,仅剩的后裔失去种族的记忆,也许还盘算着让诺因和莉莉安娜“认祖归宗”,成为魔族,就像菲莉西亚那样,认贼作父,接受杀死自己父亲和族人的魔族们,抹消精灵最后的尊严和传承,让精灵王在冥界泣血。   连最低等的劣魔都不如的垃圾。   诺因生平第一次,恨透了一个人。   维烈的所作所为和险恶用心,比任何一种仇人,都让人深恶痛绝。   随着时间的流逝,维烈越来越焦躁,偏偏肖恩还在那里不疾不徐地不知搞什么。   “肖恩……”   “你想用杨阳,你女儿和你‘朋友们’的性命威胁我?”肖恩随口回了句,专心解析那个物体。   维烈脸颊抽动了几下,好不容易忍住,还摆出仁慈好说话的表情:“肖恩,你讲讲理好不好,我只是要见到席恩,你何必这么逼我呢?”   “……”忙着的战神根本懒得搭理他。   “快!肖恩,呼唤席恩!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维烈暴怒地大喊。   肖恩没有听到,依然专注地感受越来越近的核心,但是他的心情也不像看上去那么平静,因为他真的不放心维烈不会禽兽到那地步,这个男人早已没有任何良知底线了,就算对杨阳还顾惜一点,但是杀掉昭霆她们几个,用剩下的人做要挟,他疯起来完全不会留手。   可是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肖恩已经隐约感到这是一种类似弦魔法的结晶,震动的声弦却比亚利安族呼唤的音波更微妙,是更本质的存在。但法则魔法并非他所长,他有想过用剑意劈碎结晶,可是如今身为法师的涵养,让他不能像从前那么鲁莽,万一引发更严重的灾难,维烈这个禽兽的死活无所谓,杨阳他们就危险了。   除非用绝世的剑意彻底粉碎,可是,他能办到吗?   就在这时,核心震颤出奇妙的音符,宛如优美的和声,在淡银的辐射波动中,空间罩消失,众人都回到了大厅。   一个身影出现在核心前面。   黑天鹅绒外袍,子夜般的长发带起清冷的流辉,轮廓优雅俊秀,充满了知性,冷质的银瞳如同坚硬的冰泪石,不透露一丝情感。   “席恩!”   维烈喜从天降,狂态毕露。   杨阳只觉他无比可悲,她都没认出来,说不定肖恩一刹那都没反应过来,可是这个最无耻的父亲,将席恩迫害至深的男人,却一眼就认出来了。   仿佛他全部灵魂的残渣,都黏连在那个幻象上,如同匍匐着朝圣的信徒,一次次将自己践踏,爬着伸手也要死死抓住被自己玷污的神像。   条件反射,席恩淡淡扫了他一眼,弃之不顾,只是担心地望向弟弟和前辈的方向,这次肖恩的努力也超出他的预计,可是维烈使用的技术不是现在的他们能对付的。   他抬起手,霜冷白皙的手指抽出一缕缕粒子层级的概念,银色的金属外壳绽开了。   里面的物体流光闪动,如同液态的金属,内里蕴涵着变动的光暗,如同被无形的手指弹动的琴键,音波似的旋律四溢而出,光芒万千。   “雅拉之键!”   法师脸上浮现出无比纯净的喜悦,身躯靠近,双手握拢,聆听着万物之声,宇宙的和弦,知识的音符。   “原来是茵格人失落的宝物,我一直以为在边境星域一带遗失了,你们居然能碰巧捞到,运气不错。”   席恩开心地笑起来,耳语般的笑声听得每个人脸红,再次感叹这位地狱之主恐怖的魅力。   席恩看向维烈的方向,银眸竟然没有一丝阴影和仇恨,只有醉心和开怀,弹奏着宇宙之弦的迷醉和专注,和他最爱的魔法与知识,永远相依相偎,连维烈也愣住了。   这一刻在席恩眼中,他甚至都不是一个仇人,而是知识和魔法的传递者。   不过回过神后,地狱之主还是鄙夷地瞥了眼魔界宰相:“你们不配保管这件瑰宝,让它物归原主。”   “席恩!”   时空在魔法神的驱使下运作,将维烈打回境外宇宙。因为一个隐秘的想法,法师留了仇人一命。而且肖恩也需要亲手杀死这个当年放过的侵略者,才能洗刷他的罪行。   不过作为小惩,席恩剥离维烈身上的空间罩,将他丢到时空乱流里去,让他尝尝被千刀万剐的滋味,如果运气不好魔核掉出来,不能复生,就当报仇了。   只是他没看到,当维烈被卷入锯刀一样的时空漩涡,鲜红的血液喷射出来时,杨阳的脸色还是变了变。   席恩还给艾斯嘉上空的法阵添加了防止外界空间传送的功能,以免发现了可趁之机的维烈一次次来偷袭杨阳他们逼他现身,那可烦不胜烦。   气氛终于恢复如常,进入正常的领域,昭霆等人扶着手边的物品,只觉世界这才能够呼吸,从噩梦脱离,回到美好的人间。   还伴随着一股莫大的安全感。   原因就是站在那里的魔法神,地狱之主,圣贤者阁下了。   “席恩,没事吧?这是你的附体?”月首先问道。   “没事,月前辈,托您的福。”席恩恭敬一礼。   其他人好奇地打量他,尤其是诺因,他有丰富的历史人文知识,已经看出对方大概是在哪里降临了。   而轩风,自从地狱之主出现,就双眼冒着粉红心心,陷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和每个人都打过招呼后,席恩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孪生弟弟,似乎有点迟疑,欲言又止的样子,但还是控制住自己。   转过身,他意外肖恩没有叫住他,又担心他是否受伤了,还是按捺不住转过头,想用魔力之眼审视,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里面的凝重意念让他战栗,他分辨不出其中的含义,扭曲的感性也无法接收到任何正面情绪,但是这双眼睛传达出一种超出他自制的力量,吸引住他的脚步,徘徊着无法离开。   心情动荡下,席恩甚至放下了爱恨纠葛和一遍遍发誓不原谅的心情,只想到弟弟上次那让人不放心的模样,还有受伤的可能,血缘亲情撕扯着他的心房,动摇了意志的力量。   这一刻,如果肖恩叫一声哥哥,说出上次没能传达的心声,然后挽留,也许暗之子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席恩。”光之子叹了口气,殷切地道,“以后别下来了。”   多危险啊!   他本来以为他能收拾维烈,结果那个好狗运的东西得到一件神奇的物品,和当初两件神器一样,难保席恩不吃亏,众神也可能出手。   他情愿他自己,这里的人都死光,也不愿兄长冒险。   席恩睁大眼,抿紧唇,话语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谁管你了。”   他愤愤离去。   这对兄弟……众人一致扶额,诺因用吐血的口气道:“肖恩,我们都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拜托,你以后说话委婉点,你家哥哥不懂啊!”   “你以后还是别开口了。”血龙王最敏锐,“你刚刚不开口,他肯定脚就迈过来,直接检查你有没有受伤了。”   “他又被你气跑了。”杨阳也无力地道,“估计又要伤个一万点。”   昭霆和莎莉耶眼角直抽,估计对地狱之主的印象都有点幻灭的感觉。   月眼神冷冽,不想对这种愚蠢的误会发表任何意见,席恩也是,那么傲娇好吗?   肖恩又是伤心又是冤枉:“我…我不是讨厌他的意思,我只是担心……”   “好了好了,我们都知道。”除了席恩不知道,“先收拾吧。”诺因担心地看着心上人。   杨阳微微一笑:“诺因,我没事的。”   诺因可不认为她是真的没事。   “对了。”月对女弟子道,“你有个叔叔,是维烈的复制体吧,他留在地球太危险了,以维烈现在这种状态,搞不好会伤害他。所以昨天我和萨克商量,通过云中塔的次元穿越功能,把他接到了十六层,你的住处,一会儿你和他见个面,好好解释吧。”   杨阳的双眼陡然明亮,绽开喜出望外的笑靥:“谢谢你,导师!”   这一次,她是真心笑了。   昭霆等人也由衷的高兴。看到欢呼着拥抱自己的表妹,和欣喜的大家,杨阳终于释然,打心底觉得,她绝对不是不幸的,即使她有维烈这样的父亲,有复制体的身世。   因为她是杨阳,一个独立的个体,在地球长大的人类,有幸来到艾斯嘉冒险,了解痛苦的真相,也认识了这个美丽的世界和这么多重要的人。   而两个世界,都有很多人爱她。   她也爱他们。 第五百九十九章 屠杀者(下)   城主府没有受到什么破坏,只有在雅拉之键的催动下,一些珍贵的瓷器莫名碎裂,让吉西安很是肉痛,好在没有人受伤。   大概被伤到的只有那个不肯好好听弟弟说话的救人者了。   第二天,宇宙的另一头,远离艾斯嘉的一个文明,茵格人的琴键之城,迎来一位前所未有的贵客。   魔法神和虹彩龙穿过极光的浮桥,名为“古兰达尔”的虹桥壮观如星河的缩影,每一步都激荡出璀璨的星屑。尽头升起螺旋形的银柱,通天贯地,每一道都如同纯净,优美,澄澈的音符,散发出绮丽的光屏,这就是茵格人的故乡。   因为是在界外,席恩恢复了魔法神的真身,精灵的形貌,光洁饱满的前额印着代表神祗的荆棘花图案,和萨桑之子的印记交缠在一起。   他身后的红发少年还是那一身鲜红的骑士装,熔金之瞳散发出凌驾万物的威势。   将雅拉之键郑重交还茵格人的女王,寒暄了一阵,了解了新堂文明和寒冰王座的近况后,席恩起身告辞,带着养子走出宫殿,意外碰见一个人。   那是个修长的女子,从虹桥的另一端走来,穿着紫色的连帽长袍,除了纤细的左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银紫色戒指,没有别的饰物,神秘的银纹萦绕在宽大的袍袖和领口,握着一柄紫金色的权杖,兜帽下是一头金羊毛般丰厚卷曲的长发,浅冰色的眼眸,高挺的鼻梁和丰润的唇,端秀高雅的容颜。   女巫之王贝奥多拉。   基于女巫之国的创始人是自己的前辈,神级法师茱莉亚,席恩向她表示了礼敬的态度,用黑袍学徒的礼节一手抚胸:   “愿黑暗之路上星光与您同在,女士。”   贝奥多拉凝视他,摇摇头,声音如冰棱清冷透彻:“希望陨星的冷光能放过您,黑暗之君。”   “?”席恩不解,换个人一定以为是不友善的回应,但是从贝奥多拉身上,他没有感到鄙视或敌意。   小龙却皱起眉:这女人怎么回事?   “请原谅,魔法之王。”   贝奥多拉温凉的声音如脉脉流水,“我这样的观星者,有时能感到命运织线的律动。”   席恩理解了,星象女巫,能够从命盘感觉到启示一般的灵感,时常说出不受控制的话语。   萨玛艾尔的神色也缓和下来。   “不过我还是保留之前的话,您的命运太不好了。”   这句话让查出席恩生前经历的萨玛艾尔深有同感。   席恩不以为意:“过去的已经过去,如果众神想要用命盘碾压凡人的生死,就将他们击溃。”   他担心的只是凡界的人们,因为成神后,命盘不能再干涉他,何况混乱神的星盘只决定生死,无关虚无缥缈的命运。他的运势,只是天生比较倒霉而已。   贝奥多拉点点头,低首:“感谢您对新堂文明的援手,艾斯嘉的前辈。”   她今年才二十八岁,继位不久,祖先又是来自艾斯嘉的神级法师,称呼席恩一声前辈不为过。   “不客气。”   法师温和地回应,“您是茱莉亚前辈的后人吧,有空可以回家看看,家乡还有血脉的亲人。”   “我会的。”贝奥多拉露出柔和的笑容,往前走去。   *******   时序迈入了初冬,两个大陆的自然界,都悄悄变换了色泽。   这天,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接到了来自艾斯嘉的求助。   “主人,拉克西丝陛下有事找您。”   考虑到人类文明的兴衰可能需要自己的帮助,席恩当初给了拉克西丝一个联络的法器。   而神战表面的领袖,也是魔导国的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   虽然众神暂时被隔离出艾斯嘉大陆,但不知他们什么时候会卷土重来,神战也有各种未知的因素,无冕之王想要保留众神义弟的身份,成为一张隐藏的王牌,隐身幕后。所以至今一切政策和真相的发布,都是以王室的名义。德修普家族和拉克西丝本人也是因此获得众人的尊重,成为神战另一位领导者,坐上了最危险的席位。   自从支撑世界树的魔法神将地基升起,神代遗址卡农的挖掘工程顺利了许多,但尚未出土。倒是被烧毁的圣域,由于生命女神的离去,那道禁锢的结界渐渐散开。   为了抢救可能还有留存的书籍,大量的人员进入探查,果然地下部分基本完好。可惜他们进去得太晚,少数当初逃出火海的人都饿死了。看到那些凄惨的干尸,同行的圣修士雪露特痛哭失声,余人恻然,再次深恨魔界宰相的暴行。   杨阳一行还找到了神官当初用过的房间。   就在地下最深处,当初东方学舍的藏宝库,仗着昭霆探索的好运气,他们发现一扇隐藏的巨门,正是在里面,拉克西丝等人看到了那样东西。   熔铸的巨大金属堆,仿佛荆棘缠绕而成的王座,密密麻麻都是倒钩和尖刺,细看那竟是一把把奇形怪状的武器,最上方插着十三把剑,都覆盖着沉沉的黑灰,却霸气暗藏。外围是烧焦的肋骨一样倒伸上去的锐利尖牙,每一根都犹如巨龙的骨骸,堆叠成焚化炉一样的漆黑形状。整个王座足足有上百米宽,在腐朽的地底也没有侵蚀风化,经年累月的散发出恐怖的气势。   因为这样东西看起来就很不祥,众人都不敢随便接近。而同行的魔法公会成员、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和留在云中塔的大法师月都认不出这是什么,于是摄政王开启了与地狱之主的通讯。   月牙形的垂饰散发出粼粼银光,拉起水波般的帘幕,微微荡漾的光芒变成了轻烟般的纱帘和拱窗,冬蔷薇的庭院,异国的景色,和一间整齐宽敞的书室。   黑发银眸的男子身穿夜色的王室礼服,笔直地站立在书籍的环绕中,高耸的领口绘着咆哮的冬狼,象征西琉斯的王徽,衣袖缀着银扣,暗绘法杖的图案。   身着鲜红骑士服的红发少年抱走了养父的宠物,以免这掉价的东西出现在屏幕另一头,有损席恩的光辉形象。   果然是西琉斯王国,看来附体是王室成员。诺因确认了上次的猜测。在场的法师满心热切地注目敬仰的前辈,瞻仰这位活着的传奇,最强法师。   “圣贤者阁下。”摄政王代表众人发言。   “诸位,久违。”男子的声音如同夜色中低鸣的大提琴弦,有着让万物安静下来的力量。   他的目光越过了每一张认识的面容——幸好肖恩不在——看到了高台上那个一眼就能将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的庞然大物。   “剑座!?”   席恩低呼,罕见地露出了震惊之色。   “圣贤者阁下,您果然认得这个么?”拉克西丝不意外地问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相关的线索,感到迟来的醒悟,席恩蹙起眉心,心乱如麻地来回踱步片刻,点头:“我认得,这是辉龙历的东西。”   众人恍然大悟,因为魔族的破坏,历史散落,创世历之前的过去长期笼罩在迷雾中,统称为「古世历」,只除了有一场降魔战争的大黑暗时代比较清楚,但也因为维烈的篡改面目全非。随着圣贤者的回归,云中塔的开启,知识的修复,每个人才大致知道了这个艾斯嘉世界的历史。不过因为大部分人的精力主要集中在魔法的学习上,详细的经过不知。   辉龙历实在太古早了,加上那段神代以后的灾难纪元和到魔导历以前的混沌纪元,距今至少有两万多年。   “严格说来,是辉龙历和混沌纪元共同的产物,这是个变形的剑座,被污染的成果。”   席恩心有余悸,现在他由衷庆幸肖恩十七岁时离开了东方学舍,不然他的弟弟活不到今天。   那帮该死的贤者!   好不容易定了定神,法师详细解说了那段历史,神代以后漫长的恢复期,使徒作乱,艾斯嘉大陆走过蒙昧的长夜,英雄如群星争辉,开启新的历史篇章,人类在光复文明后建立的第一个王国,日夏帝国。那个骑士与龙,巨人与术士,征战与沙场的年代。   “原本的剑座是日夏帝国的传统,每一代帝王都把相伴他们一生的武器插在上面,不一定是剑,所以也叫铁王座。大概是杀伐之气太重,之后的皇帝自身都受不住,封存起来,后来被古代术士帝国找到,他们进行了残忍的污血实验,污染了剑座里面的每一把武器,把残留的剑意都转为纯粹的杀戮意念,制造出永亡剑士那样强大的死灵傀儡,每一个都有剑圣的实力。幸好日夏帝国存续的时间不长,加上最后一位没登基的小王子,也统共十三位有名有姓的帝室中人用剑,但这十三把剑造出来的永亡剑士,已经相当于千军万马,每个都有横扫千军的实力,是领导各族义军,开创前魔导历的天青之主艾路德安陛下最强劲的敌人。幸好她本身剑术精绝,魔法卓越,又是器灵之身,不然连她都要死不止一次,吾辈最向往的魔导历会化为乌有。艾路德安陛下还牺牲了手下最信任的十二位骑士,才克制了剑座最具威胁性的十二把剑,连她本人都以身为器,镇压住剑座最强的剑,第一代龙帝的佩剑,结束了铁王座的噩梦。”席恩感佩地道。   从罗兰那里,他已经知道这位了不起的骑士之王,魔法帝王是女性。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尤其是杨阳和诺因,人啊,不光要研究魔法,也要多学历史知识。   “坐上铁王座的人,就能继承每一代帝王的剑术、武术和知识。”席恩严肃地道,“不过我建议你们不要坐,这东西的诅咒之力太强,而且早就被污染了。虽然那些剑还有天青骑士们纯净的意念镇压,尤其是龙帝的剑,至今都深刻着艾路德安陛下光辉的意志,但剑座本身的诅咒没有解除,还有术士们后来插上去的武器。一旦坐上去,你们会丧失本身的人格和心性,只成为那些被污染剑魂的容器。”   他不担心法师会被诱惑,只有拉克西丝危险,还有诺因,这孩子也是个剑士。   “放心吧。”摄政王毫不犹豫地道,“这种会让人变得不优雅的武器,我没兴趣。”身为剑士的骄傲,她才不稀罕用这种方式强大——失去自我的强大有什么意义?大概只有帕西斯那种人会有兴趣,大概还有愚蠢的胆量坐上去。   席恩颔首:“不过剑座还是有价值的,它外围都是古龙和混沌巨兽的骸骨,施法最好的材料。”   法师们的眼睛亮了。   “核心基座不要动,我会处理的。”   “是。”众人当然没有异议。   “诸位。”席恩再三忍耐,还是忍不住殷切关照,“千万别让肖恩看到这个,他粗手粗脚,又莽撞,万一……”   只是拔出一把剑还好,万一不小心坐上去——   那肖恩的灵魂就不存在于世了。   想到这个可能,席恩就害怕。   拉克西丝等人心照不宣他的恋弟情结,魔法公会的首席和赛雷尔内心叹息:圣贤者前辈啊,您还是放不下您的弟弟。   杨阳没有告诉对方,肖恩就等在外面,也听得到。   这次肖恩可学聪明了,没出现在哥哥面前,以免席恩傲娇脾气又犯,不跟他们通话,或者说到一半挂电话。   肖恩,你听见了吧。杨阳心想。   战神阁下现在别提多暖心了。   当然,肖恩不会皮痒地坐到铁王座上面,不说席恩的担忧,他自己也不会辜负兄长的心意。   “我们马上就会开始拆卸了。”拉克西丝撒了个小谎,“他留守,没有来。”   席恩放心下来,再次关照:“小心点,从武器开始都不要动,碰也不要碰。”他谨慎地嘱咐。   拆除工作结束后,除了零星的守卫,其他人都离开了地下。   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出现一个身影,隐形术的光芒勾勒出颀长优雅的身段,雪白的军服,银色的长发和祖母绿色的眼眸。   “剑座?”帕西斯凝视高台上嶙峋狰狞的古老王座,疑惑低语。   他心血来潮到上次和菲莉西亚重逢的山谷看看,正好瞧见圣域的结界消失,人员出入。不过他来得迟,没听到拉克西丝等人和席恩的对话,只从外面一些士兵和法师的交谈得知铁王座的名字。   光复王端详剑座,出于剑士的敏锐直觉,他也没有像拉克西丝以为的,冒然坐上来历不明的东西。突然,他双目一亮,大步走上前,抽出一把光辉闪耀的利剑。   “好剑。”   日夏帝国第一代帝王,铁血征战者,龙帝的佩剑——   屠杀者。   *******   【后记】   屠杀者的名字,一个指维烈,另一个当然就是这把剑。其实还暗指帕西斯。   本文的实力比,除了席恩这位超越神魔(指恶魔)的存在,分别是神明,深渊领主,神级法师,魔族、异族和凡人,其实魔族就是人类,一个高科技文明的普通人,靠异能吃饭而已,实力连厉害的法师都比不上。只是异能有瞬发的优势,用好了很有利,但本身只是血肉之躯。防御罩不是无敌工具,魔核也不是没办法破坏,之所以能作威作福那么久,前文解释过,黑暗历以后艾斯嘉的魔法文明衰弱,到了大黑暗时代,内有神子神女狼狈为奸,他们主导的人类大统一战争把艾斯嘉的有生力量都消灭了,各个异族损失惨重,内耗太严重。   真正异能最强的是维烈,他的异能等级太高了,空间、重力和惯性。但他智商一般,异能不好操作,空间罩和偷学的魔法都是靠着屠杀精灵练出来,本人没怎么研究理论部分,都去搞那些污糟的心事了。随着杨阳的时空魔法和异能钻研提升上去,迟早会超过他。真正麻烦的还是维烈后来依仗的魔界科技,不过也就欺负欺负从前的艾斯嘉和地球。   自从肖恩插手,席恩就想让弟弟手刃仇人,那样比较解恨。   另一方面,席恩太讲规矩,如果操纵这个宇宙其他高科技世界,派些军队过去,魔界区区一艘战舰,分分钟捏扁,他自己砸都轻而易举。可是一来他主要关注的是神明,二来又关心家乡的同胞和魔法文明兴盛,三来西琉斯的事务也忙,分.身乏术,觉得维烈众叛亲离就很满足了,其他魔族不在他报复之列,魔界又在境外宇宙,才让幸运的女主她爹蹦跶到了最后,给杨阳他们添了不少麻烦。   但是老实说,杨阳自己也下不了手,因为她的人情关系,也阻碍了周围人直接下杀手(除了肖恩),这个隐患还没暴露出来。   PS:伊莎贝拉这个人物估计砍掉,因为原版她是最后维系席恩和人类社会的关系,新版不需要了,这么多牵绊,最大的那个守门偷听。想想原版的席恩真的可怜,堂堂救世主,莫名其妙满世界敌人仇人,被逼到抛弃世界隐居。一帮人脑子不清楚地去和侵略者苟合,文明衰落还沾沾自喜。最可怜的是精灵王,种族被灭,仅剩的后裔还去和侵略者好,女儿当了个狗屁魔王,和灭族仇人关系暧昧,九泉之下估计再气死一次。只能说原版杨阳的降智光环太厉害,维烈伪君子的面具太牢固。   所以不修文自己都看不下去啊,现在主角们可爱多了。   话说原版的席恩也是有很多缺点的,格局太小,心性太恶,都是问题。新版做人性化调整后,最大的改变来自萨玛艾尔,初始龙的设定太高大上,如果席恩的精神境界没有相应的提升,原版的小龙会爱他,但新版的萨玛艾尔未必会如此深爱这样一位父亲。   不过我自己仔细看原版,席恩的本质其实也没什么大的改变,拯救世界,拒绝恶魔,守序认真,自律克己都是他本来就有的特征,只是那个污点去掉,给读者的感觉一下子不一样而已。维烈也是,屠杀者才是他的真容,哪个痴情的人会花了十七年慢慢灭掉一个种族,杀掉那么多人,沉没一个大陆?现实没有一个战争犯有维烈这么恶质的行为吧,他们都已经完全没有人性了,维烈怎么可能例外?而帕西斯他们的罪行也是同样的问题,无论他们比起维烈是否稍微讨喜一些。包括肖恩的局限,肖恩的过错,他隐藏的感情和双子关系的深化。   其实原版后期我自己也发现了问题(借着邱玲的质问提出来),只是满愿石是和我自己一起成长的小说,很多漏洞和不成熟的思想我是写到后来才发现,已经来不及改了,幸好新版有机会修正。   神明的狙击 第六百章 天青之主   随着白皙优美的大手拔出长剑,剑柄和剑刃覆盖的铁灰簌簌掉落,露出锐利逼人的内在,光芒万丈,寒意刺骨。   仿佛有一股铁与血的气息扑面而来,可以看到无数征战沙场的灵魂,人与马的嘶鸣,剑与戟的闪耀,飘扬的旗帜和染血的铠甲,一只永远高高举起的铁手套,永远指向前方的利剑,对自由与和平的呐喊,永不言败的意志。   帕西斯看得眼中异彩连连,真是一把好剑!   这时,他听到了不是声音的“声音”。   历经岁月摧磨依然锋利刚强的剑锋震动着,放射出明亮的天蓝色光辉,宛如碧空的剪影,从中浮现出一个身影,看不出什么年代的全身铠,到处是破损和陈旧的鲜血,厚实的披风和衣衫下摆也破破烂烂,却衬托出战士无懈可击的老练和已经固定在这身戎装之上的杀伐之气,一双如同湖水的冷绿色眼眸蕴含着王者的气度和高贵的威严,超越了性别的美丽。   『吾名艾路德安,吾的同伴称呼吾‘天青之主’,汝是?』   那是个浅青色披肩发,看上去十五、六岁的骑士少女,端庄冷静的容貌,用着古代帝王的自称。   帕西斯愣了愣,回答:(我是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你是剑灵吗?)   他没有听说过辉龙历,也不知道开创魔导历的魔法帝王响彻法师界的大名,但是身为王者和剑士的尊严,让他听到这样的自我介绍,下意识报了已经舍弃的名讳。   艾路德安点点头,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剑士啊,唤醒吾的睡眠,有何贵干?』   剑灵通常没有这么友好的,虽然因为肖恩当年逃课多,传授的历史知识有限,帕西斯对于炼金术中的器灵却有所了解,天然生成的器灵极为稀少,更难形成完整的智识,比如罗兰拥有的神弓,里面的意识也不过是智力不高的半智性体,有完整人格的器灵只可能是神圣器那样的级别,通常的器灵都是捕捉元素精灵,或死灵法器,直接用人的灵魂灌入,就像他的吞日和噬月。   只是吞日当年的诞生还应用了古法制剑的方法,一位神代的公主自愿投炉,出炉的吞日堪称神器。但这么多年下来,那公主的灵魂也已经被里面无数邪念吞没了,苟延残喘的反而是被他亲手所杀的前妻,英雄王的女儿罗莎米亚·克威特,一千年来居然还保留着意识。但罗莎米亚太善良软弱,害得吞日无法完全发挥嗜血的本性。每次他使用,都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帕西斯心底隐约明白,他之所以能够保持清醒,不被吞日影响心智,全是因为罗莎米亚帮了他,镇压住里面无数邪恶的灵魂,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那个软弱的女人,怎么可能,他自己都没办法做到!   所以,看到这样一身刚烈气概,关键是战士打扮的艾路德安,光复王不禁兴奋起来,这么具有灵性的武器,如果再有强大的力量,足以成为他新的佩剑!杀死席恩!   『剑不是用来杀人的。』艾路德安摇头,『吾此生所杀之人,无一不是罪有应得,吾不会助你行恶。』这时,她有一丝由衷的失望。   时昏时醒的痛苦和漫长的寂寞中,她突然感到一缕强大的意念,宛如破开无尽黑夜的光明,让她欣喜地醒来,重新和外界沟通。最让她感到开怀和惊喜的,是她感应出这位握住剑柄的人,是一位稀世的剑客!   但这位剑士内心的杀戮意识太强,让她想起了一生的对手,那些嗜杀成性的永亡剑士。   当然,剑士没有不犯下杀业的,但是喜欢杀戮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她刚睡醒,神智还有点困顿,尽管隐约感到了帕西斯的本性,心里有些不快,但还不能确定。   (我不需要你帮我杀人。)不想得罪艾路德安,帕西斯用上了政治场上的话术,“我只是要报仇而已,那人是个罪有应得的罪人,罪大恶极!”这句话,他是完全出自真心,还说出了席恩的罪行。   玛丽薇莎的遭遇,当年帕西斯和菲莉西亚都误会了席恩。基于私心,在救治帕西斯期间,维烈也没有澄清真相。反而是后来冥王提到,让帕西斯释怀不少。而玛丽薇莎和丈夫鲁西克死后在冥界邂逅时,彼此自然也知道了。   因此,帕西斯此刻说的是席恩亲手将弟弟的灵魂抽出来,关押在镜子里,用自己作为亡灵的容器,以及强迫菲莉西亚作为祭品,至于做祭品是为了拯救世界,则省略不说。   因为他已经发现,艾路德安和徒弟罗兰,似乎是一种人。   天青之主的态度缓和下来,剑灵和剑主是完全坦诚的交流,她可以感到帕西斯并未说谎,他的仇恨也是真实的。   『如是看来,此人确实罪大恶极,应当惩戒。』不知道席恩已经被惩戒了上千年,艾路德安严肃地道,『吾可助你一臂之力。吾此生有两样绝学,魔法和剑术。魔法是吾自创的符文魔阵,剑术是吾修炼的剑圣绝艺,汝可选择一样。』   “剑术!就选剑圣绝艺!”虽然帕西斯对符文魔阵也很好奇,但身为剑士,没有比后者更诱惑的选择了。   而艾路德安用意念传递过来的知识,也令他欣喜若狂,如获至宝。   “什么人!?”   这时,听到声音的守卫闯了进来。   因为专注听着艾路德安传授的剑技,加上要给新认识的剑灵“好印象”,帕西斯也没有和他们计较,快速用光系魔法隐形术再度隐藏身形,溜出了地下宝库。   很快,光复王出现在藏宝库的消息,传到了摄政王拉克西丝耳中。   而席恩也得知剑座少了一把剑,最重要的那一把,寄存了天青之主光辉意志的龙帝宝剑——屠杀者。后来改名「胧夜」的长剑。   地狱之主心下遗憾,不过他本来也不敢拔出胧夜,和这位前辈见面。   因为这位前辈,是在史上有着“最正直”之名的骑士,一生清廉,大公无私的帝王,这样的法师前辈,是不会待见他一个邪恶的黑袍的。   不过,席恩本来还想让萨玛艾尔握握看,因为夏尔是个好孩子,不会引起艾路德安的恶感。   只要能远远看一眼这位前辈,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席恩端详手里散发出橙色光芒的美丽长剑,还是要带回艾路德安,将龙帝的剑也净化一下才行。这些寄存了她同伴的剑都已经被污染得很厉害,艾路德安陛下的状态可能也不是很好。   而且这些恢复清醒的剑灵,都向他传达了对主君的牵挂,前魔导历至今都一万八千多年了,可是这些可敬的骑士依然尽忠职守,对主君有着不变的忠诚和友谊。他们还告诉他,现在的艾路德安不是那位历史上在位了两百多年,后来完全成熟的帝王,而是她分裂出来的一道意识体,用来镇压龙帝的恶念,她的心理年龄比较幼小,一个人在外面很让人不放心。   所以,还是让艾路德安见一见自己的朋友们为好。   此时的罗兰还不知道师父打劫了一把剑,欺骗了一位神级法师,不过他后来也知道了,从炫耀的帕西斯本人这里得知。   “罗兰,等我消化了剑圣绝艺,我就教你!”帕西斯洋洋得意地道,拍拍腰际的佩剑,艾路德安睡了,这位刚苏醒的古代剑灵还很疲倦,所以他现在露出了本性,“哈哈,这小妞挺可爱的,我说什么她信什么,今天耍了她一天了,还给她看冰激凌的制作方式,她开心死了,口水快流出来,像乡下小姑娘进城似的,什么辉龙历和魔导历的天青之主,那是土包子的年代吗?国王都这个样子。”   罗兰好不容易维持住嘴角的抽搐,没有一口老血喷将出来。   师父,你知道你骗了谁吗?   做这种事,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帕西斯的良心当然不会痛,因为他有没有良心是个问题:“对了,别告诉菲莉西亚哦,我也就逗逗她而已。而且这小妞,哦,不,潘妮贡德·艾路德安,是我从一个叫剑座的东西上拔下来的。”总算最后多了一点敬意,看在艾路德安强大出色的剑术份上。   他详细说了经过,罗兰总算明白前因后果,刚咽下去的血又漫到了喉咙口,因为他听到艾路德安传授了帕西斯剑圣绝艺,而帕西斯学习这门技术,当然是用来对付席恩,他家师祖的。   何等悲催的事……   艾路德安陛下,您可知道这个骗子要用您对付谁吗?   “师父,你可以把这把剑送我吗?”罗兰立刻挽救事态。   帕西斯有些舍不得,不过一来疼爱弟子;二来他已经学会剑圣技艺;三来这把剑他其实也用不顺手,已经试过了,屠杀者本身的杀伐之气被剑灵完全镇压,用起来还不如一根铁棍,艾路德安又啰里啰嗦,比罗兰还迂腐得多,他要是随便砍两个路人,她不发怒才怪,于是大方地道:“好啊。”   大忽悠光复王陛下走了,盘算着再从剑座上头挑把趁手的长剑,却不知道铁王座已经被拉克西丝派人拆除,其他那些寄存了英灵的剑和武器都被席恩收回。   于是,四下无人之际,罗兰恭恭敬敬请出了法师前辈,向她说明了真相。   『对不起。』   艾路德安天青色的头发上面有一簇可爱的头毛,此刻完全垂下,看起来颓丧极了,『吾太容易被骗了,凯特他们说的果然没错,从前有伙伴们在吾身边,可是吾已经一个人了,不应该再轻信。不但要有骑士之心,也当有法师的理性头脑。』   (艾路德安陛下,不是您的错。)对这位在艰难的混沌纪元开创了魔法盛世的帝王,罗兰衷心钦佩,(师父告诉您的是事实,师祖是做过错事,可是请您相信,师祖已经真心后悔了。)这点哪怕席恩不说,罗兰都猜得出,看他现在那对肖恩放不下的纠结样子。   (而且师祖对这个世界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也已受到了太过严厉的惩处,请您原谅他。)   『吾知道,从你的心灵,真诚的话语、记忆,那些辉煌的成就和大黑暗时代的往事……吾就知道,他是多么优秀的一位后辈,为我们光复了这样一个比魔导历都好的时代,吾心甚慰。这件事的确是吾没有考察清楚,犯了失察之罪。』   艾路德安伤感地道,『吾太寂寞,在剑中不知生死,在铁王座的压制下,也渐渐无法再与吾的伙伴们沟通,突然感到有人接触到吾的意识,还是一位难得极有天赋的剑士,一时欣喜过度。对他的仇恨和痛苦,吾也感同身受,就指点了他。』   罗兰叹息,也有点奇怪,虽然他那师父是擅长花言巧语和伪装,但艾路德安未免也太好骗了。   当他问起,剑灵回答:『其实吾不是艾路德安本人,是她分裂出来,最纯净的一缕意识,镇压龙帝的剑。我拥有她的知识和部分记忆,但吾并非真正的潘妮贡德·艾路德安,天青之主。』   无冕之王恍然大悟,他就想,能带领各族义军,在那么残酷的时代杀出一片江山的帝王,怎么可能这么单纯。   不过这么幼小的艾路德安,这位到今天都鞠躬尽瘁的帝王,也令人心疼。   “艾路德安前辈,您辛苦了。”   罗兰发自内心地道,一手放在胸前,“如果您愿意,今后请和我们一起开创新的时代,亲眼见证这个您和师祖为我们守护下来的世界,会拥有怎样美好的未来。”   艾路德安绽开真挚的笑容:『荣幸之至。』   ******   很快,身在夏尔玛大陆的席恩就接到了罗兰的通知。   对于帕西斯学艺复仇的意图,他不以为意,帕西斯恨他是理所当然,席恩还很佩服,帕西斯能够在和协调神共处的一千年里保持意识。   关于艾路德安希望见到他……   席恩迟疑良久,还是没有开启远视魔法,只是将艾路德安的伙伴们送去了东城,连同净化秘法。   和月前辈不同,艾路德安前辈那么高洁心善的人品,肯定不想认识他的为人,这么说估计只是出于礼貌,与其见面给她添堵,不如不见。   反正,得到月前辈的认可,已经足够了。其他神级法师,都不是和他一个阵营的,包括红袍的茱莉亚前辈。白银王路卡斯他们那些伟大的神代先辈就更不用提了,连为人最乖僻的小丑都是白袍。   其实这些神级法师,连同真正的艾路德安,都已经过世了。   当世的神级法师只剩下他这个黑袍,和当初不愿见他,属于白袍的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前辈,势不两立的两人。   所以有什么必要见面呢?   不用说,和伙伴们相见的艾路德安大喜过望,也有由衷的失落:『吾的后辈是不是生气了,才不愿见吾?』   “这……”罗兰也想不通,照理师祖是不会计较这点小误会的。   『艾路德安,又闯祸了啊。』一位从橙色的钢剑浮现出来的骑士数落。   『唔……』骑士少女的呆毛翘来翘去,一副内疚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听凯特骑士习以为常的口气,罗兰由衷怀疑,本体的潘妮贡德·艾路德安,也精明不到哪里去。   之后,经过各城协商,和剑中英灵的认可,十三把剑分别选择了自己的剑主。   中城的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   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   战神肖恩·普多尔卡雷。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   东城的金色死神伊芙·比拿。   使用双剑的「苍空骑士」席斯法尔·克雷因。   「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   南城的新任女性将军罗莎琳。   原四璧之一的将军卡特·罗纳。   王储诺因有了神官王利希特的剑而拒绝,北城龙骑士们用枪没有选择,拿了剑座上的其他武器。还有一把预留给了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如果他肯正式加入神战。   因为天青之主身份特殊,龙帝的佩剑杀气也太重,还没有完全净化,就暂时没有选择剑主。   看到庄严的授剑仪式,陪伴在东城城主身旁的剑灵低低一叹。   (怎么了,艾路德安陛下,您想到更好的人选了吗?)罗兰敏锐地听见。   『不不,他们是很有资质的孩子,吾非常满意,吾的伙伴们也非常高兴。』艾路德安慌忙摆手,『吾只是看到这样的场面,又是高兴又是遗憾,想到无缘得见的后辈。』   『吾还是希望能见一见他,席恩·奥古诺希塔。吾的伙伴们说,他是他们见过拥有最刚强心志的人,甚至超过了吾的本体,虽然不是骑士,却胜于骑士之心,就像吾用一生打造的魔法长剑辉夜一样。真希望能见到他啊,吾的后辈。』   (一定会有这一天的,艾路德安陛下。)罗兰由衷地道。   艾路德安点点头,随即感慨地道:『罗兰,其实你的师父,真的是非常出色的剑士,如果他肯放下过于狭隘的复仇心,我一定会选择他做我的剑主的。』   (您也发现了?)   『是的,他告诉我,他是王者,那王者更不可以陷入自私的情结,而丧失了王者之心。』艾路德安目光远望,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残酷血腥的时代。   『为了战争的胜利,吾的本体曾经接受了索拉维特王国的投诚,而他们曾经屠戮了我的家族,杀了我的两个义弟,我恨透了他们家族的每一个人,可是吾的本体还是遵守了誓言,到她死都没有动过他们一刀。』   『我至今仍然不能释怀,换做我,可能做不到。但是,吾知道,吾的本体是对的。』   “是的,这就是王。”罗兰轻声道。   不过,师父对师祖的仇恨,还没这么正义伟大。   ******   【后记】   席恩大大的霉运,每个长辈出场都给他拖下后腿,除非和他一个阵营的,比如月和后面的蕾诺雅。   帕西斯的本性很清楚,他其实是个很软弱的人,对前妻的态度可见一斑,对平民发泄也是。他的强者之道是建立在对弱者的践踏和凌驾上,而非自强。虽然他对罗莎米亚有感情,但是只要一个仇人之女的迁怒借口,就可以毫无良知地摧残,所以他的爱既狭隘,本质也经不起考验。 第六百零一章 退潮期(一)   夏尔玛大陆·西琉斯王国·深夜——   再次从新建成的画廊回来的列文皇子,疲惫地爬上了从来没用过的寝床。   他现在连看床柱上的纹路都觉得是抽象图案——该死的抽象画!   可是难得想在床上休息一晚的席恩也没安睡成功,做了一堆在烧红的针毡上打滚的噩梦,凌晨浑身发麻地醒来,脸色憔悴,翻过身,扶着床头柜才好不容易撑起来。下床时上身前冲,后腰发软,连脚都差点迈不出去。   只是身体不舒服不会让他如此,但上半身的肌肉尤其不听使唤,背部还莫名的发烫,影响了整个肩膀和手臂的牵动,不知道怎么回事。   进来为他梳洗的红发少年意外:“主人,昨晚您上床睡了?”   “是。”一向睡桌子和沙发的法师回答。   “那您怎么了?”   “大概睡姿不对,有些僵硬。”席恩没放在心上,慢慢站直身体。萨玛艾尔却看出他状态不对,在骑士课程下,他更是成为了人体的大师,立刻判断出席恩僵硬的位置在哪里。   于是他走上前,脱下养父睡觉也穿着的黑色宫廷礼服,撩起里面的衬衣。近来人间的生活最大的帮助就是让他弄懂了人类繁琐的衣着文化,因为席恩不喜欢侍女贴身侍候,衣食住行都是由萨玛艾尔安排,他也乐在其中。   只见白皙的后背一大片红肿淤青,一直延伸到腰。   小龙大吃一惊:“主人!”   席恩也用魔法看到了自己背后的情况:“怎么回事?”   他检查过卧室,没有危险。   萨玛艾尔神色变幻,放下衣服,冲到床边掀开三层床垫,露出下面一串明晃晃的珠宝。   “你在床上放这东西做什么?”席恩的额角青筋跳动。   “我以为您不会用床啊,主人,那我就用来做藏宝库之一了。”萨玛艾尔解释,一脸不可思议,“可是,您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他垫了三层垫子!那还只是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而已!   身强体壮的初始龙想不到,如果肖恩在,就会告诉他,他家哥哥有多么身娇体弱。   从小,和皮糙肉厚的孪生弟弟不同,席恩简直不像个穷人家的孩子,要药堆养的体质就不说了,粗布打满补丁,还有稻草茬戳出来的被子肖恩睡得香甜无比,席恩就是不行,除了高热病痛带来的折磨,哪怕不发烧,他也睡不好,身上都是一晚上被蹭出来的红印和红点,还忍着不说,一动不动。可是那时的他还没有足够的演技瞒过身边的亲人,母亲粗枝大叶不在意,肖恩却心疼哥哥,一向是抱着兄长睡觉,因为双子之间的血缘牵绊,席恩才能比较安心舒适地入睡。   而后来,他一个人在尘世里打滚,受尽苦难侮辱,疼痛折磨,被锤炼的意志早已凌驾脆弱的病体,不再在意任何身体和灵魂的痛苦,也遗忘了童年被珍爱的那份苦涩和甜蜜。   现在,列文的体质也和当年的暗之子不相上下。   简直是豌豆公主啊!萨玛艾尔想起文化沙龙听到的故事:原来那不是童话!   席恩很不好意思,坚持维持他的面子:“估计是睡不惯,我明天就不睡床了。”   继续和桌子相亲相爱。   至于颈椎病什么的,他早就习惯了。   “不,主人,您的身体需要真正的休眠。”小龙坚决不肯,“您以后上床睡,我会为您铺好床。”   从这件事,初始龙深刻体会到他家养父是多么需要娇养的人类,再次坚定了要好好学习宫廷侍从的学问,把席恩的生活环境精细到一针一线。   不过在席恩看来,养子最大的帮助,堪称救世主的功劳,就是代他从此出席一切和艺术有关的社交活动。   什么无聊的鹅绒被和华盖床,能不睡就不睡,工作和学习重要。   但他不知道,很快他就不得不躺在床上了。   *******   傍晚,西琉斯王国的首都堪培拉下了一场大雨,空气中还残留着亮晶晶的水气,花园里湿润的泥土流淌着一条条水渠。大理石雕刻的美丽人鱼手捧水瓶照亮了喷泉周围,晶莹剔透的水珠一颗颗跳跃着,为她披上了光的帷幔,夜莺在树梢上唱着清脆的歌曲。   庭园里,法师特别开辟出来的药草田被紫藤树篱环绕着,空气中充满了雾、薄荷、百里香、星之草和月光花的香气,以及冬蔷薇冷冽甘美的芬芳。   常春藤和玫瑰的精细纹路攀附在秘银雕琢的十字架耳坠上,打量这件成品,席恩陷入沉思。   根据他的推测,初代神拥有三大要素,神格,神位,神职。神格就是神的灵魂,也相当于他们的权能。因为神是能量体,力量等于意识,意识也等于力量。所以神明可以分割出降临的意识体,同样拥有强大的神力和完整的智识。   双子主神,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最有意思的地方,也是有别于其他神明的地方,就是他们的神格对应多个性格和权能,贺加斯主掌光明·守护·创造,他的本质是协调,三种权能又相近,看上去性格没有变化,完整无缺。而兰修斯执掌黑暗·破坏·毁灭,所以总共有三种性格,现在的史列兰是第一种,每变化一种性格,权能就呈现几何层级的上升,到了毁灭状态能够轻易毁灭星球,上不封顶,理论上抵达这个宇宙的界限。   权能可以呈现出神威和武器的状态,贺加斯的神威、武器形态未知。只在神代的血月之乱,惩戒叛乱的恶魔用过一次「审判之枪」,将深渊刺了个对穿。兰修斯是神罚之剑,变化形态有毁灭之翼、死雾、黑暗之海、流逝沙漏。因为他的混乱特性,哪怕在一重状态,他都能使用威力不弱的神罚之剑。   想到当年混乱神兰修斯就是用这一招,毁灭了艾斯嘉大陆十分之九的人口,沉没了卡农所在的地基,至今,在南方漩涡海的海底,都深刻着这道伤痕,席恩不禁咬了咬牙。   双神是最强的敌人,凡人成神的他,既没有神威,也没有神明的武器,他只有魔法,他发明的封神阵、魂咏和混沌契约。当初也是为了对抗神威,他才选择堕落,成为地狱之主,也许还不能和主神最强的武器相较,但至少抵抗住神的威能没有问题。同样是为了在神战取得最终胜利,他选择和始源之海融为一体,只要以始源之海为战场,他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在始源之海以外,如果让神体处于概念化的状态下,任何攻击也不能对他造成伤害。   虽然尽量不想用概念化……席恩蹙了蹙眉,那种感觉像自我要消失了一样。   即使他理智的部分知道,这是幻想海造成的错觉,那片神秘的存在是万物最本质的源头,意识的尽头,一切空想、现实、心灵和灵魂交汇的地方,梦想和理性的归依之地,万有之境。神的存在也可能只是这个宇宙最初对自己的描述,从抽象到实质的过程。   虽然这个设想还没有经过最终的证实,因为他不能把这个宇宙捏回最初的一团,目睹神明创生的过程,但已经通过法则模拟实验和生命诞生实验进行了验证。   只是,就算他用魔法解析了神力的运作方式,能够用初元素、神体的力量制作出同样的神能武器,但是不模拟本尊的神格状态,就无法完整发挥。而贺加斯的守护和创造权能他能做到,兰修斯那虚无的毁灭欲,他怎么也无法理解。   当然,席恩始终坚信魔法才是最强的武器,但是知己知彼,在魔法界也是通行的道理,他必须通晓神明的力量。   席恩讨厌使用神力,成神都是万不得已,现在想来还带着冲动的因素。即使追求初始的知识,也不必一定要成神,转化神体固然提高了他的生存几率,但后遗症同样不小,他必须一样样把新的短板补起来,接近那些他最憎恨的生物,理解他们的生存状态,这些名为“神明”的蠢物。   不过,只要超越他们,碾碎他们,就可以摆脱这种令人厌恶的状态了。   用理智压下了感性的抗议,魔法神继续思考。   神位是概念象征,最接近始源之海的本质,所有的初代神仿佛一出生就知道他们的身份和位阶,绝对不会混淆,像贺加斯的协调,兰修斯的混乱。但初代神之间没有上下级之分,混沌神沙凡西顿创造出第一个神魔法神奥古诺,然后是母神黎姬,时间和空间之神贝里卡斯,按照凡界的标准,他们应该算是混沌神的子女,但是奇妙的是,这些神彼此的意识就是兄弟姐妹。   尊卑之分,是在贺加斯创造了初世界艾斯嘉,神明分割凡人、使徒、和最上层的神明,才渐渐有了模糊到清晰的分野。   魔法神的神位是高位格,关键其实不是位格,是和始源之海结合得紧密。奥古诺用当初无数年的沟通和元素界的创生换来了始源之海的认可,虽然他本身放弃了至高的权位,也已经死去,但神位依然保留着当初的权限,可以说是魔法神的馈赠。席恩继承后,能够调动始源之海的初元素,呼唤元素界的力量,但附体能承受的力量有限,还要顾虑艾斯嘉目前脆弱的状态,魔力环境也只是刚刚开始修复。   所以一到人间,他就开辟了镜像空间,以免神明之间的战争将凡人牵扯进去,整个夏尔玛大陆也被他覆盖上了相同的结界。但是降临体本身是空隙,通过神明之间的感应,其他神可以定位到他,这里没有他在神域的法师塔阻隔万物的初元素、强大魔法的防御和无数元素精灵的守护。   但是这场神战,拖得越久变数越多。众神竞技场已经初露端倪,冥神和生命女神在其他世界还有不少信徒的势力,将别的文明牵连进来这种事,不是他乐见的。所以降临体是他预留的破绽,也是其他神明的弱点,如果神明要杀死他,一样必须降临。他们那魔法武艺不通,只靠神力吃老本的身体,可不像他们以为的那么强力。   神明天生就会,最强大的能力,是他们的神职,也叫做领域。   时间与空间之神贝里卡斯拥有时间和空间领域,不过在始源之海,他没有发挥就被他灭了。协调神当然是协调领域,混乱神是混乱领域。以生命女神秦蒂丝的生命领域为例,推测能够抽取、活化、燃烧生命能量,也能轻易改变生命的状态,比如把一个人类变成蛞蝓,从鸟窝生出来这种荒唐的事都办得到,神明本来就是这种不讲道理的强大生物,不然何至于能长久屹立不摇,令神代法师们绝望痛苦至此。因为法则相融相生的特性,就连对初代神,低位神的领域都有一定作用,虽然不可能抽光高阶神的生命力,或者轻易扭曲他们的生命形态。但效果肯定有,不容小觑。   席恩甚至怀疑只要生命的权能不灭,生命女神就死不了,可以在宇宙的任何地方复生,真是最麻烦的神职。   而魔法神奥古诺特异的地方,就在于没有神职。   他本身的神职和权能是混沌,和混沌神沙凡西顿冲突,本来就是个尴尬的存在,而在沙凡西顿死后,更是被诸神排挤,被整个逐渐稳定的神系排斥,神识衰弱,无法与贺加斯领导的众神相抗。虽然他创造的魔法这门技术,超越了一切所谓的神力,留下永远不朽的传说,和一代代叛逆法师们的希望。但事实就是事实,在神明的世界,缺少神职的奥古诺是吃亏的。   第二代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既无法复活,也没有神职。   所以席恩用魔法模拟了神职和领域,借助媒介,可以张开他独创的领域,至少其他神的领域不会有压倒性的优势。也是为了对抗生命女神的权能,他当初制作了生命圣典,经过萨玛艾尔的运用和他的修正,能够形成完全的压制。不过碰上高位神的领域,他的领域还需要进一步完善才行,尤其是混乱神的毁灭领域。   虽然兰修斯和贺加斯不是当初降下预言的神明,但他们也是神明,随着他屠神下去,恢复神职以后的两位主神会有什么反应,不好说。当初他把贺加斯和兰修斯拉下凡界,贝里卡斯授意维烈关押他,冥王提供了镇魂球,等于把众神都得罪狠了。以贺加斯在神代包庇弟弟的行为,恐怕也不会坐视他大逆不道地挑战众神,更别提他都杀了几个神了。   现在的史列兰倒不是威胁,可是他有隐藏的破坏和毁灭神格,为了艾斯嘉的安全,都不能放松警惕。   对于杨阳和诺因把暗黑神当孩子照顾,席恩感到不可理解。那样的史列兰,就像一个婴儿手里握着毁灭世界的开关,怎么能指望他纯洁无瑕的神性决定全人类的命运?所以早在上次降临时,他就借着当初在史列兰和诺因之间强制缔结的契约,加强了封印,使得史列兰这部分的降临体被束缚在人间,无法回归神职,回去神的真身。   因为双子神之间的对应关系,贺加斯也会被拘禁住权能和意识,无法醒来。   这样一来,帕西斯倒是能多活一段时间。   但是,他迟早还是会被吞没意识的。肖恩向他举剑的那一天,也会到来。   但这又如何呢?   席恩漠然看向桌上的一样东西,洁白的丝绸上,有一顶仿佛血水晶打造的冠冕,流转着诡谲的光晕。里面有着冥王普路托被剥离下来的法则。   注视着这样东西的银眸,跳跃着幽微冷残的火焰。   当帕尔在迷雾森林日日夜夜受着神体化的煎熬,当席恩自己在冥王的镇魂球中无时无刻承受着失去魔法的痛苦,肖恩在干嘛呢?   所以他要复仇,就让他复仇好了。   这种复仇从来不是神圣的权利,只是宣泄痛苦和软弱的名义而已。   席恩想,他已经愚蠢透顶过一次了。   为了神战的胜利,帕西斯都必须当这个活祭品,束缚住协调神,牵制混乱神。他和肖恩有理由恨他,要报仇,也尽管来好了。   结束冷静的审视,法师戴上秘银耳坠,也是神力媒介,拿起血水晶额冠,戴在了一头黑发上,镇定地起身。   突然,他踉跄了一步,扶着额头,疑惑地皱起眉。   怎么回事?   下意识转过头,看向窗外,只有他能看见,深黑的夜空不知何时泛起粼粼水波,仿佛水的分界线一般,渗透出如梦似幻的波涛。 第六百零二章 退潮期(二)   “秦蒂丝大人。”   水神亚希走进生命女神的灵魂神殿,正好看见秦蒂丝满脸妩媚地从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房间走出来,见怪不怪。只是以前有时候是命运之神贝里卡斯——辈分上,那还是秦蒂丝的大伯公。   只不过贝里卡斯太忙,老是守着命盘,这样的机会不多而已。   但是亚希还是有点瞧不起这个二代神,丈夫不知所踪,亏她还能在外面花心。   不过普路托也是一样,都是爱玩的个性。之所以分分合合还是在一起,只是默认了只有对方能相伴永远,其他都是玩伴,而且玩来玩去觉得还是对方最对胃口。   水神心想:当年的混乱神兰修斯是有多了得,将这些小辈都拢在手心,强势翼护,让他们无忧无虑地恣意成长撒野。   从混乱神将冥界的权能从始源之海的瀛海划分出来,还有直接用贺加斯的创造权能捏塑出「生命」这个前所未有的权能,赐予秦蒂丝,贺加斯的女儿,就可见一斑。   根据艾尔菲瑞特和从前普路托的透露,贺加斯对这个容貌性情肖似自己的女神也是非常优厚爱护,还有母神,母神黎姬更宠溺相当于孙辈的秦蒂丝和普路托。   这两个二代神,在初代神和主神的保护下,千娇万宠,盛极荣宠。   亚希心中嫉妒,有的生物就是这样得天独厚。   不过,她突然恶意地想到:席恩的出世,会不会终结他们的好日子呢?   而且混乱神兰修斯和协调神贺加斯都已经不能庇护他们了。   但不管怎么腹诽,表面,水神亚希还是柔顺地行礼,秦蒂丝表情温柔矜持地点点头。   “艾尔菲瑞特大人有什么指示吗?”   虽然为丈夫的死烧心烧肺,水神还是不敢对二代神有丝毫不敬,恭恭敬敬地问道。   “呵呵,艾尔菲瑞特倒是提供了一个好消息。”秦蒂丝拂动了一下灿烂的金发,“我们的机会来了。”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亚希大喜。   「你有知道席恩把普路托弄哪儿去了吗?」   在房间里,一响贪欢的秦蒂丝顺带问了句,也亏她在这时候还能想起被她忘到角落的丈夫,不容易。   艾尔菲瑞特想你能在这种场合关心老公也是奇葩。   当然,神明都没有凡人的道德观,他之所以有这点感慨,还是因为受到当年奥古诺的影响。不过本体只是物体的他,也不能够理解奥古诺那种接近人类的观点和过于温柔体贴的秉性。   那个与世无争,却始终关注、爱护着艾斯嘉世界的古神,和众生的交集太深,身上的人性成分太重,都泯灭了与生俱来的神性,下意识选择的陨落地点都是艾斯嘉,还在神志不清的最后,都拼命抓住一点理智,让自己的神体瓦解,没有给世界造成一声轻微震动以外的伤害,在他惨不忍睹的黑色血泊上,只有母神的哀泣和眼泪而已。   其他神不过冷眼旁观,还有陪着他一起坠落地狱,粉身碎骨的龙神塞菲斯。   人性,就是弱点。   没有奥古诺和塞菲斯的陨落,搞不好神代的叛乱就成功了。尽管叛逆法师们不敢相信,也不指望一个神明会帮自己的阵营,但艾尔菲瑞特打赌,奥古诺爱人类和人界,超过了爱自己。也许他不会坐视凡人弑神,杀掉他同样重视的妹妹和小辈们,但绝对不会让混乱神兰修斯伤害那些渺小的众生。   不过白银王路卡斯他们还是正确的,神,绝对不会真正和凡人站在一起。   席恩不是神,他是人类。   「我知道一开始就告诉你了。」艾尔菲瑞特抚摸秦蒂丝漂亮的身体。和这个女神亲热,总有一种间接染指了她的父亲,协调神贺加斯的诡异感觉。   「他会不会绑走普路托,是强迫他?」秦蒂丝真心地想到这个荒谬的可能性,还认为如果不是席恩太大逆不道,必须惩处,以他的真身和那身冷彻孤傲的气质,可以算是别有滋味的艳福。   哎呀,还真是极有魅力,不亚于白银王路卡斯的男人呐。对心目中的叛逆,秦蒂丝有了别的想法。也是多亏了席恩是凡人升上来的神,如果是塞菲斯那样天生的强大物种,她连一点心思都不敢动。   艾尔菲瑞特心想你这种蠢话问我也罢了,质问新任魔法神他估计要狂怒到掐死你一万遍。   身为学识渊博的知识之神,席恩的性向他看得出,为人他也很清楚,才没这闲心。再说身为地狱之主,席恩身边魅魔如云,还有个两性体,拥有世上最美丽形貌的虹彩龙,看得上你那个没用的老公?   想到那双凌驾神魔威势的熔金之瞳,恐怖的万物吞噬者血统,艾尔菲瑞特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一下。   必须让这些神顶在前面,他不能出现在那个可怕的存在面前。   在他的计划里,秦蒂丝死了也没关系,应该说,这个娇弱无用的“她”死了还比较好。   当然,堪用的话,他还是希望秦蒂丝能争气点,至少利用这次机会给席恩造成重创。   「你想多了,席恩是直男。」   对秦蒂丝困惑的眼神,艾尔菲瑞特沉默了一下,的确,神是能量体,他们本质是不能理解人类对性别的偏好,「总之,他只爱女人。」   「那我也能试着勾引他了?」   生命女神双目一亮,当年,睡了叛逆法师的领袖可是她最高的成就。虽然知道是路卡斯别有居心时她气得发疯,但后来混乱神,她崇敬的那位神灭了神代和那帮叛逆又令她得意起来,谁让路卡斯都死了呢?   还有他喜欢的那个都已经苍老,姿色也平凡的女人,所有他胆敢反抗的同伴,所有他心心念念保护的凡人,不也死了。   「如果你能勾引成功的话。」知识之神隐藏了不耐烦,秦蒂丝要比诱惑,先去地狱学一百年,魅魔之王都还在排队打冷饭——前面是永远占着食堂窗口不走的魔法和元素精灵们,貌似初始龙,还没成年的萨玛艾尔都停留于远远肖想的程度——那个人类,实在是莫名其妙的冷情。   不过他知道,席恩生前动过一次心。   「你也不用委屈自己。」艾尔菲瑞特笑眯眯地道,「我们有更好的方法。我观察到,始源之海快进入退潮期了。」   「始源之海?」   二代神对万物初始之地只有模糊的印象,严格说来,她是混乱神兰修斯分裂了协调神权能的产物,普路托则来自兰修斯自身,他们都是主神的孩子,不同于始源之海孕育的初代神。在她的印象里,那里是初代神的诞生之地,一帮喜欢隐居的老东西——元素之王的属地,非常可怕,最好不要进入的地方。   「席恩成神时,似乎与始源之海取得了同调。所以始源之海的涨落,也会影响他的能量。」   「他竟然能调动整个始源之海的权能么?」秦蒂丝震惊。   「估计是奥古偌大……魔法神的神位和能源湖有所共鸣,让他取得了一定的控制。」知识之神也不敢置信区区人类有那样的能耐,下意识选择了折中的说法,「也是因为这样,他和始源之海的联系比我们都强。」   「明白了,所以你认为退潮期会让他虚弱。」秦蒂丝会意,容光焕发。   「没错,具体的做法,我建议你让贺加斯大人的附体参与。我用母神的遗物‘谢汀格之目’搜索到,席恩已经降临,正在夏尔玛大陆的西琉斯王国。但整个夏尔玛大陆也被席恩封住,我的神力和魔法都不管用。不过贺加斯大人的降临体,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有剑圣之力,也许可以直接劈开。」   于是,秦蒂丝向亚希说出了偷袭计划,听得水神一扫长久以来的郁气。   “那我们怎么叫上那个人类,我们连和罗兰都联系不上。”   “的确,艾斯嘉大陆都被那个无耻的叛逆扣为人质。”压根忘了众神竞技场的种种,应该说生命女神根本不认为那个行为会引来众生的敌意,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试过攻击那个结界,丝毫动摇不了。   因为魔法神布下了严密的防御,整个艾斯嘉都被笼罩在迷雾中,连神的目光和神器的威能都无法穿透,在秦蒂丝的想象中,这个大陆搞不好水深火热,沦为恶魔的乐园,可怜的凡人天天哀求众神的垂怜。她当然想不到,王星罗兰和摄政王拉克西丝领导的人类正在偷偷发展文明,新生活过得无比滋润,乐得众神闪得远远的,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可惜神明的眼光还停留在过去,秦蒂丝就盘算着,以后可以把另一位神子肖恩纳为使徒,当年她和普路托把可怜的肖恩解救出他哥哥的魔爪,他应该非常感激他们。   虽然当初光神萝尔烈雅的神女拉克西丝莫名其妙要求一张神明契约,要把席恩从魔界释放,不过那应该是凡人的自作主张,而且是普路托一时心软,幸好萝尔烈雅临时篡改了时限,秦蒂丝事后把他们都痛骂了一顿,撕掉那张盟约——怎么可以放出席恩·奥古诺希塔那个大逆不道的人类呢?   “不过,萝尔烈雅的权能来自贺加斯大人,她可以和现在贺加斯大人的附体,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沟通,助我们一臂之力。”   “太好了。”虽然亚希瞧不上大部分人类,但神明的附体,在她看来,就等同神明本人。   至于附体的意志,那是什么?   *******   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佩戴着灭神剑吞日,在侍卫的通报下,走进城主办公室。   罗兰已经消灭了所有诸如偷看魔法书的痕迹,微笑着迎接师父:“难得白天来看我啊,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他敏锐地看出帕西斯的情绪高昂得不同寻常。   不过这不是好迹象。   因为会让帕西斯高兴的,无非是摆脱神明附体的身份,肖恩来看他,菲莉西亚身体康复,和子女谅解——这些都是正面情绪,可喜可贺,可不会是他现在那杀气腾腾又扭曲沸腾的笑容。   难道……   果然罗兰听到了让他心脏剧烈跳动的消息,幸好帕西斯本身心情亢奋,才没有察觉他的异常。   “退潮期?”   “是的,知识之神观察到,始源之海进入了退潮期,说什么会使席恩衰弱——那个男人居然成神了,成神以后还降临在夏尔玛大陆,现在是人体,不知为何和始源之海有呼应,总之他现在是最好杀的!刚才光神向我求助了。”帕西斯几乎要摩拳擦掌,“我痛恨众神,他们害了肖恩师父和菲莉西亚一生,但他们求救又不同,我这次一定要手刃那个畜生!”   因为协调神的余威,秦蒂丝寻求帮助的传话非常柔软,好声好气,撒娇带央求,也让帕西斯没有感觉到这些神潜在的高高在上。   判断出帕西斯已经陷入听不进任何忠告的偏激状态,罗兰没有浪费时间多说,何况即使帕西斯放弃,众神同样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无冕之王已经冷静下来,脑中激烈运转,脸上适时摆出了担心的表情。   帕西斯果然安抚:“放心,罗兰,我可是神的附体,只要那个瘟神不死,我就不会死。”这时,他忍住了对寄宿者的厌恶,只要能彻底消灭那个梦魇。   就是席恩降下了协调神,让他受了一千年活罪!   “嗯。”对上那双被仇恨的火焰燃烧得无比通红炽热,只剩下杀意和锐利的眼睛,连罗兰也在这样的锋锐下败退,用经过冷却的口吻道,“我等你的消息,师父。”   “嗯,等我的好消息吧。”银发剑士摆摆手,大步离去。   罗兰起身,又坐下,立刻有了决定。   虽然对不起师父,但是他必须破坏这次行动。   师祖绝对不能死,无论是出于个人的感情,还是理性的考量。   姑且不论千年前席恩降下协调神的动机——拯救世界——当时身为魔导国统治者的国王和王妃,帕西斯和菲莉西亚都毫无以身作则,为世界、国家和人民承担分毫的意识,还要席恩扛起这份罪恶,动用那种做法,将他们一个绑上世界树,一个强制做附体。世界之相的菲莉西亚好歹最初还愿意支撑世界树,帕西斯却是今天都不愿去理解席恩当初的意图,哪怕王室早已公布真相。   这也罢了,私仇方面他有理由恨席恩,即使罗兰不以为然,但是师父今天依然不肯放下这份仇,还用和众神携手的方式来宣泄他的个人仇恨。   神战的号召已经昭告天下,神代的悲剧他也旁敲侧击和师父说过,但这些对帕西斯居然毫无影响。人类的未来,世界的安危,都不及他的肖恩师父重要,就像他千年和他的师兄姐一起,推翻英雄王朝,将那么多人类的性命,都用复仇之名颠覆。   罗兰有无奈,也有锥心的失望,更有不得不痛下决心的觉悟。   随着卡农出土,众神绝不会坐视凡人再挑战他们的权威,神代的覆灭前车之鉴,罗兰绝不会赌上和帕西斯之间的师徒之情,拿整个世界开玩笑。   这场神战既然开始,就只能走到最后,以旧神的毁灭为终点。   无论和众神有什么旧交,罗兰也不会背叛自己的人类阵营。而且席恩那点罪过,早就偿还完了,师父只是报私仇而已,都没人罚他自己呢。以人品和所作所为看,罗兰一点不认为他有制裁席恩的资格——谁都没有。   虽然还在意师父的安危,但罗兰知道他是不会死的,贺加斯和兰修斯并非当初降下预言的神明。也只有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帕西斯没有发觉,师祖对他和师母都有顾念旧情,从斩草除根的原则,席恩早该将他们彻底诛灭,但他至今都没有。也是,师祖对那么痛恨的师公都下不了杀手。   对席恩的手下留情,罗兰理性的部分甚至不能苟同。神战何等艰巨残酷,走错一步都是惨不堪言。看看神代的前辈,看看神代的下场,哪怕杀错,都要先下手为强。贺加斯是无辜,但为了铲除后患都要清除干净。而且混乱神兰修斯已经有过屠灭人类的恶迹,是毁灭神代,众生最大的敌人。   不过他都能想到,师祖那么周详冷静的人不会想不到,席恩的方法应该是将双神束缚在人间,先把他们从这场凡人和诸神的战斗中隔离开来。因为双子主神的力量太强大,而且偏偏还不能杀。罗兰从月那里得知,一旦贺加斯或兰修斯任何一个死亡,混沌神都会出世,把整个宇宙归于虚无——简直赖皮可恨到极点!这可能就是师祖隐忍不发的原因。   所以,帕西斯如果去挑衅,席恩还不能还手,这可不妙,而且退潮期太可怕了,决不能让席恩出事。   罗兰思潮起伏,他现在的魔法水平还无法干涉那种层次的战斗,何况他还需要保留众神阵营一员的身份,这次从帕西斯那里探听到消息就是个利好结果,白银血脉也不能暴露,只能让诺因他们出面,代为阻止了。   就算师父事后怀疑,也不至于疑心到他头上,多半以为众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泄露了机密。或者诺因那边也有会观察天文的学者,自发行动。 第六百零三章 退潮期(三)   云中塔——   “原来是退潮期……糟了。”   月由衷庆幸,罗兰身为众神义弟,协调神附体帕西斯徒弟的身份确实有用,提前带来这么重要的警示。   “退潮期是什么?”杨阳等人问道,肖恩尤其担心。   “始源之海的潮汐现象,过去侦测始源之海是求知之塔的红袍,我确实遗漏了这点。”月自我反省,由于法师的理性无法解释那个没有逻辑的初始之地,他下意识忽略了始源之海,可是他已经推测出席恩成神的途径,就不应该忽视。   定了定神,大法师详细解说:“席恩成神的方式,可能是与始源之海同调。因为魔法神奥古诺已经陨落了,也没有神职,席恩无法继承他除了神位以外的任何东西,相较其他神太过弱势,所以他一定会最大程度发挥他萨桑之子、元素使和法师的优势,和那片初始的海洋沟通,也许还发明了未知的魔法。”   肖恩对同调的理解最深,“最深的同调的话,就像我和光精灵冯娜一样,已经融为一体了。席恩难道……也变成了始源之海的一部分?”他脸色发白:那他的哥哥,到底是什么状态?   始源之海的一个概念体,还是初始元素的凝聚体?如席恩所愿,成为魔法本身?   他为了成神和求知,为了战胜自己的痛苦,为了逃离对他这个孪生弟弟的感情,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   肖恩全身剧烈发抖,不敢深想,就算有魂咏,他的孪生兄长,他灵魂的另一半,也可能早就不存在于世,被那片该死的海洋吞没了。   留存在世的,也不是“席恩”,而是过去席恩的投影,一个复制品而已。   杨阳不解地看着他,诺因却想到了同样的问题,轻轻一叹。   世上有些悲剧,也许发生得无声无息。   他由衷希望,席恩还“活着”。   “你们在想什么?”   注意到两人表情不对,月问了以后,啼笑皆非,“别犯文艺哲学病了,诺因你到底也有精灵血统啊,的确始源之海也称为幻想海,有学者认为万物都是宇宙的一个空想。但唯有魔法,对法师来说是绝对真实的——所谓真实就是那样的东西,我们本来就用彼此确立自己,别无他法。既然席恩是魔法神,是那位最强法师,他就一定还是他本身,他心爱的魔法,永远爱着他的魔法精灵,都不会认可一个仿冒品是席恩本人。他是我的后辈,是你的孪生哥哥。”   肖恩放下压在心头的大石,但还是捂着额头,余悸未平地发抖:“我不能再放手了,一想到席恩如果再死一次,我就要疯了。”   “那你就不要再失忆,逼得他跑去自杀。”还嫌肖恩的打击不够,月嘲讽。杨阳都使眼色求他别说了,问道:“导师,同调会造成什么影响?”   “同调的程度未知,但一定会有影响。退潮期,就意味着始源之海的涨落发生了负面的改变。”月恢复冷静,“据说,始源之海无时无刻与这个宇宙的所有次元有所交汇,它的退潮是一种深层次的剥离,这段时间是占星术士、预言家和女巫最虚弱的时段。”   “法师和元素使不受影响吗?”诺因敏锐地注意到。   月翘起唇:“冥想的失败率会提升,施法专注度下降,解析数学题要么灵感爆发要么灵感枯竭,但程度都不深,视情况而定,这就是始源之海最神秘的地方,它不是和力量的外在,而是和生物最本质的部分相连:概念,意识,抽象思维等等。”   “那席恩为什么会受到力量方面的影响,让众神认为有可趁之机?”杨阳推测:“因为他和始源之海的结合紧密吗?”   “没错,所以我们必须插手这件事。”月断然道。那些该死的神明,居然还碰上这种天助现象,始源之海的潮汐,一般六七百年才发生一次。   扎姆卡特开口道:“我认为有初始龙在,席恩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已经调整好自己的肖恩摇头:“席恩不会让夏尔保护他,就像他也不会让我保护他。”杨阳不可思议:“可是,那个小龙,应该是席恩完全信任的对象吧,上次我们去阻止他成神,他就让萨玛艾尔守在外面,也全权委交给他。”   “那是在席恩强大,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情况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是身为父亲,他都是不会让孩子保护他的。”肖恩琥珀色的眼眸弥漫着哀伤,“他喜欢逞强,因为我背叛过他,可能这种倾向还会更严重。”   “死要面子活受罪。”诺因不以为然,“总之,不管萨玛艾尔给不给力,我们都要去一趟。”   众人一致点头。   月却道:“肖恩,这次你不要去。我怀疑退潮期影响的主要是席恩对魔法的掌控力,还有他的深层情绪,他的神体。他现在还是人体,降临的时日不久,也许身体会极度虚弱,他没有心力再应付你们的关系了。”   诺因也劝解:“对,你老哥一看到你就失常,他现在状态不对。以后有机会,你再想办法跟他和好,他对你始终是有感情的,你也看到了。”   虽然极不情愿,但肖恩还是忍下了满心的焦虑担忧,接受了他们合情合理的提议。   “那杨阳,诺因,我的哥哥,就拜托你们了。”   “放心吧。”杨阳郑重地道,“豁出生命,我们也会保护他的。”诺因实话实说:“我们还是先保护好自己,不然席恩还要保护我们。”   “对,带上真知图书馆里面的神代法器。尤其是隐蔽类的‘湖中岛’,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月叮嘱:“关键在于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他是协调神的附体,拥有主神的力量,还骗到了艾路德安前辈的剑圣绝技,必须首先解决他。杨阳,你第一时间就用异次元放逐,把他清出场。”   黑发少女重重点头。诺因赞同:“对,众神的降临体可以交给席恩和萨玛艾尔对付,但帕西尔提斯我们还是能拿下的。”他对这位生父实在有种无力的感觉,三番两次刺杀拉克西丝不算,还和众神沆瀣一气。   月也是无可奈何,他有心襄助后辈,可是他的实力已经不同以往,而扎姆卡特,这次的对手是神,除了初始龙,龙族都无法对抗神明的威势。   其实他们这帮没用的前辈后人,至今都在靠着那位从人间炼狱挣扎出来的法师支撑着世界,对抗强大的众神和不讲道理的凡人。   在月看来,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就是个叛徒!   换做神代的前辈,每一个叛逆法师和神级候补,比如月自己,如果有办法拉下最强的主神,协助席恩拯救世界,取得神战的胜利,肯定争着做那个祭品,体质不行改变体质也要做,就帕西斯还叽叽歪歪不依不饶,都仗着维烈·赛普路斯那种东西折磨了席恩整整一千年还在发疯,助纣为虐和众神去挑战他,也就肖恩和席恩本人,还会同情他那种痛苦,感同身受什么——他自己有这种徒弟,早就大义灭亲了!   镇定住满脑子杀人的念头,黑袍关照:“再带上这个。”他手里多出一小片异空间,里面是郁郁葱葱的森林,闪烁着不可思议的鳞粉,极为美丽。   “导师?”杨阳问。   “这是从席恩架构的幻想空间得来的灵感,我本来研究了想自己用,非常时刻可以恢复过去的实力,这次你们带着吧。打开这片幻想界的妖精森林,诺因你就能规避你魔控力不好的缺点。杨阳,理论上,你也可以发挥异能的最大限度。”   两人大喜,杨阳将幻想空间收入自己的法杖「时间守卫者」。   “不过我对意识界的解析还只是皮毛,所以只能开辟出这么小的领域,和席恩比差远了。这东西也最多只能用三次,而且影响范围太小,你们要看准机会再用。”   月思忖:“虽然我认为席恩也会布下类似的次空间,避免和众神的战斗伤及这个世界,我的法器未必用得上,但再多的准备也不为过。”   他遗憾地道:“在幻想森林,我能发挥原本的实力,本来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但费尔南迪体内有协调神,我是穿越时空的灵魂,在他看来不协调的存在,贺加斯搞不好会冒出来。众神也可能使用调虎离山之计,他们都能联系上费尔南迪。谁知道费尔南迪会不会把席恩的结界钻破一个洞,把维烈叫来,让他也来掺一脚。”   黑暗历的大法师冷笑了一声:“搞不好以后这两个会凑成一对,做和神明暗通款曲的间谍好兄弟。费尔南迪真是深明大义,打不过的众神的仇忘得贼快,他以为关得住的席恩的‘罪过’就记得死牢。”   杨阳等人偷看了肖恩一眼,知道月生气了,对肖恩有非常大的意见。   不过,肖恩也是无奈,他早就想去和徒弟说清楚,约束他别再报仇,是罗兰建议,尽量把帕西斯隔离在神战之外,因为他体内有协调神,本身神智又不太清楚,对席恩还有不可开释的仇恨。   其实诺因认为,干脆将帕西斯拘禁起来,比罗兰那种哄着他的做法好得多。   但为人子女的亲情,让他心底不想把已经被关押在迷雾森林千年的生父再关一次。   这也是月对周围人最无奈的地方,一个个都是感情至上,理智挪后,包括杨阳,对史列兰也有不理性的维护之情。月早就发现,史列兰身上的神力封印加固了,肯定是席恩为了将双神束缚在人间,采取的措施。也因此,帕西斯还能活着蹦跶不休,如今都能生龙活虎去砍人了。   王室早就发布真相,号召天下人加入神战,加入人类文明的重建,两者都意义重大。帕西斯还是想不通,不为所动,那么肖恩就算亲自去说服他,他依然会钻牛角尖,指望帕西斯自己醒悟没用,这种任性蛮干的小鬼,关起来才对人类阵营最好!   肖恩琥珀色的眼眸看了看他:“别冷嘲热讽了,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现在席恩的安全最重要。”   月也平息了怒气:“你们先做准备,杨阳,诺因,我用云中塔把你们送过去。”两人点点头,离开了控制室。   到夏尔玛大陆,无法直接开启传送功能,一来两个大陆距离太远,二来都有席恩分别设下,阻隔空间传送的结界。   看着透明的天顶外面变幻的月色,肖恩担心地问道:“退潮期,会让席恩的身心都变得虚弱?”   “不好说,那只是我的推测。”月已经理清了思路,心平气和地道,“严格说来,你的哥哥已经不是人类,也不是神明。幻想海历来就是个让法师也摸不着头脑的神秘之地,终极的谜题。我也不知道席恩对幻想海的解析到哪一步,和那里融合到什么地步。总之,他已经走上了不归路,那条道路谁也帮不了他,只有他自己去面对了。”   泪水无声地从肖恩脸上滑落,他清澈的眼底,有着沉淀千年的懊悔,也有无法追回的哀伤。   月不意外地看了看他:“哭有什么用,肖恩,你早点想起来,你现在都不一定用得着哭。”扎姆卡特都有点看不下去爱人的尖刻。   “我知道。”棕发青年哽咽,横臂擦了擦脸颊,擦去无用的羞惭和痛苦,“如果我在那一千年勇敢些,帕尔和席恩,都不会变成这样。”   月看着他叹了口气:“冥王的封印不是你能解的,我有时控制不住脾气,但你不要太责怪自己,过多的自责会摧毁理性。”   其实说穿了,还是维烈和众神的罪孽,那个无耻的男人和神明勾结,出于卑鄙的私欲将席恩折磨千年,愚弄肖恩,蒙骗菲莉西亚,帕西斯则被独自关在迷雾森林,靠着仇恨支撑下来,对抗住贺加斯侵蚀的神识——无论帕西斯的人品有多少缺点,他走不出仇恨是正常的。   虽然月还是认为,帕西斯这个人,不值得同情。   更没有资格再向席恩复仇。   “肖恩,练出绝世的剑意,让你的徒弟看看什么是灵魂熔炉。”月低声道,凝视塔外的无尽云海,静谧的夜色,“世人皆不幸,唯意志永存。” 第六百零四章 退潮期(四)   一手托着托盘,身穿骑士装的少年分开两扇门扉,深沉如夜的底色上,金色的火焰图腾强烈鲜明,仿佛拥有真正的、炽烈的温度。正中央分成两半,取代门把的血色晶石熠熠生辉,那深邃的鲜红不似人间之物,凝炼肃穆间又带了些不祥与凶戾。   他穿过客厅,带着一身庭园里的花草香气,用密语开启通向内室的门:“主人。”   “滚出去!”   伴随着沉怒的低喝,一只丝绸枕头飞了过来。萨玛艾尔一手接住,高高扬起眉。   从床上爬起来的席恩一脸尴尬非常的僵硬,勉强定格在了恼怒和内疚之间。他俊秀的脸庞被冷汗濡湿,衬得霜白的肤色更如冻透了的寒冰,眉心深刻,像攥着浓郁得化不开的暗夜,纤薄的唇抿得死紧,仿佛随时会崩断的钢线,冰镜似的银瞳隐隐笼罩着一层雾气,浮动着深处的阴郁。   “原来主人生病的时候脾气这么差?”萨玛艾尔不以为意,愉快地看到那只不怕自己的兔子如今被养父的怒气吓得瑟瑟发抖,轻抬尊脚,将它驱赶出去。席恩反而留恋不舍:“夏尔,让小白留下,你出去。”   “您宁愿要一只兔子陪,也不要我陪着?”虹彩龙不可思议。   “我不是这个意思。”在这种状态下,本来就有些笨拙的法师都不知道怎么和孩子沟通,“我只是……”   “好吧。”了解养父的性格和他现在的情况,萨玛艾尔既往不咎,劝道,“您先吃药。”   “药没用的。”席恩用冷静的语气道,双手手肘撑着床单,颤抖的身体还是无力地前倾,戴着额冠的前额轻抵着枕头。   “这是安眠药,您知道,这对您现在的身体是有效的。”萨玛艾尔真正冷静地诉说,将托盘搁在床头柜上,“您已经三天没睡觉了,主人,您需要休息。”   席恩闻出药碗里面安神草药的气息,每一种都能精确分辨,他的全部灵魂几乎要在清苦的药香中融化,对养子递过来的温情低头,但还是挣扎着不愿向灭顶的虚弱和疲倦屈服:“放过我,夏尔。”   萨玛艾尔感觉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肯睡觉,主人?”   “有敌人……退潮期……”   从席恩凌乱的话语领会了他的意思,但萨玛艾尔的疑问反而更多了:   “您做了充足的准备,哪怕您不出手,他们闯进来,都会在镜像空间关至少十五天,难道这十五天您都耗着?不睡觉也吃不下东西?”   你会死的!你不要这个附体了?   显然终于意识到问题,席恩勉强清醒了一点,想到身为西琉斯摄政王的责任,低声道:“从有记录的历史周期推测,退潮期至少要一周以上,我不能一直不出面,夏尔,今晚让依亚拉和肯达过来一趟,我告知他们身体不适,由他们安排国内和国际上的理由。”   “这些身外事,您现在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好好休息。”萨玛艾尔心想你自己都这个样子了,还管那些人类干嘛?   席恩全身突然强烈地一抖,咽下喉咙口的腥甜,看着不断滴落在床铺枕上,晕染开的汗渍,冰银色的眼眸随之动摇,迸出无数裂痕。   其实身体的虚弱不会让他如此失态,真正令他恐惧到快要失神的,是从灵魂最深处传来,一股股剥离的感觉。   仿佛与某个巨大的存在分离,身心不断剥落的麻木,血液被抽干,只剩下寂静、寒冷与颤抖,越来越加深的空虚几乎压倒他。   魔法是血,是生命,是世界与我。   当他听见万物之声,感应到魔法后,这就是他根深蒂固的认知,对魔法的感知。   即使理智的部分告诉他,那是始源之海的潮落现象引发的幻觉,他没有失去任何力量,他的魔法依然在宇宙的任何角落,就在他身边,可是,他还是感觉,魔法正在离他而去。   魔法!他的生命,他的灵魂,他的血液,在远离!   失去了魔法,他什么也不是。还是那个靠母亲和弟弟照顾,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小男孩!   没有魔法,他还是那个匍匐着爬向东方学舍,听不见万物之声,不知世上有那样美丽的世界,不知人间还有真正的希望,快要被这个丑恶残酷的世界溺毙,那个垂死无力的自己。   法师在柔软的黑暗里蜷成一团,紧紧握着唯一感觉坚实的法杖,他知道外面的孩子在担心自己,自己的行为极度幼稚,自己都看不下去,可是他就是焦躁异常,害怕到快要崩溃,无法控制自己。   『席恩。』陪伴他的暗能量精灵艾珂显形出来,还有更多元素精灵近在耳畔的絮语,魔法神颤抖了一下,一方面安心了,神智陡然清明;另一方面,却升起更深的恐惧,拉下被子,看到了围绕他的元素精灵们,心下涌出对自己的怀疑:他现在,连控制魔法的能力都没有了吗?   “大家只是担心您而已。”看出他在忧惧什么,实在是席恩现在连克制情绪的心力也没有了,萨玛艾尔更加担忧,他担心的不是什么众神和敌人,而是养父的失常,“主人,您何必怕呢,有我,有您的魔法,没人能伤害您。”   可是我快控制不住我的魔法了!席恩看了看暗精灵,艾珂不得不承认:『席恩,你现在的情绪不稳,我待在你体内会加深你的负面情感。』   席恩轻轻吐出一口气,借着调息平复自己,然后他说:“任何力量,都要付出代价。”   他得到了始源之海,始源之海也掌控了他。   “您只是有点失常而已,主人。”萨玛艾尔柔声道,“起来喝药吧,冷了效果就降低了。”   席恩摇头:“我必须清醒,才能控制我的魔法。”   “醒着不代表您是清醒的。”萨玛艾尔指出。席恩无言以对,头脑恢复了思考能力,同时也清晰地意识到:在始源之海的影响下,所谓的魔法神,魔法之王的他是多么无力。   成为魔法,也必然只是魔法的一部分。席恩无比痛苦地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仿佛又重温了一生中无数次面对的敌人,每个都强过当时的他,那些强大的法师——他的老师们,众神,魔族……还有让他初尝败绩的始源之海,突然道:“夏尔,弱小的人类,其实在这个宇宙的任何尽头,都无法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看着自己握着法杖的右手,和另一只握紧被褥的左手,纤细白皙,形状好看,这是列文的双手,和那具精灵王的身躯一样,这不是他自己的手。   他的躯壳不是他,灵魂都不再是原貌。   “也许在成神的一刻,我的灵魂被重塑,真实的我早就不存在了。就像那些强大的众神,看似不可一世,也可能只不过是虚幻的海洋的一个幻想而已。”   “主人。”身为空想之龙,萨玛艾尔对此类诘问倒是本能的处之泰然,因为万物对他本就虚幻,除了眼前衍生出他一切理性,成为他世界基点的存在以外,“不要陷入思维的死胡同,您只是太累了而已,您在进入真理之门以前,考虑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问题。”   我是完全想清楚了,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席恩在心里道,我知道有魂咏,我的灵魂还是我自己,我的意志还是我自己。   可是我又怎么能证明?   法师明白是始源之海从他灵魂深层次的剥离使他丧失了往日的理性,因为他使用了调律魔法,成为始源之海的核心,退潮期对他身心的影响比对世间任何存在都深刻,将他心底压抑的感情和质疑全部牵引出来,这也是他本心的疑问,不是什么幻觉。但他已经太过失态,不该让孩子不安,也不应该让自己的思想陷入窠臼的死循环,那些是哲学家考虑的问题,不是他这个法师,他只要建立现实的地基,清明的理性和自我,永远相信自己就行了。   席恩感到真正平静下来,甚至恢复了往日深藏在内心最深处,平静的骄傲。   他想起,在被全世界放弃的时候,只有他自己没有放弃他。   就算在东方学舍门口,用那种屈辱的方式活下来,就算一次次被折辱到尘世的最低处,他依然选择活下来,而不是自杀或沉沦。   活着已经证明了他能行,正因为活下来,他才能遇到魔法,才能发现真正的自己,明白自己真正的力量。   那个时候,夏尔不在他身边,肖恩更是远在天边。   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只要有自己,就强大胜于万物。   有自我,有意志,才拥有魔法和一切。   既然他还保有自我和意志,谁也不能剥夺他的魔法!   席恩感到了清醒的力量,始源之海再也不能撼动他,让他有丝毫恐惧,那遥远的潮声和漾动也变成了魔法美丽的音符。   但是因此,他感到另一种虚弱,因为退潮期,造成神体的衰弱,也影响到了这一具附体的健康。   他现在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这种感觉,让他无法正视床边孩子的眼神,那一道关怀的视线。   “我已经好多了,夏尔,我不需要照顾,你出去吧。”席恩道。   萨玛艾尔听出他确实好多了,还感到了席恩独有,从灵魂最深处散发出来,令人心折的力量,心下安慰,但他并不放心,席恩的虚弱是客观事实,不是他精神强大起来就能克服,于是道:“您需要照料,等您喝药睡下,我会出去的。”席恩的嘴角扭曲了一下,这次,是纯粹出于他本心的情绪反应。   “我不需要吃药。”他强调,想出了办法,“艾珂,这段时间,我的身体就交给你操纵。”   他不能躺着,不能这样下去。   不能再让任何人照顾。   为了忘记和肖恩的童年,为了忘记那点被照料、被关怀、被珍惜的童年,他用了一生的力气,最后还是没逃过,做下今天都自我厌恶的蠢事,如果这次再沉溺于不该有的软弱,就算对方是夏尔,他也不想,应该说,正因为是夏尔,才不可以。   夏尔是龙族,天生强大又高傲的物种,他不需要了解人类是多么弱小可悲的生物,他这个父亲也是其中一员。   『席恩……』艾珂虽然担心,但身为席恩的元素精灵,他绝对听从他的命令,『好的。』进入了法师的身体。   萨玛艾尔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挫败。   他清晰地意识到,养父爱他,却偏偏不肯依靠他。   是因为他还没有成年,不够强大吗?还是因为他身上孩子气太重,父亲觉得不可靠?   不过萨玛艾尔的状态也没有外在表现得那么好,一样隐瞒了一件重要的事,所以做出了妥协:“主人,这次您必须喝,我都煎好了。”   席恩不忍拂逆养子的好意,也出于歉意:“好吧。”   可是他撑了半天撑不起来,依然在竭力撑持。看不下去,萨玛艾尔搀扶住养父,席恩的黑发几乎碰触到他的胸口,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萨玛艾尔反而没让他靠着自己:“您能自己喝药吗,主人?”   这句话反而让席恩高兴起来,眼前的情景不再和过去的阴影重叠,将他从童年被孪生弟弟照顾喂药的幻影脱离开来。   于是他伸出手,霜白的手指碰到了碗的边缘,但是一波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努力,还是萨玛艾尔敏捷地托住药碗,没让他洒了出来。   席恩慢慢咽下苦涩的药汁,喝完了那碗尚温的安神药,这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对不起,夏尔。”法师再次对担心自己的孩子道,语出真心,“只要放着不管,我就会好的。”   这一刻,萨玛艾尔终于确认了内心的怀疑:席恩不惧怕任何残忍的伤害,居然害怕一点微不足道的关怀!   睡意涌上,法师疲倦地关照:“如果有敌人,还是叫醒我。”   看着养父倦极而眠,依然搂着他的法杖,即使拥有魂咏的他,早就不需要这种东西,可是席恩好像还是下意识觉得,只有抱着法杖,依恋着他的魔法,才是真正安全的,仿佛这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唯一可以信任的东西。   『小夏,在遇到你之前,席恩就是这样的,除了我们谁也不信。』   感到小龙的不甘心,元素精灵们小心翼翼地道。   『他以前还相信过他的老师们,可是都没好结果。』   『还有……』一个元素精灵收住要出口的话,转而说道,『是有对他好的人,像暗精灵们,可是结果比对他不好还糟。听到暗精灵都阵亡后,席恩自责坏了,他以为阿克莱娜女王她们误会他当时也是联军的说客,因为和他的交情才加入降魔战争,等于他害死她们。』   『为此,他拼命研究英灵殿的魔法。』   『可是前段时间,偏偏听到女王她们是因为预言才会善待他,席恩不说,但我们都知道他有多伤心。』   『我们都不想他再爱人了。除了我们,你以外的人,他爱上都不会有好结果的。』   萨玛艾尔摇头:“关键是父亲自己的需求,你们不要自作主张。”元素精灵们有点惶惶的样子。   “重要的是现在,父亲为什么那么抗拒我,你们知道吗?”   暗能量精灵艾珂道:『小夏,你放心,席恩很坚强的。刚刚是始源之海影响了他的深层感性,他错以为和你在一起像童年和弟弟的相处,所以不喜欢被你照顾。』   小龙释然点头:“这就好,父亲有不舒服就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就帮助他。”   对席恩的逞强,他还是有无奈和不甘,不过那种痛苦的感受他能理解。   萨玛艾尔看了看颤抖的手指,紧紧握住。   ******   有共生的暗系精灵,列文皇子恢复了日常的作息,这天在画廊,他听着旁边口沫横飞的介绍,突然福至心灵。   “奇怪,好像突然看得懂抽象画了。”席恩眯起眼,有种诡异的成就感。   实在是他不认输,非要看懂不可,始源之海回应了他的怨念。   “主人……”小龙难得垮下肩膀,一脸被打败的无力。   这时,席恩抬起头,目光及远,仿佛穿透眼前的事物,看到了常人不能看到的世界。   镜像空间——   和现世一模一样的世界里,光复王和众神已经徘徊了很长时间,虽然秦蒂丝等神明凭借知识之神的情报来到了镜像世界的西琉斯王国,也借着神力之间的感应摸索到了王宫,但就是无法打破和真实世界的界限。   不同于一般法师脆弱的镜像术,或者简单的亚空间,这个魔法神创造的法术极为强大,能把受术者眼中的影像投影成现实,假即是真,看见即成事实,真实世界不再是镜子的另一端,而是他们视网膜里面的世界变成了他们以为的真实,困顿住他们的神识。就连众神的目光,也无法破除这种虚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会越陷越深。   帕西斯定住脚步,闭上眼,感受着难以言喻的障碍,在迷雾森林一千年,他也是天天和世界之钥的障壁较劲,钻研着脱困,所以对于此类迷宫结界,他反而比神明都有经验,已经发觉了问题所在。   “你到底行不行啊,凡人?”等了许久,帕西斯还是一动不动,水神亚希不耐烦地问道。   帕西斯的回答是一道剑光。   “亚希!”   水神的胸口飞溅出宛如蓝水晶溶液的血液,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爬起,满脸恼怒,身为四代神的她,没有二代神刀枪不入的神光,也没有初代神强大无匹的法则之力护身,水元素障壁面对光复王凌厉的剑气太过脆弱。   不过身为水神,水绵绵不绝的特性让她的自愈能力非凡,顷刻间就不再流血,水蓝纱衣也恢复如初。   地神玛法这才战战兢兢地过去搀扶,一如上次在众神竞技场,风神希露菲尔坚持不参加同伴毫无道义的行径。   生命女神心里想着如果她下次再敢反抗,干脆把这个不识好歹的四代神杀了,选一个心仪的玩伴做下一任风神。另一方面,她对眼前的暴行也没什么抵触,一来她瞧不起亚希;二来,在她的眼中,附体的意志等于没有,帕西斯算是贺加斯大人的容器,初代神的容器都比四代神高贵,惩戒一下造次的亚希也不为过。   “你,离我远一点。”光复王又对光神萝尔烈雅道。他对这帮神满是恶感,态度很不客气。   不过他这么说倒不是纯粹为了出气,光神萝尔烈雅和月神阿提弥斯是席恩将两位主神拉下凡世后,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冥王普路托为了填补他们在神界的空缺,用游移神力塑造的新神。萝尔烈雅的权能与协调神相近,一靠近她,帕西斯就浑身不舒服,甚至体内的神有隐约醒来的迹象。   他不想在离席恩这么近的地方,功亏一篑。   “你……!”萝尔烈雅不悦,在秦蒂丝的指示下忍怒,退开几步。   神力的骚动平息下来,帕西斯再次凝神感应,通过艾路德安教授的剑圣绝艺,他已经能够使出没能从生前的肖恩那里学会的“次元之刃”,理论上可以斩开空间。关键是,天青之主艾路德安还是一位神级法师,她掌握的剑术是“魔剑术”,通过感应元素之间的缝隙,能够真正的“破碎虚空”,所以她也一并把这门技术传授给了帕西斯。   一刹那,光复王仿佛看到了世界的奥秘,法则之线约束着元素,剑刃所指,一切幻觉都在银光下破碎,无数镜像的碎片纷纷扬扬,世界仿佛支离破碎。   他本能地感应到只要瞬息,他再次眨眼看见的瞬间,世界又会修复如初,重构成毫无破绽的幻觉,所以他闭上眼,循着仇恨的味道往前,再往前,绝世剑客的锋锐出鞘,这一刻他思绪澄明,除了报仇别无他念——   他终于冲破了,张开眼。   在真实中,他看见了那张脸。   陌生的面容,非凡的俊秀,但他认得出他——席恩。   切开世界的剑风破除他们之间的障碍,袭向他朝思夜想的仇人。   也是在这一刻,席恩眼中连日来的阴郁尽去,光芒四射,辉煌无比,超越凡世一切的锋芒。   如同从灵魂熔炉中升起的绝世神兵。 第六百零五章 灭神(上)   两根纤细的手指举起。   霜冷洁白,宛如冰霜的结晶,轻轻做了个夹断的手势。   锋利无比的气刃宛如琉璃般幻灭,随着一声尖锐的空响,缭乱的气流如同缠绕在一起的丝绸,震动得黑衣皇子的衣摆鼓荡不休,象牙白的发带也猎猎作响,然后狂风化作青烟散去,一切归寂。   什么!我的剑气——帕西斯瞪大眼,不敢置信。   虽然他刚刚没有融入剑意,这道剑气在破开世界的障壁后,余势也弱了许多,但依然不是手指能够碾碎的!他敏锐地发现,席恩击碎剑风的技巧是看破了他的剑势才能成功。   如果矮人锻锤者阿加特在此,会喜不自禁,他当年喝酒吹牛,随口教这位人类友人的武术原理,和他的锻冶技术一样,被席恩完整地吸收,掌握了精髓。   剑风其实是剑士用自己的生命能量凝聚情绪外放,催动自然界的气流,形成仿佛魔法风刃那样的气刃,剑气本身是凝聚空气的中间层,越纯粹的剑意越薄,越愤怒的剑速越快——所以杀意越强烈的剑客,剑风往往越凌厉。   那一刹那,席恩精确地解析出风速、剑气层、气流层……用解离的方式瓦解了剑气层,整道剑风自然而然就崩散了,化为无害的气流。   这就是妙到巅毫的魔法!   “来了啊。”席恩耳语般轻笑,此时此刻,面对可能杀了他,想要杀了他,强大的敌人们,他却感到充实,感到愉快,感到无与伦比的振奋,不惧任何挑战的信心。   他又可以掌握自己的魔法,掌控一切,将任何敌人踩在脚底!   透明的波纹从光神萝尔烈雅头顶罩下,代表黑夜的符文化为象征法则的线条,每一根都横跨天空,银色的尾迹贯入青云,一直连接到属于神域的另一个次元。   无数透明的矩阵包围住萝尔烈雅,一束、两束、三束……更多的金色光柱从她身上涌出,剥落开来的不仅是她的护体神光还有气化的血液,金色的神之血,飙射在空中,宛如精密构装体的脉络充满她整个身体,从中放射出璀璨的黑光,时间仿佛被强行静止,连呼救也来不及发出,光神就在这波攻击中彻底灰飞烟灭。   众神和帕西斯还没反应过来,萝尔烈雅已然毙命,不留一丝痕迹,震撼得当场失神,秦蒂丝尤其失魂落魄。   席恩先发制人,光神的能力非常强大,光速、闪电、隐身、钉影术、最具渗透性的光能量……一旦交战,她会是最麻烦的刺客,必须第一个杀掉。   而光神的神力发动之快,连世间最强力的言灵,古龙语都比不上,世上唯有一样东西超过光速。   就是思维的速度。   魂咏。   灵魂咏唱的魔法。   席恩创造了用意志直接驱动魔力的方法,让思绪穿越时间之壁,在开始步入终结,在最初就抵达最后。   禁光结界,时间停止,瓦解神术力场的场魔法,大崩解术,还有维度降解和能量流逝——连续的魔法咏唱同时完成。   刚才消灭的,不仅是降临的意识体,还有光神的本体。席恩对降神术的研究登峰造极,当年的封神阵也是由此而建。除了对于神语呕心沥血的破译和运用,关键还在于对降神术本身的了若指掌。降神最初来自神明在神代的降临,除了借用使徒之类的附体,在那个艾斯嘉魔力环境鼎盛的年代,法则能够承受神明更多的力量,他们有时也会直接用意识体降临,高维次元的神魂投影到低维次元的艾斯嘉,建立神妙莫测的联系。   所以沿着这道渠道,可以直接锁定神的灵魂,将他们的投影和本体一并毁灭,无法复活。   这次来袭,生命女神秦蒂丝信心十足,她带来了知识之神所给,已故魔法神奥古诺的「心愿罗盘」,能够让众神短暂地以真身的力量降世,以为区区一个新神的降临体,如何是她们的对手?   既然她如此周到,席恩也不会辜负她的准备,就借用她的神器,杀掉了她的同伴,然后趁秦蒂丝手哆嗦的时候,直接夺去了她的“秘密武器”,随手丢给了萨玛艾尔。   也是直到这一刻,来袭者才回过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众神吓坏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一照面就失去一个同伴,还是实力不弱,接近二代神的萝尔烈雅。   帕西斯也震惊,刚刚只是靠近就令他浑身刺痛,意识模糊,好像要被体内的神明吞噬的一个神,居然如此轻易,就被这个仇人消灭了。   未战先怯是战士大忌,但他还是一时气沮,剑气凝滞,握剑的手多了几分迟疑。   但是手中的灭神剑给了他勇气,这把曾经渴饮过混乱神鲜血的神剑,应该也能痛饮到魔法神席恩的鲜血吧?   就在这时,不为人知的,两个身影走入了战场。   一个是身穿红袍的黑发少女,一个是身着沉红色军装的紫眸青年,少女握着一把月牙色的法杖,青年的右手垂荡着一只泪滴形状的精致法器,撑开无形的力场,隔开所有人的视线,也阻隔了魔法和神术的探测。   “正好,不早不晚。”   欣慰席恩安全无虞,众神虽然来了,但好像双方还没打起来,杨阳高兴地道。   “嘘——”诺因一指比在唇前,虽然在神代最强的防御和隐蔽法器“湖中岛”中,理论上声音、气息、内部的光线都被隔绝,但直觉强的存在可能还是会察觉他们的动静。   果然,萨玛艾尔看了这边一眼,威势十足的熔金之瞳闪过一丝笑意。   机不可失,聚焦银发剑士,杨阳果断发动了时空系魔法“异次元放逐”。   时间和空间抖动了一下,帕西斯的身影从原地消失。   “怎么……!”众人都吃了一惊,水神甚至以为这个帮手逃了。生命女神放出神念扫视,一无所获,只能模糊地感应到有两个生命体,这还是因为她的权能,却无法定位。   “什么人!?”   湖中岛,又名「理想乡」,白银王路卡斯的杰作。席恩暗叹,他也是用魔法的权能确定有人,却无法锁定,理想乡的原理是在各个平行世界移动,不受物理和魔法干扰,堪称神代最强的防御。   不过那个法术他认得,有月前辈的结构思路,而从杨阳这下出手,他已经知道她和诺因是帮谁的,当下用法术拉回敌人的关注,巨大的无形之手提起月神阿提弥斯。   “席恩·奥古诺希塔!”秦蒂丝大怒,“你这胆大包天的罪人,竟敢在我面前屠神么!”   “有什么不敢,你们不也在凡人面前杀人吗。”席恩冷哼。   秦蒂丝正要说话,突然注意到他的额冠,脸上浮现不可置信的神色,尖叫:“那、那是普路托的法则!你做了什么?”杨阳和诺因也是一怔。   那枚宛如血水晶打造的额冠,流转着让万魂臣服,逆转生死的法则。   “你猜呢?”席恩露出阴狠至极的快意表情。   “你……你到底把他弄哪儿去了?”   魔法之王冷笑,眼里翻滚着深不见底的黑潮:“他就在茫茫人海中,我剥离了他的法则,让他活着体会到最重要的东西离开自己的感受,封印他的神力,把他的体质降级成最脆弱的物种,让他终生只能在地上慢慢爬,尝尝饱受屈辱和折磨的滋味,明知自己是谁,却无法解脱,永无宁日,永远受苦!”   “你!!!”秦蒂丝害怕得花容失色。   “慢慢享受吧,你们这些降下预言的神,都会轮到的,我可舍不得一下子结束。”   “真狠啊。”诺因赞叹,席恩这招可是以牙还牙,妙极了。   杨阳心下不忍,但还是没有认为席恩做得太过分。   当初冥王把那个酷刑用的水晶球给维烈,夺走了席恩最重要的魔法,就该想到自己有今日,如果他没想到,那他也无药可救。   这些神明,生命女神,冥王,知识之神,命运之神当初都坐视维烈残忍的暴行,助纣为虐,唯有普路托还劝了两声,之后呢?什么也没有了,他再也没有想过那一千年里,水晶球里的席恩是什么感受。   而且月已经证实,那个预言是神明作梗,并非人类误读。肖恩还从维烈的记忆读取到,是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主导了这场关押和折磨,原因不明。就连拉克西丝陛下那张没派上用场的神明契约,都被生命女神撕了!   这些神真要认为席恩有罪,为什么自己不把魔族封了?   灭掉神代的那么多年以后,他们都毫无愧疚地逍遥过来了。   不过还是要找机会让席恩知道,降下预言的罪魁祸首中,上一代元素神已经死了,贝里卡斯他们罪有应得,但风神希露菲尔这些新元素神没有罪过。   “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罪人!”   水神亚希怒斥,“当初普路托大人和秦蒂丝大人是看中你和肖恩同为神子,可以赶走魔族,拯救你们那个可怜卑微的世界,这是无上高贵的恩赐,你还恩将仇报!”   席恩漠然:“所以我饶了他一命。”   狂怒的生命女神发动了神威,铺天盖地的威势渗透到镜像世界的每个角落,这股威势如果在现世散发,能让每一个意志不够强大的凡人跪倒在地,瑟瑟发抖,就连神级法师都无法生出反抗之心,如果是那些软弱的灵魂,会在哀嚎中四分五裂,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中嘶喊,想要叫每个同胞匍匐下来,恳求众神的宽恕。   杨阳全身汗如雨下,抖个不住,远比龙威更恐怖的威势扭绞着每一根神经,刺痛着她的意识和身体。   连在理想乡都受到这么大的影响……诺因同样面无人色,冷汗直流,死死咬住牙。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席恩要成神,还有当初,他为什么要用人之身堕落,成为地狱之主。   面对这样的生物,凡人不割舍最重要的东西,不下纵死无悔的决心,真是毫无希望。   紫眸浮起坚定的光辉。   席恩皱起眉,不由自主地放开月神,如果他的状态正常,对秦蒂丝的神威当然不怕,但现在操纵他身体的是暗系精灵艾珂,艾珂抵御不住。   果然退潮期还是有影响!杨阳和诺因敏锐地发现。   “席恩·奥古诺希塔。”   以为敌人服软,秦蒂丝得意洋洋,收起神威,注视眼前冷冽俊美的男子,嫩叶般薄绿的眸子甚至流露出一丝媚色,这具附体的姿色,比席恩神明的躯体都出色。   列文那固有的柔弱纤细气质,结合席恩本人那强硬高傲的气场,足以激起任何人的征服欲。可是西琉斯的人们,已经在和席恩的相处中生出自然的敬服之情,再令人心醉神迷的外表,也抵不住那黑暗强大的灵魂的威慑力,和压倒一切的人格魅力,让人不敢靠近和亵渎。但是神明不同,长久唯我独尊的傲慢早已麻痹了他们的警惕心和思考能力。   “只要你乖乖服软,向我们忏悔认罪,我会好好对你的。”   以席恩的本相,类似肖恩那样普通的俊朗,秦蒂丝是不放在眼里的,所以她看中的只是附体和神体。   幸好她还不知道席恩原体的长相。   这个神在说什么?杨阳和诺因毛骨悚然。   喂喂,你忘了他刚刚把你的丈夫施加了酷刑丢到人群中,还差点杀了你一个同伴?杨阳尤其惊悚。   诺因还注意到,光神恐怕已经死了。   这个神是有多凉薄,多势利?   席恩也是错愕,估计他设想了成千上万种和神明对战的场景战术,都没想到这样的场面。   “秦蒂丝大人……”连亚希都忍不住了。   秦蒂丝挥了挥手,让她闭嘴。   “只要你放了普路托,好好地对我‘赔罪’,万事都可以商量。”生命女神娇媚地轻笑,拂了拂灿烂的金发。   席恩保持冷静,毕竟他没有感到任何诱惑——不附加魅惑术的皮肉吸引力对法师等于没有,还在思考这个神是不是求饶。萨玛艾尔却大怒,这个弱小的神灵,居然敢在他面前勾引父亲,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魅魔之王格蕾茵丝都不敢如此!   秦蒂丝一直没有注意到初始龙,即使有绝色的姿容,只要席恩在场,所有人还是会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位魔法之王身上,哪怕他用本来面目也不会例外。   “当年,你们叛逆法师的首领,白银王路卡斯也臣服在我的身下。”秦蒂丝娇笑,她心里还是有恼恨的,所以语带威胁,“就算他打着不敬神的主意,下场又如何呢?还不如像光巨人、使徒们一样,听从我们的吩咐,我们又不会对你们不好,只要听话就行。”   圣法师们都背叛了神明,包括她亲自挑中的美丽女法师也是,始终是她的心结,如果能征服这个叛逆法师,凡人成神的傲气男人,那么她以后就扬眉吐气了,席恩能得到魔法神的神位还是让她高看一眼的。   席恩眼底漫起极度的愤怒,连诺因和杨阳也气坏了。   估计月在此,都想把这女人挫骨扬灰!   但是席恩仍然保持完美的定力,丝毫没有为愚蠢的神明起舞的意思。   法师绽开魅力十足的浅笑,眼神暗暗渗出妖娆绝顶的魅香,笑容跗骨蚀心,魅惑术发挥到顶级,别说秦蒂丝,连念念不忘丈夫仇恨的水神亚希都看直了眼。杨阳两人还好不在狩猎范围内,只是小心肝扑通乱跳而已。   那让万物沉寂,柔和深沉如大提琴弦的男性嗓音却说出让人心脏破裂的话语:   “秦蒂丝阿姨,你芳龄超过三万,我今年不过千载出头,老年吃嫩草也要有个限度。我的前辈高寿,还算和你同辈,能够下得了嘴。可是这么多年,你的玉体已经千人骑万人轮,单单知识之神就超过了一万八千次,命运之神贝里卡斯三千零九次,其他各个世界的种族不分男女十万四千九百九十九次,我不忍心,也不想再践踏这片破败的花丛。你还是将你的残花之躯葬于混乱神殿外的花海下,才不枉你的父亲兰修斯当年创造你的一片苦心。”   诺因和杨阳头一次见识到了黑袍共同的嘲讽能力何等强劲,也见识到了神明的世界能乱到什么地步。   千万不能让史列兰回归这种世界啊!杨阳骇然。   秦蒂丝的脸涨成紫红色,就算她不在意自己的私生活,觉得只是旖旎婉约的风流史,但身为一位讲究矜持的女性,被当众揭发出来也是有点难堪的。更何况是席恩这样讥讽的语气,麻木如她也听得出来。   不过席恩已经没兴趣再动口,尽管以他的计算力数那些“韵事”是毛毛雨,以生命女神的年龄和神明难以动情的体质,其实秦蒂丝的花心也没多过分,只是翻花样多了些,总数还不如格蕾茵丝,刚刚对秦蒂丝的记忆走马观花又翻动极快,但读心术用在这种东西上面还是有点倒胃口的,当下再次开启战幕。 第六百零六章 灭神(下)   回应魔法之王的命令,暗系精灵艾珂分别用黑暗结界罩住其他几个神明,月神则是席恩亲自扣上的混沌囚笼。与此同时,秦蒂丝也在激怒下出手。   那一刻以万为单位的炸雷从天而降,仿佛一轮灿烂的太阳从九天落下,肉眼难以忍受的白光刺痛双目,让人泪水直流,可怕的轰鸣使得耳朵失聪,光雷将整个镜像世界的西琉斯王国碾压得满目疮痍,化为燃烧的灰烬。   这就是神明的愤怒,神明的天谴。   这不是魔法元素产生的破坏,不是法师精准的法术扰流,而是神明的威能和怒气调动自然界的能量,发生的可怕现象。虽然雷电不是生命女神执掌的能力,但依然在神明的权威之下。   因为生命女神的权能,她可以直接调集宇宙中的生命能量。   操纵生命,当然也包括了拥有生命力的魔法元素,那些玛娜精灵,元素精灵。   她这么以为。   碎裂的镜面交错飞舞,光谱在梳理下如同流淌的彩虹,闪电的洪流消失,疮痍满目的景象化为虚影,镜像世界再度恢复如初。   魔法的权能,这是独属魔法神的权能,绝对的掌控力。只是,他必须抢在秦蒂丝之前发动,不然还是会有影响,因为他不能和全宇宙的元素精灵签订契约,很多早有主人,而蒙昧的玛那元素很容易被神的威能调动,变成混乱的场面。   而绝大部分魔法都对神明无效,初代神有法则之力的保护,法则不灭,还可以无限制地复活;主神和二代神有神光,物理攻击、神器以下的武器都近身不了,只有禁咒能破防,但也难以杀死他们。   ——席恩什么都没有,毕竟他不是真正的神,他有魔法足以。但是要杀掉神的真身,通常的魔法是不凑效的。   和神明对战,必须使用压倒性的力量和超越法则的技巧,直接碾碎他们。   魔法精灵聚集在他们的王身边,金色的雷霆裁决切开秦蒂丝的生命屏障,秦蒂丝还击的光矛溶解在绿色的反魔法力场中。一缕银色的火种沿着席恩的手心升起,跳跃着神秘的舞蹈。银色的火焰分开,一束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美丽的螺旋。   席恩不紧不慢地编织着神术——唯有神术他不能用魂咏,因为还没有足够的理解,秦蒂丝反而使用魔法,攻击起魔法的王者。   苍蓝的灾祸,最强的冰魔法在豪雨中落下,水元素在魔法之王的释放下逃离神明的掌控,但还是有一根深冰长.枪插中目标,足足有上千米高,就插在席恩和萨玛艾尔原先落脚的位置。   绝对服从魔法之王的元素轻柔地包裹住他,魔法的精灵托起他的身体,光波从他身上折射,让他和身边的红发少年完全隐蔽在法术灵光撑起的天幕下。   在神明的召唤下,火流星从天而降,绝大部分火精灵在魔法之王的呼唤下,化作翩然飞起的火蝶,但依然有相当多数沉重的陨星坠地,天空与大地瞬间一片蒸腾的火雾,远处的海水沸腾,山脉崩塌。连席恩也进入了聚精会神的施法状态,顾不得用幻象术分神,欺骗神的感知本来就不容易。   金红色的光线分开雨幕,银色的法则之线环绕住天际,无数闪耀着纯粹光芒的魔法圆隔离了天外,守护住艾斯嘉的天穹和陆地,遣回迷惘的元素精灵们,法师的手抚平了神祇制造的灾难。   螺旋的尖顶在生命女神头顶之上豁然衍生,炽银的火焰绽放,法则好像铺开的线一样向她笼罩下来,逆转生死的法则成功克制了生命女神调动生命的权能,她无法再从宇宙的范围呼唤任何一个玛那元素。   无奈之下,秦蒂丝只好动用本身的神力,抽出那浩瀚如海的神力,沸腾的光海涌动起来,生命的能量凝聚成厚实的障壁,白光交织,在浓厚如乳膏的屏障上,绽射出一条又一条湛蓝的电弧,每一条都有数十公里长,余波令大地开裂,岩浆翻滚。   天上,法师犹如雷神的化身一般,十根手指宛如灵巧的指挥家,纤指翻飞,万钧雷霆化作一首华丽的乐章,一道又一道闪电精准击落,沿着一个定点如花朵绽放,每一片“花瓣”都是浓稠的电浆。音波之矛一次次刺穿女神的身躯,乳白色的神光勉强模拟出静音结界和大气神盾,但深度冻结和风枪术紧跟而来,法师吟唱出简洁有力的龙语,冰霜覆盖了洁白的神裙,象征纯粹高温的法则细线切裂神光的庇佑,金黄色的血雾升腾而起,弦魔法的威势令女神战抖。   杨阳和诺因在湖中岛的保护下毫发无伤,对外面的末日景象看得胆战心惊。   这就是神明的力量。   诺因叹服不已。   当初他加入神战,愿望之一就是在最近的特等席,目睹一场魔法和神术的巅峰对决,现在实现了。   虽然生命女神神品低下,但她不愧是仅次于初代神和主神的二代神,在席恩的攻势下,还能支撑那么久。   秦蒂丝是有苦自己知,她能打到这份上,是童年兰修斯让她熟悉自己的权能,而教会她一些魔法技巧,神明的记忆力极好,所以她如今都能回想起来,但兰修斯当年也不过逗她玩而已,毕竟众神谁都看不上魔法神奥古诺发明的技术。   虽然神体极为强韧,神光还没有完全破裂,但席恩继续攻击下去,她总会完蛋的。   这个人类怎么会这么强大?   难怪当年贝里卡斯要把他关起来,可他还是错了,应该杀了席恩,而不是仅仅折磨他!   秦蒂丝不禁生出浓浓的怨恨之情,不光是对贝里卡斯,还有已故的混乱神兰修斯,她的父亲,如今撒手不管的史列兰,那个莫名逃跑的容器和还没有苏醒的协调神贺加斯。   有他们在,她哪还需要亲自上阵,只要继续和普路托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就行了。   突然,她眼中漫起狂喜。   一把剑撕开火雾缭绕的半空,瞄准魔法神的后心飞来,正好从他胸口中央穿透!   “席恩!!”杨阳惨叫。   诺因气得双目通红:“该死的帕西尔提斯!他不能安分点!”   就是因为不想杀掉那个际遇可怜的男人,也是顾虑他,杨阳才只把帕西斯放逐出去,可是,那个眼中只有仇恨的男人还不善罢甘休。   他有这个力气,为什么不去杀掉维烈?那才是害得他老婆支撑世界千年的罪魁祸首!   黑袍法师只是微一蹙眉,在发动神术的状态下,他本身的魔法防御反而会消解,这也是他讨厌使用神明力量的原因之一。不过他并没有受伤,现在操纵他身体的是暗系精灵艾珂,躯体已经完全暗能量化,物理攻击不能伤到他,也因此,他没有添加这类防御。   而且暗能量的特性之一,就是侵蚀,剑身已经开始瓦解,而灭神剑里头的恶灵碎片,不能干扰他的意志,更无法在他的冥神额冠下作乱。   所以萨玛艾尔除了意外,没有惊怒之色,从后面拔出已经缺了一块的长剑:“主人,我去解决他,等我三分钟。”   诺因叹息着目送初始龙离去,没有阻止。   以防万一,席恩还是重新布下具有识别功能的物理防御,就算他现下不会伤不会死,被打扰还是很烦的,和神明对招,也容不得一点岔子。   趁这个天外飞来的机会,得到喘息之机的秦蒂丝就发动了领域。   整个世界犹如禁锢,被一个更大的世界充满。   杨阳和诺因有幸目睹了神明的领域张开。   雪白的平原和高高在上的黑色峡谷。   手持有神力祝福的重剑,身披闪耀神铠的神使展开燃烧着火光的双翼,成千上万地从远方飞来;圣洁的平原之上,千军万马响应神明的号召,有着庞大健美身躯的光巨人、黎明神殿的圣精灵枪骑兵、圣矮人的大军;还有人类大统一战争消失的半人马骑士、侏儒和他们的机械卫士、离开艾斯嘉的霜巨人……那些忠于神明的种族,或不忠于神明的种族,都在神的威能和命令下,不由自主地杀向那个众神的敌人。   生命女神站在俯瞰众生的悬崖之上,绽开得意的笑容,洁白的长裙再度恢复完好,花朵的桂冠也重新戴在亮丽的金发上,注视苍灰天空下的黑衣男子,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杨阳和诺因张口结舌。   那是一人,对一个世界。   会让凡人颤抖,为神的威能栗栗危惧的场面,只是让法师淡然一垂眼。   可惜了,处在群敌包围中的魔法之王淡淡地想。   这么好的权能,却没有用来复生那些灭亡的种族。   席恩心中叹息,想起创造“英灵殿”这个魔法的辛苦。他不是神明,只能使用通灵术,一个一个地接触迷失在冥界和瀛海的鬼魂,期间要控制住自己的意识避免迷失,极为困难,还必须拥有强大执念的灵魂,那些堪称“英灵”的战士,才能回应他的呼唤,然后用上时间魔法,赶在他们生命结束的前一刻抢救下来,避免改变历史,引起时空乱流。   他的英灵殿,就算从生前到身故、回归后不知疲倦地收集,也只收集了三百七十五万六千八百四十九个灵魂,不及被灭亡种族的千分之一。   而生命女神的权能,却能直接将那些逝去的灵魂唤醒,在她的领域完美复活。   虽然她偷工减料,那些种族只是徒具其形,没有生前的灵性和记忆,但是从席恩感应到的情况,她能够做到真正的复生,只是对降临体来说太过吃力,才没有这么做。   所以席恩之前才没有痛下杀手,而是把她逼到绝境,引导她使用生命领域,为了让他的“英灵殿”,他的魔法尽善尽美。   至于这些种族是否具有心智,只要看他们有没有举着旗帜就知道了。天青之主艾路德安有句名言“战旗在吾在”,效忠神明的使徒们是没有,早就丢弃了,但每个种族,每个民族,每个有不屈精神的个人——包括人类大统一战争采取不抵抗主义的侏儒——手中或心里都有一面旗帜。   接连拔地而起的锐牙刺穿了军队中具有远程施法能力的敌人——就是那些神明的眷族,背叛自己阵营的使徒,席恩不动声色地用衣袖掩唇,轻轻咳了咳。   就在这时,萨玛艾尔回到了养父身边,他说三分钟,还真的就三分钟。   连生命女神的领域,虹彩龙也来去自如。   诺因没有担心帕西斯死掉,既然混沌神没出现,世界完好,帕西斯就还活着喘气,吃点苦头,也是活该。   他还注意到萨玛艾尔腰间多了一把剑,一把美得不可思议的剑,造型古朴雅致,剑柄是白云般的流线型,与剑身一体的轻灵。   至柔,至刚,至美。   身为剑士,这样的剑也看得诺因沉醉不已,尤其眼尖地看到剑柄上两个古代篆文,因为知识渊博,又特意去翻阅过夏尔玛大陆的历史,他认出是“丛云”两字。   剑圣丛云的剑……苍之剑!?   这时,萨玛艾尔动了,拔剑而出,他一剑轻挥,时间、空间、连同构成世间万物的能量都一并化为虚无,概念破碎,玄奥的丝线浮现在天穹之上,剑芒所过,生命寂灭。   那些神使的空军,顷刻间灰飞烟灭。   诺因眼中光芒闪耀:这是斩开法则之线,用绝顶的剑术直接摧毁构成生命最本质的存在。   虽然萨玛艾尔的剑势没有千锤百炼的痕迹,没有凡人剑士苦苦锻冶的意志,但龙族凌驾众生的绝对实力差,让他能够使用绝世的剑术,轻轻松松达到世上绝大部分剑士都练就不出的境界——剑圣之境。   还有一股虚无的剑意,在那若隐若现的细丝之中流淌。   虚无的剑意……诺因惊讶,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意。   就仿佛在虹彩龙目下,万物皆无生存的资格。   当然,那些被生命女神临时捏造,毫无自我的生物,本来活着也是对生前他们的侮辱。诺因想通后,没有在意。   『主人,快点结束吧,您的身体快支撑不住了。』   萨玛艾尔用心声提醒,熔金之瞳只有在看着身旁的黑袍男子,才有真正的温度和情感。席恩点点头,没有管那些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地上部队,直接完成他的目的。   剥夺。   “你!你竟然能剥夺我的权能!”生命女神尖叫。   碎裂的领域中,响起黑袍法师不变的嘲讽,带着耳语般的轻笑:“让你和普路托作伴,夫妻情深,本该同甘共苦。”   “不——玛法!”   连同席恩在内,众人都是一愣,呼叫地神干嘛?四代神的能力还不如二代神呢。   而且地神的权能在元素神当中都是最弱的。   黑暗结界被生命女神的光能撕裂,地神玛法对上秦蒂丝尖锐的视线。   “我我……”虽然心中害怕,也有一丝不忍,但是畏惧二代神的威严,生性腼腆胆怯的地神还是双手推出,释放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旋转的岩柱,开始如同钉子那般大小,越来越大,眨眼变得犹如通天贯地的巨柱,直直坠落,仿佛刺穿了无形的存在,席恩全身微微一震,身形静止在半空。   大地之槭!阅览过真知图书馆的神代书籍,诺因和杨阳认出那是什么,狂怒不已。这是地神玛法的神器,每个元素神都有传承或天生权能所化的武器,地神的大地之槭就是,能将一位神的真身钉在一个世界之上。   当然,以玛法的权能,要钉住三代神以上的神是办不到的,除非那位神本来就有个坐标,和一个世界有紧密的联系。   比如——支撑艾斯嘉世界树的地狱之主。   这群神真是卑鄙至极!居然利用席恩现在支撑世界树的机会,把他的真身钉在艾斯嘉上面,迫使他无法发挥神体的力量,还会影响他附体的权能!   当然,如果席恩不顾及艾斯嘉的安危,他还是能挣脱的,然后分分钟掐死这些神,代价只是一个世界的毁灭,对神明来说微不足道的一个世界,如水神亚希所言,可怜卑微的世界……   果然,魔法神迟疑了,他迟疑的原因不是要不要挣脱——绝对不可能的,那里还有那么多元素精灵,玛娜精灵,某个该死的弟弟,月前辈,罗兰,那些法师的后辈,发动神战的人们,神代法师们拼了命守护的遗志……那个无比宝贵的艾斯嘉。他瞬息的迟疑是因为思考怎么应付,这情景没什么大不了,不能用神明的力量,他还有魔法,区别只是暂时杀不死众神的真身。   但是萨玛艾尔可不迟疑了。   杨阳和诺因第一次见识到初始龙的魔法实力,继承自他的父亲,不亚于席恩的实力。   次元锚被精准地改变法力结构,变成无比锋锐的巨剑,直接斩断了地神玛法的那两只手,然后是肢解了她双腿的闪电枪,空气中的介质被抽走,使得光元素无法游走,生命能量被死亡的灰雾笼罩。   “Fr(暴雪)。”   龙吟吐出震荡的舌尖,远古的音节被凌驾万物的物种吟唱,超越了众神的等级,强横的龙语魔法破空而出,月神的宁静领域瞬间湮灭,承受不了呼啸而至的暴风雪,在寒冷席卷时彻底破碎,连同降临体在内一并冻裂消失。   诺因叹为观止的同时也有点纳闷,龙族通常很少用魔法战斗,看扎姆卡特就知道,不是不会,是他们的身体太强大,本能地就用龙体战斗,比如吐息,萨玛艾尔是吞噬——最方便快捷,也是初始龙最强大的本领。   难道他现在的状态也不对?   仗着强劲的生命力和勉强撑起的生命领域,秦蒂丝还有逃跑之力,但已是惊恐万状,狼狈透顶,水神亚希也连滚带爬,张皇不已。充满魔力的古龙语继续倾吐,无与伦比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利爪朝她们头顶按压下来。   大难临头下,秦蒂丝抛下了刚刚修复双腿,跑得慢的地神,窜回神域,亚希有样学样。就在玛法要被撕碎的前一刻,席恩出声阻止:“放过她,夏尔。”   “席恩!”杨阳都不能接受,地神简直死有余辜!   诺因却明白,地神身系了大地之槭,她一死,权能尽失的神器固定不住席恩那样强大的真身,艾斯嘉会被连累,比如一场十二级大地震。   而且现在席恩恐怕没力气调整因为地神死亡而倾斜的平衡,光神已经死了,月神的降临体死了,权能大减,所以……   所以诺因只能叹息地看着地神哭泣着,委屈地逃离。   逃过一劫。 第六百零七章 歌声   疮痍满目的镜像世界在魔法神一个意念下修复,诺因和杨阳打开了理想乡,走向从空中落下的一神一龙。   他真的看过画展啊,诺因这才注意到席恩身后的那个画廊,想起肖恩说过的梦。   “席恩,你没事吧?”杨阳还记挂着那一剑,担忧地问道,“帕西斯有没有伤到你?他人呢?”   萨玛艾尔很有礼貌也很有教养地道:“感谢你们的帮助,我把他请去离艾斯嘉比较远的世界了。”   诺因没有问帕西斯下场如何,他已经决定这次回去,一定要和肖恩好好说说,叫生父别再撒野,席恩不是每一次都好运没被捅到要害的!   帕西斯真有骨气,想报仇,有本事把神明屠了,把维烈宰了,再把欠席恩的救命之恩先还了,再来亲手对决!   席恩还没开口打招呼,突然倒了下去,小龙下意识抱住他,席恩一手按嘴,堵住断断续续的呛咳,鲜红掺杂着金色的血液从霜白纤细的手指间流淌而出。   暗精灵从他体内弹开,撑坐在地,吐出悠远空明的嗓音:『对不起,席恩。』   魔法神虚弱地摇头,擦去嘴边的血迹,能撑下一场和神明的战斗,艾珂已经尽力了。   诺因明白过来:“你是让元素精灵使用你的身体?虽然不失为好办法,但也未免太逞强了吧。”杨阳恍然大悟,看了看那位中性模样的暗系精灵。   “艾珂就是我。”席恩不悦地强调,忽然,银灰色的瞳孔剧烈收缩,仿佛发现了什么一样贴近扶着他的养子。   “你……”   “对不起,主人。”虹彩龙难得瑟缩了一下。   杨阳和诺因不解地看着他们。   抓住养子的双肩,不顾自己的虚弱,席恩指尖发抖,神情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你什么时候用那么多初元素替换了我给你设想的本源构造?这样一来,始源之海的退潮期也会影响你!”   一个闷雷打下,杨阳和诺因错愕地注视这对父子。   最让席恩震怒的,还不是萨玛艾尔的自作主张,而是自己这么多天,居然都没有注意到孩子的异常,发觉他的痛苦。   何等麻痹大意!席恩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萨玛艾尔试图劝说看起来快要气疯的父亲:“可是主人,我的血缘记忆告诉我,这是通往最强的途径。”初始元素是最隐蔽的元素,血脉复苏期间,他对自己的身体了若指掌,瞒过席恩才是正常的,他的养父根本不可能发现。   席恩气得说不出话,直接吐了口血在地上。   这可真是气到吐血。杨阳和诺因无奈。   虽然不是很了解,但眼下这两个伤的伤残的残,终于能让他们照顾一下了。   “好了好了,席恩,你也歇会儿,别气坏身子。我和阳留下,目前这种情况,你们就不要依靠七领主了,使唤西琉斯的人也不方便。”诺因劝道。   萨玛艾尔眯起熔金之瞳,语声极度威严:“放肆,我的确有些不适,但是干掉剩下的诸神,守护主人的力量还是有的。”   “你闭嘴!夏尔!”   小龙静默下来,很乖地不再进一步刺激暴怒的养父。   席恩倒是不在意,虽然傲骨天生,但是身为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关键时刻他相当能屈能伸,再说接受这两个孩子的帮助本来就没什么不好意思,他们是月前辈的弟子,会来帮忙,应该是月前辈的维护之意。   法师前辈对后辈的照拂,是席恩这辈子都没享受过的待遇。   他可是很珍惜的。   “好,你们跟我到里面,我打开镜像空间。”在诺因的搀扶下,席恩站了起来,杨阳看了看萨玛艾尔,还是选择不扶,虽然她很想。   *******   西琉斯摄政王的住处在王宫偏僻的角落,从不受欢迎的皇子开始就没有改变,幽境的环境也符合席恩的喜好。这里最美丽的,就是在寂静中摇摆的冬蔷薇,外围是栖息着夜莺的黑杨树林,紫藤树篱环绕着芬芳的药草园,苍绿的藤蔓缠绕在古典柱廊上,斜檐的浅浮雕是古老的战车狩猎图,褐色的建筑颇有年代感,俭朴典雅,石砖外墙给人坚若磐石、难以摧毁的安稳感。   杨阳和诺因一路欣赏异国的景色,这可是难得的体验,尤其是从没出过国门的魔导国王储,满心雀跃。   不过想想镜像空间被生命女神碾压成白地的西琉斯,真如一场噩梦。   幸好,真正的西琉斯,真正的夏尔玛大陆都安然无恙,众生都平安。   两人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穿着当地服饰的人们,有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因为列文皇子的魔法,西琉斯的国民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在摄政王的整顿下,现在王宫的每个人几乎都有事在身,经济部长依亚拉就抱着公文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来,席恩特地看了她一眼,赶在前面,到一条偏僻的走廊解除了忽视术。   “殿下!”亚麻色秀发的精干官员吃了一惊,在主君眼神的示意下,也没多看明显不是本国人的两人,匆匆和席恩交换了公事的对话,机灵地道,“晚宴我会让肯达下令取消,萨玛艾尔已经传达过了,列文殿下,请好好保重身体。”   “下周末的狩猎可以保留。”席恩计算了一下,道。   你可真忙啊,不但要负责神战,和众神打完仗回来还要处理国事,忙完国事又干嘛?研究魔法?及时用了方言术听懂两人的交流,杨阳和诺因目瞪口呆,亲眼见识到了跨越两界和两个大陆的大忙人。   希望以后不要还有地球和尼普亚斯大陆!杨阳心想。   列文皇子居住的房间并不比杨阳和诺因在卡萨兰的宅邸大,但很明亮,有两扇落地窗,朝东面向花园,飘荡着庭院的花香和药草香气,还有和暖的风吹来,冰雪初融的气息,因为是北半球,这里开启的是新的四季轮回。   “席恩,你好些了?”诺因注意到从外面回来以后,法师的脸色反而有了点血色,还有力气自己坐到玉石雕栏椅上,不仔细看,和常人差不多。   “嗯。”席恩点头:“退潮期的主要影响是力量剥离引起的衰弱症状,大地之槭反而稳固了我的真身,减少了始源之海的潮动反应。”   从三分钟想吐一次血变成三天吐一次。   席恩非常满意。   “退潮期大概还有几天?”杨阳问道,席恩低低咳了咳:“这次比较长,大约还有十一天。”   “那我们就待到结束吧。”诺因理所当然地道。杨阳有点不好意思,“方便吗?”   “无妨。”   因为出入可能会引起怀疑,她和诺因马上换了西琉斯的装束。   难得有机会接近、请教这位最强法师,他们两人都打算多留几天,为了让朋友们安心,已经向云中塔发去安好的信息,月也没有催他们回去。   “萨玛艾尔怎么样?”   听到养子的名字,席恩的脸色就难看:“我让他躺床上反省。”杨阳劝道:“那你去陪着吧。”   法师的灵魂显然早就在那张床上难分难舍,就意志和身体还在纠结:“要让孩子知错,不是应该罚抄、背书、关禁闭吗?”   这是什么亲子教育手段,你从书上学来的吗?杨阳和诺因面面相觑,啼笑皆非:还是看肖恩把菲莉西亚宠成了骄纵的笨蛋,于是对自己的孩子管教越发严厉?   不过席恩也是宠孩子的父亲,不然就用黑袍的手段教育了。   “生病的时候可不能这样,生病的时候,谁都很脆弱的,再说萨玛艾尔还没有成年。”杨阳用柔和的语气道,“席恩,你去吧,这种时候就不要逞强了。”   我哪里逞强了?席恩很不开心地起身,没让暗系精灵帮助,撑着桌子、扶着墙走路,又在卧室门口徘徊了三分钟左右,尽显困兽本色,那心疼和焦虑之色都满出来了,才在两人无语的注目下开门走进。   卧室里,厚厚的窗帘拉下,光线很暗,靠东的巨大壁炉燃烧着安神的香木,散发出让人心神静谧的幽香,天花板绘着神话时期的壁画,古董式的大书架,宽敞的书桌和扶手椅,银色轻纱床帐的双人床摆在另一头,黑檀木床柱雕琢着精细的蔓藤和花饰,光滑柔软的绸缎鼓起人形的轮廓。   席恩控制不住脚步地走过去,红发少年看上去很精神,正活泼地翻来滚去。   “做什么!”法师轻斥,坐到了床边。   “主人,不要生我气了。”小龙软软地撒娇。席恩抿紧唇,没有吭声。   “父亲大人~~~”   金瞳在暗色中闪耀着,这是席恩从来无法拒绝的眼光,小龙直接滚到了养父的膝盖上,抱住了他纤细的腰:“我再也不任性了。”   这不是任性。席恩很明白。   “夏尔,你不需要为我做任何事,你是我的爱子,我会保护你。”冰银的眸平视前方,隐藏了来自心灵深处的颤抖和一切软弱。   “那您会为我做任何事吗?”   “当然,我的孩子。”   萨玛艾尔开心至极,甚至想要席恩开放意识海,一圆一直以来的愿望,他知道,这一刻,不管什么要求养父都会答应的,不过萨玛艾尔还是放弃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因为始源之海的深层次影响,其实这段时间为了席恩自身的精神安定,还是封闭他的心灵世界为好。   小龙说起另一个心愿,从童年起,就怀念不已的愿景:“父亲,您再为我唱歌好吗?”   门外偷听的两人都是一怔。   席恩的脸色微微发红,这是他的弟弟都前所未见的情景。   “夏尔,我从来没有……”   其实是唱过的。   那些只有他们的岁月,那段痛苦又温柔的时光,在那个小小的水晶球里的人类灵魂,在神明和魔族碾压的巨大恶意下,却为他撑起一片完整的天穹,一整个完美又强大的世界,绚丽又广阔的天地,萨玛艾尔心中酸楚。   很多事他是后来才知道,包括他的父亲当时所承受的折磨。   席恩想起了沉没的索雷斯大陆,那片梦境的森林,精灵的家园,他带着小龙乘坐洁白的独木舟,俯视静静流淌的溪水,来到已经没有人迹的绿皇森林深处,看一栋栋精美的树屋,抚摸古木守卫粗糙的皮肤,读取树叶上的诗歌和文字,喂好奇的夏尔品尝美味的精灵果实和饼干,为他搭出藤蔓编织的舒适摇篮。   深夜,他坐在篝火边,为他的孩子传唱精灵的歌谣,诉说他所知的历史和知识,在一个个种族的语言和音节,在怀里的温暖中,感受着深沉的平静和力量。   只要有这个无比宝贵的存在,外在的残忍酷刑就无法伤害到他,他也不让外界的风雨和自身的痛苦惊扰他心爱的孩子,他们一起沉浸在这个寂静却不再孤独的心灵世界。   那时的夏尔还是那么幼小的孩子,他膝盖上的幼龙。   难道童年的记忆,这么深刻?是了,他也能想起母亲的摇篮曲,为他们兄弟所唱的歌曲。   这一刻,席恩释怀了那些怨愤和不平,只留下温情和释然。   他看出萨玛艾尔竭力忍耐的难受,退潮期也影响了虹彩龙,只是夏尔的症状不是虚弱,而是元素燃烧。虽然不会让他的实力受损,却会非常,非常痛苦。   身为曾经的黑袍学徒,席恩体会过这样的惩戒,明白个中滋味,比药草浸泡,比后来的一些经历,比那千年酷刑更痛苦的滋味。   所以他根本无法拒绝。   “主人……”红发少年软软地央求。   于是隔着半掩的房门,杨阳和诺因第一次听到了地狱之主的歌声,远古精灵的歌谣,饱含力量,苍凉辽远,又广阔寂寞的歌声。   不知为何,诺因看到了从未谋面的绿皇森林,那一片梦境的深绿,树木、花朵、溪流、木精灵的文字和诗歌,德鲁伊的年轮和橡树、流淌在他体内的精灵血脉与萨桑之子的歌声相互共振,展开了自然的图卷。   真实的记忆。   精灵王子的眼眶微微湿润,种族的传承被唤醒,铭记着来自森林的记忆。   元素燃烧的症状被精灵调和万物的歌声安抚,萨玛艾尔沉沉睡去,回到梦中那个永远怀念深爱的家园。   席恩轻轻抱着人形的小龙,让他蜷躺在自己的膝盖上,和过去的每一夜一样。   同样的歌声在萨玛艾尔的意识深处回响,来自那个黑袍的法师,篝火旁的每个夜晚,高热灵敏的手指抚摸他每一片龙鳞,黑天鹅绒的袍子、人体的体温比什么都温暖,和那片阻隔了一切伤害的世界一样,成为完全包拢住他的爱。   席恩的歌声和现世的声音重叠,那苍凉、柔软又饱含力量的曲调,仿佛他们经历的生命与死亡,残酷与温情,分离和相处,他们彼此共度的一切都在这首歌曲中,再也不需要旁的什么来补足了。 第六百零八章 相处   一等身体情况稍微好些,席恩就用十七八个禁咒剥夺了养子的反抗能力,把他的体质改回原来的七元素体。   萨玛艾尔一脸空白,为了代换那些初元素,他偷偷用了一百多年的水磨工夫,毕竟虹彩龙本身就是完美的化身,修改身体构造太困难了。   现在全打了水漂。   但是在席恩看来,孩子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好,强大这种事,交给他就行了。   其实萨玛艾尔这么做,除了追求至强的路径,保护最重要的亲人,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血统还有一种隐约的顾虑,不过理性的初始龙不把这种无理由的第六感列为主要因素。   算了,他现在的实力,也足以保护父亲了。   解决了养子体内的隐患,席恩心情很好,连带对客人们也和颜悦色。诺因趁机表达了拜师的愿望。   “你们是月前辈的弟子。”席恩摇头,“我是不会收你们为徒的。”   两人不意外,虽然遗憾免不了,但也不如何失望,因为月是他们尊敬的导师,更是一位极为优秀的法师,席恩同样是尊重前辈才做此表态。   “不过指导可以,只要月前辈不在意。”   “他当然不在意。”诺因高兴地道。   席恩点点头。   既然要教课,就要先考察学生的水平。对诺因,在魔法上要求极为苛刻的法师罕见的表达了夸奖:“基础打得不错。”但是转向杨阳时,就完全是另一种反应:“谁给你打的基础?”   黑发少女汗颜,当初月教她的第一句话也是这样。   其实神官教课非常生动,深入浅出,只是真的很没有体系,想到什么教什么,就是按照书本上元素魔法的难易程度教,教不会来个速成和实践,用贺加斯的神力做魔力源泉,还有让杨阳靠练习掌握,完全没有理论方面的同步指导,也没有鞭辟入里的讲解。不是杨阳自己勤恳好读,和赛雷尔帮忙,她连现代魔法的概念都没从神官那里学到。后来她才明白,神官有帕西斯的遗传记忆和协调神的神力,从小魔法和武技一学就会,自然不求甚解。   维护初恋情人和老师,杨阳道:“我学魔法才不到两年……”   “可是你连元素周期表的符号和发音也记错了,这是只有老师错学生才会错的问题。”席恩仍然不可思议。   “咦?”   法师指给他们看那个错误,两人都是无语。   神官那个马大哈。杨阳再也说不出话来:这种低级错误……   席恩的眼神很冷淡:“你的老师莫非是肖恩那种蠢蛋吗?元素适性极高的天才的确不需要完整准确地念诵咒语就能发动魔法,但这种人迟早被自己搞出来的乌龙魔法搞得更白痴,还永远不知道反省!”   好可怕的直觉啊!   想到神官和肖恩相似的性情,乱用魔法不止一次出事的经历,杨阳更加心虚。   其实她不止一次怀疑,神官的身世就是帕西斯那个恋师狂一次乌龙魔法的结果。   得知杨阳的老师已经去世后,基于对同辈法师的尊敬,席恩的态度倒是缓和下来:“你学习魔法才一年多,确实有足够的矫正机会,你上的实践课还可以,不过杨阳——”   他用难言的眼神看了一眼她右手所戴的飞焰,曾经属于火术士贝尔妲的法器,诺因敏锐地注意到,也想起席恩曾把一片灵魂碎片放在里面。   “你最好不要放弃元素魔法,你的火元素亲和性很强,还有光元素亲和,虽然都不是高序列,但你是从地球来到高魔世界艾斯嘉,空间和磁场具有开放性,适合学习同调的元素魔法。而且你还有空间异能,对元素界的感应会比通常的元素使强,你具备成长性,两者都是你的优势。在修习时空魔法的间隙,也可以继续学习元素魔法。”   “好!”杨阳大喜过望,当初月一味命令她废除体内神明的力量,认为她元素使的资质平庸,她虽然同意,但心底不无感伤和遗憾,这毕竟是神官教授她的魔法,最初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是她努力的成果。   席恩这么说,是对她的一种肯定。   因为杨阳基础较差,尤其需要大量理论补齐元素魔法方面,席恩的指点比较多,还传授了她和元素界沟通的方法,借助本系元素远距离跳跃的“元素闪现”、召唤元素精灵两个魔法,杨阳听得如饥似渴,这些她回头还可以教昭霆和莎莉耶,太宝贵了。   席恩对基础扎实、知识量丰富的诺因只需要拎一拎,把古今魔法的难易和差异点简单总结,还教会了他“意识加速”这个魔法,这对计算笨拙缓慢的魔导国王储实在太有用了。特别是用在本来就需要繁复计算的魔阵系上,可以直追杨阳的心算速度。这样他就可以随时发动立体魔阵,而不用事先做大量的准备,绘画实体魔法阵。   但是对魔控力的测试,就是颠倒过来的情况了。杨阳同情地看着如临大敌的好友。   果然杨阳用自己精确的魔控力一步通过,席恩只教了她一个新的冥想法,认为她的精神不是很稳定,需要加强情绪控制。诺因就不同了,简直跌破眼镜。   在厨房制作了三百份冰霜的萨玛艾尔被诺因的火球扫中,看到化为乌有的成果,瞬间在魔导国王储头顶堆了个用雪球砸人的雪人造型。   完美的魔控力。   杨阳被这个嘲讽惊艳到了,席恩则是被诺因的表现惊呆了:   “魔控力这么差!?”   前两次在魔法神面前施法,诺因一次在精神世界,一次在幻想空间,都没露出这个缺点,所以席恩完全没预料到真相竟然如此,明白后,嘴角微微抽动。   “混蛋!有什么好笑!”诺因恼羞成怒地把头上的雪人揪下来。   “哈哈哈哈!”法师放声大笑,破冰般的笑声震撼了众人,“幸好没让你继承新魔导历啊。”   “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我知道。”席恩忍笑,抱着肚子低低咳了咳,其实诺因使用的魔阵看得出矫正的影子,只是他以前没想到会这么差。   “但这就和魔法绝缘体一样,是不可逆的,除非从根本上转变体质。嗯,不过有些办法可以想想。”席恩思索着,起身离开。   事后,魔法神也没法扭转某个魔控力白痴的体质,因为这是创世神贺加斯制定的「元素守恒」法则,关系到贺加斯的权能,除非贺加斯不复存在,否则诺因就无法一夕间变废为宝。   “精灵具有调和万物的血统,你用精灵的冥想法重新梳理你学过的魔法……”   “我就可以成为魔法天才了?”打断对方的话,诺因双目一亮。   “不,只是从魔控力白痴变成魔控力废柴,稍微好些。”席恩面无表情,诺因气结,杨阳擦汗。   “魔法界,资质是最残酷的不平等,就和出生一样,凡人要改变何其艰难。”黑袍习惯性地双手拢在袖中,缓缓踱步,“你和莉不同,她背负着「世界之相」的责任,就不受这条法则约束,有得必有失。只是肖恩没有好好教导她,她自己也过于骄傲自满。你的基础已经远超你母亲当年,但是挣脱神的规则,光是努力还不够,还需要思考和技术,和更多的心血和时间。”   “因为你的血统,你的魔控力已经不像魔法绝缘体,无药可医,复苏精灵血脉是个有效途径。恢复到你外祖父的水准,你的魔控力预估能到常人的平均值,相当于六段法师所需的魔控力。”   这已经是诺因过去想都不敢想的美好前景了。   席恩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眼睛的颜色会改变,至少施法时一定会变。”诺因毫不在意:“小意思。”杨阳却有点遗憾,她一直非常喜欢友人堇花般的紫色眼眸。   不过这样的眼睛颜色和发色,对德修普王家其实是个耻辱又悲伤的印记吧。   “翼人血统主风元素亲和,但不以魔法见长。另一个宝贵的血统是你的亚利安族血统,诺因。”席恩平静地道,“亚利安族是母神黎姬的眷族,天生能够用‘魔力之声’和乐器操纵魔法元素,不受「元素守恒」掌控。但是作为神明创生的物种,一样有个限制,亚利安族使用乐器以外的武器,都会早衰或早亡。”   “什么!”这样神明的隐事,遍览群书的诺因和杨阳也不知道。误会了他们的意思,席恩解释:“你的父亲已经和协调神融合,不受这条法则约束了。”他的语气平铺直述,并不讳言自己的罪孽。   诺因心情复杂。   “你也是同样的情况,莉的境外魔族血统打破了这个守则,算是你的外祖母给你的唯一馈赠吧。”席恩嘲讽了一句,对于魔界公主玛格蕾特,这个世界的人都有一份共同的敌视。   杨阳明白,无关红颜祸水这种说法,而是玛格蕾特个人,其他魔族,还有她那个最为罪孽深重的父亲,带给艾斯嘉太惨痛的创伤和余害。   地狱之主冷静地道:“所以你可以直接用魔力之声咏唱魔法,只要你的共鸣魔法练到十二段,能够克服魔控力的问题,加上精灵血脉完全复苏,你魔法天才的梦想,真的可以实现。”   “可是席恩,诺因是音痴……”杨阳小心翼翼地道。席恩的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孩子父母的搭配,在魔法界简直是暴殄天物,那些死去的亚利安族在冥界会哭泣:“好吧,我给你调整,音律感还是可以修正的,而且需要强化的其实是元素方面的共鸣,精灵血脉你要自己复苏。”   诺因喜出望外:“好!”杨阳心想:除了魔法大师外,还要出现一个喜欢成天唱歌的音乐大师了。   不过学习共鸣魔法和复苏精灵血脉都非短时间能够见效的方法,生性严谨的法师还提供了其他过渡办法:   “符印,你可以把最常用的魔法用符文的方式写在身上,或直接应用血契魔法,但是血契魔法容易被同样精通血契魔法的敌人反制,也比较凶险,血契魔法太野蛮了,一般龙族也只是用血液缔结龙骑士和另一半的契约。”法师的声音隐含一丝温柔之意,“还有,就是佩戴法器。”   “我有借用侏儒的机关术和炼金术,制作出魔封器。”诺因画出图纸,席恩看后,立刻抨击:“皮毛的技术。”   “喂喂!”   当看到席恩构造出的图样,诺因由衷怀疑,他甚至学会了侏儒全部的传承。   简直神乎其技,令人叹为观止。   面对真正的机关工学和炼金术的大师,生性高傲不逊的卡萨兰城主也乖乖服输。   经过法师重新修改和建模,新的封器终于出炉,精致小巧,携带轻便。不过席恩心中也是同情:诺因几乎为零的魔控力,需要用一种能够把十段法师克制得动弹不得的封器才能准确发挥出五、六段法师的魔控力,也真是难为他了。   所以他给这个被魔控力捆绑的天才提供了新的思路,借用构装体活化、机械张力和动态魔阵的理念,在实际的运用中,诺因可以发挥出八段到十一段的魔法实力。黑发王储一点就透,很快掌握了用法。   教出了兴致,席恩也顺带传授了侏儒的机械动力理念和一些精妙的技术,两人都学得孜孜不倦,喜不自禁。   诺因和杨阳在机械上的天分都很高,特别是杨阳,她拥有理性缜密的思维和逻辑演算能力,席恩心底也不免奇怪她怎么会是维烈的女儿。   这时,萨玛艾尔走了进来,端着三份榛子小蛋糕。   “过来干点活。”重新制作了冰霜并吃掉的萨玛艾尔用骄傲的口吻道,“主人这么辛苦教你们,就为他泡杯咖啡吧。”   “啊,我来。”杨阳自觉地站起,徒弟给师父打杂是应有之义,她平时也给月泡茶做点心,虽然扎姆卡特心疼,经常抢过去……然后自己吃掉。   还有个原因,怎么可以让诺因泡咖啡。   不明真相的席恩开口:“杨阳,你先把这道题算好。”杨阳用胆战心惊的目光目送友人离去,战战兢兢坐下。   考虑到人多,还有个大胃王龙族,信心满满的魔导国王储熬了一大锅的咖啡,泥土色的浆液被优先倒进了一只精致的瓷杯,端到上首的主人面前。再也无法坐视悲剧发生,杨阳站了起来,伸出尔康手。   “怎么了?”已经检验过没有毒性的萨玛艾尔奇道。   “他泡的……不太好喝。”杨阳委婉地道,无视诺因的瞪眼,她这么说已经是顾念友情了,不然她会直接评语“杀人的味道”。   “哦,那倒掉吧。”萨玛艾尔冷酷地道。   席恩倒是不以为意,他认为再难喝的咖啡也比他喝过的药好喝,可是他太天真了。   “无妨。”   席恩,你撑住啊!   纤薄的唇贴近杯沿,缓缓抿了一口,杨阳先是同情,然后震惊地看到地狱之主的神色毫无变化,镇定自若。   真是钢铁般的神经啊!   却见席恩有些困惑地移动手腕,将杯子倾斜,黑褐色的液体呈直线倒在地毯上,冒出丝丝白烟。   杨阳看得差点吐血:太可怕了,席恩,你的胃还好吗?   萨玛艾尔大惊,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施法能力:“主人,我检测出来,是没毒的!”   “是没有毒,他也没有下毒的意思,是味道产生了奇怪的化学反应。”席恩对脸色发红,咬牙切齿的味痴道,“你魔药学的造诣不行啊,诺因,这杯咖啡作为一般的毒药可以勉强毒死人,或者说,难喝到宁愿死掉,可是作为魔药,还远远不够。”杨阳听得不断擦冷汗。   “我泡的是咖啡!不是毒药!”   “啊,你居然是真心这么说?这种玩意儿能喝吗?”   “是你没有品位!把剩下的给我,我现在就把它统统喝下去!”   诺因,放过你自己吧!杨阳泪流满面。   最后诺因还是没喝上自己泡的“美味咖啡”,萨玛艾尔坚持把那一锅东西倒掉,为了养父的生活环境着想,因为“咖啡”已经散发出神奇的馊味。 第六百零九章 回家   经过这趟教训,席恩和萨玛艾尔对诺因的“厨艺”也有了深刻的体验,从此,他就不要想碰厨具了,负责料理的是席恩和萨玛艾尔本人。   因为席恩味觉挑剔,吃不惯西琉斯本国的海鲜和喜欢放酸乳酪的菜肴。而他受到退潮期的影响,身体还比较虚弱,主要是萨玛艾尔包办了三餐和下午茶,初始龙的手艺就和他的容貌一样完美无瑕,让杨阳直接进入了美食的天堂。诺因忽略不计……他是味痴,日常被品位高的大厨讥讽。   同样高傲的秉性使得萨玛艾尔和诺因相处得不太融洽,时常相互争吵,还跑去比剑。但杨阳察觉到,只要让席恩开心的事物,萨玛艾尔都会真心接纳。   所以她也不担心好友被虹彩龙大卸八块,看他那皮痒欢脱的样子。   而且日常在一起,两人也见识了地狱之主养兔子、迷路、发呆神游、不修边幅、种花养草、和私事公事都极度繁忙的一面,亏他能每天抽空教他们。   因为帮忙席恩打理他的药草田,两人还得以就近了解魔药。   由于魔力环境的衰退,魔法植物几乎绝迹,魔药学大部分失传,对于这个机会,杨阳和诺因都很珍惜。   “你们可以给月前辈带种子回去,尤其是伤药、提升冥想效力和魔法感受力的魔植。费比诺之花开花的日子,云中塔的月光园,应该也能盛开从前的花海吧。”   瑰丽的晚霞染红了朵朵云彩,远处天际的星辰悄悄探头,宣告夜幕的即将来临。   夕阳的余晖下,席恩绽开浅浅的笑意,银眸吸收了最为绚丽的色彩,反射出无比辉亮的神采。   史上最强的法师毫无顾忌地蹲在药草的芳香花床上,十指还沾着新泥,让杨阳想起他小时候,那个贫苦又迷信的小山村,用一片田地辛苦抚养他们兄弟的普普通通的母亲,心中感伤。   人类,能够成长得如斯强大。   连续十日的学习和生活后,两个客人已经和虹彩龙、地狱之主完全混熟了,诺因甚至都敢主动提要求:   “席恩,你可以教我变形术吗?”始终不忘肌肉男梦想的精灵王子一脸憧憬,杨阳跳起来:“不!你不想学!席恩,别教他!”   “我想学!”   “你不想!闭嘴!”   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不满意他们课堂吵闹的态度,席恩的指尖点了点桌子,放出两个沉默:“诺因,你先把你的魔控力矫正过来,变形系魔法最需要精确的操控力,你现在的魔控力只会把你永久变成史莱姆。”诺因被打击得腌菜了,杨阳心中窃笑。   沉默解除期间,诺因偷偷在本子上画了一堆史莱姆和怪物头,席恩居然以为那是晚上的菜单,没有惩罚他的开小差,只说“不合时宜的行为以后不要做,这些土豆和白菜不错,你就负责向厨房点单吧”。   太可怕了,杨阳终于明白地狱之主的画工如何,因为她看到了虹彩龙习以为常的叹息。   “对了,席恩,你不教萨玛艾尔吗?”这些天席恩的精力都集中在他们身上,杨阳担心小龙会吃醋,觉得父亲厚此薄彼。   席恩不以为意:“这些他第一学期就会了。”   ……原来他们是小学生啊。   席恩注视杨阳的黑眸,突然蹙起眉头。   “杨阳,你没发觉吗?”   “咦?”黑发少女不解。   地狱之主冷淡地道:“你的父亲连接了你的魔核,一直用你的眼睛看着这边。”   杨阳几乎要吐出来,诺因也毛骨悚然。   席恩轻轻一拨,似乎完成了什么施法动作:“好了,结束,我也不喜欢这样。”   不仅是切断联系,他还独立了杨阳和诺因的魔核,以免将来魔界的人用这种东西伤害和控制他们。   这两个孩子毕竟是月前辈的爱徒,如今也算他半个弟子,有了相处的感情。   你只是不喜欢,我都要吐了!杨阳尤其难受,她的父亲如今简直毫无底线,他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廉耻和原则?   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难道魔界的人也这么对待他吗?   这时,境外宇宙的另一边,在废弃文明的战舰,魔界宰相已经看到了复制体女儿这段时间的生活,意外猎取到那个目标。   被周围人崇拜和喜爱的列文皇子,被所有臣子和百姓尊敬爱戴的摄政王,但席恩只是自然而然地践行他的责任和准则,并不真正涉入进去,还是专注于他的魔法,他的生活,有时吐血咳嗽还在看书实验;温柔地照顾白兔;和那个红发少年在一起时无比深爱的态度,温情的眼神,珍惜的怀抱,甚至为他唱歌——维烈第一次知道席恩还会唱歌,唱得居然那么好听;教导杨阳和诺因的认真,和他们融洽愉快的相处,自然滋生的友谊和师生之情……种种,种种。   完全不受他的影响,仿佛从来没有一个叫维烈·赛普路斯的人存在。   真幸福啊,席恩。   不能原谅。   为什么在我对你做了那些事以后,你还能忘得一干二净,将我弃如敝履,我行我素地继续生活,更加强大,更加坚定,毫不停歇地往前走?   是不是在你抛弃了我那么久以后,还在另一个宇宙幸福生活,追求你的知识,父亲?   我绝对不原谅你们。   席恩,我一定,一定要毁了你,让你和我一样。   ******   因为维烈的打击,杨阳焉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才稍微振作起来,用一杯热牛奶和美味的早餐赶走了反胃的感觉。正好,有一位漂亮的女士登门。   “列文哥哥,萨玛艾尔。”   大波浪的灿烂金发,翡翠般的绿眼睛,明媚秀丽的五官,华丽的皇家礼裙裁剪成骑士服的式样,上身是衬着豪华金边的绛红色小礼服,下面是同样色泽的外摆和里面蓬松的裙裾,领口的大蝴蝶结和包裹着白皙小腿的系带皮鞋衬出她青春靓丽的气息,腰间佩戴着一柄骑士宽刃剑,诺因一看就知道她的剑术有一定造诣,那并非摆设用的王室礼仪用剑。   四公主埃西亚。   西琉斯摄政王列文·嘉兰诺德的妹妹。   杨阳和诺因已经从席恩和萨玛艾尔口中简单了解到附体是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列文,以及他的生平,颇为唏嘘。   列文是自愿降神,用愿望交出身体。而不情愿的降神者,已经有帕西斯这位前车之鉴了。   难怪埃西亚和宫里的其他人都以为席恩是列文。只是,当年的列文绝对没有这等人气。   列文还剩三个妹妹,三位年长的公主都已出嫁,这位立志成为骑士的公主年仅十五六岁,谈吐和气质都带着天真活泼的气息,和首席骑士萨玛艾尔、扮演列文皇子的席恩很熟稔的样子。   杨阳一见美女就心情好,席恩示意养子拉出一张座椅,低沉如夜的嗓音吐出数落:“埃西亚,你又溜过来了。艾丽西亚会教训你。”   “母亲大人允许的。”金发少女向红发少年道谢,开心地坐下,好奇地瞥了眼对座的两人。   “嗯?”席恩不解,夏尔玛大陆的骑士和巫师是两个敌视的阵营,虽然艾丽西亚本人对列文没有恶感,但是因为列文有巫师血统,也谈不上友善。自从他把大皇子威姆和国王辛比奥四世都搞垮台后,更是对自己抱有警戒之情。即使年轻不懂事的埃西亚亲近他,来自骑士之国瓦伦的艾丽西亚王妃也应该管束着女儿才对。   不知道自己上次和剑意有关的话让艾丽西亚的观点大为改变,席恩推敲其中的用意。埃西亚注视杨阳和诺因,穿着紫罗兰色连身长裙的秀雅少女,和身着深紫银边军服的清秀青年,都带着异国的气质,当下行了个西琉斯王室的礼节:“你们好。”   因为有方言术的沟通,两人听得懂埃西亚的语言,杨阳回以卡萨兰的宫廷礼,诺因则是颔首注目,自然流露出王储的尊贵气质,让埃西亚确认了第一眼的印象:的确不是本国人,而且地位还颇高。   “列文哥哥,这两位是?”   席恩直截了当地介绍:“他们来自艾斯嘉大陆,魔导国的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和杨阳小姐。”   “咦,请问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埃西亚吃惊地睁大眼,丝毫没有怀疑。诺因坦然回答:“用魔法。”   埃西亚捂住嘴,小声嘱咐:“你们对我说没关系,在外面可千万别提到和巫术有关的话题,不然列文哥哥的立场又要危险了。”她转向兄长,面露担忧:   “列文哥哥,最近宫里又有一些流言蛮语,我在皇家军事学院也听到了,您要小心。”   席恩轻轻一哼,不以为意,知道有些贵族在蔷薇十字教会的暗中挑拨下,开始要生事了。不过这种宵小捣乱,他并不放在眼里。   埃西亚已经和杨阳聊起来,不住询问她另一个大陆的事,杨阳更是兴致勃勃地连声询问。   自从千年前的降魔战争,三大陆几乎断交。原本与艾斯嘉大陆来往最密切,也最近的索雷斯大陆沉陆,由于维烈发动的禁咒,海上气候恶劣,还有遗留的暗黑岛的阻碍,使得通航断裂。近年来东城伊维尔伦和尼普亚斯大陆的拜亚帝国才开始邦交,但整体的魔导国还是处于封闭的状态。   而夏尔玛大陆距离艾斯嘉大陆路途遥远,在另一个半球,艾斯嘉大陆的北部又是辽阔的大雪原,只有北城埃特拉还通过白星岛,与夏尔玛大陆的沿岸国家有贸易往来,即使如此,双方大陆的历史对于彼此的国民来说,仍然大半笼罩在迷雾中。夏尔玛大陆在两个教会的严格控制下,敌视艾斯嘉大陆的真神信仰。三次白十字东征还使得繁荣的南方赤沙帝国和魔法之都萨曼亡国,之后海运大为萎缩,目前和艾斯嘉大陆做生意的不过是一些商会,而且两大陆在这千年里都形成了新的文化圈,彼此都不太能接受对方从宗教、民俗到语言的一切,历史发展也已大相径庭。   所以杨阳对夏尔玛大陆独特的文化和风俗民情非常感兴趣,近来由于专心学魔法,她抽不出空翻阅夏尔玛大陆的书籍,只能问席恩借了回去看,这会儿正好可以从埃西亚口中了解。   在她的旁敲侧击下,得知夏尔玛大陆同样有圣贤者救世的传说,只不过他们认为圣贤者除了封印魔族以外,还封印了地狱之门,和深渊的狱主索图作战,拯救了夏尔玛大陆——这是一个人啊!因为夏尔玛大陆有两个教会,还抢着给圣贤者封圣,蔷薇十字教会的黑衣圣者也罢了,巨人教会的巨人族圣者——不能直视!由于过去精灵族和矮人族的影响,他们还知道魔法神——在夏尔玛的古语称作「巫玛」,认为是一位双性的,妖艳诡丽的,千手千面的神灵——这都什么操作?   上首的圣贤者、深渊狱主、魔法神镇定喝茶,旁若无人。   另一头,埃西亚最为痛恨,说得最多的是邪.教.徒、骑士和巫师的对立。   诺因听到这里,用心声道:『在这种把魔法当巫术的鬼地方,你可真辛苦啊,还有一群神经病邪.教.徒四处作乱。』   『愚人永远不嫌多。邪.教这种东西,饭后调剂而已。』能者多劳的列文皇子淡然自若。   对此诺因毫不怀疑。   “列文哥哥。”埃西亚已经完全相信了杨阳和诺因的身份,满心欢喜,“我以后也可以去艾斯嘉大陆游玩吗?乘着风的帆船,有彩虹鸟的陪伴,扬帆而起。”   席恩面露无奈:“那些是童话,埃西亚,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风之船是有,曾经是西琉斯的杰作,现在王宫地下还有一艘失去动力的收藏。彩虹鸟其实是风暴兽和水元素生物的混合种,喜欢在风元素界与现世的边界啄食迷途的空客,那可不是温驯的小鸟,事实上每一只都是庞然大物。”   “啊,和我说说好么?列文哥哥,我最喜欢听你说故事了。”埃西亚天真又依恋地道。   诺因和杨阳端详这对意外和谐的兄妹。   正好,萨玛艾尔将新鲜出炉的木薯蛋挞放在每个人面前,杨阳指尖一颤,这是耶拉姆最擅长的甜点。   也是不相上下的美味。   这一刻,想起多日不见的同伴们,杨阳满心思念。   虽然这里的日子非常充实快乐,但到底只是暂时留学的感觉,她当成异世界家园的,只有当初那个小村庄,和现在伙伴们所在的西境和云中塔。   她看着对坐的两人,席恩对待妹妹的态度充满耐心,唇边有温和的弧度,但他永远不会露出对肖恩那样的表情,爱恨纠葛,痛极狂乱,失去了自制,连冰冷强韧的意志都无法完全压下的炽热情感。   到底是不一样的。   在退潮期结束的第二天,杨阳和诺因回到了云中塔。   “席恩怎么样?”肖恩都等得望眼欲穿了。   “你哥没事。”诺因一句话交代。   “多说点,你们怎么这么晚回来?”昭霆也迫不及待地打听。杨阳道:“我们学了很多东西,退潮期也刚过去,总要等到席恩安全了才回来。昭霆,莎莉耶,我新学了感应元素界和召唤元素精灵的魔法,一会儿教你们。”两个元素使大喜过望。   “又学习到忘了形?”月不意外地白了两个弟子一眼。   “嘿嘿嘿……”不好意思的笑声。   的确是收获颇丰,带着一肚皮的知识,和满满的行囊。   最让两人和席恩双方喜出望外的,就是真知图书馆的神代书籍法器和席恩的收藏之间进行交流和交换了。   扎姆卡特吐槽:“我看他们是待得生根了,都不想回来。”杨阳没有否认,这段日子令人流连忘返,还免费听到了地狱之主的歌声。   当时她虽然震撼,但也不如何惊讶,因为肖恩唱歌也非常好听,有着震撼心扉的魅力,也许萨桑之子聆听万物之声的天赋就体现在他们的歌喉中,成为这兄弟俩唯一擅长的艺术。   因为,肖恩其他的艺术方面是惨不忍睹啊,毫无细胞。   从画技看,席恩那家伙也是,双胞胎就是这么相似的生物。   幸好如此,不然看夏尔和席恩的相处,她都觉得她的朋友没戏,赶紧洗洗睡。   当棕发青年听说具体的经过,尤其是杨阳提到的,唱歌的部分,隐约暗示,一点不意外,反而更有自信,带着担忧和无奈。   “我知道的,不过,孩子和兄弟是不同的。”   肖恩很明白,萨玛艾尔身上有着和菲莉西亚一样,幸福长大的孩子特有的气场。   那一千年,他的哥哥一定尽了最大的心力保护他的孩子。   也因此,肖恩更加心疼,更不愿意放弃,因为这样的席恩,是不会和萨玛艾尔分享他的软弱的。   无论他多爱萨玛艾尔。   那个小龙还是有做不到的地方。   “的确,席恩还是老样子,逞强,死要面子,成天忙得不停。”诺因不止一次想起千年前肖恩被关在镜子里面时,听到的那昼夜颠倒,不知疲倦的作息。那时还是人类青年的地狱之主。   也因此,他能变得如今这般强大吧。   不过这种强大,总有种锻冶得过于炽热犀利的刀锋,需要冷却和固定,否则总有一天会自己熔化倒下的感觉。   “我们先召集会议,众神的事,也要告知罗兰他们才行。” 第六百十章 食神   早就知道退潮期的罗兰也等得心焦,尤其帕西斯一直没有回来,收到宿敌的通知后,就召集神战相关首脑开会。   杨阳已经用记忆成像制作了影像,公布了席恩和生命女神的那场战斗。   这就是神的力量……   众人看得目眩神驰,心惊肉跳。   “换做我,一照面就完蛋了。”火系首席阿尔摩修死死拽着胡子。水系首席哈肯一贯地对他冷嘲热讽:“不,你能支持到被闪电劈成碳粉。”   风系首席尼贝特心有余悸:生命女神的雷电,可不像雷神那么小儿科,换成他肯定受不住,一个国家都被烧成白地了。   “两位老师,关键是席恩前辈使用了什么魔法,安静看吧。”吉西安劝解。   “有些应该是神术。”地系首席洛夫丁猜测,不过看第一遍时,大家实在都保持不了镇定,不由自主地惊叹双方恐怖的实力。   到第二、第三遍,才能稍微关注其他细节,推敲那些威力巨大的超自然效果是神术还是魔法,听杨阳和诺因讲解神威、神的领域这些超越凡人想象的力量。   特别是当诺因释放出用理想乡储存的一部分神威,亲身体会到让凡人双膝发软,神经绞痛,灵魂仿佛冻成冰屑的恐惧,这还是稀释了许多的威势。生命女神的领域就更可怕了,杨阳的记忆还原堪称身临其境。   这样的敌人,就是神战的敌人,也是圣贤者生前和生后两次敌对的敌人……   月也按捺不住震撼之情,即使每个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都知道神代的往事,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白银王等叛逆法师的先锋面对的是怎样的战局,那面倒下的战旗不是谁都能拾起来。   “现在看来,当年圣贤者前辈选择掌控地狱,真是太明智了。”   风系首席尼贝特深感钦佩,吉西安、赛雷尔等法师由衷赞同。真正致命的还不是神术和一般法术天差地远、但还能弥补的差距,而是会造成施法失败、思维停滞的神威,以及能唤来千军万马的神之领域。只有地狱之主,能够做到势均力敌,也许还能借着深渊之力抵挡神威。   “我担心那个王印。”月忽然道。   “怎么说?”众人一愣,因为肖恩的记忆已经基本让在座的人看过,大家都知道地狱之主额心有着奇异的血色印记,不过似乎只有情绪激动、或召唤领主时会浮现。   杨阳和诺因则是不解:“导师,你当初不是不在意吗?”   “我原先没放在心上,是因为深渊从未真正意义地统合过,历代地狱之主大多是领主扶植的傀儡或玩具,就算有堕落法师登上王座,下场也不好。使唤恶魔只能凭绝对的实力,区区一个印记,只是形式。但如今看众神掌握的实力:神威,领域,都不仅仅是魔法能够对付。席恩对神语的解析登峰造极,又通过不明途径继承了魔法神奥古诺的知识,他对神明肯定有很深的了解。当初他前往地狱,就是做好了和成神类似的打算。那个王印不是象征,是深渊的具象化,就像神印一样——席恩可能和地狱也有某种程度的融合。”   “那就是魔化!?”众人震惊,肖恩更是大惊失色。   “没有那么严重。”月深深一叹,“因为席恩不是堕落,他是掌控了地狱,用某种方式获取了深渊的承认。正如推测,为了对抗神威和众神的势力。但深渊是没有理性的,负能量的性质就是□□和阴冷。他当初还是人体时,最后几年肯定过得非常艰难,估计生不如死。有恶魔学者研究,深渊化,而非魔化的法师会渐渐丧失五感,体质接近恶魔。”   接近恶魔……身为恶魔术士的诺因最了解,那等于和正能量位面切断了联系:阳光、雨水、青草、花香……这些自然的气息再也无缘感知,对于自然的孩子,萨桑之子本来就是仅次于失去魔法,痛不欲生的经历。恶魔没有光感和色彩的辨析,只有热能和灵魂视觉,品尝不了人类的食物,触感麻木,还有血管里流淌的负能量冰冷至极的脉动,对恶意的喜悦……   那会渐渐混淆,人类的认识。   席恩再坚强都撑不了多久的。   难怪他千年前,会赌上一切向神明挑战,恐怕那个时候,报仇都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了,因为他早已一无所有。   可是就算如此,他依然留下了弟弟的灵魂,怀抱着建立魔导国的愿望,只可惜,这仅剩的一切都被维烈摧毁了。   诺因心中恨极。如果不是席恩千年来维持了他灵魂的强大,他被摧垮的精神和这个国家都不会有延续和重建的机会。   “什么程度?”肖恩问道。   月迟疑了一下,没有具体说明,只道:“现在是不必担心了,他已经成神。”他隐瞒了内心的担忧,席恩降临后,那具人体会不会再深渊化就不好说了,好在席恩的本体已经是神体,深渊的侵蚀会极其缓慢。   “真是太可惜了,要不是……生前就能解决众神。”听月说不必担心后,其他人转移了注意力,只遗憾地唏嘘。   杨阳却看向肖恩,果然,他死死皱着眉头,嘴唇抿得发白。   大部分人类只会赞赏欣慰席恩种种深谋远虑,深明大义的行为,但只有他的亲朋好友,会心疼他付出的代价和牺牲。   杨阳内心叹息。   接着是大地之槭这个最让人看不懂的部分,当杨阳解释了大地之槭的作用和生命女神的用心,还有地神玛法的妥协,人人惊悚,地神的神女维琳当场泪流满面。   看到她的样子,众人心中同情。   神明也许永远不会明白,神的荣光每剥落一次,就是对他们信徒深深的伤害。   如果他们骄傲地战斗和赴死,还能赢得人类的尊重。   “师祖已经没事了吗?”罗兰关怀地问道。   诺因点点头:“席恩没事,当时多亏了萨玛艾尔,因为地神的权能维持了大地之槭,一旦挣脱,或者杀死地神,艾斯嘉都会受到巨大的创伤,席恩才没有出手。”   “……那个孩子,会死吗?”维琳忍了又忍,还是哽咽地问道。杨阳于心不忍,语气平和地道:“如果她不要再去挑衅,应该是不会的。”   也是因为地神愚蠢轻率又危害巨大的作为,她到底没有对席恩说出元素神已经不是旧神的真相。   杨阳打算让风神希露菲尔干脆待在西境,不要回众神当中,反正史列兰已经恢复记忆,能够照顾保护她。而水神亚希和地神玛法参与了这场战事,上次众神竞技场事件,水神还出现过,都算不上无辜,还听命于生命女神秦蒂丝,是众生的敌人。   维琳放下心头的大石。   至于生命女神秦蒂丝,上次在众神竞技场,践踏全体人类的尊严时就结下了以血洗血的仇恨;还有她帮助魔界宰相为虎作伥,对圣域张开那样的结界,抹消降魔战争的真相和魔族的长相;和冥王普路托一起同意关押折磨席恩……一笔笔一桩桩都是对人类、对这个世界的侮辱和残害,这次她自己的神品还再次拉低了印象。   说得最过分的是火系首席阿尔摩修:“还想诱惑圣贤者前辈,她也不照照镜子。”   这话就有些夸张了,不管秦蒂丝品性再恶劣,她的确花容月貌,远超一般凡俗女子。杨阳心想她和协调神贺加斯长得还非常相似。   不过难得风流成性的北城城主米利亚坦都表示了赞同,连连点头:“确实,蛇蝎妇人。”   男人们都深表认同:此等毒妇,再美也是不能消受的。   “圣贤者阁下的魅惑术,未免太厉害了。”这也是男人们一致的意见,这里除了月和扎姆卡特,都性向正常,但还是有心脏被直击的感受。   差一点点就走上不归路。   待法师们开始热烈讨论席恩用过的魔法,诺因叫上肖恩,罗兰则是主动跟上来,三人来到一条隐蔽的长廊。   “帕尔刺了席恩一剑!?”肖恩失声道。   罗兰却不意外,他早就看出影像有断节,才跟过来问是怎么回事,不过原因比他预料的更糟,他本来没想到师父能对师祖造成危害。   “没有受伤,好在他当时是让暗系精灵艾珂使用他的身体——退潮期造成的虚弱,当时席恩的躯体已经纯能量化了。”诺因实话实说,语带无奈地道,“但是我们要商量一个办法了,众神和席恩的关系已经是不死不休,我们当然帮席恩,除非我们是使徒那种背叛阵营的东西。但是帕西尔提斯再这么脑筋不清不楚地折腾下去,和众神暗通款曲还事小,万一他放体内的协调神出来,才是事大。”   以生父为报仇不择手段的作风,这还真不是完全没可能的。   肖恩魂不守舍,琥珀色的眼眸游移在半空,不知想到什么,坚若磐石的双手颤抖。   “师父现在在哪儿?”罗兰首先问。诺因两手一摊:“萨玛艾尔把他丢到别的世界去了,具体哪里不清楚,确定活着。”   “那么他这次回来,我让师母劝说他一次,如果有用,我们还是保持原样。”罗兰到底顾念了旧情,“但是如果师母都劝不动他,师公,你尽力试试看,但是连你都没办法,我们只好设法拘禁他。”   他和诺因难得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色,对于帕西斯,他们各有各的顾虑和情分,能不伤害那个男人最好,可是帕西斯却没有给他们和他自己退路。   肖恩沉重地点头。   这时,大厅方向传来一阵惊呼,三人急忙赶了过去。   在场没有人受伤或出事,异常出在黑檀木长桌中央的法器「归零时刻」。当初,诸城签订了神战盟约后,摄政王拉克西丝亲自向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请来这样法器,形似七彩水晶雕琢的花朵,犹如绽放的百合,却有着精确美丽的排布,每一枚“花瓣”和“叶子”都映射了一位神明的生死,也包括席恩自身和两位主神。肖恩时常盯着中间那枚水晶状的花蕊战战兢兢,担惊受怕。   因为以一己之身维系了神战最终的胜利和人类最大的希望,即使摄政王不要求,席恩也打算让自己的阵营关注神战的动向,做好关键时刻的准备。   所以,在退潮期的开头,罗兰就从一枚淡金花瓣的剥落确认了光神萝尔烈雅的死,没有过于忧虑,而现在,又一根雪白的指针断裂了。   当众人的视线投向金发王者,他难得缄默了两秒,公布答案:   “生命女神阵亡了。”   众人沉默,除了畏惧,还有一股难言的快意。   *******   秦蒂丝从自己的老相好那里出来,召唤出光轨一样的神道,回去自己的生命神殿。   宇宙是永恒不变的寂静寒冷,黑暗孤独,她却带着高傲的神情,停驻在自己光芒万丈的力量中,任由神力开辟的通道带着她前行,来去四方,凌驾万物。   只是秦蒂丝的心情不像外表那么矜持傲慢,嫩绿的眸子带着几许烦躁和掩不住的惧怕,甚至催动脚下的光道更快。   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顶上坐落着最初的神明们的宫殿,混沌神殿,魔法神奥古诺的神殿,母神黎姬的神殿,时间和空间之神贝里卡斯的神殿。以秦蒂丝二代神的身份,本来没有一席之地。连她的父亲们,两位主神贺加斯和兰修斯,也是和母神黎姬合用从童年起长大的住处,有自己的房间而已。可是宠爱她的母神,特地为她建造了一座精致漂亮的宫宇,连普路托都没有这样的殊荣。   秦蒂丝没有感激黎姬的优厚和恩泽,反而想到旁边那碍眼的魔法神殿,眼中多了深深的险恶和怨怼。   母神当年还喜欢魔法神奥古诺,那个连性别都没有的神!   不过现在只有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住在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上面,那块空旷之地太冷清,又因为权能太高,不能带其他生命进去,连普路托都无法进入,所以秦蒂丝很少回来住。   这么长的时光,初代神不是陨落就是被陷害而死,那片最尊贵的地方却被那个不是神的东西,一个背叛者占据,秦蒂丝不禁感到几分讽刺。   然而,自从上次的战斗后,秦蒂丝有了回家长住的念头。即使她刚刚去发泄地看望自己的情人,但是出来后,就克制不住骇怕之情,连脚步都有几分仓惶狼狈。   她不愿承认,她真的怕了,连那个男人的降临体都差点杀死她,万一魔法神席恩的真身从这片神域杀出来,她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不行,还是要逼迫艾尔菲瑞特想出办法,把魔法神奥古诺的遗物统统拿出来,杀了那个该死的男人,让她重新过好日子,不能让那个人类多活一天!   突然,她察觉不对:怎么神道的速度变慢了?   秦蒂丝骇然回头,只见身后一片漆黑,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丝光都看不见了。   她从未发现宇宙是如此恢弘、巨大、深邃,令人窒息,她连对抗的勇气都没有。   清脆的笑声,美妙得不可思议,带着恶作剧的欢快。   “谁!?”   从生命女神的权能,秦蒂丝感觉出她神力的延伸——神道是被吞噬了,后方一瞬间传来绝大的吸力,她惊惧下打出一排光弹,每个都有山峰大小,凝聚着恐怖的威能。   “呵。”空洞洞的虚无中,浮现出一个身穿黑色皮衣的身影,仿佛人类十三四岁的少年,洋红色的短发活泼地跃动,纤指一勾,那些伟岸的光球融化成小小一团,消失在他张合的口中。秦蒂丝只觉他有点眼熟,依稀想起上次在席恩身边瞥见的红发少年,一双好像是金色的眼眸,纵长的,龙睛……   “还不错嘛,吃起来应该会很爽口,希望是奶油冰激凌的口感。”虹彩龙充满期待地评价。   “你…你是什么东西!?”秦蒂丝本能地感到深入骨髓的畏怖,每个构成强大神体的细胞都蜷缩起来,瑟瑟发抖,即将尖叫求救,绝望呐喊,仿佛遇到天敌,必死的绝路,每个生物都必然打开的那扇门,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遥远的记忆,她应该经历过的感受……   萨玛艾尔舔了舔上唇,红润的小舌玩味又享用地舔过极为艳丽的唇色和分外可爱的唇形,留下亮晶晶的痕迹,那张超越神明的完美之容带来属于远古的恐惧,深入每个初代神的心底,刻写在秦蒂丝所有不堪回首的恐惧和记忆里,唤醒不曾褪色的噩梦……   “塞……塞菲斯!!!!”   那个最恐怖的存在,最强大的初始龙,因为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的约束,才没有食神,毁灭他们的可怕阴影!   为什么……为什么……   她不是用母神赐予的神名钉下生命之槭,使得完美的初始龙产生唯一的弱点,让混乱神大人趁机下了禁忌的诅咒让塞菲斯提前衰老死亡了吗?贝里卡斯和艾尔菲瑞特不是合力弄死了奥古诺吗?他们不是一起让他们父子永远不能翻身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   “哦?我的祖先的名字吗?”萨玛艾尔轻笑,“不过我可不是龙神,我是完美之龙,主人的爱儿。当你进入我的胃袋,你可以在短暂的消化期间反省一下叫错我名字的错误哟,美味的阿姨。”   吞噬了来不及逃跑的神明后,变得更加庞然的虹彩龙放声大笑,带着满腹愉快和憧憬。   父亲,这场饕餮,我会为您献上。   您会永永远远,成为这个宇宙的主宰,永远幸福下去的。   满意地消融体内的神力,重新幻化成绝美的红发少年,小龙回到了自己父亲的身边。 第六百十一章 延续的罪孽(一)   艾斯嘉·东城伊维尔伦——   “师父,你回来了。”   正好在新无忧宫安慰菲莉西亚的罗兰接到通报,起身,迎接归来的银发剑士。菲莉西亚更是惊喜万分,上前抱住丈夫。   罗兰不着痕迹地观察帕西斯的表情,毫无破绽地道:“你怎么耽搁这么久?我和师母都很担心你。”   “我没事。”   帕西斯心中有疑惑,对于那个莫名其妙的“异次元放逐”,不过压根没疑心到徒弟头上,毕竟他连杨阳和诺因的影子都没瞧见,正常推理,应该是席恩用空间魔法把他转移到异空间,他也回报了一剑。   出发时,生命女神给了他一枚“祝福神羽”,有绝对命中的权能。本来以为用不上,当做是神明的讨好接受了,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只是神器和灭神剑结合得不好,他又太心急了一点,一定位就投了出去,在破开次元的一刹那,他看见剑刃是穿过席恩的背心而非心脏。   可惜没杀了他!   从师父脸上看到不变的偏激和仇恨,罗兰暗暗叹息,心中有了觉悟:“你先休息一下,再告诉我们具体的经过。”   帕西斯点头,走进内室。   菲莉西亚被叫住,困惑地转过头。罗兰瞥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师母,你劝劝他,别再让师父报这种危险的仇,席恩已经成神了,连神明都杀了几个,师父只是半神体,如何是他的对手?他不顾生命危险,即使侥幸逃脱,也会加深贺加斯的侵蚀,意识不复存在。”   “我、我知道了!”对菲莉西亚而言,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好不容易团聚的丈夫又生死相隔,立刻听进去。   罗兰决定再接再厉,经过这些天的交往观察,他发现,菲莉西亚没有帕西斯那样敌视憎恨席恩,应该说,她的疑惑都比仇恨多。   而且她有个和诺因一样的优点,就是发不来长气,报复过就不会再耿耿于怀。   只是,菲莉西亚没有诺因那样开阔的眼界,清明的头脑,冷静的意志,容易钻牛角尖,喜欢自以为是,脾气也骄纵任性,不顾旁人的感受和死活。这么多天了,她丝毫没有想到世界树,这个世界的人们的安危,连子女都没挂念,只有无事一身轻的快活,和丈夫的亲密热情,以及对养父的念念牵挂。   所以罗兰选择的是打亲情牌,对菲莉西亚和帕西斯讲道理摆事实,从人类大义的角度请他们理解,甚至只是暂时忍耐,都是毫无用处的。对于这一对深情却狭隘,只顾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夫妻,他有时真的非常莫可奈何。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只有他们心目中需要他们保护的肖恩师父,和千年前早成过往的时光。   不肯接受变化,不肯面对错误,也不肯试着成长和进步的人,在他看来,也是可悲更有可恨之处。   “师母,其实我之前和师公谈过,他之所以不来看你和师父,是真的生气你们的某些做法。他和席恩的纠葛另有隐情,他和席恩是双胞胎兄弟,感情非常好,从小因为众神的预言分开,席恩为了保护弟弟跳崖,师公受不了打击,又因为大贤者劳伦斯封印了他的孪生感应,以为哥哥死了,就没有再想到他,而席恩一直能够看到师公,以为弟弟抛弃了自己,所以才那么恨他。”   菲莉西亚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真相大白时,师公觉得很对不起哥哥。虽然席恩是对你们做出了非常过分的行为,但一来,维烈·赛普路斯已经对席恩施加了一千年的酷刑,还是以你的名义;二来,师公还了解到,魔界宰相是个人对席恩施加私刑,就和他杀光了精灵一样,只是屠杀和折磨的欲望而已,所以师公恨透了魔界宰相,连带对你们也有了膈应,他绝对不希望你和师父帮着魔界宰相,那样报复他哥哥的。”   “原来是这样吗!”   菲莉西亚震惊,却相信了徒孙的话。   因为这就可以解释,肖恩上次对她的奇怪态度,还有席恩对弟弟的手下留情了。   菲莉西亚心下不安,如果肖恩师父真的生气她和帕西斯,再也不来看他们……   罗兰察言观色,认为打动了她,再次确认:“师母,您似乎不恨席恩了?”   “其实在维烈帮我关押折磨他以后,我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菲莉西亚坦言。不过关于维烈是为了私欲,她并不相信,因为印象中的臣子是那么温柔忠诚,还不是为了她么。至于精灵,她也从来不当族人看待,何况精灵杀了维烈的爱人,她的母亲,魔界公主玛格蕾特,以她的为人和标准看,维烈那么做,灭族灭种也是应当的。   她从来没有想过身为精灵一族的王,她的父亲,精灵王奥佛瑞特会不会赞同她的观点,还有她的想法,对自己的父亲有多么残忍。   在菲莉西亚从小孤立,两种敌对的血统造成的偏狭世界里,只要一家人,她所爱的人们开开心心,不要管自己的种族如何,不要计较她的魔族血统,都爱着她,宠溺她,她的世界就是完整的,她也不管真正的世界如何。   虽然降魔战争期间,她有激起义愤心理,真切地仇恨残杀人类的魔族,但是因为接触得太晚,主要是受战争气氛渲染,很快也就隔膜淡忘了。   听到德修普王家宣布和魔族势不两立,永远站在人类阵营,矢志光复精灵血脉和精灵文明,她还有背叛者的荒谬感觉。   那帮家伙忘了妈妈的仇了吗!   她却不想到父亲的仇恨,自己另一半的血统,生父和养父曾经对她的期许。   不要当魔族,不要当魔王。   魔族血统带给她的阴影太可怕,精灵血统又太软弱,她下意识就选择了强者的一边,拥抱强势带给她的安心。再加上除了席恩和精灵王,从来没有任何人逼迫她,菲莉西亚就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忘却出生,忘却从来没有关注的民族仇恨。而且精灵血统,世界之相的身份带给她的是不想接受的责任,数百年的痛苦。   所以现在菲莉西亚关心的也只是赶紧说服讨饶,让她的肖恩师父不要太生她的气。不过肖恩师父不会生多久的气,所以她也不是很担心,还是劝帕西斯放弃报仇,保重身体为妙。   但是也因为席恩强制降下了协调神,想到这一点,她对席恩依然有恨。   “我一定会劝帕西斯的。”   罗兰松了口气:“那你就多劝劝师父吧,一定要劝他收手。为了师公着想,你们都不应该再伤他的心。就算要报仇,也该听从师公的意见,最好和师父一起,向师公好好赔罪道歉,得到他的谅解。”   虽然罗兰想说的其实远不止这些,比如席恩对人类的重要性,他的功绩,他的冤屈,他所受的不公正待遇;帕西斯和菲莉西亚自身的失职;肖恩的错误和无情;以及帕西斯他们当年颠覆英雄王朝,自身的罪孽都没有偿还和正视等等所作所为。但一来不变的情分在那里,二来这两位好歹也是拯救过世界的功臣,无论是不是被迫,只要菲莉西亚能劝服帕西斯,他不想让师父和师母伤透心。   只是,他也由衷希望他们能明白,他们不要再让别人伤透心。   有些事,真的应该放下了。   也要好好思量自己,不要让自己悔悟得太迟。   想到自己当年的罪孽,罗兰再次感到锥心的懊悔和痛楚。   我让肖恩师父伤心了吗?菲莉西亚前所未有的有一丝不安和忐忑,应该不会吧,肖恩师父那么爱他们,无论他们做什么事都会原谅他们的。   可是这一刻,她想到千年前,她烧掉母亲的尸骨,不顾父亲的悲伤,和能够阻止战争的可能性,肖恩那痛心失望的神情;还有这次隔着音乐盒的对话,养父那淡漠又冷静的态度,似乎带着拷问和指责的话语;还有再见面时,对她和帕西斯虽然关怀,却带着遥远距离的眼神……   “那…那我走了。”菲莉西亚越想越不安,提起裙子,往房间跑去。   罗兰目送她的背影,心想:但愿师母能拉住师父。   不然,再让师公试一次,那样都不行,只有采取非常手段了。   无冕之王冰蓝的眸色清冷下来。 第六百十二章 延续的罪孽(二)   房间里,帕西斯拔出残剑,剑鞘里的吞日已经断成两截。   他想起和萨玛艾尔的那场对决。   就在他投出那一剑没多久,虚无的异次元里,一个洋红色短发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穿着鲜红的骑士服,腰间佩着一把美得不可思议的长剑。   「你是席恩的人!」帕西斯一眼认出来。   「呵呵。」虹彩龙似乎被他的话取悦,心情很好,熔金之瞳流动着温暖纯粹的笑意,「不错,我是主人的爱子,我叫萨玛艾尔。」   意外的,萨玛艾尔将灭神剑抛还给他,态度是逗着玩的轻描淡写,微笑着握住那柄让帕西斯剑士的本能不由得关注的剑,「你好像很自信你的剑法,帕西斯,那不如比比?」   「可以,反正你是席恩的儿子,我一样会把你宰了。」帕西斯用残忍的态度道。   「我倒是不会杀你,因为你杀不了我,也没本事杀父亲。」小龙拔出苍之剑,神色敛去轻慢和冷酷,取而代之的是认真与尊敬,对手中的长剑,对苍之剑背后的历史。   悲怆和不屈,是当年剑圣丛云体会的极致剑意,那惊艳一剑让魔法之都萨曼的无畏空舰坠地,留下永远的传说,白云之国的名字从此和丛云之名结合,永世流传。   但其实,白云族这个柔韧强大的民族,拥有剑师灵魂的种族,最深的愿望,最坚定的种族精神,灌注在剑中的至强剑意,最简单不过。   守护。   守护一个民族的精神,守护一份云霄之上的意念。   只要持剑人的心声和剑的意志共鸣,理解这份可敬的精神,就能发挥出苍之剑最强的剑意。   「你想和我比剑吗?」帕西斯冷笑,龙族他也不怕,他的剑气,能斩开龙鳞,还有魔族的魔核!   他只顾虑众神,只忌惮神明的强大而已。   「因为你对自己的剑法很自豪啊。」看透他的表情,萨玛艾尔轻轻一笑,「用魔法和龙族之身打败你,可能会让你不服气。」   一下交锋,苍之剑青色的剑芒就弹开了光复王无坚不摧的剑气。   「守护的剑意!?」   身为顶尖的剑士,一接触,帕西斯就感到了剑刃流淌的意念,不禁生出由衷的艳羡,还有对一把好剑的惋惜,「这把剑不该在你这种助纣为虐的龙族和你那个人渣主人的手上,在我手里更适合。」   光复王不禁心中恨恨,使用灭神剑主要是为了压制体内的神明,虽然他喜欢吞日带来的强大,灭神剑能够吸收他人的灵魂火焰,锻造他自己的灵魂,他也不害怕吞日制造的杀意冲动,只要不是冲肖恩、菲莉西亚和罗兰散发他都无所谓,杀戮只让他感到发泄的快意,但里面怨灵的碎片却令他苦不堪言,成天散发出尖叫和怨念,还是靠着贺加斯的神识和协调神的净化之力才一次次压制下来。   以及他不愿承认的,一个灵魂的帮助。   萨玛艾尔没有生气,反而轻快地笑起来。   「哈哈哈,你以为白云一族的剑意是你那种软弱自欺的守护之心?那是对民族精神的守护,对永世流传的意志的传承,对最强剑意不熄的追求。」   初始龙的眼神和语气突然带上无比的庄严。   「渺小的人类,也有让龙族低头,认可的力量,区别于蝼蚁的强大之处。你们真正的力量,不是万物皆有的爱欲憎苦,是超越其上的包容和战胜,是让你们的灵魂真正高贵,与巨大的存在结合,不朽的精神。正是对自身意志的锤炼,对自己种族的维护,对自己文明的守护,才让你们的人格超脱个人的界限,拥有奇迹之力,升华为能够和神明作战的生物,一如当年的白银王他们,一如一代代无悔捍卫世界的神级法师们,一如主人——不要瞧不起主人了,帕西尔提斯,你远不如主人。哪怕降魔战争的战场上一个平平无奇向魔族冲锋的小兵,都拥有比现在的你更伟大的意志。」   「胡扯!」帕西斯坚决否认,身为本领高强的剑士,他一个能砍掉上万那些所谓的小兵。   更何况他还有协调神的力量,虽然他厌恶贺加斯,但非常时刻,借用一下也没办法。   「强大的力量,不等于强大的心志,剑意是用意志发挥,不是你本身的力气或魔力神力,你居然连这么基础的知识都忘记了?」萨玛艾尔一脸不可思议。   他的眼光重新带上轻蔑,在他看来,这样的帕西斯挥出的剑意,连埃西亚那稚嫩却不屈的剑术都不如。   埃西亚,绝对不会向她心目中的邪恶低头,也不会借助不正当的力量复仇。   「我……」帕西斯的脸色有点发白,想起肖恩第一堂课所教的原理,随即回过神,用执着的口吻道,「那种东西早就没用了,肖恩师父也有错的地方。我必须守护肖恩师父,守护的剑意我理解,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萨玛艾尔早已从对席恩相关的调查,了解了肖恩,以及肖恩这些所谓弟子爱女的一切,淡淡一笑。   「帕西斯,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爱的不是肖恩,依然是莉拉,你的母亲。只要一个人类在那个时候对你伸出援手,让你能够投影母亲善良和纯洁的人格,你都会爱‘他’,守护这份心情,弥补自己的遗憾,但是你永远填补不了内心的空洞,说服不了自己的软弱和自卑。你当然能用苍之剑,但这样可悲的你,连她亿万分之一的力量都发挥不出。」   「你……」想起席恩相似的话语,帕西斯咬牙,坚决不信。   「可惜了,如果你不能承认,你是赢不了这把剑的。」萨玛艾尔闪电般出手,远超帕西斯的速度,轻轻松松,劈断了他手中的灭神剑。   「什么!?」帕西斯震惊,曾经刺杀了神明的剑,渴饮过神血,拥有混乱神神力的剑,居然被一把凡剑打败了!?   「呵,区区人性之恶和一点神器碎片锻造的物品,还不是你能理解、驾驭的恶,你居然以为是宝,帕西斯,身为剑士,不过如此啊。」   「可它依然是神器!」身为炼金术师,帕西斯也有相应的知识,「连神力都没有的凡剑怎么能——」   「你瞧不起凡人之心吗?」   萨玛艾尔有点可怜这个拥有出众的剑术,却走入人性迷宫的剑士,因为人类皆有软弱,皆有放不下的迷惘和痛苦,包括他的父亲也是。即使席恩远比帕西斯强大,即使这个男人除了那点坚定的守护之心外,人品和心性一无是处。但是因为席恩,因为对席恩衍生出的爱,他对人类这个种族产生了共有的怜悯和包容,使他对帕西斯最后指点了一句:   「你不妨回想一下,让你一次次朝世界之钥的结界挥剑,真正锻冶出绝世剑意的意念是什么。」   帕西斯怔住:绝世的剑意,他有吗?   萨玛艾尔不再有废话的兴趣,挥手离去:「这场比试,我赢了。」   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帕西斯若有所思地注视手里的残剑。   『对不起,帕尔,我再也帮不了你了。』   美丽的女声传入他的意识,然后永远地消失,一如那个早已破碎,紫色长发的绝美倩影。   谁要你帮。帕西斯冷冷地想:能够压制吞日,全是靠他自己的力量。   那个软弱,该死,英雄王的女儿,怎么有这样的力量。   仇人的女儿。   那时,罗莎米亚对他一往无悔地付出,明知他想对她的父亲复仇,尽管他强迫她打掉他们的孩子,在最后,挡在科尔修斯面前,被他一剑穿心都无怨无悔。   一念之仁,帕西斯没有让吞日吸干她的灵魂,罗莎米亚还变成了剑灵这样的意识体,一次次阻挡吞日里面的邪灵对他意识的冲击。   是的,她只是干扰他而已!   曾经他对这个女人也有过不忍,但是想到心中的仇恨,想到不得不向她父亲屈膝隐忍的痛苦,每每践踏前妻的心意,这个白花般纯洁娇弱的女孩,就不再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唯一记得的,只有她仇人之女的身份。   一切都是她该得的,没有所谓的无辜。   萨玛艾尔也是,身为席恩的儿子,就是他的罪!   只是他比罗莎米亚强大,他杀不了。   是的,帕西斯心想:他憎恨软弱,憎恨自己的弱小,只有强大,无与伦比的强大,才能战胜无常的命运,战胜所有敌人,守护肖恩师父,守护菲莉西亚。   所以萨玛艾尔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罢了。   强大的龙族,就和强大的魔族一样,怎么能理解弱小人类的可悲呢?   再说什么民族精神,什么种族的维护,文明的守护,关他什么事,他和菲莉西亚,都是夹缝中的孩子,两边都不要的混血。   他从小还受尽人类的迫害,母亲都被人类杀死,就在他眼前。   帕西斯憎恨人类,厌恶自己体内的人类血统,只不过肖恩师父是不同的,他是好人,和母亲一样的好人,可以不同于其他人类,区分开来对待。   罗兰也是。   这一刻,帕西斯却想起徒弟曾经对他说的一番话:「师父,这个世界,这个名为艾斯嘉的世界,孕育了那么多美丽的种族,翼人、亚利安族、精灵、水族、妖精、矮人、人类……众生万物,哪怕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都没有分别,我们都属于这个美丽的世界。可是众神却用他们的意志凌驾于众生之上,制造了众神竞技场那样的悲剧,魔族更是用魔兽,一次次魔潮践踏生命,□□这个世界。」   「师父,师母支撑世界千年,我想,珍惜世界才是对她辛苦最好的回报。你们也是从降魔战争走来的人,亲眼目睹魔族屠戮生命的残忍,如今众神对这个世界的人们有敌意,次元通道又不稳,你何不暂时放下和席恩的私仇,和王室、和师公一起先战胜魔族和神明呢?」   说得很动听,但帕西斯不为所动。   肖恩师父连维烈都下不了手,又怎么可能向神魔下战书呢?   当初肖恩师父就莫名其妙背上“命运之子”的责任,那是众神强加他的责任。肖恩师父说过,他不想做救世主,菲莉西亚也不想做世界之相,所以迫害肖恩师父的席恩,强迫菲莉西亚救世的席恩,罪无可恕!   至于他自己,就更不情愿当降神的祭品了。   人类和异族全死光又如何?这个世界给了他们什么好处?他没有大开杀戒就很好了。   当然,帕西斯绝对不会告诉徒弟,如果没有世界之钥的结界关着,他早就这么做了。   罗兰是不会明白的,他又没有被关一千年,受尽寂寞的苦楚,神体化的悲惨。   至于同样被关押折磨千年的席恩在出世后,居然没有召唤恶魔毁灭这个世界,居然获得人类和各个种族的爱戴,居然被鼓吹成伟大的救世主,居然曾经封印次元通道、设立六芒调节阵、协助建立封魔阵、促进妖精和暗精灵加入盟军、拉下协调神是为救世,现在又张开覆盖整个艾斯嘉大陆的结界,避免众神将众生卷入神战……帕西斯认为,那只是假惺惺而已,或者怀着不可告人的阴谋,比如让肖恩师父不忍心杀他。   就算席恩真的悔过,帕西斯坚决地想:他也不会放过他。   只有将剑捅进那个男人的身体,狠狠搅动,让席恩痛苦万分,让那具神体里金色的血液流淌出来,最好也听见席恩丧失了人格和尊严的呼喊,和自己千年里不为人知的哭喊求救一样,才能缓解他的痛苦和难堪。   当然,维烈如果能够回来,再把席恩关押起来,继续折磨他,永生永世不放席恩出来,就更好了。   毕竟他现在失去了剑。   帕西斯又看了看手里只剩一截的剑柄,想起罗莎米亚的音容笑貌,起身,将灭神剑的残骸埋到了外面的院子,默默祭奠片刻。   当菲莉西亚推门进来,他彻底遗忘了那点不忍和追忆,踩过前妻的坟墓,露出温柔深情的笑容,朝妻子走了过去。 第六百十三章 延续的罪孽(三)   崎岖难行的小路上,他独自一人背对夕阳走向东方,怀里珍藏着一位猎魔人交托给他,答应要送到东方学舍的炼金笔记。   虽然不想再去那个地方,不想再承受一次屈辱,他也看不懂笔记里面写着什么,他识字还不多,可是那位叫希达的猎魔人对他非常友善,临死拜托他把这本笔记送去圣域,她说是她朋友毕生的心血,从他的推测,这本笔记的记载和魔核有关,对消灭魔族意义重大。   迎面走来两个日精灵,身材高大,面容俊美,他们从前面的市镇交易回来,精美的银饰琳琅满身。因为精灵认为金子很俗,而银器就高雅多了。   其中一个精灵抛出一枚钱币,并非动了恻隐之心,是想让肮脏的小乞丐离他们远点。   席恩默默蹲下去捡,他早已接受为了生存的乞讨,然而每次做这种事,仍是烧心蚀骨的痛楚。   手触到金属币面的刹那,他听到精灵们的谈笑,在他听来陌生的语言,却莫名的令他震颤,血管里有什么在奔流,呼应着颤动,振荡出美妙的音律。   他跑到那两个精灵前面,大口喘息,眼神热切而渴望,尽管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激动。   精灵的语言来自神语,是魔法的语言,本身就有力量的语言,而萨桑之子是天生的操法者,身体里流淌着魔力的自然之子,即使双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相遇,也共振出和谐的旋律。   「你们在……」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他下意识地模仿那种频率,「唱歌吗?」   噼啪!明亮的弧光爆闪,沿着男孩矮小瘦弱的身躯绕了一圈。   原以为他要讨钱的精灵们愣住了,互相交换着惊异的眼色。其中肩披蓝色披风的男性精灵用锐利的眼光上下打量他,没有看出他头带下的萨桑之子的印记,只看到他破旧的衣着,浮起嫌恶之色,嘴角拧出轻蔑的笑弧。   「所有的东西都会唱歌,人类。」   说着魔法神奥古诺传承下来,日精灵们自己却不理解的缄言,其中一个日精灵嬉笑着又投出一枚钱币:「滚远点吧,肮脏的人类。」日精灵们昂首离去。   没有在意他们的辱骂和轻视,席恩整个灵魂已经沉浸在那句话中,思索着、感受着、推敲着、顿悟着,如获至宝地紧紧攥着那枚侮辱他人格的硬币,被他的体温捂得火热的金属。   这一天的晚上,他听到了「万物之声」。   魔法的声音。   梦中的梦中,东方学舍,这座人间最顶尖的学府,魔法文明荟萃的圣地,孪生弟弟终于第一次接触到了魔法。那些对弟子真诚以待,倾囊相授的老师们,用和蔼的态度,教授着被寄予厚望的光之子,将会打倒魔族,被预言的救世主。   「肖恩,魔法美丽吗?」一位身穿褐色魔法袍的老法师笑着道,他的笑容和话语,另一位萨桑之子至今深刻记得。   「美丽!」同样是萨桑之子的棕发男孩不假思索地道,「我喜欢魔法!」   第一次,席恩在梦里和弟弟有了共鸣,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魔法,多么美丽。   魔法的知识,多么宝贵。   法师语重心长地道:「是的,魔法是我们世界最美丽的宝藏,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的文明,魔族之所以到现在还不能战胜我们,就是因为有魔法,有魔法和魔法的精灵保护我们,我们一定要保护他们,决不能让魔法的知识落在魔族手里。肖恩,等你长大,也一定要永远赶走魔族,保护我们的世界。」   照常调皮捣蛋的光之子没有听清,绳索戏法缠绕住了他,滚成了一个倒地葫芦。   「老师,老师,帮帮我!」   叹着气的法师将他从缠绕的绳索当中解了开来,再次耐心地传授魔法,即使肖恩学了两个法术就坐不住,活泼好动地又从桌子底下钻出去,溜去上剑术课,也没有阻拦他,带着宽容又希冀的眼神。   请拯救这个世界吧,我们未来的希望。   *******   现世·夏尔玛大陆——   柏木地板被阳光晒得闪闪发亮,清幽的纸香在空气里弥漫着,还有魔法经年累月缭绕,神秘醉人的气息。   躺在长椅上午睡的黑衣男子醒来,睁开一双宛如高温锻造的秘银的眼眸,霜白纤长的手指揉了揉额角。   端来茶点的萨玛艾尔敏锐地发觉养父小动作背后的意思:   “主人,又做噩梦了吗?”   “不算糟糕的梦吧。”魔法之王道,“一半是非常美好的梦。”他微微绽露笑意,少见的真心笑容。   那两个日精灵,教会了他魔法。   让他在七岁那年,听到了「万物之声」。   听到玛娜精灵美丽的愿望,和关怀他、陪伴了他一生的元素精灵的声音。   一切不堪和屈辱,在时光的冲刷和魔法的抚慰下,都变得温情、可爱、珍贵起来。   席恩接过薄胎瓷杯,品尝了一口浓郁的姜茶,微微蹙眉,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重新获得人体,萨玛艾尔就天天给他换花样,其实他对什么下午茶根本没要求,三餐也能省就省,如果不是人体不能不吃,他都不想进食。   发觉他对姜茶不喜,萨玛艾尔立刻换了一杯清香的春菊茶,果然让养父接受,慢慢抿起来。席恩更高兴地发觉今天的点心是造型可爱的兔子饼干,拨弄起来:这个他喜欢!   萨玛艾尔抢去一半,狠狠嚼碎了吞下,不着痕迹地把养父椅子底下的雪兔稍微踢远点。   “那还有一半呢?”   席恩咬了咬牙:“肖恩日常逃课、开小差、不尊师长的梦,习惯了。”   仔细想来,当初肖恩如果能少逃点课,多学点魔法,珍惜那么得来不易的机会,他都未必那么恨他的!   *******   事后,菲莉西亚没有说服丈夫,反而被帕西斯说服了。   原来她的爱人被关押在迷雾森林千年,受了千年被神明侵蚀的活罪,帕西斯也是,顾虑男人的面子,居然不告诉她!   早知道,她就让维烈多关席恩几年,再多折磨他!   现在菲莉西亚顾虑的,只是肖恩的心情。   “帕西斯,肖恩师父是不是真的伤心了?生我们的气?”   “怎么可能,肖恩师父只是被王室和拉克西丝蒙蔽,被拉克西丝洗脑,被她利用——那帮人类自己要发动神战,舍不得肖恩师父的强大战力,就利用肖恩师父对神明的恨意,魔族是侵略者这个老掉牙的理由,骗得肖恩师父帮忙而已。”帕西斯早就推敲出了“合理”的解释,结合上次肖恩对维烈敌视的态度,信誓旦旦地道,“肖恩师父永远不会恨我们,他最多恨维烈而已!”   反正,肖恩又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折磨席恩,是维烈干的。   老婆这个部下真是很有用处。   帕西斯明白,师父心软,哪怕那个邪恶的兄长,将他迫害至此的亲人,都不忍心责怪。有维烈挡在前头,他和菲莉西亚就能用受害者和无辜者的双重身份,获得肖恩的原谅。   一贯的,只要肖恩不知道,帕西斯可以做尽一切恶事,毫无忏悔之心。   “但是他恨维烈也不好啊……”菲莉西亚护短,顾惜自己的臣子。   “你就不要管那家伙了。”帕西斯不悦地道,“肖恩师父也没对他怎么样,上次最多打他一顿出气。”   菲莉西亚点点头,这一刻,她一方面放心,另一方面对席恩倒是有了点怜悯。   当听到罗兰说出真相时,她就生出同情之心。因为肖恩一生,始终以她、帕西斯、鲁西克他们这些新的家人为重,连肖恩的义姐洁西卡都比不上,就连只是肖恩童年好友的维烈,都比那个所谓的孪生兄长重要。   所以那个男人发狂做下那些事,动机挺可怜的,而且被维烈关押折磨那么久,她个人的确不恨了,但是帕西斯的仇不能不报,他被当做协调神的容器,痛苦千年,他要报仇,她绝对支持。至于贺加斯的问题,帕西斯说有罗兰给的项链和神器,不会有事。   但是帕西斯说的,席恩还会对肖恩师父不利,她倒怀疑。从维烈口中,她得知那个男人非常重视弟弟,几次冒着生命危险试图救镇魂镜中的肖恩,被抓都是因为肖恩的孪生感应。   这一点,可能就是肖恩知情后愧疚,一直打听席恩的原因。不过可不能让他太责怪维烈了,维烈也是为了她和帕西斯。肖恩师父真是心软,那种从小就分离的哥哥,忘了就忘了嘛,只要肖恩师父别再忘了她和帕西斯就行。   想到肖恩遗忘千年,菲莉西亚曾经也非常怨恨,因此对席恩的心情特别共鸣。但建议封印养父记忆的是她自己,没法怪别人。再说,肖恩迟迟不愿意想起来,应该是觉得对不起她和帕西斯——说到底还是最在意他们。   所以菲莉西亚心想,有必要去撒娇解释一下,她对师父还是有点歉意的,可是这段日子,肖恩师父气得也够久了,以前师父发火从来没有超过半天的,应该让肖恩快快消气,和她,和帕西斯重新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只是……   “帕西斯,罗兰说的没错,有神器和这根项链,你是不怕贺加斯的意识侵蚀,但席恩现在变得很强大,还杀了几个神明,你去挑战他,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好吧。”帕西斯不得不正视现实,清醒时,他有着机敏的思考能力,其实就连神体化,他都没把握战胜。   千年里,与贺加斯一次次灵魂交锋,了解神魂的强大,读取到协调神的一些记忆,帕西斯心里清楚,神的本体有多么强大。因为贺加斯降临的意识体当初为了拯救这个艾斯嘉世界,用掉大部分权能,才无法占据上风,被他一次次险胜。   帕西斯还不知道,千年前席恩对魔封剑施加了封印,千年来德修普王家不断巩固,在双神之间的对应关系下,才让贺加斯没有恢复力量,轻易吞噬他的意志。   对于席恩的强大,帕西斯倒是真的莫可奈何,他现在联系不上剩下的神明,得不到那种绝对命中的神器,又没有了兵器,需要再找一把绝世的神兵,比如苍之剑那样的。   暂时隐忍,他还是做得到的。   “你去叫肖恩师父回来,可别露了口风,席恩我们是一定要杀的,肖恩师父肯定不同意,但只要我们推到神明头上,他也不知道。”帕西斯嘱咐,没有说出内心真正的打算:让维烈去杀去关去折磨。   “我明白。”   *******   “罗兰,我想见肖恩师父。”   菲莉西亚精心打扮后,敲门走进东城城主的办公室。   “师母,师父想通了么?”金发青年双手交叉胸前,露出和悦的微笑。   “呃……算是吧。”千年没发挥生前精湛的演技,菲莉西亚有点心虚地含糊过去,“反正师徒没有隔夜仇的,我相信肖恩师父会原谅我们。帕西斯是不报仇了,太危险。对了,罗兰,你能再帮他找一把神器么?剑一类。”   办公桌后,无冕之王倾听她的每句话,静静审视她的一举一动和每一丝细微的情绪,静默的眼神隐藏了由衷的失望。   “我知道了。”金发王者淡淡地道,“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菲莉西亚诧异地眨了眨眼,一瞬间,她觉得罗兰不再像过去那样亲近她,好像收起了所有的感情,萧瑟的眼底只有隔膜和冷静。   怎么会这样? 第六百十四章 延续的罪孽(四)   “肖恩师父!”   东城首府坎塔萨的一间小餐馆里,菲莉西亚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养父,欣喜若狂地撩起雪白的裙摆奔过去,跑到一半,猛地止住脚步。   “怎么了,莉,不高兴见到诺因和莉莉安娜吗?”   肖恩绽开开心的笑靥,身后是双胞胎兄妹,德修普王家的二代继承人。   黑发王储只是点了个头,神色极为冷淡,并非出自演技,银发王女有点忐忑又不禁希冀地捏着裙摆,怯怯凝视生母和自己、兄长相似的容颜,满心亲近依恋。   菲莉西亚撇了撇嘴,只当没看见兄妹俩,装作不认识的样子,又娇憨地嘟起嘴:“肖恩师父,今天我来找你,只是和你聊天,叙旧情啦,诺因和莉亚的事,我们以后再说,帕西斯还没来呢。”   莉莉安娜不敢置信地睁大眼,诺因只是冷笑,握住妹妹的手,轻声问她要点什么饮料,莉莉安娜理解兄长的劝慰之意,神情柔和下来,和诺因一起走向靠窗的位子。   肖恩眼中的光芒颤动,似乎震惊,又似乎不是太意外,被清醒的冷水熄灭了最后一丝期盼,用前所未有的目光审视养育了十七年的女儿,仿佛要照见她的心灵和灵魂。菲莉西亚不安地扫视他:“肖恩师父?”   “好吧,你要谈,就在这里谈。”肖恩的眼神和态度都冷淡下来,朝视若己出的两个孩子点点头,就带着养女来到另一张桌子,坐了下来。这间环境优雅的餐馆被东城城主包场,侍者都是王宫的侍女,因为停战协议,双方算是和平状态,而且有云中塔的隔空照应,也不会有翻脸之虞。   此时此刻,杨阳已经看着中枢水晶心疼了。   这位世界之相,肖恩的女儿啊……   菲莉西亚多少感到了养父的不悦,虽然被使脸色不开心,坐下后,还是轻轻拉扯他的袖子:“肖恩师父,别生气啦,我毕竟一千年没当过母亲,他们还长得那么大,认都认不出,你叫我一时怎么接受嘛!”   肖恩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有点软化,但并没有根本的动摇,清澈明朗的声线止水般沉静:“接不接受,是你自己决定的,你向我撒娇做什么?得到我的原谅,你就可以不用管子女了么?”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更加不可思议,她觉得今天见面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养父的每个表现都如同陌生人那样。   肖恩师父不是应该将她狠狠抱在怀里,疼惜她千年的孤苦无依,安慰她的痛苦悲伤,像帕西斯那样,永远不再离开她?   想到这里,菲莉西亚也恨起来:“肖恩师父,你怪我做什么!不是席恩害我支撑世界树,分开我的丈夫孩子,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席恩不好!害帕西斯也和我分离,变成什么协调神的容器,受苦受罪!”   肖恩沉默。   菲莉西亚反而内疚起来,“肖恩师父,只要你想起来,回来我身边,我一切都可以不计较的。”   “不可能的,莉。”肖恩沉思良久,平静地道,“如果本来我会如你所愿,会情不自禁,会原谅你的一切错事,在你当上魔王,在你听信维烈的谗言,在你折磨我的哥哥千年以后,一切都不可能了。”   “什么!”菲莉西亚难以置信,这是什么理由?   “其实还是可以挽回的。”肖恩看了看诺因的背影和莉莉安娜的侧影,神色软和下来,他自己是不能释怀养女徒弟的所作所为,但是诺因和莉莉安娜,他们需要父母,哪怕诺因表现得不需要,可是亲情,人永远不能战胜。   “莉,你从今天起,和魔界彻底断绝关系。魔王这个名头,反正也是虚职而已,你从此不呼唤维烈,和子女好好沟通,站在精灵血统这边,或者当个人类也好。”   “为什么!”菲莉西亚的脸色变得险恶起来,“肖恩师父,你懂什么!我这一千年孤孤单单的痛苦!”   “只有维烈,只有维烈陪在我身边!连帕西斯都不在,你也不在,你丧失记忆,在镜子里不出来,维烈说你老是不肯出来,我在世界树里,在另一面镇魂镜里,除了维烈谁也看不着,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叫我和他切断关系!”   “就凭我是你师父,是你养父。”肖恩压下心痛,不为所动。   菲莉西亚的血统抉择,是唯独不允许妥协,和任何借口的问题。   魔王深吸一口气,双手神经质地扭绞:“好吧,这暂且不谈。”其实她也很怕回到魔界,无论维烈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把魔王之位渲染得多么威风,魔族大滥杀和精灵的灭族给了她沉痛的阴影,而且她不愿承认的内心深处,对身边“温柔”的宰相也有一丝恐惧之意。   “但是席恩的事,你怎么怪我呢?”菲莉西亚由衷地委屈,“我是为了你,肖恩师父,我一开始还不知道维烈要那个法器做什么,我上次就说了,我在世界树上动弹不得,看着维烈和众神商量,用一个水晶球将席恩的灵魂关起来。”   肖恩好笑地勾了勾唇:“那你今天怎么还这么大怨气呢,莉?席恩都没这么大怨气,他只是不原谅我而已,你和帕尔……帕西斯,到底还想做什么?”他已经接到罗兰的提点,知道这对夫妻暗中策划着什么。   他们神圣的复仇,和神圣的保护。   “没什么啊。”菲莉西亚这一刻找到了过去熟悉的感觉,露出天真又甜美的神态,像极了纯洁无辜的天使,“肖恩师父,我和帕尔最听你的话了,你叫我们不复仇,我们就不复仇。”   气氛沉默下来,人人好像变成了雕像,场景却一点不好笑。过了一会儿,诺因点点桌子:“给那边的女人一盆水,不用浪费饮料,让她瞧瞧自己的嘴脸,演技浮夸得可以反光了。”   语气透出一股明晃晃的嘲讽之意。   菲莉西亚瞪了儿子一眼。   肖恩注视养女不变的形貌,那自以为能瞒天过海的骄纵和任性,突然露出强烈的疲惫之意。   “莉,如果是我要你支撑世界树,支撑世界千年,你会愿意么?”   “什么?”菲莉西亚错愕,稍微回想,就忍不住那烧心烧肺的感受,五百年前几乎崩溃的疯狂全部涌上,勉强挤出声音,“当…当然咯,只要是肖恩师父……”   “那你自己没想过拯救世界,承担世界之相的责任么?”   “当然!”菲莉西亚露出极度的怨恨,“那又不是我的责任!是精灵都死光了,我才不得不当世界之相!开始是为了露西他们,后来要不是你……”她急忙捂住嘴,好不容易咽下后面的话。   肖恩、诺因和莉莉安娜都听出言下之意,要不是肖恩那一千年也在这个世界,她绝对忍不下来,也撑不到五百年。   当然,身为被养女如此珍爱顾惜的肖恩,本来是没资格质问她的,可是如今,除了肖恩,还有谁能管束这对有功劳却满心憎恨,仇视一切的夫妻,履行他已经迟到了太久的管教责任?   战神淡淡地道:“那你有没有打算,把杀光了精灵,害得你支撑世界的维烈和魔族,也惩戒了来让你泄愤呢?”而不是只冲着席恩,冲着他的哥哥,无视他这个做师父的心情,只为了让他们好过。   “什么!”菲莉西亚再次闷住,嗫嚅良久,“维烈有恩于我啊,肖恩师父,你就不要怪他了。维烈那时杀掉那么多精灵,也是一时悲愤过度,太过痴情,精灵杀了妈妈,杀了他爱的人啊。”   诺因冷笑,这个母亲,简直和帕西斯一样,软弱自欺得可笑,只比维烈差一点了。   “你是真心这么想的吗?”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烦躁起来,“你老是责怪我,我那一千年,除了维烈谁也不能依靠,我去怪谁?那一千年,你在哪里!”   肖恩唇角抽紧,点点头:“是的,我最后悔的,就是最开始的三百年,居然睡了过去,没早点想起来,没早点杀掉维烈,结束你和帕尔的责任,没有早点救出席恩,错过了和席恩最后和好的机会。不过如今,我已经捅了维烈一百三十六剑,如果他还敢出现,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弄死他,用我所知的一切刑罚和恶毒咒语,让他尝到最痛苦的滋味。莉,你也是一样,过去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从今往后,不要再任性,不要不听忠告,不许成为魔族,更不许当魔王!”   “你还想和席恩和好吗?”   菲莉西亚只听到这句话,难以置信地道,“肖恩师父,你不管我们的仇了?席恩那么可恨,把你的灵魂关在镜子里,对玛丽做了那样的事,亲手掐死了玛丽,维烈说了,露西后来变得谁也不信,性情多疑,恨透了你——他以为是你干的!”   听到菲莉西亚的控诉,诺因神色一动,其实席恩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位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   当年,在帕西斯他们失踪的失踪,死的死,也是鲁西克一力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家,养育师兄姐和师弟的孩子,首代西城城主的子嗣;诺因和莉莉安娜的妹妹,二代圣巫女索玛;以及索玛的孩子,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和他的姐姐夏洛特,一生为国事和家事操劳。当然,如果不是维烈关押了席恩,这个大陆早就进入魔法兴盛的时期,国泰民安,也不劳鲁西克操心了。初代神官王姐弟被魔潮淹没,被维烈气死,英年早逝的悲剧也不会发生。但客观事实,鲁西克因为席恩造成的误会,余生都处在痛苦中。   所以菲莉西亚为自己的师弟声讨,倒是师出有名。   不过他们自己就省省吧,报复得够本了。   肖恩也露出一丝痛苦之色,但还是保持了镇静,“别说了,莉,你还是老样子,只要别人稍微说你两句,你就受不了,找寻一切借口为自己脱罪,撒泼转移话题,露西也说过你。”   “但是!我说的是真的呀!”   肖恩深深苦笑:“我为你们报仇,谁来为席恩报仇?” 第六百十五章 延续的罪孽(五)   菲莉西亚一愣。诺因叹了口气:问题就在这里。   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始终避而不谈,也不愿正视,永远的症结,就在这里。   他们用自私的名目一再逼迫肖恩,却不能接受肖恩对他们的纠正。他们用复仇为名,做尽一切痛快的事,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偏激,不讲道理。也从不反省自己的失职和毫无责任心。   “席恩再大的罪过,一千年也还完了,如果我要制裁你们助纣为虐,帮助一个侵略者,一个魔族宰相囚禁折磨拯救了世界的圣贤者,就像现在民间很多人声讨的那样,你们要怎么办,你们愿意引颈就戮,把维烈抓起来,和他一起受刑么?”   “可是……可是……”菲莉西亚心乱如麻,好不容易找出理由,“我们又不欠这个世界的人,我支撑世界都五百…一千年了……”   “这个时候,你又拿你刚才不要,你痛恨的责任当借口,莉,菲莉西亚啊。”肖恩疲惫一叹,倦怠和失望之色几乎令他年轻俊朗的容颜苍老下去。   “比如你这个魔王,这一千年来没有约束部下,任由他放养魔兽,杀了无数的人,我作为养父,要大义灭亲,偿还你身为魔王的罪孽,你怎么办?”   “或者真相是,我受不了席恩,我的哥哥被动一根手指,我不管是非对错,我一点也不想为你们向他复仇,我宁愿丧失记忆也不要报仇,我想宰了每个伤害他的人,我应该怎么做?”   菲莉西亚不敢面对养父完全杀意沉淀的瞳孔,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事实,颤声道:   “可是肖恩师父,你不是最爱我们吗?你自己都舍弃席恩,你的孪生哥哥了?”   肖恩不答。菲莉西亚鼓起勇气,又找到了让她赖以为生,那个爱着她,能够不在意她身世的养父:   “肖恩师父,我们不要管世界和世人怎么样了,你也不想当救世主啊,我们不要管什么魔族,什么罪不罪,只要你不怪我,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不当魔王也没关系的,我们开开心心过日子,最好再一起旅行,让帕西斯把露西、华尔特他们的灵魂从冥界召唤回来,和我们永远在一起。”   诺因在内心苦笑,这个母亲,简直可怜到可鄙。   的确,她生前,就是在她那些不在意民族大义的师弟妹包围下,在爱着她的小世界中活下来,就算被东方学舍追捕,得知了身世,也是怨恨生父不要她,仇视杀了母亲的精灵,不管魔族和精灵的种族仇恨,只觉得两边不要的自己最可怜,只觉得世界之相是世人强加的责任,只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   她既不像她的生父,即使有傀儡之王的身世,也尽一切力量调解种族的矛盾,为精灵一族战斗到流干最后一滴血;也不想按照她养父的意愿,背负世界之相的责任,正视魔族对这个世界的伤害和自己罪恶的血统。   她不想,她只是龟缩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不管外界的风雨和真相,只要抓着手里两份爱就行。   “我生前逃了一辈子,我可不想再逃了。”肖恩冷冷地道,“你和帕尔那么仇恨世界,觉得世人都对不起你们,那你们也不要和这个世界再有任何交集,滚出这个艾斯嘉世界,去别的世界过你们幸福美满的小日子,别吃一口东西,别穿这世界织出来的衣服,别戴你漂亮的头花,帕西斯也别带他的剑!”菲莉西亚再次震惊,露出不能接受的表情:“肖恩师父?”   “你的父亲曾经说,相互依存,万物共生,才是世界,没有人能只靠自己活下去,你都忘了吗,菲莉西亚?”   “世界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世界养大的,我是你抚养长大的!”菲莉西亚强词夺理,满脸蛮横和执拗。   “那你知道吗。”肖恩用麻木倦怠的口吻道,“千年前我之所以会抚养你,完全是因为你是世界之相,是你父亲的托付。他希望你拯救世界,成为沟通两个种族的桥梁。”   是的,若非如此,以大黑暗时代,人人仇恨魔族的心理下,他根本不会养育一个有魔族血统的孽种。   在看到那个万人坑,在那个走不出的黑色地狱,寻找一具具可能是席恩的尸体,目睹他的兄弟生活在这样的世界,整整十七年,也许早就死无全尸,也成为魔族残暴下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他无数次濒临崩溃,充满了疯狂的杀意,每次在给菲莉西亚喂奶时,都想要活活掐死这个婴儿,最好的情绪,也是把她丢到尸海当中,让她自生自灭。   如果他不是最后已经疯了,如果不是他生前放任自流到自我迷失,他真的会那么做。   菲莉西亚已经震撼到完全失神了:“什……什么……”   养父的话语,动摇了她长久以来的认知,她以为坚不可摧的小家庭。   她连子女都没有留下空位,只有爱着她的养父和丈夫的幸福小家庭。   “既然你背弃了我们俩的希望,既不想承担世界之相的责任,也没有调和过魔族和人界的关系,我又何必养育你呢?”肖恩好笑自问,“至少,我何必再管你呢?”   菲莉西亚表情空白,紫眸一片茫然。   “所以,你成为世界树,帕尔作为协调神拯救世界,都是我允许的,我做不出,但是我支持席恩那么做,你们认为席恩有罪,就来杀我好了,我受着。”   菲莉西亚指尖颤抖,蔓延到全身,几乎想捂住耳朵,蒙上眼睛,什么也不看,不听,不想。   肖恩师父不会的……他怎么会……他怎么会不要她,他最爱她了!那时候全世界都不要她,只有他要她!养育她,永远爱着她!   “而且我不妨告诉你。”   肖恩凝视窗外,眼神是完全隔膜了尘世的悠远和专注,“我最爱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世上我许下‘永远’这个承诺的,也只有一个人,就是我的孪生哥哥,席恩。”   致命一击。   肖恩站起来,“你自己好好考虑吧,我对帕西斯也是一样的话。”他顿了顿,“从此,你们好好待在东城,我是不想麻烦罗兰的,但是我最近很忙,没空管教你们。”他忙着补齐魔法,修炼剑意,众神还没杀完,魔族也在外头虎视眈眈。   “不过如果我听说你们又胡作非为,再忙我也会过去找你们。”   看到失魂落魄的菲莉西亚,看着这个他倾情疼爱,支撑了他最痛苦时光的小女孩,肖恩情不自禁地关照:“莉,不要再任性了,不要再胡来,好好反省自己,和帕尔一起,那……那么……”   也许终有一天,他能放下这份伤心透顶,失望至极的痛楚,再伸出手,抚平他们的孤独和悲伤,和这两个孩子生活一段时间。   还是心软了,跟着起身的诺因和身在云中塔的杨阳不意外,这是人之常情。   从养父包含了过去情感的语气找到熟悉的支撑,菲莉西亚回过神,嘶喊:“肖恩师父,回来吧!”   肖恩摆摆手,带着诺因和莉莉安娜,头也不回地离去。   ******   看到妻子孤零零回来,帕西斯虽然失望,但也不是很意外。   在旅行期间,他就感觉肖恩情感的中心似乎转移到杨阳、希莉丝这些恋人同伴身上,一度也伤心,但还是包容了肖恩陌生的态度。   他的确……不希望肖恩恢复记忆。   努力抹去脑中黑色的梦魇,席恩和肖恩神似的笑容,倾吐出的话语,银发青年握了握拳头。   但是肖恩如今已经恢复记忆,应该跟着菲莉西亚回来才是。菲莉西亚,一直是他最爱的女儿。回过神的帕西斯纳闷:这还真奇怪,至于照顾诺因那臭小子和莉莉安娜小宝贝,他们都长大了,肖恩还留在那边干嘛?   他倒忘了自己和妻子更加年长,高龄千岁以上,更加不应该再抓着师父不放。   “帕西斯,你把席恩杀掉吧。”   “怎么了?”光复王一怔。   菲莉西亚没有告诉丈夫,双手痛苦地揪紧裙子。   肖恩说的那些话,其他饱含温情和期许,痛心和伤怀的嘱咐,她全没听见,她只听见她的痛苦,她的不甘,她的怨恨,肖恩所说的两段话引发的这一切情绪。   肖恩师父说,他最爱的,永远最爱的,是席恩。   肖恩师父说,收养她,是为了……   不不,这不会,肖恩师父只是太伤心,被她气到了。当世界之相就当世界之相好了,反正她以后不用当了。菲莉西亚刻意忽略了如果世界再发生危机,她会不会愿意当的问题——她肯定不会。以及她就当了五百年,之后溜出来,吸收后代的灵魂之力,害得她们灵魂崩散这些肖恩“不知道”的事。   反正她已经当过了,按照肖恩师父和死去父亲的愿望,所以肖恩师父也就不能怪她了。也是她不好,真实的想法瞒着就好,何必说出来呢,肖恩师父很好骗,哄过去就行。   但是席恩的问题不能放下。   她本来没想到,肖恩师父对自己的亲哥哥竟然是这样的感情。本来她对席恩还有痛恨,但潜意识更多是一份高高在上的可怜:那个男人做尽那种疯狂的事,也换不来肖恩师父的顾惜和感情。   当然,她不会指责肖恩的无情,只要肖恩只爱他们,最爱他们,就是她期望的事。   可是没想到,肖恩真实的心意居然是那样!还说出那样伤她心的话!   只要杀了席恩,杀了席恩……肖恩师父的心就会回来了。   不明白妻子的心情,帕西斯握住妻子冰冷颤抖的双手,温柔许诺:“好的,菲莉西亚,我本来就打算这么做。”菲莉西亚注视丈夫不变的柔情和爱意,还是收起满心杀意和焦躁,摇头。   不不,不能让帕西斯冒险,席恩现在太强大,帕西斯去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不,你先不要去,等找到合适的武器。还有,对罗兰,对肖恩师父都不要泄露。”   “……也是。”帕西斯点头,他也发觉徒弟的态度有点奇怪。   菲莉西亚强忍下满满的怨毒和激愤,下定决心:等帕西斯找到强大的神器,她一定要把维烈也找来,让他和帕西斯一块儿杀了席恩!   只要杀了席恩,肖恩师父就能回心转意了。   *******   对于帕西斯和菲莉西亚,肖恩一度痛心到再也不想看见他们,甚至宁愿没收养过这两个徒弟和女儿,但是对于他们无责任放任自我的性情,却不忍心过于苛责。   因为他也是这样的,他自己这个榜样就没当好。生前背弃了命运之子的职责,因为敌视分开他和最重要的双生兄弟的众神,而不想管世界和众生的死活,只一味地逃跑。   就连现在,肖恩私心里,都希望哥哥不要管世界,不要管人类,不要管神战如何,只要席恩能够安全,幸福快乐地生活,一心一意追求他的魔法就好。   可是不行,席恩和他不同,他的哥哥有着天生的责任心,就像他的名讳,「圣贤者」所昭示的那样,他爱世界和世人。   那一抹坠落到地狱都无法消弭的纯白,始终在他的灵魂深处闪耀。也可能是席恩在梦中,一次次看到弟弟的世界,肖恩自己都背弃的理念和教导,无形中连弟弟的责任也扛起。   所以为了保护席恩,为了保护这样的席恩,肖恩才重新爱世界,没有一味厌弃这个被众神和魔族愚弄的世道,想要和朋友们一起保护席恩拼了命守护的艾斯嘉世界,想要练就绝世的剑意和魔法,杀死威胁席恩生存的神明,铲除维烈和魔族这些罪大恶极的敌人,担负起另一个命运之子的职责,也许太迟,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停留在原地哀叹和怨恨好。   所以他绝不允许帕尔和莉这样下去,以爱为名,行恶之实。无论他这个师父还有没有管教他们的权利,如果他们还认他这个师父,就不能在他面前胡作非为! 第六百十六章 会面   这天,午休时分,肖恩走进云中塔的空中花园。   苍翠茂盛的荣耀之树伸展着坚固的枝条和根须,构成了翠绿的地基和郁郁葱葱的树冠,这是自然魔法的奇迹。   除了底层大厅和塔顶的控制室,这里是他唯一可以驻足的地方了。肖恩也很喜欢这里的气氛,有点像东方学舍后面的黑杨树林。   荣耀之树下,站着一个纤细的黑袍少女,从纤长的双耳看是精灵,抬着头仰视树梢,兜帽搭在肩上,露出一头亮丽的金棕色直发,束着绿色的丝带,发带造型精巧,织有各种各样精美的植物和花朵,垂在两边的细弱手腕戴着镣铐一样的秘银手环,雕刻着荆棘、蔷薇和蜘蛛组成的花纹。   她似乎在深思,又似乎在追忆着常人看不见的事物,背对着这里。肖恩也不在意,自从大陆文明复苏,异族在东城伊维尔伦的主导下融入人类大家庭,以及精灵的回归,海妖娜迦等魔法生物的出现,各个种族越来越多,现在花园也有不少坐在长椅和石桌旁的法师和异族,看书聊天。   不料,那个少女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似曾相识的容貌,眼眸宛如穿过金色琥珀的阳光,却毫无温度,冷寂苍然,脸上的表情也是丝毫不透露内心世界的淡漠平静。   “席恩!”   一眼认出兄长用过的长相,肖恩睁大眼。   席恩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他本来以为弟弟早就忘了这个17岁路上偶遇的形象,毕竟他们只见过一次面,才放心地下来。   今天是他的生日,本来他生前不记生日,也没什么条件过无聊的生日,但是十七岁那年的生日,就在肖恩那帮同学照常给他过庆生宴会的那一夜,他亲手杀死了他第四任的老师。   讽刺的是,自从和孪生弟弟分离,他唯一得到的亲情,就来自这个老师,堕落的日精灵巴迪亚。虽然是投注在他的虚像,巴迪亚妹妹“维罗妮卡”身上的亲情,还是一份扭曲,以囚禁为名的亲情。   但是导师为他演示了美丽,精妙的精灵魔法,教会了他一种魔法,让他偷学了一种魔法。   所以直到今天,席恩还记得杀死巴迪亚的心情,那个唯独爱恨交织的老师。这天,在一股莫名其妙的冲动下,使用了法术,用维罗妮卡的形象回到了曾经的暗月法师公会,留下另一个深刻印记的地方,做一次愚蠢的祭奠。因为巴迪亚的法师塔已经不在了。   不过他的蠢病犯得已经够了。   “等等!席恩,别走!”双胞胎的直觉是敏锐的,没等兄长身上浮现传送术的魔法光辉,肖恩就出声制止,光喊不算,瞬间动用月给他的权限,禁制云中塔内外传送和移动,除非席恩不惜打破他亲手制造的中枢水晶,造成云中塔整体的崩坏,不然短时间无法离开!   察觉弟弟做的手脚,席恩又是惊怒又是无法相信,眼睛又瞪大了一点:“出息了啊?”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机灵了?   肖恩灿烂一笑,目光炽热地扫视兄长全身上下,满心留恋的视线近乎贪婪,不放过一根头发,一丝线头,不顾席恩羞恼的神情。   “果然是你。”光之子感伤地道,“如果那个时候我认出你,或者你叫我一声就好了。”   那么,后来的一切也许不会发生,他们之间也不会变成这样。   最重要的,席恩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也许他的命运无法改变,但至少有个人永远陪在他身边,和他共同分担。   幻化成日精灵少女的魔法神冷笑:“我这个坏法师,十恶不赦的邪恶之徒,可不敢套近乎,伟大的命运之子。”   肖恩心下无奈,大概这是他当时随口说的评语吧,从东方学舍的老师们那里听来,对暗月法师公会的观点,他自己早就忘记了,席恩这记仇的毛病……   “放我出去。”   这句话让肖恩愣了愣,旁边偷偷旁观,欢天喜地亲眼目睹圣贤者阁下的人们都抽了抽嘴角。   这么……这么容易诱发人坏念头的用语和天籁般的发音,无懈可击的外表和女性化的言行举止……   请问,她真的不是一位美丽动人,天真可爱的精灵小公主吗?   席恩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自从变成维罗妮卡,他的一言一行就自动代入以前扮演过的角色,第四任导师,黯精灵巴迪亚的妹妹。虽然依然保持理性和自我,女性化的口吻、精灵口音和维罗妮卡的人格特征却自然流露出来,伴随着扭曲的感性和记忆,深刻在灵魂里的伤痕。   肖恩却能理解是什么原因,心脏绞痛,语气也柔软到了十分:“席恩,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我们还有什么好谈?”想到弟弟上次驱赶自己的言语,席恩言下有一丝激动,黑袍下苍白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紧。   “神战的事情,我有些话要问你。”看出他情绪不对,肖恩用上公事公办的口气。多次和这个碰到他就脾气极坏,无法自控的哥哥无疾而终,他已经无师自通地练就了顾左言他、灵活机变的本领。   席恩一愣,冷静下来:“你说。”   周围的人们也镇定下来,这样的席恩,完全不会让人混淆,理性坚定的神情和绝对的掌控力。   “是这样的,前段时间纳威领一带出土了三具泰坦巨像,中枢坏了。”肖恩也用完全冷静的语气道,避免席恩发现他的意图——寻找破绽靠近他,一举擒获。   法师暂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冷哼:“你们自己不会修复吗?”   “不是,问题不是这个,让月也伤脑筋的,这三具泰坦居然是魔化过的,核心有被污染的痕迹。”   “魔化?”席恩想起来,“对了,血月之乱。神代末年,泰坦一族也分裂成两个阵营,一边是神明的使徒,但也有倒戈襄助凡界的泰坦。最有意思的,那时深渊也叛乱了,因为魔法神奥古诺的死,受过他恩惠的一些原初恶魔偷偷帮助人类,偷来三具泰坦,交给人界使用。当然恶魔未必安好心,那些被负能量污染,变得混乱邪恶的家伙,贺加斯不要的丑陋生物……”他语带怜悯地道,原初的恶魔,都是创世神不要的作品,他们的神创造他们,却又抛弃他们。兰修斯未免兄长看着这些生物糟心,开启负能量位面,将恶魔关起来,污染了那些本来纯净的生物。魔法神奥古诺本来倒是想救他们,可惜他自己都被其他神活活坑死。   定了定神,席恩继续道:“不过污化现象很有趣。当时不忿魔法神死亡的叛逆法师做得非常绝,尤其是小丑格里斯威路,神代四位神级法师的一位。他因为形容丑怪从小被家人丢弃,在神代那个几乎全民貌美的年代受尽屈辱,幸好被奥古诺看到,收为弟子,平等地爱护他。可惜格里斯威路资质不高,被奥古诺亲传都没能超过其他两位神代法师,白银王路卡斯和魔道女王蕾诺雅,是倒数第三,仅高于阴影行者莫亚。”   “格里斯威路至极地仰慕那位神灵,奥古诺的死令他发狂,他采取了最擅长的傀儡术和死灵法术,引发神界叛乱,伙同恶魔,放出泰坦作乱,并且嫁接深渊和神界——这可真是漂亮的一招,想象力丰富,技术精妙,虽然不考虑后果,明明白银王他们都研究出来,神界是艾斯嘉的倒影世界,两个世界的安危息息相关,还用那种会危害艾斯嘉的方式——好在格里斯威路还有理智,没有自己出马,避免牵连叛逆法师阵营的同胞们。”   席恩压根没想到小丑那种出生,怎么可能顾惜曾经残害歧视自己的人类,倒是后来接纳他,和魔法神奥古诺一样平等对待他的法师同伴们,他是真心热爱,非常珍惜,当然不会连累他们。   “那场乱斗,让神界损失了百分之一的领土,十分之三的使徒死掉,结果还是被混乱神查出有人界参与,还是白银王亲自赔不是才平息下来,估计又受了不少屈辱,唉。因为时机还未到,小丑那家伙。”席恩连连叹息。   突然,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热切起来,闪耀如最完美的宝石。   “不过他也有贡献!误打误撞,发现了奥古诺的死因。神明,是可以被污染的!深渊的气息感染了低级神仆和使徒,才导致那场内乱那么惨烈,还有看到那场面,主动堕落的神。”   “正负能量的转化原来在一念间,甚至不需要长期的污染,就和凡人的堕落一样,神的堕落也在一念间,理论上就可以解释得通。当然,奥古诺是特例,他被秩序化的宇宙排斥,神格衰弱才被贝里卡斯的阴谋钻了空子,其他神明就没那么容易。可是小丑的剥离手术令一些低级神的神光失去庇护,效果拔群——他是解剖师出生,制作缝合怪的手艺一绝,神孽憎恶这类作品就是他最伟大的成就。”   说到神孽,法师的嘴唇突然扭曲了一下,苍白柔软的手指动了动,更像是无意识的反应,神经的一下抽痛,目光却没有移动。   他的思绪已经完全沉浸在弟弟所说的事件,由此引发的知识和思考中。   “说到泰坦,魔化泰坦并不会特别强大,但是,被污染的核心确实不好办,里面还有神代的怨灵,强大的使徒的魂灵,难怪你们净化不了,也不能随意处理,太危险了。嗯,把结晶交给我,我来研究,说不定能解决我的一个瓶颈,能族制造失名者的手法……”   说得兴奋起来,席恩不顾自己还是精灵少女的形象,走来走去,双手雀跃舞动,仿佛弹奏着元素的丝线,又好像抚摸珍爱的魔法器材,纤长雪白的双耳轻柔颤动,如同小鸟的翅膀般翘起。   这一刻,周围人的目光被他自动屏蔽,他深爱也深恨的弟弟也被他忘记,在思考魔法相关的问题时,他向来如此,世界没有任何空隙。   可是当他转过头,一脸高兴地对上弟弟的双眼,从他琥珀色的眸子看到自己的样子,如梦初醒,顿时一阵恼怒羞惭。   “我要回去了。”   “等等!”肖恩早就趁机接近他,席恩扮演维罗妮卡时,因为长期拖着镣铐走路,习惯走得很慢,十分拖沓,刚刚又全神贯注沉浸在思考中,被武艺高强的弟弟钻了空子。   这时战神发挥灵活的身手,一把擒住兄长细腻柔软的小手——原谅他用这种形容,真的是这种触感!身体远比大脑反应快的肖恩甚至难以置信地捏了捏,抓起来凑到眼睛前面,仔细摩挲——这么细致的触感,难道是变形术不是幻术?   那么席恩这个形象,是从外到里,都变成女人了?   他还真猜中了。   在那么残酷的环境,需要一丝不苟的演技和毫无破绽的身体才可能活下去的危险境地,哪有闲情管无聊的矜持和少年时刚刚成形的性别意识?   年少的黑袍变化的维罗妮卡,就是完完整整的女性。   “放开,肖恩!”席恩大怒。   突然,日精灵少女的目光涣散开来,身躯一软,往前倒了下去。   “席恩!?”肖恩立刻扶住兄长瘫软的身子,发觉他已经失去意识,顾不得其他,匆匆抱起黑袍法师。   那些看到现在的法师们用目睹世界终极的目光目送这对兄弟离去。   “咦!”   云中塔的中枢室里,杨阳等人正好聚在一起。因为日夜换班,巡视整个艾斯嘉大陆,这里也有床铺、沙发,打牌用的桌子和椅子。   看到肖恩抱着一个陌生的精灵少女进来,得知经过,和这位黑袍是谁,众人都是一副世界观崩塌的表情。   “他还真扮过女孩子啊。”看着床上只能用纤细柔弱形容的精灵少女,诺因嘴角抽搐,感触良深。   杨阳担心,又忍不住惊艳地打量黑袍少女双目紧闭,苍白而精致的脸容,这样的席恩,真是漂亮啊。   虽然很残酷,但那秘银的手铐和脚镣,都增添了一份禁忌的美感。   席恩的这个老师不是东西,但还挺有审美观的。诺因和杨阳不约而同地想。昭霆、莎莉耶和轩风一直对着睡美人的地狱之主流哈喇子。   月检查后,久久不动,脸色一言难尽。   “怎么了?他到底怎么样?”肖恩等得焦心至极,连声催促。   “没有大碍,退潮期的余波,他布下的法阵本来就排斥神明,估计他本来只是想从夏尔玛那里过来一小会儿,却被你禁锢,法则的冲击全在他身上了,这里又是云中塔,席恩亲自打造的最强魔法武器,两重枷锁,他刻意弱化的降临体承受不住,才会突然晕倒。”   听到兄长没事,肖恩终于放心下来。   不过席恩还是这样,对身体的不适麻木得要命,总是忍着,忍到爆发出来。肖恩又是叹气,又是担忧。   这时,看着中枢水晶的扎姆卡特道:“有人敲门。”   杨阳出去了一趟,战战兢兢地回来:“是萨玛艾尔,他要我们让他的父亲出去,虽然他很有礼貌,但真的脸色不好啊。”   “快把他放回去。”月道。   “为什么?”肖恩极为不情愿。杨阳无语地看着他:你真想把你哥哥关一辈子吗?   想帮他盖被子,喂他喝药,晚上拍被,像你小时候所做的那样?   月也无语了一阵:“席恩是还没有醒过来,等他清醒看到我们都在欣赏他这个样子,你真的以为他不会恼羞成怒打死你吗?万一他真的羞恼过头,回去神域,以后不下来了怎么办?”   因为这么愚蠢的理由失去神战最重要的帮手,他们会被全人类的唾沫喷死的,罗兰就会气死。   “那把他变回来好了。”   肖恩倒是真不在意这个让人爱不释手的外表,他眼里的席恩就是哥哥,不管变的是精灵还是人鱼。   “你能解开席恩的变形术?”月面无表情,他今天也刷新了认知,因为后辈变身的精灵少女,竟然如此完美,深入,毫无破绽。   逼真到连生个孩子都没问题。   当初他的生存环境是有多恶劣,把他逼成这样?还有席恩自身完美主义的毛病实在太可怕了。   肖恩长叹一声,只好妥协。   ******* 后记:   女装大佬再次出马!感谢某位读者提供的灵感。   虽然不能有真正的福利,但这也算支线剧情了,提供一把福利。   肖恩还成功抱到了他家女装大佬的哥哥,牵手和公主抱,萨玛艾尔都会嫉妒的。不过,席恩也是被小龙抱回去的,估计不羡慕了。   还有件可怕的事,小龙平常变化的女性体,说不定只是徒具其形,毕竟萨玛艾尔没有真正的性别意识,但如果他趁机研究他爹,修正并变得更完美……   这样的席恩确实是女性体,可以和萨玛艾尔直接百合的真女性体,所以他就不要怪他家性别倒错的小母龙了,从小黑历史被揭短,如今还亲眼目睹真正的榜样,萨玛艾尔学坏也没办法。   老实说,席恩一直有种男女通吃的气场,哪怕他自己没自觉,他是直的,也许是吸引变态的体质原因?   说到帕西斯的问题,其实萨玛艾尔说的是强大心灵和意志的重要,并非否定强大力量的重要。但帕西斯没有理解,就像当初他对维烈的指责一样,他已经迷失在强大力量的追求中,但本身的人格驾驭不住这种外在的力量,心性又偏恶,这是他滥杀和乖僻的由来。虽然他比维烈好一些,一来没有犯下那样恐怖的种族灭绝罪,当初推翻英雄王的战争也不是他一个人发动,和老婆师兄姐一道;二来如今有罗兰管着,牵引着他最后一缕人性。   但肖恩是帮不了他的,肖恩就是帕西斯的借口,他已经钻了牛角尖,出不来了,菲莉西亚也是,他们都有自怜自艾和性格狭隘的毛病。帕西斯更可悲,菲莉西亚主要是愚蠢、自私和偏激,但迷雾森林,对席恩的恨意支撑了帕西斯的意识,他轻易是走不出来。也是维烈不好,他早点说清楚真相,让肖恩恢复记忆,让夫妻团聚,帕西斯不会变成这样,更不用说如果不是他攻击召唤法阵,菲莉西亚不需要支撑千年。   所以本文最造孽的除了神,就是这个魔界宰相。没有他,很多人的命运,这个世界的轨迹,都会好得多。   不过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的悲剧,主要来自他们自己,不然如今已经报复了席恩一千年,互相见面,有师有徒,子女等着他们相认,比席恩幸福多了,还有罗兰和肖恩暗中解决贺加斯的问题,是他们自己想不开,还要惹是生非。身为初代国王和王妃,他们从来没有承担责任的意识,当然就格外痛苦和怨恨。   正如席恩的自卑造成了他很多不幸一样,人的心结是最大的折磨,不过他不喜欢牵连无辜,倒是没旁人什么事。   血月之乱 第六百十七章 血月将至(一)   由于魔法神的影响,今年冬季的寒潮来得缓慢而微弱,除了西城,各地汇报的灾情寥寥无几。也是托圣贤者席恩传授的魔法之福,原本雪害和雹灾最严重的北城埃特拉渐渐从灾难中恢复过来,民间对于圣贤者也最为感激。   中城东境由于北三领引发的瘟疫平息,在深渊领主的帮助下,传出“奇迹之树”和疾病不治而愈的传说,敬拜魔法神而非至高神的百姓增多。   而东城伊维尔伦的法师团和鼎力相助的水族、羽族、妖精和雪族着手建立席恩构想的复式咏唱魔法阵,由于中城魔法公会、南北两城法师和圣职者的相继加入,完成会比原先估计的十年早得多,预计五年里就能完工。   届时,以东城向外辐射,整个魔导国的自然环境将大为改善,进入良性循环,首先土壤将从连年的荒芜和干旱恢复,然后是植被、水脉、天候、乃至玛那元素的总体提升。五大城将变得富饶,远胜西城去年那场“丰饶之风”。   目前,由于寒潮减缓,统治者们又公布荒年停止,明年播种有望,和一系列利好消息,单纯的百姓们只是欢欣鼓舞日子好过了,期盼美好的未来前景。总览全局的当权者们却心有戚戚焉,明白这个世界实在是躲过了几场灭世浩劫,才有今天的幸存和将来的盛景。   战神肖恩终于在迟来太久的千年后解开了记忆,让统治者们得知次元通道的存在和大概位置。果然,一探查下来,圣贤者的封印已经濒临瓦解,根据魔法公会的计算,最迟一两年里,次元通道就会破裂,那些早就憋了千年杀欲的魔族会长驱直入,再次将这个世界变成血海。   在此之前,世界之相菲莉西亚已经不耐烦她的责任,灵魂从世界树中溜了出去。而一旦魔族开始总攻,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一定会把她的身体从世界树中放出来,让她正式成为背叛自己精灵血统的魔王。   再一次的世界灾难,再一次的降魔战争,种族灭绝。   而他们这些还一无所知做着春秋大梦的统治者,某些悠闲旅行的穿越者,恐怕死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有会一年比一年剧烈的寒潮,即将到来的“魔力寒冬”,有迹象更为严重的旱灾、植物停止给养的沉睡期,艾斯嘉将陷入暗无天日的连续天灾。今年又是十年大魔潮来临的年份,十年前,魔导国死伤惨重,家破人亡超过百万,今年只会多不会少。   多亏圣贤者席恩从魔界脱困,不但让这个世界的人们知道了宝贵的真相,得知神魔的威胁,最重要的,魔法之王的回归真正让这个世界迎来曙光,寒潮开始减退,魔力环境修复,预言的九个荒年会从明年起停止,丰富的玛娜精灵会使得艾斯嘉的自然环境越来越好,法师的实力提升,百姓安居乐业。   也是他过去被掩埋的功绩重见人世,一本记载了魔核原理的炼金笔记让中城和东城研究出了对付魔兽的方法,一举解决了魔兽的威胁,魔导国全境真正从千年来魔族的阴影下解脱出来,受害最直接的民间反响最热烈,连西城的百姓都感激涕零。   更不用说,兼任地狱之主的魔法神命令手下的深渊领主重新封印了次元通道,一如千年前带来和平的行为。世界之相菲莉西亚离开后,也是他扛起世界树的重任,一直支撑着艾斯嘉的运转。   所以,如今的神战,哪怕再艰难,了解真相的人们也一往无悔。这个世界和他们的命都已经是捡回来的了,决不能再一次交托在不可靠的神明手里,不然千年来一次次被魔兽蹂.躏的创世历、死难无数的黑暗历和悲壮惨烈的大黑暗时代就是前车之鉴。只有以魔法之王席恩为榜样,依靠凡人自己的力量,首先是法师的力量,复兴魔法文明,重拾人类的尊严,保护自己的家园,才能让这个危如累卵的艾斯嘉世界长治久安,兴盛下去。   而神战最危险的战局,也是圣贤者亲自面对,和众神作战。在他撑起的魔法天幕下,艾斯嘉大陆的人们正在积极培育凡间的力量,传播知识,积攒人类和各族的势力,为早日加入正式的战争做准备。   参照东城优秀的学术传统,中城卡萨兰建立了凯因神圣魔法学院和温斐尔德自然魔法学院,南城建立了狄安娜白魔法学院,北城建立艾菲拉黑魔法学院,东城伊维尔伦本来就有一些优秀的魔法学府,新建了龙族、狮鹫、天马和独角兽的猎场,作为特色兵种的训练基地,建立了以异族学员为主的卢法斯水上魔法学园。   魔法神的馈赠——云中塔成为和大黑暗时代东方学舍媲美的跨国综合教育机构,是法师们梦寐以求的学术基地。而学徒和民间涌现的魔法苗子们则输入月的法师塔和东城的泫月之塔,研习中城以元素魔法为主和东城以弦魔法为主的法术系统。   经过鉴定,今年注册参加神战的冒险家中具有非凡之力的职业者超过了三千九百名,这还是魔力环境刚刚复苏的结果。预计到明年春,数目起码翻个倍数。东城的「金色死神」伊芙·比拿和真正的黑龙缔结契约,成为自北城初代城主安迪米拉尔·欧斯达以来第一位龙骑士,和红龙签约的中城城主诺因和另一位东城将领席斯法尔直追其后。   东城伊维尔伦还成立了狮鹫军团和空马军团,不过后者引渡到中城卡萨兰,因为中城有一支精灵小队,木精灵和天马的关系最好,又是最优秀的弓箭手。   在民间接连传来好消息的时候,魔导国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却带着凝重的表情走在云中塔的顶层回廊上。   云中塔的全部楼层已经探索完毕,能够向外开放的场所:图书馆、炼金实验室、材料室、元素池、魔法训练场……相继打开,这一层是与中枢大厅相连的一层,禁止无关人员进入。   军靴被厚厚的绒毯吸收了足音,这位有高超魔法实力的王储依然身穿沉红色的元帅服,黄金肩章下是漆黑如夜空的披风,腰悬能变化成法杖的王室宝剑「光辉守护者」,右耳戴着红宝石耳环「真王的荣耀」,左耳是一枚精致异常的冰泪石耳坠——神代最强的防御法器「理想乡」,就像他一碧一紫的双眸,带给人不可思议的强烈感受,一如危险魅惑的魔法世界。   随着精灵血脉的复苏,和生母「世界之相」相似的特征已经在诺因的双眼上浮现出来,但距离他熟练地掌握共鸣魔法,完全开发有调和之力的精灵血统,克服魔控力的缺陷,还需要至少两年的时光。   “导师。”   通过身份识别的秘门打开,诺因大步走进,开阔的视窗环绕着宽广如地平线的控制室壁面和穹顶。   背对他的纤细身影站在中枢水晶前方,穿着古代风格的魔法长袍,繁复的血色符文和黑暗的底色,一头黑色长发端端正正地扎在脑后,和身材一样纤细的手指握着一柄优雅纤长的法杖。   他身旁的红发男子有着龙族特有的纵长瞳孔,血钻般的虹彩膜,一袭血红的长风衣衬着黄金丝线,线条鲜明的英俊五官,首先打了个招呼:   “哟。”   “看来你不是来给我们送点心的,诺因。”   月的声音有着法师皆有的节奏感和他独有的轻柔舒缓,“有什么坏消息吗,来得这么匆忙。”   “还没有证实,是我的感知和推测。”   来自黑暗历的大法师转过头,一双深邃清寒的青色眼眸看向自己的得意门生,含笑道:“如果是魔法方面的感知,那么你可以信任自己,不妨直说。”诺因点头。   “自从魔导历后,诸神和教廷禁止了对负能量位面的研究,黑暗历开始魔法文明衰落,法师界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探索深渊,但是深渊的遗留问题一直存在。后魔导历的大法师们狂妄地试图打开协调神和混乱神联手封印的深渊之门,结果计算错误,导致全世界的大灾变和一条严重的空间裂缝。”   诺因有条不紊地道,“根据东方学舍的研究,就是这条裂缝为魔族的次元通道提供了连接渠道,并且在席恩巧妙地用负能量填补以前,一代代法师穷尽办法也无法堵上那么严重的裂痕,那是世界的伤口。在夏尔玛大陆,那些大法师们也实验性质地制造了一座深渊之门的仿制品,造成了那里邪.教滋生的土壤,不过前段时间,席恩已经把那扇门关闭了。”   月心中苦涩,这都是他们这些前人法师的错误,就连他自己,当初也因为对众神的私愤,那幼稚的私人情感,就轻易抛弃了天杖神子的身份,错失了在黑暗历就可以封印魔族的宝贵机会,使得这些侵略者遗害无穷,后来无数人丧命,魔法文明更加衰弱,席恩更被魔界宰相抓住,生生受了千年的酷刑。   可是席恩那孩子,还一直不知情地亲近他这位不称职的“长辈”,为得到他微不足道的认可欣喜开怀;遗憾白袍的代表,后魔导历的神级法师「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不待见自己,其实席恩自己,远比神代以来的每一个不肖前辈,都出色,都负责。   大概只有前往黄昏岭线的茱莉亚前辈,和神代战斗到最后一刻的白银王等人,还配得到一点席恩的尊敬。   定了定神,月继续听弟子说下去,无论多少忏悔都弥补不了过去的遗憾,只有把握今后的每一天。   “导师,我要说的就是深渊的问题。最近,我练习恶魔法术有明显的感觉,负能量凝聚速度变快,召唤小恶魔比过去容易。所以我去查阅了资料,红夜法师瑞维恩的「水之宫」有观察负能量位面潮动现象的详细记录——很奇妙,和正能量位面不同,负能量位面带有一点生物的特征,但是它并没有生命特征,就像一个睡着的人翻身那样,负能量会出现周期性的变化。当潮动现象发生,从深渊的最底层开始,一层层恐怖的负能量会向上发散,影响整个地狱,吸引正能量位面的靠近,每个世界都逃不掉两个位面的震动!”   “千年潮动……”   月吐出一个词,黑暗历就在魔导历后面,他的时代还留有不少深渊的知识,尤其是他出生后,法师地位相对提高的黑暗历末年。   千年潮动又名「血月凌空」,因为双子神——贺加斯和兰修斯封印了深渊,而双月——金轮月和银心月是他们的象征,千年潮动剧烈时,连双月都会被染上浓烈的猩红,恶魔的力量暴涨,群魔狂欢,狩猎正能量位面的人们,史称「地狱之宴」的血腥宴席让无数世界留下恐怖的传说。   据说,在辉龙历前后的灾难纪元和混沌纪元,血月发生得异常惨烈,蒙昧的人们呼唤神明,召唤恶魔,举行惨无人道的活祭,为了追求强大的力量。像摧毁了前魔导历的那场浮空城献祭,深渊的魅魔直接来到了人间,暗无天日,人间地狱颠倒,被负能量污染的人们主动屠杀自己的同胞,还有在魅魔的诱惑下堕落的人类和各族,被献祭的十三座浮空城无一活口。后魔导历的法师花了三十多年才重建文明,留下的记录都可以编一部血泪史。   大部分深渊和恶魔的可怖,都是从那段历史传下来,深入人心。   “潮动现象的范围太大了,深渊之门又开了两次。”月一手思量地摩挲法杖,“确实需要留意,我会观测是否属实。”   “是的,不过因为深渊不规律的特性,潮动并非千年一次,而是随机出现。有时超过三千年都没有一次,有时发疯一样,一年就两三次,就像千年前,席恩生前就发生过。大约在他三十一、二岁的时间段,估计已经成为了地狱之主。”   诺因咬牙,“我不知道席恩是走了什么霉运,天生霉星罩顶吗?他当上地狱之主没多久,三次血月凌空,地狱兴奋得像疯了,肯定大大加快了他原来身体的深渊化,然后就在他脱困的今年,千年潮动来了——这次倒准时!像候着他这个深渊狱主一样!”   “不用太担心,好在他成神了,深渊对他本体的影响微乎其微,他的降临体目前是人体,倒会受到波及。不过席恩身为地狱之主,对地狱的动向肯定了若指掌,不像退潮期,他是真的始料未及。”   至今,月对后辈地狱之主的身份都没有真实感受,在他看来,席恩的本性甚至太过正直了一些,萨桑之子的烙印——守序善良,主宰着他的深层人格和心地,还有席恩个人恩怨分明,重情守诺,怜悯弱小的性格,堂堂地狱之君当成了救世主,还是没报酬的那种,只有苦劳和苦刑——这种世界天天苦苦守着干嘛,还不如偶尔去地狱参加恶魔的狂欢,招些漂亮的魅魔风流一把。   当他直接这么说出来,诺因和扎姆卡特都用无语的目光看着他。   “做什么,我喜欢萨克,但是我不阻止弟子和后辈的喜好,席恩过得太冷清了,他应该体验一下魔法以外的火焰。”黑暗历的大法师自认非常开明。   奇怪的是,他从小就是个正常的男人,偏偏在十五岁那年,性向神奇地转弯,和血龙王看对了眼。   不知道已故命运之神玩了一把搞基的把戏,就为了让他这位前·惑乱之星被爱情搞昏头,还成功了,月放弃了能够升为十三段的可能性,以脆弱的风元素体来到后世。   法师纤细的手指摩挲光洁的下颌:“说起来,席恩和地狱的融合程度,可能比我原先预料的低。那个王印还是形式为主,他那性子……都可以当白袍首脑了。历史上那些有名的白袍,白银王路卡斯、小丑格里斯威路等等,哪个都比席恩更像黑袍,除了骑士——骑士是没脑袋的生物,比如天青之主陛下,艾路德安前辈倒是比席恩更守善良迂腐的规矩,我真希望我这个后辈学学恶魔精粹的邪恶理念,哪怕稍微魔化一点也无妨啊。”   诺因沉沉注视了他一眼:“不是的,导师,席恩在世期间,发生了三次潮动现象,一旦他被深渊的气息感染,可能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变化。他在报仇期间的表现……那冷静的残忍,看穿人心软弱的冷酷,牛刀小试的伪装和诱骗,蛊惑和离间,轻易捏碎人的心灵,摧毁人的信念——他不是不会,他会。”   在黑暗中悄悄隐入人心,用言语和心机蛊惑凡人,引诱圣职者堕落……其实席恩在西琉斯王国,也应用了相似的手法。   他想起拉克西丝那句话:「他要是祸国殃民,后果不堪设想。」   只不过席恩选择的是治国之路和守护之路。   力量的火焰,太容易毁灭人类的灵魂了,那位清明的地狱之主非常清楚,哪怕为了维持自己的人格和最后的人性,他都不会让自己被地狱掌控。   “还有,千年潮动时,真正的危险在于深渊对正能量位面的催化和负面影响,席恩肯定不会放恶魔出来作乱,但负能量容易和阴暗的心理呼应,犯罪率会激升,还有那些容易摇摆的软弱百姓,现在民间已经有不规范的招神仪式流传,那只会招来深渊的恶魔或人间的恶灵。”   身为黑袍,月对后辈的邪恶表现乐见其成,也不认为犯罪率上升这种事有什么大不了:“太古时,血月期间死掉的人没有低于十万的。现在有席恩管束,已经不会有领主收割大量生命的灾难,那么,凡人自己找死又何妨?现在民间崇拜旧神的傻子依旧那么多,作为大扫除,血月也来得不失时机。死掉一些愚蠢的渣滓,谁会责备功绩盖世的圣贤者?不用担心,诺因,我会摆平的,没人能在这件事上怪罪席恩。”月反而高兴起来,就让不识相的人看看黑袍和他这个月皇子执政的手段。   “血月凌空,会让地狱的主人和恶魔力量大盛,有助于神战和席恩从退潮期的恢复。区区邪念的旺盛,不值一提。”   “但席恩不喜欢,导师。”诺因道。 第六百十八章 血月将至(二)   他睁大琥珀色的眼睛,望着昏暗晦涩的天空,点点雪花冰凉地落在他的脸颊上,透过厚厚的纱布深入肌肤。他困难地抬手,残废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他用不惯用的左手慢慢扯下脸上的布,长长的布条一片血迹斑驳,怪异地扭曲在一片洁白之上。   小小的男孩看着血色的布条,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双手,然后小心地摸索到全身,错综复杂的伤痕横七竖八,形成了深深浅浅的痕迹。这就是为了拯救他的孪生弟弟,刻在他脸上和身上永远的印迹。   他面无表情,为了脸上的伤口着想,面无表情才是最好的,只有拼尽全力爬上悬崖,看到母亲的坟墓那一刻崩溃,鲜血滴答落下,也许混杂了点点滴滴的泪水。他的双手紧紧攥着湿润的新泥,哽咽着,有着萨桑之子印记的额头倾靠在隆起的土包上。   梦中,孪生弟弟已经被接去圣域,活了下来,太好了,没有辜负母亲的选择和他的跳崖——至少他还活着,就算毁容了又怎么样,肖恩一定会来接他。   不过这里太危险,随时会被村民发现,席恩仓促间摘下附近的野花,虔诚地铺在母亲的墓地上,暗暗发誓总有一天要让那些迷信的愚民付出血的代价,裹紧单薄破旧的衣裳,起身上路。   他和肖恩有孪生感应,不会错过。   这一走,徒步走了整整三个月零七天。   没有迎接,没有惦记,甚至没有以为他死去的悲伤和为母亲所流的泪水,梦里的弟弟毫无隔阂地融入另一个新的家庭,就像从来没有在那个小山村成长过,有过一个母亲和一个孪生哥哥。   一次次欺骗自己,相信肖恩绝对不会忘记他,那只是过于思念引发的幻觉,直到来到东方学舍门口,被知道他是谁的法师赶走:   「命运之子一个就够了,你是多余的。」   近在咫尺的孪生感应,和之后每一天的梦境,宣布了他被唯一的亲人遗忘的事实。多余的……母亲不要他,东方学舍也不要他。哪怕他是萨桑之子,和肖恩一样的萨桑之子。   「暗之子不是必须舍弃吗?」   神子神女们说,这就是众神的旨意,肖恩是众所瞩目的光之子,被预言救世的命运之子,而他是连亲生母亲都不要的暗之子,病弱又容易早逝的兄长。   「对不起,席恩。」   母亲这么说,误以为弟弟是他,将肖恩按在冬天的溪水中,想要将他生生溺毙。   啊……真无聊。地狱之主在梦里这么想着,要将自己的情绪抽离出来,熟悉地,无数次将那个软弱的自己抛在身后,走向有许多强大敌人,他也已经强大起来的未来。可是这一次,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脚,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道,他低下头去看,却看见了一片血海,无数尸骸在血水中沉浮,惨白的人骨堆砌成王座和冠冕,无数虚幻的手簇拥着他托上骷髅王座。   「我们的王啊,你属于我们。」   魔鬼的语言在耳边呢喃,共鸣着整个深渊的回响,牵引着来自地狱最深处的力量。   「惑乱之星,为世间带来混乱和浩劫的命运之子,我们的王。」   「你是地狱天生的主人,从远古就决定的命运。」   「人界不要你,我们可要你哦。」   地狱,的确欢迎了他。   他踩碎了那些骨骸,带着一丝不耐烦,找到了那个拖住他的存在,把浑身伤痕的小男孩提起来,那个软弱的“他”没有哭,和他一样面无表情,但是脸上有洗不干净的陈年血迹,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看着他,他读不懂里面的情绪,但是他知道全是令他至今痛苦不休的东西。   「席恩,我们怎么办呢?」   「你想怎么办?」地狱的主人问,「为什么总是妨碍我?」   「肖恩说,你怎么还不消失?」另一个他质问,「席恩,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消失?」   他的嘴角剧烈抽紧,眼眸颤抖起来,紧紧拥抱住这个软弱的自我,用他们的血遮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不……一起来吧,直到我们一起沉下去。」   *******   他醒来。   以地狱之主的身份。   负能量冰冷至极的脉动在每一根血管骚乱,遥远却真切。   无声地从床上起来,黑发皇子赤脚走到窗前,推开落地窗,遥望还是淡金色的月亮,他已经透过另一个位面的轮廓,看到了即将蒙上血雾的双月。   血月凌空,又到来了。   *******   中城救世主杨阳抱着书和魔法笔记,一蹦一跳地窜进自己居住的楼层。   房间环绕的中庭,有着和底层大厅一样的喷水池,只是没有那道瑰丽的元素洪流,而是普通的水花。高大的魔植垂下狭长的绿色叶片,蕴含魔力的花卉倾吐出幽香。一个穿着白衬衣和长裤的青年坐在水池边缘,手边放着教案和钢笔,和一个身穿雪白连衣裙的黑发少女说着话。   “唯叔叔!”   “阳。”杨唯高兴地抬头,展开双手,迎接侄女扑过来的身子。   “在这边闷不闷?”杨阳内疚地问道,她最愧疚的就是这一点,因为和魔界宰相长相相同,杨唯在这个世界身份尴尬,只能待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不然出去的话下场堪忧,又不能待在地球,以免某个人面兽心的魔界宰相做出不可预知的行为。   就连现在,杨阳都担心没有血缘关系的父母、学校的同学和其他老师,只希望维烈没有禽兽到那地步,以他现在眼里只有席恩的德性,估计还想不到地球的事。   “你一天要问三遍。”   杨唯刮了刮侄女和自己一样秀挺的鼻梁,“我都被你问得烦了,只要你别像上次那样,在那个西琉斯王国一玩就是十一天,了无音讯就行。”   “我不是去玩的。”杨阳嘿嘿一笑,搂着他的胳膊坐到他身边,看向另一个人:“姑奶奶。”   基西莉亚是非常特异的存在,亡灵之身和意识体,只有肖恩和诺因看得见她,不过佩戴了相应的魔道具后,杨阳也能看见。   本来基西莉亚待在维烈的镇魂镜里,不忍心这位传授自己异能,偷偷传递魔界情报的老师落入魔掌,诺因拜托了肖恩。那次世界树发生变故,肖恩去找维烈算账时,在动刀以前割断了镜子的系带,后来将基西莉亚送到了这里。那个浑浑噩噩,满脑子血浆和污糟念头的男人,至今都没发现。   “杨阳,今天的课程结束了么?”基西莉亚纤细的声线如同水晶丝线,清丽文雅的五官和叔侄俩很相像。   “嗯,今天是自学,我从图书馆查好书回来。”红袍举起记得满满的笔记,为学到新的魔法开心。   杨唯有感而发:“阳比以前勤奋多了,在地球有这么用功就好了。”他情不自禁地惦记自己教授的班级,只希望他不会被校长开除。   “对不起,唯叔叔。”杨阳看出他的情绪。   “阳,你不必担心我。”黑发青年语重心长地道,来到艾斯嘉,这么多天以后,要震惊早就震惊过了,无论是使用“魔法”的异世界,还是自己和侄女的身世,反正他科学的世界观碎了重组,什么都再也惊吓不了他。   “我担心的是你。”杨唯露出担忧的表情:“这个世界对你们来说太复杂了,我听昭霆说,她要尝试危险的魔法,从元素界召唤元素精灵。你面对的又是那种身世和一些来自这个世界的敌意,那些神,魔,这可不是开玩笑和拍电影,会有生命危险。”唯物主义价值观早就被真实的魔法效果和基西莉亚的存在粉碎了,杨阳还向他演示过异能和魔法。   可是她还这么年轻,只是个孩子,一个被无辜卷入异世界召唤的女孩子,背负着莫名其妙来自生父的罪过,还要加入一场捍卫文明和种族的战争。   “没关系的,唯叔叔,我现在有很好的朋友在身边,我也不想抽身后退,我、昭霆、轩风、还有冰宿和邱玲,都已经和这个世界联系得这么紧密了。”   “而且,我将来想成为大魔法师。”黑发少女第一次向亲人明确说出自己的愿望,“我想留在这里,旅行,探险,学习美丽的魔法,探索无限的未知,了解更多历史和文明的知识,最好以后能和诺因一起去界外世界探索,看看黄昏岭线,看看新堂文明,看看法师了不起的成就和宇宙的辽阔……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回地球完成学业,以我现在的智商,估计最多一两年就能考出大学文凭。”   “阳,当初我催促你填志愿,是因为你对自己的人生都没有个大概的方向。”杨唯带着亲人和老师的忧心和寄望道,“我现在仍然担心你还是个孩子,所以希望你回去考完大学,不过到时候你依然坚持这个理想的话,我是不会阻止你的。”杨阳郑重点头,因为亲人的支持满心欢喜。   “一转眼你就是大姑娘了。”杨唯心情复杂,大手抚摸侄女乌亮柔软的秀发,“从国外留学回来,看到假小子一样的你,好像还是昨天一样。”   杨阳凝视他清俊的脸庞,心中有难言的感触,她从来没有混淆过生父和这个最爱的亲人,但是也因为杨唯的性情,她不免想到,也许维烈也曾经是这么好的人,只是,他因为一念之差走上了无法回头的道路。   至今都不愿捡起丢弃的人性,正视自己的罪孽。   心中叹息,杨阳转过头问道:“基西莉亚,你以后都不回魔界了吗?”   基西莉亚摇头:“如果基连哥哥和优在摩耶,我肯定是过去的,但是现在没必要。不过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去看看,那些小辈是不是都和维烈一样,那个基连哥哥创造的世界,还有没有清醒的人。”   杨阳没有说话,她怀疑,一整个疯狂的世界,会不会有一个清醒的人。   不过,她也想总有一天和诺因去那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魔界没有不自量力地来挑衅,然后被守护艾斯嘉世界的地狱之主直接碾压成渣渣的话。   这时,魔导国王储走进中庭。   “诺因!”杨阳快活地跳起来。   杨唯有点紧张,诺因神色平静地点点头,虽然初次见面时有情不自禁地露出敌意,但很快就调适好。既然和黑之导师长得一模一样的杨阳他都不会认错,产生负面的移情作用,对于杨唯,就更不会了。   经过这些天的交往,他知道,这个心上人的叔叔是个普通的人类,真正的老好人一个。   和杨唯、基西莉亚打过招呼后,诺因和杨阳一起去食堂打饭回来吃,云中塔的菜色比西境好,因为最近引入了新菜单,那些从西琉斯带回来的魔法植物种子,在德鲁伊和精灵的照料下欣欣向荣,最好种的就是一种叫“凡沙鲁花”的香草植物,能微微提升冥想效果,很快风靡各大厨房。   “肖恩。”   两人同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楼层间的露台上,棕发青年仿佛没听见一般,静静伫立,清寒的琥珀色眼眸凝视落雪的天空,直到诺因轻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   “怎么了?”诺因不由得蹙眉,以肖恩高强的武艺,不应该被人近身还反应迟钝。杨阳更细腻,注意到宿命的另一半自责又痛苦的眼神:“肖恩,是不是你梦见席恩了?”   最近,地狱之主偶尔会午睡,就和他生前昼夜颠倒极度繁忙的作息一样,只在白天的下午睡一两个小时。不过大概因为列文的身体还比较虚弱,席恩晚上也会入眠。夏尔玛大陆和这边时差正好相反,肖恩总是候着这些时段入睡。   肖恩点点头,又摇摇头,表示确实做梦了,但是不想说具体的内容。杨阳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又是一些难以启齿,糟糕透顶的记忆吧。   “对了,说到席恩,我也有一件事。”见四下无人,诺因索性说出内心记挂的事,“血月凌空,负能量位面靠近的日子要来临了。” 第六百十九章 血月将至(三)   小行星大小的法师塔前方,张开一对黑如鸦羽翅膀的魅魔领主悬浮在紧闭的大门前。   “让我进去。”她吐出不悦却美妙的声音。   『没有主人的命令,你不能进。』   那是个清亮如少年的声音。   格蕾茵丝更加不爽,当初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小鬼,现在倒是翻身了。   那时前魔导历最后的君王献祭,奉上十三座浮空城,这些辉煌的魔法都市堕入了地狱,有些法师领主切开居民区试图逃离时空乱流,有些大法师把学徒和凡人丢进熔化池当做能量——一大半人倒是这么死的,结果还是没逃过,里面的人绝望下相互指责,自相残杀,上演一出出丑陋的人性剧,后来全部堕落成恶魔,只剩下一个叫布伦多的十四岁少年。   本来格蕾茵丝不把这个魔法绝缘体的小小技师看在眼里,布伦多因为体质关系能够抗拒魅魔的诱惑,也一直苦苦抵抗到最后,即使他主动跳进熔化池成为浮空城的塔灵也根本威胁不到她,更别提报仇了,但是,成为席恩的塔灵就不同了。   布伦多只有更恨她,这个毁灭前魔导历的魅魔。不过在答应席恩成为他的塔灵后,他就被打上了绝对忠诚的印记,他也确实感激地狱之主给了自己的父母朋友一个体面的结束。   选择堕落成恶魔的人类,连灵魂都不再有,永不超生,面目全非,只有丑恶的劣魔外表,从此踏上进化成另一个物种的魔途,彻底的死亡反而是仁慈的终点。   体会了地狱经历的布伦多明白,没有神明垂怜,只有软弱自私的人性铸造的疯狂炼狱,和凡人无望的挣扎,自己和家人有这个结局,已经是过去的他想都不敢想的结果。   “就是你的主人呼唤我。”   一个坚冰般冷彻的男声传来:“布伦多,让她进来。”   格蕾茵丝得逞一笑,布伦多只是冷漠地扫了她一眼。   广阔无涯的房间,无数星云宛如最高级的黑天鹅绒毯上的银砂,远远近近,放射出不可思议的光波,仿佛身处孤独空旷的宇宙,没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绝对黑暗的中间摆放着一把玉石雕琢的高背座椅,现任魔法神就背着手,注视几乎看不见的一粒星屑,他的故乡。   “主子,我来了。”   魅魔之王踏着优美富有韵律感的步子走进。   席恩转过身,格蕾茵丝遗憾又不意外地看到蓝发精灵的模样毫无变化,千年潮动还无法影响到新塑的神体和这么强大的灵魂。   “千年一宴要开始了。”席恩淡淡地道,语调细腻绵长,宛如包裹着冰晶的丝绸。   “没错,我就是来询问准备工作的哟,主子。”   虽然认为恶魔的飨宴是无聊的狂欢,但是席恩知道,千年潮动对地狱本身意义重大,那是负能量位面的自行调整,释放从正能量位面那里积蓄了过多的负面情感和地狱底层积淀的负能量,就像玛那精灵的自我调节一样,只是如果不处理好,负能量潮汐的爆发会使得许多正能量位面的世界遭受灭顶之灾。   人类自己招来的罪恶他不管,但过量的负能量还是要制止和疏导。   地狱之主坐了下来。   格蕾茵丝款款走近,托起他清隽秀雅的脸庞,亲吻主君清凉柔软的唇。   魔法神不为所动,眼神冷寂,神色淡漠。   那帮元素精灵一定有偷偷对他做过手脚!格蕾茵丝暗恨。   在席恩不知道,很小的时候,她就认识他了,一直关注着这位“王”的人选,所以格蕾茵丝清楚,席恩真正情动的时候多么热情,那个唯一被他所爱的吸血鬼,是如何让他疼惜和爱恋,也是如何令他伤心和绝望。   “别闹了,格蕾茵丝。”席恩有点不耐烦地一挥手,“神体要有兴致太难了,我没那么多时间。”   “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要,主子?”魅魔柔声问。   “……”   千年潮动绝对是有作用的,再说列文是有正常欲望的人类男性。   “我最近找了个附体,今晚过来。”魔法之王放出西琉斯寝宫和自己新身体的影像。   格蕾茵丝大喜过望:“我一定会洗好等你享用的。”Lucky,是个美男子,以她主君缺乏正常审美的眼光,她本来以为他会不挑到连侏儒或丑八怪的附体都无所谓。   虽然她本身的性癖无国界无底线,奔放无边,但列文的形象真的很适合这位黑暗之君呀。   席恩满意点头,因为精灵的自然偏好和个人喜好,他喜欢不用香水和不施粉黛的床伴。   “文明的边界不允许打破。”魔法之王沉沉命令。   “正常的狩猎和飨宴呢?”格蕾茵丝退开几步。   法师一手撑着头侧,目光没有一丝恶意,也没有一丝好意,全然无趣和冷漠。   “除了艾斯嘉世界和新堂世界,随意。”   诱惑进食是恶魔的秉性,就和人类养肥了牛羊宰了吃一样,他也不打算干涉部下的食欲和好恶,但是家乡毕竟不同,而新堂文明刚从灭族的境地恢复一点,经不起折腾。   格雷茵丝满心欢喜,好在席恩成型的冷酷世界观还没有因为萨桑之子讨厌的本性而动摇。   就在她准备再接再厉,获得更多的福利时,地狱之主一个瞪眼:“不许用我的名字和假名再去招摇撞骗,让我晓得,七领主有几个参与砍几个。”   被堵死了最大的乐趣,格蕾茵丝撇嘴,随即问道:“主子,你还不打算把欧斯佩尼奥也纳入我们当中吗?”   “啊,我会去找他的。”席恩漫不经心地道,一手抚弄雕刻着星辰和法阵图样的扶手,每当血月凌空,他总有这类烦躁的小动作,即使神体也保留了过去留下的习惯。   格蕾茵丝微微翘起唇,想起席恩生前三次血月凌空,那让大恶魔发疯到撕扯手下,领主们也血液沸腾到几乎狂乱,会让任何一个凡人完全被邪恶主宰的恐怖潮动,众位深渊领主提出:打开深渊之门,让您以真名君临您的世界,当时的黑袍法师也沉默了两秒,整整两秒,才缓缓摇头。   还有回归后,他差点克制不住恨意,接受她毁灭世界的提议。   可惜被席恩那个忠心的幽灵仆从,和萨玛艾尔打断了。   格蕾茵丝有点担心,她的主君最近和人类越来越近,这不是好兆头。   不过,这次千年潮动非同小可,地狱最深处的那位存在,应该是下意识开始急了。   迫不及待,渴望这位最后的惑乱之星,将宇宙拖入完全的黑暗与毁灭。   席恩抬起眼,没有照见一切的犀利,血月前后和期间审视这些恶魔的心灵,场面可不好看,他自己的内心世界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   “格蕾茵丝,退下。”   恶魔温顺地离开主君座下。   在孤独的静思中,席恩坐了一会儿。   算准西琉斯王国进餐的时刻,他回到了附体温暖的血肉之躯中。   ******   身穿骑士服的红发少年摆上亲手制作的早点,为上首的养父拉开座椅,就在这时,四公主埃西亚一如既往来报道,还拉着另一个身穿淡蓝长袖宫裙的少女,头上扎着端庄的银花发结,举止贤淑有礼。   五公主雪莉尔·多菲雷亚·嘉兰诺德。   席恩特别看了她一眼,列文的父亲很有意思,强迫了列文的生母,来自秘魔岛的女巫后,似乎觉得带有神秘血统的女人别有韵味,不顾臣子和圣职者的反对,之后讨的老婆都不是凡人,生下了五公主雪莉尔和最小的妹妹玛芙娜。   雪莉尔的母亲来自西堤帝国的多菲雷亚家族,这个国家就在那面仿深渊之门边上,常年和不时钻出深渊之门的小恶魔作战,民风彪悍,还有不少混血恶魔提夫林居住。多菲雷亚家族是当地的顶级豪门,这一支猎魔人血统很强大。可是不知是否遗传因素,雪莉尔的能力很弱,估计只能看见幽灵和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对一个不敢打回去的内向小姑娘只是遭罪。   这位年仅十四岁的公主生得绝代佳人,皮肤白得透明,宛如来自冰雪世界的精灵,纤细手腕和脖子上的青色血管却有病态的感觉,银灰色的长发,水晶蓝的眼眸带着缥缈和忧郁的情感,如同映着常人看不见的事物和自身的悲伤。   她似乎有点害怕眼前的哥哥,缩在姐姐身后。   男子点点头,漆黑的长发在晨光下像是美丽的黑金,礼貌地向两个少女致意。   “列文哥哥。”金发少女还是那么活泼朝气,随即注意到餐桌上少了两个人,“杨阳小姐和诺因殿下不在么?”   “他们已经回去了。”   埃西亚很失望:“这么快就回去了?我今天还特地带雪莉尔来,想让她认识新朋友。”   席恩又看了五妹一眼,她的小腿都哆嗦了,埃西亚是有多迟钝?   萨玛艾尔拉出两张椅子,利落地布好餐巾和餐具,埃西亚忍不住道:“萨玛艾尔,首席骑士不用做这些事的,你们也该有两个仆人侍候着。”她还没见过像她王兄这么精简的人,偌大的寝宫就他和一个萨玛艾尔,孤零零宛如鬼蜮。哦,还有只兔子。她瞥了眼占据了一张座椅的雪兔。   “与其让那些烦人的侍女靠近主人,不如我来包办他的一切。”虹彩龙艳丽非凡的脸庞绽开比阳光更灿烂的笑容,看惯了兄长和妹妹美貌的埃西亚也不禁被这超脱凡俗的美丽吸引。   席恩自己倒了一杯热咖啡,调好牛奶,端起,徐徐啜饮:“埃西亚,有空,你也多看点书。”不要变成像他弟弟那样头脑简单的白痴,和那些笨蛋骑士!   埃西亚垮下脸:“列文哥哥,就是找不到你说的故事那样精彩的书,我才老是麻烦你。最重要的,雪莉尔总是这么孤僻,我希望她和你一样改变,愿意和人交谈。”   刚刚放松了一些的少女指尖又是一颤,差点掉了餐刀,不过听到最后一句,却诧异地抬起头,偷瞄上首的兄长。   这倒是,西琉斯排斥巫术,思想禁锢又厉害,连王室有价值的历史文化书籍也寥寥,席恩的神色缓和了一点:“你想听什么?”   “赤沙帝国的沙漠亚兽人,第一次白十字东征,那场残酷的战争,你上次说到一半——为什么他们不全体投降,当时领军的大骑士提多将军都愿意宽恕他们,为什么亚兽人还要顽抗到底,皇帝甚至命令坑杀全体国民,连累所有的妇孺幼儿都死去呢?”埃西亚真心不忍。   “那不是坑杀,多数国民是自愿的,除了不懂事的幼儿。”席恩冷冷地道,“沙漠亚兽人是个骄傲的民族,埃西亚,他们有他们的文化,宗教,信仰,他们不愿意并入教廷,也许那样能够活下来,但那样他们也不是自己了。有时生存不仅仅是活着,尤其对一个民族来说。”   埃西亚的双手放在桌上,翡翠绿的眼眸停驻在远方,仿佛看到了金沙涌动的热风,鲜血浸透的骄傲,轻声道:“可是……”   至今两个教会都宣扬兽人是低等的走兽,智力低下,远比人类劣等,可是从兄长口中,她却听到另一个版本,一个更符合史实的版本。沙漠亚兽人如今是看不到了,没有接受教廷的教化,而是和他们的文明一起毁灭。   只有智慧种族能做这样的抉择。   席恩用优雅灵活的动作切下一块烤得肥嫩多汁的小羊肉,放在自己的餐盘中,萨玛艾尔多看了一眼——难得主人想吃肉食。   他想起来了,上次席恩有这样的表现,是什么时候。   法师咀嚼吞下,拉起餐巾擦拭嘴角,道:“而且不这么做,下场只有更惨烈。另一支亚兽人,莫金族,就畏惧死亡,所以他们活下来了,作为养殖的产业,蓬勃兴盛,源远流长。”冷淡的语气听不出是不是在嘲讽。   埃西亚知道,每个国家上流社会流行的兽仆,特别是面容姣好,带有兽人特征的亚兽。连她英勇无畏,被称为骑士楷模的外祖父,都有两个兽人女仆。他对待那两个女子的态度令幼年的她全身发冷,前年,听说那两个女仆死了,一个还为外祖父生了孩子,母亲没让她看到尸体,和那个据说被处理的孩子。   「那不是人类,埃西亚。」外祖父这么说。   金发骑士不明白,不是人类,就可以这样对待那些生命吗?   她又想到——她从前不知道,母亲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还是因为西琉斯最近政局变动,她才听说兄长过去的遭遇,乃至对母亲都产生了质疑:骑士本应该坚持公平正义,保护弱小,可是只因为列文的巫师血统,无论艾丽西亚,还是她曾经尊敬的弗兰教区长,过去都漠视了她皇兄的痛苦,这和助纣为虐有什么区别?   「列文哥哥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啊,母亲!」   「巫师就是邪恶的,埃西亚。」大骑士叹了口气,「他们的血统,天生邪恶。」   埃西亚无法理解,也不能认同。   如果真是邪恶的人,会杀了邪.教.徒,救了傲莎,救了那么多人吗?亚伦国的骑士们都没做到。   就连现在,母亲也不赞成她和列文哥哥深入交往,只默许她偶尔过来,和萨玛艾尔比剑而已。   “列文哥哥,人类以外的种族,都是邪恶的吗?”埃西亚问出心里话,雪莉尔也抬起了头。   “众生万物,都是一样。”黑袍的语气透出一丝自嘲,“人类还特别邪恶一点。”   他一生得到的善意,异族远比同类多,虽然他们也是因为预言善待他。席恩的眼神阴郁下来。   不过,至少水族不是。冰银色的眼眸又微微软化,浮起微光。   “真的吗?”   席恩轻笑:“那么,人类对兽人的态度,和邪.教.徒对待同类有什么区别呢?在邪.教.徒眼中,祭品也不是人,只是随意利用舍弃的东西。”埃西亚无言以对。   “好了,埃西亚,你可别问你母亲,艾丽西亚会提着剑来找我。”虽然席恩不怕,但一个气恼的大骑士成天对他放侦测邪恶也很烦,每次都要变色龙一番。   “好的,列文哥哥。”埃西亚也不想问——母亲不会认同的,“只是,我还是想知道更多的事,自己思考。你说的这些历史,让我感到……敬畏,我想听到真实的事件和见解,而不是哄孩子的故事。”   “那么你的确长大了一些。”席恩接过养子切好递来的小羊肉,点缀着鲜嫩的绿叶,非常漂亮,“不过艾丽西亚会怪我的,她希望你像窗台下的月季,甜美却无刺。”埃西亚鼓起腮帮:“列文哥哥,你真坏。”席恩耳语般低笑。   吃完美味的一餐后,金发少女快乐地离去,银灰色长发的少女却在兄长的示意下留步,红发少年轻轻关上门,设下幻音力场。   “雪莉尔,你知道了吧。”席恩柔声道,雪莉尔有一双狩猎者的眼睛,应该隐隐看到他的灵魂了。   猎魔人的后裔轻轻点头,颤声道:“对不起,列文哥哥,我不敢说出来,也没有你的勇气,能做那样的选择,献上一切。”   “你有个强大的母亲,不必像他那样。”   雪莉尔轻声道:“我希望反抗的就是我的母亲。”   听出她语气有异,也察觉她心底不同寻常的恐惧,席恩仔细观察,他本以为雪莉尔是继承了父亲那边的血统,能力才这么微弱。虽然概率小,但不是不可能的,如果西琉斯国王祖上有过强大的混血,但是……   透明的符咒在冷银的双眸下褪去伪装,从雪莉尔裙下、舌尖、脚底浮现出来,原来是血契,血契本就隐蔽,还是同一血脉者种下的血契,更加难以辨识,下咒者是她的母亲。   问题是,这些位置上面的血契,只能够通过某种亲密的途径才能隐秘地种下,封印住雪莉尔的血脉。   地狱之主的嘴角抽了抽,再次刷新了人类的性向可以多么没下限,自己的女儿是怎么下嘴的?   也难怪记忆里,雪莉尔还能和列文说上几句话,他们同是被自己的亲人迫害得最深的一种人。   法师手上多了两样东西,一只装着未知液体的小水晶瓶和一把漆黑的匕首。   “看在列文的份上,我给你一个选择。”他道,“今晚你的母亲会睡得人事不知,你可以将这瓶噩梦魔药倒进她的嘴里,她从此不会醒来;你也可以用匕首杀死她,尸体不会留下。”   雪莉尔双手颤抖,却毫不犹豫地接了过去。 第六百二十章 血月将至(四)   席恩潜入地狱深处,绝对的黑暗中,他额心的王印散发出猩红的光芒,在这样的状态下,深渊的每一丝动静,每一个成员的踪迹,都别想瞒过他。   在一口能源井——由于负能量塌陷的特征,深渊特别容易形成这样的深井,也是迷途者最容易殒命的地方——深渊的狱主找到了目标。   席恩开始沉入能源井,死寂而冰冷的负能量蔓延上来,没有一点声音,没有一线光亮,就像会无止境地坠落。   但这样的坠落比人性的堕落美好,他可以控制,可以平静地感知,可以毫无痛苦地享受寂寞。席恩伸出手,一颗纯粹的光球从掌心浮现,照亮他的面容,也勾勒出前方那个生物的轮廓。   那是个庞然巨物,让人想起传说中的海怪利维坦,满是鳞片的躯体缭绕着灰雾,背部生着狰狞的骨刺,尾巴和大半个身体呈现奇异的弯曲和缠绕,最怪异的是身侧十六只长长的触手,卷曲着盘绕在虚空中,发出一呼一吸有节奏的声息,似乎在沉睡。   奇怪的是,明明是这么扭曲不和谐的形态,却笼罩着神明特有的幽光,只是暗沉得多,几乎融于幽暗,嶙峋的额头也有像是印记的图案,形似曼陀罗。   席恩赞叹地打量这头怪物,当初混乱神兰修斯是怎么和这样的生物结合,生下他的儿子,一位堕落的二代神的?性癖也很开放啊,可以和恶魔媲美了。   没错,这是混沌之龙和第一代混乱神之子,也是地狱最强的领主,欧斯佩尼奥。   感应到光线,那兼具神圣和怪异感的生物摇身一变,变成一个绝美的年轻人。   深黑不反光的黑发丝丝缕缕地落下,覆盖住修长优雅的肢体,直垂过脚踝;幽丽的脸庞宛如开到荼靡的曼珠沙华,明明是极为空灵的美貌,却令人惊悚;一双血泉似的眼睛像是妖艳至极的玫瑰酒,微微一动就散发出馥郁的气息,带给人如饮醇酒的酩酊之感。   “好久没人打扰我的睡眠了。”淡樱色的唇微启,勾勒出妖异的笑意,随着修长优美的双腿迈动,和长发同样深黑的布料蔓延上雪白妖娆的肢体,构成一袭长袍,“还是深渊的主宰吗?”他看到了席恩额头的王印。   这可不是仅仅领主承认的西贝货,而是获得深渊承认的象征。   “啊……还是自然的精灵?”他眯起眼,似乎好不容易看清席恩纤长雪白的双耳,清隽尔雅的俊容,水流般澄澈的长发和如大海深湛的眼眸。   “自然的精灵居然会堕落。”   “你不也堕落了吗,欧斯佩尼奥?”席恩轻声细语。   这位尊贵的神子,强大的二代神,在当初那场血月之乱,亲眼目睹深渊嫁接神界,恶魔挑拨,使徒作乱的情景,主动跳下了地狱。   这件事是神族最大的丑闻,协调神贺加斯气得差点发疯,彻底封禁了所有神明和神仆的记忆,连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冥王普鲁托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个兄弟,欧斯佩尼奥的存在被从神界抹去,只有混乱神兰修斯似乎很看得开的样子,他本来就是一位邪神。   “我只是无聊而已。”欧斯佩尼奥笑眯眯地道,“在那个众神的乐园,装成乖孩子也不是没趣,但有些本性既然看清了,我没有父亲的定力,当然再也装不下去了。”   混沌的生物都必然追求混乱和毁灭,反而是混沌神沙凡西顿的力量碎片,两件神圣器,诞生出了秩序的人格。   席恩发觉了异常,混沌神的出生可能另有蹊跷,真正的神职未必是混沌。   还有和他前后脚出生的魔法神……   暂时放下思考,深渊的狱主像个称职的主人那样问道:   “那地狱是否让你满意呢?”   “颇为满意。”最强领主矜持地点头,“只是负能量有些超标,虽然我不在意外形的变异,但是丧失理性就享受不到可能的乐趣了,所以用睡眠打发漫长的时光。”   席恩明白,欧斯佩尼奥用这种方式延缓负能量的侵蚀,因为构成神体的正能量,在地狱,更容易吸收负面情感和负能量。就像史列兰的嗜睡一样,用那种方法缓解追求毁灭的天性,延长这个宇宙的时间。就像某种保护机制。   ……那么,空想之龙的自保机制是什么?   席恩下意识抛开,夏尔不是空想之龙,是他缔造的完美之龙,他最可爱的爱子,和这些乱七八糟的神话物种无关。   “那么多年了,我第一次看到活的地狱之君。”欧斯佩尼奥感兴趣地道,“精灵只是你的表象吧,萨桑之子只有在人类当中,但是也从来没有萨桑之子堕落的,这些比自然种族更纯粹的生物,魔法神的爱子。是谁对你做的恶作剧呢,居然让你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   席恩不以为然,还是这样,当年其他领主看到他也说什么惑乱之星,地狱命定的主人,恶魔常用的话术,真没有进步。   “堕落是人类的本性,我只是遵从本能的欲望。”   “你骗不了我的,你不喜欢地狱。”欧斯佩尼奥眼中有着浓黑的恶意,尖锐到灵魂。   “的确,人如果只有本能,那和野兽也没什么区别。”席恩思索了一下,他当初选择打开地狱之门,一半是为了和神明的战争,不过这没必要对欧斯佩尼奥说。   “地狱适合我。”   “啊,这没有错。”欧斯佩尼奥双目一亮,红酒般馥郁的眸子漫起醇厚的魅香,“我第一次看到你这样的灵魂。”   不同于恶魔之心的漆黑无光,竟然在最深的黑暗深处,都有璀璨的光明。   与其说他适合地狱,不如说地狱想要他。   欧斯佩尼奥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为什么呢,这个有意思的人类,是什么样的来历和秘密,获得了地狱的垂青,和那样强的渴望?   光是在席恩面前,他就感到了深渊比每次千年潮动更深邃隐秘的胎动,包裹住这个猎物。   “倒是你,欧斯佩尼奥,快和野兽没两样了哦。”席恩柔声反击,这个神被负能量污染得非常厉害,一旦被吞没神性,他会成为只剩下原始本能的生物,和他的母亲,混沌之龙一样。   欧斯佩尼奥还是带着那种潇洒、不羁、一笑天下醉的魅力:“啊,让君王看到这副不体面的样子,是不太好意思,不过我从还戴着父亲制作的面具生活时,就是这样了,本性不好,没办法。”   虽然不知道当年的混乱神是什么性情,但是看欧斯佩尼奥的一举一动,就能约略窥见兰修斯的风采。   自然的吸引力对于席恩约等于没有,但魅惑术也有原初的版本,他第一次看到举止气质这么契合魅惑术要领的生物,不免起了对魔法特有的贪欲:   “欧斯佩尼奥,成为我的部下,效忠我吧。”   “你为什么想要我呢?”欧斯佩尼奥柔柔地问,这是他动了杀机的迹象。   魔法之王真心实意地道:“你的本体很可爱呀。”   欧斯佩尼奥无语,听出这是真心话,他家老爹的嗜好就很怪异了,这个新任地狱之主也是半斤八两。   “您喜欢多脚的生物吗?”   席恩的确喜欢,他小时候看到蜘蛛就想拨弄,蜘蛛还只有八只脚,蜈蚣倒是比较多,拨起来好玩。当然他也喜欢其他正常的生物,比如兔子猫狗等等。   “好吧,反正我很无聊,不过我也有条件。”   欧斯佩尼奥的形象和刚才不同,散发出渗入骨髓的妖艳,就像生长在墓地的食骨花,蜷曲着长长的丝状花瓣,妖冶地诱惑路过的人,吞食入腹,是战栗而致命的美丽。   两根长长的触手从他身后的灰雾伸展开来,缠绕上魔法神刺绣着精灵纹饰的天蓝法袍,沿着修长匀称的肢体勒出如蛇蜿蜒的痕迹。   “我好久没品尝到自然的生物了,就让我再次重温精灵的味道。”   “我不喜欢男人。”席恩蹙起眉,让他抗拒的并非身上游移,会让常人起鸡皮疙瘩的触角。   “混沌的物种都没有性别啊。”   坚持性向的蓝发精灵摇头:“你有性别意识,就是男人。”   这个欧斯佩尼奥没话说,不过他没有放弃。就在这时,另外十六只粗壮的触手缠绕住他的躯体,把他提了起来。   猎人和猎物的位置瞬间倒转。   从他背后出现的,是个几乎和他一模一样,却更加强悍庞大的灰色生物,另一只混沌之龙。   “咦,你已经征服了我的母亲吗?”欧斯佩尼奥意外。   任何时候都做好准备的法师理了理皱乱的袍子,没有在意刚才欧斯佩尼奥的放肆,千年潮动会让所有的恶魔发狂,尤其让他们提前进入发情期,更别说欧斯佩尼奥长久受到负能量的浸染,情况比其他领主都严重。但他不喜欢凡事只追求快乐的性情,欧斯佩尼奥既有神明我行我素的傲慢,又有恶魔肆无忌惮的残酷,完全不受理性和原则约束,是他最讨厌的类型。   这样的部下必须被矫正。   “欧斯佩尼奥,你的堕落和欲望,都只来自无聊吗,那样可抗拒不了负能量的侵蚀。一直到现在,支撑你的都是那单薄的神性,你父亲给你的馈赠。”   无面之王脸上第一次浮现完全的痛苦,混沌的物种也有尊严存在,何况他这么高傲的神子。   “我的确比不上父亲,无论我多喜欢地狱,喜欢这里混乱邪恶的恶魔,喜欢乐趣无穷的正能量位面和那些各式各样的生物,最后笼罩我的,还是只有刻骨的无聊。”   这也是混沌生物的本性,不过……   “这个世界没有无聊,只有永恒的知识和追求。”   “我一出生就通晓万物,我的父亲也是。”欧斯佩尼奥挑了挑眉。   “那你们为什么不探究你们不了解的事物,你们的出生,混沌的由来,众神的来历,还有无数的境外宇宙呢?”法师无法理解,无聊是他唯一没有体会过的情绪。   “万物皆有终,那有什么意义?”混乱神之子问道。   “那你为什么苦苦挣扎着要活,要寻求意义呢,可怜的小神子?”席恩觉得这些神明真是天生的蠢物,哪怕神族当中拥有最深刻智慧的混乱神也不例外。   “万物皆有终,唯探索不灭。”法师用理所当然的态度道,“神秘是永恒的源头,也是永远的终点。”   在虚幻的海洋,点燃了最初的神火,想要了解一切的神秘。   席恩终于明白,奥古诺和沙凡西顿可能的神职。   他们的关系,生命和宇宙最初的关系。   神秘与探索。   魔法之王满怀无与伦比的迷醉和渴望:“如果万事万物,所有宇宙都有一个终点,那就靠近它,把它抓过来研究。”   “啊,您真是可爱的人类呀,真是太有魅力了。”欧斯佩尼奥浑身颤抖起来,双眼射出强烈的欲望,随即,清明的光芒取代了强欲,思索起来,“的确,我想了很久很久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拥有混乱神的神格和神力,却无法靠近父亲的境界,看到他看见的终点?到底缺了什么呢?是母亲的血统让我不够纯粹,还是我到底还是喜欢这个地狱和有时很有意思的众生,没有那么强烈的毁灭欲?”   “你当然不明白,欧斯佩尼奥。”席恩轻轻笑出声,“真正的毁灭欲不是来自虚无,而是孤独。”   欧斯佩尼奥睁大眼。   “孤独,孤独,我们是如此孤独。”地狱之君用歌唱般的深渊语道,前所未有地宁静下来:   “但是人,和世间万物,无论陷入怎样绝望的境地,都不会想要真正的孤独。”   他呼吸着已经醉狂了所有恶魔,属于地狱的黑暗气息,双眼依然清寒冷酷。   “煎熬吧,哭泣吧,小神子,我可不是你的父亲,会纵容你的欲望。既然来到这个地狱,来到我的地盘,不乖的孩子,就要被打屁股。”   席恩耳语般笑起来,衷心的愉悦:   “当然,乖孩子,也会有糖吃的。”   ******   黑发皇子带着已经驯服了的部下回到西琉斯王宫。   “咦,主人,您又找了一只新宠物吗?”   刚练习完骑士课程的红发少年扑过来,注意到养父头上墨绿色的小章鱼。这只倒还有点看头,比雪兔让初始龙满意多了。   “夏尔。”对着心爱的孩子,席恩总是露出最和悦的神情。   熔金之瞳看穿了欧斯佩尼奥的本体:“可是您未免把他的负能量净化得太厉害,很虚弱呢。”邪恶生物被抽出和邪念息息相关的能量,那滋味类似抽筋扒皮,可不好受。   果然主人受到血月的影响,变得有点野蛮。   不过这样的主人他也喜欢啦。   “啊,因为欧斯佩尼奥反抗得比较激烈,所以稍微粗暴了一点。”地狱之君漫不经心地道,“夏尔,这样的小欧塞可爱吗?”   他拎下黑发上面的绿色小章鱼,愉快地拨弄他软绵绵的触手,不顾最强领主的挣扎。   萨玛艾尔也颇有兴致地接过去玩弄,他就过分多了,不是养父还有分寸的逗弄,而是将混沌之龙的触角一个个打结,拆了再打,用更漂亮的花样手法。   好不容易从他掌下逃脱,欧斯佩尼奥离开了这一对让人头痛身痛的父子。   ******   到地狱走了一圈,深渊狱主感到千年潮动的影响明显比前晚更剧烈,所以当晚魅魔领主来求暖床时,他毫不拒绝,跟她上了一次床。   别说,不施粉黛的格雷茵丝是真的美艳动人,前凸后翘,比什么乱七八糟的混沌之龙、列文他哥、邪.教.徒之类好多了。男人就该和女人,席恩甚至觉得最近被各种摧残的感性得到了救赎。   当然,必须瞒着夏尔。   于是第二天,远在艾斯嘉大陆,他不知道的一个存在,他的弟弟第一时间知道了哥哥少见的风流行径。   食堂里,杨阳奇怪地打量宿命的另一半:“肖恩,怎么脸红了?”   棕发青年的神情异常奇怪,不悦,纠结,担心,困惑……最浓烈的就是掺杂着醋意的不悦。   “昨天……我梦见席恩和别人睡在一起。”   “直说吧,是女人。”已经领会的诺因面无表情,“你哥现在是人体,也是正常男人。”   “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是恶魔。”   月顿时来了兴趣:“哦,终于开荤了吗。”也涨红脸的杨阳和其他人用无语的目光看着他。   肖恩的神色越发纠结:“就是我们上次见过的魅魔之王。”   哦哦哦,超级大美人啊!杨阳等人都清楚地想起来,在次元通道有过一面之缘的魅魔领主。月甚至大加赞赏:“不愧是我的后辈,挑就挑恶魔当中最漂亮最有魅力的。”   这种眼光和身为你的后辈有什么关系啊。杨阳吐槽,先去打了饭,给这帮明显来了讨论兴致的男人。   月还是那么高兴的样子,自从上次席恩用了精灵少女的模样,他就偷偷担心后辈的性向,现在看来席恩果然是正常的直男,还表现出了符合黑袍的行径。   他也看出肖恩的担忧,不以为然:“身为地狱之主,一群国色天香的魅魔和梦魇女妖任凭取用,这么长时间才一个算什么,等出现十个以上,才需要小心。”肖恩依然茶不思饭不想。   “两个就危险了吧。”诺因想到即将到来的血月凌空,这方面的欲望也代表着负面的迹象。   “不,按照恶魔学大法师的统计规律来看,和一般召唤恶魔的人类需要顾虑的体质因素不同,席恩不需要担心身体方面的问题,身为地狱之主,他只需要遵守以下的周期……”   什么玩意儿?诺因和杨阳心想恶魔学那么高大上的学科,结果就研究这个?   对于两个弟子的质疑,大法师是这么说的:“不要小看这门学问,人类的生理周期和魔法的潮汐、负能量位面的千年潮动、乃至始源之海的涨落一样都暗合规律……”   “也是,就我们龙族的发情期来说……”血龙王也加入了“学术”讨论。   对了,我们讨论这种事是不是不太道德。杨阳想到。   话说男人果然是男人。她冷眼旁观一帮越聊越起劲的男人,暗中唾弃,自管自吃饭,继续饭后学习。   一点不知道有群无聊人士成天对他的私生活八卦不已,连他偶尔做一次的春梦都扒拉开来仔细研究,地狱之主也没有夜夜笙歌的兴致,隔天开始又恢复熬夜研究魔法,累了趴桌上小睡,做梦也是魔法的作息,让他吃醋的弟弟松了口气。   果然席恩的真爱还是魔法。 第六百二十一章 血月将至(五)   血月将至,魔法神也考虑到了家乡,艾斯嘉大陆。   有月前辈坐镇的中城不需要他操心,拉克西丝和诺因也是有能力手腕的统治者,但是其他统治者可能不知道千年潮动,也不知道代表的含义,所以确定帕西斯不在场后,席恩优先联系上了无冕之王罗兰·福斯。   “师祖!”   看到联络镜中浮现的身影,罗兰高兴地起身。   席恩也很开怀,尤其看到罗兰手里的魔法书。   “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吗?”   金发青年不失时机地提问,虽然他们之间一直有书面联系,但总是不及当面交流更方便清楚。   “你的弦魔法已经到九段了。”席恩欣慰,罗兰的确非常有资质,他的进度相比诺因和杨阳不算太快,但是一来罗兰没有真知图书馆的时间加成,二来还要忙公事。这一点他可不会指责对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罗兰,你的共鸣魔法有基础吗?”   “有的,师父教会了我所有他会的魔曲。”罗兰迟疑了一下,“可是师祖,我已经没有过去纯粹的心境,能够发挥共鸣魔法了。曾经我想为妖精族复苏沉星森林的生命之泉,使用了‘生命之歌’这个魔法,很成功。可是我后来再试过,连一个花园的花都绽放不了。”心底浮起怅然。   “音乐是传递心声和情绪的媒介,不纯粹的心灵会影响魔曲的效果。”   “可是师父的魔曲……非常厉害。”这是罗兰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他觉得……他还比帕西斯有一点良心啊。   看出徒孙在意什么,席恩有点无语:“他要杀人,用战歌肯定效果非凡,罗兰,纯粹的心境不是指代善意。”罗兰明白了:原来满满的恶意也可以!   “不过他应该不会用音乐杀人。”席恩实话实说,“罗兰,你的师父,他毕竟是亚利安族的后代,拥有一个音乐家的灵魂。据我所知,艺术是纯粹的,怀抱着有辱艺术的念头,无法演奏出真正的音乐。”这其实是他那艺术方面天赋卓绝的孩子,萨玛艾尔告诉他的道理,所以席恩也深信不疑。   “原来如此。”   “回头你把魔曲谱写下来,交给诺因,我会让他用真知图书馆的法器或魔法交换。”席恩想到半个学生那魔控力的问题。   罗兰不反对,诺因当然有资格学习他父亲的共鸣魔法。   法师深思了一下:“我对运用乐器的共鸣魔法不了解,我不擅长乐理,我只研究过咒歌、言灵、萨满一族的祖灵战歌等等,原理可能有共通之处。音乐很不可思议,罗兰,哪怕只有一刻,你能找回曾经的心境,用纯粹强烈的‘心’歌唱或演奏,她还是会回应你,这就是音乐魔法。”   “是吗?”罗兰颇为振奋,记住了对方的指点。   接下来,席恩就说到这次来的正事,血月凌空,负能量位面的潮动。   “血月我听艾路德安陛下提过,辉龙历前后都有出现,最严重的一次,还诞生了两位深渊领主?”罗兰好奇地问道。   “啊,没错。”说到这件事,席恩笑起来,“是奇蜜拉和艾斯托尔。”   梦魇之王和暗影之王。   “不过他们不是血月的原因,而是结果。那时,千年帝国梵蒂拉已经到了末期,这是混沌纪元最强大的术士帝国,建立于艾路德安前辈出生之前,后来分裂成五大王国,都是她交手过的对手。但是还好,到艾路德安前辈的年代,魔神血统已经衰亡,不然,战争还要惨烈,结局难料。”   “所谓魔神血统,是术士帝国制造的人造血脉,堪称凡人创造的奇迹,他们称之为‘魔神’之血。你想必知道,术士因为掺杂了异族之血,或者干脆是异族混血,拥有天生的施法能力,所以他们追求血脉力量。但是他们最伟大的成就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活体实验,只是把魔法切割得支离破碎。”萨桑之子本能地唾弃,他知道,魔法是活的,是最美丽的生命,也是有机的整体,术士野蛮的实验根本没有理解魔法的精髓,暴殄天物。   就和红袍死板的玛那切片实验一样,都是帮废物。   法师叹了口气:“当然,一千次的浪费,也总有那么一两次的收获吧,而且术士当中也有真正具有创造力的天才。”说到这里,他才兴奋起来,“这几位想到了创造魔神之血,后天能和神魔比肩的生物。”   这可真了不起。罗兰听得聚精会神。   “但是,实验有严重的后遗症,就像变形术和德鲁伊的动物变身,如果没有把握住自我,很容易和变化成的对象混淆。太过剧烈的血脉杂交,特别是那些冲突的种族血统,几乎一定会丧失人性,失去人格的稳定性。更不用说多种血脉没有调和好,会造成器质性损伤,所以术士在精神方面都有严重问题,这也是魔神血脉强大却急剧衰落的原因。”   “不过后来一些尚有理智的术士也意识到问题,最成功的魔神血脉都经过了简化和提纯,虽然直到千年帝国走上末路,他们也没有克服瓶颈。”   “最强大也保存到最后的三支血脉,分别是污血领主塞德洛克,擅长奇美拉(合成兽)、将实验体变形的血魔法,可以算是变形术的鼻祖,他的解剖实验还算给死灵魔法提供了大量范本和少许灵感。”   “艾斯托尔家族的阴影血脉,是将幽影界的暗影生物养殖在体内,这支血统非常诡异,最初是捕捉幽影界的生物,定型后,通过母体生下试验品,成功后代代遗传下来,是最非人的血脉,没有掺杂乱七八糟的其他血脉,也因此最为稳定,这个家族的成员都有刺客的天赋,也是天生的阴影法师。”   “但最了不起的是探索意识界的梦魇领主乌娜丽,她甚至分裂出了梦世界,成为后来深渊第一层的梦魇之地。如果这位女士不是术士,她完全可以称为一位神级法师。”席恩言下有着由衷的敬意,创造一个十三段魔法就是神级,何况乌娜丽创造的是一个世界,后来法师们的半位面,多少参考了她的构思,而且没有一个超越她的成就。   除了他导师布拉德的死灵界和席恩自己尝试的梦现界。   不过他确实不擅长创造世界,他更擅长创造魔法,因为他不知道要在世界里头放什么,知识么?魔法么?元素精灵么?那本来就和他同在,也不是他的东西。   所以他还是尊重贺加斯,也是他最敬佩前任魔法神奥古诺的地方。   他们都创造过真正的世界,奥古诺还等于创造了宇宙。   他一生唯一一次产生“创造世界”的念头,只有对夏尔,他心爱的孩子,想为夏尔创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但那时他除了艾珂和自己一无所有,也只能在意识海里尽全力打造而已,不算一个世界。   “师祖,意识界是什么?”   “意识界是所有位面的次世界,当灵魂进入躯壳,获得生命,都经过这层界面,久而久之,形成了这片神妙莫测的世界。真正强大的法师会在其中开辟自己的意识海,会大大提升冥想效果。”席恩教授了罗兰开辟意识海的方法。   “一开始可能不得要领,因为意识界的运转是非理性的,有悖于法术的原理。”席恩耐心地指点,“你不是诺因,他有强大的心灵异能,天生能看到意识界,理解会比较容易。你和我一样,思维都偏理性,可能要用到元素使的天赋才能把握住感觉,不要急,沟通精神世界都有迷失的风险。”   罗兰不着急,先牢牢记下来,理智和沉着也是他和席恩共同的优点。   “师祖,您有意识海吧。”金发王者想起诺因提到,席恩在意识海抚养完美之龙的事。   席恩只是点点头。   如果萨玛艾尔在此,会告诉罗兰,他的养父有着他生平所见最广阔、最深邃、最美丽的心灵世界,甚至超过了真正的意识界。   “回到梦世界。本来每个人的梦境只是个人的思维活动而已,凡人的意识空间非常狭小,顶多一些意志力强大的人和意识界有一条连线,能够产生诸如灵感、预感之类意识界的碎片。但是乌娜丽领主却开辟出了梦世界,让凡人的意识可以迷失其中,甚至灵魂都能离体。”   “啊,就是传说中,在梦里吸食男性精气的夜梦女妖,深渊的梦魔。”罗兰心有余悸,男人最怕这种东西了呀。   某位连魅魔都能搂上床的地狱之主却一点不认为有什么可怕。   “不错,不过这只是低等女妖的进食手法。真正强大的梦魇法师,可以让你分不出真实和幻境,哪怕你以为自己醒来,也是在梦中,甚至会渐渐将一切不同寻常的事物当作寻常,遗忘了现实中经历过的一切。”   太可怕了。罗兰心想。   “梦魇法师一脉已经失传,这需要强大的想象力,和坚定的理性认知,对于最适合这一系的女性往往是相反的要求。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很喜欢将心仪的男人抓进梦里,最后自己都搞不清爱哪个,陷入痛苦绝望的境地,然后梦就那么碎裂了。男性更糟,他们全部都迷失在了想象的美女当中,可是梦境也是会消耗精神力的啊,最后都变成了空壳。”席恩困惑地道,那种梦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罗兰有擦汗的冲动,师祖啊,您不懂吗,这就是凡人的愚蠢妄念,难道您没有建立魅魔和梦魔的后宫吗?   席恩还真没有,他对部下采取的是放养加管束的策略,偶尔打个野食也要百忙中抽空。   “目前掌握造梦术的反而是光妖精和白妖精,暗妖精有穿梭梦境的天赋,但就连他们,迷失在凡人梦境中的也不在少数。”   “师祖,你会梦魇魔法吗?”罗兰忍不住问道。   “会是会,不常用。现在艾斯嘉世界以外也有梦魇法师。罗兰,我教你一个窍门。”席恩忍俊不禁,“以后你觉得自己陷入了诡异的梦境,做逻辑算术题就行了。”罗兰心有灵犀地点头,的确是对付梦魇法师的好办法。   “师祖,梦魇之王和暗影之王,是两个魔神家族的人吗?”   “没错,艾斯托尔是阴影世家赛拉维最后一代的小儿子,从小就没有离开过实验室,身体里面的器官全部用来养殖幽影界的怪物了。巧合的是,奇蜜拉也是乌娜丽女士的小女儿,她的体验更惨烈一些,因为乌娜丽女士实验的是梦世界,需要更庞大的实验体,或者说媒介。所以她的本体因为移植污血植物而膨胀,都成为了古堡那样巨大的存在。因为两家达成了协议,这个被符文锁住的躯体就用来关押小艾斯托尔,所以她投影出了一个小女孩形象的自己,从小和艾斯托尔一起长大。”   罗兰嘴角抽了抽,和听到黑龙王身世的感受一样,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是这些追求强大的龙族和术士,却能做出这样残忍的事。   席恩对于两家的做法没有抵触,黑袍的成长方式对他的世界观造成了根深蒂固的认知。对于黑袍来说,弟子是随时可以杀掉的未来敌人,子嗣就是实验品和容器的代名词。对能够换身体的死灵法师来说,他们更难有血脉等于传承的概念。   所以他扭曲的观念以外,反而对于非亲生的养子,非正式学生的罗兰和诺因等人,有着正常而丰沛的情感。 第六百二十二章 血月将至(六)   “所以这两个孩子从小的玩具就是自己的肠子、血管、变异的器官、奇蜜拉用体内的植物长出的花朵、藤蔓,艾斯托尔渐渐学会操纵的阴影和火焰,奇蜜拉用梦魇碎片变出的各种想象事物。”   “在他们怪异、扭曲、荒诞、却单纯的世界里,也许这个世界因为对方而无比美好,所以他们是超越了一切俗世障碍的恋人。”   “本来这样长大的艾斯托尔和奇蜜拉,就算最后被活活吃掉,或者献给幽影界和梦世界,也不会有怨言,他们的亲人根本没让他们形成这样的认知。有对方陪伴,他们也不认为从婴儿时代就习以为常的痛苦,对方也一样承受的痛苦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最终实验的那一天,是血月凌空的一天,而奇蜜拉巧合地看到了一本书,大概是画册或童话故事集,他们想最后跳一曲舞,也许是好奇吧,觉得那样的行动很美丽,所以他们只希望自己的家族稍微来迟一些而已,然后就可以乖乖服从安排,可是急着在血月完成仪式的乌娜丽女士和赛拉维族长,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术士的器质性损伤,精神分裂,怎么禁得起这样的刺激,奇蜜拉放火烧了自己的躯体,用全部的力量抵挡住家族的攻击,他们都在阴影和火焰里共舞到最后一刻,然后在灰烬中永生,从深渊诞生了两位领主,就是梦魇之王和暗影之王。”   席恩淡淡总结,“血月凌空是他们千年难遇的机遇,本来就算他们的执念在深渊投影出恶魔,也难以保留除了负面情感和一点记忆以外的东西,可是奇蜜拉和艾斯托尔几乎就是生前的他们。”   果然每次师祖来,都能听到精彩的历史故事。罗兰叹为观止。   对于这对情侣,他不知道是佩服还是感慨,反正他估计是做不到的,听起来就痛,冰宿那个没有浪漫情怀的女孩,就算他想拉着她跳一曲,也先扇他一巴掌,思考出路和逃路再说。   “师祖有过这样的恋人吗?”罗兰好奇,总感觉看似理性的席恩像是这么热情的人。   席恩茫然眨了下眼,沉默,更像是发呆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他徐徐绽开一抹笑容:“我想对魔法,我应该是愿意的。”   罗兰不意外,也有点奇怪。   不知道这句话,答非所问啊。   “好了,罗兰,我来是想让你知道,血月期间发生什么事都不足为奇。”法师忠告,有他先前说的故事,格外有说服力。   “当然奇蜜拉和艾斯托尔是特例,你需要留心的是民间趁着血月举行的活祭,和看到怪异天象引发的流言和恐慌。”对负能量会勾引邪念,引起犯罪率飙升这件事,席恩还真没留意,和月的想法一样,凡人要犯蠢,法师挡不住,有时都想不到他们能蠢到什么地步。   “我知道了,请放心,师祖。”罗兰认真地保证。流言和恐慌是要防范,但其实艾斯嘉大陆的邪·教不像夏尔玛大陆那么猖獗。过去是因为有真神信仰,虽然民间一大堆诸如北城的贸易女神渥金、春之祭典礼拜的春神、树镇崇拜的树神等伪信仰,但都无伤大雅,是百姓的自娱自乐,借着节日的由头吃喝玩乐庆祝一番。最近因为魔法神的崛起,旧神的影响犹在,一些百姓念念不忘,确实有苗头。但民间的招神者,要知识没知识,要材料没材料,翻不起浪。大多数平头百姓连杀鸡活祭都不敢,破坏力着实有限,所以罗兰几乎不担心,过去魔潮、自然灾害之类才让人头痛多了。   但是他感激席恩繁忙中还来提醒,即使不辜负这位地狱之主的心意和对人间的牵挂,也不能放松了。   席恩正要走,罗兰喊住他:“师祖,请留步。”   看到徒孙身边浮现的身影,有着钢铁神经的法师少见的嘴唇一紧。   果然,那一次师祖是刻意回避。罗兰真心疑问:为什么不想见艾路德安陛下呢?   『终于见到你了,吾的后辈。』   天青色短发的骑士少女绽开开心的笑容,『还和罗兰一起,听到了精彩的故事。』   “艾路德安前辈。”席恩恭敬一礼,用黑袍学徒的礼节。   艾路德安的年代还没有法师的阵营区分,所以她只是温和点头,眉目温软地打量后辈,认真地道:『吾一直想向你道歉,上次我因为听信谗言,误会了你,希望你能原谅吾。』   当席恩抬起冰银的眼眸,骑士之王心中赞叹,仿佛听到了上古名剑苍凉出鞘的声音——无声而鲜明,澄澈冰冷的意志在空间中传递开来,穿越时间的阻隔,斩断一切。   果然,绝世的名器,和绝世的剑意,皆酝酿其中。   即使他是法师,不是骑士,也拥有胜过骑士持剑之心的心灵,不愧罗兰和月所说,神代以来最优秀的法师。   “那不是谗言。”席恩道。   『扭曲和隐瞒了事实的进言,就是谗言。』艾路德安有自己绝对的标准,她也没有说错。   席恩停顿了一下,询问帕西斯到底说了什么,诧异艾路德安为什么不因为他把菲莉西亚绑上世界树、将帕西斯作为降神容器而怪罪自己,但他急着要走,只说了最明确,最为人鄙视,他认为罪无可恕的一项罪行:   “我杀过人,杀了他的师姐,他有权恨我。”   艾路德安一怔,见到罗兰的眼神,会意。   『她是有罪之人吗?』   “……有罪。”想起玛丽薇莎在推翻英雄王的讨逆战争中的所作所为,扔进奴隶营超过万数的城民,和后来强行征兵的人数,席恩不得不承认,补充,“但非对我有罪。”   『那依然是惩戒有罪之人,执罚者当降下正义之剑,不应宽谅不该宽恕的罪人。』骑士之王用温和正直的口吻道:   『吾的后辈,你无罪,不必过于介怀了。』   席恩微微睁大眼,看了这位前辈一会儿,摇摇头:“对不起,陛下,我和您的看法不同。”   艾路德安不解。   罗兰暗暗叹息,明白了席恩的心结,以及他和艾路德安的鸿沟。   天青之主的标准,是王的标准,接近神性的判罚——   以王之名,汝等无罪。   和以神之名,汝等有罪,是没有本质区别的。   所以她只是高洁,而非席恩那样真正的仁慈和清醒。   无冕之王想起那些骑士私下告诉他,真正的艾路德安后来因为“杀错”人,痛苦了一生,到晚年才真正纠正自己作风的事情。不过现在的艾路德安,是不会知道的。   只是席恩那样的标准,只会折磨他自己而已。   世人皆醉,独醒之人,犹如万刃加身。   为何如此向往虚幻的光明,地狱之主?   席恩再次真诚地行礼:“非常荣幸能见到您,艾路德安前辈,您不必在意我和帕西尔提斯的问题,他自有他的师父和他自己会向我讨还。”   罗兰更加震惊:师祖还希望师父再捅他一剑么?姑且不说帕西斯,肖恩怎么配?而且肖恩根本不会对他动刀子的。   他巴不得自家哥哥用法术对他削一千遍才是。   『那个。』艾路德安的头毛不安地翘来翘去,『那你能接受吾的道歉么?虽然在汝看来可能有点过时,但我想传授汝,吾自创的符文魔阵。』   魔法神绽开无比纯粹喜悦的笑容:“知识的交换,是我最向往的馈赠,何来致歉之说。”   *******   因为月已经提醒过,西城有个对协调神死心塌地的小神女,席恩没有去西城报信,只相继去了南城和北城。   “席恩前辈。”   迎接的北之贤者赛雷尔·史丁尤其欢喜,双手拢在袖中行礼。   对这位有法师精神,背弃了神子身份的后辈,席恩也很欣赏,温和地道:“血月将至,及早准备。”   误会了他的意思,赛雷尔道:“席恩前辈,月前辈已经通知我们了,这是负能量位面的自然现象,您不必介怀。”   席恩摇头,不答。   赛雷尔察言观色:“您是考虑到民间的情况吗?”   魔法之王轻轻点头:“魔力环境正在塑造,法师的幼苗逐渐涌现,他们万分珍贵。加上血月的催化,也许他们的天赋觉醒时,自己都控制不住,这是血月最容易造成的误会和损失——他们的亲人,未必是法师,还可能是众神的信徒。”   “原来如此。”赛雷尔明白了严重性,和可能发生的悲剧,心中拉起了警戒线。   “有些感受性过于敏锐的元素使,或者有恶魔术士才能的学徒,也可能做出自残或暴力的举动,后者需要区分和一般的犯罪行为,除非杀了人。这次血月凌空的迹象,负能量有些过量,你们还是注意一下。”   “我明白了。不过如果是民间的活祭,您真的不必在意的,席恩前辈,是他们自己选择了相信旧日的虚影,那些可怜人。”   可是人皆有迷途,赛雷尔不禁怜悯那些食古不化的百姓。   “你错了,赛雷尔。”席恩不悦,眉间浮起由衷的厌恶,“我讨厌迷信的蠢货。”他拂了拂袖,黑色的袖袍划过锐利的声响。   “我只是不想看到祭品和法师的牺牲者。”   ******* 后记:   席恩大大是百科全书,也是讲故事小能手,妹妹和学生都喜欢听他讲那过去的故事。平常之所以寡言,大概也是魔法和历史讲多了。   前文揭开了一个隐藏设定:魔法神奥古诺才是第一个诞生的神,他的神职是神秘,幻想海渴望理解自身和一切的愿望,创造了这位初始之神。   但是奥古诺意识未开之际,好奇和探索之神沙凡西顿,剥夺了他一部分神职,但因为无法理解神秘,成为混沌神,也模糊了奥古诺的神智,混淆了彼此的站位(误以为奥古诺是自己创造的神,奥古诺也以为自己是被混沌神创造的弟弟),衍生出后来一系列悲剧。   所以依然是兄弟呀,兄弟相残,做哥哥的老是吃亏。   母神黎姬代表的含义是初始和契合,这样的权能,她生来就是要爱上最初的神明奥古诺,根本不可能爱沙凡西顿和某个神经病老弟。时间和空间在宇宙的分布是混乱和随机,所以贝里卡斯和兰修斯一样,天生就是邪神。   也因为幻想海的愿望,席恩是最适合的继承者,比失去了初衷的奥古诺和沙凡西顿更吸引幻想的精灵们,是他们等待了太久的归位,他和幻想海的关系已经分不开了。   话说回来,席恩挺惨的,到哪儿都是被觊觎争夺的对象。恶魔想要他,魔法想要他,始源之海更要他,惑乱之星的命运不放过他,更别说他的儿子和弟弟,仰赖他的众生。   所以总攻之路才是出路,一切全收了吧,席恩大大。 第六百二十三章 记忆(一)   血月到来的前一天,四公主埃西亚照常在早餐时间来到,带着蓬勃的朝气和快乐,拉着同样开朗了不少的五公主雪莉尔。   猎魔人的后裔终究不忍心杀死生母,只是用魔药让她陷入了永远的沉睡,这件事变成了悬案,在列文皇子的处理下不了了之。连较真的骑士都没当回事,在他们看来,巫师血统本来就怪里怪气,发生什么邪恶诡异的事情都不出奇,甚至没做任何深入调查,放了个侦测邪恶就完事了。   出现的还是善良的灵光。   席恩已经坐在上首的位置,当埃西亚谢过拉开座椅的萨玛艾尔坐下,目光一瞬间落在她雪白的颈侧。   如此纤细的脖子,一伸手就可以掐断。   金发少女往常百灵鸟一般清脆悦耳的声线,此刻听起来也觉得聒噪刺耳,令人烦心。   为什么我要在这里哄小女孩,给她们讲故事?焦躁和冷酷如魔鬼的利爪,撕扯地狱之主的心房。   席恩镇定地托起茶杯,喝了一口浓郁如血的红茶,发觉这一次的千年潮动恐怕非同小可,血月还未正式来到,就影响了他的附体。   列文的意志不及他生前自己的身体,但也远超凡人,又生性软弱善良,居然被牵引出如此暴力的念头。   那一般的恶魔术士反应更加不得了。席恩庆幸前两天提醒了法师的后辈们,罗兰和赛雷尔他们应该会重视;月前辈学识渊博,了解血月的危害;诺因幸好有精灵血统,又是刚学恶魔法术,影响不会很剧烈。   不过那些无聊的恶魔不知道,正负能量是可以相互转换的,尤其不属于自己的那部分负能量,都可以分解。负面情感之间也可以转化,比如把暴虐、嗜杀、憎恨这些极端的冲动调整成哀伤、悲痛、恐惧……这些比较平和的负面感情。当然这样会导致软弱一面的放大,但也避免做出不理智的行为。因为被负能量强化和牵动的,不过是过去积攒在心底的情感碎片,他该报的仇,包括肖恩的份,都已经报过了,何必再陷在过期无用的情绪里面出不来?   精灵感伤和回忆的时候就喜欢弹弹琴、唱唱歌、吟吟诗发泄,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本体变成这副德行,正好列文的体质已经转化得差不多,和席恩自己的身体接近,可以存放软弱的感情和记忆。血月期间,他的神体也需要按照原先的计划,疏导和缓解宇宙中过于庞大剧烈的负能量潮汐。   法师的意志如冰如铁,没有泄露半分烦躁和杀意,和高速运转的思维,连最亲近了解他的萨玛艾尔,都没有发觉。   埃西亚倒是发现另一件事,列文哥哥是出了名的讨厌海鲜,可是今天他连熏鱼都吃了一条。   黑发皇子优雅地用餐巾抹嘴,丝毫没有因为往常会令他作呕的腥气反胃。   千年潮动终于如期而至,这一天,地狱之主是昏昏沉沉开启的。   他的神体开始在宇宙中调节爆发的负能量潮汐,在人体中只有一缕微弱的映射,只能够维持基本的日常生活。   埃西亚准时带着妹妹来用餐聊天,一开始还没发现。   雪莉尔拉扯姐姐的袖子,金发少女这才发觉上首本来就安静的兄长情况不对,担心地拧眉:“列文哥哥?”   席恩目光游移,面色苍白,餐刀从左手掉落,萨玛艾尔顺势抱住他,道:“主人不太舒服,我带他去休息,你们先回去吧。”   “嗯,嗯,萨玛艾尔。”埃西亚急坏了,“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要叫御医?”   “没事。”小龙倒不是很担心,他知道怀里其实更接近一具空壳,“是巫师的问题,不方便叫御医,我会照顾主人的。”   埃西亚会意地点头,满心无奈担忧。雪莉尔更能看清楚真相,她猎魔人的视力能看出灵魂,但席恩是死灵法师,对自己的灵魂进行了掩饰,雪莉尔本来也看不清他灵魂的模样,只有大概的轮廓和感觉,所以她也不确定是怎么回事,只能目送首席骑士将皇子抱进内室,互相郁郁寡欢地看了看,吃完早餐就离去了。   希望列文哥哥平安无事。   红发少年审视床上的附体,双手交叉胸前。   从席恩表露的蛛丝马迹,他早已察觉血月的动向,原本想为养父分担这场千年潮动,宇宙中的能量都是他的美食,不管正能量还是负能量,也不会像席恩担心的,因为吞噬了太多负能量受到负面影响,他是初始龙,黄昏之扉,万物的终点,宇宙对他也是“可吞食”之物。   当然,他只是幼龙,胃口还没有那么大,精神也不是绝对稳定,这就成为了父子俩争论的焦点。萨玛艾尔据理力争了三天,也只换来一个禁足令,别提多冤了。   父亲到底什么时候才不把他当小孩看待?   萨玛艾尔担忧地注视列文脸上沁出的冷汗,和沉浊微乱的呼吸。严格说来,真正的席恩不在这里,原神在神体中,但他存放在附体里面的情感和记忆,也是非常宝贵的东西,和席恩本身等价,而且等养父重新回到这具躯体,又会重温这段时间的感受,到时苦头就大了。   席恩的本质毕竟是人类,一个坚强和脆弱并存的人类,即使他用魂咏锻造了灵魂,也不是强大得无懈可击,完全和他结合的只有他的自我和意志、最深刻的记忆和爱恨、他铭记的愿望和理想,他挚爱的知识和魔法。那些沉浮的碎片过往,席恩刻意淡忘的零碎伤害,密密麻麻,琐碎却又庞杂……被他潜意识定义为“不重要”的东西,没有被魂咏包罗进去。虽然席恩没有抛弃这些部分,但这个时间段,统统会影响他,干扰他的人格。   所以为了绝对专注地完成自己制定的任务,席恩塑造出相当于人性化自我的一个“伪人格”,收容这些碎片记忆和情感,暂时寄存在列文体内,委托养子保护。又因为这次千年潮动的规模巨大,身为背负王印的地狱之主,和深渊的动向息息相关,那些负能量尤其容易和他本身的感性起呼应,于是他对这具躯体设置了转化机制,引发的暴戾冲动全部会转化成代表弱势的负面情绪,比如软弱、悲伤、遗憾等等,让这个“自己”去承受,他认为,等真正的他回来,那个强大清醒的真实自我来接收,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过是一些过去的梦而已。」法师用全然理性的口吻道。   「深渊和恶魔一样,都有狡诈的一面。那些明明不是你的情绪和欲望,它会让你觉得就是自己的,相信达成眼前的目标再重要不过,其他都变得轻飘飘。其实不是,它会驱赶理性,降低智商,摧毁判断力。为什么说冲动是魔鬼,原因就在这里。所以,一方面要事先梳理自己的感情和回忆,全部整理清楚;另一方面就是分隔开外界的干扰,区分内心和外在,澄明意识海。因为始源之海的保护和魂咏,深渊不能真正动摇我,但是它会通过王印掀动我的情绪,强化我的负面意识,但深渊不能愚弄我,这种微不足道,神经反射一样的痛苦,太好对付了,它只能让我不喜欢的记忆一遍遍回放,直到深渊斗败,回去它的地狱,或者去找别人。」   如今回想养父冷静自控的话语,萨玛艾尔都有无语的感觉。   这会儿刚看了一遍席恩脑中的记忆,他就想杀光全人类,包括埃西亚和雪莉尔,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顾惜。席恩还认为这些经历微不足道,在意杀错和殃及无辜的问题。   其实龙族也会冲动和滥杀,龙都是自私的,傲慢自大是与生俱来的秉性,还会用不被弱小人类认可的方式维持他们的感性和理智,没有席恩以为的那么绝对理性,高贵善良。萨玛艾尔就自认是邪龙,只是在养父面前,他自然地表现出纯善的一面,因为席恩是用一份纯善美好的意念培育他,让他在一个纯净美丽的世界长大。   但是在其他人面前,萨玛艾尔清楚自己的真面目和本性,他只是逗着玩和不在意而已。还有因为爱着身为人类的席恩,对他的同类衍生出一点感情的投影和照拂。   没有席恩,一切都是空幻。   萨玛艾尔又看了一遍,还是一样的杀意满满。可是席恩不是这么感觉和看待。   他不想肆意对他人散发恶意,就任由恶意重新加害自己。   因为他伤得起?   小龙真心无法理解:这是什么逻辑?伤着伤着就习惯了吗?   但是坚持理性最重要的法师,却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做法,跟着不属于自己的欲望起舞才是最愚不可及的幻觉——他不需要做无谓的报复,他的老师们都被他杀光了。曾经欺辱、加害他,那个年代的人也都已经死了。而众神的帐,在他的魂咏和自我里头,不会忘记。   某个弟弟是。   最爱的孩子也是。   所以,真正最重要的东西,最痛苦的东西,放不下的东西,根本没有办法切裂开来,那已经和他本身同在,而不是这些浮在灵魂外面,渣滓一样的负面情绪,沉厚,却还能被地狱的力量搅动。   塑造了他本质的事物已经和他的灵魂融为一体,密不可分,深渊也不能令他混淆和错乱一分一毫。 第六百二十四章 记忆(二)   果然,两天后,地狱之主恢复正常,重新回到附体,克服了一点“微弱的阵痛”后,如常洗漱,愉快地品尝养子为他泡的炼乳红茶和亲手做的姜汁小蛋糕。   这次的负能量潮汐虽然格外庞大剧烈,但也因为负能量瞬息爆发的特性,就算是宇宙规模,搞定也很快,他两天就回来了。   剩下的只是让恶魔们醉狂的深渊内部气息而已,已经和他无关。   但是自以为打赢了一场胜仗的席恩不知道,这两天,肖恩已经快被他搞疯了。   一个接一个,毫无喘息,都是令他身临其境,又清清楚楚明白是他血缘的另一半,双胞胎兄弟经历的往事。还不是那天他看到,已经让他痛苦到想自杀,席恩坠入悬崖以后所受的伤,他的鲜血和泪水,绵延至今的恨意和伤痛——对他这个孪生弟弟的恨与痛。而是席恩前往东方学舍的一路上,饱受屈辱,又比较模糊的童年,以及他后来学艺的一些片段。有些记忆恶心到,肖恩曾经看到,席恩在幼年遭受的那次侮辱都无法相比。区别只是,少年或成年的黑袍不会再软弱无用地哭喊,能够“冷静”地处理而已,就算他心里一样撕心裂肺,困惑和愤怒,因为梦中的东方学舍,一个“纯洁善良”的弟弟身处的是截然相反的世界,被善意关怀的老师们指导,被爱着他的徒弟们包围——直到麻木厌倦,认定黑袍的世界就是这样,邪恶透顶,互相伤害,连同席恩自己。   血月的影响之大,肖恩甚至不用躺下去睡觉,哪怕教课当中,都看到铺天盖地的画面,那些面目可憎的面孔,伸过来的手,笑脸和赏玩,恶意与折磨,欺骗与加害……犹如一张张地狱的裂口,那个丑恶至极的世道,他双胞胎哥哥坠入的世界,活着的炼狱,吃人的人间……   台下的学生都觉得导师是疯了,他不用做什么,不用严厉地教训和处罚,站在那里就像要吃人,嚼碎每个人的骨头,吃下去,再吐出来,反复咀嚼和回味,最好全世界的人都能活过来,让他品味一遍美妙的味道,复仇的美味和发泄的渴望。   但是当最后回过神,肖恩平静地宣布下课,大家感觉,他最想吃掉的似乎是他自己。   到底怎么了?变天了吗?   这两天的月亮确实红得诡异啊。   杨阳两天没在食堂和其他地方看到宿命的另一半,不禁担心。   “肖恩,你没事吧?”   她已经确定,大概因为血月凌空的影响,席恩的负面情绪出现了波动,使得肖恩梦见了一堆他双生兄弟的过去。   那些就算间接听闻和断断续续得知,也已经够不堪回首的情景。   棕发青年点头,平淡地叙述,末了苦涩地道:“杨阳,难过就不说了,我还觉得讽刺,每次梦境最后,救赎了我的反而是席恩的想法,他甚至觉得高兴,因为他认为他学会了一种或几种魔法,还是偷学的。”   杨阳说不出话来。诺因默默把肖恩那份饭菜拿过来——估计他也吃不下了。   肖恩的确没注意到,魂不守舍地道:“但是有件事,席恩的最后一位老师,我总是看不清楚,沉沉浮浮,连片段也算不上,这让我害怕。我总觉得,席恩真正痛苦的往事,最让他在意和无法遗忘的,还不是这些经历。我无法想象,如果再知道他承受了什么,我是不是经受得住。”   “那你要不要暂时切断孪生感应?”诺因皱眉道。   “不,看不见,无法控制地想象他经历了什么,才是最痛苦的。”肖恩又镇定下来,“而且折磨他最深的,应该还是我。”   这点诺因不否定。   “如果我和席恩不是双胞胎兄弟,如果世上从来没有我,也许席恩的人生会好得太多太多。”   “肖恩,过去无法弥补,重要的是未来。”虽然听完肖恩的话,杨阳也这么觉得,不说席恩这些遭遇,肖恩生前生后的遗忘是他对哥哥最残酷的伤害,梦境和现世两边的煎熬。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为了席恩的遗言还是冥王的封印什么,都已经是刻骨的伤害了,也可能真的无法弥补,但杨阳还是苍白地安慰。   席恩一生,除了他的孩子,他遇到的每个人都好像在他的生命中造成或多或少的伤害,肖恩,他的母亲,他尊敬的长辈——放弃了神子责任的月,傲慢残忍的神魔,他的导师们,那些已经数不清的人们。   所以,就像席恩自身一样,他已经不计较命运的捉弄,或者无关紧要的加害,他拥有足够的力量回报,只是还放不下对弟弟的感情,那让他痛苦万分的仇恨,最初来自血缘和最亲密关系的爱。   “不,肖恩。”杨阳突然想到,“即使没有你,席恩的命运也无法改变。”她说出萨玛艾尔提到,命盘——这个前代混乱神兰修斯制造的宿命星盘,每隔一段时间会出现异常的星象——惑乱之星,可能是他混乱属性影响的结果。   不仅肖恩震惊至极,诺因和从中枢室过来的月和扎姆卡特,神色都非常凝重。   “真的是史列兰,不,兰修斯造成的吗?”诺因难以置信。   肖恩的神色酷烈到极点:“如果席恩的命运真的不是偶然!如果兰修斯不是已经死掉,我——”   “不,如果是混乱属性的影响,也就是所谓的随机率,不能怪任何人或神,这就是运气。”月纠正,沉思,“但是有高重复率的星象,就不是随机了,惑乱之星……”   “两次了,我和席恩都被众神预言,也篡改了预言,刻意改变我们的命运,这真的不像是巧合。”   “难道说,是恶魔的阴谋吗?他们想要获得一位强大的真王,于是一直散播那种谣言,让他们看中的强大法师被人世迫害,最后绝望堕入地狱?”杨阳推敲。   众人觉得很有道理,尤其是肖恩的记忆里,领主们曾经称呼席恩“惑乱之星”,对他说了那些蛊惑的话。而月,如果没有扎姆卡特在他的人生里,以他黑袍的秉性,对众神的恨意,也很可能走上席恩的老路,打开深渊之门,甚至放出恶魔,毁灭世界。   他绝对干得出,远比席恩干得爽快和兴高采烈。   肖恩死死咬牙:“决不能让席恩再继续当地狱之主,我一定要屠神,没有神明,席恩就不用顾虑众神的势力和那个神威,可以从地狱解放了。”   众人点头支持。   月心想:也是席恩太守序克己,否则以他现在魔法神的地位,传播信仰,招揽信徒,那么多高魔世界的法师势力,被他解救的新堂文明和秩序之环,都会愿意加入他的麾下,何惧剩下的神明?可是,那样其他文明会被打乱进程,死伤也会非常惨烈。   所以,席恩确实不适合地狱,他不做不是因为没想到。而且连恶魔的力量,他都不怎么动用,主要就是靠自己。   “可是恶魔没有操纵命盘的能耐,席恩人生中的恶意和逼迫,太多了,我也没有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他的老师们称呼他惑乱之星。”肖恩又发觉了疑点。   诺因也道:“没错,埃洛尔曾经提到一个预言,就是暗精灵女王阿克莱娜从元素之王那里接到的预言,最后一位自然之子,有可能堕入地狱,一定要挽救他——恶魔可能唬骗元素之王,让他们下达那种预言吗?不可能!”元素之王是比元素神更高阶的存在,又长期隐居始源之海深处的元素界,恶魔是无法进入始源之海的,七领主也一样。   众人只觉全身发冷:席恩的命运,惑乱之星的命运,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到底是谁,神还是魔,将凡人玩弄于掌心,对那位魔法之王造成了永生永世偿还不了的苦难?   月心下有了猜测,说到底,惑乱之星的走向是对众神的敌意,制造强大到能挑战诸神的人物,不太可能是前代混乱神的作为,兰修斯一心维护众神的统治,不惜铲除神代的叛乱者,到死都站在自己的阵营那边,是凡界众生最大的敌人,他不会自毁城墙。   只有众神的敌人,会设下颠覆神明世界的棋局。   大法师和血龙王暗暗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因为前代魔法神奥古诺死于其他神明的构陷之下,有一个存在,一个爱着他的存在可能对神明产生疯狂的恨意,就是奥古诺的养子,爱重父亲到超越一切的龙神塞菲斯。   现任魔法神席恩的养子,完美之龙萨玛艾尔的祖先。   犹如残酷宿命的关系。   诺因起身:“我要彻查一下,历史中曾经被唤为惑乱之星的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共同点!”   杨阳抿着唇,跟着站起,以她的记忆力,当然是协助好友调查最恰当的人选。而且,她也想知道。   肖恩跟着两人离去。留下月和扎姆卡特默默对视,半晌,扎姆卡特低声道:“月,其实这件事,不要查清楚,比较好。”   月沉重地点头。 第六百二十五章 记忆(三)   红茶和蓝莓蛋塔的香味飘散在空气里,雪白的桌布垂着精致的花边,冬蔷薇在庭园里吐着芬芳,大理石喷泉奏响清脆的音符,微风吹进打开的玻璃长窗,轻柔的纱幔像波浪般舞动,伴随着沙沙的翻书声。   “主人。”清亮的嗓音融入宁静的节拍。   身穿骑士服,佩戴苍之剑的红发少年走进来。   “夏尔。”黑衣法师抬头,合起手里的书,露出柔和的笑意。   养父怀里有了空隙,小龙顺势扑进他的怀抱,蹭了好一会儿,跪坐下来,头枕靠在他的膝上。   席恩纤长优美的手指一点一点抚摸面前孩子暖红色的发丝,以前看肖恩宠溺菲莉西亚各种肉麻受不了,可是轮到他自己养孩子,才明白做父亲的都是这样。   萨玛艾尔磨蹭着他的手心,贪恋着每一份和父亲之间的温暖。   “又和埃西亚玩好了?”   “嗯。”   虽然之前看到那些记忆气得想杀人,但是身为完美理性的龙确实无法迁怒,而且只要席恩没有因此受到伤害,他也不会耿耿于怀。   萨玛艾尔在意的是自己的部分:“对不起,主人,那时候,您在地球,我没能帮上你。”   这是虹彩龙最深的耻辱,因为共生契约,席恩当时唯二能求助的对象只有他和肖恩,一个在睡觉;一个也跟睡觉差不多,是蒙昧期的幼龙。   “我可不会向一个婴儿求助。”席恩瞪眼。   其实他心底一直内疚,他当时可以把收养的小龙当做一个利用工具,虽然共生契约主要在肖恩那边,以龙族漫长的寿命尤其是虹彩龙的寿命,即使主要承担者是夏尔,也不会损失多少寿命,席恩估计以他原来的身体,最多再撑两三年了,但那也是损失。   所以重新和养子见面后,席恩立刻把契约重新修改,龙族契约只有三种,以他们的关系,平辈和共生都不适合,只能缔结主仆契约。   过往的种种涌上心头,法师浮起带有透明感的微笑,“大概因为地球是低魔世界,我对你的精神感应很不清晰,一直担心奥玛有没有照顾好你,反而是成为灵魂后,感应一下子强烈,甚至能让你进入我的意识海,这倒是始料未及了。”   我可爱的夏尔。席恩心想: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我最大的慰藉。   “夏尔一个人寂寞吗?”   那一千年,他在镇魂球中煎熬,养子也是独自在地下宫殿。   “完全不会。”小龙两只手放在父亲的膝盖上,开心地道,“我在您的意识海看到艾斯嘉,那么多世界,一整个宇宙,元素精灵,您挚爱的魔法,您讲述的故事,许许多多种族,他们的文明和成就,那么美丽的世界,还有主人,主人在意识海,陪着我,我怎么会寂寞?”   冰晶般的银眸凝视熔金之瞳,隐含着一个世界的情感。   “人家最喜欢主人的说。”初始龙用古代语告白,也是他们之间最常交流的语言。   魔法神的额角浮起青筋:“夏尔,我说过很多遍,把这个该死的口癖改过来!像女孩子讲话!”   他最后悔的就是怕养子寂寞,让幽灵管家传话,要从小陪伴自己的元素精灵待在地下宫殿陪伴养子,胡闹的风精灵教会了小龙所有的语言,也熏陶出古怪的方言和各式各样的口癖,还在萨玛艾尔成长期的时候,给小小的幼龙送花,打扮他的鳞片。幸好席恩发现得早,呵斥了她们的行为。   可是夏尔还是有点长歪……想起爱子的变身癖,席恩忧心忡忡。   奇怪,他也差不多是元素精灵们带大的,怎么就成长得好好的?虽然他也不得不做过女人……他第四个老师,那个堕落精灵是恋妹妹的白痴,把他变成那副样子,陪伴他的水精灵格丝教他“席恩,腰肢再柔软一点”、“女性精灵是这样说话走路的”等等,为了活命,他也只好一丝不苟照做了……   深渊在下!那个白痴后来认不出,一定是老眼昏花了,才不是因为他的演技!   “有什么关系。”萨玛艾尔站起来,得意洋洋地转了一圈,展现他绝美的容姿,然后一手按住胸口,绽开明艳热烈的笑靥,“我是元素龙,没有性别,可以幻化成任何种族,蒂砝她们就说,等我成年,化形为人类的女性,一定是绝世大美女。”   所以,主人,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席恩在自己的黑历史上面打了无数把魔法锁,决定事后威胁元素精灵们不许打小报告,再次纠正养子的性别倾向:   “我只养了儿子,没养过女儿。”   “主人真的不想看吗?”小龙非常失落。   “不想。”做父亲的斩钉截铁,从小就酝酿出宏愿的红发少女在心中握拳发誓:好吧,只有再努力变得更完美,将来呈现给父亲看。   反正她绝对不会放弃的。   人家绝对比什么魅魔女神都有魅力的说!   “口癖也改过来。”   “好嘛。”   萨玛艾尔遗憾地答应,也是风精灵们说,口癖是女孩子的特权,是可爱的象征,“那父亲也要好好安慰夏尔的哟~”   刚说改……席恩也不是很在意,他小时候,为了矫正自己被风精灵带坏,天南地北的口音,也花了不少心力,还是在暗月法师公会,才学了一口纯正的古代语。   萨玛艾尔一指点唇,说不出的可爱,“那个时候,唯一有一点点不满的就是食谱了,比起魔兽肉啦、水果啦、蔬菜啦、魔法植物啦,人家更想吃元素精灵,风精灵可以不吃,没嚼头。”元素精灵们齐齐打哆嗦。   魔法神强势护手下:“不许吃。”   虹彩龙绽开恶作剧的笑容,吓唬人也是他的癖好。   “你想吃,以后我把神一个个切片了给你加菜。”席恩恶意地道。   “他们太少了,不够吃,还要省着吃,不能破坏法则。”萨玛艾尔遗憾地舔了舔唇,了解养父重视世界和平衡的责任心,对这个食谱只能眼馋不能尽享,于是为自己争取福利,“主人现在答应了,就要补偿夏尔。”   他瞬间化成幼龙在养父膝头打滚:“父亲多做好吃的给夏尔~~”这段时间席恩的口味比较重,正好多多享用肉食。   法师叹气,这个把绝大部分重量寄放异空间然后变成幼年体的技巧,他可练得真熟啊。   虹彩龙的原身若是完全舒展,能够吞噬星球。夏尔现在也不会亚于一个大陆,所以他要是用真实的体重跳上来,席恩这个身体当然立刻嗝毙,外加夏尔玛大陆沉没。   为了世界和平,魔法神最后当然只有做饭了。   *******   “有两个学徒冒失召唤梦魔被吸干了身体。”   诺因闷闷地道,这话可不能在爱人面前说,所以杨阳不在。   “常见损失。”月嘲讽。   “有二十八名士官有恶魔术士的天赋,都没闹事,因为他们是肖恩的学生,当天晚上正好在酒馆喝闷酒,血月发生时,全部都发起了酒疯,但是酒馆老板和他美丽的女儿安然无恙,因为这帮家伙互相放倒了。他们后来对督察队说,想到导师吃人的脸,就不敢乱来了。第二天早上喜极而泣,因为他们听说,有恶魔术士资质可以不用在肖恩手下继续上课,直接升到我这边来了。”   “……”大法师和血龙王一脸无语,现在有「魔鬼教官」之称的肖恩老师,都这么神憎鬼厌了吗?   在场的肖恩反而面无表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西境没什么事,吉西安的安抚工作做得很好。”诺因微微蹙起眉,“陛下的东境发生了一百零七起招神事件,不过那些愚民设置的都是不规范的野祭坛,也没有出现人祭,召唤出的最多是恶灵之类,受到点惊吓。反而是罗兰那边犯罪率升得比较厉害,幸好东城的治安管理一向很好,伤亡很小,也没有出现负面的流言。”   “因为次元通道在东城的东部平原,受到负能量封印的催化,血月之夜,人心会释放。”月叹道,但并不担心,这位后辈是极为优秀的统治者,席恩事前又对他们提出了警告,大家都有准备,不会发生不可收拾的结果。   诺因重重一哼:“罗兰最需要提防的倒是帕西尔提斯,平常不管都间歇性发个病,血月还不跟打了鸡血的狼人一样。”   身为儿子如此不肖地背后编排老爹,月却听得非常受用:“无妨,中枢室就是这种时候派用场的,真正大规模的负能量爆发,我这边都监控得到,帕西斯现在是协调神的附体,贺加斯的神力最抗拒负能量位面的潮动,他反而没事。”诺因点点头。   “南城有白魔法结界,最为平安,高阶祭司最近很安生,蕾雪的政军才能不及希莉丝,但是守土绰绰有余,她举行了十天的国祭,向风神蕾亚祈福,前代神的神名还不用担心召唤来现任风神,这一招很聪明,正好熬过血月。北城的魔法神信徒最多,也没出大事,可能奸商们会偷偷打算盘吧,但他们不会杀人放火,就红龙骑士团闹事,赛雷尔索性把他们安排到龙谷去了。那里还出现两名非常不错的元素使,一个是米利亚坦的女儿,十六公主奥黛露,把他高兴坏了。”   “那西城呢?”扎姆卡特问了声。   这次诺因叹了口气:“贝姆特不会向我求助的,我也没去问。有伊莉娜在,好歹不会出现法师的损失,这点他们姐弟俩还有共识。底下的土匪强盗作乱,民间斗殴杀人增多,一般民众也分不清是血月还是本土化的特征。”   总体来说,魔导国的情形还算平稳,没有因为血月出乱子。   一直没开口的肖恩问道:“你和杨阳查到了吗,惑乱之星?”   诺因摇头:“这方面的知识,要从野史当中寻找。可是艾斯嘉大陆的历史,因为千年前魔族的破坏,损失太多,从云中塔、圣域找出的部分,以及席恩为我们补充的,都没有这类未经严格考证的散稿。罗兰那边倒是有异族那里得来的知识,但惑乱之星未必出现在异族当中,交涉也需要时间,现在优先是度过血月之刻。所以阳最近在整理从夏尔玛大陆那里搬来的历史书,但因为语言问题,需要时间。”   众人点点头,肖恩在场,月不方便提醒弟子:最好不要再查下去了。   这时,中枢水晶传出杨阳那温润柔和的嗓音,略带紧张:“导师,诺因,扎姆卡特,肖恩,你们都过来一趟,我在房间。” 第六百二十六章 记忆(四)   正如诺因所言,杨阳这几天都在整理夏尔玛大陆的资料,从席恩那边回来时,她用真知图书馆装了满满的书,只是夏尔玛大陆使用的主要是楔形文字和巨人的象形文字,和艾斯嘉大陆的中文相去甚远,学习不易,目前刚刚制作出可供参考的目录。   当表妹疯了似的冲进来,满心欢喜地向她宣布一个好消息,杨阳吓得脸色都白了。   “阳,我召唤到我的元素精灵了!”   棕发少女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喜悦。   通知了月等人,杨阳才从脸青唇白的状态恢复正常的心跳,气急败坏地教训:“昭霆,你……!血月凌空的时候,怎么可以做这么危险的事,你是从元素界召唤的?”   昭霆一头雾水,她这段时间废寝忘食地尝试表姐从地狱之主那里学来的魔法,想拥有自己的元素精灵,连血月的事情都不知道。杨阳也想起没跟她说,一脸黑线。   “无妨,千年潮动的确会紊乱正能量位面的时间和空间法则,但唯独通往元素界的召唤渠道是不受影响的。”月柔和的声音从联络水晶传来,这个弟子还不够镇定,没有关闭通讯,“我们就来。”   当月赶到,还是把昭霆严厉训斥了一顿,因为血月会影响法师对魔力的感知,造成施法的波动,虽然未必是负面的效果,但还是很危险的事,绝大多数法术意外,就是发生在这种时候。   昭霆还是很开心,现在谁都不能打击她,刚刚还在耶拉姆和莎莉耶面前跳了半天转圈舞,把褐发少年恶心坏了,金发女孩则是嘲笑了她几句。   不过他们还是为昭霆高兴的,尤其是莎莉耶,身为元素使,她知道,拥有自己的元素精灵,对于元素使有怎样的意义。   “是什么精灵?”莎莉耶好奇地问道,沙之精灵莉瑞尔就浮在她身边。   “她叫吕蓓卡,是雷系的精灵!”   昭霆满脸骄傲地捧出胸前挂着的宝石,那是一枚闪金石,自从学习魔法后,她冒失的天性收敛不少,也知道相关的知识,每一系的元素精灵都有对应属性的媒介,当然也有风精灵那样可以直接在空气中存在的元素精灵,但是像水系、火系、雷系这种容易在现世流逝能量的精灵,还是要给他们栖身的容器,最适合的就是宝石和魔具,所以从各个元素界尝试召唤自己的元素精灵以前,她也准备好了相应的材料。   风精灵是天青石或祖母绿,大地精灵是茶晶和琥珀,火精灵是红宝石和石榴石,水精灵是蓝水晶和碧玺,暗精灵是月长石或紫水晶,光精灵是钻石或尖晶石。雷系精灵就是闪金石。   居然是雷系啊,众人都赞叹,雷元素精灵是元素精灵当中最难召唤的,一来现世中极为稀少,只有每次大规模雷暴才可能诞生,雷系的元素使往往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捕捉,不然就只能从雷元素界召唤,而元素精灵召唤这个魔法早就失传了,因为难度太高,一般的元素使都无法沟通纯元素界,只能从现世中寻找。而随着魔力环境衰弱,修炼成元素精灵的玛那精灵越来越少,无主的元素精灵也几乎绝迹,昭霆是这个时代第一个,凭着法术召唤出元素精灵的元素使,堪称里程碑,现在云中塔已经轰动了,元素使们的反应和庆典没两样。   不过月还是禁止了后续的召唤,一来血月期间过于危险,二来元素精灵召唤本来就是个危险的魔法。   “其实刚刚召唤出来时,吕蓓卡一下子钻到我体内。”看到众人变了的脸色,昭霆强调,“我没有不舒服,不过我还是让她出来了,她还说在闪金石里面没有我的身体舒服,不过我劝说她了,她答应我暂时待在闪金石里,等你们看过再说。”   “……居然是完全对应的精灵。”肖恩连日来阴郁的面容终于绽放出一丝笑意,看到如此优秀的后人,让人欣慰。   只有本系精灵的元素使,才能接纳纯元素化的精灵,比如席恩就和他的暗系精灵艾珂共生,雷系精灵威力巨大,常人根本受不了,非本系的元素使擦到也是非死即伤,而火精灵、水精灵这些纯元素化的精灵也是一样。   月看过后,也证实:“的确,太幸运了,是与你完全契合的精灵。元素使的世界有一句话:见到那个精灵,就不枉此生。恭喜你,昭霆,你是个幸运的孩子。不过雷系的精灵威力太大,你又学魔法没多久,还没有体会元素之心,身体经过纯元素化的改造,还是让她暂时留在闪金石里。”昭霆点点头,开心地磨蹭寄宿着雷之精灵的温暖宝石,只有拥有了元素精灵,她才真正体会到一个元素使意味着什么。   与魔法共生,为魔法而生的生物,对魔法永恒不变的挚爱。   杨阳不无羡慕,虽然她也热爱魔法,想成为大魔法师,但她并不是一个资质很高的元素使,也许永远无法体会高阶元素使和他们的元素精灵之间这纯粹的感情。   “元素精灵和元素使的关系,是命运之神安排好的吗?”杨阳突然想到。   “当然不是。”月一脸不屑,“那是元素之王的安排,萨桑之子也是,是七位元素之王的祝福。只有精兽和大部分人类的联系是贝里卡斯的领域,因为精兽所在的星界是一个空间。还有被称为神的恶作剧,其实应该算是神的恶意,分属不同时空的宿命的另一半,有的人会召唤出怪物,有的人会召唤出古代的亡灵,就像你和肖恩的关系。”   棕发青年露出痛恨至极的眼神,他已经从杨阳这里了解命运之神的险恶居心,故意缔结他和杨阳这位魔界宰相之女的关系,在他和席恩之间制造嫌隙。当初也是命运之神授意维烈折磨席恩。   杨阳心中有不妙的预感:不知道席恩的召唤兽是什么?会不会也被命运之神动过手脚?   肖恩教会了昭霆让元素精灵显形的魔法,雷系精灵就可以短暂离开闪金石,昭霆开心地连连蹦跳,成功施法。那个名叫吕蓓卡的精灵有着一头闪电般的短发,白金色的眼眸,极为漂亮,绕着自己的元素使欢欣鼓舞,旁若无人地交谈。   “元素精灵和元素使的关系,真像恋爱一样。”杨阳感叹。耶拉姆紧张地看了看吕蓓卡,幸好,昭霆的本系精灵是女性。   “元素使都是只和自己的精灵谈恋爱的家伙。”扎姆卡特吐槽了一句。   月不置可否,这句话没错,元素精灵和元素使之间的关系接近精神恋爱,他也是一位十二段的风元素使,曾经有过自己的风元素精灵,从很小的时候就陪伴他长大,在那场因为神明预言引发的宫廷祸乱中,风精灵为了保护他而死,这是月恨透了诸神的最大原因,他后来再也不召唤元素精灵,伤痛至今仍未平复。   所以他不建议莎莉耶召唤和她属性相契的风精灵,而是和非对应的沙之精灵签约,因为莎莉耶年纪还小,精神世界尚未稳固,一旦召唤出风系精灵,又失去了这个精灵,那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这还是本系精灵的情况,据说元素使和完全对应的精灵根本是同死同灭的关系。   “昭霆,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吕蓓卡。”   月郑重关照。棕发少女连连点头。   “以后我也去召唤我属性的暗系精灵。”诺因自言自语,他和佩剑中的光能量精灵相处得不差,但这毕竟不是他的本系精灵,而是属于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精灵,至今仍深爱着那位王者,按照他的遗愿守护他的后人。   杨阳完全支持,诺因也有暗系十二段的天赋,是高阶元素使,如果他召唤出自己的暗系精灵,还可以扬长避短,回避魔控力差的缺点,让元素精灵施法。   “对了,你们见过席恩的暗系精灵了吧?”肖恩问了声,他在梦里见到过那位叫艾珂的白发精灵。   杨阳点头,诺因笑着打趣:“幸好他的暗能量精灵是小孩子的长相,性别特征也不明显,不然以席恩那种爱魔法如命的性格,法娜哪还有机会,根本不会恋爱。”   “席恩有过恋人!?”月罕见地大吃一惊。   “是啊。”众人大奇,虽然元素使和元素精灵是好得不像话,但毕竟不是真的爱人,而且席恩也曾经是血肉之躯,谈个恋爱再正常不过。   “不,现在魔力环境衰弱,所以你们不了解,过去在魔法界,这几乎是共识,就像萨克说的,元素使只和自己的精灵谈恋爱——虽然还不到这么夸张,但已经无限接近。”   月的神情有一丝不安,“席恩既是最优秀的法师,又是最出色的元素使。而法师和元素使有区别,法师施法讲究逻辑和运算,更偏理性。而元素使比较感性,因为元素精灵是感性的魔法生物,她们的魅力还超过了凡界的生物,所以越是资质高的元素使,越难爱人,他们通常只爱自己的元素精灵。而缔结契约后,元素精灵对自己的元素使也会有占有欲。”   众人惊讶。肖恩却明白,他那时和希莉丝谈恋爱时,还好冯娜不在,不然一定会起纠纷,冯娜都还不是与他完全对应的光精灵。   “可是总不见得会使坏吧。”诺因想起书里对元素精灵的描述,那些纯善美丽的生灵。   月眯起眼:“是不会,因为元素精灵不是血肉之躯,她们爱人的方式和凡人有区别,是纯粹的精神之爱。但是不插手的前提是,这段恋情有好结果。”   绝对没有好结果。想到席恩曾说亲手杀了法娜,众人的表情都冻结了。   “所以——”看出答案,月叹了口气,“视恋情的破灭,元素精灵可能会封印他爱人的能力。当然不是所有的,亲情友情这种元素精灵本来就能理解的不会,但那些火热的欲望,男女之间的吸引力,尤其席恩自身对异性的感知,统统都会封印起来。魔法精灵一旦发怒是不讲道理的,这也是很多天才元素使后来发疯,感情失衡的原因。毕竟年轻的男人谁能忍受一直只爱看得见摸不着的元素精灵?那些神秘又霸道的美丽精灵,美梦一样的幻想物种,让人爱恋也烦恼。风精灵通常最有魅力也最空幻,水、火、雷系精灵就不说了,怎么抱?地元素精灵一般呈现男性姿态,还好。可是暗系精灵,席恩最契合的精灵,可是最不吭声也最不让位的精灵,还最擅长记忆操作,这就是魔法世界充满魅惑也危险的地方。不过席恩既然记得他的爱人,那就没事吧,他都好好活到今天了,也许那段恋情并没有很糟糕,惹火他的元素精灵。”   月自己说得都没把握,他又想起白袍称呼的,黑袍都是情种那句评语,他自己也印证了这句话。   我们觉得很悬……看他现在那副不近女色的模样。   扎姆卡特倒是很乐观:“他不是还和魅魔滚床单吗,也许真的没事。”月叹气,已经有不妙的结论:“那不一样的,肉.欲这种东西,有身体就有。但爱情是更微妙的事物。”   肖恩开口道:“如果元素精灵是因为席恩受到感情伤害才那么做,那我可以理解,我也支持。”   你对你老哥的独占欲也很危险啊。众人了然地斜视他,双子之间的独占欲,果然不止席恩有,肖恩也一样,只是更隐秘。   和另一半同步解封的杨阳最清楚,肖恩对席恩占有的方式,是记忆,他一直死死保留着童年的记忆,对后来的亲人、对学校的朋友,对喜欢的弟子都没有半点分享,虽然这也造成了后来的悲剧。   他小小的,病弱的孪生哥哥,一直活在他心底的圣域里,永不分离。   真是可怕的感情啊。   其实他们就算没有被迫分开,好好地在一起,等他们长大,要找对象的时候,也会发生问题。不是爱上同一个对象,就是根本不能接受女人插足他们之间,最后还是舍女人而就兄弟。   杨阳有擦汗的冲动,她是真心搞不懂这样的亲情。   正好听说了昭霆召唤元素精灵而过来串门子的轩风听完八卦,双目发亮地道:“我真的挺好奇,什么样的女性能吸引席恩。”   “反正一定不是个普通人物。”诺因啐了一声,“搞不好还别有居心,不然席恩不会动她一根手指。不过我一直搞不懂,席恩对肖恩都屡屡放过,狠不下心,他怎么会杀掉法娜的?”   “还杀了?”月睁大眼,一锤定音,“元素精灵肯定封印了。” 第六百二十七章 记忆(五)   沉厚的书架前,魔法神一本一本放置从真知图书馆交换来的书籍,细致而小心地封上魔法保护,窗外的晚霞落在挺拔的书脊和银亮的符文上,为一切披上薄红的面纱。   他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最近因为血月的影响,记忆翻涌如潮,每个晚上都无法入眠,白天也只是用理智强行维持镇定,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平和的心情了,从千年前到现在。   让他从心底感到平静的存在从门外走进来,带来烤面包的香气:“主人,尝尝我烤的核桃面包,喝一杯蜂蜜牛奶,您这两天饮食偏好都偏生冷,对胃不好。”   戴着石棉手套的孩子有一头和晚霞一样温暖又瑰丽的红发,席恩恍惚了一下,感觉眼前的场景莫名错位,勾起了什么怀念的记忆,却又看不清楚,与现实交错出模糊的光影。   “主人?”   席恩回过神:“没什么,夏尔,是吃晚饭的时间了么?”萨玛艾尔点点头,露出担忧之情:“主人,您没事吧?”父亲一向极有时间观念,这是法师的本能。   “整理书籍,有些忘记了。”席恩爱惜地摸了摸书脊,萨玛艾尔接受了他的解释:知识和魔法,这是唯一能让席恩忘了一切的事物。   法师却发现没完成预计的进度,微微怔忡了一瞬,搞不懂刚刚在发什么呆,又不好让孩子为自己担心,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书桌后,血月总是会让他有点失常。   其实这时候的他不喜欢坚果和蜂蜜的口感,但是爱子的手艺,哪怕做得跟诺因那杯毒咖啡一个味道,席恩也会甘之如饴地吃下去。   放下杯子,席恩脱下养子的石棉手套,检查他的手指有没有烫伤——当然是不会的,萨玛艾尔不是人类,是有坚硬鳞片的龙族,他戴手套和结围裙只是在日常举止中向人类靠近的习惯,可是席恩这么查看却出于自己都想不起来的习惯。   “主人把我当人类的女孩子了么?”小龙笑眯眯地道,刚刚在厨房里,风精灵们就尖叫:小夏这样一定会迷倒席恩的!上!   如果能再用女性体,就更完美无缺了。   “?”席恩没理解这句话的精髓,更没有发觉养子的扮相多么可爱,只是露出温和的笑容,“夏尔就像人类的男孩子。”   初始龙突然十分泄气:主人这迟钝的毛病,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吗?   “你有一双法师的手。”魔法之王爱惜地注视掌心白净美丽,充满力量的双手,“也有一双骑士的手,我的孩子,你是完美的。”这就是虹彩龙的化身,他养育的完美之龙。   红发少年又高兴起来,扑进父亲怀里撒娇,黑袍法师抬起手抚摸他洋红色的发丝,一如既往感到了实质的温度,因为虹彩龙强劲的能源,这样的温度令他爱不释手,可是灵魂深处,却有一丝异样隐隐骚动。   好像曾经有一头和这个颜色一样的头发,却是冷的,冰冷刺骨……他无意识地捻动着洋红色的发尾,这不是对孩子所做的动作。   “父亲为什么赐予我这样的头发颜色呢?”萨玛艾尔好奇地问道,他是元素龙,在虹彩龙的血缘复苏后应该和传说中的龙神一样,有一头闪耀着虹光的白金色长发,不过最初席恩就在他的人身上打下这样的烙印。   留恋着他红发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魔法神慢慢浮起追忆的微笑。   “是法娜的头发颜色,嗯……是她的。”席恩突然呢喃起来,恍若自言自语,“法娜?是这个名字,对了,她是洋红色的头发,为什么是冷的呢?她是谁?什么种族?应该是血族……”语气散乱起来。   “父亲?”萨玛艾尔发现他的情绪陷入了混乱,记忆的条理也不清晰,深深皱起眉。   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席恩。   没有听见养子的话,席恩依然竭力回忆,眉间渐渐流露出一丝混乱:“她是我的爱人,是的,对!”   『不是的,席恩,你从来没有爱过她,她也没有爱过你。』一直旁听的风精灵妮可开口道,她也是追随了席恩最久的一位元素精灵,其他的元素精灵轻轻附和。   席恩松了口气,从回忆的深渊回到现实,朝自己绝对信任的魔法精灵笑了笑。   “好像是,我更爱魔法。”   萨玛艾尔的龙睛眯了起来。   ********   “你们怎么可以操纵父亲!”   事后,初始龙唤出所有的元素精灵质问。   要不是看出内情不简单,他当场就要吃了这些放肆的家伙,哪怕其中有些是看着他长大的也不例外。   象征席恩人格的意识海,是萨玛艾尔决不允许除自己以外的任何存在侵犯的绝对领域,也是他尊重养父的绝对权力。   妮可脸上有一抹深刻的悲伤:『不是的,小夏,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不这么做的话,席恩就死掉了。』   听完事情的经过,萨玛艾尔一指抵唇:“还真有点麻烦。”   关键还是他和父亲相遇太晚了。   如果他和席恩早点相遇,他的父亲怎么会在尘世里受那么多伤害,肖恩,法娜,这些低级货色,哪里吸引得了席恩的注意,还被那种又不是绝色的血族钻了空子,留下那么深的伤口。   至于席恩最后一位导师,「死灵君王」布拉德·墨的设计,萨玛艾尔快要气到无力,不知道是命盘出了差错还是席恩根本是被命运抛弃的存在,人生那么诡异,一堆极品人类层出不穷,把他往死里逼。   “还是必须解开记忆。”   『小夏!?』元素精灵们惊呼。   萨玛艾尔冷酷地道:“父亲已经没有当年那么脆弱,时间对我们龙族没用,对人类可是非常有用。要治愈任何伤口,都必须挖开才能上药,忘记就有用了?你们让他一时忘掉,缓口气也罢了,这么长时间的记忆操作,简直胡来!这会影响他深层精神的稳定!要不是父亲爱你们魔法精灵,他全部想起来的一刻都会杀了你们!”   『可是……可是……我们只是不想席恩受伤。』   『他当时看起来真的要死掉了,他从来没有那样。』   『我们好伤心,席恩居然想抛下我们,他明明说永远爱我们的!』   『他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弟弟,我们的元素使,我们魔法精灵的主人,为什么会被那种女人骗,还要追随她而去?』   一直不出声的暗系精灵艾珂忽然道:『那一瞬间,因为伤痛和不甘,席恩爱法娜的程度居然超越了我们,这是不允许的!』   『是的,既然他爱魔法,他就是我们的,我们也是席恩的,一直,一直都是,不管过去永远,不论到世界的尽头,还是到时间的尽头。』   看着这些纯真的魔法精灵,萨玛艾尔的神色缓和下来:“放心,那是一时想不开而已。”   “就像你们所说的,”虹彩龙笑了,“他是我们的。”   ******   血色的能量狂潮碾压天际,仿佛沸腾的血海,席卷而来,不可名状的恐怖笼罩天宇。一只巨大的利爪撕开半位面,只是这只爪子,就占据了小半个天空,空间裂缝后露出庞然的轮廓,狰狞又巨大,如同噩梦的产物,在法术的驱逐下渐渐隐没,带着满足和永远贪婪的不足,俯视一地尸体,和那个摇摇晃晃,命令他离去的黑袍。   终于,有着为人憎恶形体的怪物被驱赶离去,最后一声咆哮坠地,饱含对神明和生命永恒的恨意。   年轻的黑袍踉跄了一步,险些摔倒,还是扶着膝盖挺立起来,看了一眼那个消失的裂痕。   神孽,他对应的召唤兽竟然是这种东西。   和他一样畸形、怪异、扭曲、丑恶的生物。   抚摸了一下伤口,席恩立刻判断出真正的伤势不严重,威胁来自神明诅咒的污染。神孽是没有理性的生物,一出现就无差别攻击,即使和自己有命运契约的主人也不例外,还是他长久以来的警惕心和精湛的法术技巧救了他。   不马上处理,连他也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理性提醒了,他的大脑却根本接收不到任何东西,空洞的眼睛只有眼前无穷无尽的尸体,一整个世界的死亡。   他徘徊在无数的火焰和灰烬中,跨过一具具尸体。   没有出路,无尽的死亡。   他大概也死掉了。   祭坛前面,他被一具尸体绊倒,视野第一次映入一样事物,看到了有着洋红色头发的少女。   她四分五裂,只有头颅完好,法术的冲击太强大,就算他竭尽全力,用生平最大的意志力,在疯狂的杀意下控制自己,也还是让她变成了这样。   他亲手杀了她。   席恩微弱地吐出一口气。   那双曾经充满灵气和生动的红瞳,放着他眷恋的一切,所有的憧憬、爱意和信任,一切静止,无论是他的质问、愤怒、无法置信、察觉也不想接受的用心;还是她的欺骗、利用、残忍的心机、用爱为名的逼迫,无论是虚幻还是真实的爱情,无论是可笑还是真心的关系,都静默在死亡的分隔后,窒息在巨大的未知中,戛然而止。   法娜,我如你所愿,杀了布拉德。   还有这里所有的人,有些养育了你,有些善待了我的人。   黑袍无意识地俯低身子,为恋人整理好了散乱的洋红色发丝,琥珀色眼眸只有空荡荡的死气,然后又看了看无边无际的火海和尸体,左手抬起,放在心脏的位置。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好像完成了一个法术,又似乎是迟来的仪式,只觉胸口越来越麻木,依稀有什么液体从五个小洞汩汩流出,浸湿了黑天鹅绒长袍。   从左胸沿着躯体,一直流到跪着的膝盖下面,浸没到整个地面,形成一个温暖的池塘。   『不要!不要啊!席恩!』   元素精灵们的惨叫无法进入他的耳朵和意识,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朦胧间感到自己放下手,站了起来,无数的魔法托着他,牵引他离开那个祭坛,和祭坛前方的尸首。   他微微挣扎着,想要继续坐下去,成为一具无知无觉的尸体,永远看着那具尸体,被他亲手所杀的恋人。可是他没有一丝力气反抗,即使他是她们的主人,他是最优秀的元素使。   『席恩,席恩,没事的……』   爱着他的魔法精灵们哭泣着,带着他离开这片尸体的海洋,离开他深爱的女人。   『我们会陪着你,你不要紧的。』   『活下去,活下去,不要死!』   『对,把我们的生命力拿去。』   『忘掉她吧,对,稍微忘掉一部分,这不是你的错。』   『席恩,是她害了你,利用你!不是她说的,你太心慈手软。』   『用爱情做武器,她还有什么资格说爱!我们已经告诉你,吸血鬼没有爱人的能力,她们只懂得毁灭和占有,吸食他人的生命。』   『就算死也要在别人的血液和生命当中活下来,用憎恨和虚伪的爱情控制别人。』   『她不配被你所爱!』   随着脚步的远离,抗拒越来越微弱,脸上冰冷刺痛的感觉也渐渐变得麻木,连同他整个身体,鲜血和生命枯干,被另一种生机的源泉取代。   『别哭了,席恩,忘掉她对你做的事,你会重新站起来。』   『你已经不爱她了,你会忘记她,你最爱的是魔法,是我们!』   『她背叛你,你杀死她,事情就是这样。』   『她没有爱过你,一点点都没有。』   『席恩,你是我们的,你不应该为那种女人赴死。』   『珍惜自己,你是我们所爱的孩子。』   『求求你,回来我们当中,不要再爱人了,任何人都不值得!』   元素精灵和玛娜精灵们不断哀求和劝慰,终于驱使他来到了半位面的边缘,迫使他打开空间门,头也不回,甚至不让他回一下头……   这一刻,生平第一次,他憎恨起自己最爱的魔法,哪怕只是一瞬间——   那个半位面,在他身后粉身碎骨。   连同里面的人。   连同他自己。   *******   他听见自己的惨叫。   灵魂被活生生撕成碎片的惨叫。   *******   “肖恩!肖恩!怎么了?”   半夜被惊动的人们聚在战神的房间,只见他面色惨白,仿佛一个迷失人间的鬼魂。   “席恩……席恩……死掉了……”   “什么!!!!”众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尤其是诺因和月,差点疯掉。   那位魔法之王死掉了?   谁!谁干的!?   “不是,是以前……”肖恩勉强喘了一口气,也让杨阳等人吐出一口回魂气,浑身颤抖地抱住自己,仿佛活着体验了比死更痛苦的经历,“席恩在那个半位面,他神级导师的半位面,为了战胜那个邪恶的死灵法师,召唤出恶魔的虚影,他实验的,能够用生物的身体控制的梦现界之门,连通了深渊和星界,却意外召唤出了神孽,命运之神给他强行安排的召唤兽,法术失控……死掉好多人,一整个半位面的人……”   “我看到了法娜的尸体,席恩受不了自己错手杀了她,所以……他在当时,想杀掉自己,把生命力放空,如果不是元素精灵阻止他,支撑了他最后一点生机和行动,他早已是尸体了,之后,他的身体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棕发青年捂住脸。   法娜…… 第六百二十八章 记忆(六)   西琉斯的寝宫里,萨玛艾尔紧紧抱住父亲,即使是自己的决定,即使有所预见,还是在亲眼目睹时,深深心疼。   黑袍抖得仿佛要当场四分五裂,情绪支离破碎,目光散乱,仿佛整个灵魂都难以收场。   喘息稍定,他突然露出阴沉至极,暴怒至极的神情,沉声喝道:“艾珂!”   『对不起。』   和他共生的暗系精灵出现,跪在地上,显形的他身穿古代魔法风格的长袍,十三四岁的模样,纤细瘦小,暗紫色的皮肤,白色的长发和黑瞳,中性的脸庞端丽至极,他是留在世上的元素精灵当中最强大的一位,仅次于暗能量之王。   “主人,要我吃了他吗?”虹彩龙冷酷地道。   席恩突然强烈颤抖起来,似乎想起比法娜的死更不堪回首的记忆,露出惊恐无比的表情:   “不,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命令:“退下吧,我原谅你们了。”   『是。』艾珂和其他魔法精灵放心下来,从他们的主人,他们的魔法之王面前退下。   在元素精灵离去后的魔法真空里,席恩感觉窒息,无法呼吸和生存的窒息,情不自禁地死死拥抱住养子,汲取他的体温和气息,良久,慢慢平复下来,重新感到生命的暖意,和其他生命交互的温暖,那沾染了他人的体温,渗透到骨髓的暖热和情感,他最爱的魔法无法给予他的东西。   也是让他犯了错,一次次迷惘痛恨都无法抛下的东西:亲情,友情,爱情,这些俗世的牵绊,让他脆弱也强大的东西。   元素精灵们始终不明白,他是个人类,哪怕到今天都是。   包括夏尔,也不明白。   席恩叹了口气:“对不起,你要换一种头发颜色吗?”   “当然不,主人,我很喜欢这个头发颜色。”萨玛艾尔挑眉,“您真的不处罚他们吗?当心这些元素精灵太过放肆。”   法师摇头:“那个时候,是我伤了她们的心。”   “我的主人啊,您可是魔法的主人,不是他们的奴隶!”虹彩龙真心为他生气,他可没有原谅那些放肆的家伙!   “魔法的主人,就意味着魔法的友伴,任何元素使都是这样的,都要走这条路。”席恩理性地道,他已经完全掌控住自己,从那段回忆中走出。   历尽沧桑的黑袍露出温柔的笑意,抚摸爱子的红发:   “夏尔,你不会明白的,不过这对你是好事。”   他的夏尔,如此强大骄傲又完美,就不会受到尘世的伤害。   他可爱的孩子,永远不会品尝到他曾经饱尝的一切苦楚。   小龙皱起眉头,感到前所未有的,他和养父之间的隔阂,犹如天堑之渊。   为什么会这样呢?父亲明明最爱他,包括元素精灵,他挚爱的魔法,他爱恨交织的弟弟,都永远无法取代他的地位。   可是这一刻,萨玛艾尔却觉得他无法了解席恩真正的内心。   这种害怕的感觉,让与生俱来是世上最强大生命的虹彩龙感到无可战胜的恐惧,甚至让他失去了最完美的理性。   “父亲,您不爱法娜了吧?您最爱的,是我们吧,我和您的魔法?”   席恩愣了愣:“不爱,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有的感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也许只有亲情和友情,对于人类可以永存吧。”   萨玛艾尔放心下来,但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您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   这一句骄傲的虹彩龙从未吐露,代表了软弱和依赖的话语,让席恩前所未有的心安和温暖。   “当然,我的孩子,只要你需要我。”   黑袍抚摸爱子的红发,唇角隐匿了一抹促狭的笑意,心道:   在你发情期到来,去找你的伴侣以前。   “我想再睡一会儿,你下去吧。”席恩疲惫地道。   “我可以睡在您身边吗?”小龙趁热打铁,继续撒娇。   席恩情不自禁地软化:“当然可以。”   拥抱住化成幼龙,没有性别特征的小龙,席恩突然生出深深的惆怅之情。   “不过,你迟早要长大的。”   萨玛艾尔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   “原来如此,人类是成长的生物。”   一手拎着一本书,另一只手支在露台上,整个身体悬挂在半空,轻盈地一荡一荡,初始龙就用这样的姿势,说出自己连日来思考和学习的结果。   围绕他的元素精灵们不解:『可是小夏,你也是慢慢长大的。』   “不一样,龙族的长大,增长的是理性,人类是感性的饱满伴随理性和智识的成长,期间还要受到外界各种负面和正面的影响,甚至可能长成完全面目全非,这才是父亲在意的问题,也是人类和龙族真正的分别。”   『嗯,席恩一直跟我们说,他是人类。』   『可是在我们看来,自然之子的他,已经是最靠近我们的生物了。』   萨玛艾尔深深一笑:“靠近没有用的,父亲毕竟是人类,一种他认为相比美丽的魔法非常丑恶,相比高贵的龙族非常渺小的生物。”   『可是,席恩根本没有那样子啊。』魔法精灵们困惑不已,她们真心不懂,因为元素使和元素精灵,法师和魔法之间,是用心交流,用纯粹的理性沟通,和外表什么毫无关系。   “父亲当然不会对你们散发恶意了,所以你们也不能说他的顾虑完全不对。”萨玛艾尔吁了口气。   人类的确是非常纠结的生物。   但也真的是最可爱的生物了。   好吧,看在贺加斯和兰修斯在创造这种物种上面有功劳,他可以留到最后吃。   “父亲认为,我无法理解他,但是对龙族而言,理解不理解根本不重要,爱不爱才是最重要的。”   当他从那个无限包容和深邃的意识海认识到世上最完满的爱和最纯真的理性,找到并看到那个人类灵魂时,他已经选定一生的伴侣了。   他就是他的世界。   *******   杨阳等人相对而坐,默然无语,最后,月深深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黑袍都是情种?”   没人能回答,而且月是用叙述真理的口吻说的,也用不着回答。只有杨阳偷瞄选择了黑袍阵营的知己:诺因也会是情种吗?   想到他有一天会抛下她这个说好的搭档和朋友,狂热地爱上一个女人,去追逐他的爱情,她就不爽,超级不爽啊!   “居然会爱上吸血鬼。”月为后辈不值,连连摇头,“大概席恩觉得黑袍也没什么女人可以爱了,血族总比魅魔女妖好。”余人抽了抽嘴角。   “关键还是个骗人的吸血鬼。”扎姆卡特吐槽了一句。   法娜,是「死灵君王」布拉德·墨的下仆,看中席恩绝世的资质,看穿这个逃跑的学徒有着推翻他神级导师的潜力,于是主动接下主君的密令,接近当时还有最后一点单纯,没尝过人世情爱的黑袍,一举虏获他的心,也顺利达成她的心愿——杀掉布拉德,自己成为不死之君。法娜唯一的失算只是席恩最后不小心杀了她——那个让席恩痛不欲生的法术失控。   不过就连这点,她估计都算到了,法娜倒是真的动了心。而无论她是生是死,她都赢了,吸血鬼的爱,就是毁灭和占有。她活着,席恩的心被她占有,是她的东西;她死了,席恩的心被她毁掉,也等于是她的遗产。   这种爱情令人吐血,众人听到后,恨不得对所爱非人的魔法之王谆谆善诱:世上还有很多真正的好女人,不要在一棵歪脖子丑树上面吊死。杨阳还想起了被两个女人疯狂爱情折腾的祖父,难道天才都注定不幸吗?还有被魔界公主控制,可怜的精灵王,女难真是男人最可怕的劫难。   法娜还比玛格蕾特厉害多了,这位血族少女最出众的能力就是那完美无瑕的演技和欺骗人心的能耐,这也是血族的天赋。   “那时席恩才二十七岁,遇到法娜二十六,他没好运到碰上除了他的导师们和这种爱情以外的对象。”肖恩眼神阴郁,语气淡漠。他已经想起二十七岁喝醉那夜,听到的女声,依稀拥抱住的孪生兄弟,又错过的重逢机会,和自己那句残忍至极的醉话。   大家没话说了,爱上法娜还真的是必然,就算只是因为孤独,都会爱得无法自拔。   没关系,现在席恩身边有萨玛艾尔,他将来会变成女的,让他家父亲幸福的。杨阳偷偷地想。   不过这只是她自己的安慰,不适合在这种沉闷的场合讲出来,于是沉默,想了想,道:“总,总之,席恩想起来了,虽然现在会很难过,但总会走出去的。”   说着,黑发少女有点怔忡:似乎,她对神官的感情,也有点走出来了。   肖恩点头,他总算明白席恩成神以前,狂乱地试图忘记他是怎么回事了。元素精灵的封印影响了席恩深层人格的稳定,固然记忆解封会令他的哥哥阵痛一段时间,却是必要的治愈和清醒。就像他自己。   而且爱情这东西,其实看开了,看清了另一半,明白是一段错误的邂逅,真的可以放下。   ********   从包含着情殇的记忆平复后,魔法之王找到真正有价值的东西,被他连同对法娜的爱情一并遗忘,死灵界的坐标和自己生前的身体,兴奋地走来走去。   死灵界是他最后一位导师,神级法师布拉德·墨最高的成就,能够和冥界媲美的次位面。在布拉德被他杀死后,成为了他的战利品。在开启复仇和弑神之路后,占据了弟弟身体的席恩也把自己的躯体存放在里面,以及作为必要的保障,分割出一枚灵魂碎片放置在肖恩的青梅竹马贝尔妲,后来被魔界宰相之女杨阳得到的护腕「飞焰」里,连同死灵界的坐标。   这个坐标有被肖恩动过的迹象,不过肖恩没本事破解他的封印,幸好如此,那时肖恩刚刚解开记忆,想起他怎么对待他的养女徒弟,一定恨不得杀了他。席恩拧起扭曲的笑痕,冰银的眸翻滚着深不见底的黑潮,随即把孪生弟弟抛在一边,继续思考。   想到法娜,他根本无法忘掉的爱人,她的所作所为,她化为泡影的愿望,席恩轻轻叹了口气。   布拉德是他最痛恨,但也是最尊敬的一位导师。他理解法娜对布拉德的恨意,在那个半位面和死灵界,布拉德就是真正的神,一位残忍的神明,所有的下仆,所有的居民都只有看着他的脸色活下去。所有的学徒更加痛苦,他们被导师折磨,被那位不死之君玩弄于掌心,匍匐在他的王座之下,看不到翻身和战胜的希望。   除了他以外,其他的学徒后来都被布拉德邪恶的法术逼疯,虽然他大概也是白袍眼中疯狂邪恶的黑袍。好在法娜不是学徒,她没有被布拉德看中,她只是他一个比较欣赏的侍仆——死灵法师总是亲近不死生物的,何况血族是最高阶的不死生物,所以法娜没有经历过布拉德那些精妙的法术折磨,她不了解布拉德的强大和可敬。   想到导师那精湛至极的死灵魔法,高明诡异的精神魔法、堪称艺术的时空魔法,和制作半位面和次世界的技巧,那让他也差点迷失的迷宫术和梦魇术,席恩的左手激烈颤抖,这不是痛苦的反应,而是愉悦和回味,沉醉与挚爱。   法娜是很优秀的法师,但还远远不能与布拉德相比。   就连他,也是在逃跑后,才完成了梦现界的构想和法术,积攒了能够与导师相抗的力量。在布拉德的世界,他根本毫无机会,面对那具不死之躯,他原先也毫无办法。   而且他害怕,对布拉德有根深蒂固的畏惧,那个死灵的君王,以死灵魔法升上神级的导师,是用死者的眼光看待世界。曾经强迫他肢解魔法,用死亡的美学来理解魔法,对他造成了永生永世的阴影、恐惧、痛苦和憎恨。   「我的学生,我是在用我的方法让魔法永生,你不明白。」   席恩眼中浮起由衷的困惑和费解,他是真的不明白布拉德的想法和他的美学。   但导师一定是爱魔法的,和他一样爱,每个升上神级的法师都必然听到万物之声,必然热爱魔法,所以他和这位导师有着超越任何法师和阵营的联系,他们是整个大黑暗时代唯有的两位神级法师,两个最强也最孤独的灵魂。布拉德称他是最爱的弟子,悉心教导他,席恩又何尝不希望了解导师强大的秘密?甚至渴望理解导师看到的世界,只是最终都无法接受,在清醒中选择背离。   魔法是活的,是生命,是一个充满喧嚣和美丽的世界,不是死亡,不是止息,不是万事万物都静默的死寂墓地。   可是导师到最后也没有把他做成他最爱的标本,他渴望席恩了解他的世界,希望弟子成为超越他的神级法师,一次次考验都是为此——那些把其他学徒折磨疯的魔法只是考验,是那帮废物自己没用——席恩也都通过了,只从那场魔法解剖实验逃离,没有经历接下来的谢师礼,这是最大的背叛和锥心的失望,可能在布拉德看来,然后借着法娜的关系,他们开始了黑袍一贯的师徒敌对,对决和撕裂,伤害和仇杀。   和他之前每个老师临死的面容不同,布拉德是带着一丝骄傲的微笑离世,那是一场谢师礼,一场出师的礼仪,也是黑袍的宿命和强大的必然过程。   席恩承认,他不接受导师对魔法的理念,但是布拉德永远是他唯一屈膝,畏惧和向往,仇恨也尊敬的导师。他因为他而愿意当黑袍,至死都是黑袍的一员。   法师注视已经平静下来的手,他又想到新的魔法了。   这让他从爱情的伤痛走出,重新回到永远深爱的世界。   “主人。”萨玛艾尔推门走进,满心愉悦,“您的身体我保管好了。”   “不是都碎成渣渣了吗?”席恩奇怪,死灵界也是有时间流动的,这个神创宇宙的每个角落都必然如此,无论多快多慢,而且他原本身体的生命本来就所剩无几,消耗的还是他挚爱的玛娜的生命力,死了反而好。   “亡者复生不是困难的魔法啊。”萨玛艾尔的愉快已经满出来了,他最喜欢的形象,始终是从出生到童年看到的那位黑袍法师,虽然他能接受席恩所用的每一种形象,更换的每一具躯体,以及他现在的灵魂,但还是由衷怀念、铭记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眸,黑袍下伤痕累累的躯体,高热而敏感的手指。   “那样的主人,怎么可以失去呢。”   “夏尔,我在这里呀。”席恩歪了歪头,难道,他的爱子也有他的导师那种收藏尸体的奇怪癖好?   “我当然知道。”小龙奇怪地看了看他,“主人,那毕竟是您的身体啊,您的一部分,我也希望您偶尔回去溜达一下,使用您的本体让我看看,我最喜欢那个样子的您了。”   原来是念旧,席恩松了口气,随即又寒毛直竖。   穿着尸体走来走去这种事,他还是不能接受啊!   *******   【后记】   说实话,如果不是席恩太直,他和布拉德真是相爱相杀的好戏码,就算爱法娜,因为魔法,席恩和布拉德的精神联系都超越了法娜,那是两个最强却有相反理念的法师的对决,两个孤独灵魂的碰撞和撕裂,何况还有深刻的师徒关系。   其实我越写越觉得席恩真是少见的正常,他周围的人都不正常,包括肖恩,他对哥哥的感情更危险。从席恩甚至能为法娜殉情就能看出,他远比弟弟正常,对肖恩的爱恨都鲜明直接,没有弯曲,也有对异性正常的恋爱能力。肖恩反而因为席恩那句活下去,选择了封印记忆和自我,感情和爱人方式从童年就产生了扭曲,还为了悼念哥哥不找对象,身心都保持纯白,骨子里更扭曲。   不过从席恩当初将肖恩的灵魂轻轻拉出来关在镜子里,他的独占欲和孪生弟弟也是半斤八两。   哈哈,所以当初肖恩嘲笑维烈时说:你是不是为了永远占有我把我关在镜子里,其实他挺懂的哪。   可惜自卑自厌的暗之子不知道,他的弟弟,他心目中光辉圣洁的弟弟,很愿意被他那样占有的。   初始龙没有性别,可以变成任何种族和形态,他们最终的样子由带给他们最深影响的对象决定,席恩太直了,萨玛艾尔只能往女性方向发展,当然他也当女人当得很快乐。可怜当初的魔法神奥古诺是个没有性别的残缺神灵,不识男女情爱,所以到死,龙神塞菲斯都没发展出自己的性别意识。不过奥古诺相比席恩太过软弱善良,所以塞菲斯的性格比萨玛艾尔更刚强霸道,残忍冷酷,偏男性人格。   席恩的喜好和原版一样,非常大众化,他喜欢充满活力和智慧,有家庭感的女孩子。不过既然被萨玛艾尔看上,这辈子也就没得选了,虽说其实是席恩无意中进行了完美的养成。 第六百二十九章 时与空   收回飞焰当中的灵魂后,席恩也读取了里面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的留言,微微叹了口气。   其实他无所谓圣贤者的名讳,也不认为自己有救世的功劳,但对于利希特让他的真名公诸于世的心意,却是真心感激。   用真名行走于世间是他生前最大的愿望,众神的预言使得他和孪生弟弟分离,在东方学舍门口,他得知肖恩是命运之子,他是多余的存在,背后恐怕是神明的旨意。   因为长老们是神子神女,若非如此,也没有理由舍弃他这个拥有魔法资质的萨桑之子。在搞清楚众神的意图之前,他不得不隐姓埋名。黑袍的世界本就隐秘,他反而能够使用本名,被老师们叫唤这个名字。可是每一次离开黑袍的世界,回归人世,他都只能伪装各种身份和假名,连对一些朋友都不能吐露,到后来,他已经变成一个彻底的黑袍,再也无法脱下这层黑暗的底色。   最后,向孪生弟弟复仇,拯救世界时,他也只能使用弟弟的身份和名字。只有封印两位主神,杀光所有下达预言的神明,他才能重新拥有他的名字,席恩,这个平平无奇又被他珍惜了一生的名字。无论他的母亲是不是希望他死,无论他的弟弟是否希望他消失,无论众神的旨意是他必须舍弃,但是,这是他的名字,是被魔法精灵们一遍遍呼唤的名字,也是他立志成为的魔法之王的名字。   其实生前,到最后,他已经不想报仇了,与其为了报复肖恩把自己弄成那样,他情愿放过这个无情的弟弟算了。   可是布拉德没有放过他,他的恶业没有放过他。   做下那样的事以后,他也回不了头了。   最后除了报仇,他也一无所有。   可是最终他的复仇也是没有结果的,肖恩依然没有恨他,最爱的也早已不是他,还用一场遗忘痛快淋漓地回报了他。   一场空。   如果不是有夏尔,还有魔法。   想到魔法,席恩眼中恢复了生气,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喜悦和快乐中,然后,自嘲地轻笑:   果然是无药可救,黑暗透顶的灵魂啊。   那样的布拉德,他依然是佩服感激的。   是的,就算再来一次,他依然想学会布拉德的魔法,想学会一切的魔法。   哪怕失去法娜,亲手把自己的灵魂染黑。   魔法,永远最爱的魔法。   席恩突然苦笑出声,其实,他真的是个彻底邪恶的黑袍了。   生前,三次血月凌空时,领主们提议,打开深渊之门,让您以真名君临您的世界。他真正动摇了,感觉到沸腾的血液,沸腾的脑浆,令全身都抽痛的杀意和愤恨,报复世界的渴望,那么强烈,那么黑暗,那么灼热,无法控制。   可是,他们也许看穿了他的欲望,但他们没看到他的理性,这是他们失败的原因,也是他唯一摇头的原因。   使用真名是好,但真名一定会引来众神的关注,当时还不是最好的时机,他的封神阵和混沌契约尚未完成,只靠深渊的力量过于行险,他必须周密,他必须理智,他必须冷静,他必须达成长久以来制定的目标,不单单是为了他本身,还有他选择的,继承神代叛逆法师们的遗志,效仿茱莉亚前辈那样了不起的法师,保护艾斯嘉,推翻众神,建立一个法师和人类共同创造,属于这个世界的众生,没有神魔干涉,和平的,进步的,繁荣的,也许会比他出生长大的丑陋世界稍微美丽一点点的世界。   但是即使如此,如果当时,格蕾茵丝她们说的是直接打开深渊之门,冲到人界大开杀戒,也许他就答应了。   虽然血月过去后,他又可以控制自己,负面感情也退去许多,但是想到当时完全被冲动主宰的心情,依然心有余悸。   他骗不了自己,他再也无法对人产生主动的关怀和善意,像他小的时候一样。每见到一个人,他都会第一时间判断这个人是什么居心,有没有企图。他对恶意分外敏感的感性和他的读心术也会告诉他真相,人类的世界在他眼中透明又有着黑暗的底色。   他永远用警戒和怀疑对着别人,像一只讨厌的刺猬,而不是像肖恩那样,一次次被帮助的百姓欺骗伤害还善良地拥抱他人,他是个锱铢必报的黑袍,过去对异族还不会,他得来不易的善意全是来自人类以外的种族,可是现在对异族,他都产生了接近恐惧的顾虑,害怕一切的友善都是来自莫名其妙的预言。也是,他一个黑袍,一个冷漠又防范别人的人类,谁会无缘无故对他好呢?   所以,肖恩是光之子,自然有很多人爱他。   再次珍重地感谢了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心意,席恩继续检查飞焰的内部,意外读到了另一段留言,来自他的双胞胎弟弟:   『席恩,对不起,我爱你。』   席恩脸上空白了几秒,丢下火红的护腕,捂住脸,双肩颤抖,发出耳语般的笑声:“哈哈哈……”   现在再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呢,弟弟,早就没用了。   而且肖恩怎么会爱他,那只不过是他刚想起来的时候,愧疚维烈的行为和自己一再的遗忘,为了让自己好过,那么说而已。   就像肖恩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童年一遍遍诉说的我爱你,哥哥,我们永远在一起,那种话。在他的姐姐和义父,童年玩伴和同学,养女和徒弟当中忘得干干净净,从来没有存在过。   就算真的还有一点点亲情和顾虑,他也不要这种爱。如果肖恩从来没有爱过他,从来没有照顾他,没有让他记住那点童年被珍惜、被关怀的记忆,他早就放下,想开了,而不是抱着愚蠢的期待,在失望和希望之间挣扎了三十多年,才死心撕裂他们的关系,撕裂自己。   只有对肖恩,对这个弟弟,他是希望彻彻底底地忘记,永远割断和他的孪生关系。   可是也是肖恩,推动他生前的仇恨,煎熬他的意志,锻冶出挑战诸神的锋芒。学魔法是他自己的渴望,可是变得强大,一半是因为肖恩衍生出来的愿望,报复肖恩,证明他也可以成为拯救世界的命运之子,就必须强大起来,杀掉那些神子神女,代替没用又逃跑的弟弟封印魔族,推翻认定他是暗之子的众神。   肖恩,是他痛苦又隐秘的那份强大的来源。   所以回首看来,他依然感激这个兄弟。不然,在因为法娜万念俱灰,堕入地狱时,他可能就一蹶不振了。只靠继承神代遗志的目标,他无法酝酿出与所有神明斗到底的决心。那时,他身后没有想要发动神战的人们,没有站在他背后的一整个世界,他只是个被人世唾弃,被众神否定的黑袍,怀着一腔妄念而已。   也是在镇魂球中,他得知居然有一群人记得他,在生命女神关押的结界中,在维烈充满敌意的监视下,都还矢志记得,传承他保留下来的知识,他才真正明白叛逆法师的意义,下定决心不能为了自己的脱困威胁这个宇宙的安泰,决不能疯狂报复世界,即使只为了那一个圣域,都不可以。   只有到千年后的现在,他才配称得上是逆神者,保护艾斯嘉世界的魔法之王。   可是……   「席恩,我爱你。」   为什么还不放过我呢,弟弟?   *******   肖恩专注研究魔导历的恶魔学典籍,血红的封皮仿佛用人皮缝制,上面的银色眼睛徽记带着邪恶的意味,他翻动着薄如蝉翼的书页,突然,蜜色的手指触摸到暖热的茶杯。   反应灵敏的战神立刻回过神,看到一位高大的女性战士手捧热茶,茶金色的长卷发和淡金色的眼眸,宛如女武神般美丽。   “谢谢。”肖恩意外,冯娜很高傲,一般不会做这种事。   光精灵撇撇嘴:“没什么啦,我情愿的。只要你别又把自己的身体搞得乱七八糟,先是差点变成亡灵,再来什么负能量融合之类。”   肖恩笑起来,他的笑容始终带着阳光和明朗的味道,过去是不用脑子和发自心底,现在是很能唬人,用杨阳的话来说。   “说不定哟~~”   “……肖恩!”光精灵炸毛。   肖恩没在意,带着思量自言自语:“这本书让我想到一个灵感,至今成为堕落法师的,和被恶魔诱惑堕落的人类,都是人身堕落,从来没有亡灵成为深渊的物种,是不行吗?还是没有亡灵尝试?而我就是亡灵,用定幻石的能量固定的灵体而已。灵魂的构成是反物质粒子,比正能量位面的生物更适合吸收深渊的负能量,这样转化的堕落亡灵,应该比大部分恶魔都强大。当然这还是我的猜想,实际会产生怎样的变异,我真的很好奇呀,这样前所未有的魔法领域,不该由我自己尝试吗?大好的试验品。”   冯娜听得毛骨悚然,虽然萨桑之子是为魔法而生的生物,理论上就是魔法的献祭者和天生的实验狂,但她以前和肖恩认识相处时,他不是这样的。   像个正宗的傻白甜,除了十七岁偷偷尝试死灵融合那次,疯狂得让她怀疑是中了什么未知的诅咒。   虽然她后来才明白他是为了谁。   “被光能量眷顾的孩子怎么可以动这样邪恶的意念!”光之精灵怒斥。   “有什么奇怪的。”光之子不以为然,“生命女神也有光属性权能,她就是个该死的疯婆子。”   冯娜摇头,态度理所当然:“神明不一样的。”   “为什么不一样?”   “他们其实是活着的法则和权能,而非元素本身,掌管的元素只是象征意义,而你们萨桑之子,才是最受元素影响的生物,最靠近我们,最接近自然的物种。为什么说元素使会呈现本系元素的性格,就是这个原理,比如火系的直率热烈、雷系的暴烈炽情、水系的冷静淡漠、地系的沉默坚忍、暗系的深沉多疑,光系的明朗多情。”   所以,也难怪肖恩和他的兄弟本质都如此复杂,而且光与暗,其实是最相近的元素。   肖恩皱眉想了一会儿众神的问题,有所领会,不过他现在主要的思考方向是亡灵和负能量,刚刚又想到一个灵感,兴奋得浑身发抖,“对了,冯娜,光能量的特征是渗透,暗能量的特征是侵蚀,两者又是时间和空间的本底能量,暗能量是空间,而光能量就是时间!光之精灵也被称为时之精灵,能够穿梭时间,操纵时光的洪流,正是为此!”   “没错,据我所知,光之君伊莉雅确实能看穿时光,拥有一双贤明睿智的时间之眼;暗之君尤肯达是能看见人之心和过去,有一双千变之手,其实他们的权能是一样的。但时间魔法是神明都不能轻易动用的禁术,用了一定会连神明都遭受未知的诅咒。”   说到这里,冯娜有不妙的预感:   “肖恩,你想做什么?”   “如果只是对一两个人施法,没有多么违禁,是不是?”   “……没错。”冯娜承认,“如果只是改变个人的命运,就连命盘都显现不出来,太多微不足道的凡人了。可是就算凡人的命运,都不是那么好更改的,因为出生和死亡都是命盘的定数——等等!你是想改变谁的命运?”   “当然是我和席恩的了,确切的说,是席恩的命运,我要扭转他的不幸。”肖恩狂热地道,琥珀色的眸子前所未有的炽热。   “拜托,你能改变神的命运?他已经成神了!”   “我会尽全力试试,我未必不行的,如果我也成神,或者我刚才的设想成功,成为强大的恶魔,超越深渊领主,我未必不能成功,我不用大刀阔斧改变,只需要几个小小的契机,比如那个预言,不要让众神看到我们出生的小村庄。或者没有我,让我一出生就夭折,只有席恩一个孩子,那么,爸爸妈妈都不会死,席恩不会因为双子的迷信受到村民的迫害,人生一定会比现在幸福成千上万倍!”   肖恩眼中交织着极度的狂喜和一丝隐匿的痛苦,是的,没有他,他的哥哥就会幸福了。   光精灵大喊:“肖恩,你仔细想想好不好,使用法师的思考逻辑,不要又变回战士的笨脑壳!如果没有你,你的哥哥就一定能幸福吗?首先,没有双子的预言,他可能会泯然于众,再也不是如今成就辉煌的魔法之王,不是被元素精灵们热爱,被元素之王认可的魔法神,也许他会成为一个乡村少年,就那么默默无闻过一辈子。”   “那有什么不好?”肖恩依然坚持,“席恩会平静地度过一生,没有痛苦,没有不幸,不会遇到那些该死的法师,不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女人!”   “可是你不征求他的意见吗?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自私念头,你敢这么擅自编排他的人生,你哥哥一定会杀了你!”   “杀了我最好不过,这就是我的愿望。而且我本来就要杀了曾经的我,全部时间线的我消失都无所谓,双子的身世才是席恩最大的不幸,没有我这个弟弟,他肯定会比现在幸福。”   光之精灵心疼又恼怒:“肖恩,你可以放弃魔法,放弃生命,甚至放弃自我,可是你的哥哥,那位魔法之王,会愿意吗?你在剥夺他的权力!你在夺去他最爱的魔法!”   “不会的,席恩和魔法的相遇才是他真正的命运,就算没有众神的横加干涉,他也一定会踏上寻找魔法的道路,爱上魔法,被魔法所爱,活在他的魔法当中。”肖恩非常自信。   冯娜静默了一下,这倒是,萨桑之子必然是属于魔法的,平凡的境遇困不住他们。   “但是肖恩,这依然是你自私的想法。有些他人生中的境遇,也许是不可取代的,比如他因为这趟人生之旅遇到的元素精灵们,他学到的魔法,和他完全对应的那个暗之精灵,你这么做,和那些神有什么两样?别忘了,那位高傲的魔法之王,最恨的就是众神预言他的人生,你以为你是谁?你是他的弟弟,就可以这么摆布你的哥哥?”   肖恩紧紧抿住唇,这句话直击他的心灵,动摇了他的念头,他修改时间的行为,引来席恩的杀意无所谓,但是如果伤害到他的哥哥,那就罪无可恕了。   但他并没有放弃:“那就单单改变我的命运好了,我的保底方法本来就是这样,让我不存在,为席恩创造一个没有我的世界,在新的时间里,让他和魔法的际遇都保留。在那个世界,他依然是魔法之王,是被众生崇敬的圣贤者,唯独没有我,没有他恨透的弟弟。”   “肖恩,你已经魔怔了!你还是这样,头脑一发热就什么都不顾,凡事要考虑清楚,就算你成功了,消失了,全世界都忘了你,但唯独席恩,你用魂咏锻造了灵魂的哥哥,会记得你,而全世界都没有你,全世界的人都忘了你,唯独他没有忘——你是折磨他还是折磨你自己,你是要逼疯他吗?”   肖恩无言以对,光是想象那个场景就揪心痛楚。良久,仿佛要说服自己般喃喃道:“不会的,席恩那么恨我,巴不得我不存在,想忘了我,断绝和我的孪生感应,他一开始也许接受不了,但是有萨玛艾尔,有他的魔法,他会好的。”   “不要闹了,如果你消失他就可以解脱,他早就杀了你了。你们的牵绊根本不是一方消失就能解决,你们双子,任何一个的消失就是对方的毁灭,而且你做不到的。”   “为什么?”肖恩一愣。   “你真正想做的,不是杀死自己,还是改变席恩的不幸,对不对?”光精灵目光透彻,看着自己所爱的光之子。   肖恩沉默片刻,点点头,是的,即使无数次想杀了自己,他也不想抹消自己的命运。一来,这个生命,是席恩花了那么大代价才保留下来的生命;二来,他已经没有从前那么愚蠢,以为自己死掉就能让席恩高兴,那个教训足够深刻了。只要换位思考,想象席恩如果消失,他会怎样崩溃,就能明白那样做席恩的感受。   而且,只有活着,才可能实现他快要放弃的愿望,那微弱的一线希望——和席恩重归于好,他能再接近他的哥哥,而不是一次次目睹席恩背转身离去。   他也不想让双子的命运消失,和席恩同在,身为席恩的双胞胎兄弟,是他最幸福的事。哪怕他们的关系变成这样,被爱恨撕扯得伤痕累累,那条血迹斑斑的纽带,他也不想切断。   被席恩带着恨意呼唤的“弟弟”,曾经在童年回荡的一声声“肖恩”,是他的命,他的记忆,他的灵魂。   他不想放弃这无比宝贵的东西。   “是的,席恩的命运……我想改变他的命运,我不想他有那样的命运……”   冯娜深深叹了口气,神色缓和下来,身为长久和肖恩共生的光精灵,她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感同身受他的痛苦:“肖恩,我明白,可是退一万步,你也做不到。”   “因为禁术的关系么?”肖恩蹙眉。   “不仅如此,你知道光暗为什么被称为一体双生的能量吗?不需要时之精灵出马,空之精灵——暗精灵一样能做到你希望的事。比如说,席恩的暗精灵艾珂,抹去了席恩对法娜的记忆,他也可以对其他和不幸相关的记忆进行修改。”   “不对,就算暗精灵抹去席恩的记忆,那些事情依然发生过,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冯娜摇头:“你没明白,操纵记忆和操纵时间是等义的,你要改变时间,你必须记得你要改变的过去,可是一旦你成功修改,你记得的东西就不存在了——你怎么去改变呢?你一开始就不会去!”   “对……对啊。”发现了时间魔法的悖论,肖恩十分沮丧。说起来,光精灵是时之精灵,暗精灵是空之精灵,那幻之精灵,就是始源之海的初元素吗?   幻之元素,能否做到?   宇宙和一切命运的改写?   “所以说,不是他的元素精灵们不去做,一来那位比我还强大的暗之精灵知道这是无用之事;二来,艾珂爱的是他的元素使的全部,包括席恩的黑暗,自卑,多疑,所有的缺点,乃至伤害他的那些痛苦。”   “什么!”这是肖恩无法理解的。   光之精灵绽开明亮的笑容:“肖恩,就算你把自己的身体搞成了死灵,都背离了光能量的属性天赋,身为你的光精灵,我还是爱你的,无论你变成怎样,哪怕你变得和你哥哥一样邪恶,这份爱都不会变。元素精灵的爱,魔法之爱,就是那样,爱原初的你,爱本质的你,爱一切的你。所以,那些爱着席恩的魔法精灵,爱全部的他。”   “他们连席恩的痛苦都爱吗?”肖恩不能理解,“爱一个人,不是应当守护他,别让他受伤?”   “他们肯定倾尽全力守护了,可是守护不了的,那些自然改变的部分,元素精灵也会接受、喜爱,因为那样的席恩,也是他们挚爱的魔法之王,有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看自己的元素使还是无法接受,冯娜直截了当地问道:“肖恩,是不是你的哥哥现在变成了邪恶的黑袍,变成了地狱之君,你就不爱了?”   肖恩剧烈摇头:“不!不!我永远爱席恩!爱我的哥哥!我只是心疼,不想席恩受那么多伤,不想他再背负这个伤害他最深的尘世,我知道,席恩是不想堕落的,他不想当地狱的王!”   冯娜叹气,“可那是无法改变的事物,所以,与其想那些没有用的办法,不如把握将来。我不会阻止你那个实验,但是你要始终记得一件事,肖恩,光暗双子的你们兄弟俩,是我看过牵扯、纠葛最深的人类,你绝不能轻言而死,绝不能抛弃你的光明,我们光之精灵有句话:光与暗的世界,是调和的世界。”   “身为光之子的你,为暗之子也创造光明的未来;就算他堕落到地狱底层,也为他搭起光的阶梯;在人界开辟他能够安心生活,重新爱上人世的世界,这才是你可以做到,也是真正应该努力去做的事情。” 第六百三十章 幻之元素   西琉斯王国摄政王的寝宫,偌大的宫殿依然只有两个人,和无数常人看不见的元素精灵,那些奇迹又隐秘的魔法。   整洁宽敞的厨房里,虹彩龙把早点做成了艺术的造型,那是个让人眼睛一亮的草莓松饼摆盘,极其美丽,可爱的姜黄色松饼香气浓郁,花色的奶油与草莓果酱交错,构成别致的图案,十二颗新鲜大草莓点缀其中,整盘看来充满了深浅不一的漂亮红色。   旁边是一个做得同样漂亮的水果拼盘,红色的浆果、紫色的葡萄、黄色的芒果、绿色的猕猴桃、白色的火龙果层层叠叠堆起来,像一层层绽放的艳丽花朵。   暗之精灵艾珂乖乖端着盘子站在一旁,这平常是席恩的工作,大概是黑袍学徒养成的习惯,平常如果不自己做饭,萨玛艾尔准备三餐,他也会在旁边打下手,反正不会闲着。   不过一人一精灵都很有默契地不让席恩进厨房,不然这段时间受到血月影响的地狱之主会把厨房弄得一团糟,番茄汁做得像鲜血,奶油做得像脑浆,已经是最平常的了,最糟糕的是他自己看不出来。觉得味道不对,还会大量加酸乳酪和芥末酱。   当然,地狱之主这种程度,相比他手下的恶魔是小巫见大巫,至少他料理的是真正的食材,通常也是瓜果蔬菜和面粉牛奶,深渊的地狱之宴,用料就不会这么清淡和平了。   『小夏,我最近在想,消掉席恩对肖恩的记忆,是不是比较好?』   【怎么?】萨玛艾尔用心声问,虹彩龙的精神波震动着世界和元素的和弦,清晰如实质。   暗之精灵解释了席恩看到护腕飞焰的留言后,恶劣的心情。   【不用了,最近那个人类成长得很有意思,我有兴趣看他能做到什么程度。】萨玛艾尔没有告诉父亲,他在艾斯嘉有耳目,自从知道肖恩对兄长真实的心意后,他就有了拭目以待的想法。   不过肖恩昨天又犯了一次蠢,还好被他的光之精灵阻止了,倒是肖恩实验的那个项目非常有意思,还有关于时之精灵和空之精灵的讨论。   他早就知道,时与空都无法改变席恩的命运,真正能做到的只有他,执掌幻之元素,原身是空想之龙的他。   只是,他永远不会去做,基于世人不会了解的理由。   将来父亲探索出神秘的源头后,也许会知道。   当听到萨玛艾尔随口提到的,肖恩的愿望,艾珂若有所思:『其实,如果不是我能力不够,时间也不是我的权能,我真的很多次想改变席恩的命运。』   身为暗之精灵的他,本来和冯娜一样睿智,但是他和席恩是完全对应的精灵,一体同生的长久相伴下,他几乎是另一个席恩,很多念头也受到了人性化的感染。   【这可不行哟,我不答应。】   白发精灵不意外地看了看红发少年:『小夏,你太自私了。』   萨玛艾尔不否认。   和陪着席恩长大的元素精灵们不同,当他和席恩相遇时,席恩已经是现在的他了,那个饱受人世屈辱,却成长得成熟坚强的男子。那些数不清的过往,造成了席恩的伤口,也成就了他的强大。   所以他虽然也爱席恩弱小的部分,那些软弱的人性,脆弱的情感,纠结的尘世关系,放不下的亲情牵挂,可是萨玛艾尔知道,他只会爱这一个席恩,为他撑起那片美丽的世界,用一整个世界的感情爱他的那位父亲。而不是虚幻的时光彼岸,无数命运线的席恩和魔法之王,不管那些席恩会有怎样幸福的人生,或成长得同样强大,他都不接受,那不是他的席恩。   那黑暗痛苦的灵魂,那强大高傲的灵魂,那孤独深邃的灵魂,在看到那个人类的灵魂后,他就只爱上这一个席恩。独一无二,从最初到永远。   所以,即使他可以改变席恩的命运,把那个小小的男孩从人世的最底层拉出来,将他和席恩的身份颠倒,他来养育他的父亲——那样的席恩一定会轻易爱上萨玛艾尔,而不是现在萨玛艾尔想要却迟迟得不到,用纯粹的亲情爱他的席恩——他都不会接受。   她的父亲,她眼里唯一的席恩·奥古诺希塔,是她的父,她的主,她的天。她要亵渎和压制,也必须是这个席恩。   就像幼年的她曾经隔着黑袍,透过高热的体温,用幼龙的身体摩挲的每一道深深浅浅的伤痕一样,她酷爱席恩身上的伤,席恩心里的伤,和席恩本身。   『可是,席恩的命运太异常了,有些伤害根本是不必要的。』   【我不是说那些被命运之神和命盘扭曲、污造的部分。】萨玛艾尔认真地道,【是和父亲想学的魔法息息相关,他战胜的导师们,他选择走上的黑袍之路。】   【其中有一些伤口,还有父亲自己因为照见弟弟的世界产生的伤口,造就了父亲的完美。】   对萨玛艾尔而言,是不能理解人类对残缺美的喜好,她最希望看到父亲轻松愉快的样子,也不希望父亲的自伤损及他完美,强大,高贵的灵魂。   但自伤是席恩性格的一部分,还是最主要的性情,她一方面想要治愈,一方面也能接受。   所以,再对养父感到抱歉,萨玛艾尔了解,有的伤痕和挫折,在人类的成长过程中是避免不了的。尤其对于那些天生要在灵魂熔炉中煎熬,锻冶出绝世的意志,有着绝顶资质的人类灵魂。   【人类是从战胜和强大中完善自我的生物,至少父亲是如此,我珍惜他战斗的疤痕,他的伤病、他遭受的折磨、他经历的劫难,只除了让他软弱的亲情和爱情,不过就算这两样感情,一样属于父亲强大的理由。】   虹彩龙理性镇定的口吻隐藏了最深的痛苦:【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人类,有什么办法呢,那些伤口,我真希望给我,可那是父亲的东西,是他战斗的理由和勋章,他深爱的魔法,他最终也放不下的东西,从生到死。】   【父亲不是天生强大的神明,也不是完美的龙族,他是人类,我爱的是一个人类,那个被残忍的人世孕育,被神明的恶意、人类的恶意浇灌而出,却成长得黑暗强大的灵魂,剥离了那些让人痛恨的部分,就不是他了,我爱父亲的一切。】   艾珂道:『那么小夏,不要让席恩再受伤了,以后都不要。』萨玛艾尔理所当然地道:【那当然,有我陪在父亲身边,我一定会让父亲永远幸福的。】   其实席恩若是知道你的打算,他一定会崩溃的。能看透心灵和欲望的暗之精灵心道,虽然那不算受伤,而且估计最后也能被迫接受——发情期的小母龙还能找谁呢?但肯定纠结得没边了。   真是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这里还有个爱情的大坑等着。   一龙一精灵端着美味的餐点回到餐厅,地狱之主就坐在他平时所坐的玉石雕栏椅上,平静的容色下有掩不住的焦躁,最大的特征,就是额心若隐若现的王印,滴血般浓艳。   “嗯?吃饭了么?”席恩收起所有的异常,“夏尔,今晚有宴席,斋月的大赦,你和我一起出席吧。”红发骑士高兴地答应。   『席恩,我要来么?』艾珂小声问道。缩在椅子上的他还是小小一团,快被宽大的袍子埋不见了。   魔法之王尖锐地扫了他一眼,“回来吧,毕竟我离不开你,离不开你们魔法精灵,不是吗?”他自嘲了一句,这是不像他平常为人的话语,不过萨玛艾尔和艾珂都没有在意。   这次血月,对人间的影响不大,对地狱之主的席恩却是非同小可,每时每刻都在加深他的负面情绪,几乎扭曲了他的人格。不然,以席恩平常那对周围人过于体贴的性情,一说出伤人的话,马上就懊悔了。   『可是,血月期间,我最好还是不要在你的身体里。』   席恩发了会儿呆,难得没听见元素精灵的声音,这可十分罕见,刚才脑中闪回的印象如同地狱整体的胎动,血色世界的一下震颤,与王印相连的神经一阵抽搐,仿佛分娩的阵痛:“不对……”   “什么事情不对,主人?”   “这次血月,应该会发生什么事。”席恩蹙起眉,神情恢复往常的清冷和镇定,“我的确在奇怪,人间太平静了。”   虽然千年潮动规模宏伟,但是分摊到每个世界,就微乎其微,没有席恩预想的那么动荡。   但是艾斯嘉世界不同,今年地狱之主在这里,原身更支撑着世界树,血月的影响应该非常剧烈,至今却没发生什么惨事,这是席恩想不通的地方。   意志清醒后,他也迟来地发觉刚才的粗暴,双唇抿成一线:“夏尔,这段时间你住出去吧。”艾珂和魔法精灵没关系,他只要让他们待在书房外面就行。   红发骑士笑眯眯地道:“主人,如果您让我这段时间看您的脸色过活,时时刻刻讨好您,那也是难得的乐趣啊。”暴君珍妃这种戏码,可是文化沙龙的常见桥段,女性的心头好,百姓喜闻乐见的戏剧。   “???”地狱之君一头雾水,夏尔在说什么?莫非是他幻听了吗?   他低下头,看到爱子的咖啡杯,里面闪耀着丝缎光芒的香浓液体荡着柔和的波纹,映出一个红发少女脸颊上若隐若现的酒窝,可爱又迷人。   席恩突然脸上发热,不明白刚才心口隐约的异动是什么。   他别转视线,胸口又是一阵撕裂的钝痛,来自他本身的情绪,不同于刚才血月持续引发的焦躁,他霜白的手指不安地拉扯桌巾,堆起连叠的阴影。   主人,你不要一副小白兔的样子,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萨玛艾尔无奈,他刚刚用了个小幻术,结果席恩的反应居然不是被勾引,而是畏缩。   她还不够有魅力吗?现在主人身边只有她啊,在血月的影响下,别说长得天姿绝色的她,就算一个姿色普通的侍女,席恩都应该有意思了。当然人类和某个虎视眈眈的魅魔之王都别指望分一杯羹,她已经围起了猎场,真心欢迎席恩被暴力的冲动主宰,做出一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她都不用劳烦他撕衣服,她的骑士服是龙鳞的投影,一动念就可以清洁溜溜,化成女性体,然后他们就可以快乐地在地毯上、桌子上、椅子上、书架上,卧室里……开始两人世界,拉上窗帘,在一片朦胧的红色中享受他们愉快的飨宴。   发泄血月醉狂最好的渠道,就是这个啦!这也是血月的福利。   艾珂不是问题,这里一个人都没有!没有非礼勿视的问题!   才说没有人,王妃派来的侍从送来列文皇子的衣饰,为晚上的斋月做仪式的准备,右相肯达和经济部长依亚拉也相继来询问各种事项。   于是繁忙起来的列文殿下,彻底遗忘了那点小小的异常。 第六百三十一章 构陷   斋月是夏尔玛大陆的特殊节日,诸国统一信仰巨人教会供奉的巨人之神赫登和兽神——赫登驯养的灵性动物。神代以后,半巨人赫登帮助夏尔玛大陆的生灵恢复创伤,被当地人神化,成为巨人之“神”。在另一个教会蔷薇十字教的侵蚀下,各国大多数贵族乃至一部分王族都偷偷信仰教会尊奉的主,无名之神。不过表面上,还是敬拜巨人神和兽神。西琉斯王国就信仰狼神沃克。   为了纪念那段灾难纪元,宗主国赫登和骑士之国瓦伦在斋月会持续半个月的斋戒,严格茹素、冷食、静思,祈祷。不过在其他国家,要求没有这么严,还会大赦天下,宴请国民。   这段日子,王宫也会向民间开放,除了一些重要地点,首都的百姓可以入内参观,通常这也是本国和外国的商人大献殷勤的好时机。   这会儿,一身隆重礼服的列文皇子就无语地看着一样东西。   让女士们欣喜的珠宝华服首饰已经第一时间送去王妃和各位公主那里——摄政王殿下还没有娶妻,更没有后宫。而剩下的礼物无非是奇珍异宝,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之类,这样珍品就被打上了“异兽”的标签,其实也可以算是暖床的爱妾。   席恩打量华丽金笼里面的兔耳女人,他实在不能理解有些人类对兔子耳朵的喜爱,这种兽人有真正的兔子可爱吗?   “列文殿下,请笑纳。”来自西方小国丹沙的商人快把脸都笑裂了,这位黑发的皇子,实在是稀世奇珍般美丽啊。   如果拒绝,这两个女人今晚性命不保。兔人族已经所剩无几,这支兽人族不适应夏尔玛大陆严寒的天气,本来雪兔族还好,却被人类基于什么美感剥夺了变身的天赋,弄得几代下来都快灭绝,还要人工养殖,搞不懂。   “依亚拉,送给你。”法师转向忠心的臣子。   “我!?”经济部长嘴角一抽。   “嗯,给你做仆人。”   依亚拉明白了,她现在的官邸是席恩专门安排,安全却人手不足,对外招人又不放心,通过这位殿下的检验,说明这两个女人至少不是间谍。   这是什么操作!?下面的人都愣住了,他们本来以为这位女官员和任命她的摄政王有暧昧,可是有把女人送给情妇的吗?   列文殿下还是不近女色啊。右相肯达、警察厅长热贝尔等比较了解席恩的人心道,瞥了眼他身边的萨玛艾尔。   宫中很多人怀疑,这位宛如美神的红发少年,和独居的列文皇子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尤其他还乐意画家们把他画成女性,说不定真是女扮男装。   虽然有兽人女仆这样让席恩不得要领的礼物,由于西琉斯排斥巫术的国风,也没有魔具魔法书之类的礼物,但新晋贵族巴特男爵献上的改良八分仪,数字和天文协会的成员们精心制作的国家测绘地图,还是让列文皇子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因为对首饰兴趣不大,四公主埃西亚很早就从自己的宫里出来,帮忙兄长审阅礼单和礼品,还是穿着那身火红色的骑士礼服。五公主雪莉尔也在现场,身穿素色有雪花图案的淡蓝礼裙。   当和埃西亚、雪莉尔说话时,奇怪的,席恩感到骨子里冰冷涌动的负能量淡了下去,连和艾珂、萨玛艾尔相处都没有这样的感受。魔法精灵的包围令他感觉安全,夏尔,他可爱的孩子带来的是温暖恬静的氛围——可是他们都不是人类。   和人类在一起,和同类在一起,让他错以为他不是那位正在被那个黑暗世界不停地召唤,坐在群魔之上的地狱之王。人类的气息,隔出了单薄却清净的一小块天地,就和雪莉尔信任的眼神,埃西亚快乐的笑靥一样。   “列文哥哥,送给你。”   埃西亚掏出一只秘银打造的精致手镯,她的言行总是充满透明感和活力,“我从我的礼物里面看到的。”   “为什么给我?”席恩一怔,他有截下一部分首饰,因为萨玛艾尔喜欢财宝。但他本人,只戴过有魔力的饰物——大多是自己制作。而在成为魔法神以后,他已经不需要外在的法器和魔法宝石了。因为血月的影响,他都拿下了冥神头冠,只戴了神力媒介必须的秘银十字架耳坠。   “因为我觉得这个手镯的样式很适合你啊。”金发少女开心地道,没注意到旁边银灰色长发的妹妹正在用足尖轻轻□□她的靴子。   席恩微微叹了口气:“埃西亚,它是女式的。”   雪莉尔扶额,这个姐姐总是这么粗枝大叶。   在埃西亚尴尬的表情中,席恩还是拿过了那个女式的镯子,扣在纤细霜白的手腕上。萨玛艾尔也赞叹,不得不说,埃西亚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秘银手镯给人如雪如冰的既视感,中间镶嵌着排列精巧的殷红宝石,宛如冰雪上静静燃烧的火焰,明明冰冷到妖异,却跃动着强劲的生命力,人类的艺术确实很优秀。   “列文哥哥……”埃西亚涨红脸,拉扯兄长的袖子:堂堂摄政王,在大庭广众佩戴女士镯子,会被外国客人笑话的。   席恩摇摇头,带着养子,回到了宾客满座的前庭。   有许多客人看到黑色袖管下露出的镯子,不过并没有引起负面话题,摄政王冰雪般冷银的眸子意外的和这枚手镯十分相配,不少人猜测这是情人送的礼物。   真是香艳的佳话啊,可以形成风俗了。   萨玛艾尔暗暗盘算以后说服主人戴个他做的秘银脚链之类,不能就让埃西亚占了便宜啊。   王宫前广场,已经设了两百桌筵席,当然王室不用和百姓人挤人,吃那些粗陋的菜肴,只要在晚间,到露台露个面,向国民打声招呼就行。   反而是这次饮宴,从菜色、人员安排、宫内外的秩序、到整个首都节庆的布置,都面面俱到。经过列文皇子的整顿,西琉斯的执政系统焕然一新,虽然短期内还没有辐射到民间的方方面面,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国税和内政却进步斐然。   只是这样的变化,并非所有贵族和暗中恼恨的圣职者喜闻乐见。包括百姓,都未必领情。   当露台通往宫内的大门敞开,广场外围的群众发出尖锐的叫嚣:   “赶走他!他是恶魔!”   “他是巫师的后代,不吉利的妖星!”   “魔鬼!他是魔鬼!不能让他待在宫里,玷污狼神神圣的领土!”   “杀了他!列文皇子已经被邪.教.徒污染了,他是邪·教的间谍!不归顺狼神的异教徒!”   …………   萨玛艾尔看了看席恩的双眼,冰雪般寒酷,一点不奇怪。   无论如何被人类的气氛感染,他的本质都是那个黑袍,也就是随时能掏出法杖把任何敌人干掉的法师,不管对方是神明还是愚蠢的凡人。在血月凌空的时段,席恩实实在在还是那位地狱之君,血管里涌动的全是暴躁冰冷的负能量,他用理性自控,但不代表他不会大开杀戒。   人类的温情只是随时能撕开的面纱。   埃西亚下意识地一手按剑,挡在兄长身前。   看到她娇小的背影,席恩的眼神微微一缓,但冷酷不改,手指轻抬,监察部长坦波斯急忙下楼召集皇家卫队,警察厅的成员已经在维护治安。   围坐着吃喝的百姓也有些不知所措,闹事的都是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长期盘踞民间的□□,被带动的流浪汉等等。但是随着气氛的热烈,他们也嚼着食物加入,这些人既不知道供他们吃喝的是谁,也不知道要见血的是谁,但光是欣赏一场绞刑——西琉斯常见的惩戒异教徒的刑罚——多数时候还不是邪.教.徒,只是民间的弱势群体,比如单身女性、寡妇、残疾人、穷汉被绞死,就能让他们兴奋癫狂一个早上,再津津乐道到第二天。   看到走上白玉露台的黑发皇子,鼓噪声静了静,并非那耀眼的容姿,而是那双银瞳太过非人的缘故。   如果此时大骑士艾丽西亚朝列文扔一个侦测邪恶,会看到通红的光芒。   “殿下,民众的恐慌需要狼神的威能平息。”   挑起这场骚乱的大祭师开口,也是他封印了原本列文的巫师血脉。   “有必要召唤狼神吗?”依亚拉质疑。   “斋月之时本就有此规定,现在是不合祖制。”大祭师意有所指,枯爪般的手指握着长长的仪式杖。这个流淌着魔鬼之血的皇子,当初就不该让他活着!   席恩吐出耳语般的笑声:“无妨。”有人要找死,何必拦着?   大祭司还没说话,法师抢过他的仪杖,重重点地,无形的波动发散开去,西琉斯王宫前的冬狼雕像和宫殿深处敬奉的狼神神像同时发光,天地变动的异像从天而降,雪白冰冷的柱形光芒中,一头毛皮丰厚的巨大雄狼从冰白的雾气走出。   “怎…怎么……”   身为圣职者,大祭师认出那是真正的狼神,并非幻术!   可是他本来没打算召唤狼神,蔷薇十字教会的安排是一场伪仪式,让列文身败名裂,当场被拖出去绞刑。教会做了周详的设计,今天艾丽西亚王妃和弗兰教区长都不在,贵族不会帮忙说话,那几个新贵官员不足为虑,失去列文下一个就是他们。可是皇子怎么有胆子召唤狼神?他不怕神降罪他这个魔鬼?而且他怎么能召……   却见冬狼仰首发出一声怒吼。   人群中叫嚣的人全部倒地,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但都性命无虞,顶多格外凶横的那些变成了白痴。唯一死去的人在宫廷内,当狼吼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时,年迈的祭师死死抓着胸口,仿佛心肌梗塞,嘶哑地悲鸣,倒了下去,响起沉重的碰撞声。   “年纪大了。”席恩挥挥手,让仆从把尸体拖下去,“真是扫兴。”   “殿下……”依亚拉颤着手指向狼神。埃西亚的小嘴张得都能塞鸡蛋。   “怎么?”看着那只巨狼,法师却露出一丝笑意,稀释了一点眉间的阴霾,这些被夏尔玛人认为是兽神的小家伙,倒是都挺可爱的。过去兽灵是德鲁伊的友伴。   冬狼之神冰色的蓝瞳看着萨桑之子,尾巴摇了摇,发出呜呜的低鸣,满是友好之意,消失在召唤渠道中。   在场无论国内的王公贵侯,还是国外的宾客,都有揉眼睛的冲动。有些膝盖弯了一半,尴尬地站起,左顾右盼。   有了这一出招神戏码,不管众人作何感想,不管私下有什么恐怖的猜测,都静若鹌鹑,民间也太太平平。皮厚的百姓还是吃完了佳宴,灰溜溜地离去,向左邻右舍大肆宣扬“列文皇子是神子”的谣言。   事后,收敛大祭师的遗体时,埃西亚突然开口:   “列文哥哥,我想到,如果我们能教化那些臣民,让他们也像我一样,懂得许多事理,也许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了。”金发少女沉重地道,天真开朗的她难得有这样的感悟。   萨玛艾尔嘲讽了一句:“你以为你现在就懂很多事理了吗?”埃西亚气恼地举起小拳头,不过她一向打不过这位兄长的首席骑士。   席恩不为所动,眼如清冰:“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呢?”   “咦?”埃西亚一呆,怎么可能,她家哥哥都是能召唤狼神的神人了!   “没什么。”席恩沉默了一下,“埃西亚,如果有魔鬼,背弃神明,可能危害人世的存在站在你面前,你会和他战斗到底吗?”   金发骑士一手放在胸前,坚定不移地道:“我永远和邪恶势不两立!”   “那就记住你今天的誓言。”席恩挥挥手,转身离去。 第六百三十二章 血祭   蔷薇十字教会的总部位于北方奥肯第山脉的深处,洁白而高大的墙壁是信徒垒砌的奇迹,不顾日晒雨淋结成人梯,从山顶开采下来巨石,一块块雕砌、压平、筑起,每一块巨大的白石上面都有无数人留下的汗渍甚至鲜血,就像十字教一位红衣大主教所说:信仰,可以铸就天国,也可以筑造地狱。   不过后来他因为出言不逊和背叛神灵被烧死在十字柱上。   红砖垒成的大教堂有一扇扇精致优雅的拱形窗扇,都镂刻着栩栩如生的蔷薇科植物,各种造型奇特的生物雕像围绕着高高的钟楼、天台和窗台外沿,凝固着庄严神圣的气息,象征圣徒的塑像坐落在主堡顶部,其中还有被艾斯嘉大陆崇拜为救世主,却在夏尔玛大陆被另外封圣的圣贤者,一位黑衣圣者的形象。   精美壁画俯瞰的圣堂里,往常的清晨,圣洁的光芒透过五彩斑斓的窗户,投下一道道十字形的光柱,那神圣的光景会让信徒们感动得涕泪交加,对着无名之神虔诚祈祷。   但是在这个暗夜里,祭坛前只有幽幽的冷光,鲜红的月辉如同尸体揉碎的血衣,散落在巨大十字形的浮雕下,交错的法杖与长剑斜插在十字架的底端,沉重的台座后方,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沿着仿佛走不到尽头的旋转阶梯往下,是教会的惩戒暗堂,有时这里会响起极端痛苦的嚎叫,窒闷在蔷薇花形门锁的另一端,都是被教会处刑的内部高级成员;或者因为叛教,被暗暗带过来重新洗脑的统治者和大贵族。   此时,十多位披着猩红镶嵌银边斗篷的红衣主教环绕一座祭台,咏唱着邪恶的语言,还有一位身穿更华丽教袍的老者和一名黑衣教宗站在更远处。   台座上,摆放着一只花里胡哨的面具,被黑天鹅绒衬垫盛放,古朴的银质,不明年代风格的装饰宛如梦魇世界飞出的夜梦妖精,充满幻想的元素。   凝固着黑暗的空间里,诡秘地出现一簇绿焰,一方黑暗仿佛获得了生命,无声地抖动,又好像一个更深邃无边的世界朝这里张开了漆黑的渡口。   一只宛如象牙雕刻的手拿起那只面具,然后是一个少年感觉,阴影般丝滑的男声:“是我遗失的面具呢,能找回来,真让我高兴。”   他本来就戴着一只华丽的半边面具,露出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和夜色的头发,仿佛要赴一场舞会的晚礼服装扮,当手持面具旁的银质长柄,戴在脸上,面具立刻替换成这一个,礼服男子勾起甜腻而优雅的笑意。   “说出你们要杀的人。”   “西琉斯王国。摄政王列文·嘉兰诺德必杀,全体国民,都可以成为贵界狩猎的目标。”   “嗯?居然是血祭么?血月之刻,再合适不过了。”阴影之王轻笑了一声,“契约成立。”   话音刚落,十三位红衣主教有十一位七孔流血,倒地而亡,还有两个直接爆成了血肉模糊的尸块。   目睹这一幕,教皇也不禁颤抖起来。   竟然是这么强大的深渊来客,说不定是深渊领主!   他又是惊骇又是后怕,不过这么一来,那个异端无论怎样强大,都必死无疑!   当黑暗恢复了正常,黑衣教宗才在浓烈的血腥味当中松了口长气,余悸未平地看了看惨死的同僚们,对教会死忠的死灵骑士立刻拖走了那些已经被深渊力量污染的尸体,留下暗红的血迹,很快在翻滚的气泡中变成了污黑。   “已经决定将西琉斯列为圣裁行列了吗,尊敬的冕下?”   “当然,再让那个异端成长下去,不知道会变成怎样的心腹大患!”教皇握紧沉重的仪式杖。   丹奥多尼居然被那个异端做成了死灵傀儡,送回来做一颗棋子。   席恩对已故大学士所施的法术非常完美,本来整个蔷薇十字教会包括教皇在内,没有人发觉。但作为死忠间谍的保障,除了毒药,丹奥多尼临走前还喝了“圣骸之血”,那是他亲手杀掉的小女儿做的——血契魔法实在隐蔽,尤其是直系亲属的血——席恩都没查出来。当丹奥多尼毒发时,才露了痕迹。   而为了杀死左相女儿,经济学天才依亚拉和列文本人派去的毒药炼金术师、黑暗骑士都铩羽而归,变成持剑倒戈的叛徒,差点让教皇本人都没命。如果教会不是布置了当年魔法之都萨曼遗留的逆十字防御阵和螺旋反魔法力场。   接下来还传出列文召唤了狼神的神迹。   “可是,西琉斯王怎么会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他本来只是个有巫师血统的废弃皇子而已。”   “根据智慧使徒的推测,他可能是秘魔岛暗中复苏的‘邪神’,西琉斯王室在三代以前和秘魔岛交恶,上代国王又强迫了列文的母亲,结下了死仇,秘魔岛很可能采取报复。”   “原来如此。”黑衣教宗说出顾虑,“可是,将西琉斯王国全体血祭,也许会引发国际问题。不同于可有可无,还可以成为我国粮仓的珈蓝公国,这个小国有太多姻亲关系了,四位王妃来自骑士王国瓦伦、西堤帝国、坦丁帝国和弗兰登帝国,都是麻烦。”   “无妨,其实这次行动,杀死列文都不是最主要的,而是改变整个夏尔玛大陆的宗教体系,属于我们的圣教复辟。因为二百三十年前和萨曼的战争,我教元气大伤,不得不隐没地下,让巨人教会占了明面,不过那些笨蛋骑士不足为虑,如今我教也恢复得差不多,本来是重振的大好时机,却被一个不知名的杀手捣毁了许多珍贵的信者。”教皇暗恨,夏尔玛大陆的各个邪·教组织,基本都是蔷薇十字教的暗桩,却在混沌教会举行血祭的那一夜莫名损失了大半,他由衷怀疑就是祭品之一,列文下的手,因为那一夜他平安逃脱了,还有珈蓝公国的目击者看到他杀死混沌教徒,这也是教皇无论如何要铲除列文的原因。   “巨人教会坐拥宗主国赫登,有坚定的友邦瓦伦,这是它稳定发展的基石,但是当年因为萨曼的自爆魔法,我教却不能如预期的占有萨曼的领土,只夺去了部分遗产,白云之国也在攻入后瓦解,这都是失之交臂的机会,但现在有了合适的选择。”   “西琉斯王国的地理位置微妙,强国环伺,坦丁、弗兰登和普莱玛斯三面围堵,东临大海,它复杂的姻亲关系就是为了对抗北方强国普莱玛斯。这一次,普莱玛斯帝国会和我教里应外合。”教皇阴毒地道,“普莱玛斯很早就想得到西琉斯的冰晶矿脉了,只是一直苦于没有下手的机会,坦丁和弗兰登看着呢。等他们挥兵南下,血祭也差不多了,推到普莱玛斯头上正好。这样一来,被深渊洗刷过的西琉斯王国将成为我教的圣地,普莱玛斯以后也会成为我蔷薇圣教的友盟,国王亚图鲁三世已经是我教的圣者了。”   “冕下英明,如此一来,我教定然可以兴盛。”   “没错。”   教皇眼神阴鸷,嘴角弯起:“三天后,正是西琉斯的国宴之日,边境军都会休沐,最好的时机。” 第六百三十三章 无法完成的契约   三天后,是血月凌空的最后一天。   所以,虽然是血月力量最强的一天,在深渊之主眼中,整个世界已经笼罩着浓浓的血雾,仿佛浸泡在血海中,还是从一大早起就心情很好。   因为到处都是浓烈的负能量,席恩也没有察觉部下偷偷搞的小动作。   卧室的穿衣镜前,他张开手让养子为他穿上繁复的长衣款式礼服,这种有许多配饰的衣服他都搞不清顺序,不知道夏尔是怎么为他穿戴整齐的。   “真蠢。”镜子里照出的男子衣冠楚楚仪表非凡,本人却给了这个评语。   “所以,主人,不要结婚啊,听说结婚礼服更繁琐哦~”小龙说出蓄意的阴谋。   席恩打了个寒噤,点头。   其实萨玛艾尔觉得这身银黑色的长礼服很不错,宛如透过晶莹水滴的夜色,映着璀璨的星辰,非常适合黑暗君王的扮相,西琉斯王国国风奢华,审美也独具特色。   怀念法师黑袍的简单利索——兜头一罩,腰带一系,席恩拉扯了一下高耸的领口,去参加繁琐的政治活动。   每次因为铺天盖地的血色和血池中游移的人类有点心累,他就回头看一眼萨玛艾尔,只有红发少年干干净净,地狱的气息也无法有分毫染上强大的初始龙,除了洋红的发丝和周围的颜色有点分不清,但那张完美之容第一次在地狱之主眼中显出了晶莹剔透的美丽,宛如污血中开出的洁白花朵,无与伦比的洁净与美好。   这就是他的孩子,完美之龙。   今夜的西琉斯王宫灯火通明,嵌彩石的墙壁镶以黄金烛台,照亮香气扑鼻的交际花们,将她们妆点得更加娇艳。   外形倜傥的绅士穿着礼服,手持高脚酒杯三五成群地闲聊。   在场都是衣冠楚楚的男女,但是当容姿绝俗的黑袍男子携伴出现时,所有的视线和光芒都只能集中在他身上。   宛如披拂着黑夜走来的夜之君王,高贵奢华的银黑长衣如同流淌的星河,自然流泻的长发也是夜空的色泽,冷银的眼眸如深幽的冬夜最灿烂的星辰。   长久的静默后,是压抑的赞叹。   不仅是对这位摄政王,还有他身边同样姿容非凡的红衣少年,即使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和首席骑士出席,而是应该携带女伴,也没人能否定这两人的搭配无比和谐。   席恩简单地和宾客打过招呼后,没有和在场的交际花谈笑风生,反而一直和两个妹妹——四公主埃西亚和五公主雪莉尔亲昵地谈话,让仕女们暗暗揪小手绢和揉扇骨:列文皇子不近女色是假,他其实是妹控吧。   当八岁的六公主玛芙娜在侍女的安抚下依然大吵大闹,做哥哥的也立刻赶过去:“别靠近她,让她安静一会儿。”这就是列文另一个有异种血统的么妹,来自雪狼族的王妃所生的公主,兽人族在夏尔玛大陆地位很低,好在西琉斯信奉狼神,这段婚姻还算门当户对。这个孩子的兽人血统很浓,天生充满野兽的警惕,血月更加不适宜到这种人多的地方,是她的奶娘强逼她出来,这会儿没发狂咬人都算坚强了。   霜白却温暖的大手揉了揉两个哆嗦的狼耳,玛芙娜瞬间安静下来,繁复的裙摆下翘起的尾巴垂下,竖直的耳朵平压,很快收了回去,拉着兄长的袖子,奶声奶气地说话。为了陪伴依然紧张不安的玛芙娜,席恩也让雪莉尔和埃西亚自己去玩,两人各要了和兄长的一曲舞后,去找各自的朋友了。   列文殿下和妹妹们感情很好呢。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心想。   当初杨阳看席恩和埃西亚的相处就觉得,有席恩这样的哥哥,对妹妹来说是很幸福的事吧。   弟弟么……就看肖恩的结果吧。其实席恩也是个绝世弟控,只是那弟弟也是绝世的奇葩,把兄弟俩的关系弄成这样。   这会儿性格正常的幼弟亚尼就在兄长的镇压和教育下,乖了不少,在席恩的命令下陪妹妹说话,带着玛芙娜回到她的寝宫,回来后,得到兄长嘉奖的一只可爱小鸟,笑逐颜开地回到母亲身边。   “那是您给亚尼召唤的精兽么?”   “嗯,未来的国君,还是要一些人身保障。”席恩啜了口养子递来的果汁,他无意在西琉斯长住。   入喉的不是这段时日充斥着血腥和腐臭,有时还会产生幽灵尖叫幻听的血饮,而是清新的果味,席恩都记不清多久没喝上这么纯正甜美的饮料了,魔法的力量超越了血月的影响,直接令他被地狱蒙蔽的感性体会到了萨桑之子眷恋的自然气息,沁入灵魂的味道。   “主人,好喝吗?”萨玛艾尔轻声耳语,得到养父开怀的笑容。   席恩珍惜地捧着养子亲手调制的魔法凝露,一时舍不得喝完,来到敬酒的臣子当中。   另一头,埃西亚和珈蓝公国的新任女王傲莎碰头,两个久未谋面的朋友拥抱了一下。   “你的哥哥还是这么风华绝代啊。”酒红色长发的女王投以欣赏的目光,这就是换魂的影响吧,从前的列文绝对不是这样的,再美也是空壳。   金发少女露出自豪的笑容。   “别笑得这么欢,有这么出色的哥哥,有时未必是好事。”虽然要好友别打听,但傲莎本人却对列文好奇至极,带友人到宴厅旁边的小房间,屏退了侍从,旁敲侧击,“最近你和列文的感情好了很多啊。”   “嗯……其实我以前和列文哥哥没这么亲近,都是我不好,以前不知道列文哥哥身上发生的事。”埃西亚愧疚地道,随即又高兴起来,“是列文哥哥大人大量,原谅了我,他还告诉我好多精彩的故事,傲莎,我也说给你听。对了,我认识了列文哥哥的新朋友哦。”   “哦?”傲莎有点意外,不同于单纯的友人,她早就看出列文是孤僻的人,他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任何复杂恐怖的事态,但对繁杂的人际关系始终带着一种巫师和学者特有的不耐烦,银眸深处是隐匿的孤傲,这样的人,难得有看得上眼的朋友。   “嗯,他们居然还是海那边的艾斯嘉大陆来的,说是用魔法,你别告诉别人哦。”这些供密谈的小房间都有隔音墙,埃西亚兴奋地直说了起来。但是当详细询问了杨阳的每一句话,傲莎却脸色僵硬。   “傲莎?”   “埃西亚,你知道,我国历来和风暴商会关系密切。”年轻的女王语气有一丝心惊胆战的意味。   “我知道。”傲莎的父亲,已故珈蓝公国的大公就是了不起的探险家,衰老后却变成那样,埃西亚已经知道珈蓝公国差点被血祭背后的悲剧。   “风暴商会和艾斯嘉大陆有贸易往来,去年,就听说那边出了各种大事,圣贤者的后代被召唤,有五位,被称为救世主。其中一位,王城卡萨兰的救世主名字就是杨阳,还有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没…没错……”埃西亚也感到了背脊窜起的寒意,她天性敏锐,虽然不谙世事,但是一旦被点醒,却有可怕的直觉。   “重点在后面,近来发生的事才叫人震惊,据说,圣贤者从魔界脱困,他的真名是席恩·奥古诺希塔。他在千年前拯救世界,因弟弟的缘故,被魔界宰相囚禁,最近回到了人世,升为了新神!魔法神!也是他封印了魔族,带给世界和平,他还能压制地狱的魔鬼,千年前就成为了深渊的王——你说,那位杨阳小姐,接连问了你三个人,圣贤者,深渊之主和魔法神,还有他们在我们大陆的形象?”傲莎颤声道。   埃西亚不敢置信,毛骨悚然:“不,不可能……”她的哥哥,怎么会……   可是她想到,五位救世主是圣贤者席恩的后代,如果不是认识祖先,杨阳和堂堂魔导国的王储,怎么会万里迢迢从艾斯嘉大陆来到他身边,来到自从那一夜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的王兄身边?   埃西亚已经捉摸到了真相,但她不敢深想下去。   傲莎却没有放过她,厉声道:“据我调查,一直是我国和西堤帝国心腹大患的那扇深渊之门,消失了!就在列文杀光那帮邪.教.徒的当日!那可是魔法之都萨曼都没能做到,两个教会拼了命也只能勉强封印的门,消失得干干净净!”   “傲莎,你你你是说……”埃西亚全身发抖,她也是接触帝王学长大的王室之女,有察言观色的能耐,清晰地想起杨阳问完,偷瞟上座的男子的模样。   一脸真实人物和传说人物相差太大的感慨表情。   难道……难道真的……   傲莎慨然长叹:“埃西亚,你原来的哥哥列文,可真是做了一件疯狂透顶也了不起的事情啊。”   左相肯达、右相之女依亚拉,警察厅长热贝尔,还有新晋贵族巴特等人形成的圈子氛围比较轻松,不同于其他尔虞我诈的贵族官员,所以席恩也陪着应酬,总比被淑女们频繁邀舞,和各国政要打交道好得多。那些打机锋的话语真没营养,弄得现在的他只想用一堆粗暴的魔法让他们从身体到心灵“住嘴”。   不过非常有时间观念的法师在轮到雪莉尔的舞曲时,起身和妹妹跳了一曲,奇怪的是,埃西亚没有从小房间出来。   和傲莎聊天忘了吗?席恩有一丁点遗憾,他现在依然闻到满室浓烈的血腥味,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血丝,像浸泡在血池中的人形,政客的情况尤其严重,满心漆黑的人都是。因为血统的关系,雪莉尔也吸引那些负能量,唯独埃西亚,心灵洁白坦诚的她,和血雾的世界隔了开来,那头漂亮的金发比萨玛艾尔的暖红发丝都耀眼,散落着明亮细碎的光芒,刚才地狱之主就情不自禁地盯着直瞧。   如同光的孩子,和光之子的肖恩一样。   他无意识地探手到袖中,触摸那个女式的镯子,感到秘银的寒冷,但是不同于冰冷的负能量,染上了他的体温。   这时,他瞥见埃西亚从聊天室出来,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从对方身上,席恩没有感到负面感情,千年潮动也钝化了他往常特有的感性,却看出她的神色有点慌张和不知所措。   怎么了?以为傲莎出了什么事,席恩却看到珈蓝女王平安无事地走出来,傲莎的态度就泰然自若多了,落落大方地朝他举杯致敬。   关心妹妹,席恩正要提步迈出,就在这时,正面的埃西亚和傲莎都目睹了他神态的变化,包括附近的依亚拉等人。   列文皇子的表情一向极少,寡言冷漠,理性自控,但是熟悉他的人都了解他罕见的真情流露,对着他最爱的那位红发少年的宠溺与珍惜,对妹妹们的耐心和照顾,面对臣子的认真和肃然,学习和看书的专注迷醉,照顾宠物和魔法植物的温柔细致……这些人性化的种种勾勒出他的形象和深邃的内心。   但是此刻,他们见到了“非人”的表情。   他整个人都好像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击惊醒,又好像冷静地意识到什么,冷酷铲去了多余的人性,仿佛北国刀割的寒风刮过本就不毛的冰原,银眸燃起幽寒冷彻的火焰,那是不带一丝人间气息的眼神。   地狱之主转身走了出去。   那一刻,他的背影已经不再是人界的摄政王,而是统御万魔的无上君主。   从黑夜里出现的正是暗影之王,因为主要的刺杀目标在西琉斯王宫,所以他先来此地,还没有开始血祭。不过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笼罩王宫的魔法结界,这可不是一般法师的成品。   “真巧。”地狱第二位主人,走出宫殿的萨玛艾尔挑眉。   “我君。”艾斯托尔惊讶地看着他身后的黑发男子。   就算是陌生的长相,但恶魔不是用人类的视觉看事物,那独特的灵魂结晶,剔透的水滴形,仿佛凌厉的刻刀凿出钻石一样坚硬的棱角和无数剖面,那灵魂比黑夜更黑,至黑中有着不同于魔鬼漆黑之心的核心,点点晶莹都是夜幕中星辰的华彩,如同多元宇宙最珍贵的宝石——君王之泪。   一离开人类脆弱又虚伪的殿堂,地狱之主清晰地感到了原始又野蛮的力量,如此深远又强烈,那一片沸腾的黑暗,与他灵魂相连,分割了宇宙,一整个广阔无边的世界,永恒的深渊。   还有那快要撕裂人间不堪一击的幕布,在血月下狂舞和猎杀的魔物们,无数负面感情融合而成的漆黑生物,原罪与杀意,就要化为吞噬一切的黑色狂潮。   跟着出来的人们大多还没发觉,黑夜隐藏了黑暗的动静,迟钝的人类连蔓延的血雾都看不到,遑论阴影之王脚下和身后盘踞的无数怪影,那些因为血月而躁动,每一具躯体都渗透了饥渴和癫狂的深渊来客。   但还是有些陪同各国政要前来的巫师和圣职者,已经在感知的提醒下瑟瑟发抖,还有看到恶魔猩红眼睛的骑士们,如临大敌地拔出了武器,打战的牙齿纷纷吐出战栗的声音:   “恶、恶魔!”   这话如同炸开的声波,在人群中惊起极度的恐慌,尖叫的贵族们逃往大厅。   嫌吵的深渊狱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万物止息,被关在透明结界里面的人们冻结了。   哎呀呀,要杀的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这种契约怎么完成?暗影之王也不甚在意,深渊契约的另一种完成方式,就是将契约另一方杀光,那契约自然就无效了。   标准的恶魔诡辩,要么另一方签订没有一点破绽和歧义的文书,或者由一位绝对强大的主君贯彻他真正不会被违背的意志,就像席恩当年那样。   “看来这次的飨宴也完不成了。”艾斯托尔遗憾地道,真诚地伸出邀约的手,“那么,和我们一起回来吧,我君,地狱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黑暗在呼唤,甜美的黑暗,强大的黑暗,属于暗之子的黑暗,这是他天生就相属的,魔性深沉的领地……   席恩踏前一步。   埃西亚一直站在母亲身边,瞪大眼注视这印证了真相的一幕,此时挣脱了艾丽西亚的桎梏。   “列文哥哥!”   她听不懂深渊语,也不明白自己行为的意义,可是看到席恩的表情,那发自灵魂的吸引,好像就要走入地狱,反射性地拉住了他黑色的衣袖。   席恩如梦初醒,又好像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那与某个人相似的心灵再也不能迷惑他,但这金发如此美丽,无法沾染血腥和罪恶的……与黑暗分隔开来的光芒……   光之子的弟弟,还有光芒存在的人世。   和深渊不同的世界。   “先回去。”席恩下令,“我将归来。”   ******   埃西亚打着寒战看着遗忘了刚才一切的人们平静地回到宴厅,继续热闹的庆典,包括她的母亲、妹妹、好友和所有人……   “列文哥哥,你为什么不消除我的记忆?”   席恩发出耳语般的笑声,一指点在自己的心口:   “也许我期待你有一天,刺穿这个邪恶的灵魂?”   636   摆平了在边境骚动的敌国军队后,摄政王回到宴厅坐了一会儿,还是感到索然无味。   于是地狱之主回到了深渊底层,自己的宫殿。   这才是他应该属于的地方。   虽然恶魔们吵闹的饮宴令人受不了,但至少看着在血池中狂欢的群魔,不会一遍遍提醒自己这是人间,不是地狱——这里是真正的地狱了。   而且他也很久没欣赏艾斯托尔和奇蜜拉的舞蹈了。   领主和大恶魔们痛饮着恶念酿造的佳酿和欲望的盛宴,攀比从各个世界诱骗来的战利品和活物,种种残忍血腥的猎物和收藏……即使能够取悦君王的依然只有两位领主的那一曲共舞,但至少他还是回来了,在血月的最后一天,人界到底没能留住他。   当千年潮动快过去的一刻,紫水晶王座上的席恩和领主们同时一震,连同整个地狱都震动了一下。   “这是……”   艾斯嘉大陆,当夜尚未入睡的人们,都看到了一轮红得妖异绝伦的满月。云中塔的控制室,月注视中枢水晶呈现的影像,神色凝重至极。   夏尔玛大陆的一隅,一处荒凉的墓地,徘徊着一抹灰色的虚影,那是个亡魂,幽幽魂火照亮空旷的领地,星星点点的绿焰足有数万之多。   “竟然又诞生了一位领主。”   黑色的靴子踏上染着新血的墓土,缠绕着一枚闪闪发亮的秘银足链,宛如他身上繁星点点的银黑色长袍,身披夜色的君王剖开黑暗走来,又好像与黑夜相融一般,永恒不变的寂静和深邃。   黑袍下伸出一只冰霜般洁白的手,然后是让万物沉静下来的低沉嗓音:   “我是深渊的主宰,告诉我你的名字。”   “安达。”   那是个亡灵空洞幽冷,又带着孩童清亮透明感的声音,“我是无名之手的圣子,据他们说。”   隶属于蔷薇十字教的无名之手并不热衷活祭,主要干的是盗墓,为总教提供死灵傀儡所需的尸体,于是逃过了地狱之主那夜的猎杀,但这个本来奉行无名之神的组织,在两百年前,却悄悄信奉起了暴食的君主,古语吞噬的含义。   两百年前,正是深渊第二位君主,萨玛艾尔奉养父之命前往地狱收服群魔的时间。和深渊之主索图的假名一样,在领主的有心传递下,萨玛艾尔的名字也被人间知悉。   以暴食的君主萨麦尔之名。   于是无名之手采取了另类的祭祀,他们命名为“生灵之祭”,找来有死灵法师资质的孩子,养在阴气极重的古战场,不断喂食他们死灵碎片、魂焰、强大灵魂的魂晶,乃至小恶魔的恶魔之心,食物永远是生鲜的肉片,牙口好可以拿食尸鬼的腐肉和骷髅腿打牙祭。   安达,无名之手十二位圣子之一,平平无奇,除了安静,听话,胃口好得出奇。   生祭原本是作为代替死灵傀儡的构想,第三次白十字东征获取的傀儡大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蔷薇十字教会急需更强大的战力。又因为和魔法之都萨曼的一战元气大伤,在巨人教会维持的大局势下,很难有挑起大规模战事获取兵源的机会。肆虐的邪.教.徒只能抓没用的老百姓,制造些骚乱转移注意力,唯一可用的混沌教会不太听话,几乎是独立组织。   所以蔷薇十字和混沌教会合作,以萨麦尔和混沌教会信仰的深渊之主同属地狱,可能是上下级的名义,一起制造恶魔兵器——能让更强大的深渊物种降临的容器。就在两百年前,混沌教会打开伪深渊之门,制造了淹没三个小国的惨事,也因此累积了大量的恶魔之心,正好可以用来喂食这些活着的祭品,未来的容器。   这样被喂养的安达活了一百八十岁,从来不长个子,但也没死。   因为他误打误撞地通过暴食灵魂撑过了死灵融合,获得基础的“不死”属性,跨入进阶死灵法师顶级“巫妖王”的阶段。   但这位乖得出奇的圣子唯一反叛了一次。   这位在扭曲的世界长大,从未有过正常人世体验的小小圣子,不在乎把他亲手献给混沌教会的父母,不在乎被自己吃掉的无数亡魂,他只在乎一样东西,就是他随身携带的一只骷髅头,另一位圣子,他妹妹安妮塔的头颅。   安达和妹妹感情很好,每每分享给她一半的佳宴。可惜,安妮塔是天生善良的灵魂,不赞成哥哥邪恶的行为,她宁愿去吃腐肉活下去,也不吃生者和灵魂,不是安达的庇护早就被教会当做没用的废品处理掉。偏偏,在一次骑士之国瓦伦的突袭中,安妮塔通过了侦测邪恶的检定,灵魂被骑士们带去净化了。   这件事彻底伤害了安达的感情,他跟着逃跑的信徒,带走了安妮塔的骷髅。   从此他的目标就从“吃好活着”变成了“多吃进化”,成为半神巫妖,复活安妮塔,然后亲手捏碎这个妹妹的鬼魂。   在达成这个目标以前,他是不能死的。   可是,祭品的功能就是有一天用来献祭。而且安妮塔的头颅还被当做材料之一用了,而那是复活安妮塔的灵魂必须的媒介。   无论混沌教会和无名之手怎样被圣子幼小乖巧的外表蒙蔽,安达的本质就是暴君。   于是,就在血月正好结束的一刻,光芒大盛的血光中,诞生了第八位深渊领主。   千年一次的机遇,降临在了这个呼唤堕落的亡灵身上。   他吞吃掉了在场所有的生者和亡者,亡灵的反物质粒子结合血月庞然无比的负能量,一出世就拥有超越绝大部分恶魔的实力。   那个构想果然是可行的。萨玛艾尔为养父的弟弟可惜:肖恩,你又错过了一次机遇啊。   不过和光之精灵冯娜的意见不谋而合,肖恩到底不适合人性之黑,他还是当他的光之子,让主人有一丝念想,比较好。   席恩打量新的部下,心念一动,赐予这个亡魂实体,自己曾经用过的长相,被第三任导师幻化的模样。   身穿黑袍的男孩,宛如水晶雕刻的精致容貌,雏鸦般的黑发与湛蓝的眼眸。   黑曜石大殿里,领主们围观小小的新同事。   “我们未来的同僚,就是这个小家伙吗?”   奇蜜拉和艾斯托尔尤其好奇,他们同样是血月造就的领主。   “‘暴君’安达·古罗斯特尼。”席恩冷冷地道,“他不亚于你们当中的多数,以后放尊重点。”   最强领主轻轻一笑,但其他的领主都带着敬意行礼。   安达无机质的蓝眼睛只是静静审视每一个和他平辈的同僚,包括刚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精致的脸蛋没有任何表情,但是,当群魔消失在巨大的拱门后,嘴角却咧开了残暴的笑意。   “我想吃掉那个漂亮的领主。”   “那就努力做到吧,他可是神,连这都看不出来,你还差得远。”席恩不以为意,挥动戴着秘银手镯的右手,“你初来乍到,还不适应地狱,暂时住在我的宫殿里,我会教导你。”   “……是,导师。”依然是亡灵的空洞语调,第八领主两手拢在黑袍的宽袖中,稚嫩的身躯弯曲了一下。   当安达行完黑袍礼节,从旁边的长廊走入宫殿深处,萨玛艾尔目送了他一眼:这小家伙,以后说不定能继承主人,成为下一任地狱之君。   虽然不像肖恩那样,强烈地希望席恩摆脱地狱,但是小龙也知道,养父并不适合这个狂乱的世界,既然席恩不喜欢,他也会让他回到他真正喜欢的地方。   他的魔法,他牵挂的人世,萨桑之子亲近的自然界。 第六百三十五章 地狱之宴   血月已经消隐,万物重归宁静,地狱之主在自己的宫殿里,呼吸着渐渐淡去的红雾,感到难得的安适和惬意。   凝视黑曜石大厅,银灰瞳孔的深处,有两个比针尖更细小的红点隐隐跳跃,这就是这次血月留下的痕迹,大大加快的深渊化进程。   由于魂咏的锻造,魔法神的灵魂太过坚固,不能像其他神明那样分割出降临的意识体,是本体的映射控制这具躯体。   他即本体,本体即他。   所以神体化会比一般的附体快得多,随着神力的渗透,伴随王印的地狱特征也会加强。   经过这次血月的拨快,最多一百三十年左右,列文的身体又会变成他生前最后的体质,麻木无感,只闻得到地狱的气息。   到时如果没有人降神,席恩也不打算改了,反正他无所谓味觉等五感的丧失,色彩方面,他只在意最想看见的萨玛艾尔,那完全可以用魔法做到。   “主人,不要用黑袍的方式教导安达。”   席恩带着绝对的自信道:“安达杀不了我。”   “是的,他有可能被你杀掉。”萨玛艾尔担心的是这个,好歹是王的候选,而那个有资质的亡魂领主,世界观残暴却幼稚,哪里是老辣的养父的对手。   “真羡慕那个孩子啊。”突然,席恩吟出咏唱一般的深渊语,淡淡地道,“夏尔,那么今后,你抽空教育他吧。”   “遵命,主人。”萨玛艾尔微笑接旨,对于真正的暴食之主和隐藏暴君,安达那种程度根本不够看。   他也知道养父羡慕的不是那种天妒的好运气,而是安达可以捏碎妹妹灵魂的残暴天性。   可是邪恶有什么好羡慕的呢,世人皆可行恶,知善才能用恶磨砺己身。   纯粹的恶质只是最低等的玩意儿,就像地狱最低级的劣魔一样,锻造和强大需要其他东西。   “其实安达的恶,只是小孩子的恶而已。”初始龙评价,“其他领主倒是理解恶的精髓,但还是以放纵为主。”这就是混乱邪恶的天性限制,所以他们长久以来敌不过众神,也打不倒许许多多的文明。   “恶是可以被管束的。”深渊的主宰漫不经心地道,“人类管不了自己,但我可以管住恶魔,绝对的力量向来如此。”   我喜欢你这句话啊。萨玛艾尔愉悦地想。   但是人心深处的恶,只有绝对的理性和智慧能够驾驭。   可理性如此脆弱。   席恩心想: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地狱之主,只是个人类啊。   一个软弱的,自欺的,人类罢了。   “夏尔,愚蠢的人类总以为隐秘就可以宣泄自己的欲望,所以他们制造了地狱。但是我知道,地狱之主的我,知道一切的恶,看得到一切丑陋的私行。”   “我在九岁那年,迷路到地狱的第一层,梦魇之地,差点失去我的灵魂,是绝对的理智和清明救了我,我就知道了。”   “世上没有真正的秘密。凡人们都不明白,无法超脱的地狱,其实在人的心里。”   萨玛艾尔听出言下之意:“主人,您有被藏起来的秘密吗?”   席恩停顿了一下,道:“有。”   这一刻,他甚至有告解的心情,想吐露隐藏了太久的真相,告诉最应该知道的养子,祈求他的原谅,但还是忍住了没有说。   因为,那是不会被任何人原谅的事。   杀死孩子的父母,偷走别人的孩子。   而且夏尔是这么爱他,这么纯净美丽的感情,一想到这份爱原本属于夏尔的亲生父母,就有一种偷窃了世间最宝贵的珍宝的自污感。   如此卑怯和可恶。   因此,席恩·奥古诺希塔这个人罪无可恕啊。   黑袍法师静静地想。   小龙完全不能想象父亲在痛苦什么,甚至大部分人类都不会理解——这样的席恩不是屠龙英雄吗?龙族自己还偷盗人类的宝贝,动不动用吐息毁掉一两个城市甚至国家呢,包括当年的绯之双星,萨玛艾尔的父母也干过,被人类报复杀死纯属活该啊,席恩又没杀死龙蛋,还捡回去养了,他们应该感激涕零才是。   但是地狱之主不是这么看待自己,和世间的赏罚标准。   他只有从弟弟那里形成的善恶观,牢不可破。   为恶即恶。   善恶不容。   从那双停滞在自己身上的冷银眼眸,萨玛艾尔感到妙不可言的可能性。   熔金之瞳骤然闪耀,升起无与伦比的灼热焰流。   萨玛艾尔满腔兴奋: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主人。”她柔声道,声音几乎颤抖:   “我们在这里,伤害到任何人了吗?主人,您也知道,欲望不是可耻的,也不需要隐藏,可耻的只是失去了约束,随意向无关者发泄的卑鄙欲求,纯净的欲和感情一样美好。”   所以,接受我吧!   渴望变成女性体的红发少年已经迫不及待了。   虽然现在是早了点,体型和技术都还不完美,但是主人想要,她完全不会拒绝的!   空间什么都足够啊!萨玛艾尔扫视整个大殿,顾虑养父的体质,一会儿她会铺上最柔软的地毯,和一些席恩喜欢的可爱小垫子,必须兔毛的,让主人舒适地躺在上面,专心享受,因为她比较喜欢男下女上的姿势,还有各种从恶魔和书上学来的翻滚技巧。   估计席恩投胎一百次都想不到眼前“纯净美丽”的孩子有多么污。   还污得超级快乐。   所以他听得一头雾水,因为对养子的尊重,和意识海的绝对隔绝,他向来不会对萨玛艾尔用读心术,也听不到他在想什么。   “夏尔,你误会了。”法师绽开纯然的笑意,“我们之间,怎么有见不得人的欲望。”   我希望你有啊!萨玛艾尔泄气地想。   呜呜呜,什么时候才能和主人来一发呢?   算算虹彩龙的成长周期,她还要四百三十年才成年。   想到主人要等那么久,她都心疼耶!   偏偏席恩不急。   他不急,因为他不是用那种感情爱她。   这一刻,她甚至憎恨起本来不放在眼里的法娜,只因唯有那个吸血鬼,得到过席恩的爱情。   “那您到底隐藏了什么呢?”小龙不甘心地抱住这个最爱的人类,一瞬间甚至想撕裂他坚固的理性,他清明而璀璨的人格,他过于自卑的秉性,他的衣服,他的外壳,让这个黑暗又美丽的灵魂袒露出来,完全属于自己。   她长久见不到,已经快要想疯的灵魂。   对于孩子的撒娇,席恩一如既往地抚摸那头洋红色的发丝。   我唯一想隐藏的,只有我们真正的关系,我杀了你父母的事实。   我可爱的,迟早会离开我,也许会杀了我的孩子。   地狱之主突然浮现出一抹艳丽至极的笑容,这一刻,在极致的痛苦中,他竟然感到了极致的幸福。   与整个地狱的共鸣。   人类最美丽的感情是绝望,但最痛苦的感情一定就是希望了。   席恩非常明白,他的本质早已和这里融为一体,和这片漆黑的炼狱同在。他微弱的人性始终在不知名的深处挣扎,也许挣扎的时间是永远,但他早已在地狱中挣扎。   从第一次为了救人杀掉一个人类,他就知道,人类杀死同类的罪是一条绝望的天堑,他至今都记得自己杀掉的每一个人,沟渠遍布,深不见底。   还有为了生存,一点点放弃的善念,一次次背离的光明,直到再也洗不干净,已经被污浊的黑暗浸染了身心,不复本来面目。   肖恩记忆里那个病弱又和他相似的孪生兄长,早就不存在了。   只是想要靠近他,放不下而已。   还有那点美好的念想,承继前辈法师们的意志,和他自身的心愿,开辟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但他已经永远不属于那个世界了。   他属于地狱。   席恩无意识地道:“夏尔,如果你爱我,你一定要明白,在你面前的是个最无药可救的人类,一个人类而已。”   “主人,我爱您,最爱您了。”萨玛艾尔真诚地道。   事实上,她也只爱席恩而已,席恩爱着世界,在意自己的同胞,她才爱席恩所爱的世界和席恩的人类同胞,都是因为席恩的存在,才有这一切。   法师点点头,苍色的银眸隐藏着一个世界的温暖。   “我也是,我的孩子。”   “可是主人,您为什么总是这么痛苦呢?”   萨玛艾尔不解地问道。她是真的不明白,还在折磨父亲的东西到底在哪里?看不见摸不着,那些费解的人性吗?那些逼迫他的过去吗?那些摧残他的恶意吗?   席恩没有回答,怔忡良久,突然释然地道:“啊,也许有一天,我就不再痛苦了。”   “真的吗?”萨玛艾尔毫不怀疑,席恩从来不会信口开河。   “真的。”   就是你或肖恩杀死我的一天。   就不知道你们谁会先杀了我。   私心里,席恩还是希望把自己的命留给弟弟。也许是因为,他对萨玛艾尔还有更多的希望吧。   但是到那一天,他也会取走他们的性命。   地狱之主冷冷地想。   这么黑暗透顶的心灵,果然已经没药救了。   为什么都堕落到地狱底层,还要死死抓住自己最爱的两个人呢?   可是就因为爱——   也因此恨。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奇蜜拉和艾斯托尔的爱情。   永生的火焰,在爱与恨的烈焰中燃尽彼此。   “真是美丽啊。”地狱之主吟哦,无意识地做了个领舞的动作。   “主人,您想跳舞了吗?”小龙开心至极,他本来还不指望养父能陪自己跳个舞呢。   他抓紧机会,变成了女性。   虹彩龙变化的少女头戴细碎的黑钻发网,七彩的魔晶石构成龙形的额饰,唇彩是水果般可爱粉嫩的颜色,却洒上点点魅惑的银粉;身穿叛逆的紫黑色长裙,胸前戴着黑曜石的十字架,银红奢华的孔雀羽翎从雪白的胸脯朝两侧绽放,衬出她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尊贵,完美的锁骨和肩后无比优雅的蝴蝶骨都露出来,莹白的肌肤散发出诱惑的光泽;鱼尾的裙摆衬托出后腰惊心动魄的曲线和曼妙诱人的修长双腿,一双钻石高跟鞋将她拉高到和席恩的肩平行的高度,骄傲地挺起极为优美的胸部,和她一贯的完美品位一样,性感和纯洁,高贵与神秘搭配得无与伦比,每一个细节都勾勒出她惊世骇俗的美丽。   席恩高高挑起眉。   “就一次嘛,主人~”红发少女撒娇,“这里是地狱,我为什么不能恢复无性别的状态?而且用男装男身和您跳舞好奇怪。”   席恩犹豫了一下,因为养子说得有理,说服了他的理性部分。   他别扭的只是感性部分。   为什么喜欢当女孩子呢?   还这么像女孩子……   虽然分辨不出美丑,但席恩依然觉得,萨玛艾尔变形成的女孩,和她的衣着体态毫无不自然,似乎……还更适合。   难道他当初对夏尔的性别定位错了?可是夏尔也不讨厌当男孩啊。   席恩迷惑了,这个问题让魔法之王感到难解。   看到完美之龙期待的眼神,地狱之主将她带进舞池,在这个地狱的最底层,之前回荡着恶魔们喧嚣和狂欢的罪恶宫殿里,他们开始共舞。   在这个黑色的宫殿里,只有他和他的龙。   清脆的脚步声宛如水晶铃铛落在黑曜石的地面上,空灵悦耳,小巧的鞋尖踏入黑衣男子让出的领地,秘银足链同时发出无声的唱和。   抬起的白皙手腕罩着细密的紫黑纱网,和男子裹着银黑色布料的手臂亲昵地纠缠,手心相抵,双足交错,不用任何伴奏,只要跟着世界的节拍和元素的和弦。   席恩引领着舞伴,在旋转中,血红的雾气已经退成了淡淡的红,头顶的水晶吊灯将地狱的血色映得柔和而温暖,整个黑曜石大厅染上了不同以往的光芒,一片晶莹璀璨的黑与红。   这个世界不再黑暗与血腥,只有剔透纯净的光辉。   看着红发少女灿烂的笑靥,唇边可爱的酒窝,席恩第一次能够认识到,名为美丽的存在,在魔法之外。   他隐约觉得,被诱惑了。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明明是这么可爱的孩子。   对女装的别扭被不变的感情取代,引导着怀里的少女转圈,被孩子的快乐感染,席恩也真挚地微笑起来。   如果这一刻,能够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魔法复兴 第六百三十六章 新时代(一)   漂浮着无数浮冰的海面上,一座灰色的灯塔背对艾斯嘉大陆北方辽阔的大雪原,面朝夏尔玛大陆的方向,孤独地矗立。   一艘巨大的捕鲸船缓缓靠近,不时碰撞一块块浮冰,最小的冰块也有桌面大小,发出沉闷的声响。在水手响亮的吆喝声下,一块沉重的帆布降下,两块三角帆转动了幅度,船首渐渐倾斜了位置。   满是碎石的浅滩上,船长跨过湿滑的岩缝和青苔,朝来人挥动皱纹开裂的粗厚手掌。灯塔守卫手里拎着风灯,一身陈旧的军装穿成了咸菜色,却依然有着抵御寒风的结实。   没有浪费时间在寒风中寒暄,两人互相拍了拍肩膀,朝灯塔走去。顶楼的房间里,火焰在黝黑的壁炉里噼里啪啦地燃烧,发黑的铝锅煮着土豆和腊肉。   “最近很多的客人啊,连同你在内,已经第三批了。”背已佝偻的守塔人拨弄着腊肉,发出慨叹,对他这样孤独的灯塔守望者来说,半年没有一缕人烟都是常事。   船长撬开了杜松子酒瓶,为彼此倒了一大杯:“没办法,最近风暴商会像金主一样撒钱,要我们过往的船只打听艾斯嘉大陆的新鲜事,消息费卖得更贵。”   守塔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你来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可是错了,我哪知道故乡的变化呢,这里唯独缺少的就是变化。”其实是知道的。   “老东西。”船长笑骂,扬了扬手里的酒瓶,“你不就想要这个嘛,再加一大箱鳕鱼酱,怎么样?”守塔人嘿嘿一笑,交易成立。   过去,两大陆是真的没什么交集,艾斯嘉大陆北方是辽阔的大雪原,北风呼啸,冰雪狂舞,气温在零下二十度以下,只有一支异族——雪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北城埃特拉建立后,旅行商人越过漫漫雪原,和探险家一起来到最北方,后来在此建立了有名的不冻港「希望角」。   夏尔玛大陆的南部诸国尚在时,贸易一度非常繁盛,为北城这座商业大城的兴建注入强劲的血液。可是随着三次白十字东征,蔷薇十字教会的思想控制,正式的邦交断裂,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走私交易。夏尔玛大陆和艾斯嘉大陆之间有“走私天堂”之称的白星岛,每年都有大批违法商人和西城的强盗来此脱手赃物,做黑市交易。   魔导历,法师可以自由来往四大陆,到了大黑暗时代,有抗击魔族的全民联系,可是千年来的创世历,魔力环境衰退,法师实力一落千丈,教廷崛起,在宗教、语言、文化风俗等阻隔下,两座大陆一直无法正式建交,可是有些变化,已经以凡人猝不及防的态势来到。   “时代变了。”   两个月前,当守塔人看到那个比灯塔还高大得多的黑塔浮在半空,打开魔法探照灯,向他投来问询时,他真是吓了一大跳。   退潮期,杨阳一行搭乘云中塔前往魔法神所在的夏尔玛大陆支援,途经北海,月特地联系了灯塔守卫者,因为他心底对众神可能采取的策略有一个猜想。   “说实话,我是真的看不懂家乡的变化了。”   苍老的守塔人感叹,“以前呐,陆上只有十年一次不变的魔潮,一年比一年腐败的王室和高额的商业税、土地税、固然税、数不完的税,所以我宁愿在海上看来往的船只,都比陆地多些变化和生趣。可是现在的世界是一天一变,什么魔法学院啦,天空训练场啦,铁路网啦,让人眼花缭乱的新事物。我上个月还收到一个矿石收音机,能接到大陆传过来的消息,五花八门,还有妙极了的音乐节目。呐,就是放在那里的金属盒子,说是诺因殿下的作品,传承侏儒技术的成果。有了它,我的天地都不一样了。”   中年船长好奇地走过去,按照守塔人的指示打开,调频,顿时也被这小小的黑盒子迷住了。   “太奇妙了!我能带一个走吗,老伙计?价钱随你开。”   “你去内陆看看吧,这宝贝现在还是军用,我不能卖,民间也买不到,但是市场上一日一变的炼金术产品和魔法道具很多,你可以去碰碰运气。”喝了一杯酒后,守塔人克制地给自己倒上热水,有了收音机,他寂寞的生活已经不是只有酒精和稀少客人的聊天能填满。   “听你这么说,我真的想上岸了,看看现在的艾斯嘉。”船长兴奋得搓着手,“我可是认识不少希望角不冻港的商人呐。”   “也不要尽相信那些商人的吹牛,据我所知,艾斯嘉可能将来不太平,会有大陆战争。”   “大陆战争?”   守塔人没有回答,将目光投向小窗外的一湾蓝色,浮冰海经常是那样风平浪静,可是他知道,那灰蓝色的海面下多了些什么,深不见底的海底波涛汹涌,他亲眼看见那位黑塔之主把两头海魔鲸的幼鲸放入海中。   还有半个月后,一次从海雾中钻出,已经成长得连鳍都比灯塔更高的幼鲸。   海魔鲸会呼唤来一群透明的海豚,那波光粼粼,宛如流水构造的躯体美得不可思议,她们巡视般游过这片大海。   以及浮云聚散的青空有时会掠过,比海燕更快的天青色大鸟,和水色海豚一样,都可能是收音机所说的元素生物。   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变得凶险难测,但似乎……也是无法想象的精彩。   ******   正如艾斯嘉沿海的岛屿、灯塔、军舰、海上要塞等隐约察觉到的,云中塔的现任塔主月·奥兰托建立了跨越海陆空,天罗地网的监测系统。   作为神战的魔法顾问,月一手主导了艾斯嘉大陆整个魔法战略体系的构建,这方面席恩也无法和他相比。黑袍法师本质上还是一匹孤狼,习惯了单枪匹马独对任何场面。   虽然知识渊博,但是自小颠沛流离的暗之子,魔法都是从一个个黑袍老师那里偷学,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导师,没有成系统的法术教育,没有属于他的图书馆和学习室,没有炼金术实验室和材料,没有魔法界那些天之骄子的世家,没有萨桑之子应有的举国培育和万千瞩目,他连学徒和打杂的人都没有。   童年陪伴这位魔法之王的,只有风雪下的里欧蒙小屋,魔仆煮的退烧药,元素精灵们的炉边故事,这些故事带着神秘悠远的气息却零散如拼图,是他对于魔法和魔法世界的启蒙,他可以说出最远的混沌纪元的典故,某位元素精灵眷恋的元素使平平无奇的生平。但就是不知道某年某月某日一场魔法战争有哪些家族和法师参与,牵涉了多少势力;一些大型的国家级魔法战略武器,需要集思广益的战争兵器;包围古老世家的魔法防卫系统、私有法器、家族魔法……这种种只有古代大法师家族才能熏陶和培养的知识,他没有那种带着矜贵古老气息的传承。   当走上黑袍之路,席恩的世界就更加单调,只有魔法,应用魔法,杀人的魔法,自创的魔法,穿插着元素精灵也开始偏向实用的传授,运用元素的技巧,元素之心的体验,与元素界的沟通,元素固化和驱使元素生物……没有文字和书本,全凭感觉和经验。   理论方面还全靠弟弟在东方学舍那点偶尔不逃课打下的基础,从一个个黑袍导师那里偷看的一点可怜的知识碎片,但他依然是一位魔法理论大师,因为各个派系的应用魔法全部精熟后,席恩用自己惊人的能力反推出理论层面,填补和论证无数个日夜孜孜不倦计算的数字和公式;加上到各个界外高魔世界探索,与原住民交换、打听、虚心求教得来的知识,做进一步的补充和新的构想。   可以说,这样成长起来的席恩完全是野路子,他远超学院派和家族法师的成就主要是他个人骄人傲世的天赋和燃烧生命对于魔法的奉献与学习,但也有他的短板。   首先,席恩完全不知道魔法战争要怎么打。   在他的概念里,神战就是他一个人的事,他独对所有的神明。   一群法师和群敌的战争,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一人推翻一个世界,一人否定全部的神明,这是他从小就面对的战局,深刻觉悟的未来。没有战友,没有帮手,没有后援,也不指望世人的理解,从开始到最后,就是孤独的独行者。   而月不同,出生长皇子,从小被挖掘出惊人的法术天赋,被作为国宝培养,成年后当上大陆法师议会的首席之一,他接受的是成体系流畅完整的魔法传承,丰富高端的国政、军事、法术一体化教育。他从小就通过间谍知道了敌国肯尼亚斯的巨人兵构造,设计过坑杀侵略者的大型魔法陷阱,和学徒、手下的法师布置过自己国家的魔法防御系统,也如数家珍所有当代的知识,最重要的,他还拥有神代的传承。   白银王一代神级法师的传承有好几份,席恩意外在幽影界找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也不是署名给他。只是遗书、神战宣言、一些神代发生的事,和关于白银血脉的片段。   而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手里的资料最全,有神代白银王等人失败的教训,他们构想的对神战争,战术运用,集群化的法师群战技术,许多不曾问世的珍本和神奇物品;还有罗比安来自的后魔导历的知识,精妙的战争兵器,浮空城、法师塔、异次元门等等,所以月早有相关的概念,他知道要怎么部署各城势力在神战中的配给和作用。   虽然在黑暗历的时候,他从来没用到过。   罗比安建立了叛逆法师这个组织,这位能够穿越时空的法师承继神代前辈的心愿,让有资质的后辈加入,就是历代的神级候补和神级法师。根据罗比安的构想,至少要有十位神级法师,二十位以上的神级候补,才可以再次开启第二次神战,或者说第一次神战,因为白银王一代没有发动就失败了。   而席恩,虽然拥有神级法师的实力,但出于不知名的理由,罗比安没有接触他,也没有将他拉入叛逆法师的行列。找到那份传承后,自卑的黑袍学徒没有等来白袍领袖,以为自己没有资格加入那个伟大的联盟,尝试着根据传承的指引发现了神代遗址卡农,找到里面一些知识的残本后,在欣喜若狂的感激之情下,就决定扛起神代前辈的遗志,完成他们的遗憾。   他没有修改自己原定的封神计划,他自己的计划足够完善,他也确实不需要前人的经验,因为前人没有经验,白银王一代惨痛地失败了,他得到的传承没有任何神代的法术,只是书写着神代文字的空文而已,能读得懂,还是席恩当初呕心沥血破译神语,解析了奥古诺的神墓封印,吸收了魔法神的知识。   所以席恩默默无闻地成功了,在没有任何前辈法师的帮助下。   这些月都是后来知道,那么漫长的时光,包括罗比安在内,没有一个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真正站出来挑战众神的威严,即使他们都是桀骜高傲的叛逆法师,却败给了恐惧。他们全部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孤行于世的后辈。   严格说来,席恩既然没被罗比安看中,拉入那个跨越时间的团体,就不算叛逆法师。月没有在意这个问题,在他看来,罗比安的看重无关紧要,席恩的优秀已经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他们这种没有任何建树的小团体,就不劳动席恩做个迟来的注册了,他的名字理应独自书写在光辉的史书上永世流传,而不是挂在他们这些所谓的前辈后面。   种种思想和身世的差异,造成了这两个前后辈的误解和分歧,至今在席恩的意识里,他仍然是一个自封的叛逆法师,名不正言不顺的神战领导者。   所以在他的计划里,没有家乡的援手,没有人间的助力,那个玻璃盒子里的世界,只放着他的憧憬和眷念,一个关于魔法文明兴盛的美好梦想。   月认可后辈远超前人的努力和成就,但不赞同他过于逞能的为人和为人类背负一切的作风。大法师也有自己傲慢独断的念头,哪怕派不上用场,凡人也别想置身事外。而他睿智的头脑也明白,席恩的做法并不可取。   说穿了,哪有战争中法师打头阵的,像席恩这样的绝世杀器,应该作为最终武器雪藏着,他去搞他的魔法研究,养养兔子什么,西琉斯的事务都不用管——他活得那么累干什么?身为皇子的时候,月也不亲力亲为,只负责敲打不安分的臣子,解决不开眼的敌人。   理想化的神战,应该是全人类都上战场,死掉五分之一左右;学徒和法师都练出来了,然后作为主力顶上;到战争关键时刻,魔法之王出世,一举收拾残局,担任救苦救难的光辉形象,剩下活着的人一定会对圣贤者感恩戴德,真正感激涕零五体投地,从此成为新神也就是魔法神的铁杆粉丝,人类文明的齿轮会加速运转,润滑地开向新魔导历的明天。   因此,月致力于建造一个次级魔法网络,通过魔法基座和各个法师塔的建立,相互联系,过去法师议会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寻找大陆各地涌现的魔法苗子,而现在,这个网络用作信号传递和监视整个大陆内外的动向也再好不过。   在外海,他放养了云中塔培育的海魔鲸和水元素界的晶鳍豚,召唤了风元素鸟和风暴兽监视上空。   而艾斯嘉界外,有肖恩建立的元素驿站和元素精灵们的守护。   在这些内外力量的双管齐下,加上逐渐修复的魔力环境、蓬勃发展的魔法文明和神战新血的不断涌入,人界可以不再完全依仗席恩的魔法保护,建立自己的势力,至少众神的使徒不再是人类无法战胜的敌人,等高端战力培养起来,击退众神的降临体也不是不可能。   这才是神战应有的样子,而不是席恩采取的对策。   退潮期和血月凌空都是意外,接下来,他要和这位后辈好好沟通,命令他丢下艾斯嘉的众生,去恢复他法师的本职工作。 第六百三十七章 新时代(二)   夏尔玛大陆·西琉斯王宫——   魔法之王面无表情,却满心困扰地听完前辈的数落,用黑袍学徒的礼仪恭敬送别黑暗历的大法师,然后坐在椅子上发呆。   魔法投影仪已经关了,但是月的话还在他脑子里回荡,造成空洞的回响。   覆盖艾斯嘉大陆的法阵不需要每天维护,但是每周一次是必要的,这是个非常繁杂的工程,分摊开来也等于每天一小时以上,有时还需要加入他新想到的功能,修正不够完美的部分。当然让玛娜精灵自主维护也可以,可是总觉得放心不下。   然后就是每天接收元素精灵对神域动向的回报;塔灵对于他的法师塔的运转报告;深渊的后续处理;调节世界树;监测魔力环境的修复和运行;西琉斯的政务,解决蔷薇十字教和敌国普莱玛斯;给萨玛艾尔编课文和讲课,给埃西亚和雪莉尔讲故事;有时还有跑过来求摸头的幼弟幼妹;零零总总,算下来是有些占时间,可是……这不都是必要的么?好吧,给埃西亚和雪莉尔讲故事、照顾小孩这类事可以省略。   但艾斯嘉的神战,这不是他的责任么?   席恩突然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左手在袖管下暗暗磨蹭桌沿。   当萨玛艾尔端着精美的茶具和下午茶进来,就看出养父纠结的心情:“主人,怎么了?”   “月前辈刚才来通讯,叫我别管艾斯嘉的事情,有他处理,让我轻松地放假,有紧急情况再通知我。”席恩回过神,直接露出困惑的神情,只有在养子面前他会如此坦然。   “这样不好么,主人,您每天可以多出至少三小时时间学习魔法。”萨玛艾尔完全支持,也对父亲这位前辈充满了好感,法师就是好,明白事理,主人管那么多凡人的死活干什么,“他让您放假,您就自由地放假。”   被“魔法”和“自由”两个词触动,席恩冰银的眼眸深处浮起微弱的期待,宛如零星的光芒,渐渐连接成一片星海。   “可是,放假是什么?”   “就是放松一下,去外面走走——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想了想,席恩顿时怀念起过去的日子:“夏尔,你想去真正的界外看看吗?脱离黑袍的生涯后,我当过一段时间的旅法师,学会了很多魔法,见识到许多高魔世界的文明、元素疆域奇异的住民和风景。在意识海,我带你遨游过这些次元,这都是那段日子的记忆,但当时我没有塑造出这些地方的生物,是空荡荡的场所,我想带你去看看真实的他们,体会原住民的世界。”   小龙开心极了,连声问:“真的吗,主人,您真的带我去玩吗?”   看到他这么喜不自胜的模样,席恩真切地感到愧疚,从他脱困起,他没有一天好好照顾这孩子,以夏尔为重,先是到东城看了两个月书,然后是成神、让夏尔去救援新堂文明,回来后也是关注艾斯嘉大陆,和神明对战,自从降临西琉斯后,他忙得更加抽不出空,还又是退潮期又是血月,让夏尔担惊受怕……他的孩子从童年就没有自己的快乐和生活,总是被他这个父亲拖累,幼年期和少年期都被他耽误了,没有享受过一天轻松的假期,虽然席恩也没有过,但意识到了后,他想为孩子填补一点。   “当然,夏尔。”席恩一边回想,一边露出开怀的笑意,“我们先去元素疆域,那是与元素界叠加的领域,深处有通往元素界的门扉,所以也被称为守护之地。那里元素充沛,你会喜欢的,你以前就喜欢。守护之地有许许多多的元素部落,住着千奇百怪的原住民,被外界统称为马塔尼亚族,其实他们的文化、习俗、生态、价值观,有很大的差异,也不是元素生物,应该称作半元素物种。我记得我带着你,跟随元素精灵的指引,横渡镜海,穿越迷雾岭,茵蒂斯人的海雾之灯永远为迷航之人点亮。就是在他们的部落,我交换了礼物,在他们的引领下前往其他的元素部落。”   “我知道,主人治好了他们的元素沉降病,他们传授您编织纯光之丝和水元素通道这两个技巧。”   茵蒂斯人实在非常穷困,这些有着蓝灰色皮肤的水元素生物身无长物,年轻的旅法师为全族的人治愈了这种元素疆域特有的病症,万分感激的茵蒂斯人倾尽全力也只能传授他两个魔法技巧,给了他小船和海雾之灯,一些补给和一个向导。元素部落都很清贫,他们没有物质财富的概念。这也是异次元商人和其他旅法师从来不和他们做生意的原因。这些原住民掌握的技巧,其实就是他们的天赋,一般人也学不来。可是他的养父,却偏偏学会了,精湛的技巧让原住民也惊叹。因此,认为自己占了便宜的席恩还留下不少从老师那里得来的魔法宝物,改善那里的生活。之后,每到一个元素部落,他都是这样,他眼里的交换,根本是馈赠,只因他喜欢那些热诚朴实的原住民,也没有自觉。   想到那样的黑袍法师,萨玛艾尔不禁深深心疼。   “咦!”席恩一愣,心生忧虑,“夏尔,你还记得么?”他的小龙,那时才出生没多久啊,还是在他肩上,那么幼小的元素龙,如同暖红的火焰,而不是现在的七彩。   “故地重游也很好啊。”红发少年抱住养父,撒了个小谎,“而且我记不太清楚了。”   席恩松了口气,重展笑颜:“嗯,我都带你回去看看,也许还有故人活着。”   不等养父想到这里的事情,萨玛艾尔先一步道:“对,艾斯嘉大陆有月前辈,您大可放心。”这样关心后辈的前辈再来一打,主人都可以休假一辈子了。   哦,不行,主人放不下。   “西琉斯的事务我会交给依亚拉和肯达,他们能处理。带上魔仆和光妖精,我们去度假两个月。”   萨玛艾尔知道,这是养父放下责任的极限了,再长,他恐怕就要焦虑不安。   席恩点点头,心中第一次浮现出名为期待的心情,一向平静淡漠的语气也出现了热情:“你大概还记得意识海投影的撒拉干区域,真实的撒拉干和风元素界接壤,有着最壮观的暴风潮和最强悍的风之子民。就是在那里,我教会了你用最快的风速前进,从天海尽头打下的闪电海真是太壮观了,那是雷元素界的躁动。从那里开辟闪电通道最快。在元素疆域的间隙,有远星织成的光河,我从这些光河穿透元素屏障到下一个界域,元素屏障就像你的鳞片一样美丽。我至今记得,暗物质潮汐与光元素界交错出最美的极光,那是黑暗创造的美丽。我还想带你去第一个抵达的水元素界,我和向导摩伊先生乘坐茵蒂斯人的小舟,沿着白霜河前进,那里的渔民沉默而好客,捕猎了一种有水元素的鲔鱼给我,真的很美味,没有腥味。”   萨玛艾尔不在意鱼有没有腥味,一切口味他都能接受,不过能和父亲一起旅行,陪伴着他,到元素疆域,宇宙的各个角落,就让小龙弯起了熔金之瞳,明亮如朝日,嘴边泛起甜蜜的笑窝。   席恩霜白俊秀的脸皮下微微一热,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在地狱底层跳过舞后,他偶尔看夏尔有奇怪的感觉,总是有个女装的红发少女在脑子里飞旋,美丽地舞蹈,还有夏尔笑起来的酒窝实在是太可爱。   心里涌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魔法之王放下繁忙的工作,准备带上心爱的孩子,生平头一次试着去度假看看。   而在萨玛艾尔看来,这就是真正的蜜月啦。   就在地狱之主和虹彩龙不为人知地踏上一场界外旅行时,艾斯嘉大陆也在经历着过去未有的变迁。   西城伊斯法·死亡沙漠——   失落神殿周边的沙漠已经变成了绿洲,风景如画,流水潺潺,鸟语花香。沙灵一族在此建起了小小的村落,偶尔打扫一下神殿。这天,这座长久在沙漠深处不为人知的神殿迎来了一位朝圣者。   在部下的通报下,沙灵族族长席娜来到高大的寨门前面,她是个健美婀娜的高大女郎,五官深邃野性,如同沙漠的艳阳般烈烈逼人。如果杨阳、昭霆、耶拉姆和肖恩在此,就会认出她,正是在死亡沙漠打败了师兄妹三人,和肖恩打得平分秋色的那位女战士。   因为来人没有表露出敌意,还是穿越了险恶的死亡沙漠来到这里,沙灵一族表示出了敬意,短暂的对话后,开门放行。   那是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少女,身材窈窕,穿着西城民族风格的束腰长袍,金褐色的秀发用头巾裹起,容貌如同海棠般娇艳。   “我是西城城主的姐姐伊莉娜·瓦托鲁帝,来此朝拜神庙。”   席娜落落大方地欢迎了她,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事后,像西城人对自家人热情的待客之道一样,席娜将这位客人迎到帐篷,倒上仙人掌酿造的烈酒,另一个沙灵族战士端上一盘刚烤好的沙蝎肉。伊莉娜礼貌地抿了抿酒,没有喝。在南城卧底多年,她反而不习惯家乡的饮食了,在城主府,贝姆特体贴亲人,将她的三餐区别对待。   沙蝎肉更老,伊莉娜没有胃口,环顾摆设简陋的帐篷:“看来,你们的生活还是很艰难,有需要的地方,不要客气,我会告知城主,定期让行脚商人过来,和你们交易所需的日用品和食物。”   “那可多谢了。”席娜爽朗一笑,真挚地感谢,话锋一转,“不过我们本来想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伊莉娜愕然。   “因为咱们听族长说,外面都变富饶了啊,族长特地通知我们的,叫我们快点出来,如果适应不了西城,去他那边也可以。他说我们都是优秀的战士,诺因城主一定欢迎。对了,我们的族长就是富饶了西城的肖恩·普多尔卡雷。”   伊莉娜知道,上次中城的使节来西城签约,她在安排营地时,从肖恩那里听到,沙漠深处还有这一座贺加斯的圣殿,才特地来此朝拜,因此,她不能接受席娜的态度:“可是,你们沙灵是神眷者一族,长久以来,一直忠实于协调神。我刚才看到,你们将神殿打扫得很干净,说明你们是敬拜神灵的,为何要舍弃圣庙,舍弃你们的圣地?”   “那只是习惯而已。”席娜摆摆手,差点让伊莉娜摔落了手里的粗陶杯子,听到下一句,脸色才好看点,“而且咱们听说,是协调神让这一带变成了绿地,多少有点感谢他吧。”   粗俗!感激神,应该更加恭敬!伊莉娜为她的口气不悦,但她毕竟是间谍出生,演技足够,当下脸色温和地道:“既然知道感恩,就当回报。我明白你们生存不易,但沙灵族有这样的力量,也是协调神的恩赐。”   “不,他没有传授我们任何力量,我们得到的是一本代代相传的魔法书,严格说来,眷顾我们的是魔法神。作为看守,协调神只赐给我们不畏任何严寒酷暑的身躯。”   “那也是恩赐!”伊莉娜神色酷烈,刻意忽略了魔法神的问题,“那本魔法书也一定是我的神赐予你们的,不然你们岂能活到今天!”   席娜奇怪地看了看这个激动的女人,因为三观不同,她并没有愤怒,只道:“协调神强迫我们看守这座混乱神庙,我们才只能待在这个鬼沙漠,不然我们何需要这样的天赋?”   “……混乱神庙?”伊莉娜一呆,她居然拜的是混乱神不是协调神?她火气顿消,脸色还差点涨红,掩饰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差点呛出来。   “我直说吧,我不喜欢你喜欢的那个神,协调神贺加斯要求我们看守他弟弟的神庙,给了我们这种身躯,这也罢了,恩怨两清,但他还要求我们杀死所有的闯入者。当初死亡沙漠还没有这么冷清,以前有更多的绿洲,还有很多沙民和行脚商人居住,就是因为这个命令,我的祖先迫不得已杀掉任何靠近神庙的人,哪怕是好奇的朝拜者,其他人才陆陆续续离开了沙漠,谣传我们是恶魔。后来失落神殿没人知道了,我们也没必要杀人了,才渐渐挽回了名誉。”   伊莉娜不为所动,神意就是天意,必须遵循。而且她的神是对的,这个命令应该是为了避免亵渎神庙的盗墓贼。据她所知,这里面还真被一个该死的盗墓贼光顾过了,就是西城原本的宰相维烈·赛普路斯。若非得知这原来是一座混乱神庙,她是绝对不会轻饶维烈的。   “席娜族长,我们就不要谈论这些陈年旧事了,在历史的风沙下,有些事未必属实,我们能做的,只有永远铭记神的恩典,忠心侍奉神的故居。”伊莉娜柔声道,“我感谢你们长久看守的辛劳。”这是真心话,虽说是混乱神,但兰修斯是协调神的弟弟。   “我会按照约定好的,让行脚商人和你们接洽,也请你们继续看守这尊贵的神庙,做好神眷者的本分。”   “好的。”席娜大方地点头。   伊莉娜顿时改观,神色一和,宽谅了对方之前的态度,到底是神眷者一族,明白事理,之前那点怨气,大概是祖先流传下来的吧,只要依然忠实于神明就好。   最近她对民间和军队的一些风向变化已经够生气了,不想在这里还受气。   目送协调神神女消失在金色的尘沙之后,一位沙灵族战士靠近席娜,低声道:“族长,这位西城城主的姐姐……”   “嗯,和黑塔之主说的一样。”席娜耸了耸肩。   其实他们之所以答应下来并非如伊莉娜所愿,是为了对神的忠诚心,而是恩人——黑塔之主的交易和委托。   上个月初,云中塔来到他们原来居住的营地,就是在那时,席娜等人见到了那位身穿黑袍的塔主月·奥兰托。   从月和同时下来的族长肖恩口中,他们得知了最近大陆的变故,新的神明,新旧神之间的冲突,凡界众生需要选择的站队。也是月指引他们来到这片变得富饶的绿洲,给了他们方便寻找水源和猎物的魔道具,让沙灵族的日子好过不少。   关于魔法书,那真的是上代魔法神奥古诺的馈赠。由于沙灵族没有文字,失去很多记录,连失落神殿的名字都是行脚商人告诉沙灵族,但是作为族宝,那本书却是攸关全族生死的宝物,就刻在每一代族长的后背上。月已经证实,那是神代的文字,而沙灵族唯一认得的语言就是神代语。   所以也就是说,眷顾沙灵族的是魔法神,而束缚他们的是协调神。   虽然席娜和族人已经适应了沙漠,也不得不煎熬出和这片险恶环境相融的灵魂,除了敌视神明外,他们已经不如何憎恨,但就算为了无数掩埋在黄沙之下的同胞,沙灵一族也不会再当协调神的走狗。现在,他们只是看守这片他们爱与恨的沙漠,防止有敌人从沙漠的另一头——北海的方向过来。   这就是黑塔之主委托给他们的任务。 第六百三十八章 新时代(三)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走下栈桥,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远方直插云霄的巨树,仅仅种下去四个月,这棵德鲁伊传承的圣树就成长得如此宏伟。   错落有致的树冠如同苍翠宝石打造的王冠,被阳光映染得翠玉一般,更引人注目的是树盖上方月白色的方尖塔,修长的塔身停驻在树顶,塔顶镶嵌一枚闪闪发亮的巨大水晶,散发出神秘的魔法气息,就在塔身俯瞰的树冠顶部,学徒和德鲁伊们正在练习法术,可以看到闪动的符文、多彩的光芒和被弯曲成各种形状的枝叶。那是月的法师塔和中城西境的魔法幼苗——当他们成长起来,就可以进入所有艾斯嘉的操法者梦寐以求的云中塔。   在粗壮的枝干层层叠叠的第二层,是飞马的巢穴,那些有着优美身姿的雪白生灵展翅飞起,背着更加美丽的生物——尖耳朵的精灵,艾斯嘉大陆消失了千年的物种。他们此刻没有佩戴弓箭,这些天生优异的射手已经不需要练习射箭,而是在练习隐形术和标枪,不时发出清脆的呼哨,若隐若现的身姿伴随着锐利的枪影。其中两个飞得最顶尖的飞马交错了一下,两位骑手手持魔法长矛交手,精彩地交锋——连贝姆特都暗暗赞了一声——飞快地错开,默契地大笑起来,他们就是精灵长老埃洛尔的子女,目前领导木精灵射手部队的兄妹俩,西路法和凯米尔。   在更靠下方的位置,居然还有塔楼设施一样的箭塔,贝姆特注意到了箭孔,和可能是给弩炮发射的凹槽,这棵圣树,已经被精灵和德鲁伊打造成了攻防一体的战争堡垒,他还不知道,那些射击孔用来发射的是附魔弩炮,射程和威力远超一般的弩炮,还有未来留给魔法光炮的开孔。而从圣树四周垂下的上百根粗壮的枝干,都是能够自动防卫的橡树守卫,轻易打倒一个中队的士兵不在话下,还是精兵团的魔武士兵,因为橡树守卫的抗魔力非常强,只对强力的火魔法没辙,但是有水元素使的守护,也无所畏惧。   圣白的巨大树干下,是延伸开去的缓坡,嶙峋的根须基本被除去了残雪,今年冬天的寒潮一如预计,并不剧烈,民众也因此振奋地投入扫雪工程,整个米亚古要塞从银装素裹变回了红砖的屋宇,只有屋顶还有一层软乎乎的白雪。扫完雪的民众大多聚在圣树下的广场上,仰望自然的奇迹,变得一天天热闹的树顶,虽然米亚古和周边城镇的人们已经不会像最初那样大惊小怪,习惯了这些操法者带来的神秘景象和美丽的客人精灵和天马,但是每天精彩的活动依然会吸引人们驻足欣赏,然后融入,有些成为法师候选,有些成为德鲁伊的种子,有些成为新的兵种——需要擅长炼金术和机械计算的士兵——这就是现在艾斯嘉大陆的生态。   看到这个景象的佣兵王,灰色的眼眸有着震撼和醒悟。   “可喜可贺,成功了。”   跟着西城城主走下空中栈桥的是中城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他们乘坐的不是空浮舟,而是一艘银白的小艇,机械简洁冷峻的风格,扣着船只底座的轨道和金属支架都是铁灰色。   贝姆特回头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确定成功才邀请我试飞的么?”   “啰嗦什么,如果不是成功率接近一百,我才不会和你一起试坐呢。”诺因呸了一声,“万一失败,我岂不是要和你殉情了?”要殉情也是和杨阳。   贝姆特一边走下长阶,一边认真地问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费力发明这样的飞艇?现在最长的直航距离也不过是从我城首府赫拉特到这里,还需要搭建这样的磁石栈桥停靠,时间、成本都超出了它的价值。”既然他拿出了诚意,答应乘坐机械飞艇,诺因现在也应该回答了。   果然黑发王储坦然道:“这种机械动力的小船目前速度是比不上空浮舟,有很多有待克服的缺点,但成本可以压缩,磁石在艾斯嘉大陆并不罕见,关键它有个绝对的优势,就是在禁航区域和死魔区依然能飞行,载重也很可观,机动性强,防御可以提升,还能镌刻附魔和炼金法阵,物魔两用,这是必要的危机准备。上次在众神竞技场,陛下他们被当做人质关押,就被禁止了魔法和武技,众神对于法则之力的掌握,始终是我们需要防范的一个重点。”   贝姆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和导师月的想法不谋而合,现在四大城所做的战略部署都是从“假设魔法神不在”的角度出发,次级魔法网络也好,元素生物的监视也好,界外元素驿站的建立也好,都是为此。当然人界阵营都相信那位圣贤者绝不会抛弃这个世界,更不愿接受他有什么不测的可能,但是真正的战争,都要从最坏的角度考虑,何况一场不容有失的神战。连最不情愿的肖恩也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情,没有反驳那位黑塔之主的各种安排。   一路走来,只见整个军镇热闹犹如节日,熙来人往,操法者的比例几乎和军人一样高,各色长袍和象牙白的军服交织往来。商人在两边叫卖,品种比过去多得多,一来是停战协议让中城和东城重新通商;二来琳琅满目的商品确实增多了,多了魔法植物、炼金术制品、卷轴、附魔护符这些过去要么不会出现,要么只有拍卖会的大人物才能交易的货品,这就是魔法普及的一个缩影。还有其他技术和知识带来的变化,灯罩上的广播——这是最特别的,因为目前矿石收音机还是军用,而且有安全性的考虑,所以作为当局向民间发布消息的渠道,使用的是这种便捷的产品。   作为军事要塞,米亚古除了驻扎的学徒、法师、木精灵射手、德鲁伊部队,就在不远处美枝山谷的温斐尔德自然魔法学院和精灵小镇是最让西境人民自豪的新景点,各种古代魔法派系都开始向民间开放,由于军队的影响,炼金和附魔两个魔法领域的发展最为蓬勃尖端,炼金术作坊的青色火焰日夜不熄,工匠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穿过一座白石桥,一整条街都是这样的作坊,还有妖精开的魔法店铺,黄铜挂牌在风中摇晃,店主是来自东城伊维尔伦的友好客人。   “这里变化真大。”   再三忍耐,贝姆特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当然,他披着斗篷,做了必要的伪装,中西两城即使签订了合约,依然是半敌城状态。   诺因嘴毒地道:“你知道米亚古的什么变化了,搞清楚,这里是我的领地,你不是间谍,你不可能像小偷一样潜进来,你不知道这里以前的任何情况。”   贝姆特一副要抽他的样子,这个宿敌就没变过本性!   “不过我的西境是整体变化最大的。”诺因话锋一转,自豪地道,“可能罗兰那边也不亚于我吧,具体的情形,要等十二月的学术交流才能见到。”   紫色的右眼和深碧的左眼看向清冰一样的天空,目光悠远:“贝姆特,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亲眼看到,有些变化,不是不接受就能回避。新时代的班船,一定要抓紧时间乘上。”   城主府的前广场,原本漫过脚背厚度的积雪都被铲起,两个法师打扮的少女正在和一群军人堆雪人,贝姆特认出其中一个白袍少女:“轩风!”   “贝姆特!”   轩风惊喜地回头,她一头长长的乌亮秀发用绿色的丝带扎成马尾,披散在绘着星辰和几何图案的洁白长袍上。   贝姆特更加欣喜,又带着几分恼怒:“我不来,你是不是永远不回来了?”   轩风吐吐舌头,露出娇羞的笑容,以她驯服男人的本领和经验,知道此时上前搭住贝姆特的臂膀再蹭两下效果最好——可是对贝姆特不行,这家伙有潜在的女性接触恐惧症,她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所以采取了另一种撒娇讨好的手段,果然西城城主的脸色立刻缓和下来。   诺因暗暗同情,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原南城救世主的性情他已经了解,都觉得好友吉西安的追求行为是自找死路,只是吉西安也是手段高妙的花花公子,和轩风的拉锯战之间,谁胜谁负还难说。   搞不懂这些乐在其中的男女,诺因只觉得自己一生钟情的人最好。   杨阳已经看到他,绽开比冬阳更温暖的笑靥,用力招手,一身红袍的她在冰天雪地中,就像一团暖心的火焰。   一如既往,中城卡萨兰的救世主别着一根月牙白的法杖,系着有法术材料小包的腰带,长发及腰,头戴新月形状的附魔发夹,左耳挂着和诺因相同的红宝石耳坠,瑰丽耀眼,红珊瑚绒的法袍在这样的天气正好,还附加了抗风驱寒的法术。   “阳。”   诺因回以明灿的笑容,走过去,伸出食指抹去心上人鼻尖沁出的汗珠,这是个亲昵的动作,但是习惯了的两人都没注意,杨阳窝心地笑了笑。   “堆得不错呀。”诺因瞥了眼杨阳后面的雪人,他最高兴的是友人用自己做模板,雪人有一只紫水晶做的眼睛和另一只绿宝石做的眼睛,神韵也像,就是那个神气活现的下巴让诺因有点懊恼:他平常有这样吗?对着阳他都是低头的。   “嘿嘿,我用魔法堆的。”这是法师的自觉,“第一次堆的好丑的,这个好多了,就是现在下巴还有点歪。”   诺因心意顿平。   朝其他人点点头,雷瑟克和妹妹露蒂丝也在其中,诺因问道:“昭霆呢?”他奇怪活泼的雷元素使没出来凑堆雪人的热闹。   同为天才元素使,昭霆的性子又单纯明朗,暗元素使的诺因和她倒是挺亲近,而且昭霆也已经被月收为关门弟子,是他的小师妹了。   杨阳握拳抵唇,忍俊不禁:“她担心期末考,在用功呢。”   下月雪之月的月份,也被艾斯嘉大陆的法师界称为学术之月,过去魔法公会的七塔在这个月的中旬敲响钟声,对聚集在求知广场的学徒进行实践考核,被魔法界的人士视为每年最重大的月份。   而这次东城伊维尔伦将要在泫月之塔的前广场举行盛大的交换生测试和学术讨论会,不但各位统治者和顶尖法师们都会出席,五大城有意参加考核的操法者都可以参加,是整个大陆引颈期盼的盛事,也被昭霆等地球少女私下戏称为“期末考”。   诺因优雅地翻了个白眼:“她需要担心这个吗?应该担心会当众出丑的是我吧,魔法公会已经命令我不能带魔封器参加考核了。”这绝对是歧视!不然他夺冠十拿九稳,罗兰都会败在他手下!   他怀疑这就是宿敌的阴谋,不管他说得怎样天花乱坠,什么要凭真本事,什么在关键时刻魔封器运转不灵了怎么办,什么要考虑到反魔法力场之类特殊情况等等。   “诺因你最近的魔控力已经好很多了,到时你可以用共鸣魔法的。”杨阳劝慰,“她之所以担心,是因为她想得冠军,第一到第三名的特别生可以要求奖励,从卷轴、法器和魔法生物当中选一样,她想要一头狮鹫。”   飞马目前是从东城借用的,只能用作神战,更稀少的狮鹫不外借。不知道为什么,昭霆就是喜欢那种更威武的生物,梦想拥有一头金黄羽翼的狮鹫兽。而驯服五爪龙,对目前的雷元素使还太困难,她还嫌弃龙族太大,不好骑,她喜欢能用魔法缰绳控制的坐骑,估计是骑马留下的习惯。   “竞争真激烈啊。”诺因感叹,他们这些魔法学生,最名列前茅的就是他、罗兰、昭霆、杨阳、冰宿这一个梯队,天赋和本领都是拔尖的,彼此也有强烈的竞争意识。而肖恩、月都是师长一辈了,是考官而非考生。   “在考核以前,还是希望能召唤出我的暗能量精灵吧。”诺因憧憬地道,有了元素精灵,他就能克服魔控力的问题,回过神,他关心地转向心上人,“阳,你有把握吗?”   红袍少女露出迟疑又落寞的神情,掩不住的遗憾:“诺因,这次学术之月考核,我是不是不方便去?”   泫月之塔是东城首府坎塔萨的月精灵魔法塔,而她曾经为了报仇,在坎塔萨造成过无法弥补的破坏。   杨阳不后悔,神官和西芙利村村民的仇,整个桑陶宛领地的仇,她都要报,但那些被牵连,死在禁咒「圣炎之裁决」下的东城百姓是无辜的,包括她当时要刺杀的罗兰,也不能说应该负全责。   也因此,之前她向自己的契约者扎姆卡特贷款一百年,借来财宝,给罗兰偷偷送去,作为东城首府被毁坏建筑和高架水道的维修基金,和那些死难城民的抚恤金。   这件事杨阳没有告诉耶拉姆,不然他一定会强烈反对,但是杨阳觉得应该这么做。   「扎姆卡特,我一定会还钱的,以后我和诺因周游大陆,我会攒钱!如果有机会,我们还会去界外宇宙探险,我一定会还清债务!」   血龙王当时叹了口气,拍拍视如己出的少女,他怎么会要杨阳还呢,不过他没有拒绝,明白这是杨阳的执着和自尊心。   罗兰当时收了下来,说明他接受了,但是市民的态度不好说,如果看到那些毁坏的房屋和没修好的高架水路,她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杨阳心中沉甸甸的难受,她真的很想去参加学术之月,亲眼见识大陆魔法文明复苏后的第一场举国盛事,亲身感受当时的气氛,见证那历史性的一刻,亲眼见识精彩的魔法,见到许许多多同辈的法师……   诺因了然,抚摸她的发梢:“放心,罗兰邀请你去了。”   东城城主特地发来的信函,其中有郑重的感谢,提到高架水路已经整修完毕,详细罗列了所有抚恤金到位的情况。至于已经陷落的北三领的具体情形,诺因就不说出来让杨阳伤心了。   其实罗兰心底同样有愧,北三领魔潮和西芙利村屠村的悲剧,何尝不是他和法利恩的罪过?   而杨阳这个让人尊敬的行为,就将这位宰相之女和她的父亲区分开来。   黑发少女眼神灿亮起来。   没等诺因想到,旁边传来两个打趣的声音:“你们聊完了?”贝姆特和轩风有趣地瞧着这对男女,尤其是贝姆特——没见过这么旁若无人的情侣。   自认和知己不是情侣的杨阳脸一红,诺因倒是厚颜得多:“哪里,不打扰你们聊天,进去喝一杯如何?”贝姆特欣然应诺。   四人走向城主府,露蒂丝惆怅地目送其中一个身影,那个修长挺拔的背影,雷瑟克不意外地将手放在妹妹头上:“露蒂丝,还放不下?”   黑褐色头发的少女扁嘴,踢了一脚地面,只踢起来一点雪屑:“明明是我先喜欢诺因哥哥的。”   “感情的事,不讲先来后到。”这一刻,雷瑟克反而庆幸和心上人认识得早,莉莉安娜又是圣职者,长久不见外人,给他留了一丝念想,也因此更加叹息妹妹夭折的恋情,因为他看出主君心意坚定,不会变心,“露蒂丝,我知道你倾心殿下,不过做哥哥的私心,还是希望你早日看开,找到爱你的对象,你一定会遇到其他让你动心的人。而且你还小,走出来的话,也就出来了,一直想着一个人,你当然谁都看不到了。”   露蒂丝落寞地垂下肩膀。 第六百三十九章 新时代(四)   走进城主府大门,诺因和杨阳意外被里面冲出来的一道黑影抱了个满怀:“咦,史列兰,你回来了?”   “诺因!杨阳!”   暗黑神满脸开心的笑意,斗篷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了倾世的俊颜,让贝姆特和轩风当场石化。   虽然杨阳本来想叫风神希露菲尔下来,脱离旧神的行列,但是整个艾斯嘉大陆都被魔法神罩上了杜绝神明进出的防护罩,希露菲尔进不来,不过和暗黑神相认的风神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魔法防护罩的高度在平流层,而在更高的位置,有风神的悬浮神殿,每个周末两位神明就在这里幽会。   所以史列兰每次回来,就像回娘家似的。杨阳感触良深,抚摸乖宝宝柔软亮丽的黑发,真舍不得孩子嫁人啊。   史列兰被她摸得连连摇晃,只差没粘条狗尾巴在后面甩。   “又和希露菲尔聊什么了?”   “希露菲尔为我念书,我们还一起画画。”史列兰亮出画板,杨阳和诺因翻阅,大加赞赏,两位神明的画作简直跟明信片和艺术画集一样,至少和魔法神的水准不能比。绘画是列文皇子的王室课程之一,所以两人有幸目睹,席恩的黑白画歪歪扭扭堪比幼儿涂鸦,色彩画用色玄幻,颇得魔法的精髓,也就是除了他自己,谁也看不懂,被宫廷画师列为了“国耻”,最后是萨玛艾尔代为完工才过关。   席恩还死不认输,坚持往抽象画的方向发展,居然获得承认,画作挂到画廊去了。   杨阳真心觉得画家都是脑抽的一批,再次夸奖暗黑神的杰作。   “以后给你办个画展!”诺因保证,心里打着收钱的主意。最近财政有些紧张,法师太会烧钱,虽然他们一样会赚钱,但是目前学徒的比例还是比较高。而学费材料费等支出都是各城政府补贴加助学贷款,还是月掏出自己空间法杖里面的私人财产;两位龙王慷慨解囊(黑龙王很大方,血龙王肉痛得像被剥掉全身的鳞片);银龙王提供书本和变形魔法塑造的场地;再加上魔法之王席恩得知他们的困境后,特地拿来以前东方学舍聚敛的财富,均分给王室和四大城,才顺利度过了办学建学的艰难初期。   而有这么多人群策群力,艾斯嘉大陆的魔法文明一定会再兴的。魔导国王储欣慰地想。   “小史太棒了!”轩风乘机吃豆腐,亲了亲黑发神祇的脸庞,贝姆特倒没有吃醋,因为史列兰太美了,换做吉西安,他倒会警惕。   里面的长廊,昭霆抱着书摇摇晃晃走出来,一脸被暖炉熏得昏昏欲睡的表情,到了大厅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可恶,还是在这里背书好,为什么要考派系魔法理论?背得我困死了,不考理论就好了——咦,贝姆特你来了?轩风,阳,你们雪人堆好了?”   众人都笑起来,轩风道:“是啊,你还没背下来吗?”   昭霆在应用魔法上一学就会,大部头的理论知识却啃得苦恼。虽然有神战的压力,本来有呼声,以实用魔法的教授和强化为主,在魔法公会首席们的坚持下,还是决定开一个好头,实践和理论平衡,都要学习考核。因为古魔法刚开始普及,而古代魔法的理论部分绝对是优越于现代元素魔法的,更加详实完整,还有各个派系的分类,便于新生学习和选择,也正好乘这个知识大爆炸的时机让魔法幼苗打下扎实的基础。连席恩都特地来关照过,不能疏忽魔法理论的传授,还送来自己手写的书本,说是作为参考,拿了魔法公会给的交换书籍开心地回去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魔法神那番交代背后包含了怎样的辛酸。   杨阳安慰:“昭霆,你不是背不下来,是觉得文字枯燥,叫肖恩给你讲解一遍,你就记下来了,他不会对你摆脸色的。”她很清楚这个表妹有多么天才。   昭霆颇为动心。   耶拉姆开口道:“我来给你读吧。”昭霆大喜,抱着他连连蹦跳,照旧被跟着过来的莎莉耶嘲笑了两句。   哎呀,真是两小无猜的美好感情啊。轩风感叹,却不羡慕,她很清楚她已经不想拥有这样的爱情了。   暖和的茶室没有燃烧壁炉,而是打开一只暖气瓶,这种炼金物品一小瓶就能让一个房间保持三个晚上的暖意,干净无烟,但是还比较贵,只在贵族和王族中使用。倒是让水烧开的煌石和煤炭已经普及了,也因此寒潮的影响更加远离民间。   比起暖气瓶、光源稳定的魔晶石灯、恒温箱等物品,贝姆特对矿石收音机更感兴趣,目前西境成立的天空电台总共有8个节目,分别是“每日播报”、“魔法普及”、“趣味小常识”、“家用炼金术物品”、“市场新知”、“亲近自然”、“历史揭秘”、“音乐之声”,亲民又简单,内容丰富趣味,广受好评。虽然还只是在军队播放,但每每军官士兵都挤得水泄不通,听得屏息凝神。而且他们休假回去时,也会告知乡民这些听到的节目,引起轰动,进一步传播出去。   贝姆特稍微一听就发现了收音机的真正价值,就是借用消息的发布掌控民心。   “为什么不把这东西普及?那样一来,全国迟早是你们德修普家族的天下。”西城城主心下暗暗骇然,这才是远超间谍的武器!   诺因摇头:“这种旧观念就不要提了,关键是我们还不能确保安全,目前矿石收音机还只是炼金术法阵和机械制品的结合,没有和次级魔法网络连接。万一战争发生,被众神入侵,向愚民招降,甚至来个神力洗脑之类,就太可怕了。我们设想的电网需要更多优秀雷系法师的保护和加密,才能普及。”   昭霆拍胸脯保证:“交给我吧,等我成为十二段的雷系元素使,天空电台就交给我和吕蓓卡维护,我们不会让神明侵入的!”一团闪耀的雷球停驻在她的右肩,也像为自己的元素使助威般一闪一闪。   “你先把席恩写的那本《以太位面和电磁学》啃完再说吧。”杨阳不看好,昭霆垮下脸:“如果那时我和你们俩一起去夏尔玛大陆听课就好了,我一定一听就懂。”   “这可未必。”莎莉耶揶揄损友。诺因也道:“不,席恩那家伙的讲课方式要么惜字如金要么天马行空,听他说数学和公式你要是听得懂那真是酣畅淋漓,可是听不懂或稍微漏听就苦了,时常又要等他想到什么灵感停下来发完呆,或者写掉十几张纸,被迫拜听他新想到的课题,看他做实验,虽然是很精彩啦,但不是思维跳脱又知识丰富的人受不了他那种教课风格。”杨阳心有余悸。魔法之王非人又太过个人的授课方式,只有虹彩龙那种超凡的智慧,全程跟得上。   昭霆又焉掉了,老老实实请耶拉姆回头读给自己听。   这时,电台正好放出一段优美动听的小提琴旋律,诺因撇了撇嘴:“切,这次是用罗兰那家伙的作品,马马虎虎啦。”昭霆等人不苟同地瞪他。   轩风掩嘴直笑,对贝姆特道:“里面的音乐之声,诺因包办了男高音歌唱的节目。”贝姆特毛骨悚然:“你的人民还没被你震死吗?”诺因怒极:“我唱歌可好了!”   亲耳拜听过的西城城主不敢领教,听到杨阳说诺因的音律被席恩纠正过才恍然大悟,但还是想象不出破坏力十足的音痴摇身一变为出色的男高音音乐家。   在温暖的茶室坐了一会儿,喝了中城救世主亲手泡的红茶,贝姆特突然问道:“费路迪亚他们怎么样?”   众神竞技场后,他拒绝加入神战,之后也几次回绝了故友诺因的良言苦劝,但是魔潮被解决动摇了他的抵抗,衷心感谢友人不计前嫌的帮助,民间对魔法神也感恩戴德——西城历来受到魔兽的滋扰最为严重,又听到其他地方种种自然灾害被圣贤者传授的魔法消弭,外界环境变好之类传闻,贝姆特坐不住了,还是瞒着胞姐,征询手下的意见,以学习官员知识的名义,将黑龙、白凤和金雀花三位佣兵团长和一些挑选出来的军官士兵送到中城来。   “过得去吧。”诺因实话实说,西城的文盲率太高,本来其他四城除了东城伊维尔伦也差不多,但南北两城配合性高,从上到下积极响应,吸收新知识就快,都主动成立魔法学院,成果斐然,人才辈出;而西城战士被老师追着喂都要伸手打人,开始差点发生暴力冲突,好在教室是在军队,老师是肖恩没有发生任何问题,彻底镇压下去,现在那些家伙都老实了,学习进度却十分可怜,更没有涌现出多少魔法苗子,只能转职战士职业,因为里面一个老百姓都没有,更别说操法者了,“贝姆特,你还是考虑将法师和学徒送来,还有民间有魔法资质的人们,不要耽误他们。”魔导国王储恳切地道。   佣兵王沉默片刻,终于答应下来:“好吧,这次回去,我先让法师和学徒过来。他们……就拜托你照顾了。”诺因如释重负。   这次亲眼见到西境的文明进步,西城城主终于明白过来,魔法的力量有多么强大,影响力多么可怖。在他眼光狭窄的抵制期间,他错过了什么,如果再不让伊斯法迎头赶上,也许真的太迟了。   但他还是没意识到,这是一场时代的风暴,文明的大浪淘沙,促使他同意的主要目的,还是顾虑魔法的威慑力,想让手下法师拥有不亚于其他四城的力量,以及想让他们学习收音机的制作技术。   “轩风,这次你和我一起回去。”贝姆特转向浅笑嫣然的马尾少女。   “好啊。”原南城救世主爽快地答应。   贝姆特的心情更适宜,便道:“雪之月,你和小阳她们去参加东城那个学术讨论会好了。”   就算你不答应,我也会来的哟。轩风没有露出内心的想法,笑眯眯地应声。杨阳有点担心,贝姆特未免太过霸道,他们还不是男女朋友啊。   诺因却知道这两人如果较量起来,吃亏的肯定是友人。   而且,轩风去正中他下怀,他还是不放心伊莉娜。 第六百四十章 新时代(五)   果然,贝姆特一回到西城,和胞姐之间就爆发了一场争吵。   法师团的成立者和领导者都是伊莉娜,必须说服她才能放人,从前贝姆特佩服姐姐的远见和头脑,现在却觉得这个聪明伶俐的姐姐从来没有这么固执难缠过。   “伊莉娜姐姐,你没有看到西境的情况,不对,你不是在南城还有手下的间谍吗,你没有看到南城的变化吗,和西境比怎么样?”   “我看到了,那根本不堪一击。”伊莉娜嗤之以鼻,“贝迪,你不是神术士,所以你不明白。其实我是一位神术士,贺加斯大人的神女,不是法师。魔法那种东西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我拥有贺加斯大人赐予的神力,随意就能学会我看过的法术书。我能发动最高十二段的光系和生命系魔法,运用十段以下的所有元素魔法,你明白是什么意义吗?”   贝姆特迟疑了,经过这段时间的恶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那是不亚于诺因的水平。   当然,传说中圣贤者是十三段,不过听起来,只比伊莉娜强一点点而已。   不是法师的贝姆特,根本想象不出魔法界神级和非神级的天渊之别,以及神术士被所有法师瞧不起的本质。   一群杂种,一群没用的叛徒,靠着神明吃软饭的废物。   不明白万物之真谛,不探索魔法的真理,不修行真正的力量,凭着手里神明给的剩饭就津津有味地满足,以高贵的神侍者自居,瞧不起凡间的生命。   例外的只有神代那些举起叛旗的第一代叛逆法师,白银王一行先烈,现在如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风神的神女蕾雪这样觉醒了人类尊严和精神的圣职者。   但是协调神的神女伊莉娜,不是。   她甚至都不是神眷之女,只是当初贺加斯为了给自己的寄宿者帕西斯添加妨碍,而制造的一把武器而已。   伊莉娜自傲地道:“当年我捡到世界树的种子,灵魂出窍见到了贺加斯大人,被他选中,成为他的神眷者,他赐予我的神力超过了其他任何一个神子神女。就像帕西斯,他只是贺加斯大人的容器,他强吗?你亲眼看过,横扫卢内尔德竞技场无敌手,他那个魔法分.身,年纪轻轻就成为圣域的天才,七岁就五系魔法全通,成为大贤者的候选,席恩那种三十七岁才成为强大法师的家伙算什么。”   她却不知道席恩在颠沛流离和辗转学艺上浪费了将近一半的人生,而且七岁就听到了万物之声,拥有神级法师的领悟,又是全派系顶级,魔法界无人能及。何况神术士的所谓“成就”,在法师眼里都不算成就。   不是自己努力的东西算什么本事?   “不,伊莉娜姐姐,你太自满了。”贝姆特反驳,圣贤者的确不是等闲之辈,他亲眼见识过协调神都被迫向他屈膝的情景,顾虑姐姐对神明疯狂的爱恋才没有告知,但是从席恩封神,杀死几位神明,他会不强大吗?他会不能耐吗?任何一个思路正常的人都能推敲出来,伊莉娜却想不到,明显是被狂热冲昏头脑了。   “你已经知道,在众神竞技场,圣贤者驱赶了生命女神、水神,杀死雷神,救了在场的所有人。在此之前,他就弑杀了火神和命运之神,成为新任魔法神。”贝姆特还不知道生命女神和光神也被杀死,但这些事迹,已经够让人惊骇,“他也许千年前还‘只是’一个法师,但现在他已经超越了凡人的境界,成为众神的一员,至少肯定比你这样的神术士强。”   “他不过是个伪神而已。”伊莉娜坚持,这一点她没有把握,因为她连神明是什么都不知道,和神意一样,那就是她的天,是她跪拜的对象,根本不会思考的领域,不过她不会让弟弟看出来,“他未必比我厉害,和我的神更不能相比,你忘了他被维烈关押千年吗?维烈不过是一个魔族,都能关押伟大的圣贤者!”   听到维烈,贝姆特的脸色沉冷下来,虽然之前他拒绝罗兰请他设计将维烈拿下,交给人类阵营处置的要求,但一来是顾念旧情;二来是顾虑维烈和他背后的魔界,但贝姆特心里不是不为圣贤者的遭遇愤怒的。听完千年前的真相,任何人都会有此触动,席恩是拯救世界和人类的恩人,维烈那样仗着神明纵容狐假虎威的行径,令人齿冷。只要还有骨气的人,在听说魔界宰相曾经的所作所为后,也会深感羞辱,深恶痛绝。   他以前和这个朋友交往,开始是不知道他魔族的身份,后来知道他是魔界宰相后,也没有把这个看起来老好人的男人和罪恶滔天的黑之导师联系起来。而大黑暗时代的史料不是被魔族破坏,就是被维烈隐瞒扭曲了许多,他真不知道维烈杀了那么多人,沉没一个大陆,关于灭族精灵的部分是没有切身体会,但攸关人类的两个罪行,却让人震惊痛恨,遍体生寒。   所以当初诺因一句「省省吧,有那样一位‘好宰相’在身边,你就不怕哪天魔兽啃掉你的脑袋,或者他狂性大发,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把整个艾斯嘉大陆都和索雷斯一样沉没?」,他真心赞同,认为自己从前真是瞎了眼珠。至少在和魔族为敌方面,贝姆特和诺因罗兰等人是同一立场。   “不要提维烈了,诺因告诉我,当初他能成功,一来是借用肖恩的孪生感应,定位席恩,利用席恩不忍心对弟弟下手的心情杀死囚禁他,已经够卑鄙了;然后是命运之神帮助他,分散了席恩所有的元素精灵,不让他们找到席恩,使得圣贤者在地球那个低魔世界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才被维烈一举擒获。那个折磨席恩的水晶球也是冥王提供的,凭着维烈,他根本困不住席恩的灵魂,现在他也不是席恩的对手。”   伊莉娜不纠缠维烈的实力问题,倒是抓住了把柄:“所以!席恩依然不是众神的对手!命运之神轻易就能让他完蛋!”   “但是命运之神贝里卡斯被席恩杀死了。”贝姆特提醒,这仇报得痛快,“冥王也不知所踪,估计也死了。”   “说不定这些都是席恩胡说,也许他只是囚禁了两位神明,让其他神误会了。”伊莉娜依然顽固地不听忠告,灰绿色的眼眸浮起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畏惧,“贝迪,你知道吗,哪怕所有的神明都死了,冥王,生命女神,五位元素神,全死了,但两位主神,依然是不同的,你知道协调神主掌的权能吗?创造!”   “他是创世主!我们,这个世界,全人类,还有席恩,都是他创造的!”   贝姆特沉默了。   创世主……   这一点没有错,所有的宗教文献都这么说,只是西城以前不信神,但是,协调神是不容反驳的存在,包括其他的神明。   伊莉娜找到了胜利的感觉,脸上都泛起了高贵的神光,和无与伦比的痴恋与崇敬:“所以,你明白吗,我的神是最强的。席恩这点力量,也就现在看着威风而已。等贺加斯大人恢复力量,他不是被掀下神座,就是被关进更加严酷的神狱,被千刀万剐!所以不要和众神为敌。”   看弟弟沉默,脸上仍然有抗拒之色,伊莉娜苦劝:“我知道民间的一些风声,也知道其他城的一点变化,但那些都是蠢人的自以为是,不知道神明的威能,被席恩蒙骗,以为发展所谓的魔法就能挺起腰杆做人了。等席恩被贺加斯大人杀死,他们那点本事算什么,不用贺加斯大人出马,我都能杀光他们——很可能,到时我就要奉贺加斯大人的旨意出手,所以不要与贺加斯大人为敌,贝迪,眼光要放长远,不要看着那点成绩就动心,你那个宿敌迟早要死,连同所有违背神意的人。”   “但是伊莉娜姐姐……”   被那句“挺起腰杆做人”触动,贝姆特感到由衷的悲哀,也理解了诺因的坚持和骄傲,“这确实是一场神与人的战争,你这么做,不是人类的背叛者,倒头支持神明吗?”   “服从创世神有什么不对,我们不都是神创造的吗?难道你忘了贺加斯大人当年创造世界的恩典?千年前也是他拯救世界,席恩是用帕西斯做容器请来协调神,贺加斯大人既然是创造主,也能收回赐予人类的一切,比如这个世界,比如一场大灾难!”   贝姆特震住。伊莉娜咄咄逼人:“神威如狱,指的是天威。一旦贺加斯大人降下天威,人类能抵挡?席恩有办法处理?他根本是人类的罪人!你不要被他蒙蔽了!”   “贝迪,再不回头,估计这个大陆连我们伊斯法都剩不下了。”   贝姆特被说服了,确切的说,屈服了,伊斯法人看似不敬神,实则骨子里对天威有深入骨髓的畏惧。   一切天威,自然界的灾难,旱灾,饥饿,贫瘠,都能叫他们害怕,自相残杀,为了争抢一点面包践踏同胞,何况从来就舍弃了他们的他城胞泽呢?死就死了,死光还能抢来他们的地盘和财产。   而创世神,某种意义就等于绝对的天威了。   “好吧,但现在大势如此,伊莉娜姐姐你也不要和其他城横着来。”贝姆特妥协地道,语气软下来。   伊莉娜大喜,容色更加娇艳:“不愧是我的好弟弟,就是看得明白。没错,现在就让那些蠢人暂时得意,你可以让那些法师去中城,偷学魔法。我会跟法师长说,一旦我传唤他们回来,马上回来。神战我们不参加,看他们作死。”   听到现在的轩风轻轻一叹,漫游的思绪收了回来。   伊莉娜这位“贺加斯大人”的神术士,连她这个星象魔法四段,通灵术仅仅三段的小法师的窃听都防不住,还真是傲慢自大呢。   她的打算,更是愚蠢到极点,在种族之战中,哪有左右摇摆这样的美事。   非左即右,非右即左。   哪怕左右都是地狱都得选!选了就走到底!   既然选择了两面讨好,对人类而言,西城就是不折不扣的背叛者了。   而且还令人齿冷,学习人类用心血研究积累的技术,倒戈帮助神明,和当年偷窃人类文明在降魔战争中屠杀的维烈没有两样。   贝姆特也许是自认保全实力,为伊斯法着想。但他不明白,在他这位城主低头的刹那,就将西城全体人民的尊严,都踩到神明的脚底去了。   他也不明白,目前民间各种发展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神战,而是人民有追求更美好生活的权利。而身为统治者的他,却没有意识到,违背甚至剥夺了百姓获得进步和文明的权利。   伊莉娜更是执迷不悟。   也是,她的爱是不求回报的,这本也是她的自由,她错在用她自私的爱,将爱着她也信任她的弟弟,和整个西城的未来,拖入了殉葬她痴爱和虔诚的祭品。   不可原谅的圣职者啊。   轩风默默离去,无论如何,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先和法师长接触,再继续观察西城有没有可供选择的人才和有药可救的人,让他们及早前往其他城市,不要和这艘破船一起沉下去。   何况,真的矛盾激化,到时连这艘破船都剩不下。当年灭亡神代的兰修斯和其他神,又顾惜效忠他们的圣职者吗?   伊莉娜和贝姆特始终不懂,哪怕人类阵营全体失败,连同席恩这位了不起的叛神者都被神明杀死,也不应投降!不应有一分退缩!   这才是他们错误的关键。   守护人类的尊严,创造人类自己的未来,是神战的精神。   这是统治者应当体会和维护的精神,他们不但作为统治者失职,作为人类本身也尊严尽丧。   当原南城救世主私下和西城法师长接触,告知他城主姐姐的打算,不意外的,收获了预计的回应。   “伊莉娜小姐真愚蠢啊,看来她并不是法师。”法师长索伦遗憾地道。   法师只会选择一条路:真理和自由。   魔法即真理,独立即自由。   所以听说了圣贤者的事迹后,西城法师们早有启程的意思,已经等得心焦,只是等待城主最后发令而已,既然得知这样的事实,那他们只好提前站队了。   背神者阵营。   矢志跟随魔法之王,探索真理之路。   知道这帮法师一去就撒欢不回来了,轩风为那姐弟俩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基于旧情,她决定私下再试探一下贝姆特的想法,劝劝他。不过,轩风并不看好结果,因为她很了解大部分男人的劣根性,如果贝姆特不喜欢她还好,喜欢她,他会下意识动用男性的武器谈判和威胁,比如说我可以冒险,但你必须留下。   这是不可能的。   轩风确实有过动心,她真心喜欢贝姆特的坦诚和爽朗,但毅然收回这份刚萌芽的爱情。因为,贝姆特是个战士,他是个和西城本身融为一体的战士,既有这个城市的优点也有缺点,那骨子里从战场厮杀出来的残暴和野蛮,是她最不喜欢的气质。   哪怕如今和宫廷法师长若即若离的玩暧昧,她也不要这样一份真爱。   这就是她柳轩风的恋爱观。   不管被好友杨阳怎样评价“看似花心实则冷酷”,轩风就是这样,绝不回头悼念被她踩碎的真心们。还会总结经验,下次挑更好的男人。   轻声叹了口气,白袍少女抚了抚头发,她唯一的良心,就是不和贝姆特缔结恋爱关系了。至于贝姆特如果用上男性的手段,她倒不在意,男女关系中,用各种计俩很自然,她也使用她女性的魅力。   只是还是希望贝姆特别和伊莉娜一样,被爱情冲昏头脑。她对他唯一的真心,就是绝不会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上欺骗侮辱他,给他希望又打碎。而且就事论事,民族大义和西城的未来,与私情无关。   从头到尾,他们都不是恋人。 第六百四十一章 新时代(六)   天空·云中塔——   审核了学术之月报名参加考核的人选,战神肖恩伸展了一下双臂,舒了个懒腰。   “不知道席恩会来参观这场比试和交流吗?”他有感而发,内心涌出期待之情。   主审的月摇头:“我让他别成天盯着艾斯嘉,连夏尔玛那边也忙得不可开交,去做他喜欢的法师本职工作,或者放个假。前天萨玛艾尔传来消息,他说服了他的父亲,他们一起去元素疆域了。”肖恩遗憾又宽慰:“席恩肯出去走走,也好。”   端来茶水的诺因挑眉:“你这么做可真是时机不巧啊,导师,席恩要是知道错过这样的盛事,会可惜的。”月不以为然,神情傲慢:“除了你们这些尖子生,大部分法师和学徒还是猴子杂耍的程度而已,让席恩看见也是糟心。”   诺因无言以对,这些高级法师都是如出一辙的高傲,和席恩相处期间,他也深有体会,别看这位魔法之王表情一贯的冷静淡漠,也不像月那样喜欢出言嘲讽人,但碰上不开窍的学生,那种困扰和不解的反应会把人的自信打击得体无完肤。   就像无声地说蠢材,废物,笨蛋之类。   所以说,那些恐惧肖恩的士官是没见识过更高级别的恶魔导师。   杨阳送上自己做的点心,扎姆卡特首先抢过去两笼热气腾腾的豆沙包,一边塞包子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杨阳,你准备得第几?”   “第三名以上吧。”   月嘉许地点头,他知道这名女弟子生性温柔心软,有时过于不自信,这样的话已经是难得的上进了,也在他的熏陶下有了法师应有的好胜心,不过他还是指出:“任何时候都要争第一。”   碰上席恩或你这样的妖孽,不认命也不行啊。杨阳心道,将一盘翡翠烧麦放在导师面前,布上精致的银筷和小碟——这么简单的餐具大法师当然会用,转向肖恩:“你也吃点吧,肖恩。”   听到兄长难得有心情出外旅行,肖恩放心之下重新有了胃口,接受了杨阳的杏仁蛋糕和白兰地三明治,对诺因道:“赌桌可以摆起来了哦。”   虽然他们不会给学生开小灶,泄露考题什么,但有的提醒还是能给。   “对哦,赌谁赢,大赚一把。”诺因当然是绝对押自己,大喜,双目炯炯地注视父母的老师,“肖恩你押我还是押罗兰?”由于相近的立场,他和罗兰之间格外有竞争意识。罗兰是肖恩的徒孙,他是义孙。他们又都是席恩的半个弟子,受过他的传道受业。   肖恩笑眯眯:“我想押昭霆。”当然是自己的子嗣优先了,那还可以算是席恩的子嗣。幸好杨阳她们没听见他的想法,不然要集体打寒颤。   杨阳迟疑了一下,她不好意思押自己,在表妹和冰宿之间摇摆了一下,道:“我也押昭霆吧。”   “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要相信自己能赢。”扎姆卡特鼓励自己的契约者。月微笑,反正三个弟子无论谁胜,都是落在他的碗里。   “只要赢过东城就行。”罗兰和冰宿那两个孩子颇有素质。   提到东城,肖恩突然想到:“不知道帕尔会参赛吗?”   月冷笑:“他想参加也没资格,他用他的神力比拼?”   他对帕西斯最无好感,一直恨不得肖恩把这个弟子大义灭亲,只是顾虑帕西斯是协调神的附体不方便下手,省得贺加斯回归神职,给人类添的麻烦更大。   帕西斯有妻有子女,协调神的问题也有他徒弟和师父一直在想办法解决,为他又是做法器又是送神器,还在动不动发疯,他和席恩的冤仇早已在千年里了结——千年都已远超他有权追责的范围。   成为协调神的降神者,拯救世界,那本就是他身为魔导国初代国王的职责,也是他身为丈夫的义务——他既然那么不愿意菲莉西亚扛起世界之相的责任,那身为丈夫的他,帮妻子分担责任拯救世界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有什么资格在那里仇恨,难道他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深情不悔吗?还是故意不去深想?   而且上次帕西斯帮助众神,狙击席恩,已经触及了神战参战者最敏感的神经,是罗兰和诺因因为私情,隐瞒了他的行为,不然那段影像公布,顷刻间他就是背叛全人类的罪人——事实也是如此。一旦席恩被杀,他等于害死所有人!   帕西斯和神明携手,利用众神报他的私仇,可是神明早已是人间众生的威胁和敌人,他明知如此,依然故我,自私和恶劣,可见一斑。   还有那个成为魔王的世界之相,上次和肖恩的交涉,月通过云中塔的中枢水晶看到了,和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是一丘之貉,还更自私愚蠢。这夫妻俩分隔两地说不定还好一点,如今凑在一起,不知道会起什么变化。有罗兰看着还未必够,虽然禁锢法阵已经布好了。月倒是期待他们真的犯起蠢病,那么他也不用顾虑和肖恩、诺因的情谊,亲自出手,把他们关到云中塔,将来永远从艾斯嘉驱逐出去——既然他们如此仇恨世界!   和肖恩分析了这些话,黑塔之主最后忠告:   “所以你要让他们明白,再折腾下去,他们就是民族罪人,不要等到全人类都受不了和他们恩断义绝,被迫制裁他们,才来后悔。”   肖恩平静地点头:“我知道,我刚录制了一个节目。”   *******   东城伊维尔伦·新无忧宫——   玻璃暖房里,精致的收音机播放完最后一段交响乐,一只骨感优美的白皙大手按下开关。   银发青年转向妻子,绽开深情的笑容:“菲莉西亚,这玩意儿还挺有意思的。”   “嗯。”菲莉西亚由衷赞同。   身为初代国王和王妃,身为东城现任城主的师父师母,他们理所当然拥有特权,不但霸占了一整座宫殿,还有锦衣华服,珠宝首饰,山珍海味,仆人侍候。   对此,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完全泰然自居地享用,丝毫不认为有什么问题。   也不认为自己和另一半,还有什么对今人付出的必要。   他们早就不欠人类了,只有这个世界和全人类欠他们。   “不过音乐方面嘛……”亚利安族后裔笑起来,为妻子弹奏竖琴,优美到难以言喻的音符流淌出来,如天音流泻,令人陶醉其中。   一曲终了,菲莉西亚连连拍手,随即想起之前收音机说的新闻,东城也有自己的“海洋电台”,和西境的节目有所不同,精彩丰富犹有过之,消息方面更加快速。   她好奇地问道:“帕西斯,那个学术之月交流活动,你去吗?”   “嗯,罗兰邀请我了。”帕西斯漫不经心地道,说着有了兴趣,“肖恩师父和诺因那臭小子也会来,说不定莉莉安娜小公主也会到场。而且听罗兰说的有趣,我也想去看看。”   菲莉西亚想起自己上次对子女的态度,略有歉疚,但还是没有悔过之意,反而勾起了对养父的愤恨之情,连带这次也不想去见他——是肖恩师父不对,说出那样伤她心的话!   还是等帕西斯杀了席恩,让肖恩师父回心转意,等肖恩师父自己过来找她。说不定在那之前,肖恩师父就忍不住来找她,他那么宠她,哪里舍得不管她。   想到这里,菲莉西亚的心情好了些。   至于肖恩其他的劝诫,不要当魔王,不想承担世界之相的责任,也没有权利从这个世界获得任何东西之类,她全不想理会,下意识就抛之脑后。那一千年的寂寞如此难捱,后来她已经不是为了养父甚至丈夫支撑世界,或者早就忘光的子女,完全是盼着维烈一年一次来看她,顺带说说肖恩师父的情况。   所以魔王,就是她和维烈这个臣子最大的联系了。   反而是帕西斯看到妻子之前的表情,体贴地道:“菲莉西亚,又想到肖恩师父伤心了么?放心,他永远最爱你的,只是一时把对维烈的脾气怪罪到你头上罢了,想通就好。而且等我找到合适的武器,我就会杀掉席恩的。”   “嗯。”菲莉西亚更加宽慰,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和养父和好,被养父照顾,和养父丈夫在一起,不想去魔界,离开这个她熟悉的世界。   至于这个世界是否还生她养她,世界之相根本没有这个意识。   想到师父的孪生兄长那张和肖恩一模一样的面容,帕西斯心底反而泛起无法控制的杀意,随手弹琴,居然拨乱了音,更加不悦。   「帕尔,音乐不是用来杀人的。怀抱着憎恨之心,也无法演奏出真正的音乐。」   这时,他脑中浮起母亲曾说过的话,正是莉拉特有的温柔仁慈的语调。   心中的肃杀被悲哀微微一浸,反而更加冷冽,伴随着一腔偏执:母亲不明白,音乐这种东西,当初若不是为了学习可以杀人的魔曲,杀光那些该死的人类,我根本不会认真去学。   换了首曲子,却越发不成调,帕西斯满心浮躁,仿佛他属于亚利安族血脉的部分,与什么无形的力量不能契合,脑中又浮现出徒弟的质问,是罗兰直透人心的犀利和冷凝:   「师父,你为什么还要报仇呢?」   「报仇当然是为了肖恩师父,为了菲莉西亚,席恩害了他们。」   「可是师公要我跟你说,他不希望你再为他报仇了,只想你和师母好好过日子。」   「肖恩师父一定不会这么说的,我要保护他,杀了席恩!」   「你连我都不相信了么?师公就是这么要我传达,你当面问他,他还是这么对你说。」冰蓝色的眼眸有一丝悲哀和明悟,「师父,你到底是为了师公,为了师母,还是为了自己?你真的还有仇恨吗?还是为恨而恨?」   报仇让我痛快,不行吗。   帕西斯心中顿悟,突然畅快起来,感觉又可以弹琴。   至于罗兰,他教出来的徒弟,一定会理解他的。罗兰当年的报仇,也是学了他嘛。愉快之下,银发青年再次拨弄琴弦,随意弹奏心中的声音,不复优美的刺耳尖锐。   菲莉西亚蹙眉听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道:“帕西斯,你这段音乐,让我很不舒服。”   帕西斯愕然,忽略了她话里的深意:“大概外面冷,你有点着凉了吧,我扶你进去。”   正好菲莉西亚也有点累,忘了自己和丈夫置身的是温暖的花房,让帕西斯搀扶起身,回到寝宫午睡。   妻子睡下后,帕西斯百无聊赖,又回到种满薰衣草的花房,打开收音机,欣喜地听到里面又传出声音,不说别的,那些魔法讲堂、历史八卦还挺有意思的。   这时,他听到一段对话:“今天为我们主持两个节目的是战神阁下,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   接着就是棕发青年明朗的声线:“大家好。”   肖恩师父!帕西斯惊喜地起身,下意识想叫来妻子,又怕错过,依依不舍地坐了回去。   “普多尔卡雷先生您好。”主持人清脆的声音响起,“非常荣幸能邀请到您。”   “哈哈,我更希望你们能请到席恩。”还是肖恩那明亮朝气的笑声。   帕西斯的脸色扭曲了一下。   “您和圣贤者阁下是亲兄弟吧?”主持人的语气带着敬意。为了战神的形象,肖恩在席恩被维烈囚禁当中所起的负面作用没有对外公布,只有上层阶级的人们暗暗切齿,心知肚明。   “嗯。”这是略带低沉的男声,含着帕西斯不熟悉的情绪,深不见底的情感。   他差点听不下去,好不容易稳住,对自己说:肖恩师父和席恩是兄弟,他没说错,而且在肖恩师父看来,席恩被报复了一千年,罪孽都还清了,可以恢复孪生兄弟的身份。   想到这里,帕西斯又觉得不能怪师父了。从常理角度,肖恩那样认为是正常的,其实他内心也已经明白,他对席恩的执着是私仇和发泄。   接下来肖恩说的是“魔法入门”节目,让光复王回过神,光之子的讲解深入浅出,浅显易懂,正是他的风格,听得帕西斯的嘴角重新泛起笑容。   可是之后给高级法师听众的讲课,就让他意外了,他竟然听不懂,也是他没学过的内容。   从十三岁被肖恩收养,帕西斯一直对这个师父崇拜到骨子里。不过后来,肖恩被忘恩负义的民众背叛,抓回东方学舍,被迫承担起救世主的责任。帕西斯在那所讨厌的学院求学,积攒势力期间,他有上过课,发觉不少肖恩没讲到的内容,不过他对魔法不是很感兴趣,还是专注于剑术的练习,只听师兄鲁西克感叹:「肖恩师父当年真是浪费,这么宝贵的机会,这么多人类文明的精粹,他居然都不好好学,一天到晚逃课,也没有教我们多少东西。」   他才想起来,肖恩师父当初魔法理论的传授确实有点东一杠子西一榔头,很是散乱,测试出他们各自的属性后,就是教一个个所会的元素魔法,对他还特别优待,根据他的特长,传授死灵魔法和炼金术,两样肖恩知识最为丰富,因为某个原因最刻苦钻研的学科,所以帕西斯以前没有感觉。   回想起来,肖恩时常看着为全系元素使的天赋洋洋得意,向师弟妹炫耀又学会某个魔法的菲莉西亚叹气,轻声道:「莉被我耽误了。」   如今帕西斯才明白肖恩的意思,菲莉西亚十六岁就学会了肖恩所会的所有魔法,这还是她成天耍滑偷懒的结果,不然她估计八岁就学全了,之后,她就是玩而已。   可是,这又怎样呢,菲莉西亚还是天才。这个学术之月,她如果去参加的话,技压群雄肯定没商量。帕西斯毫无根据地想着。   “今天非常感谢战神阁下,主持了这么精彩的两堂讲课。”主持人言出肺腑,“您还有什么想对观众们讲的么?”   “嗯,我对法师和学徒们只有一句祝福:请珍惜这个时代,你们生在最好的年代。”   肖恩的声音增添了一抹凝重,仿佛压着整个世界的重量,让帕西斯下意识心弦一紧:   “不过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我想对我的养女徒弟,说一句话,也是最后的告诫——不可背叛人类,投向任何侵略者!无论神还是魔!否则,绝不宽恕,恩义永绝!”   余音袅袅,力压千钧,不知过了多久,帕西斯才恢复神智,抬起眼,正好对上一双惊惶的眼睛,左眼紫右眼绿,世界之相。   菲莉西亚倚着暖房的门,脸色惨白地看着他。   “怎么了,菲莉西亚?”虽然吓到了一瞬,但帕西斯回过神后,不怎么在意师父最后的话。在他看来,他又不是人类,谈何背叛人类?肖恩师父应该是警告菲莉西亚,生气她当了魔王。   不过菲莉西亚这个魔王不当便不当吧,一来他不喜欢维烈的为人,二来如今也不需要那个魔界宰相。   “刚刚……刚刚维烈联系我了。”魔王颤声道,“他的声音从我的脑子里响起,说我以前和他缔结了血契魔法,今后,我将成为魔界来到这个世界的通道。虽然世界之相是不死的,但是滋味也不好受。不想那样,就把他传过来的这些东西安装到大陆各处,包括夏尔玛大陆。”   “什么!”帕西斯难以置信。   他居然敢威胁菲莉西亚!?   那个男人,不是他们夫妻俩的一条狗么?   “怎么办,帕西斯?”菲莉西亚六神无主,更惊悚臣子的态度。帕西斯反而镇定下来,拿过她手里奇怪的纽扣形装置打量:“没事,他估计就吓吓你,回头我把这东西给罗兰看看。”   “嗯。”菲莉西亚被安抚住,仔细想想,维烈说那番话的口气并不过分,还是温柔可亲的。   只是,她的内心依然有难以言喻的不安。   “帕西斯,魔族真的会侵略这个世界么?”   “怎么可能。”帕西斯一哂,不当回事,“他们不是和神明约好了,肖恩师父在世,他们就不会侵略,大概只是维烈这样的魔族来溜达一圈——烦人的东西!”   身为大黑暗时代出生的人,他到底对生杀予夺的魔族没有好感。   不过,如果维烈回来了,抓住席恩,杀死席恩,就不用看到这个碍眼的东西了。帕西斯仰视玻璃天顶外,笼罩住整个艾斯嘉大陆,护佑人类的结界,在一股恶意的冲动下,将空间装置塞回口袋,打消了交给徒弟的主意。   ******* 后记:   帕西斯从这章开始,正式走上背叛人类的不归路。   第一次神战要开始了,先写众生,铺垫几章,下章主角们大聚会~原本敌对阵营的人们都要友好聚餐,友谊赛了。   写文明发展挺有趣的,艾斯嘉终于发展起来了啊,原版那个混得惨不忍睹。   魔族真不是威胁,重复三遍,别说对席恩,对现在艾斯嘉强大起来的众生也不再是威胁,只是麻烦。但维烈是一个威胁,因为他运气太好了,而且有神明为后台,后期还去琢磨科技武器了,嗯,对,他还能蹦跶几次。   席恩大大度蜜月去了,舞台让出,让大家发挥。   月前辈很给力,大部分情况都能罩住,只是碍于实力,对上神明不是对手,但是在艾斯嘉大陆翻云覆雨,压制小辈们却是绰绰有余,包括菲莉西亚和帕西斯两个长不大的小鬼,都压得住,何况还有罗兰。没办法,肖恩作为老师实在不给力,虽然后期作为弟弟和战斗力还是给力的。 第六百四十二章 光精灵   雪之月的第一天,诺因终于成功召唤了自己的元素精灵。   只是结果令人跌破眼镜,因为他召唤出来的不是本系精灵——暗能量精灵,而是一个光之精灵,名叫裘卡!   全体云中塔的人们都跑来参观,啧啧称奇,各种猜测都有,热闹得像菜市场。不过当「恶魔导师」,黑塔之主月殿下握着法杖走来,大伙都静若处子,齐刷刷让出一条二十来尺宽的大道,恭迎大驾。大法师泰然自若地走过,身后的血龙王都没有他顾盼威严。   通道尽头,是满脸不解的杨阳,和欣喜又烦恼的诺因。   “导师,我看过的书籍资料都没有这种情况。”红袍法师首先开口,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和阅读量有绝对的信心。   月点点头,看了看大弟子身边的光精灵,她看起来五六岁,漂亮细致的五官,如纯光纤丝的灿金色头发,闪烁着轻盈光彩的苍空色眼睛,元素精灵的美貌和他们的能力呈正比——非常强大。   只是和席恩那个暗精灵的问题一样,这个光精灵也有缺陷,就是年龄。   这一点姑且不说,大法师先解开众人的困惑:   “其实答案很简单,诺因你真正适性最高的属性是光。”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   诺因一时难以置信:“不会啊,导师,我做过两次属性测试,因为第一次测出来我有六系元素的天赋,魔法公会那帮老家伙不相信,又给我测了一次,确定无误。不过后来他们发现我的魔控力,吓得逃掉了,但是我记得清清楚楚,两次做出来的结果完全一致,不会有假。”   月嗤之以鼻:“虽然罕有,但以前也出现过这种误判,现在你再来测试一下。”他有备无患,从空间法杖拿出一只测试水晶球,和现在使用的不同,大了许多,几乎有人头大小。看到这个水晶球,诺因隐隐猜出了原因,慢慢把手放上去。   浮现的是鸣动着优美旋律的光辉,足足有六色,象征暗元素的黑,水元素的蓝,火元素的红色,土元素的黄,雷元素的紫色和风元素的青色,相互交融辉映,构成绚丽的光球,极为美丽。其中暗元素占领了明显的多数,接着是雷系的紫色和风系的青。周围的法师和元素使赞叹着,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天之骄子,拥有六系元素的高适性,虽然魔法之王席恩的属性估计更加璀璨夺目。   “果然。”诺因恍然大悟。月轻轻笑起来,心照不宣。杨阳还是不明白:“诺因?导师?”魔导国王储苦笑,提醒:“阳,你看看外圈。”杨阳仔细看了看,几乎和昭霆同时叫起来:“啊!”   原来如此,那六色光辉,占据了这个水晶球的中心,但外围的一大圈,她们原以为是水晶球本底颜色的透明,其实是乳白色的!   所以如果从比例来看,诺因最适应的属性不是暗,而是光!   在场都是聪明人,尤其是元素使们,纷纷明白过来,惊叹和咋舌此起彼伏。   这真是奇迹般的反转啊。   尤其是吉西安,感触最深。主君从小因为魔封剑被叫成“恶魔”,“魔王的转世”之类,结果,他最适应的属性是光明。   其实,诺因的气质本就如此,那种黑暗中让人看到曙光的明亮和耀眼。   “因为现在的测试水晶球太小,所以没发觉。”诺因扶额,月忍俊不禁:“正是因为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乌龙事件,所以改用新尺寸的测试水晶球,可惜这种特例太少,失去典型意义后,也因为携带、重量等因素,测试水晶球又恢复了原来的标准,所以遗漏了诺因你这位天才光系元素使!”他难得用嘲谑的语气打趣学生。   “……难怪我和莉玛相处得不差。”诺因深深叹息,莉玛就是他佩剑里面的光精灵,属于初代神官王利希特,他一直与莉玛有着说不出的投契,但以为是德修普家族的血统原因,让莉玛感觉亲近,就没有深想。   这时那条刚刚并拢的通道又分了开来,肖恩走过来,身边是身材高挑,宛如女武神般威武美丽的光精灵冯娜,笑容亮眼:“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   裘卡眼神一亮,轻轻走过去,两个光精灵亲昵地手牵手,仿佛姐妹。   肖恩嘴角漾着笑意,看了看那个水晶球:“不过诺因你的光属性比暗属性只强一些,很容易混淆,以前我也没发觉。”   看着这样的属性调色,让他想起了自己和孪生兄长席恩,如果光与暗的双子也能这么调和,这么亲密如一体,就好了。   杨阳看着裘卡,发现一个问题,顾虑友人和在场人多,不吭声。昭霆性情直爽,直接说出了疑问:“可是这孩子,怎么都不说话?吕蓓卡跟她说话也不搭理。”照理说,雷精灵和光精灵应该很亲近。   诺因叹了口气:“因为她连话都不会说!”   ********   当听说云中塔的奇闻异事,摄政王拉克西丝也不禁高兴地调侃:“以为养了个暗之子,结果是个光之子。”   诺因不爽地道:“啰嗦,我宁愿当暗之子的,更帅!”   “这可不是你决定的。”拉克西丝优雅地啜了口心腹端上的玫瑰红茶,直截了当地道,“难道你愿意抛弃裘卡吗?”诺因顿时闷掉,元素使和元素精灵是宿命的关系,一见面就生死相许,无论如何也分别不了。   所以这两天杨阳都在暗暗吃醋,幸好因为裘卡是小女孩的样子,她还可以调适成是和史列兰一样的小孩。   真像养了对儿女的感觉……   诺因再次叹气:“不过真是失策了,这孩子是刚从光能量界诞生的精灵,所以什么都不懂,连元素精灵的语言都不会,需要冯娜教,我还要教她艾斯嘉大陆的语言。虽然她操纵光能量是本能,从能量水平看,也很强大,但问题是我不会光魔法啊,我以前学的是其他元素魔法。再恶补的话,到考核那天就来不及了,还是要用我本来就会的魔法,不能如预计,让裘卡代我上阵。”   “所以想偷懒就是这结果。”拉克西丝幸灾乐祸。   诺因咬了咬牙,道:“我做了个简易的魔道具,让裘卡待在里面。”他指了指斗篷上面的钻石别针,因为光精灵一直保持人形走动,能量会散逸,虽然裘卡自己不懂。   拉克西丝好奇地打量那枚闪耀的别针,她因为光神死亡,魔法水平降级,但她同样是天生的光属性适性,感到了那直触心扉的温暖。   “魔法真是自然给予的瑰宝。”感叹了一声,摄政王说起了正事,“天空竞技场基本造好了,罗兰这次的手笔很大,看得出他非常重视,当然我们都是。既然举办这样重大的盛事,就要面面俱到。明天你和小羊她们也出发,到现场帮忙吧。”   黑发王储点头,这当然义不容辞。 第六百四十三章 学术之月(一)   于是创世历1038年雪之月3日,杨阳一行人搭乘王室专船,前往过去的敌城,现在的友城,东城伊维尔伦的首府坎塔萨。   学术之月的交流会定于东城首府的和谐广场举行,这块位于泫月之塔前的场地可以容纳二十万人,很是宽敞,但不能作为友谊赛的赛场,真正的赛场在天上,拉克西丝口中的“天空竞技场”。由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主持设想,东城法师团、中城魔法公会、各城的地元素使、炼金术师们全力支持打造,悬浮于四叶草平原之上的浮空群岛。   目前艾斯嘉大陆的注册法师有十万五千三百七十二人,原本在职的只有三万六千多人,东城伊维尔伦最多,是唯一一个破万的城市。经过众神竞技场惨烈的自相残杀,民间的野法师损失惨重,不过他们本来就不在登记之列。也因为众神的压迫,圣贤者真相的公布,群情激奋,响应神战的号召,正式加入各城的法师一下子增多。随着魔力环境的快速上升,学徒升为法师的比例增高,各地涌现的魔法幼苗也在源源不断地输入,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于是有了如今的规模。   这么多人进行考核测试,别说一个月,排到明年也来不及,而且法术施放需要足够的场地,即使同台竞技,和谐广场也消化不了这么多人,所以泫月之塔前是理论考场和学术交流会的举办场所,而实践考场,就定在了天空竞技场。   参考上界和封魔阵的设计原理,地元素使凝聚土石,炼金术师镌刻重力魔法的炼成阵,总共一百零八座岛屿构成了位于天空的宏伟蓝图。   这么做,一来是让魔力环境的复苏作为一个鲜明的标识,矗立在所有人眼前,让魔法的力量深入人心;二来,以磁石为核心的浮空群岛构成了一个强劲的空中基站,既可以独立发电,也可以作为次级魔法网络一旦瘫痪的备用手段;三来,是为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人口大爆炸做准备。   魔导国之所以长期以来无法发展,一来是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文明衰落,魔力环境一落千丈,恶性循环延续至今;二来是十年一度的大魔潮,零星的魔兽灾害一次次残害这个国家,使得人口无法上升,大量的人才陨落。   而随着各城进入稳定发展的阶段,文明进步,生活便利,可以预见在五年到十年的时间里,会迎来人口的爆发式增长,一向深谋远虑的东城城主已经开始着手拓宽领土。但这还是权宜之计,从上界成为特权象征的例子可以看出,法师不应成为另一个分隔身份的阶级,这样做的真正目的,是避免民众在魔法神的庇佑下变得麻痹和怠惰,鼓励他们融入法师的群体,将来以浮空群岛为跳板,向天空甚至界外发展。   在天空竞技场附近,通过天青之主提供的技术,还建造了魔导历结束以来,艾斯嘉大陆第一座浮空城「虹之都」,这是为了缓和云中塔面临的饱和。   并非云中塔的内部空间太小,魔法之王席恩当初将这座塔委交给前辈,现任塔主月·奥兰托,作为神战的后援基地,专门开辟了足够的空间,面对世界危机时,可以收容全部的众生。   但是,法师需要的空间和平民区是两回事,云中塔本是黑袍法师的暗月法师公会,黑袍本来人就少,全盛期加上学徒也不过三万来人,所以里面的炼金实验室、图书馆、训练场、元素池等设施和魔法材料都有限。发现这个问题后,月用严格筛选来控制进入的人,但这并非长久之策。   于是,虹之都应运而生。在这个浮空城里,罗兰还应用了从冰宿那里得知,地球的人工智能概念,请月复制了云中塔的中枢水晶,用幻术做模板,直接可以调阅来自云中塔、水之宫和其他渠道的知识,不用花费大量时间复刻书本带过来。法师非常擅长自学,这样能够提高学习效率,为神战更快地储备人才。他还请妖精族帮忙,用梦境的方式增设模拟训练场,加强实战演练。   对这位励精图治,在政界和魔法界都富有远见,才干卓越的后辈,月也不禁赞叹不已。罗兰还在主持铺设海底电缆,不想放弃电台这样联系大陆、普及知识、启迪民智的大好媒介,又顾虑众神的入侵,最好的方法就是布置隐秘的线路。因此,他派出使者与海精灵一族交涉,请他们帮忙建立海底的基站和能量线路。幸好当初席恩没有大开杀戒,海精灵也都苏醒。现在担任使节的又是埃娃公主的救命恩人马尔亚姆将军、木精灵长老埃洛尔、水族族长艾露贝尔,所以合作很顺利,预计明年初就能完工。   也因为公务和这些重要事务的繁忙,罗兰在法术方面的进步没有诺因快。   但也因此,即使自己的徒弟们在这次学术考核中能够夺冠,月还是在心底承认,已经输了一筹。   西城伊斯法的法师团在上个月24日来到中城,私下投效了黑塔之主月和战神肖恩,这些法师非常幸运,正好赶上虹之都试运行的时机,拿到前往另一座魔法乐园的门票。因为这些法师已经决定不回去,诺因不方便收留他们,以免贝姆特将来讨人,罗兰那边是最好的收容之地。   而西城城主的决定,诺因已经从轩风派来的灵界信使那里得知,只能暗暗叹息,彻底死心。   有的人,面对时代的变迁还是无法抓住机遇。   有的人则是过于超前时代了。看着面前另一个宿敌,诺因翻了个白眼。   “这可不是做客的态度。”   那是东城城主的特色,就是再假惺惺也永远听起来真心可靠的话语,醇厚悠扬的嗓音,如今还莫名的更加悦耳磁性,如银器的震颤。   无冕之王笑吟吟地前来迎接,挺拔的身段,绝世的俊颜,引动风云的气场,让人心折的不凡气度。一身玄黑长衣并非过去的军礼服,经过精细的镂空工艺,里面是银色的袍子,在肩托、前襟和下摆显出了古典优美的花纹,组成隐秘优雅的符文,有翻角的黑色短靴也有银线绣成的暗花,这是月精灵的服饰风格,白银血脉解开后,他的审美也悄悄发生了转变。   但是他淡金色的短发依然戴着蓝宝石额冠,笔挺的立领缀着精致的银色钮扣,这又是军服的风格,看得出心情还很好,冰蓝的眼眸弯成了新月。   “罗兰城主。”杨阳用红袍法师的礼仪致意,庆幸东城城主身边只有随侍武官,东之贤者不在,“艾德娜小姐,日安。”   “日安,杨阳小姐。”罗兰回以真诚的态度,对这位宰相之女表示了敬意,艾德娜行了个军礼。   朝同行的雷元素使也打了声招呼,罗兰的注意力转回诺因身上,“你的精灵血脉复苏了?”   卡萨兰城主的双眼已经固定为双色,修长的身材穿着沉红色的元帅服,铭文佩剑上缀着翠玉,如同他的左眼一般深碧莹润,华贵的刺绣腰带是唯一符合王族身份的装束,却是为了他的魔控力准备,木精灵的纹绣工艺,仿佛黑水晶溶液染成的发丝用一根紫色绸带扎起,淡紫的右眼锐利依旧。   “怎么,让你想起了菲莉西亚?”诺因习惯性地嘲讽。   “正是,你和师母可以照镜子了。”罗兰反讽,世界之相的眼睛配色正好相反。   诺因瞪眼,问起虹之都的具体布局,将来要增设的场馆,两人停止唇枪舌剑,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互相提出新的设想。   虽然他们俩彼此竞争意识强烈,又有不少陈年旧怨,但是因为相近的头脑,同样开阔的眼界,不相上下的天赋,说起政见,谈及魔法,却是极为投机。   其他人就有点不耐烦了,昭霆首先开炮:“不是要干活吗,罗兰城主,我们先干完你要我们做的事,你们再慢慢聊。”罗兰莞尔:“放心,三餐管饱,冰宿新发明了一种便当,很不错,你们中午可以试试。”   罗兰,不要派发盒饭啊!杨阳毛骨悚然,快把以前吃的便当也都吐出来!   “?”对于中城救世主苦口婆心的劝诫,无冕之王虽然不解其意,还是从善如流,把“盒饭”改成了“工作餐”。说实话,便当的说法太地球化,很多人是听不懂,工作餐这个名称更清楚。   众人一路闲聊,走下空浮舟站,看到外面的交通工具,杨阳和昭霆扑了过去:这不就是车吗!还打造得像军用吉普,酷得不得了!有惟妙惟肖的四个轮子,生物橡胶的材料来自南城的一种乳胶树。   “是冰宿设计的外形,怎么样?”罗兰与有荣焉地问道。   两人连连点头。   这种机械动力车是中城和东城知识交流的产物,来自侏儒的技术。意外的,红发侍卫开车的技术非常不错,诺因看得兴致勃勃:“目前西境还没有制造,道路太窄,拓宽工程还排在其他档期后面,你这边倒用上了。”   “因为要缩短工期,法师们都不擅长走长路,地系法师和炼金术师又不会浮空术和传送术,‘谭森的浮盘’这样的法术不是谁都能学会。”罗兰答道,“目前只有十二辆,不过我个人更喜欢敞篷车,跑起来舒服。”   原来你本质是个暴走族么?杨阳腹诽,体会着车厢行驶的感受。减震非常卓越,因为那些小个子本来就受不了震动,发明的技术讲究细腻和平衡。   侏儒的机械动力主要是齿轮、蒸汽、电力、运用玛娜转换热能的“魔箱”,非常了不起,加上矮人的冶金技术早已跨入合金领域,艾斯嘉魔法金属的韧性强度还超过绝大部分地球材料,种种技术叠加,这辆车的车速也很快,看这个趋势,不用走地球的汽车发展路线,很快就会进入现代环保的电动汽车了,也可能出现黑科技的炼成阵发动,直接浮在空中的飞车。   昭霆一路兴奋地朝外张望,杨阳也从车窗看向外面。   这座巍峨壮丽的都市一如杨阳记忆中的印象,仿佛银子铸造的城墙,在晨光下晶莹剔透,高架水道已经恢复了过去的面貌,浮动着莹莹蓝光,分外美丽。   市容干净整洁,虽然还有黑灰色的痕迹——禁咒导致的烧灼,但重建的民舍已经伫立起来,让杨阳如释重负。   细碎的雪花飘落在行人身上,大街上人来人往,四处都是忙碌的景象,可以看出为学术之月筹备的热闹。建筑物顶上挂着一排排表示欢迎的三角旗,摇荡成一片金色光影;一串串铃兰花形状的路灯被换上了魔法光球,而非原来的蜡油;一身深墨蓝呢制冬季军服的军人骑着马沿着街边巡视,对行人脱帽行礼;街边的常绿乔木都经过修剪,摆上了许多精美的雕塑,法师和工匠围着变形或雕饰;元素使们朝喷泉施展新学的魔法,用元素共鸣的方式让泉水自动发出美妙的乐声;穿着银色袍子的魔法学徒忙碌地做清扫工作——用法术,还有的抱着厚厚的羊皮卷宗跑向主干道尽头的魔法学院;伊维尔伦大图书馆顶部的魔法女神像手举天平和书籍,金属塑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多神殿的神职人员在供桌前颂扬协调神创造世界的慷慨和慈爱,一些市民也会虔诚地倾听,然后在洒上净水的羔羊皮上写下来年的美好祝愿;新造的魔法神殿和本人一样低调,只接受书本和纸笔的捐赠,默默供奉的人们都不留姓名,可以在公布重复的书单后,欣喜地带走自己心仪的书籍。   魔法店铺和书店的数量比西境更多,进出的客人不分贵贱,多如繁星;公共休息区有长方形的水池,引下高架水道的活水,池水清净澄澈,市民坐在黑铁工艺的精致长椅上看书,多是三三两两的异族,孩童们在通识学校念书,郎朗读书声从横着几株梅枝的围墙后传来;新造的机械动力车从这些景象当中穿过,光秃秃的树枝沿路切割着蔚蓝的天空,显出层次的艺术感。   这就是坎塔萨,这就是东城伊维尔伦,目前艾斯嘉大陆魔法发展最鼎盛,文明最进步,百姓最开放的地方。诺因一行人深深感叹。 第六百四十四章 学术之月(二)   当杨阳从车窗探出头,视线汇聚向远方,脸上由衷浮起赞叹。   那是奇迹般的情景。   上百座小岛以精妙的双螺旋轨迹交错上升,在清冰色的天空下,与白金色的云卷首尾相连,如同自然与魔法的诗篇。   「四叶草平原」,这片生长着四瓣叶车轴草的原野就位于坎塔萨郊外,行车速度下很快就到了。   四叶草耐寒,只见一圈圈依然翠绿的草浪晕开波浪,令人心魂俱醉。高远的天际,是雪峰一样宏伟的云层,与草线相接,雄浑壮阔,每一片云彩的边缘,都镶嵌着瑰丽的金边。   庞大的云涡形成一个个同心圆,在碧空如洗的天幕下,每一座岛屿的排布都有着齿轮般精密的规律和层次嵌合的美丽,一层层间隔超过千米,让人发自内心赞叹魔法的伟大。   迎面吹来的是有雪融味道的清风,夹杂着清新的草茉味和芬芳的泥土气息,空中半挂着一道靓丽的彩虹,从白云延伸出去的轨迹,就隐藏着妖精异次元花园里面的浮空城。   天空竞技场下面,有一大片开阔的工地,许多穿着褐色魔法袍和天蓝炼金术师袍的人们穿梭小跑,拿着图纸和各种工具。指挥的是一个灰袍少女,茶色的秀发随意扎成一束,白皙秀气的耳鬓漏出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宽袖在肩部用绳子扎起,里面的毛衣都穿得掉毛,白衬衫少了个纽扣,线头荡着,带着学者和法师的不修边幅,她纤细的双手拿着一只计算器,面前的简易桌子摆满了稿纸、笔墨和各式各样的算数道具。   “冰宿!”昭霆热情地招呼。   东城救世主转过头,简洁地点了个头,都懒得开口招呼,只有和罗兰的眼神碰撞稍微擦出一点温度,都够不上火花。   可惜,就像轩风曾经在心里吐槽的:恋人的味道,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的。   “今天怎么又穿这身,我都让艾德娜把新的毛衣袍子和靴子放你床边了,你还没有戴帽子。”罗兰无奈地道。   诺因和杨阳斜睨:你这个大傻瓜,出轨都出得天下皆闻了,难道你老婆至今没发现吗?   “没看见。”冰宿直截了当地道,也是毫无自觉的样子。   她原本红润的唇色有点发青,面色苍白,死灵法师的修行会让体质变得阴冷,一般很少有女性愿意涉足这个派系魔法的领域,不过当冰宿满腔热情地投入自己喜欢的魔法,罗兰也没有反对,只是用白魔法给她矫正健康,日常食补和各种关怀慰劳,所以他知道爱人这个面相,是熬夜的结果而非被死亡能量侵蚀了。   “麻烦你了,杨阳小姐。”他转向杨阳,宰相之女那强大的计算能力已经闻名遐迩,她脑中就像安装着一部无比复杂的机器,比冰宿手里那个还厉害。   杨阳点点头,来的一路上,她就目测过天空竞技场的分布,已经在脑中完整罗列出魔法公式和精确的空间分布。当看过现场所有的资料,和法师们商量后,迅速估算出误差:   “坐标(3463,1155,2294),(3874,2653,1199),有轻微偏移,在这个区间里调整……”她写下计算好的数值。   当炼金术师们匆匆去修正,冰宿回过头,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厉害。”   “哪里。”对原本的杨阳来说,身为学霸的冰宿才是仰视的对象,现在她也只是在计算和思维速度方面解开了智力,真不知道她的祖父,基因原体,基连·赛普路斯是怎样的天才。至于她的亲生父亲,基因的直接来源维烈,都成为了她不愿回想的存在。   昭霆蹦跳着去帮忙,却被赶回来,法师对元素使有天然的嫌弃,一个是理性动物,一个是感性生物,除非同时拥有两者的天赋,才能打破这种偏见。   而昭霆也的确不擅长最需要计算的炼金和附魔两系,嘟着嘴,召唤小型土傀儡帮忙搬运重物,这倒是大受欢迎;诺因和杨阳也投入需要的地方,魔导国王储在魔阵上是一绝,快速筛选出杂乱的草稿当中精华的部分,整理成册,供心上人和炼金术师们参考。中城救世主再次计算新的岛屿位置,不断加入风向、云雾、湿气、重力等影响因素。   正在忙碌时,乘坐云中塔的人们也到了,月指挥巨型风元素,帮助地元素使们调整浮空岛屿的位置,肖恩用中枢水晶再次测算,宣布结果无误,月做最终鉴定后,法师们一起固化了天空竞技场的立体法阵,升到指定位置。当云中塔放出魔法礼花,正式大功告成。   不但工地上的人们齐声欢呼,远处看到烟火的坎塔萨市民也跟过节一样。   在明丽的晚霞下,壮阔无比的浮空群岛与鱼鳞状的轻云交相辉映,宛如瑰丽的画卷。从此在象征幸运的四叶草平原上,矗立起魔法的新地标。   疲累了一天的人们连午饭都没空吃,不过他们的辛苦有慰劳,虽然工地的条件艰苦,迟来的晚饭依旧是小巧便捷,营养搭配均衡合理,广受工作狂人喜爱的工作餐(不是便当了),不过接下来都是假期,三天后就是学术之月考核的第一天,罗兰早早让人带来水果蔬菜肉类,现烤了美味的热食,分发用魔法贮藏的新鲜水果,尤其还打开一箱箱美酒,金色的香槟、琥珀色的白兰地、冰蓝色的鸡尾酒……   即使法师不好酒,今晚也不禁放怀畅饮,庆祝天空竞技场落成,畅谈即将开始的学术之月考核和交流会。   水晶杯互相碰撞,在宽敞的帐篷里发出此起彼落的清脆声响。   受到邀请的月等人也来到了地上,加入这场临时酒会。耶拉姆还是留在云中塔,哪怕法利恩不在,他也不愿意和东城的人们打交道,对此杨阳既理解,也有些许遗憾。   虽然仇恨不能忘,但是在神战中,有些交往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至今,她都无法对罗兰和冰宿产生浓烈的私人怨恨。   尤其是看到指挥部下,又亲自把喝醉的人们扶下去,盖好毛毯,比任何一个法师都高兴的罗兰;和认真整理好所有杂乱的工具乃至每个箱子才吃饭,在吃的时候,都不时拿起笔写写弄弄的冰宿。   和席恩一样,有些人的为人能超过一切世俗的偏见和爱恨情仇,让人不得不敬服。   在尝试了盒饭后,诺因评价:“确实不错,可以在云中塔推广。”肖恩点头,他很喜欢这种风格的简易食品。   幸好已经不是“便当”,是“工作餐”了,不然我才不吃呢。杨阳选了咖喱鸡肉盒饭,给自己倒了一杯苹果酒。   昭霆选了三个便当,还贪心地拿来许多烧烤,趁表姐没注意偷偷喝了酒,结果一点没吃就倒下了,被杨阳一脸“自作自受”地送回云中塔。   月没有喝酒,风元素体不适宜饮酒,倒是试了便当这种新事物,给出评语:“从简单摄食的角度,还不能说最为节省时间,以前法师议会发明了一种食丸,直接吞咽即可。”冰宿很感兴趣:“有配方吗?给我一个。”罗兰苦口婆心:“冰宿,不要把吃饭当做浪费时间。”   “导师,你不能过得有点情趣吗?”杨阳也不能接受。   大法师笑了:“当然,我也只在大型课题的研究期间接受这种食丸。”众人会意,出身皇子的月当然讲究衣食住行。   扎姆卡特解决了昭霆的三个便当不够,正在和巴哈姆斯商量剩余的盒饭如何瓜分。罗兰请两位龙王去坎塔萨另一头的猎场,那里有专门为龙族养殖的美味魔兽们。   于是黑龙王和血龙王决定夜宵就是那些魔兽了,先吃盒饭再说。罗兰请走大胃王的阴谋破产,被诺因暗暗窃笑。   “那么吃好饭就打会儿牌吧。”罗兰计划扳回一局,诺因瞪眼:“怕你?”他有杨阳,绝对是稳赢的!   “抽签决定搭子。”   最后罗兰居然抽到了和肖恩一组,诺因和冰宿一组,杨阳和扎姆卡特一组,月和巴哈姆斯一组,每个人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只除了血龙王和他的契约者。   “这里面绝对有阴谋!”诺因大吼。   “是你下了诅咒!”罗兰深切赞同。   “再烦让你们俩搭档。”杨阳开始技巧娴熟地切牌发牌,余人只好乖乖认了旁边的搭档。   别说,诺因和冰宿的配合非常好,冰宿按部就班稳扎稳打,诺因直觉敏锐牌技出色;罗兰和肖恩搭配起来更是所向无敌,一个擅长计算一个运气无敌,另外两组被压着打,很是不甘心,哪怕罗兰和诺因对自己的胜利都一脸纠结。   正当一行人半是愉快半是恼恨地聊天打牌,感觉时间过得飞快时,听到地面传来奇异的响动,不一会儿,帕西斯和亡灵龙的化身掀帘走进。   杨阳失神了一刹那,为银发青年和无名氏神官一模一样的外貌。帕西斯第一时间看向肖恩,只有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诺因。   “啊,师父。”罗兰起身,冰宿也站起来,行了个学生的抚胸礼:“费尔南迪老师。”   身为优秀的死灵法师,帕西斯在罗兰的请托下,成为了冰宿的老师。事实上,帕西斯还是一个百年难遇的死灵法师,资质奇佳,体质特别,这也是席恩当初选中他,让他成为协调神降临体的原因;另一个原因,帕西斯是菲莉西亚的丈夫,既然世界之相这么不愿意拯救世界,那么就让帕西斯代为分担一点。当然,席恩本来没料到帕西斯的意识能保存下来,也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过冰宿在帕西斯手下学习的时间不多,每天两个小时,再长,菲莉西亚就要吃醋。   对此冰宿完全不能理解,而且在教课当中,菲莉西亚还要坐在旁边,时常讨厌地插嘴,明明不懂死灵魔法还要强行卖弄炫耀。   所以她对这位师母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至于两人的肉麻倒是可以无视,自管自低头做作业。可是后来帕西斯越来越不搭理她,让她自学,和菲莉西亚亲热的时间延长,冰宿就受不了了。   其实光复王对这些圣贤者的后代十分厌恶,只是冰宿瞧在罗兰的面子上,他还忍耐着,对邱玲就完全不假辞色,至今北城救世主都很怕他。   不过邱玲也不需要看帕西斯的脸色,她有一位深渊领主的导师,堂堂神级候补,十三段的大法师。后来冰宿也向拉菲格讨教起来,因为帕西斯的态度很明确,他不想教她,如果只是菲莉西亚的问题,冰宿完全可以忍受。   她的分析没有错,本来帕西斯还没有这么讨厌她,有罗兰那边的情分,但一来,如今席恩广受爱戴,帕西斯正无处发泄,迁怒之情都撒在这个女弟子头上;二来,菲莉西亚也不喜欢冰宿,正好给了他借口,消极怠工。所以冰宿现在都是默默交了作业,求教了问题就离去。   她还只感到帕西斯隐藏的恶意,而非杀意。   冰宿有遗传记忆,本来不需要指导,但是死灵魔法的学徒特别需要老师,因为死亡的能量不是生者能轻易掌握的能量,稍微出差错就有杀身之祸。这才是帕西斯偷偷打的主意,冰宿只是想到宫里的死灵法师都有职务,也没有她传承的记忆优秀,帮不上忙。   红夜法师就不同了,生前的瑞维恩擅长死灵、附魔、时空,元素魔法,水准远远超过帕西斯,还是出生自后魔导历那样辉煌的年代,肚子里的知识别说帕西斯了,连肖恩也大为不如,又愿意教授。教学中愉快的气氛让人沉迷,师生间教学相长,气氛融洽,冰宿的进步速度飞快。   能养成两个美少女,深渊领主怎么会不开心,而且冰宿还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学生,嗜血之王也是真诚地指导她,真正的法师都有爱才之心,愿意看到知识被传承,魔法这门技术被发扬光大,更多出色的学生和后辈闪耀在追求魔法的道路上。   就算有过种种不愉快,但冰宿记着和帕西斯的师生情分,还是认真地行礼。   “罗兰。”帕西斯朝徒弟露出温柔的笑意,对冰宿的笑容就没那么真心,只是演技的温和。当冰宿让出了座位,他草草挥了挥手,习以为常地对这个女弟子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看出他敷衍的态度,杨阳、诺因和肖恩微微蹙了蹙眉头。罗兰震惊,看了看恋人——冰宿都没告诉他,她在新无忧宫是过着这种日子!   她每次回来都脚步轻快,笑容愉悦,他还以为她和师父相处很好,学到很多知识呢。   东城救世主是学到很多知识,从某个深渊领主那边。   大忙人的东城城主一发觉问题,就从陪同的邱玲想通了前因后果,不露声色,取消了让座的打算,对亡灵龙的化身道:“克拉费里格先生需要用餐么?”   “不用,谢谢,我和你的师父都不需要吃东西。”那是个形容冷峻的白发男子,和黑龙王、血龙王交换了一下视线,也不管自家主人不悦的瞪目。   “肖恩师父。”不再理会克拉费里格,光复王凝视战神,颤声呼唤。肖恩的神色情不自禁地软化下来,琥珀色的眼眸和祖母绿的双眸目光相接,却没有开口。   “你在打牌吗?”   帕西斯看向桌上的牌,没等他感到被众人无形中排斥在外的气氛,冰宿道:“我先去睡了。”她低下头,对诺因道:“别输了。”   黑发王储欣赏一笑:“放心。”   “艾德娜,你送冰宿回帐篷。”罗兰嘱咐,目送两人离去。   “我和肖恩师父一组。”帕西斯的心情顿时好起来。肖恩笑眯眯地道:“还是抽签吧,好规矩不能破坏。”   帕西斯很不开心,但也没反对,看到肖恩手里黄色的签,也伸进了签筒。   果然作弊了。余人不意外,帕西斯以为他手脚奇快,但是这里坐着的都是何等样人,魔法让他的小动作无所遁形。   不过月和罗兰也懒得拆穿这种小伎俩,因为帕西斯赢不了。   经过抽签,再次搭档的是杨阳和诺因,罗兰和巴哈姆斯,月和扎姆卡特,亡灵龙克拉费里格自动放弃——非常适合的牌组。   帕西斯也这么认为,一副牌局后,洋洋得意地举起手里的牌:“我们赢了,四条。”他又偷换了牌,认为当然要让他的肖恩师父赢。   “师父,我是同花顺。”罗兰气定神闲地展开牌组。同时冷笑亮牌的还有月,双杀。   帕西斯目瞪口呆。杨阳和诺因洞若观火,镇定出牌,他们俩配合默契,稳稳占据第三。   在真正的千王的大杀特杀下,光复王毫无胜算,肖恩的好运气似乎无法帮到他,关键是还不配合。   十几局下来,帕西斯不禁泄气:“你们是不是作弊啊?”他忘了一开始作弊的就是他,还每一局都摸牌,只是摸不过两个高手。   “师父,凡事要拿出证据。”罗兰耸了耸肩,一脸无懈可击的正直。月慢条斯理地切牌,手法流畅完美:“输不起的人最难看了。”   “不打了。”在牌局当中丢下牌,帕西斯走了出去。   草浪在夜风中摇摆,发出悠远的回响,无数柔韧又顽强的四叶草宛如默默无闻又怀着美好祝愿的百姓,又像是带着美丽愿望支撑世界的玛娜精灵,肖恩注视这个光景。   帕西斯站在天地间,身形单薄无助,他从小就爱穿白,现在也是,白色的虚影仿佛随时会碎裂消失。   “肖恩师父,你是不是怪我和菲莉西亚?”银发青年的声音有一抹肖恩不熟悉的怨怼和脆弱。   战神凝视这个在月下更为优美皎洁的弟子,秀丽的脸庞浮动着透明和哀伤,心软下去,静默了一会儿,叹道:“帕尔,这一千年,辛苦你们了。”   从师父的口气再次感到失去千年的情感,那不变的疼惜与爱护,帕西斯的双眼湿润起来。   “肖恩师父,你恢复记忆,我真的很高兴。”   他情不自禁地扑过去,抱住这双从少年起就依赖的臂膀,头倾靠在对方的肩膀上,泪水沾湿了肖恩的衣裳。   *******   罗兰走出帐篷,看到这一幕,冰蓝的眼眸软化了一瞬,深处的冷冽却没有动摇,还隐隐多了几分寒酷。   他转过头,和接着走出来的月等人打了个照面。杨阳和诺因默默到另一边散步去了,手牵着手。   扎姆卡特和巴哈姆斯记挂夜宵,变成龙身,展翅出发。月和罗兰也默契地同行,留下那对师徒说自己的私话。   草籽飞扬,晚风拂面,夜无限地拥抱过来,满天繁星仿佛伸手就能抓取。在四叶草平原上,两头龙和两位法师一起飞行在浩渺的天空中,与无数星辰为伴。   “罗兰,你想成为新魔导历的王吗?”月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更加柔软,如高贵的黑天鹅绒,带着法师特有的深邃神秘。   无冕之王不否认,用生平最郑重的口吻道:“月前辈,自从明确了我真正想要走的道路,我就决心成为能让师祖认可的王者。不过我目前最大的心愿,是完成我的责任。”   明白他的意思,月点点头,赞赏地道:“罗兰,你非常,非常出色。”席恩一定早已认可你。   “月前辈,其实我也做错过很多事。近在咫尺的,我害死了许多百姓,也害了您的二徒弟。”   大法师叹息:“谁没有做过蠢事和错事,那件事是你心腹的昏招,不过统治者确实要为自己任命的下属负责。”   沉默片刻,来自古国的皇子道:   “不过,罗兰,王是不可以承认自己错,也不能沉迷于过去的生物。即使清醒了,明白了,下次避免犯错,但绝不能因为愧疚而半途而废,要成为连你的仇人都承认你的王者,无论他是憎恨你还是恐惧你。”   “我明白的,月前辈。”   罗兰抬头仰望星辰,轻轻呵出一口夜晚的寒气,“但是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软弱,无论自己,还是身边人的软弱。”   月不屑:“软弱只能祈求来怜悯,感动一下自己而已,对没有这种情感的对象是没用的。”   “我对师父还是有放不下的感情,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到底吧。”罗兰叹了口长气,拍了拍义父,巴哈姆斯会意,掉头飞了回去。   月却知道他说这样的话,就是已经做好了决定,不管怎样撕心裂肺。   “真是冷酷,聪明,又仁慈的孩子啊。”月目送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宛如化为一枚星辰,闪耀着远去的背影。   “这不就是王吗。”扎姆卡特道,“你们人类的王。”   黑袍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罗兰和席恩有些像,本质都有良善的一面,却都选择了最艰难的道路,还喜欢自我怀疑。只是对这个世界而言,他们也是祭品一样的存在。”   月深深叹息,突然心生触动。   他俯视这片和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黑暗历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大地,忽然眉目轻扬地笑起来,   “萨克,我很抱歉,虽然我不后悔这场时空旅行,心甘情愿和你重新在一起,但是我真正发自心底高兴的,是看到了席恩那样的后辈,实现了叛逆法师们长久以来的愿望,和现在看到这样的世界,这样一群让我辈后继有人,优秀的法师们。”   “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我知道。”血龙王闷闷地道,“有什么办法呢,法师和人类的王一样,是无药可救的生物,我爱的就是这种生物。”   “我爱你,月。”   “我也爱你,萨克。”月柔声道,发自肺腑。   当他们从猎场回去,已经过了午夜,肖恩和帕西斯都回去了,杨阳和诺因依然相互陪伴,在平原上漫步,聊着他们之间永远说不完的话。   “导师!”杨阳首先望见他们,挥动右手。诺因拉着她走近。   月微笑回应,从龙背上下来。 第六百四十五章 学术之月(三)   创世历1038年雪之月7日,学术之月考核正式开启,全大陆的法师和学徒云集到东城首府坎塔萨。   早在两周前,空浮舟就全线启动,坎塔萨的旅馆等候客人,家家户户开门迎客,周边的民舍全部开放,如巨鲸吸水般接纳了源源不断汇流的操法者。   空浮舟本身的燃料其实不贵,有封魔阵助力,也不需要多少燃料,之所以船票定价贵,是特权阶级隔开平民的手段。   发明空浮舟,开发出封魔阵交通作用的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这个划时代的举动收复了当时因为魔灾和持续内忧外患破败不堪的国家,也让整个大陆真正结合在一起,五大城名副其实,百姓修生养息。他的政绩、心胸、远见和人品其实远胜虽然出色,中年却因为一桩恨事犯下可耻杀孽的鲁西克·福斯,他的祖父,东城初代城主,当时魔导国的首相。   最近因为圣域许多资料的公布,罗兰已经知道这件事,只是因为和王室篡改的美化史冲突,没有对外公布而已,但是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特别是肖恩。   只是对帕西斯依旧毫无正面作用,他还庆祝师兄干得好。   言归正题,当日一大早,泫月之塔前的和谐广场就人山人海,弥漫着紧张骚动却安静无声的气氛,法师都没有拥挤,学徒也自觉地小群小群聚集,跟着导师或亲近的同伴,有些翻阅书卷,更多还是强忍焦急地等待着,仰视静默的高塔。   东城首府坎塔萨是奥斯曼帝国首都米隆的遗址,残留着不少月精灵的建筑,泫月之塔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座,通体晶莹,氤氲着水波般流转的光芒,古雅而神秘。当塔尖切开金色的晨光,让所有仰望者都沉浸在无法抗拒的寂静与神秘之中。   魔法的力量。   东道主早早就布置好了会场,和谐广场周边点缀着冬季盛开的雪绒花和精美的石雕塑像;喷泉绽放着七彩的水花和美妙的音乐;花岗岩地板以雪水擦洗,干净得光可鉴人;每隔一段距离还有炭火的炉子,让火系以外的法师可以取暖;周边还有琳琅满目的商铺可供购物和休息,张开遮挡雨雪的顶棚。   五位穿越者很快在广场上约好的位置碰头,和其他人一样,她们也都穿着代表法师的长袍,杨阳是中立法师的红袍,腰悬法杖「时间守卫者」;昭霆是雷系法师的金色法袍,佩着杨阳原先的法杖艾洛威斯;冰宿是死灵法师的灰袍,携带一柄骨白色的法杖「霜雪卫士」,是冰系和死灵系法器;轩风是白袍,上面有表示星象魔法师的星辰和法阵图案,只戴了一枚增幅通灵术的蓝宝石手镯;邱玲是召唤师的紫袍,因为她在自然魔法上有非同一般的天赋,还带着一根古朴的树枝形法杖。   看到彼此的打扮,来自地球的少女们都是默契一笑,虽然走过不同的道路,也经历了不同的心路历程,但是这一刻,她们能够亲近地会面,依然是同学,依然是朋友,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另一头,诺因也和久别重逢的孪生妹妹高兴地拥抱在一起。   “哥哥!”   银发王女扑进兄长怀里,她也穿着法师的绿色长袍,胸前翡翠绿的羽毛坠子是木精灵的审美风格,刻有抽象符文组成的藤蔓和百合,正是诺因制作给她的魔道具“生命守护”。   诺因爱怜地抚摸她银蓝色的秀发,“你也要参加比赛吗?”   “姑姑说,我说不定还能赢过哥哥你呢。”莉莉安娜掩嘴轻笑,和兄长一样,她擅长精灵的自然魔法和妖精魔法,还有她本身适性高的生命系魔法,是十段的高阶法师,还没有诺因魔控力的短板。   “哼~”诺因哼归哼,但是输给妹妹他可一点也不会不高兴,只是比还是要比的。这时,他眼角瞥见广场旁边坐在一个豪华顶棚下面的光复王夫妻,只当没看见,带着妹妹往心上人那边走去。   被儿子无视,菲莉西亚的脸色微微僵硬,对对坐的丈夫道:“帕西斯,我们干嘛要出来,这里好冷!”   光复王正一霎不霎地凝视女儿,遗憾她没看见他,还被诺因那臭小子拉走,一时没听见妻子的话。   “帕尔!你看谁呢!莉莉安娜和诺因一样没良心,看到父母在这儿,都不知道过来打声招呼,你还管她做什么!”   对于妻子还吃女儿的醋,帕西斯只觉可爱,不觉她话里有多么无情,道:“要么我先送你回去?不过我劝你再等等,菲莉西亚,一会儿肖恩师父就出来了,他是考官。”   菲莉西亚这才消气,却没有太平,一脸骄纵地要服务生拿饮料过来,还要他把炭火搬过来,被拒绝,因为那是公用的。   帕西斯出手,使用防风结界和协调神的力量,才摆平了妻子的脾气。   “菲莉西亚,你自己不是也有魔法吗?”光复王没有不耐烦,只是奇怪。   “我的力量都被我的子女分光了啊!”菲莉西亚露出怨恨之情,“你以为我为什么不来参加比赛,让每个人看到我的能耐,都是因为诺因和莉莉安娜!你还记挂他们!”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帕西斯想了想觉得不对:“菲莉西亚,你是有精灵天生的力量,能复苏植物,召唤各系元素,但是魔法技巧不是内在的魔力,你只要冥想,魔法水平就会慢慢恢复了。”   菲莉西亚停顿了一下,想通是这个理,但还是强词夺理:“反正,都是你不好!你害我怀孕!”这种指责只让做丈夫的愉快,笑嘻嘻地瞅着她。   初代王妃也娇嗔地瞟了他一眼,习惯性地偷懒,撇嘴道:“反正肖恩师父是考官,我不用去跟那些不如我的法师人挤人,让他给我第一名,或者让罗兰给我个特等奖。”   旁边的服务生匪夷所思地看了看这个女人,扭过头,去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稀罕这种奖项做什么。”帕西斯不觉得老婆异想天开,只是和菲莉西亚一样,认为现场都是渣渣。   “也是。”菲莉西亚啜饮温好的酸梅汁,看向泫月之塔的方向。   姑且不论其他,世界之相天生是十二段的元素使,光复王被强制死灵融合以后是十一段的死灵法师,在场考生的确没有超过他们的,能轻易把他们秒成渣的存在在夏尔玛大陆,如今和虹彩龙去了元素疆域度假,还有的强者在泫月之塔里面。   九点准时,广场上浮现出巨大树木的幻影,随着一片轻声的哗然,无数叶片烟花般爆散,星星点点的绿光迸射,无比恢弘美丽,每个人手中多了一块树叶幻化的碧翠玉牌,上面有考场、时间、规则、可以携带的材料工具等等。   雪白的高塔上方出现一块宽敞的平台,摆放着精致的红木桌椅,或坐或站的一群人正是艾斯嘉大陆的统治者,和现今最优秀的法师们,也是这次的主考官。   欢呼声扩散开来,连最沉稳的法师也不禁兴奋激动。   这是数千年来第一次,魔法界又和俗世的政权结合,共同开辟人类和众生的未来,犹如法师们最向往的那个年代,魔导历的缩影。   魔导国终于名副其实,达成了那位圣贤者曾经的展望。   欢腾的气氛也感染了高台之上,看到这么多魔法界的同辈后人,让人振奋,畅想未来。   东道主罗兰和另一位政坛领袖拉克西丝对视了一眼,露出了非社交的笑容,战神肖恩环视熙熙攘攘的广场,目光璀璨。月还是保持高段法师应有的冷静和矜持,端坐在高背椅上,其他和他一样就座的人们都身穿法袍。   主持考核的是新成立的大陆法师联席会议,简称“奥法议会”。成员都是艾斯嘉顶尖的法师,必须有十一段以上才能列席。无冕之王罗兰和王储诺因都没到十一段,无法加入。其中有来自黑暗历的大法师月,十三段水平的肖恩,摄政王拉克西丝,北之贤者赛雷尔,东城法师团团长艾露贝尔,大图书馆馆长克林特,东之贤者法利恩,魔法公会的首席法师们,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原法师长克莱西,南城城主蕾雪,三位龙王,水族三长老,精灵长老埃洛尔。不分人类和异族,只有魔法的联系。   其中蕾雪的列位带有邀请性质,因为严格意义她是神眷之女,就算她会风系法术和白魔法,也堪堪只到十段的程度,但是南城的高段法师实在太少,高阶祭司们只能算圣职者。而法利恩虽然是水神的神子,但他实在是最没神眷者自觉的圣职者,早早叛出神明阵营,又是实打实的十一段法师,也位列其中。这一点月也不会有所偏颇,哪怕法利恩和他的弟子杨阳有生死大仇。   当看到白袍的水神神子,杨阳和昭霆眼中迸出仇恨的火光。   昭霆紧紧抓住表姐的手:“阳,我恨他。”   杨阳反手握住她:“我也是。”   可是,她们只能忍。   杨阳看了看周围那些珍惜地捧着自己手中的考牌,正在专注阅读的法师,无论刚开始修习古代魔法的派系法师还是现代的元素法师,炼金术师还是召唤师,德鲁伊还是精灵法师,死灵法师还是生命系的白魔法师,东城的弦法师还是中城的元素使,他们都属于一个阵营,都属于法师这个名词,还有那些禁不住窃窃私语,充满了憧憬和希冀的学徒……整个大陆云集的操法者,一张张同样兴奋喜悦紧张雀跃的脸庞,各色长袍的海洋,这个刚刚开始兴盛的魔法文明,眼前一如她想象的盛况,心中的火焰渐渐冷却下去。   她不能让自己的仇恨破坏这一切。   远处白云舒卷,天蓝得通透明朗,一条条缤纷的彩虹绽放闪烁,魔法烟火相继盛放。   “诸位,今后每年的学术之月将作为魔法界不变的传统,魔导国的节日,永世流传。”   借着传音水晶,高贵威严的女声郎朗传遍全场,直上云霄。   “感谢大家出席这个有特殊意义的盛会,愿我们在魔法的道路上精进技艺,探索知识的真谛。智慧就是力量,魔法改变一切。”   那是银器般悦耳悠扬,富有韵律感的男声。   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和无冕之王罗兰·福斯主持欢迎仪式,这次学术之月活动是以王室构想,委任东城的形式举办,就像两者在神战中的领导地位一样,一为明,一为暗。   得体地致辞,宣布学术之月的具体流程后,身披皇袍的拉克西丝与东道主罗兰交换了两本魔法书、两根魔杖、两只锥形药剂瓶和一枚花叶纹章,这既是新的法师议会的徽章,也象征同步开始的学术交流会。   完成后,拉克西丝介绍包括自己在内,每位主考官的名字和身份。这位兼任魔研院院长的摄政王也是炼金术十一段,附魔系十一段的法师,光系魔法因为光神的陨落降级到了九段,但依然属于高段法师的一位。   罗兰目前最强的弦魔法只到九段,在魔法界,只能仰视这位前辈,不过世俗领域,他们是平辈的,当考试开始,台下的考生们各找考场,就和老对手拉克西丝日常打起了机锋。   其他考官偷偷翻起了白眼,肖恩直截了当地回头先走一步,他还是一身雪白的战袍,赤红的焰纹点缀袖管和长长的衣摆,腰悬寄宿着剑灵的古代长剑「苍穹」,胸前挂着神圣器,背影锋芒毕露,仿佛一把光寒天宇的利剑。   法师们双手拢在袖中,施施然回到了泫月之塔内,等待第一批考生进来。   塔内已经用空间魔法布置了各个理论考试的考场,拿到考牌的考生根据上面的时间进来,其他没轮到的考生可以先去参加实践考试,或者继续复习。考题都不一样,不用担心作弊的可能。   这次考试并非魔武大会那样的打擂台,或者机械地回答问题,理论考试是根据每个报名的法师和学徒的资料,用专门出题的试卷考察他们对自己学习领域的认识和领悟程度,如果是高阶法师,还要看是否有创新和拓展,是否有新的理论,选拔真正的人才。实践考试则相对简单,考官通过观察考生魔法的释放、熟练程度、深入水平,以及是否有新魔法的问世来评分。当确认考生们的理论水平和应用能力都达到一定的基准后,因材施教,送入云中塔和虹之都,以及各城的魔法机构,进一步提高法师和学徒们的水平,帮助他们更好地选择未来,这才是学术之月考核的真正意义。   那枚小小的玉牌,象征了不琢磨不成器的寓意。 第六百四十六章 学术之月(四)   和谐广场上已经出现了分流和涌动,有的进入泫月之塔,正是第一批考生;有的分散到周围,前往休息处或图书馆,也露出了一群年龄相对幼小的考生,他们不仅仅是学徒,有不少还穿着法师袍。   参加学术之月考核的考生不分学徒和法师,只根据年龄分成两个考组:幼年组和成年组。因为对魔法的感知有一个峰值,在十二岁左右,这是唯一划分法师这个职业的分水岭。魔法界最残酷的不平等在于资质,而非年纪。   莎莉耶属于幼年组,她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北城十六公主奥黛露,一位新发现的天才元素使。   杨阳和昭霆决定先去给莎莉耶助威,精英生的考试时间都在后期,虽然法师不应为他人的优异表现搅乱步调,但学徒的心智还没有这么稳定,考官也有他们正确的考量。   广场旁边的饮料店里,菲莉西亚忍不住极度的失落和愤恨,当那个平台出现,基于武人的习惯,肖恩全场扫了一眼,确实有看见她,但是停留在她脸上的间隙不足十分之一秒,还不如他看诺因兄妹的时间多,在看到向他招手的杨阳和昭霆,他还微微笑了笑。后来,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下意识地搜寻了一遍又一遍,有不意外的情绪,也有情不自禁的再次扫视,每次敛起微不可查的失落,只要几秒后,他又会找,目光在人群中搜寻,菲莉西亚直觉认定:他是在找席恩!找他的孪生哥哥!   肖恩师父,真的爱极了那个男人!   帕西斯倒是没发觉,心情难得的平静适意,那天在四叶草平原,他对肖恩倾诉了很多,情绪沉淀下来,虽然他内心最黑暗的部分,永远不会向这个纯洁无垢的师父袒露。   肖恩师父只要永远善良,出尘,不被这个肮脏的人世污染就好了。最好永远不知道人类是怎样的生物,没有那些人性的污点。   菲莉西亚指尖发抖,仔细想来,肖恩师父以前就有这个习惯,只是寻找时眼神完全空洞,不像现在有明确的目标,仿佛注入了无形又璀璨的活力,整个人都充满不一样的色彩,不再是单纯、天真这些他过去可以被一笔勾勒的特点,真正有了灵魂和热量。   菲莉西亚越想越不安,心中陡然生出一个明悟:生前和他们在一起的肖恩,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   他们自以为拥有的肖恩师父,是一个缥缈的鬼魂还是美丽的虚像?   “帕西斯,我们走吧。”菲莉西亚僵硬地道。   “咦,这就走了?”帕西斯有点舍不得,看向广场周围的布幕,和一台台晶石投影仪。当一部分考生在参加理论考试,另一部分已经在天空竞技场展现技艺。出乎帕西斯意料,很多人的表现非常精彩,远胜他们师兄弟以前自娱自乐的魔法比拼,毕竟肖恩教他们的主要是元素魔法,帕西斯除了死灵魔法以外的资质又差,一些法术连看都没看过,让他耳目一新之余,隐隐也有一丝不安。   尤其天空竞技场在晴空下的宏伟与壮阔,令人瞠目结舌,四叶草平原上的四驱车,缭绕着绚丽虹光的虹之都,都是超乎他想象的景象。   这个魔法界的考核,堪称千年一度的盛事,主办方当然要大力出资向全大陆播放,不仅仅在东城伊维尔伦各处,其他三城的主要城镇,包括西城的一些角落都有这类设备,让民众们看到如今魔法兴盛的景象,看到魔法创造的奇迹,萌生向往之心,也投入重建文明的进程。   菲莉西亚却丝毫不关心这些,只觉周围无比嘈杂,令人烦心,那些开心的人们难以言喻的可恨,心想如果不是为了这些该死的人支撑世界树,没有和养父在一起,肖恩师父也许就不会变心了!   结果,精灵不要她,魔族不要她,连肖恩师父都不要她!   不知道她顾影自怜的想法,拗不过妻子,帕西斯只好陪她离去。   诺因偶然瞧见座椅空了,满心高兴父母走掉,不用拉着妹妹回避,和心上人等人一起买了饮料,四处观看实践考场的情景,指点莎莉耶需要注意的事项。风元素使的实力很强,但发挥不够稳定,大概是年龄的关系,而她的对手是一位地元素使,以稳定发挥出名的一系元素使,所以杨阳等人都建议莎莉耶和她的元素精灵莉瑞尔配合,让莉瑞尔主导,用好“沙尘暴”这个魔法。   莎莉耶的实践考在下午,在高级餐厅美美地吃了一顿后,杨阳回绝了昭霆向冰宿借吉普车,飙车去赛场的提议,亲自驱使“谭森的浮盘”,送金发少女去考场。   考好了,关键是莎莉耶表现不错,大家就不让她多想成绩评定了,晚间依然在广场闲逛。和白天的考核错峰,现在是学术交流的时间。杨阳等人先来到“特拉维西展览馆”举行的炼金术交流会,这栋魔方形的建筑展示着各类参展的作品,供来客和参加的炼金术师观摩和吸收新知识。   炼金术师这个职业其来已久,不过和其他魔法派系一样,千年来面对衰落的现状。因为炼金术师涉及的领域最多,包括附魔、魔阵、变形、元素,乃至时空和召唤,古代派系魔法本来就失落了大部分,而能成为炼金术师的人才,智力、想象力、创造力、动手能力等要求都超过其他派系的法师,只除了时空系、魔药系和魔阵系。他们更接近发明家和技术者,在教廷的打压下,进行的实验很容易被冠上“邪恶”、“渎神”之名,又缺少战斗力,当然首当其冲,逐渐衰微。只是王室和各城上层基于维护魔导光炮以及古代设施的需求还养了一些,没让这一脉的法师彻底断绝。   因此当民间稀少的传承者可以重见天日,原来被苦苦压制的王宫炼金导师能够解放思想,新的学徒和转职的法师拥抱这个崭新的领域,炼金术师们的灵感和作品就大爆发了,诺因就指着一个玻璃柜要他们看。   “诺因,你也有作品参展?”杨阳首先会意,吃惊地道。   那是个很奇特的大型物事,有两片像是皮质的薄翼和金属骨架,介绍是飞行器械——飞翼,以风筝为基础的魔法道具,用晶石做动力源,魔兽皮提供浮力,能够把一个成年人带上天,缺陷是出力不够只能单人使用,但已经很别具一格,不过发明者的名字并不是魔导国王储。   众人正困惑,只听得诺因道:“这是我以前在路上认识的一个工匠,他想出的载人风筝。可惜那位老人家去世了,所以我在他的设想上,做了飞翼这个魔道具,冠了他的名字。”   杨阳心生惆怅。   不知道这千年来,还有多少不得志的人才埋没,遗憾去世,又有多少可以青史留名的发明家和炼金术师死在魔潮下。   诺因没有她的细腻和感伤,兴致勃勃地抚摸下颌:“哈哈,说不定他在地狱里头,哦,不,冥界可以碰到侏儒,听说侏儒早就发明出一种可以带人上天的机械羽翼,不过可能是轻型材料,考虑到侏儒的体重。可是据说又用到了魔动能,侏儒天才的发明——魔力实体化技术!真让人向往啊,真想知道其中的原理!我可真羡慕那个先死的工匠老伯,有空我也想去冥界转转,反正现在冥界归席恩管了,席恩讲课听着累,听真的侏儒讲技术也许好得多。”   “……”第一次见到主动找死的人,杨阳心想:诺因,你真的是光元素使,思想好空旷,心好亮堂啊。   她情不自禁地微笑。   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是一样的流程,却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无聊,晚上有各种精彩的学术交流会,炼金术展览、工艺展、魔法讨论、哲学辩论……等等。白天除了异彩纷呈的天空竞技场,四叶草平原上还举办了职业者的盛会,和狮鹫军团一起比赛飞行的龙骑士,比拼箭术的精灵们,组织天空竞技场攀岩的羽族,战士们的摔跤和拔河运动,吟游诗人带有特殊力量的演唱会,杨阳等人还看到了唱咒歌的爱妮,那个在南城的温泉村有一面之缘的小圣女,原来她也来了。   和谐广场上举行了雪族的雪雕艺术展,水族让孩子们玩耍的温水乐园和海洋生物馆,妖精的梦境体验迷宫,少数选择了魔药学的法师展示的制药器材和神奇的魔法植物,德鲁伊的园艺讲座,都在东城特地建造的植物园里面,虽然没有专门设奖项,但主办方一样腾出了充足的场地。   杨阳等人看得兴致勃勃,目前民间职业者的数目还没有达到可以举行大型赛事,但是已经初见规模,想必不久的未来,也会出现异族魔法考试、职业者比武之类同样热闹滚滚又深具意义的活动吧。   虽然见到雪族的时候,杨阳很是感伤,想起了过世的星华。   广场的另一角,帕西斯注视一面屏幕,他看的正是他假冒圣泉精灵时欺骗的少女,唱着古老纯净的歌曲,像阳光下清澈的溪水,淌过鹅卵石的河床。   今天他瞒着妻子出来,没想到又看见这个有亚利安族血统的小女巫,不知道耶林那野性难驯的小野猫蒂亚,会不会也来这个城市了。   想到这里,他开始在这个一直没有正眼打量的世界走动起来,借到车后,还前往四叶草平原。   轻松愉快的游览之外也有沉重的部分,除了炼金术制品、魔法道具和典籍等交流场所,还有历史资料馆,里面有云中塔搜集整理的史料,包括降魔战争、大黑暗时代前后,通常只有考完试的学徒、心智坚定又追求真理的法师和一般市民进去。杨阳等人几次徘徊,还是决定等考核好再进去细看,诺因和昭霆已经看过一部分,就是维烈的精灵大屠杀,其他魔族的恶迹还没有领教过。 第六百四十七章 学术之月(五)   两周后,考完理论的杨阳等人也上了实践考场。   期间杨阳还特地去四叶草平原和精灵较量过,毕竟她也是一个弓箭手,结果自愧不如。一般人类的魔法弓箭手是预先在箭上灌注魔法,精灵这样天生的射手,却是在拉弓的瞬间对箭矢施加魔法,附加动能和元素,箭无虚发,各种幻影箭、连续箭术叠加、穿透结界的冷箭、五大元素调和的破魔箭……简直神乎其技。   不过就算输得惨,光是敢于挑战精灵,就让诺因和月事后大大夸赞了她一番。   “可是凯米尔的箭术太厉害了,射穿了精金墙壁,我布下的混沌晶壁。”杨阳没有说出来,她怀疑,说不定那种顶尖的魔法箭术加上巧妙的穿折箭,连她的时空障壁都能破防。   诺因深深一叹:“那是埃洛尔想的箭技,他这一千年一直在想,思考精灵的魔法和箭术需要完善和精进的地方,最高的技术他女儿还没有学会。”   “……是吗。”   精灵长老,始终是不能释然的吧。   精灵灭族的惨痛,对魔族和黑之导师永不能忘怀的痛恨。   天空竞技场的群岛上,聚集着大批法师和元素使。简洁的白石赛台上,昭霆第一个上场,胸前挂着碧玉牌子,随着她活泼的步子一荡一荡。   一等考官宣布开始,雷元素使就展现了她最强的魔法,与她完全对应也共生的雷之精灵吕蓓卡从元素使身后浮现出来,巨大的雷霆直直劈落。   这一刹那,湛蓝的光柱成为世界唯一的颜色,唯一的声音,唯一的光亮。   整个天空竞技场都静止了,包括其他岛屿考试的考生和评委,在投影前观看的市民,大陆各地正好收看到这一幕的人们,屏息静气,魂为之夺。   这就是新一代最杰出的元素使。   金色的袍角仿佛有生命般舞动,棕发变成了浅金的色泽,如同炽热的雷光。毫不间断地,昭霆的双手在胸前交抱,橙红的电光在她手掌间跳跃,足足六个小雷球欢腾旋转,随即,形成了光带一般的链状闪电,劈开了白色大理石的赛台,接连击落边缘竖立的精金标靶。   魔法实践考核一共考三样,法术威力,魔控力,射程覆盖,雷元素使的表现堪称完美强劲,全场瞩目。   “昭霆!昭霆!”元素使们一起欢呼,抱住娇小的棕发少女,将他们的雷霆女神抬起来,不断往上抛。   杨阳第一时间鼓掌,再也没有过去幼稚的嫉妒不平,只有满满的骄傲和开怀,对表妹魔法水平的赞叹。   只隔了两名考生就轮到自己,杨阳朝鼓舞的朋友们点头,沉稳地走上台。   红袍少女举起法杖,闭上眼睛,一丝丝强大的精神力穿透时空的阻隔,来到更遥远的空间,找到了定位的目标。   一座浮空岛屿的底部被精准地切下一块,巨大的山石被精确地传送过来,超过一百米的巨岩浮现在赛台上方,形成了震撼人心的景象。   时空系法师!魔法公会的首席们赞叹,现今,还没有这么优秀的时空法师,古代魔法刚开始启蒙传授,而时空系法术是最为艰深的一个派系。不用说,月矜持的表情只差没有昭告天下:这就是我家徒弟!   虽然昭霆表现出众,资质在年轻一辈中无人能及,也是他的弟子,但昭霆毕竟是天赋型的元素使,不需要他太多的点拨,杨阳和诺因才是真正继承了他魔法成就的弟子。   巨石被准确地切割,削下来的部分被同步运走,法术精准,令人叹为观止。法师们看出,杨阳的魔控力还远胜之前成绩优异,可以说笃定夺冠的雷元素使,昭霆最后的那一击多亏是连环闪电又分叉才能打中全部的靶子。尽管雷系法师一向有落点难控的缺陷,但元素使在这方面总是比不上这些有着完美逻辑能力和计算力的法师。   削好的山石变成了完美的圆锥体,重力翻转后,稳稳落在场外,发出尘烟和巨响。地系首席洛夫丁打趣了一句:“杨阳小姐,你这可是给我们添麻烦啊。”其他几位考官也轻轻笑起来。   红袍少女吐吐舌头,擦拭额头的汗珠。   可以说,杨阳的表现直逼昭霆,让人印象深刻。   看到接着上台的诺因,魔法公会的首席们一脸复杂,这既是曾经让他们骄傲的学生,也是他们的耻辱。“魔法废柴”这个名称,可不是随便喊的。魔控力的缺点,在法术界仅次于天生的魔法绝缘体,等同资质不如的死刑,这就是残酷的事实,只能认命的不平等。尽管他们听说了不少诺因努力的尝试,也由衷同情和惋惜,但首席们不认为能够改变。   选择了黑袍的法师先是表现了他不受魔控力掌控,恶魔术士方面的才华,负能量凝聚的暗影箭击穿了靶子,让首席们连连点头:他们倒没想到,协调神「元素守恒」的法则,唯一不能拘束的就是负能量了。   诺因以后往这方面发展,倒是个好方向,水平看来还能达到十二段。   然后黑发王储用共鸣魔法塑造和驱使元素生物,这是只有高阶元素使能驾驭的能力,七系元素使的他足足做出六种元素兽,有大有小,但关键是同时出现,这可是不折不扣,和十二段元素使实力相等的魔控力。   首席们想通了原因:原来诺因有传说中的亚利安族血统,亚利安族的共鸣魔法也能回避创世神的法则。   还有最后出现的小女孩——原来连元素精灵也召唤出来了!居然还是光系!   接连两回,首席们大大吃惊。最后诺因发动了精灵魔法,荆棘召唤,因为他目前的精灵血统只复苏了近一半,魔控力还是不够,大面积生长的荆棘长到了赛台外面,粗壮堪比蟒蛇的藤蔓张牙舞爪地吓退了不少元素使。   果然还是没完全克服,但是已经非常好了。首席们刮目相看,不禁后悔不应对诺因过于严厉,限制使用魔封器——如果用那种其实不违规的炼金道具,诺因的表现恐怕是完美。   “就算不用魔封器,照样让你们跌碎老花眼镜!”诺因一手叉腰,鄙视地看着从前的老师。   臭小子!首席们脑中同时闪过这个评语。   月轻轻扶了扶额头,这个不会做人的徒弟,还是老样子,这可是扣分项——他以为法师就没有七情六欲吗?   棕发青年扬起一串笑声,在自己的评分栏打上高分,就算首席们报复性地扣上零点几,也不会过分,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又不像诺因还有点孩子气。   因为是理论试卷审阅的主考官之一,肖恩这些天忙得根本没从泫月之塔出来,只在杨阳等人的实践考中露了脸,这会儿看到昭霆、杨阳和诺因都表现出色,不禁绽开了笑靥。   “肖恩师父。”这时,他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甜美娇柔的女声,其中的骄纵与依赖也依然故我,还有并不陌生的怨气和责怪。   忍了十多天,菲莉西亚还是忍不住主动来找养父,最让她气愤的是这段日子丈夫也天天往外跑,看什么考核和展览。   靠着和东城城主的关系,菲莉西亚得以走近裁判席,在角落被安排了一个位子。一来已经发现菲莉西亚不知为何失去了施法能力,二来现场有这么多强大的法师,罗兰也不怕她闹事,他现在还是给这位师母几分面子的。   “啊,莉。”肖恩露出温柔的笑意,让菲莉西亚适意了一些,“你身体还不好,坐下吧。”   菲莉西亚胸口更加舒服,特别是看到临行前吵了一架的丈夫很快追来,扶着她坐好,嘘寒问暖的时候,就是这里离养父的位置远了些。   罗兰不是主考官,现场负责给法师们端茶送水,就和下台了自觉过来服侍月的杨阳和诺因一样。   不管俗世中他们是魔导国王储,中城救世主,无冕之王也好,在魔法界,他们就是学徒,也很自觉地当学徒,可惜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没有这个概念,见状都愣了愣。   还好因为罗兰端了两杯茶过来,他们以为他是特地给他们倒的。   “师母,这里还有一套多出来的卷子,是按照高段法师的水平出题,听师父说你是十二段的法师,不如做做看?”   菲莉西亚还真的被勾起好胜心和好奇心,一方面也是有意显摆,就接了过来。   那边,帕西斯正好看到冰宿上场,死灵法师的施法效果不如其他派系法师,更不用说色彩绚丽威力惊人的元素使,冰宿为人又冷静,先是使用了“死亡之指”、“唤起高等亡灵”两个看似平平无奇却有七八段的死灵魔法,完美施放;然后使用了擅长的冰系魔法,施展了八段“冰刃域”,精确如手术刀的魔控力一样让人激赏。   奇怪,她怎么都学到这个水平还没死?帕西斯奇怪:她又没别的老师疏散她体内累积的死亡能量,难道罗兰也请肖恩师父教她了吗?   他旁边,菲莉西亚已经呆住了。   考题是古代语书写,学习古代语是法师的通识课,因为古代语有“言灵”效果,所以菲莉西亚看得懂每个字,但是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勉强找出元素魔法相关的部分,凭着经验感觉做了几道,写得艰难万分,没错,是简答题和算数论证,还需要图像佐证。很遗憾高段法师的试卷没有选择题,可以让她发挥直觉的题目。   肖恩师父搞什么嘛!出那么难的题!菲莉西亚紫眸一转,见大家都没注意她,就拉扯丈夫的袖子,让他帮自己完成。   帕西斯总算比妻子出息点,当初他是很认真的学习,肖恩教他的又是自己最擅长的学科,可这张卷子主要考魔法理论大全——高段法师必备的基础;语言学——三门以上的魔法语言也是基础,通常包括精灵语、妖精语和符文语;冥想原理——创新题,对他们要求太高;魔力分析——需要掌握大量的魔法公式;以及元素、附魔、幻术这几个不是他钻研的派系,而且理论部分肖恩当初自己也所会有限,传给徒弟再打个折扣,帕西斯千年不进修,当然不剩多少底子了。   他们这么苦恼的样子,早就被周围人看在眼里,最后菲莉西亚不耐烦,随便涂写了一通,就折起试卷,亲手交给养父,等着他给她高分。   “肖恩师父,刚刚那道雷怎么回事?”菲莉西亚好奇地问。   “昭霆的雷霆。现在的你,可不是她的对手。”无视养女的眼色,肖恩打开试卷,让一塌糊涂的卷面展露在旁边考官眼中,一边认真审阅一边道,“莉,你也看到了,这就是元素使和元素精灵结合的威力,其实你不算一个高段的元素使,因为你没有自己的元素精灵。那时我本来要教你召唤元素精灵,你却嫉妒我的元素精灵,吓唬驱赶她们,还用恶咒伤害我的元素精灵,姬法露她们对你下了元素诅咒,一百年不能召唤元素精灵,还差点影响你世界之相的体质,是我央求大家,让我分担一半的诅咒,痛觉后来都在我身上。”   众人听得嘴角抽搐,这个世界之相……这个所谓十二段的元素使……   肖恩一直没有告诉养女,元素诅咒的痛苦,不亚于元素燃烧,对于元素使来说痛不欲生的经历,更不用说对多系元素使,那还是多重的折磨。最后是元素精灵们不忍心,取消了诅咒,但是这件事深深伤害了他和元素精灵之间的感情,之后他们伤心而去,虽然这些魔法精灵依旧没有抛弃他,在千年后他解开记忆以后回来,重归于好。   他也再不会为了这个女儿,伤他们的心了。   想到这件事,菲莉西亚反而暗暗得意,虽然听到痛觉的地方,对养父有些歉意,但她更遗憾世界之相的体质当时没被毁掉,嘟嘴:“没有元素精灵,我也是最强的。”   “谁告诉你的?”肖恩淡淡瞥了她一眼,“还有,我警告你,莉,别故技重施,以为这是好玩的事。后来冯娜告诉我,元素精灵们之所以发那么大的火,是因为你当时居然想杀了他们!一旦你真的中了元素诅咒,这种诅咒解不开,会让你痛苦一辈子,用不了任何魔法,世界之相的体质会让你比任何中了诅咒的元素使更痛苦,还死不掉,永远煎熬!”   菲莉西亚被吓到了:“好嘛,反正我现在也没有元素精灵,肖恩师父,你不用这么吓人嘛~~”拽着养父的袖子,她习惯性地扭动身子,如同小女孩撒娇痴缠。   可惜她的年龄摆在那里,又拜听了她以前的恶劣行为,没人觉得可爱。   地系法师洛夫丁和蕾雪这样厚道的人心想你父亲可不是吓人,好好听他的话。月却希望菲莉西亚真的犯蠢,鲁莽尝试,顺利解决这个小小的威胁,让她尝尝苦头。   菲莉西亚魔王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是一根人类阵营的毒刺!   肖恩看完了卷子,打上“36”的低分。   “怎么这么低!?”菲莉西亚愕然,“我还让帕西斯做了。”   众人为她的智商之低感到惨不忍睹,居然堂而皇之说出作弊的事。   可能她认为主考官是她养父,主办人是她老公的徒弟,谁也不会罚她,但这也够蠢了!   “你需要补课,现在你还没有资格上学,等你向我发魔法的毒誓保证,永久卸任魔王之位,不与魔界来往,我会安排你进魔法学院进修。”肖恩摇摇头。   菲莉西亚才不想不当魔王,更不想不与维烈来往,当魔王,还会让她扬眉吐气,让这些瞧不起她的人类好看!   直觉敏锐的她已经看出周围人对她的鄙视,心里火辣辣的不悦。   “我干嘛要去上课。好了,肖恩师父,我走了。”她甩手离去,抢过试卷捏成一团,塞进裙子口袋。   “等等,莉。”肖恩喊住他,“下周一下午两点,在和谐广场东面的历史资料馆前面等我。”   菲莉西亚转怒为喜,抱住养父蹭了蹭,叫上丈夫,喜气洋洋地走了。 第六百四十八章 历史资料馆   周末,学术之月的考核结束,周一上午结业式。杨阳等人提前接到了实践考试的成绩通知,不意外的,昭霆第一,诺因第二,杨阳第三,冰宿遗憾第四。   轩风和邱玲的名次都不高,这些来自地球的少女满打满算学习魔法才不到两年,她们俩的水平才是正常的。轩风在星象魔法和通灵术方面的天赋很高,引力漂浮的星象法阵让人耳目一新,通灵术成功召唤了妖精,理论考的成绩也很优秀。邱玲的召唤术因为空间之神陨落导致的随机率不如预期,但她用德鲁伊魔法开出一小片花圃,认真地花了两个多小时让一朵朵浅黄色的铃兰花开出来,让评委们莞尔,打分也不差,鼓励两人继续努力。   但问题是罗兰,都周末了,他依然没有上场。   “奇怪,罗兰那家伙原来不参赛?”   为此,诺因怒气冲冲地跑去找宿敌,质问既然他都不参加比赛,为什么处心积虑说服主考官们,禁止他使用魔封器?   无冕之王弯起唇,露出好看的笑容:“看到你不能赢,我心里就舒坦了。”   “混蛋!”   最后,庄严的结业式以一场难看的打架告终,中城和东城的城主在大庭广众下滚来滚去,倒是增添了不少笑料。   罗兰恼怒地拉扯领口,他优雅的统治者形象都被这个小鬼破坏了,诺因同样懊恼地揉着自己被揪肿的耳朵,耳边还回荡着导师月的怒骂。   但是冷眼旁观的杨阳觉得,这哥俩翻滚得还挺高兴的。   所有男人骨子里都是小孩。   沉重巨岩筑造的历史资料馆前面,菲莉西亚穿着亮丽的紫色荷叶边连衣裙,头戴垂有厚纱的软帽,开心地向养父挥手。今天她连丈夫也没带,只想和养父一个人聚会。   肖恩还是那身洁白的战袍,赤红的火焰纹饰盘绕在衣衫下摆,仿佛地狱之炎,他俊朗的容颜有一种不透明的平静,棕色的短发露出前额萨桑之子和神之子的图案,琥珀色的眼眸明净却犹如不见底的深潭,矫健的身形挺拔刚劲,一看见他,就有种被利剑一分为二,从头贯入脚心的锐利感觉。   “肖恩师父,你怎么好像有杀气似的?”菲莉西亚心生不安。   “哦,最近一直在锻炼剑意,有时不是很收得住。”肖恩淡淡地道,果然下一秒,那种锋锐的感觉不见了,“进去吧。”   他牵起养女的手,这个习惯的动作让菲莉西亚重展欢颜,那双温暖粗糙的大手还是一如记忆中,让人依恋,让人信赖。   肖恩牵着收养的世界之相,慢慢走在历史的回廊中,菲莉西亚开始没留意,但渐渐,随着肖恩的目光,她的视线也开始往旁边倾斜,顿时变了脸色。   那都是大黑暗时代的画作和资料,有些还是北城初代城主安迪米拉尔未公开的画作,不过他的画是最温和的部分,通常只是描绘了百姓的困苦,最多是难民吃野菜啃树皮的景象——不是卖儿鬻女,旁边有很多无名画师画的还直白些,直接用大锅煮尸体和自己的孩童,大黑暗时代民间的常态。   真正看似平淡却残酷的是黑袍们魔法的留影,那些他们因为调查元素衰竭随意拍到的部分:对精灵的屠杀;追杀百姓的魔兽;当时在魔王艾尔拉斯“血洗”的命令下,肆意大笑用异能猎杀“低等动物”,和他们放养的魔兽没有区别的所谓高等魔族们;用魔界公主玛格蕾特之死为借口,一夕间剥夺的百万人命,祸乱的数十个公国,制造的一个个万人坑。年轻的光之子曾亲眼目睹,伏尸万里,寒鸦凄鸣的景象,鲜血弥漫,生命定格,只剩下尸体,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的尸体。   不止黑袍,白袍也有记录,东方学舍的史料,比如那场雷之幽鬼主导的“天雷”,肆虐了整个东部大陆,祸乱十四国,让东城前身奥斯曼帝国亡国的无差别屠杀,菲莉西亚也亲身经历过,当时她六岁,不过她被在场的安迪和肖恩保护得很好,也刻意淡忘了,现在重新回想起来,被一幅幅影像勾起来——那些皮肉焦烂的死者,哀鸿遍野的场景,疮痍满目的城市,辗转哭喊的伤者,烧伤一辈子被折磨得犹如地狱恶鬼,很多后来选择自杀的人们!   还有更多更多,在回廊深处,更加残酷真实的记载,他们还没有走进的亡族纪念馆。   “肖恩师父,你带我来看这个干什么!”菲莉西亚再也看不下去,只想掉头离去,他们应该到旁边的饮料店,有阳光和遮雨挡雪的美丽棚架,肖恩师父请她喝咖啡,还有她爱吃的葡萄蛋挞和橘子蛋糕——他应该记得的,然后抱着她,好好抚慰她千年来的辛苦,而不是看这些早就过去的东西!   肖恩正站在一幅奴隶士兵的影像前,静静注视了良久,他之所以看这个不是很惨烈的场景看了很久,是因为他想起被孪生兄长关在镜子里,看着他的徒弟们以报仇为名做的那些事当中,就有类似的一幕:为了战胜英雄王,重启奴隶市场,从自己的城市抓人,把无辜百姓塞进训练营,做精神控制和药物实验,短期内培养自己的军队。   记忆里的一幕就是被塞进了战奴营,因为用药过多,又被周围人不断发泄地凌虐,完全疯癫的难民女孩们。最后地狱之主都看不下去他徒弟们做出的蠢事,索性直接让那帮小鬼拿到了药效完美的龙力药剂——原本洁西卡和英雄王科尔修斯的盟军,也只是让奴隶士兵在上战场前使用狂化药剂,而不是帕西斯想出的疯狂催眠和配置的一味强化体质却不顾后遗症的药物,那种没用又浪费人力的手段。   莉怎么忍心呢?帕尔怎么忍心呢?鲁西克他们怎么忍心呢?   现在她看到,又怎么忍心离去呢?她忘记了吗?没看见吗?   肖恩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是风烟俱净的平静,一如他干涸的语气:“菲莉西亚,看到这些,你没有什么感想吗?”   菲莉西亚知道他的意思,但她不想理会,只是拉扯养父的袖子,撒娇:“我们出去吧,肖恩师父,去喝一杯咖啡,我午饭没吃,都饿了。”   “我问你,你回答。”   菲莉西亚嘴角一抽,提高了语调,尖锐地道:“我要有什么感想!这又不是我做的!”   肖恩镇定了些,点点头:“好吧,的确不是你做的,但这些是你的族人做的——既然你选择当魔王,这些就算在你头上。”   魔王目瞪口呆,这还真没办法反驳!   “那么你回答我,你有什么感想?”   “我要有什么感想。”   菲莉西亚尽量不去看,只觉浑身不舒服,除了恶心、难受、对血腥的讨厌,真正刺痛她的是一段记忆,她曾亲眼看过人们怎么对待活捉的魔兽:挖眼、剥皮、拆骨、刨肉,每一下,都是刻骨的恨,是她童年时的噩梦。   还有降魔战争打完,盟军对死去战友的眼泪,对魔兽尸体的泄恨,那一张张扭曲的表情,在硝烟中一下下深痛入骨的戳刺。   当时受到战争气氛和同仇敌忾的影响,她没有在意,还帮着踩两脚,但是后来,却是全身发冷,跑到师弟妹当中,看到他们温暖的容颜,一直以来都不在意她血统的样子,才舒服。   小时候,肖恩整晚不睡地抱着她,不断拥抱呵哄,安抚了她的恐惧,让她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印象——只要肖恩师父在,她就是安全的,没人能那样对她。   可是现在肖恩师父已经不能让她感觉安全了,安迪他们死了,菲莉西亚满心焦躁,又是痛苦又是骇怕,不断在脑中过滤让她安心的情景,转化为一个新的想法,一个过去她不深想,却是她内心深处的真实念头:人类那么恨魔族,如果她和魔兽一样弱小,一定会被折磨、杀死的,但是如果她和维烈、其他魔族一样强大,就没人敢伤害她了。   除了自私的小家庭让她感觉安全,就是这份侵略者的血缘,下意识让她觉得有个逃的地方。   只是大黑暗时代她不被魔族接受,跟着肖恩到处逃跑,可是这千年来,维烈已经为她提供了一个安全港,一个她虽然莫名的有点不安,却安稳绝对的避风港。   有维烈,她还可以反过来要求肖恩师父陪在她身边,不然就让魔族报复人类。   “肖恩师父,魔王不是我要当的,是维烈给我按的名称。”掩饰了自己的想法,菲莉西亚抓着养父的袖管摇摆,“你不要尽是怪我嘛,想想我一千年的辛苦,你疼疼我,你不是最爱我了?”   肖恩悲哀地看着这样的养女,心微微一软:“菲莉西亚,你已经被我惯成这样,再疼你,你就无药可救了。”   熟练地抓住养父软化的迹象,菲莉西亚娇嗔:“你当然应该疼我,你不知道我在世界树里过得是什么日子,暗无天日,生不如死!”她夸大其词。   其实没那么难熬,因为世界之相的体质,一旦她怨恨诅咒世界,比不把她绑上世界树结果还糟糕,所以席恩设置的法阵可以安抚负面情绪,在她实在受不了时让她安眠,还可以同步世界树,看到世界上的情景。   菲莉西亚不会告诉养父,后来她都是看着魔兽屠杀地上的人们驱散她的怨恨,即使如此,在五百年前,她也快要被寂寞逼疯,不管养父还在这个世界,也想不到后代子孙,强迫维烈把她的灵魂转移出去。   可惜,肖恩没有过去那么好骗,何况他还看出那个法阵的作用。   也是因此,他觉得养女益发不可原谅。   “不要撒谎了,菲莉西亚,安魂的死灵魔法、德鲁伊的自然气息、精灵的大地滋养、心灵守护、精神同步,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功能吗?”   菲莉西亚目瞪口呆。   “你老实回答我,有没有看到维烈放养的魔兽残杀民众?”   “没有啊。”菲莉西亚装无辜。   沉默,空气仿佛凝结成了铅块。肖恩用抽离所有情感的语气道:“那你现在看到了,我相信你,你是我养大的孩子,一定有人性和良知,你向我发誓,从此永远忠于你的精灵血统和人类身份,和魔族势不两立,绝不帮助他们侵略这个世界。”   菲莉西亚露出怨毒之情:“肖恩师父,你凭什么不让我当魔族?我不是有一半魔族血统吗,精灵都被魔族杀光了,你是想害死我吗?”   “这才是你的真心话?”肖恩彻底失望,注视白养了整整十七年的女儿,“我真心希望,我没有养过你这个畜生。”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难以置信他对自己说出这样的重话。   “你还有良心吗,菲莉西亚?这个世界不欠你任何东西,不是因为你的精灵血统,不是因为你是世界之相,这个被魔族残害的世界凭什么接纳你这个魔族后代?我们还养育爱护你!结果你毫无感激,不顾惜你的生父,不顾惜你的精灵族人,其实也不顾惜我,不顾惜你的师弟师妹,你只是利用我们,一旦我们不顺你的意,你就怨恨世界,还觉得自己最委屈。”   “是精灵先不要我的!是这个世界强逼我当世界之相!谁来同情我?谁来救救我?”   “哪怕看到这些,你依然毫无感觉,只觉得自己最可怜吗?”肖恩只觉万念俱灰,心灰意冷。   “你走吧,菲莉西亚,因为你还没有召唤维烈,也不是自己主动当魔王,我饶了你这一次,可是如果我知道你有半分背叛这个世界,害死一个人,我不会宽恕你,一定把你交给人类处置。”   菲莉西亚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依然执拗地抓着他:“肖恩师父,你不管我了?”   “现在是你要反过来帮助侵略者屠杀我们,践踏你另一半血统、养育了你的我和这个世界。”肖恩冷冷地道,甩开手,懒得跟她多说,也不想再讲任何道理。   “肖恩师父,我已经不需要你了,我有帕西斯和维烈,他们会永远保护我!”   菲莉西亚擦着眼泪,委屈地冲了出去。   肖恩没有回头,依然凝视着那些资料。   *******   【后记】   菲莉西亚是真的不懂事,她这么做,是推开了真正爱她的人。   但她其实又很聪明,只是小聪明,意志还软弱,如果她真的强大到成为名副其实的魔王,让人类不敢算账,也算她本事。可是她骄傲自满,原来抓着养父和师弟妹的保护不努力,结果就变成自欺欺人的半吊子。   她很擅长抓住什么,让自己活下去,可是这只是乱世保命的手段,不是自我强大的方法,也只会伤害真正爱她的人,还自私地不愿面对,长久认定自己最可怜无辜。   她的智力很低,点数加到女性魅力上面去了,和她妈妈一样,玛格蕾特的智商也很悲剧,诺因还好继承了外祖父的高智商,有拉克西丝后天的教育加成。   没办法,一个人的天赋点数有限,比如席恩大大智商奇高,情商极低,虽然天生的指数就比常人高,肖恩的智力差些,情商就好一些。   肖恩其实是个很伟大的父亲,只是他当时那种精神状态,根本没法教好小孩,读者知道,半疯了,魂魄都不在身体里,随着席恩不知道在哪里飘着。但菲莉西亚也是天生的没良心,爱全以自私为出发点,这就是被娇惯长大的孩子的通病。真叫周围人都是亲人,亲人对她的爱和原谅是无原则无底线的,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她的亲人,她的养父也不会再纵容她,今后就没这么舒坦了,很快会尝到苦头。 第六百四十九章 召唤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王宫——   顶楼的室内小花园,五位来自地球的少女围坐在一起,眺望依然热闹缤纷的和谐广场。结业庆典正在举行,朝阳暖暖地照耀着这片开阔的土地,雪绒花的摊位、甜点手推车、棉花糖和小风车点缀在每个角落。   来自大陆各地的人群是欢乐的海洋,各式各样的长袍是七彩绚烂的海浪。法师与凡人,人类与异族,和谐共处在一个世界,互相交流,共创未来。   “真热闹啊。”昭霆两手托颊,笑容灿烂,看到这样和平繁荣的景象,让人衷心喜悦。   轩风提议:“我们也来做些甜点怎么样?”邱玲首先拍手:“好啊好啊,我本来想说下去买点的,这个时候,就不要麻烦侍女了。”   宫里的人们都非常繁忙,很多侍从女仆还到广场周边当服务生,到公共设施当义务人手,当初服侍光复王夫妻的就是。穿越者们都很自觉地不给别人添麻烦,她们也从学术之月考核以前帮忙到现在,知道为了这场复兴文明的盛事,东城、王室和其他三城做了怎样辛苦的准备。   “那就看我的吧。”杨阳自告奋勇,她身边有几个大胃王,料理水平练出来,扎姆卡特又是个甜党,不光是豆沙包,所有甜的东西都爱吃。   冰宿一丝不苟地打下手,她身边浮着身穿古代铠甲的神级法师,「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因为对师父再也不能放心,东城城主让跟着自己的剑灵保护爱人,正好冰宿也是死灵法师,受得了艾路德安的亡魂气息。   “要吃火焰冰激凌吗,艾路德安陛下?”   杨阳打好了蛋清和糖奶,倒入漂亮的蛋糕模,中心放一层雪糕,用恰到好处的火候焗烤,热好朗姆酒,浇上雪山形状的冰品,点火,形成别具一格的冰激凌。   『可…可以吗?』天青之主开心得都结巴了。   杨阳本来想用自己的身体,反正她和肖恩共用一具躯体用惯了,虽然艾路德安不是她宿命的另一半,但短暂附身不会有事,冰宿却主动让位。   呆毛少女喜不自禁,当场把自己那份冰激凌吃了个底朝天,还在冰宿的许可下吃完了她的一份,满脸惬意回味地舔着调羹,依依不舍津津有味的样子,关键,那是冷面少女冰宿的脸!冰山形象全碎啊!   杨阳毛骨悚然,现在她总算明白其他人看肖恩用她的身体吃喝是什么感觉了。   昭霆、轩风和邱玲也握着调羹僵住,冬天吃冷饮没冷到她们,呆毛亡灵冷到了。   艾路德安没有自觉地看向窗外,仿佛同时看到了两个世界,一个她生前征战的残酷沙场和这个文明的秩序世界,满心欢喜:『吾真开心啊,这样一个美好的时代,如果吾的后辈也能来就好了。』   少女们都轻松地笑起来,不知为何,说到魔法之王,就有种不可思议的感染力,也许是他带来这一切吧。   杨阳笑道:“席恩和萨玛艾尔去元素疆域了,我听导师介绍了一点,他也没去过,从旅法师的文献看,那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通往元素界的‘守护之地’。我想去看看,我还想去真的元素界,探索始源之海,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轩风打趣:“你心可真野啊,小阳,和诺因一起去?”意有所指。   红袍少女脸微微一红:“我大概是想当旅法师的,探险家也可以,我们的愿望相同,当然就在一起。”   迟钝!一众吃冰激凌的少女在心里唾弃,包括最单纯的邱玲。   “我肯定是要回地球的,我外公外婆还在等我。看你们的样子,都要继续学魔法?”轩风一手支颊,笑意盈盈。邱玲也脸红起来,她想和嗜血之王拉菲格在一起,但是冰宿至今不赞成这段恋情。虽然冰宿近来也和她一道向拉菲格求教,很佩服他的学识人格,但还是忠告她要慎重考虑恋爱问题,因为深渊领主毕竟是恶魔,所以她想等回去见了家人再决定。   昭霆举手:“我和阳肯定要一直学魔法,我还想和他们一道旅行呢。”杨阳同意她前半句,对后半句,不知为何不是很情愿。轩风敏锐地看出,窃笑。   “冰宿也是吧?”棕发少女转向东城救世主。茶发少女点头,她比在座任何一个人都更早决定自己的未来,在向那个金发青年表明心迹时,就不会更改了,不过她一样会回去取得家人的谅解。   “唉,看来只有我一个人回去了。”轩风落寞一叹,杨阳真想问你不要可怜的吉西安了么?   宫廷法师长的把妹之路还任重道远啊。   至于西城城主,那是百分之百拜拜了。   “冰宿,你的死灵魔法修习到哪里了?”昭霆好奇地问道,被杨阳敲脑袋:这个表妹还是这么鲁莽,在法师界,探询别人的法术等级是很失礼的问题,也有刺探的嫌疑。   冰宿倒不介意,直接回答:“目前学到‘腐败囊肿’这个法术,有些瓶颈没解决。”昭霆顿时露出反胃的神情,幸好她吃完了冰激凌,杨阳也不是很舒服。   成天和尸体打交道,茶发少女却甘之如饴,死灵魔法看似阴冷邪恶,其实和医学有异曲同工之处。比如“腐败囊肿”这个魔法,用囊肿感染对手的脑部,不也可以切除么?在地球的时候,她就想成为一名医生,既是因为收养她的舅舅是出色的外科医生,也是因为她自己的志向。   而死灵魔法相当于另一种生命系魔法,理解了死亡,就等同理解了生命,她热爱这门魔法。   “是什么瓶颈呢?”杨阳问道。   “是一开始的感染源,我不能理解是癌变细胞还是未知射线。”冰宿坦诚地道,“我想解剖一些尸体的脑部,可是不是脑瘤患者的话,也无济于事。”昭霆快要呕吐了,调适好的杨阳却能明白。   和昭霆这样天生的元素使不同,其实她和冰宿比较接近学术类法师,偏重用解析和实验理解魔法,于是她顺利搭上话:“关于死灵法师的标本和素材,在云中塔有很多,还有红袍们的微观观察实验数据,我和导师说一下,开放相关的房间。要么你晚上来云中塔的一楼大厅,我带你去?”   冰宿很高兴:“好的,我今晚六点就过来。”   吃了一口邱玲给的雪糕,冰宿哆嗦了一下,似乎从一堆脑中的魔法实验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道:“对了,杨阳,最近我成功施展了亡灵召唤术,召唤到的恰好是普多尔卡雷先生的亲人,你联系得到他吗?”   杨阳一愣:“当然没问题,他今天下午和菲莉西亚逛历史资料馆去了,等他回来,我让他来找你。”不知道是肖恩的哪位亲人,席恩肯定不是,他还活着哪,剩下的就是肖恩和席恩的父母,哦,还有收养他的义父姐姐。   “那种地方可不是‘逛’吧。”轩风的眉间飘过阴云,她们考完试,一起去了历史资料馆,至今情绪都没缓过来。邱玲嘴角下撇,郁郁放下调羹,再也没心情吃美味的冰激凌。   杨阳深深叹了口气:“当然,是我用词不当,希望菲莉西亚明白肖恩的苦心,不要当魔王,不要再让肖恩伤心失望了。”   气氛正有些低落时,花房的门打开,首先传入的是一个沉稳的男子嗓音:   “小玲。”   “史丁老师!”邱玲开心地蹦跳过去,北之贤者身旁还有奥法议会的其他一些成员,以及无冕之王和魔导国王储,打完一架的他们互相不看对方。   赛雷尔爱怜地抚摸学生的头发,虽然邱玲没有取得好名次,但是看得出她很努力,他还是以她为傲。   杨阳感觉她们像被家长接回去的小学生,但还是高兴地走向诺因,昭霆跑向月,轩风向吉西安抛了个眼色,款款走过去。   冰宿踏着沉稳优雅的步子走向罗兰,身后飘着艾路德安,当看到后面走近的棕发青年,她一怔,冲口道:“普多尔卡雷先生,你回来了?”   杨阳也意外宿命的另一半这么早回来,看来谈话的结果不好。   “我正好要找您,我召唤了一位亡灵,她说是您的亲人。”   “咦?”肖恩的神色本来沉郁冷峻,听到这句话,眉宇闪亮起来,“好的,请问是?”   “她叫洁西卡·珂曼。”   *******   话说菲莉西亚冲回新无忧宫,在丈夫怀里嚎啕大哭,哭诉养父对她的“暴言”,不疼爱她,不可怜她,种种让她伤心的指责。   最后她撒泼哭闹:“帕西斯,你把维烈给的东西拿出来,装到世上各个角落,让魔界的人过来,让肖恩师父后悔如此对我!”   “别这样,菲莉西亚。”   虽然帕西斯不打算把空间装置交给徒弟,但是也没有自己安装的意思,一来这些天看到学术之月的景象有些触动,二来这毕竟是徒弟的领土,他不能对不起罗兰,安装到夏尔玛大陆倒可以,只是路途遥远,他又放不下菲莉西亚。   稍微镇定下来后,菲莉西亚也不敢教唆丈夫成为人类大敌,维烈他们偷偷溜进来杀一些人也算了,她主动放魔族进来就不一样了,那些法师看起来有点本事,万一调查出来是她干的怎么办?菲莉西亚不想和养父彻底撕破脸,逼得肖恩真把她交出去。   也因此,她更加愤懑,只觉世上自己最苦:“肖恩师父太过分了!等维烈来,我要去魔界,我不要待在这里了!”   帕西斯可不赞同,也很不悦妻子对那个魔界宰相如此依赖:“菲莉西亚,你是认真的吗?肖恩师父好歹养育了我们,他不要你当魔王,也是为你好,他毕竟是人类,魔族杀了很多人,还有他的朋友姐姐,你忘了吗?他语气重一点也是人之常情,你何必和他对着干。”   菲莉西亚说不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抽噎着颠倒黑白:“可是,肖恩师父太过分了嘛,一心想着席恩那个坏人,我气不过才气他的!”她又临时找了个借口。   帕西斯脸色微一扭曲:“席恩我们是不会原谅的,但他和肖恩师父无关,我会想办法杀了他。”也是因为席恩,对师父这个孪生兄长无法忘却的执念和仇恨,他才对妻子的态度狠不下心肠责怪,因为他同样有利用魔界的念头。   当然,利用维烈是一回事,放其他魔族进来是另一回事,光复王还是有理智的,于是呵哄妻子,菲莉西亚闹了好一会儿,才哭累睡着。   安抚好妻子,帕西斯坐在半拉着帘幕的落地窗后,沉思着大陆的形势。   现在那些法师全站在席恩那边,等于全是他的敌人。   还是他师兄鲁西克当年的做法正确,捣毁东方学舍,追杀那些在大陆上到处宣扬圣贤者救世功劳的学院老师和学生。从徒弟那里得知师兄后来的所作所为后,帕西斯真切想要效仿。   杀光法师,席恩就没有后援了。可惜维烈当年还是太仁慈了一点,只是把圣域剩下的人关在里面,早点解决他们就没事了。席恩留存的知识会付之一炬,功绩也会被彻底埋没。   帕西斯隐隐感到体内的骚动,来自他死去的半身,无名氏神官,微微冷笑,也不在意,一来神官的意识还没有清醒,二来这波情绪也不如何剧烈——他的半身诞生时受到他的回忆影响,性格像肖恩,但本质居然还是更像他自己,天生自私冷酷。当年因为对雪露特的感情,就不计较她杀死自己义父同学的行为,内心虽然有愧但更多是解脱,可以不用理会圣修士的责任。   不管这些法师如何宣传千年前的真相,什么众神和魔界宰相联手迫害救世主,神代的悲剧之类,也感激尊重世界之相和协调神降神者的功劳,但帕西斯恨极了席恩,就一并迁怒过去,何况贺加斯附体的身份,只是他的耻辱,国王的责任也不是他要的东西,管他什么魔导国,人民的死活,干他何事?   如果席恩死了,那些支持他的法师当然会被神罚,估计百姓都要遭殃,但帕西斯只在乎他在意的几个人,肖恩师父可能会有点伤心,但没关系,他会把罪名推到神明头上,正好他也恨神,他们一起向众神报仇。实力不够的话,可以用上维烈那边魔界的势力。   菲莉西亚更不用担心,她本来就绝对支持他,还更想置席恩于死地。   至于罗兰,他的弟子,反正没有加入神战。罗兰毕竟是众神的义弟,和神明有交情,所以没有跟众神对着干。目前和王室合作,大约是顺手推舟,利用大陆的魔法发展壮大东城的力量。虽然罗兰是个很爱民的城主,但估计众神看在拜把兄弟的面子,也不会灭了东城。   如果因为法师的损失,死掉一些百姓,乖徒儿生气,他把他捧上王位,罗兰也就不会怪他了。   帕西斯信心满满地想着。   至于法师们死了,魔法文明会不会倒退,百姓会不会重新跌回困苦的生活,被魔兽屠杀,被众神制裁,光复王心中清楚知道后果,但他并不在意。   这些人能活着,都是他和菲莉西亚的痛苦换来的,如今他要收回,也是天经地义,让他们活一千年已经是恩赐了。   又想到师兄当年的作为,帕西斯推敲:现在席恩最坚定的支持者,无非是大陆法师联席会议「奥法议会」,云中塔,和虹之都。虹之都也罢了,是东城的势力。另外两个,等他有趁手的武器,一并解决掉。或者,先杀掉议会的两个最高首脑,月和拉克西丝就行了。   帮助席恩,就是他们的罪。 第六百五十章 洁西卡(上)   泫月之塔地下,肖恩再次见到了阔别千年的义姐,在降魔战争前一别,再见就是棺柩的亲人。   “姐姐。”   洁西卡·珂曼还是身穿圣十字联军的殷红色军服,眉目带着战争摧磨出的冷锐,鬓边有霜白的痕迹,消瘦的身材却透出坚毅的气质。意外弟弟没有一见面就扑过来,她微笑起来:“长大了啊,肖恩。”   肖恩凝视姐姐不改的容颜,伸出手,握住她戴着军用手套的右手,举到唇边虔诚亲吻,他是被定幻石固定的亡魂,本质和对方相同的存在。   洁西卡的眼神柔软下来,看着这个从小疼爱,至今都放心不下的弟弟,左手抬起,轻轻抚摸他的脸庞。   “兰冰宿居然召唤你。”肖恩的神色半是喜悦半是恼恨,亡灵召唤是极为危险的死灵魔法,当初也是因此,他再渴望见到以为死去的孪生兄长,也不敢冒着害他魂飞魄散的风险召唤他。   洁西卡却摇头:“冰宿不是冒失的孩子,她完成法术的步骤很认真,也只是想尝试召唤附近新死的鬼魂,她能召唤到我,一来我有未熄的执念,二来我本来就算在这个世界。”   肖恩怔了怔:“怎么回事?”   洁西卡整理了一下思路,她生前是军人,盟军的统帅,军务繁忙,没空修习魔法,本家的召唤术也不擅长,为人世故所以不受召唤兽欢迎,后来唯一的召唤兽还是个魔兽,魔界宰相给的冒充圣兽,奇耻大辱,所以很难准确说明自己的情况,但还是用简洁的方式交代:“简单来说,我在你哥哥那边。”   “席恩!?”肖恩大吃一惊。   “是的,他创造了名为‘英灵殿’的魔法,收容古代战场上死去的亡魂;还有能让消失种族复生的‘黄昏陵园’。”洁西卡言下有着敬畏,“他创造这两个魔法的初衷,不是为了我,据早就在里面的英灵们说,他好像在找暗精灵们的灵魂,原来他以前加入了我派出的使者队伍,帮助我们签订了与暗精灵和妖精的战争同盟,暗精灵一族是他的朋友。就连和贝尔妲的部队一起屠龙,让我们有了封魔阵材料的无名法师迪安,都是他,真是……不过因为他被维烈囚禁,在魔界出不来,英灵殿进入了自主运转的程序,会将一些有资格的强大灵魂拉进去,有时他收养的孩子,那个古代龙化身的少年也会来维持,我就是这么进去的。”   “席恩他……”肖恩深深叹息。   “我是后来进去的,最早的情况,比如英灵殿的来历和初衷,都是精灵王陛下告诉我们。”   “奥佛瑞特陛下也在!?”肖恩大喜过望,“太好了,诺因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嗯。”洁西卡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似乎有些别扭愧对和难以释怀,过了好一会儿,换了个话题:   “对了,肖恩,维烈向你道歉了吗?他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洁西卡第一次看到弟弟这么仇恨的表情,仿佛活生生坠入了地狱,被炼狱的劫火永生永世煎熬,才能锻冶出这样的仇恨,那样活着的怨鬼一样的表情。   “洁西卡姐姐,维烈毁灭索雷斯大陆的禁咒,是从我们家偷学的。”   “什么!!!”   洁西卡这一惊非同小可。   肖恩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恨到永不超生化为厉鬼也要将一个人拖进去凌迟处死:“还有他屠杀精灵、将森林枯萎的咒术,在战场上杀人的火焰魔法……都是用珂曼家藏书室的魔法。我小时候他骗我进去看书,然后偷偷复制了带走——我最近才知道,他偷窃了我们世界的文明,用来屠杀我们世界的生命!”   洁西卡怒极,整个人烧成了人形的火山,喷射出冲天的怒焰,踩着像要剁碎某人的脚步来回踏步:“那他怎么还有脸来要求我的原谅!我#@*#……早知道!我根本不会原谅他!那个不要脸的死男人烂王八!”她发出一串最恶毒的咒骂。   肖恩一愣:“他来找过你?”   洁西卡惭愧至极,几乎要掩面回去英灵殿,向所有的部下和父亲下跪,自刎谢罪:“是的,他请冥王来向我道歉,说他在战场认出你,觉得愧疚,答应了众神,因为你,再也不侵略人界,希望我看在儿时的情分上,原谅他,接受他一句对不起——他妈的!他都没胆亲自来见我,还谈什么悔罪!这么个厚颜无耻的软蛋,下流卑鄙的烂货……”又痛骂了一堆军营的脏话,她才颓然停止,垂下了坚毅的肩膀,整个人都失去了以往的锐气。   “我终于知道,这个废物,渣滓,烂人,难怪他要让冥王传话,因为我一句原谅,他可以心安理得,是不是?我后来才知道,他放养魔兽,魔兽杀的和他杀的有什么分别?协约说好的战争赔款,魔族全体道歉更是没有吧。”   肖恩点头,低笑出声:“他还真好好照顾我,一边折磨席恩,一边跟失忆的我做朋友哪。他在战场是认出我了,然后要杀我,他还先派人杀了你。”   洁西卡锥心地痛悔,她和弟弟一生最大的罪愆,对民族的愧对,都因不知情下,救了这个魔界宰相而起。   其实,她年少时对维烈有朦胧的好感,她也记得,童年的肖恩是多么喜欢、信赖这个朋友,结果他们姐弟一生最重要的东西,都毁在这个间谍手里——她带领各族矢志抗击魔族的荣誉,和肖恩的亲兄长。   战神收起所有的杀意,如无坚不摧的利剑入鞘,淡淡地道:“他本来就是这种人,一个伪装得很好的垃圾而已。洁西卡姐姐,是我被他蒙骗,用我的权限,带他到我们家的书室。我是最大的罪人,无论对珂曼家族,还是对整个人类。你不要责怪自己。”   洁西卡还是无法释然,愧疚地看着弟弟:“肖恩,有些事,我要让你知道了。我们姐弟,其实都很失败,很失职,罪孽深重。”   “其实当年,我和爸爸是知道的,席恩的事。”   “什么!!”这真是始料未及,他当年被众位贤者从出生的村庄带走,交由珂曼世家抚养,一直以为义父和姐姐不知道他还有个孪生兄弟。这可以推敲得出,东方学舍上层的作风就是这样,既然他们认定他是救世主,就会切断他和过去的一切联系,封印他的孪生感应就是个证据,所以照道理,珂曼家族不会知道席恩的存在,只是授命领养他而已。   洁西卡凝视视如己出的义弟:“肖恩,你根本不知道,你刚被收养时,整晚整晚不睡,白天装着若无其事,和我们闹成一团,你以为我和爸爸真的看不出你的问题吗?我们本来以为你是母亲死去,伤心过度,所以给你用了安神香,后来你果然晚上不做梦了,睡得很香,白天也昏昏欲睡。好像还影响了你感性方面的能力,医师说那种香不好多用的,饭菜里面的药剂也是,可是只要一天断掉,你就睡不着!大约半年吧……你就是这么浑浑噩噩过来的。”   肖恩心中绞痛,其实他很明白,是他刚被珂曼世家收养时的态度,导致了席恩一生的不原谅,扎进骨髓的伤痛,如果他当时不要那么拼命逞强,干脆崩溃一场,让席恩知道他不是那么无情,也许他们还不会落到这样难以收场的地步。   这些阴差阳错,导致了他和席恩一生的错位和误会,互相伤害彼此痛苦。   “可是我还是听到了,在维烈来我们家以前,你一直跟我睡,不时就会冒出席恩的名字,你喊他的语气,非常非常特别,你说别离开我,我爱你,带我走……我很好奇,也是吃醋……就、就去问贤者们,叫爸爸一起。爸爸只是问出你有个哥哥,意外过世了,更加心疼你,没多想。但我太在意,我认为这件事还有内情,就和火贤者拉多娜交换情报,知道了具体的预言内容。”洁西卡低下头,“那时我们都相信众神的预言,为收养你这位光之子感到光荣,拉多娜说席恩是暗之子,众神下令必须舍弃,我…我就信了,我根本不知道当时民间的情况,以为东方学舍大概还会另外安排,毕竟那还是个萨桑之子,我也没有告诉爸爸。”   肖恩痛苦地闭上眼,他知道不能完全怪姐姐,是他混日子的错,可是这一刻,漫上心头的还是满满的苦涩和一丝恨意。   “对不起,肖恩。”   光之子摇摇头,尽力不说话。   席恩的命运,谁都有错,谁都好像不无辜,但最终背负一切的是席恩。   洁西卡定了定神,道,“十七岁,你出走,爸爸不敢相信,我告诉他真相,猜测你是去找席恩了,他重重打了我一个耳光,骂我怎么可以隐瞒这么久,让你这么晚才知道。爸爸每次民间出现魔兽的灾情都申请救难,他知道真实情况,他告诉我……也是因此,我没有派人去追你,我们想,你去找回你的哥哥是应该的,说不定还恨我们。”肖恩摇了摇头。   洁西卡再次惭愧地道:“你……你们还有孪生感应,席恩一直看得见你?看得见我们?”   肖恩沉重地点头,静默良久,问道:“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第六百五十一章 洁西卡(下)   “后来知道的,我们在冥界打听出很多事,是艾诺德大师从大贤者那里质问出来,你还记得艾诺德大师吗?”   “当然记得。”肖恩清晰地想起一位身穿褐色魔法袍的老人,他的启蒙魔法老师,教会他聚光术和绳索戏法,第一和第二个魔法,问他「肖恩,魔法美丽吗?」,啊……也许席恩也在他的梦中见过吧,他最爱魔法,觉得魔法最美丽了。   洁西卡心下难受,艾诺德也是她的魔法老师,东方学舍德高望重的一位法师,很多这样的白袍一直期望光之子的肖恩如众神预言,拯救世界,这个被魔族摧残了数千年,尸横遍野残破不堪的世界。肖恩的出走深深伤害了这些法师,十六年不归,还是被抓回来,不情不愿的样子,他那些养女徒弟怨恨东方学舍的态度,说明了一切——肖恩亲眼看见了世界是怎样的,都不愿拯救这样的世界。   艾诺德临终时,甚至不允许他们告诉肖恩,临死也不要曾经的学生为他送终。   他是带着锥心的遗憾过世的,最后一句话是:「为什么我们的救世主是这样的孩子?」   其他两位大师,遗言索性是:「神谕都是狗屁!」   也有导师指责她过于宠溺弟弟,但是洁西卡长久以来认为,她可以扛起弟弟的责任,让肖恩自由。   但这只是她的自以为是,她领导盟军没问题,拯救世界,她行吗?她有这个能力吗?   洁西卡曾经私下告诉那些愤怒的法师:肖恩是去寻找另一位遗失的救世主,暗之子,众神预言的另一个命运之子,可能有望和肖恩一起拯救世界,她只是希望大家别责怪肖恩,原谅肖恩的出走,却让白袍们产生了希望。   结果肖恩被抓回来的时候,说没找到,彻底失望。   可是洁西卡没想到,在她死后,席恩居然夺取了弟弟的身体,报复弟弟,还真的像她信口胡说的,不但封印了次元通道,还一举解决元素枯竭引起的自然灾害,真的拯救了世界,建立起一个太平盛世,获得了当时东方学舍幸存者的尊敬和感激。   后来去冥界的法师告知他们这些事,哪怕降魔战争战场上死去的士兵都喜不自胜,艾诺德等白袍也老怀弥慰,喜极而泣。光是驱逐了魔族,办到了长久以来一代代法师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就是无与伦比的功绩。从此艾斯嘉终于可以摆脱侵略者的威胁,百姓安居乐业,文明重新发展。   但是洁西卡担心弟弟,对地狱之主产生了强烈的憎恨。   也是那些法师告诉他们,当时担任魔导国首相的鲁西克因为妻子横死性情大变,得知圣域公布的真相,可能救世主另有其人,基于对席恩和肖恩双重的憎恨,不择手段打击报复,趁法师们去大陆各地救灾,鼓舞群众从自然灾难中振作,帮助重建家园的空档,带领军队放火烧了东方学舍的校舍,活活射死留在里面的学徒,亲手射杀了起码两百多人有余,简直丧心病狂!他不管那个时候魔导国刚从元素衰竭的大灾变恢复了一点点,需要法师的力量安抚民间,需要法师维护席恩布下的六芒调节阵,还派兵大肆屠杀在路上的法师们,使得东方学舍元气大伤,差点毁于一旦。还是他的孙子,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继位,结束这段染血的历史,恢复东方学舍的地位,也幸好鲁西克当时因为降魔战争留下的旧伤,身体也不行了。   陆续有死难的亡魂来到,告诉他们黑之导师乘席恩关闭召唤通道的时候偷袭他,带着寄宿有肖恩灵魂的镜子追杀他。四十多年后,尘埃落定,圣贤者被囚禁,洁西卡等人得知,众神授意魔界宰相,一个魔族,最恶的战争犯黑之导师关押被民间自发颂扬为圣贤者的席恩,还对他痛加折磨。   维烈甚至强逼初代神官王利希特抹杀席恩的功绩和名字,伙同生命女神把东方学舍剩下的人拘禁在圣域,在大陆放养魔兽,监控圣域的人们,恬不知耻地在这个被他迫害至深的世界悠闲地溜达,欣赏一次次魔潮下死去的人们和无计可施的圣域。   对于一系列让人痛恨至极的发展,冥界的亡魂们只能忍辱负重,等待机会,因为冥王的权能对亡灵有绝对的压迫力。   也是得知了这些事,众神和魔界宰相狼狈为奸,倒行逆施,再加上预言错误的恨事,白袍们与神明势不两立,恨透了众神和魔族。但洁西卡因为对神明还有信仰,觉得这样也好,以免肖恩因此受害。   这也是她从冥王那里听到维烈的求饶,一时心软原谅他的根本原因。   现在她回想起来,恨不得打烂自己的脸。   连洁西卡手下的军人得知她私自原谅侵略者首脑的行为后,也都大失所望,叛出她的麾下,不久后听到英灵殿的呼唤后,集体投入。   基于搜集情报的必要,还是有亡灵如艾诺德等白袍法师留在冥界,怀着不熄的希望等待。也是他们向贤者们逼问出当年的隐情,得知另一位命运之子被遗弃在民间,这些神子神女居然对众神狗屁不通的预言深信不疑,把一个万分宝贵的萨桑之子就从东方学舍门口赶走,让他落到了黑暗的世界。   席恩的一生虽然隐秘,但他既然后来踏上复仇之路,登上属于他的光辉舞台,开启令众神都惊骇的封神阵,一些过去的痕迹就显露出来,被想要了解这位圣贤者的亡灵们揪出了零零落落的线头,构成一条完整的人生之路:黑袍阵营「暗月法师公会」的十七岁逃徒;向魔法世家瓦雷家族复仇的黑袍;后来死去的一些强大的黑暗法师,那些恶名昭彰的邪恶法师都被自己同一个弟子杀死;还有那位大黑暗时代唯一的神级法师布拉德·墨,也是死在最优秀的徒弟手中,连同他整个半位面;暗月法师公会一直在研究,却不得门而入,被揭开封印的神墓;东方学舍一直猜不透,在屠龙行动使用禁咒的无名法师迪安;促成了暗精灵和妖精结成战争同盟的法师兰迪;后来拯救了世界的圣贤者……   这些事让白袍们心痛得要死,这个他们没管过一天,没教过一天,被黑袍们翻来覆去折腾的暗之子到头来却独自证明了自己,完成了没人能想象到的丰功伟业:驱赶魔族,封印主神,平息遍及世界的自然灾害;而他们怀抱期望含辛茹苦抚养的弟子,众神预言的光之子毫无建树,逃离自己的职责,还养出一个魔族孽种和一群逆徒。   于是他们衷心请愚蠢的贤者们重新投胎,再被席恩掐死一回。   至于死后和安迪米拉尔等人会合,终于从妻子口中得知真相的鲁西克过来道歉,他们也不理会,绝不原谅。   你因为师父和妻子的遭遇恨上席恩也罢了,但你凭什么发泄到无辜的人头上?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之前你和你那帮师兄弟一起,推翻英雄王朝,残害无数百姓,发动一场大陆战争,现在又来故伎重演,颠覆养育了你师父十一年,抗击魔族前线的学校,残杀他的老师同学后辈,不顾百姓的安危,不顾公理是非,不顾这个国家的未来。   这就是肖恩教出来的好徒弟们!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全是因为担任协调神附体和世界之相,才获得了亡灵们的尊敬和认可。所以最近得知这两个人的真实想法,对席恩不依不饶的迫害和折磨,助长维烈的气焰,和众神勾勾搭搭,一个还当了魔王,大家都不想说什么了,艾诺德等人唯一的感想,就是众神瞎了眼珠,他们瞎了眼珠,肖恩也瞎了眼珠。   一群该死的瞎子!   三百多年前,听闻艾斯嘉大陆种种文明衰败,魔兽侵袭,民不聊生的惨状,越来越绝望的艾诺德等人听到古代龙的召唤,得知圣贤者还活着,总有一日会归来,欣喜若狂地前往英灵殿。   独自留在冥界的洁西卡等待弟弟的消息,因为维烈毫无音讯,但她终究不是鲁西克那种人,在漫长的反省后,也有所醒悟,一天也听到了英灵殿的召唤,这还是萨玛艾尔实验性质的呼唤,帮助养父确认英灵殿的运行情况,若是席恩的呼唤,她还未必接受,于是也进入了英灵殿。   然后被冰宿召唤。   如今得知了维烈偷窃文明的无耻行径,回首看清了自己的过失错误,洁西卡愧疚得恨不得跪在父亲恩师们面前,横剑自刎,再死一百次。   她连她的父亲都不如。在临死前,莫里埃还后悔地说当初没狠下手好好教育肖恩,让他明白救世主责任的重要。后来还和军人们第一批去了英灵殿,和女儿不同,珂曼家主亲眼见过魔族每次屠杀,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因为长久靠近权利中心,也知道神子神女的腐败和倒行逆施的罪行。洁西卡虽然负责能干,但在父亲的保护下,她并不知道民间疾苦,扛起盟军,主要也是基于为了弟弟和守护家族的责任意识,而非大爱和大是大非的认识。   对于姐姐的忏悔,肖恩沉默了很长时间。   “姐姐,这一切都不必说了,要论罪孽,没人及得上我,然后才是我的徒弟们。露西他们还是老样子吗?”   洁西卡苦笑:“恐怕是的,不过他们比帕尔和莉好,知道席恩一直被折磨后也不恨了,只是等你回来,想叫你别为席恩上身的事情愧疚,那不是你的错,再和你重新做回师徒。”   肖恩摇头:“我会见他们一次,和他们说清楚,也感谢他们的心意,但是不再相见。”   洁西卡点头,理解他的心情,对徒弟的失望和痛心。   “那你和席恩和好了吗?”洁西卡期待地问道。   这回轮到肖恩苦笑,得知他们兄弟俩的情况后,洁西卡反而鼓励,“肖恩,不要气馁,你不知道父亲、我的部下和艾诺德大师他们多么庆幸狂喜,席恩熬过这场漫长的酷刑,回归这个世界,再一次拒绝了恶魔,再一次站在人类和众生这边,成神,和众神为敌,再次封印次元通道,赶走魔族,帮助如今的文明再兴,艾斯嘉大陆繁荣进步……每个人都觉得这场苦等没有白等,也不害怕任何困难,连那样的长夜都等过了,又何惧曙光前最后一点黑暗呢?你还活着,席恩还活着,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艾诺德老师他们没说我还活着干嘛?”肖恩轻轻一笑,了然于胸。   洁西卡不否定:“没错,他们是说了,说了不止一次,那你就争气点以后让他们刮目相看。无论他们怎么气恼,跺脚,再怎么大骂你和席恩为什么是兄弟,你给席恩拖了多少后腿之类,事实是你们就是孪生兄弟,席恩就是爱你,就是放不下你。没有你的梦,席恩还未必成长得让他们那样骄傲,说不定早被黑袍们毁了。所以你就继续厚着脸皮,昂首挺胸,做席恩的弟弟,给他们看光之子的力量,追上你的哥哥,带他走进光明的世界,我们没能在他生前让他走进的东方学舍,白袍阵地。”   “姐姐……”肖恩被她的论调打败了,也不禁佩服,感到难以言喻的开怀。   无论和他一样走过怎样的弯路,犯过哪些错,洁西卡姐姐,还是他聪慧睿智又坚强的姐姐,和义父一样,养育了他,教导他,也让他深爱的人们。   洁西卡露出了英气勃勃的笑容,洗尽尘埃,焕发新生。   “只有活着,才能意识到错误,才能成长,有纠正错误和再出发的机会,亡灵也算是另一种生者。肖恩,不要一味否定自己,你有你的价值,有你不变的优点。行正直的路,不要再逃避,不要再软弱,然后,努力实现你的愿望,抓住席恩。这一次,和你的哥哥,另一位命运之子一起保护这个世界,我们也都会贡献我们的力量。”   “是的,姐姐。”肖恩自信坚定地保证。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肖恩生前逃避,除了受命抚养世界之相,寻找席恩,责任意识差,根本原因还是痛恨众神拆散他和最重要的孪生哥哥,不想接受众神的任务。   作为一名合格的兄控,他就是这样,虽然后来有负起点责任,想用天杖封印次元通道(没做到)。反而是席恩,他的责任心某种程度上是能超过他本身和弟控之心的,他确实更像白袍,肖恩很有做黑袍和恶魔的潜力。   还有,女装的黑历史被白袍们揪出来了啊,席恩大大。   所以世上米有不透风的墙。 第六百五十二章 元素疆域   白雾笼罩的水面上,一条小舟从雾气中浮现出狭长优美的轮廓,像是精灵的独木舟,树叶般翘起的船首挂着一盏风灯,里面氤氲着光丝。   漂浮着无数白霜的河面倒映着雾气和光辉,远处水元素界的疆域水天一色模糊不清,好像泛着水色光影的海洋,萦绕着舒适清爽的空气,突然,晶莹的雨丝从天而降。   “主人,下雨了!”   虹彩龙在船头跺脚,他依然将龙身的体重存放在异空间,轻盈的跳跃下,小舟都没有晃一下。   席恩露出了微笑,笑容中却含着一缕复杂,自然生物,尤其是元素生物和元素龙是不会讨厌下雨的,那是自然的馈赠,在那些古老的部落,水元素物种还会欢呼迎接天空坠落的雨露,跳起感恩水元素王的舞步。夏尔会有这个反应,恐怕因为他是被他这个人类养大,一个讨厌淋雨,容易生病的人类法师。   歉意下,他立刻上前,用茵蒂斯人编织纯光之丝的技巧,瞬间织出一件闪闪发光的白色斗篷,将红发的少年完完整整盖住,搂入胸怀。   萨玛艾尔诡计得逞,靠近了养父,旅行期间,回应他的请求,席恩虽然还是使用列文的身体,但完美地模拟出过去的形象,那位黑袍法师。   高热的体温,会让常人觉得犹如熔炉的烘烤,却只让小龙觉得怀念与温暖,甚至有眼角润湿的冲动。   “夏尔,不要讨厌下雨。”席恩将白色斗篷的兜帽脱下,让那头暖红的发丝露在外面,和自己摊开的双手一起,感受清凉细密的雨丝。   席恩喜欢雨,却不喜欢淋到雨,他理性的部分知道,雨和雪都可能导致他染上一场难以痊愈的风寒,他孱弱的身体总是要与雨水和雪片相隔,无法贴近自然。   但他依然喜欢伸出双手,不用避雨术之类法术,亲身感受雨水的湿润与冰凉,看着风雪精灵们喜欢的雪花在他的掌心绽开巧夺天工的图案。   萨玛艾尔乖乖站在原地,和养父一起感受来自水元素界的丰沛雨水,体会这个充满了晶莹露水的世界。   “进去吧。”   当看到养子头发上全是水晶露珠般的细碎雨点,席恩把兜帽重新盖上,环着他的肩膀走进船舱。   向导摩伊已经打开炼金术制作的暖炉,给印象里十分怕冷的黑袍学徒取暖,千年前席恩来此旅行也是他担任向导,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摩伊是半元素物种,蓝灰色的皮肤上只有像是银线画出的线条,没有常人的五官,其中一个银圈弯曲,一般人看不出来,但实实在在是个笑容:“你们父子俩都喜欢淋雨吗?”   “是父女哟~~”萨玛艾尔软软地纠正,被父亲轻轻敲了一下头。   但是席恩没有马上否定,在萨玛艾尔看来,就是个史诗级的进步!   摩伊点点头,他已经看出,萨玛艾尔是元素龙,元素龙都没有性别,高兴说自己是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随意坐下,船舱里设施简陋,即使有席恩当年留下的魔法物品,茵蒂斯人还是过得很清贫,也甘于朴素。父子俩并不在意,席恩靠坐着船壁,萨玛艾尔抱着他的右臂,依偎着柔软的黑天鹅绒长袍下的身体。   船舱里还有席恩的幽灵管家和魔仆,光妖精和元素精灵们在船尾叽叽喳喳地喧闹。这次出行,魔法之王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仆人们也带了出来。   虽然在其他法师眼里,魔仆只是个人形而已,但席恩发现,可能是他使用李欧蒙小屋的次数多时间长,这个长年为他煮药的魔仆甚至诞生了一点自我意识,他还会在他的药里放一块蜂蜜、为萨玛艾尔的烤肉撒上小龙喜欢的胡椒,虽然他依旧不会说话,也没有思想,但席恩还是将他当做了常人看待。   不过黑袍法师常用来打杂和护卫的魔偶席恩没有,他都是自己处理杂务和自己保护自己。   顺带一提,魔偶的制作方式非常黑袍,也就是不人道,通常是抽取活人的灵魂,或者干脆用强大白袍的灵魂洗脑了塞进魔偶的躯体,做思维控制。不过因为魔偶实在方便,不仅中立的红袍,连自命善良的白袍们都在用,哪怕他们是用黑袍的灵魂塞进魔偶。但是席恩不制作魔偶,因为他解决第三个老师,暗月法师公会的黑袍法师肯林就是用艺术的手法策反了老师那个用白袍灵魂做的魔偶,所以他自己是不会用魔偶的,太不安全。   “小主人,要尝尝拉玛做的彩虹糖吗?”幽灵管家奥玛问道,拉玛正是席恩为魔仆取的名字。仿佛阴影构成的男性人体点了下头。   虹彩龙欣然答应,席恩被囚禁期间,就是幽灵管家照顾他的吃住,元素精灵们陪伴他,所以他和奥玛的感情很好,和拉玛也有童年的交情。   他将彩虹糖分了一半给养父,摩伊是水元素物种,不吃这种食物,婉拒了他的好意。   光妖精们也吵吵闹闹地进来要吃糖,拉玛抱着席恩给的蜂蜜糖罐走了出去,给这些小家伙喂食。   “远方的朋友,你身边多了许多家人。”摩伊真心为友人高兴,他还记得上次黑袍来形单影孤,那时他肩上的小龙还不会说话。   法师怔了怔,没有接口。   “你的身体也好了许多。”   “这只是个幻象。”黑袍用袖子捂住嘴,这是过去要咳血前堵住的习惯,从小被各个老师变成各种模样,每当他用一个形象,就会自动代入那个角色,哪怕是从前的自己。   定了定神,席恩垂下手,和昔日的友人聊起元素疆域的情况。   “撒拉干区域缩小很多。”席恩用本体吐露的声音和孪生弟弟很像,清亮沉悦,却带着长期咳嗽吐血的沙哑,语调是法师特有的轻柔和舒缓。   这次回来元素疆域,席恩走了和上次相反的路径,先和养子去风元素界接壤的撒拉干区域,体会最暴烈的暴风潮,带着夏尔再次感受最快的飞行风速,看天河尽头壮观的闪电潮;然后穿越元素屏障前往离暗能量界最近的深井,让夏尔欣赏暗物质潮汐——黑暗创造出的最美丽的极光;再乘着光河来到与光能量界最近的圣白岬角,那里住着纯粹的光民,这些被时之精灵——光精灵眷顾的子民每个都是一本历史的大书,让席恩流连忘返了许久。临别时,还有十二个光妖精选择留下,这本是她们的自由,席恩放行。没想到过了三天,他们在圣白之岬等光船的时候,这帮小家伙又哭哭啼啼回来了,说是光民好严肃,都不陪她们玩文字接龙也不教她们新的杂技,让席恩万分无语,这些笨丫头被萨玛艾尔玩出瘾头了吗?   愉快的小龙用扑克牌戏法让光妖精破涕为笑,一行人乘光船到下一个疆域,沿着火元素界域的焦热流域,到地元素界和水元素界交界的神圣林地——精灵和德鲁伊传说的圣地;从浅苍之海到镜海,最后才来到水元素界外茵蒂斯人居住的部落,和从前认识的向导及部落人们重聚。   摩伊回答友人的问题:“风之民是出色的雇佣兵,被一些旅法师招募,据光民的朋友说,之前外界发生了大战,很多出去的风之民没有回来,他们所在的风之部落也就散落了。”   席恩微微蹙眉:被旅法师招募?   他随即想通原因,千年来,因为他将协调神拘禁在艾斯嘉,贺加斯不能再用他的标准让混乱神毁灭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文明,有些高魔位面的矛盾激化,发生了宇宙级别的战争,就有旅法师跑到元素疆域召集战力。   出于友情,他不希望元素疆域的和平被打破,不过除了较为好战的撒拉干风民,其他元素部落还是没有响应。   萨玛艾尔也想明白了,白皙晶莹的手指抚摸下颌:“说实话,贺加斯的论调还是有点道理的,进步必然导致冲突;兰修斯那万物有时终的法则也是,文明必定还是通向毁灭。”   “任何生命和群体都有自己的道理。”   法师淡淡地道,“黑袍的优胜劣汰,白袍的团结互助,自然界的弱肉强食,人类社会的适者生存和阶级分层,元素界的淡泊自处和与世相安……但贯彻见解的最终还是力量。”   “神明的力量是最大的暴力,因此人类才不能接受,并非他们持有的是愚见。对于法师来说,只是希望在贺加斯的判罚前,给予好不容易发展的文明发现真正智慧的间隙,哪怕最终还是毁灭。”   萨玛艾尔若有所思地点头。   魔法之王思索:“不过还是要保护弱势文明。”强势文明和先行者往往剥夺弱势文明和后行者的发展空间乃至生存。   他打算和元素驿站的先知、女巫之国和新的秩序之环联系,将来还要为寒冰王座选出新的领导人,让宇宙文明的发展趋于秩序。在残酷的宇宙中,稀少的文明本就脆弱不堪,不应消耗在内乱中,何况还有文明永远的敌人,混乱生物的恶魔在虎视眈眈。   席恩又转向向导摩伊:“我的朋友,茵蒂斯的部落都没事吧?”   摩伊再次露出了水元素生物的笑容:“新生与灭亡,本是万物循环的法则,远方的朋友,你不用在意我们的生死。这个几乎永恒的世界,我们的生态缓慢,你来自的世界简直朝露即逝,我们还能看到你,才是让我们茵蒂斯一族开怀的幸事。”   “嗯。”席恩自嘲,“我的确没想到还能故地重游。”被众神逮到时,他真心以为完蛋了。   至于命运之神授意维烈折磨他,只要能活下来,那都是小事。唯一的痛苦也只是失去魔法,还有不能亲眼看着萨玛艾尔长大。   “席恩,席恩,给你吃饼干。”光妖精们吃完了蜂蜜糖,很仗义地给法师拿来自己做的饼干。   琥珀色的眼眸温暖了一下,席恩接过了满满一大袋做成贝壳形状的饼干,和奥玛泡的蜂蜜水。   用圣白之角的麦子研磨烘焙的饼干有强烈的光元素,暗之子停顿了一下才想起他现在的体质可以吃了,但还是只吃了两块,大多数给了萨玛艾尔,浅浅抿了一口蜂蜜水,这又是他过去身体不好时留下的习惯,吃任何东西都不能太快。   在席恩的坚持下,摩伊还是回答:“茵蒂斯的部落都在,但是撒拉干有三个部落消失,并非战争,是他们的智者去世了。”   元素部落的居民都依赖着族里唯一的智者,因为他们没有文字,只有智者传承他们的知识和记忆。一旦智者寿终正寝,或者因为元素沉降病,一种时间几乎静止的元素疆域唯一会导致衰老和病变的疾病而去世,整个部落也会随之而亡。在元素之民看来,失去文明的传承,也就等于身体和灵魂上死亡了。   这种传承方式有弊端存在,年轻的旅法师就曾建议在智者身体出现状况时,推举新的继承者,教授元素之民书写文字的方法,但不是所有的部落都能接受传统的改变,顽固的风之民就不行。   当然,生命接近永恒的元素之民本来就很难理解步调匆忙的人类那保存文明薪火的概念,他们不改变也是正常的。席恩只是欣慰故友还在。   “我为智者的去世感到遗憾,他们是文明的守护者。”席恩礼貌也真诚地表示。   “远方的朋友,你们也有文明吧?”摩伊好奇地问道,“听光民说,神明总是威胁你们的文明。”   “一直都有,也将继续拥有。”逆神者冷酷而坚定地道。   “你想必是你族里的智者吧。”   “哈哈哈!”地狱之主放声大笑,差点抱着肚子翻滚起来,“摩伊,你真是幽默!我只是个人人喊打的黑袍而已,嗯,现在大概有点地位,自己以为的那种吧。”   黑袍无意识地环抱双膝:“法师可能会认可我的一些成就。不过,现在艾斯嘉大陆的多数人,也只是依赖我的力量而已。”   萨玛艾尔蹙起眉,他最担心的,就是席恩这种和同类交往时,就会显露出来的心结,摧毁他骄傲的自卑。明明拥有连龙族都会低头的智慧和思想,拥有神明都无法压倒的强大人格,可是因为童年起来自孪生弟弟的影响,席恩总是对自己没有真正的自信。   甚至连被爱的信心都没有。   摩伊也不赞成友人的意见,虽然比起以前的愤世嫉俗,席恩现在好了很多,但还是看得出他身上不变的孤僻和自我贬低。   “元素之民都尊重智者,席恩,你就是一位了不起的智者。”   我只是个愚蠢的人类而已。地狱之主心想。就算向往和夏尔一起隐居,成为旅法师的生活,即使已经认同黑袍的骄傲,选择作为一个黑袍永远走下去,我还是会为了一些来自肖恩和白袍的理念而困惑,因为那个不顾惜我的弟弟而放不下,这样的人不是笨蛋是什么?   不过如今为了神战拼命的法师和众生,是他绝不可以抛下不顾的人们。   想到这里,黑袍再也控制不住思乡之情,虽然元素疆域不受外界的时间干预,算上他们经过一些高魔位面,来到这里路上的花费,艾斯嘉的时间也不过才过了近一个月而已,但他还是想回去了,万一众神又搞小动作,万一月前辈的通讯被拦截了怎么办?   不过他不想让萨玛艾尔失望,还是想慢慢走完这最后一段旅途,反正元素疆域的时间是几乎静止的,沿着白霜河,回到他千年前曾经踏上这段旅途的元素驿站。   “对了,夏尔,你这段日子有教安达魔法吗?”席恩突然想起被他安置在地狱底层王宫的新任深渊领主,第八领主,亡灵之主安达·古罗斯特尼。每周,萨玛艾尔都会将书本传送过去,让安达学习,有时也会亲身指导,席恩也会抽空过去看看。   安达是个通常情况比较乖的孩子,只要不触及他隐藏的暴君脾气,所以席恩和他相处下来,也不讨厌这个更像学生的新部下。   小龙扁嘴,知道养父放不下的责任心开始冒头了。   发觉自己失言,席恩歉意地看了看爱子,萨玛艾尔已经调适好自己,这次在元素疆域他们度过了三个多月的快乐日子,他已经非常满足了,这段时间,主人也很轻松愉快,即使他还是放不下艾斯嘉世界,以及地狱之主的职责,但未来,他们有无限的时光。   “主人,我们回去吧,回艾斯嘉。”   白霜河快要行进到末端,席恩和萨玛艾尔不约而同地走上船头,凝视已经变成朦胧一线的水元素界。   萨玛艾尔问道:“主人,您见过诸位元素之王吗?”   席恩言下流露出一丝罕见的崇敬:“见过两次,一次是我小时候,我意外发动禁咒,他们救了我,还祝福了和我在一起的元素精灵们,妮可她们在那时升为了元素长老。惩罚是三个月元素诅咒,小意思,是我自己不好。第二次是成神后,我去元素界,想看看他们的意思,没想到元素之王认可了我继承奥古诺的神位,还给了我一本书,奥古诺亲自写的《元素法典》,有关于元素界运转规律和守护之地的各种奥秘,我很感谢他们。”   “不过,我和他们的关系比较接近神交吧,这次就不特意去了,但招呼还是要打的。夏尔,萨桑之子其实是七位元素之王祝福的生命,本质来说,我们是元素之王的孩子。”   “虽然魔法是自然界的技术,是宇宙本身有待发现的真谛,她不是任何人或神的馈赠,但我依然感谢他们赐予我对魔法无与伦比的感受力。智慧的开启,总是需要最初的火花。”   说着,黑袍躬下身,双手拢在袖中,朝远方遥遥敬了一礼。   这次,萨玛艾尔没有跟着低头,因为他的血统告诉他,元素之王是元素顶端——虹彩龙脚下的生物,他也不希望养父过于崇拜那些隐居的生物,元素之王是祝福了萨桑之子没错,是应该感谢他们,但那些元素之王,在席恩那坎坷的人生中,又帮过什么忙了?无论他们有什么道理,比如和众神之间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守护元素界和万物平衡之类不能出手的理由,但元素之王到底是让他们的孩子在尘世间辗转艰难地前行,自然界的风雪也好,人世的苦楚也好,强大的神魔也好,都只能独自面对。   无数离开元素界前往各个次元的元素精灵,从出发的一刻起,也踏上了自己的旅途,不会有后援,不会有助力,从头到尾,从新生到灭亡,都是一场孤独之旅。   但是,对于没受过什么温暖和恩惠的暗之子来说,恐怕元素之王的祝福和一点善意帮助,都是铭记和感激一生的珍宝,萨玛艾尔心下叹了口气。   如果他将来能给予父亲那孤独空旷的世界超过一切的爱,填满他整个意识海就好了。   那样,人世的隔膜,人类的恶意,元素之王的冷漠,众神的敌意,魔族的加害,又算什么呢。   小龙有无比的信心。   席恩起身后,还是凝视着那一抹水线许久,道:“夏尔,你喜欢这片元素疆域吗?”   “喜欢啊。”身为七元素龙,萨玛艾尔本能地适应这里的环境。   席恩不意外,又静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偶尔可以去白银之谷看看。”   萨玛艾尔好不容易想起来位于北城的龙谷,印象里,那就是一群弱小龙种的栖居地。不过主人提醒了他,倒是可以去看看,听说银龙王喜欢收藏书籍,去打劫,哦不,是借回来让主人高兴也好。   于是他点头得很勤快。   误会了他的举动,席恩无声地将手放在孩子头上,心道:到底还是想回同类当中的。   再过四百三十年左右,这孩子就成年了,会自然地寻找伴侣,龙族多数是一心一意的,元素龙尤其如此。夏尔比较高傲,也许看不上银龙红龙这些单元素龙种,但是在元素界,他一定能找到心仪的对象。虽然稀少,但元素界有时还能诞生后天的元素龙。   这样的分离,已经比席恩原先预计的结果好得太多太多,但还是克制不住寂寞之情的蔓延。   不过,肖恩未必会等那么久,神战结束后,大约就会为了弟子们来寻仇了。   席恩仍然不知道到时会不会把命交给弟弟。   但是每次想到终结,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   正如他对欧斯佩尼奥所说的,真正的毁灭欲,总是来自孤独。   不过,身为被魔法精灵所爱的魔法之王,又伤过她们一次心,他不可以随便抛弃生命,就把附体一条命送上,他永远隐居神域,不再出来。   无期徒刑,肖恩总该满意了。   他不会再找这个弟弟复仇,但肖恩一样永远对不起他。 第六百五十三章 不安   回到夏尔玛大陆,席恩意外发现艾斯嘉大陆居然举办了学术之月活动,虽然考核很遗憾已经结束了,但结业庆典正在举行,根据考生们的成绩安排他们将要就学和研究的机构——虹之都、云中塔或各城的魔法学院。所以兴冲冲地带上萨玛艾尔,魔法之王也去现场体验这场前所未有的盛事。   当然,他特地和月联络了一下,确定家乡这段时间没有意外发生。   而大法师的弟子们也第一时间知道了圣贤者归来的消息。   “席恩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阳不意外,这个工作狂还是老样子啊,他那过剩的精力分摊给大陆所有人,每个人都能达到十段的魔法水平以上,他那强烈的责任心分给现在的统治者们,每个都会成为罗兰那样的明君!   席恩的超神不是没道理的。   杨阳暗暗拜了拜。   月却没有不悦的表示,还很欣慰:“不,元素疆域没有通常概念的时间流逝,席恩应该在那里待了很长时间,算起来,从这里出发,一个多月只是路上的花费。”   “哦,那可真少见。”诺因对元素疆域很好奇,希望将来席恩和萨玛艾尔愿意当他和杨阳的向导,他们也去转转。   杨阳眼珠一转,立马抓住胸前和宿命的另一半相连的精神水晶,通知正在泫月之塔里面审阅资料的肖恩——他哥哥回来啦!   毫无危机感的地狱之主正在和谐广场上漫步,现场有很多穿着各色袍子的法师,黑袍不明显。已经接到通知的法师和同僚诉说着未来的梦想,对卷子的学徒还有点忐忑,更多的是围坐在饮料店圆桌旁讨论魔法问题的学生们,交流知识的气氛让人心旷神怡,炼金术展览馆之类的展出更让人心情愉悦。   给萨玛艾尔买了棉花糖和章鱼烧,这时,席恩注意到前方有个眼熟的身影,那是一个有着殷蓝色如云长发的倩影。   水族三长老正聚在一起商量水上魔法学院卢法斯的课程安排,突然,大长老多米尼克听到身后传来一个音质陌生,语调和感觉却极为熟悉的低沉声音:“多米尼克。”   映入眼帘的是个黑袍法师,黑发像是垂在阳光之中的深夜,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宛如秘银锻造的冷银眼眸,此刻有着灼热的感觉,他有一种与黑暗完全结合的气质,非常适合那身黑袍,但更像是黑暗的神秘、悠远和深邃,而非任何邪恶的感觉。   多米尼克双手捂住嘴,一眼认出和昔日的心上人不同形貌,却依然深刻入骨的眼神和灵魂的本质:“西……席恩!”   法师绽开浅浅的笑容,却十分真挚,显然意外故人还记得他:“好久不见,你知道我的真名了?叫我西瓦纳斯也可以。”他说出当年被水族大长老起的假名。   多米尼克心头如小鹿乱撞,人鱼含蓄的天性使她无法表露出心意,千年前也是因此错失了这份爱情,但是乍然见到思念了千年的心上人,白皙的丽颜还是泛起了红晕,鱼鳍状的耳朵连连颤动,水蓝色的大眼也有水光涌动:“好久不见,西瓦纳斯,席恩,你还好吗?”她想起公布的圣贤者千年来的遭遇,再次感到强烈的心痛。   “我很好。”席恩由衷地道,看向她身后的两人,认出其中一个身影,“啊,维欧拉,你也长大了。这位不认得,是洛黎尔长老吗?幸会。”   水族二长老很意外,多米尼克刚成年,认识这位她后来念念不忘的人类法师时,她还是人鱼的孩童,但已经留下了清晰的印象,没想到席恩也记得。   三长老落落大方地道:“幸会,我是洛黎尔。”   “你好,我是席恩·奥古诺希塔。”席恩一手环住身边的爱子,“这是我的养子,萨玛艾尔。”   真像是带着后来生的儿子见前情人的场面啊,不同于迟钝的养父,嚼着章鱼烧的小龙可是完整看出水族大长老的心意。   魔法之王还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丝不苟地道:“当年我布下的法阵有没有破损?海底宫殿和浮岛有没有住起来不舒服的地方?”多米尼克定了定神,回以真挚柔美的浅笑:“都好,大家也很好。”   席恩再次微笑起来,当年他在水族的水域认识了表面冷漠实则非常友好的人鱼,度过了愉快的三个月,也因此提供了微不足道的回报。那段日子的意义,还是他在向众神和肖恩复仇前,最后与人世缔结的牵绊。   突然,他歪着头,有些不确定地打量多米尼克的表情,因为元素精灵解开了他对男女之情的封印,总算迟来地发觉有点不对劲。   但就在这时,法师白皙优美的耳朵动了动,来自本体精灵之躯敏锐的听力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瞬间消失。   “席恩!”   已经特意放轻了脚步追过来,结果还是错过,肖恩懊恼地停下,因为急着奔过来而调整呼吸,对错愕的三位长老道:“抱歉,你们认识席恩吗?”   “肖恩军团长。”多米尼克先认出来人,因为罗兰告诉她,肖恩是席恩的孪生弟弟。对外公布的真相,也没有肖恩和席恩的纠葛,所以她的态度很平和。   “你们好。”发挥自来熟的功力,肖恩立刻和以前见过的三位长老混熟,得知浮岛居然是席恩的作品,包括那道拒绝维烈的结界。   打听了兄长一段完整的过去经历,他还算心满意足地离去。   广场另一头的人群里,换了身白袍的法师和他的孩子再次出现,满意地道:“夏尔,我们继续。”虽然他不想见到肖恩而回避,但他才不走呢!还是在这里!   看出他想法的萨玛艾尔真不忍心告诉他:您这不还是逃跑了吗!   突然,他深感新鲜地打量养父的穿着,目光流露出奇异之色:“父亲,您穿白袍?”席恩也注意到自己临时选的袍色,自嘲一笑:“果然还是不适合?”   “不,是我更喜欢您穿黑袍。”   萨玛艾尔只是觉得,席恩那天生守序冰冷的气场,更加适合白袍的阵营颜色,但也因此显得更不近人情,反而是那身如夜色包裹他的黑天鹅绒长袍,给他增添了各种人性的感觉。   席恩淡淡一哂,正要换回原来的袍色,附近两个市民的窃窃私语吸引了他的注意:“罗兰成长得好出色啊。”   他们指的正是泫月之塔的平台上,正在宣读新一批名单的无冕之王,那身月精灵服饰的银纹黑袍和耀眼的王者风范让人瞩目。   法师心有同感,看了两人一眼:大概是罗兰认识的人吧。   最近这位后辈在神战准备和学术之月的种种表现他已经听说了,那是连月前辈也赞赏的优秀。白银王有这样的后人,值得欣慰。   两个交头接耳的坎塔萨市民正是罗兰从前的邻居,是一男一女的夫妻,只是女的神色有点不安:   “可是我先前看到档案资料馆里上代城主马修·福斯的画像,和以前来看罗兰他妈妈薇拉的贵族男人好像啊,难道……”   “嘘——这怎么可以说出来,走吧。”男的拉扯妻子,两人赶忙走了。   “父亲?”萨玛艾尔不解地看到养父脸上失去血色,现在席恩的脸色比那身袍子都白,都像大理石膏像了。   就算现任东城城主是上任城主的私生子又怎样呢?□□,在人类社会虽然不好,但贵族和王族圈不罕见,而且罗兰应该是不知道的。   为什么父亲这么大反应?   席恩微微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只是将双手拢在袖中,竭力用平静的语气道:“我们走吧,夏尔。”   ********   地狱底层,全黑的宫殿深处,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摆满了厚重的书架,深红的垂帘隔开了深渊的永夜,壁炉里的火焰是纯粹的火元素,不同于深渊之火的幽碧冷冽,散发出与人间的火苗同样的暖意。   黑袍学徒端坐在高大的扶手椅上,水晶雕刻般漂亮精致的小脸有点发皱,手握羽毛笔认真地书写桌上的卷轴。而对坐的男子身穿宛如夜色的漆黑长袍,头戴血色的冠冕,专注翻阅一本魔法书,古老馨香的书页被纤长优雅的手指轻轻翻过,如同时间之流中的微澜。   做好作业,第八领主安达·古罗斯特尼交给对面的地狱之主审阅。   安达双手拢在黑色的袍袖中,他已经在这段不长的时光,感染了君王的种种习惯。   “先生,您会杀了我吗?”那是清亮的童音,还带着属于儿童的单纯。   席恩意外地抬头,看了部下一眼:“不,你不是我的学生,我们不是黑袍师徒的关系,而夏尔不是黑袍。”   安达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是恐惧被杀死,他早就死过了,原来的生命也不知算是死的还是活着,只是不喜欢这种不真诚的关系。这段时间,和席恩、萨玛艾尔相处的感觉已经超出了他原先对于地狱生涯的预计,开始眷恋起这种平静的生活。   当然,把不开眼的敌人撕碎,掌握在深渊强大起来的力量,他还是有这样的志向和觉悟的,这也是先生对他的期待。   看出安达的想法,席恩微微一笑,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师生关系吧,会自然地仰慕敬爱自己的导师,渴望得到他的认可和赞许,也被导师尊重和爱护。   但是黑袍师徒之间不是这样的,虽然因为布拉德的教导,他也能够认同黑袍的宿命,只是……   熟练地压下内心的情绪,席恩平静地道:“我们继续下一课吧,今天夏尔去白银之谷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   “咦?”席恩难得的一怔。   安达用请教的语气问道,“上次萨玛艾尔给我看的书,里面有成群的龙族的画像,也有白银之谷的介绍,提到没成年的幼龙会被父母养育,如果没有父母,同族也会非常爱惜地照顾他们,那么萨玛艾尔去了龙谷,还会回来吗?”   席恩沉默片刻,道:“不,他现在还会回来的。” 第六百五十四章 血脉洗礼   白银之谷——   银龙王麦先听见了整个山谷的骚动。   清脆的破蛋声此起彼伏,嗷嗷待哺的幼龙露出小巧可爱的脑袋,迎来了成年龙们惊喜的欢呼。   千年前的降魔战争,龙族元气大伤,三分之二的成龙战死,死去父母留下的蛋无法孵化。   千年来,在龙族们想方设法下,极少数血统强大如金龙路克这样的后裔孵出来,但大多数龙蛋已经陷入了假死状态。只要再过几十年,最后一点生气耗尽,这些幼龙都会死在蛋里。   后代如此稀少,不久的未来龙族就会濒临灭亡,现在红龙族已经没有雌龙,金龙族只剩金龙王唯一的后代,蓝龙、绿龙也寥寥无几,只有黑龙和银龙还稍微好点,但一样不容乐观,龙族的生育率实在太低。   正当整个白银之谷欢腾如节庆的时候,所有成年龙族也感觉到了血脉的提纯。   龙族是因血统而强大的生物,最初的初始龙只有一条,龙神塞菲斯。他在临死时将自己的血肉散尽,尸骸坠入深渊,成为整个地狱的温床。因为他是七元素龙,那些散开的躯体碎片化成了三万八千只元素龙。不知为何,众神对这些元素龙展开了残忍的屠杀,只有少数在元素之王的庇护下活了下来,比如现今唯一的虹彩龙,萨玛艾尔的父母,绯之双星。   龙是因血脉而生的生物,绯之双星已经退化成只剩两种显性元素——地与火的元素龙,以及水元素王的庇佑而保留的冰元素。所以对萨玛艾尔而言,复苏了他原始血脉的魔法之王席恩,才是他真正的父母。   而在感情上,也只有这个人类,让他付出全部的挚爱与敬意。   这一刻,所有龙族的力量都强大了不止一筹,包括身在中城的红龙们和远在东城的黑龙们,都一样受到了这场意义重大的血脉洗礼。   麦先凝视从天而降的身影,少年的头发是柔软温暖的洋红色,双瞳却仿佛最纯粹的黄金溶液与最深沉的地底岩浆交融而成,拥有将灵魂也沸腾烧化的温度,身后是一对绚丽夺目的虹之翼,完美的七元素流淌在龙翼的每一根脉搏之中,强劲地涌动。   他还是幼龙,可是,他如此高贵,如此强大。   “日安。”   萨玛艾尔像一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在龙谷的地面上轻轻一跃,双手合拢胸前,正式行礼,笑眯眯地道,露出了可爱的酒窝。   一个孩子是否成长得出色,只要看他的精神面貌和礼仪教养,这孩子被教育得非常好,他是在完满的爱中长大的。麦先心下欣慰,也得体地行礼,是面对平辈的礼节:“日安,远古的尊贵龙裔。”   “叫我萨玛艾尔就好,银龙王陛下。”萨玛艾尔礼尚往来,在麦先的邀请下,坐到翠湖旁的石椅上,有趣地看着爬到石桌上,翡翠般的小绿龙,七元素龙会让所有龙族本能地亲近。   萨玛艾尔伸指逗弄幼龙白玉般的小角,这可爱的小家伙让他想起了家里那群叽叽喳喳的光妖精。   席恩严肃的天性不擅长和活泼跳脱的妖精们相处,但是自从接受了大黑暗时代那位妖精女王米雅蕾希的请托后,他就尽力照顾妖精们,为她们开辟了异次元花园,就算妖精们的嘈杂时常让他困扰,也会在空闲时间教这些小生灵用魔法打扑克牌,用光丝编织美好梦境的技巧——光妖精因为太年幼自己都没有掌握的天赋。   而光妖精们在他认真的要求下,也不在他工作时打扰他了,反正异次元花园有许许多多这位人类法师布下的好玩的魔法,还有他为她们打开的意识界大门,意识界最好玩了,这扇大门也会在她们迷路时永远开启,让她们回到那片永恒的花园。   席恩对元素精灵们也是这样,尽己所能地关心和付出。魔法之王的称呼,并不仅仅因为萨桑之子的祝福。   他的主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温柔呢?   “非常感谢您对龙族的照拂。”麦先语出肺腑地致谢,代表整个白银之谷和所有龙们。   “不客气。”   萨玛艾尔并不在意龙族们的感激,他耗了点元气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席恩,和席恩重视的神战。龙族目前是人类阵营坚定的支持者,为了养父的人类同伴也应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过,席恩是人类,所以天生有强烈的同类意识。但对每一个都是独立个体的龙族来说,他们并没有人类那种同伴意识。例外的只是幼年期,需要父母长辈照顾的时期。但萨玛艾尔明白自己的心智已经成熟了,他唯一认可的至亲也只有席恩。   但在麦先看来,这个小龙依然没有成年,即使从萨玛艾尔的样子看,魔法之王席恩将他照料得很好,但萨玛艾尔毕竟还是幼龙,又是无比高贵的初始龙,交给一个人类还是让他有些不放心,何况是个有过恶迹的人类。   麦先始终因为挚友安迪和他师弟妹的遭遇,对于席恩有一份隔阂。而且日前帕西斯又骑着亡灵龙来到龙谷,提到师兄晚年的凄凉,对于目前大陆情势的痛恨,那些法师对于圣贤者一面倒的支持,不顾他被强制附体的痛苦,不顾菲莉西亚非自愿地支撑世界千年。还说到安迪他们如果在冥界看到这种景象,看见席恩脱困了被这么爱戴,会多么痛心。虽然不久后,无冕之王罗兰就亲自发来魔法通讯,得知帕西斯说了什么后,声音极为冷彻,带着隐而不宣的怒气:   「银龙王,你最好不要相信师父的谗言,不妨来伊维尔伦首府的历史资料馆看看,他那位‘好师兄’都干了些什么!」   麦先还没动身,他因为迷路,总是不敢独自踏出白银之谷,不过帕西斯的话确实勾起了他对友人的怀念和没有消退的恨意,而且席恩的罪行,总是真的。   “您有考虑来白银之谷定居吗?我们一定会欢迎您的。”银龙王诚恳地道。   “当然不要~”萨玛艾尔软软地拒绝,“世上没有比主人身边更好的地方。”居然敢挖墙脚,幸好主人不在,如果主人在场,听见了,伤了心,就算席恩不吭声,他也要吃了这个龙王。   麦先一怔:“主人?”   签的居然是主仆契约!   还没成年的龙族照理不可以和其他种族缔结契约,何况屈辱的主仆关系,一般只有历史上功勋卓绝,人品优异的对象能够获得龙族的真心认可,进而低头。当然,圣贤者第一个条件是符合的,但萨玛艾尔毕竟还太小了!   麦先更加不放心:“您身为最高贵的虹彩龙,叫他主人……”   “你称呼我最高贵的虹彩龙。”萨玛艾尔语气平平地道,却蕴含了最深的敬意,“但是从小,无论我是开始的元素龙还是后来被主人复苏了血脉的虹彩龙,哪怕误会我有性别缺陷,父亲都视我为最珍贵的存在,这才是真正的珍视。只有父亲,或者人类中最深情的那类人,会这样了吧。所以,我才能成为让自己骄傲也让父亲骄傲的孩子,完美之龙。”   “您的血脉是他复苏的!?”   麦先震动,对魔法之王肃然起敬,“失敬了。”   萨玛艾尔失笑:“看,龙族因为高贵的血统而崇敬,但是哪怕我是个变异的杂种龙,主人都会爱我。”   麦先不解:“可是,龙是这样的。”龙的强大来自血脉,崇敬血缘是他们的本能。   虹彩龙的化身若有所思:“我大约不是很纯粹,在龙族看来。因为我是人类养大的,我最希望了解的也是人类。”   “其实只要出自您的本性和真意,就一定是正确的。”麦先表示,因为先有初始龙,才有现在龙族这个种族,所以龙的观点是不可能约束萨玛艾尔的。   小龙点点头,他也这么想。   “而且主人只是个称呼而已,我是父亲养大的,我由衷地敬爱他,我也是自愿向他缔结这个契约。”   他知道席恩根本不拿他当仆从看待,主仆契约只是其他两种契约都不适应他们的关系,他们不是平辈,席恩又不愿意再和他结下共生契约,哪怕萨玛艾尔很乐意和养父共享生命。   但是主仆契约确实是有绝对意义的,表明“我归属你”的含义。   小龙希望让父亲明白,他永远属于他。   看到这样的萨玛艾尔,麦先终于释怀了挚友安迪留下的敌意,能让初始龙,高贵的虹彩龙效忠,深爱的人类,绝对不是什么庸俗的恶人,其人格的价值,一定凌驾所有人类之上。   萨玛艾尔倒是无所谓,如果这些低等龙种对养父有敌意,就吃掉好了。   这世上能真正牵动他喜怒哀乐的,只有一个席恩而已。   崇敬和心疼,是他对那个人类最深刻的感情。   他也不在乎众生认不认同父亲,席恩的特别和可贵,哪里需要他们认可才能成立?   “如果这些幼龙白银之谷照顾不过来,我们可以提供伙食。”萨玛艾尔抱起绿龙掂了掂,父亲最遗憾的,就是没能亲手养大他,如果他这边出点力,估计能让席恩弥补一点遗憾吧。   “没关系,近来北城埃特拉、中城卡萨兰和东城伊维尔伦都设置了养殖魔兽的猎场,喂养这些幼龙是没问题的。”   麦先言下有着风水轮流转的感慨,他终于明白圣贤者对于人类的意义,千年来被魔兽践踏的人类,都可以把魔兽端上餐桌,指望众神,或者千年前为了私仇发动大陆战争的统治者们,可能吗?   千年来背弃魔族血统,抗击魔潮的德修普家族后人都比安迪他们出色。而帕西斯和菲莉西亚,身为魔导国初代国王和王妃,都只想着自己的不幸,完全不管他人死活。他们已经没有资格要求伸张正义,也没有任何正义可以伸张。   “萨玛艾尔,帕西尔提斯可能有意勾结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麦先提醒,身为智慧深刻的龙王,一恢复理性状态,他就察觉了异样,想起帕西斯漏出来的一句“如果席恩还被维烈关在魔界,这个世界就不会变成这样”。   一个沉没四分之一人口,灭绝一个种族,让包括人类在内的各族都元气大伤,放养魔兽害苦百姓千年的侵略者,一位曾经当过王者的男人回想起来,居然只觉得有利用价值,还想招回来,把自己的仇人关起来,甚至都不是自己有勇气复仇——这还得了!   萨玛艾尔好不容易想起维烈,虽然那个所谓的魔界宰相理论上是席恩的敌人,也折磨了养父千年,但他实在很难把维烈看在眼里。一来,真正帮助维烈成功的是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当时分散了席恩最重要的后援元素精灵们;二来肖恩拖了关键的后腿,成为维烈在地球追踪席恩的定位器;三来冥王的法器拘禁住席恩的灵魂,不然身为死灵法师的席恩有得是办法脱困;再加上一点天赐的好运气,使得维烈干成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否则,那个男人根本不是席恩的对手,连入席恩和萨玛艾尔眼的资格也没有。   因为那个男人是个真正的废物,连自身人格都垮掉的可怜虫。   萨玛艾尔专程研究过,似乎是精神上的疾病吧,抑郁还是分裂?一个可怜的精神病人,偏偏还有强大的异能,给养父重视的世界造成那么大的创伤,还间接害了席恩、肖恩和那么多人类的一生,真是自作自受还害人成精。但那个男人的本性也是一塌糊涂的软弱,喜欢逃避现实,喜欢给自己找借口,喜欢躲在角落自怜自艾,抱着复制人的身世不肯出来,因为少年时的一点伤害就觉得全天下自己最惨,生父和周围魔族都对不起自己。其实按照地球的法律,精神病人不痊愈是必须关起来的,当然魔族按照人类的标准都是神经病,所以整个魔界就是个没执照也不关门的精神病院,难怪那些魔族都可以出来溜达,跑来这里撒野。   但是维烈确实有一种阴晦的力量,柔韧肮脏又生生不息,那种气质就像是地狱深处的腐土,会衍生出无数的蛆虫,有时也会威胁到强大的存在——如果能钻进去的话。   但是席恩已经成神,不再是千年前还有血肉之躯这个弱点的人类,还有魂咏锻造的灵魂、强大的魔法、萨玛艾尔和无数元素精灵的守护,维烈再无一丝机会。   没有相应的实力,维烈再怨念再发疯也是无法再伤到席恩一根寒毛的,这是客观事实,留他一命在魔界自我折磨自我哀怨反而是让萨玛艾尔快意的事,所以他暂时没有管他,等着累积利息将来算总账,席恩也是。而魔界只是一个科技文明的碎片,一艘战舰罢了,只有两名科学家还有点看头,但凭着两个人发展不起断节的文明,其他魔族只是吃异能老本不学无术的白痴,根本不是威胁。   除非维烈有众神的帮助,不过那种男人真的还有利用价值吗? 第六百五十五章 阴毒   境外宇宙·魔界——   人造夜空的星辰通过玻璃天顶洒落无机质的光芒,在银灰材质的地面上反射出幽微的荧光。   四面透明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白色塑料做的靠背椅,椅上坐着一个人,像人造夜空一样漆黑的长发,昂起的清俊脸庞是病态的苍白。   维烈沉浸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朦胧间,他好像又看到千年前那个小女孩,从墙壁的空洞钻出来,发出稚嫩柔软的童音「小维」,然后投进他怀里。   玛格,他可爱的玛格,整个世界只有他的小女孩,说着长大要嫁给他的玛格蕾特。   被奥佛瑞特杀了。   清俊的脸庞扭曲成狞恶,随即又恢复成麻木的平静,维烈叹了口气,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头倾靠着另一侧,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毕竟,精灵都被他杀光了,没东西再杀,连他本来要用酷刑折磨致死的精灵王,都被艾尔拉斯抢先。   艾尔总是这样。   不经意的,维烈又想起一些事,也许是活得太长的关系,他很难记清楚每件事,但又有许多碎片记忆在他脑中穿梭,不时跳出来,勾起一些模糊的情怀,逝去太久都捉摸不清,长久刻意麻木度日下,他连当下的心情都分不清,遑论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时候艾尔、弗雷德、菲亚斯他们不是这样的,他因为天生智力愚笨,老是被父亲的两个助手缅长老和零长老骂,艾尔他们会一起作弄两个老人,破坏实验室的工具,为他出气。虽然维烈总会向暴怒的缅长老赔罪,然后护着弟弟妹妹,但心里充满了窝心。   十五岁时,父亲和长辈们都离开了摩耶,说要寻找故乡,找了那么久都没回来,然后这世界就变成他的责任。父亲说的,他是摩耶的宰相和支柱,但是他必须听长大后的艾尔拉斯的话,因为艾尔才是王,优叔叔的后代——谁让优叔叔和父亲是朋友,就算他这个复制人儿子,也必须服从他朋友的儿子。   虽然基连好像还说权力不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分权制度更完善之类,但维烈实在记不清了。   可是父亲没料到,他一走,维烈复制人的身世就被发现,伍菲,调皮的伍菲从实验室偷听到缅长老他们的对话,然后大家都知道了,全摩耶的人!   那一刻开始,一切全不对了,全都崩溃了。   菲亚斯他们好像都变成了恶魔,不停地问他复制人是什么,烦得要死,他只能躲到自己的房间,可是他们居然还安装监视器,窃听他的一举一动,因为装反了,让维烈听到另一头嘻嘻哈哈的笑声,仿佛地狱传来的魔鬼的笑声,他才明白,他才惊醒,只觉天崩地裂。   大概那个时候他的心就坏掉了,当他因为肚子饿从房里出来,面对大家不依不饶的盘问,下意识露出笑脸的时候,他大概就死掉了,疯掉了。   他顺应艾尔拉斯等人,回答了复制人的定义,满足他们的好奇心,然后去吃饭。   然后继续生活,继续三餐和学习,开始工作,做这个摩耶的宰相。   渐渐地,维烈忘了当时的心情,忘了原本尊严受辱时的愤怒,这样意外的轻松,什么都不用思考,什么都不用期待,只要让大家的问题和要求满足,大家也会满意,不再来伤害他,让他安静待着。   但是伍菲还是不停地作弄他,菲亚斯和卡蒂丝也是,弗雷德还好,但也会把纸团丢进他的卧室窗户,上面全是一个个画得一样的黑色小人,这种恶心透顶的恶作剧!直到艾尔拉斯大了训斥他们……对了,艾尔那时十六岁了,伍菲他们是六岁还是七岁?但维烈在一旁,已经感觉不出一丝曾经的爱护和心软。   那段时间他一直失眠,厌食,抑郁,不敢告诉任何人,不敢向两个长辈求助,怕他们骂,只能自己乱吃药,弄些精神的药物,谁也没来关心他,一次菲亚斯还把养的蝌蚪丢进他的药水里,他也当做没看见,端起来喝了。   这些小畜生为什么不和他们的爸妈一起走,然后死在外太空?终于在很久以后的今天,维烈明确地想到。   都是父亲!父亲不回来,父亲丢给他的责任和这一群人,他独自一人苦苦撑了那么久。   维烈又无比清晰地想起千年前,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被人类歌颂,又被他亲手抹杀名字的圣贤者跪在闪耀的法阵前,扣错纽扣的高领露出半截蜜色的脖颈,棕色的长发从肩颈另一头垂下,蜿蜒一地,唇角淌下一丝红得刺眼的血迹,即使右手已经虚弱到颤抖,需要握紧法杖支撑前倾的身体,腰脊依然挺得笔直,琥珀色的眼眸随意撇过来的眼神。   就和父亲以前被幼年的他打扰工作,撇过来的那种眼里没有任何人,眼神空洞,目光肃杀,纯粹不耐烦的眼神一样。   维烈在那一刹那被完整地穿透心房,撕裂万年的蒙昧麻木,痛得流血流泪,灵魂都缩成一团打颤,在那样的眼神下癫狂痴乱,恨得入骨入髓,烧心挖肺的痛苦,也难以自拔的狂喜。   居然,居然那么像父亲。   那个男人。   席恩。   他记住了这个菲莉西亚只是随口一提的名字,永生永世不会忘记,其实也不会和任何人混淆的名字——肖恩的孪生哥哥?才不是,他是席恩!他叫席恩?   他呼唤着这个名字,像咀嚼着最柔软最刺痛的一根肋骨,塑造了他整个存在,让他心脏疼得受不了的那根骨头。   可是席恩竟然不看他,不屑一顾地转过头,让他的部下缠住他,一心一意关闭和地球相连的召唤法阵,避免这个艾斯嘉世界因为空间重叠受到损伤。维烈感到难以言喻的愤怒,好像又重温了眼睁睁看着父亲离去,然后开启了三万多年来麻木不知生死的日子,他又被丢弃在原地,还是那个父亲眼里不成器的儿子。   还有更可恨的部分,维烈知道,他继承的异能等级不如父亲基连,但他有姑姑基西莉亚的异能倾向,心灵感应力。那时,他感觉席恩好像认识他,不知为何,他的眼神看到了他的心底,看透了维烈自己都不明白的灵魂的本貌,看穿了他的一切,他最血肉淋漓的部分:来到艾斯嘉世界,失去玛格,一念之差,开始屠杀精灵,杀得前所未有的欣喜和沉迷,忘却那么多年来的辛苦和屈辱,无奈和愤恨,怨怼和无力,他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那感觉让他无法割舍,是他度日如年的生涯中唯一的镇痛剂,和从前的药一样苦涩又甜美,连降魔战争上认出肖恩,意外害死洁西卡,两个认识的艾斯嘉人,也没能唤醒他——毕竟只相处了四年而已。   可是杀光精灵,战争结束后,他再次陷入了无能为力的困境,灭顶的窒息和痛苦,不断地质问自己——他干嘛要看在肖恩的份上,答应众神不侵略艾斯嘉?脑子深处好像有个微弱的声音说着不能杀,不能再杀了,可是不能杀他怎么办?又不能违背父亲的期待,反过来杀摩耶的人?他怎么办?谁来救他?他都快疯了!都是父亲不好,父亲!父亲父亲父亲……   他找到了父亲。   父亲能救他。   可是席恩转过头,眼神轻蔑,不屑一顾,还有一丝奇怪的痛恨和担忧,似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拘魂镜,当时的维烈没有在意,他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眼神和席恩!   爆发的空间异能撕裂了法阵的能量场和席恩的整个身体,从右肩到左腰,鲜血喷溅,法杖掉落下来,可是席恩面无表情,双唇微启似乎在呼唤什么,维烈瞧不见赶来的元素精灵们,他只看到席恩因为歪曲的力场被卷入时空乱流,掉入了那个通往地球的通道,他也不知道,只要他迟疑半步,愤怒追来的魔法精灵们就会将他原地撕裂。   过去,只要父亲瞪他一眼,维烈就缩在角落久久不敢动弹,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那个时候,他居然鼓起了自己都惊讶的勇气,追进了地球,一个未知的世界。   是了,艾斯嘉的原住民,算什么呢,他都杀光一个种族,宰了那么多精灵了,用珂曼世家学来的禁咒沉没一个比摩耶大得多的大陆,他能够使用那么强大的魔法,虽然他还偷拿了科学院的大陆架振荡器和艾斯嘉出土的魔法物品,用偷学的禁咒结合异能,沉没了精灵所在的索雷斯大陆——维烈熟练地忘记,也不让自己想到用珂曼世家偷学的魔法屠戮当地人有多么卑劣,他没听见肖恩说什么——继续回味追击的过程。   席恩的健康恶化得很厉害,在地球再见面时已经不是肖恩的身体了,不过因为对肖恩还有点旧情,维烈特地找到那具尸体,采集了细胞放进冷冻箱。那时他本来没了方向,因为席恩换了躯壳,茫茫人海他怎么找?可是席恩居然为了救肖恩,暴露了行迹!   维烈本来没发觉他的企图,也是运气好,在席恩出手前,维烈的手肘碰到了桌上的拘魂镜——寄宿着肖恩灵魂的镜子——在当啷落地,摔个粉碎以前,一道风卷托起了小小的镜子。因为两个世界的空间转移,原本镜子上的防护魔法已经失效了,席恩就是施加那些魔法的人,他当然知道。   于是,猎人和猎物的身份瞬间倒转,在艾斯嘉只差一步就可以封印全部神明的法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夜晚,坠入了一个千年无法逃出的深渊。   维烈发现了席恩的弱点,当晚,他研究出了镜子的搜魂功能,用肖恩的灵魂定位,从此,他的追逐有了方向,他的人生也有了新的目标。   席恩没有用魔法尝试打破他的防护罩——和那些愚蠢的精灵不同,但是他的精神魔法居然非常厉害,幸好当初艾尔拉斯和精灵王的一战,让缅长老想到人类可能发现魔族有感应力,特地制作了异能物品给他戴上,但即使如此,席恩也用他看都没看过的魔法三番四次从他的异能下逃走,躲得不见踪影。   如果不是有肖恩,有肖恩的孪生感应能够有限距离地搜索,他又锲而不舍地寻找,也许席恩早就不见了!   当维烈不择手段,用还在沉睡的朋友定位他的兄长,他根本不去想自己在做什么,自己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那种东西不重要,在精灵一个个死掉,死在他手下,他就听不见了。   维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就凭着一腔兴奋的血勇追下去,想着席恩如果落到他手中,他要怎么折腾他,看他还能露出那种眼神吗!   然后,他真的抓住席恩了!   把席恩的灵魂活活拖出来,和肖恩一起关在拘魂镜里,托在手中端详。   真正完成了一个夙愿的轻松。   他浑浑噩噩,狂喜地离去,连席恩那个在地球收的弟子,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咒语都没听见,也是他的防御罩尽职尽力,没让他被暗影箭射死,而死灵魔法的诅咒,也在后来被赞许他努力的命运之神贝里卡斯悄悄解除了,换上自己收集的那些垃圾碎片来填补这个宰相已经只剩残渣的灵魂。顺带给他个神明的祝福,免得他被席恩的元素精灵撕成碎片。   维烈不明白自己对席恩是什么感情,他唯一能抓住,明白的,是只有席恩可以成为让他平静和救赎的存在。   这种感觉很奇妙,不像杀死精灵那么激烈,麻醉身心的快慰,还有点事后的惊悚和刺激,因为从众神那里断断续续听到席恩的强大,把两位主神拉下人界,封印起来。虽然维烈根本不了解神明是什么水准的生物,在他印象里,那些就是被艾斯嘉人崇拜又没用的神而已。但席恩封印了次元通道,让缅长老和零长老都无计可施,又是地狱的王,有一次,菲亚斯伍菲他们不死心,被正好在里面徘徊维护负能量法阵的嗜血之王拉菲格碾成了碎渣丢回来——挺解气的,那些小畜生从此安泰了近千年。   因此,维烈产生了奇异的成就感。   这么厉害的人,这个地狱之主,驱逐了魔族封印了神明的男人,在他手里呢。   只要席恩乖乖待在魔界,不能去任何地方,维烈就有一种小孩子拥有心爱玩具的得意和满足。   虽然席恩一直不搭理他,维烈也不知道怎么加重刑罚来让他回应,灵魂荆棘是镇魂球自带的功能,普鲁托也不肯教他,说什么席恩到底是救世主,肖恩的弟弟,你不可以这么对他,那个惩戒已经最大了,再大灵魂要粉碎,或者受不了自我瓦解,维烈才消停,但还是不太甘心,有时扣扣球壁,说:「席恩,你再不回答我,我就把关着肖恩灵魂的镜子敲碎。」   「滚。」   水晶球里的灵魂总会回应一个字,然后魔界宰相就心满意足了。   维烈微笑,这个傻哥哥,还是这么放不下弟弟。   不过当肖恩醒来后,维烈不再用这种方法,让肖恩听见就不好了。而且菲莉西亚在意她的肖恩师父,她毕竟是艾尔的后人,必须留着,万一父亲回来,知道艾尔死了,有菲莉西亚也许还不会太生气。   虽然他真心不想见到那张和奥佛瑞特那么像的脸,那张该死的脸!但是奥佛瑞特的错误一次就够,席恩如果死掉,他就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可以发泄他的痛苦了。   是的,是席恩缓解了他的痛苦,比任何药都好,不然这一千年,玛格和奥佛瑞特和精灵都死掉的情况下,他早就受不住了。   为什么杨阳她们要放走席恩!维烈怒极,站起身推开塑料椅子,狂怒失控的重力波将地板塌陷了一个大洞。   他已经反省了,连洁西卡都原谅他,这么多年一个艾斯嘉人都没有杀,为什么还不放过他,指责他,他只要席恩一个就行!灵魂又不会死,给他折磨怎么了!那些神都允许他折磨,艾斯嘉人不是崇拜神明吗?现在怎么回事?   维烈咬牙切齿,神色完全扭曲,眼中充斥着恶毒。虽然之前威胁了菲莉西亚,她应该会安装空间枢纽,但那个只能让最多七个人到艾斯嘉,远不如次元通道出力大,持续时间又短。菲亚斯他们估计会兴高采烈,但现在,他对屠杀艾斯嘉人已经不是很感兴趣了,因为他知道杀戮只能一时麻痹,不能长久满足,最后他还是要痛苦地面对精神崩溃的危机。唯独席恩,那个那么像基连的男人,才能偿还他的苦难,让他真正拥有复制体的尊严!   凌虐席恩,让他有胜过基连,他基因原体的错乱感,哪怕那不是真的。   如果能再得到肖恩就好了。维烈突然稍稍镇定下来,肖恩小时候非常信任他,告诉他有个双胞胎哥哥,还给他扎草叶的蟋蟀,说席恩喜欢……   这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虚像,五颜六色的衣服,文质彬彬的气质。   “知识之神?”维烈好不容易想起来,这个有时和众神在一起,但总是沉默谦卑地站在一边,服饰非常花俏的神明。   也是因为他穿着总是很另类,维烈记住了他。   “久违,摩耶的宰相。”艾尔菲瑞特的态度温文尔雅,就像从前的维烈一样具有欺骗性,“我从贝里卡斯大人那里听到你不少事,你曾经关押了席恩·奥古诺希塔,这位新任魔法神。”   维烈的眼睛亮起来:“你能抓到席恩给我?”   “呵呵。”   知识之神心想你算什么东西,我要是能抓住席恩,早就自己处置,又何必给你。以前贝里卡斯想出的法子是把席恩放逐到境外宇宙,不受惑乱之星的宿命保护,现在证明那是无用的。一来席恩已经成神,命盘无法掌控他;二来席恩暗中抚养的元素龙萨玛艾尔,居然复苏了虹彩龙的血脉,那是最强大的一张牌,他可不会任由维烈这种不入流的东西再关押他的父亲。   得知萨玛艾尔的存在时,艾尔菲瑞特震惊席恩竟然苦苦忍了千年,恐怕虹彩龙的血脉花了漫长的时光复苏,而众神长久以来都在宇宙中捕杀元素龙,龙神塞菲斯的后裔。一旦血脉未苏醒的萨玛艾尔离开藏身之处,早就被众神发现杀死了,所以席恩之前不让萨玛艾尔出手,都是在保护他,哪怕自己要在魔界忍受刑罚,这也让艾尔菲瑞特推测出这个小龙对于新魔法神非同一般的意义。   肖恩也是,都是席恩的弱点。   维烈这种小小的异能术士,也就贝里卡斯看中他,哦,对了,他们都是失恋的可怜人和可怜神。但维烈现在的实力和魔界这点力量,根本派不上用场。   不过作为用手段爬上神位的神明,艾尔菲瑞特非常懂得察言观色,也懂得不触怒某些对象的自尊心,只道:“能不能抓到席恩,还要看你的本事。说实话,我这次是特地来找你的,你是不是有肖恩生前的身体?”   “肖恩?”维烈想起来,“肖恩的身体我有!虽然只是细胞,哦,就是冷冻贮藏的干细胞。”他心想这些傻逼神未必知道科学用语,尽量解释得浅显,“反正就是能够复制的基础,但光是用复制体是无法产生孪生感应的,因为没有意识,那时定位席恩是用肖恩的灵魂波动。”   “你错了哦,血契魔法是非常有利的工具,血缘的纽带,无论时间和空间怎样扭曲都无法隔断,这就是血缘魔法的力量。你把那具复制好的躯体给我,我可以用它侵入席恩的梦境。”   维烈的脸色扭曲了一下:“你不让我参与,我可不会给你,你打算怎么做?”   知识之神淡然瞥了他一眼:“好吧,你也可以帮上忙,你认识小时候的肖恩,还清楚帕西尔提斯和菲莉西亚的性格,把知道的情报都告诉我。”   目前艾斯嘉大陆被魔法神的结界笼罩,任何手段都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形,倒是另两个大陆看得到,很明显是席恩故意留下的破绽,艾尔菲瑞特没有其他神那样的战斗力,他只是个神位空置的神,还在等待生命女神秦蒂丝复活,准备其他一些计划,他不敢正面挑战魔法神和那个恐怖的龙。   不过有生以来第一次,初代神相继陨落,主神坠入凡间,二代神死的死残的残,整个神域只剩下他一个最高神,只有他一个神可以领导众神,水神亚希等神只能看他脸色,在这样的时刻,艾尔菲瑞特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想要试试手里的权力,让世人看看他这个知识之神的能耐。过去他连信徒都没有多少,本来法师可以成为他天然的信徒,法师追求知识,但是因为前主人奥古诺的缘故,艾尔菲瑞特反而不敢招募法师,更不敢传授魔法的知识,壮大法师的力量。   现有的神眷之子,还是当初就任书记官的赛雷尔让他想起自己可悲的早年时光,破例收了他为神子,也只是传达一些赛雷尔好奇的历史知识。就算这样,赛雷尔有时都让他觉得危险,有一次居然问了关于虹彩龙的禁忌,若非他连剥夺神子资格的力量都没有,当场就要发落。   反正他的灵魂神殿在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上面,本命法器也在里面,那里有混沌神、前代魔法神、母神和命运之神的法则之力守护,他试一次水,即使失败,席恩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以他守序的天性,更不会让萨玛艾尔来吃掉支撑宇宙的存在之树。何况这次计划如果顺利,他真的能杀掉席恩!那个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的后继者!龙神塞菲斯挑中的惑乱之星,一个该死的余孽!   席恩的一生他用母神的时光神器颠倒回去看过,已经归纳出了他的性格和隐藏的心结。艾尔菲瑞特悠闲地计算着,这些人类呀,他看了百万年的人类,他们的爱恨情仇,他们脆弱的人性,他可是非常了解的。 第六百五十六章 坍塌   萨玛艾尔没有带着书回来,因为银龙王已经将藏书借给东城。看到他回来,席恩冰银的眼眸瞬间灼热,如同冰上一闪而逝的火焰。   “夏尔,龙谷好玩吗?”克制住自己,魔法之王温和地问道。   “不错啊,玩了两只可爱的小母龙。”说出有歧义的话,萨玛艾尔惊讶:“主人,您晚餐也没吃?我做点什么吧。”   席恩不是故意不吃,从安达那里回来后,他就一直在客厅里徘徊,书也看不进,只想着夏尔回龙谷做什么,是不是真的想家人——他真正的家人,那些龙族,夏尔的同类。   而且,夏尔总会知道的。他是幼龙,被他这个人类养大,没有父母,席恩是黑袍,这条证据链太好猜了,没有智商的人都猜得到。   只是,他本来没想到养子会这么快回龙谷,夏尔一直没有表示出这样的想法,总是陪在他身边,依恋他的样子,可是也许他并不真正了解他的孩子?从夏尔三百岁出头,他的意识海就封闭了,他不知道夏尔的想法,也许夏尔早就厌倦了,他一个拥有高贵元素龙血脉的龙裔,还是龙神塞菲斯的后裔,却长久只能待在一个地下宫殿,学习没完没了的知识和魔法,不能见到天日,不能张开翅膀在真正的天空下飞翔,不能看到真实世界的日月星辰自然万象,后来复苏虹彩龙血脉又是那样痛苦和枯燥,这都是席恩自私的愿望,没有他,夏尔如果是在他的亲生父母身边长大,一定幸福得多。   龙族有雏鸟情结,这可能是夏尔早年依赖喜欢他的原因。但孩子长大是一眨眼的事情,夏尔因为被他这个人类养大,接受教育早,很早熟,他的心理年龄不能从通常龙族的算法估算,也许会提早进入恋爱期,这就是他想去白银之谷看看的原因?夏尔也提到了母龙,肯定还见到了银龙王和其他的龙。   当他接触了真正的同类,也许就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选择什么样的生活。   当然,夏尔肯定是爱他的,这一点席恩从来不怀疑,但是如果他的孩子知道真相,这份爱会成为最伤痛的利剑。   这都是他的错。   法师沉默片刻,在小龙又问了一声,发觉他情绪不对以前,道:“夏尔,我吃过光妖精做的饼干了,你想吃什么?我来做。”   ********   意识海,黑袍坐在篝火边,沉默着注视无尽的寰宇,银川般的星河,天宇尽头的极光,没有说话,只有永恒的寂静为伴。   突然,记忆中在他膝盖上安睡的小龙消失了,连同整个世界,为了萨玛艾尔创造的世界。   “你在期待什么?你把它养在这个世界,期待他永远一无所知,不知道真相,不找你报仇?就算你不说,他这么聪明,不会猜到吗?他日夜和你相处,真的没有察觉到你的本性吗?还是于心不忍,等着你亲口告诉他,结束这种让他痛苦的关系?”   席恩抿起唇,没有被已经刺进心底的话动摇,第一时间,他发现中了梦魇术,这并不可怕,他也是梦魇魔法的大师,而且他闯过的梦境迷宫和心灵迷雾太多了,只是敌人能侵入他的意识海还是令他惊讶。   寻找的线索,却令法师能够精确描绘任何符文和法阵的手指颤抖,被魂咏锻造的坚固神魂也为之震颤:是肖恩!另一半的孪生感应!来自他双生弟弟的血契魔法波动!   怎么会!肖恩和众神联手了?   他这么恨他?背叛人类阵营也要杀死他?   还是……还是人类阵营的意思?诺因?罗兰?为帕西斯报仇?阵营发生了分裂?或者一开始就是伪装?   席恩遏制住怀疑,集中心思解析梦魇术和血契魔法的联系,其中的法术联系和神术原理,顿时下不了决心。   要破除这个梦魇术简单也困难,必须拔出肖恩体内的血,他用全部的血发动血契魔法……他这么恨他吗?不成功宁愿死?   犹豫的一刹那,更多的话语流入他的心田,整个心灵世界,也隐隐流动着一层紫光,被污染渗透的颜色。   “就算你不说,其他龙族,那些最爱惜幼龙的龙,也会告诉他,然后他们会把这个孩子带回龙族当中,他是珍贵的虹彩龙,会获得所有龙族的尊敬和喜欢,那是你一个人类再爱他也无法给予的,同族的认可和喜爱。”   席恩没有看到自己袍袖下的手指抽动了一下,这是已经被触痛了神经的反应。   “还有你,自以为是叛逆法师的逆神者,可是叛逆法师是白袍罗比安继承白银王一代的遗志,建立的组织,只有他选中的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能加入,你见到他了吗?你被他选中了吗?第一代叛逆法师也是,白银王他们是让你这个黑袍传承他们的光辉责任吗?还是你意外在幽影界找到不是署名给你的资料,用那份遗书,给你对众神的私仇立一份大义名目?”   席恩没有反驳,而是快速封印了一部分记忆,攸关罗兰是白银王后代的情报,以免被这个敌人发现,但也因此,他错过了最后的反击机会,被进一步侵入了内心领域。   “你也没被魔法神选中,你是自己解析了神墓的封印进去,偷窃了奥古诺的知识,还用了他的名字。魔法神是神明当中的一员,用他的力量和技术杀死众神,你不觉得羞耻吗?你是在违背他的意志还是玷污他的魔法?”   对这个指责,席恩还真不在意,魔法是魔法神奥古诺最先发现的技术,但不是他创造的,他也不拥有魔法,魔法是玛娜的奇迹,万物的真谛,宇宙的本源。   但是知识之神下一段话,直接击中了他的心坎,彻底侵蚀了心灵的底层:   “那些教导肖恩的老师,期待的也是培育肖恩成为救世主,不是在梦中偷看的你,一个黑袍,所有东方学舍的正义法师都痛恨黑袍,无论你做得有多好,你也不是他们认可的光之子。”   暗之子冰封的眼神隐隐摇动,那个声音像从他心底响起,变得来自他本身:   “从来没有任何人选中你,席恩,选中你的只有黑袍,只有邪恶法师,只有深渊,只有恶魔,只有和你一样的恶种。”   黑袍微微颤抖,站了起来,握紧双手。   他应该对付敌人,打倒敌人,可是他已经不知道敌人在哪了,说话的是他的心魔,是他自己在心底质问的问题。   “神代已经过去那么久,就算众神的裁决真的有错,那也是过去的事。没有你横加插手,没有你从魔界脱困,艾斯嘉不会被卷入这场风波,众生不会被迫选择阵营,和众神为敌,冒着生死危险,还不敢对你表示抗议。其实他们心里都在怕你,恨你,席恩。不要说法师,你去看看那些百姓。就算法师,也不是所有人都支持你,他们只想活着,安静学习魔法。这一千年,没有你,人们也过得很好。”   “而且带领众生发起另一场神战,你真的有这个资格吗?”   席恩无言以对,不由自主地回想,那些法师后辈是不是敢怒不敢言,其实恨着他,可是他想不起来了……   他低下头,瞥见自己的袍色,永远无法洗去的颜色。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身影,站在他面前。   棕色的短发,琥珀色的眼眸,穿着白衣。   “你怎么进来的?”席恩冷淡地道。   “我和你的孪生感应还残留着啊。”那个身影道,语气悲切,“你是已经切断了,但是席恩,只要我活着,我还是你的孪生弟弟,永远不会变的。”   “那你想做什么?”   “我只是希望我们不要再这样下去了。帕尔的仇,莉的仇,我必须为他们了结。他们来找我,他们顾虑我,没办法向你复仇,但是我却不能不顾惜他们,莉这一千年太苦了,帕尔被你弄成协调神的容器,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临死希望我能为他报仇。”   席恩不意外,只是淡淡冷笑了一下:“肖恩,你要杀我,还要磨炼实力。”   神战还没结束,他不能死……   可是,他真的有资格领导神战,牵连故乡的人吗?   思绪混乱的刹那,席恩眼神一颤,看到肖恩手中捧着一只活灵活现的草蟋蟀,和他珍藏的一只一模一样,也是肖恩被母亲当做他活活掐到溪水里,挣扎着快死去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的那一只……   如果不是母亲发现,肖恩就死掉了……   刚刚清明的理智立刻昏沉起来,他只能呆呆看着弟弟的面容,和那个代表他们童年关系的礼物。   “肖恩”还是用悲伤无奈的语气道:“我不想这么做,席恩,众神来找我了,我还可以和你重新缔结共生契约,因为我们同为神圣器的神子,这契约会牢固得你一时也打不开,然后我自杀就可以杀了你,可是我不想用这种方法拖死你,我宁愿和你见面,亲手给我们一个结束,哪怕你一见面就杀死我,也没关系。”   魔法之王静默下来,似乎接受了这个结局,凝视弟弟的面容。   “席恩,一起死吧,这次,我会陪你。”   席恩沉默片刻,道:“我也会杀了你的。”   这时,一直在梦中,努力想要醒来,却又生怕悲剧在下一秒发生,不敢转移视线的肖恩大喊:   “不!席恩!不要——他是假的!”   席恩听不见,他只能站在原地,凝视弟弟走近,没有魔法的防卫,也没有使用法术抵抗。   棕发青年一步一步上前,手中握着那把光辉闪耀的十字剑,脸上是让另一个人无法抗拒的爱意和真诚。   “那最好,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梦境的另一头,肖恩眼睁睁看到那把剑刺进了兄长的心口。   ******   在魔法神倒下的同一日,久未问世的神界连通了这个世界,众神的使徒通过空降入海,从艾斯嘉大陆的三面侵攻。   而魔界也以世界之相为入口,准备侵入艾斯嘉内部。   同一刻,总共149个高魔世界的文明被知识之神用冥神和生命女神.的.名义召唤,向艾斯嘉世界发动空袭。   在这样一场全面侵略下,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名字,以前所未有的态势被众生知晓。   第一场神战 第六百五十七章 商讨   奥法议会的“黑珍珠室”里,人人面沉如水,气氛极为凝重。   “我会梦魇魔法,师祖传授给我。”罗兰开口道。   众人长松一口气,尤其是肖恩,简直起死回生,因为梦魇法术已经失传了,连月刚知道席恩在梦里的变故时都一脸死灰。   “可是我只是刚起步,才四段,我需要进入真知图书馆速成。”   杨阳和诺因重重点头,这当然绝无二话,月当场拍板:“长期留在真知图书馆需要消耗大量的精神力,除了我要留下主持大局,你需要的精神力,其他人都可以提供。”众人异口同声地支持。   “肖恩也进去学习,然后和罗兰一起出发。根据你的推测,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从维烈那里打探到你童年和席恩的一些事,通过维烈可能保留的你生前的身体,复制了你,用全部的血刻下血契魔法,再借助精神污染的方式和席恩意识连接,迫使他不能出手,然后重创了他……衔接席恩的意识海同样需要你的孪生感应。”大法师强忍满腹杀气,倒不是针对肖恩,而是对那个该死的,手段卑劣的知识之神。至于席恩这个钟爱的后辈,月想把现在不省人事的他拖起来打一顿。   “这次救回席恩,必须让他把脑子里的水控控,认识到肖恩真正的想法,和他弟弟重归于好!他们兄弟阋墙就是折腾别人也折磨他自己,居然会中了这么低级的计!”诺因咬牙切齿,说出和自家导师不约而同的心声。   这里的人们听完肖恩的转述简直满腔的鲜血喷出来,知识之神太卑鄙,魔界宰相太无耻,而魔法神太好杀!   他明明不好杀,维烈的千年囚禁折磨忍下来,每个神都被他踢回去或者碾死,偏偏在凡人的弟弟面前,手无缚鸡之力,虽然中了梦魇法术在先,但到底是不忍心反击,和千年前一样下不了手杀了肖恩自保,被魔界宰相用孪生感应成功伏击——又踩在同一个坑里!跌得惨不忍睹!   而真正的肖恩不能死,魔界宰相掌握了肖恩的基因,双子的大杀器,反而不是肖恩本人自裁能解决的问题了,罗兰就道:“我们先和萨玛艾尔联系上,确认师祖的伤情,如果刻不容缓,师公,学成后,你和我一起进入师祖的意识海吧。”   席恩可能真的情况不妙,但谁也不愿意把这个可能性说出来,而且未必这么糟糕,因为覆盖艾斯嘉大陆的魔法结界没有破。   当然,以席恩的责任心和为人,那个结界本来可能就是他死亡以后也能继续维持,但月已经确认,元素精灵没有乱,魔法神身陨会影响的魔力环境短期看不出,但是世界树还被席恩的原身支撑着,而且魔法之王的陨落,会牵动所有的魔法精灵。   只是,如果他精神死亡的话,还是等于无声无息地死去,成为一场漫长无际的酷刑。   杨阳脸色阴沉,父亲如此作为,已经跌破了任何道德底线。   “维烈会来吗?”诺因语气沉稳肃杀。   “魔族不会来的。”杨阳开口道,她早就估算过,“魔界真正的实力其实很弱,才7200平方公里,算上高度不过312米,只是一艘太空堡垒,多数居民只有移动积木的异能而已,异能等级高的高等魔族不超过200人。关键是魔界动力不足,只能惯性航行,魔界所在的境外宇宙距离艾斯嘉少说超过两千万光年,就算一年走两千光年,等他们爬过来,我们也早就赢了,文明发展到顶天,能踩死他们一万遍。”   众人为这份详尽的报道和分析结果表示满意。   杨阳继续补充:“次元通道已经封死,上次席恩改善了艾斯嘉大陆的魔法结界,哪怕维烈的异能也进不来。而且空间转移是需要定位的,尤其是超长距的空间移动,这里他没有条件,云中塔早已搜索过。”   “没错。”罗兰点头:“师父的联络器也被我搜走了,这段时间新无忧宫很太平,他们没有对外联系的迹象。”   在座的人都知道,最可能的两个内奸是初代国王和王妃,尤其是那个当了魔王的世界之相。   肖恩冷冷地道:“但是菲莉西亚和维烈之间有一个召唤契约,很可能是血契魔法,维烈和其他魔族可能通过菲莉西亚开辟渠道进来,或者用精神通讯让菲莉西亚召唤他。”他对这件事印象最为深刻,当初就是菲莉西亚的召唤,放进来一个拥有空间异能,次元通道唯一封不住的侵略者头目,众生最大的敌人魔界宰相,害苦兄长一千年,也让艾斯嘉千年来陷入了水深火热,魔潮、圣域的悲剧、初代神官王的早逝,都是源于此。   从这个角度,菲莉西亚罪无可恕。   “无妨,次元通道已封,维烈的次元包也已经拆除,菲莉西亚和帕西尔提斯是我们新的诱饵,新无忧宫早已给他们打造好了囚笼,即使维烈用菲莉西亚定位,也只能在她周围制造小规模的空间裂缝,最多进来八人,可以给我们多些俘虏。”月真心不把魔族看在眼里,这次维烈卑劣的行动能成功,也是靠着知识之神,他自身是做不到的。   不过,如果魔族真的蠢到几个人就又敢来犯,这次必须杀了他们,尤其那个地狱蠕虫一样恶质又阴人的魔界宰相。   魔界的问题被轻轻放在一边,众人准备应对真正的困难,这次众神使徒的大规模侵略。   摄政王拉克西丝一直在操作黑檀木桌上的联络法器,这时终于闪出代表连接成功的光芒。   “萨玛艾尔!”   在座的众人一喜。   投影在首座的正是红发少年的形象,熔金之瞳仿佛压抑着无数岩浆的海底火山,酝酿着一场恐怖的爆发。   萨玛艾尔还是保持了身为法师的父亲言传身教的冷静,和三位神战领导人:月、拉克西丝和罗兰核对身份,在这种关口,更要谨慎。   虹彩龙带来了侵略者的具体情报,从艾斯嘉大陆南北西三面靠岸的使徒大军,目前的数目和兵种,还有和北方浮冰海上方衔接的神界通道,这是使徒直接攻入艾斯嘉世界的入口,也是可以预计的主战场。有席恩禁止空间传送的魔法结界,神明无法直接攻击艾斯嘉大陆本土,派遣的神仆只能从艾斯嘉大陆沿海入侵。虽然已经通过月提前布置的次级魔法网络和海岸周边防御网监控到敌人的动向,但艾尔菲瑞特这次布局的周密狠辣,还是令人大吃一惊。   最棘手的是从界外来的敌军,萨玛艾尔口中超过三位数的高魔文明,无论哪一个文明,现在的艾斯嘉都不是对手。   “我已经用父亲的盟约令请新堂文明的友军帮忙,召集这次不响应神明号召的高魔世界保护艾斯嘉世界的外围,大地军团传来愿意支援的好消息,女巫之国答应襄助,有远星的通道快速集结和我以前布下的元素屏障,压力不会很大。”萨玛艾尔镇定地道,“元素疆域有很多父亲的朋友,我派遣宝石龙使者前往那里,请各部落的智者送出元素信使,呼吁那些文明不要加入一场神明之间的战争,很可能大部分来侵略的高魔文明半路上就会回去了。”   元素疆域是最大的帮助,任何高魔文明都不想得罪通往元素界的守护之地,而且他们很可能是被知识之神蒙蔽,还不知道魔法神已经换人——是席恩低调,不然魔法之王的他是各个高魔文明天然的盟友和崇拜者,一旦知道要打的是一位神明的故乡,哪个脑残的统治者还会坚持远征?何况艾斯嘉又没什么油水。   虽然席恩肯定不想把和平的元素部落卷入纷争,但是朋友有难,请他们帮忙也是自然。   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罗兰心中一宽,师祖的能量实在大,瞬间就化解了界外战争的危机。这次估计也是因祸得福,捞到许多外在的友军。只要撑过这一仗,艾斯嘉世界会更进一步。无冕之王已经看到未来会获得的助力。   三面使徒的海陆战争,神战的魔法顾问月早已协同各城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的监控网,也布下了可以直接派遣兵力的传送阵,虽然目前艾斯嘉大陆的魔法文明只是刚兴盛,对上神明的使徒估计会是场惨烈的大战,但是还能较量看看。比起千年前被魔族碾压的平民士兵,已经好多了。问题是艾斯嘉世界外围的攻击,即使他们知道也无能为力,这方面只能仰仗魔法之王的保护,现在则是虹彩龙的守护。   萨玛艾尔本人不能出手,他必须保护席恩的本体和降临体,只有席恩安全,神战才有保底的家底。   只是,虽然萨玛艾尔运筹帷幄,指挥若定,但是不像他的父亲那样,带给人类那样强的信任和安全感。   席恩本人可能不知道,他真正得到神战阵营的认同还不是千年前的功绩,而是千年来,他被众神和魔族联手摧残,孤立无援,还是因为降神拯救世界的行为才引来神明的关注,因为挽救人类而遭此下场,席恩完全有理由仇恨全世界,但是在脱困后,他依然没有报复世界,没有将和神魔的战争牵连到人间,依然拒绝了恶魔,依然延续了对世界的关心和爱护,传授知识、点拨人才、提供解决魔兽的关键技术、重新封印次元通道、在世界之相离位后扛起世界树,矢志不移地贯彻了始终不变的为人和意志,才是众生敬仰他,愿意跟随他到最后的真正原因。   “神战是众生自己的选择,并非圣贤者阁下连累,从梦境的心理攻击看,席恩前辈似乎误会了……”北之贤者赛雷尔吐出忧虑的心声。余人叹了口气。   肖恩没有完全详述知识之神的话语,但是从有限的情报,已经可以看出席恩对自己在神战中的地位并不自信,他完全不相信人类。   人类是很软弱,尤其是多数愚昧的民众,可是他应该信任他们法师的。法师,就是天然的阵营,永远支持真理和自由。这两样精神,都是圣贤者彰显给人们最鲜明的旗帜,也是他人格最强大的地方。   他唤醒人类的尊严,带来人类文明复苏的希望,指引了一个世界前进的方向,不仅仅是阵营的选择,还有种族意识的觉醒,对独立精神的渴望和坚持。   至于席恩顾虑的黑袍白袍,现代的法师还真没这意识。古代法师将三种袍色定义为善良,中立,邪恶三个阵营,但是据他们了解,红袍法师因求知而冷酷,白袍法师因正义而偏狭,黑袍法师因自私而偏执,都有自己的缺点和局限,而人不应这么简单的分类。要说黑袍法师就是邪恶份子,神战领导人圈子坐了三个黑袍呢:罗兰,诺因,月。摄政王陛下只是嫌弃黑袍子不好看才不穿,不然她也可以。救世主杨阳则是红袍,战神肖恩穿的是白色的战袍不是白袍。   席恩前辈究竟有什么误会?他们是神战联盟不是白袍联欢会。   这种老旧的观念问题,大概属于古代法师的通病。月前辈就常常抱怨黑袍都出情种,席恩前辈是变种的黑袍之类。不过,神代第一代逆神者,以白银王路卡斯为首的叛逆法师的确全部都是白袍,不过那是“神侍者的叛逆”、“污染圣袍”之意,不是后来的白袍法师,那时也没有法师阵营的分类,全体法师都是叛神者。席恩前辈不是被罗比安前辈选中的叛逆法师,所以他不知道其中的意义……   当听到相关的话术,从月那里了解真相的杨阳等人,都抹了一把脸。   所以,不像某位黑袍想的那样,神战领导人就一定是白袍,白袍也不代表正义伟大。当然,席恩不是神战的领导人,领导神战的是摄政王拉克西丝和无冕之王罗兰两位凡人,但席恩是神战的丰碑,神战的象征,神战的战旗,这是确然无疑的事,他不应该有所怀疑。   难怪席恩前辈从来没有为神战的事项和他们讨论过,自从众神竞技场,他正式露面以后,就是一个人对付众神,独自站在战场上,让艾斯嘉大陆和夏尔玛大陆都处在魔法的安全保护下。但问题这样,人类文明是能够进步,人类精神却不能真正成长,多数百姓也不会意识到神战的意义和残酷。   就像人类王朝的更新换代一样,总是需要成吨的鲜血,洗刷淘汰前王朝的支持者和食古不化的人。新魔导历的建设也是一样,旧的神系倒塌,重新树立凡人和法师共荣的社会,确立追求文明和知识的新概念。留恋旧神的人们不是和旧神一并覆亡,就是必须改变观念跟上新时代,这是无可避免的事,也是必须经历的阵痛。   虽然神战是属于强者的战场,不会像降魔战争时那样,将大部分普通人逼上前线,但席恩前辈之前也把他们保护得太好。   “这次就让那帮狗娘养的看看。”火爆脾气的火系首席阿尔摩修就吹着胡子道,水系首席哈肯难得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没错,神界通道都连下来了,最好能打到神族老家,这下那些旧神不想看都会看到。”   虽然月已经从元素生物的反馈知道这次使徒的力量和来势非同小可,但依然没有打击两个后辈,法师必须这么志气。   “众神的使徒应该不会浪费力气收割没有战斗力的平民百姓,我们还有时间。”吉西安思忖,“他们也可能顾虑席恩前辈的魔法结界有针对使徒的功能,把我们引诱出去?”   “不。”军务长雷瑟克道,“从军事角度,众神应该让使徒攻入内陆,尽量屠杀民众,逼迫真正的战力——法师和职业者军队出现,然后设下陷阱或用优势兵力碾压,使徒的数量恐怕远超现在艾斯嘉的战斗力。百姓伤亡大,也会削弱人类的后续力量,新诞生的法师。”   拉克西丝、罗兰和诺因也赞同他的意见,月和其他法师这才回过味,肯定了这个可能性,这就是法师和军人不同的思路和见解,正好可以形成互补。   诺因又补充:“主战场目前来看很可能是北海流域,神界通道附近。虽然知识之神未必知道我们的空中力量,但战术上,他有形成战略优势的兵源,就是空军。生命女神的领域就出现过大批炽翼神使的飞行部队,知识之神这次派出的也是类似兵种和武器。虽然现在海上有水元素生物的阻挡,但天空方面只靠风元素鸟和风暴兽恐怕拦不住,情况刻不容缓,我们必须出发了。”   拉克西丝总结:“西城可以让他们先挡一会儿,南北两城的援军先动,由虹之都调度,云中塔赶往前线督战。”   众人心下了然,这是让至今都不肯归顺的西城加入神战阵营最好的方法,如果协调神神女伊莉娜依然执迷不悟,也可以趁机让西城城主和军队百姓对她彻底死心。   当然,西城垮台也是不行的,那毕竟是一道人类的屏障,面对众神,那里的民众也是同胞。   至于东城,果然因为罗兰和众神的交情而被放过,没有使徒入侵,但无冕之王不打算袖手旁观,东城的战力将合理分配给各城的援军,谅伟大的神明也看不出他们眼里渺小的众生原来属于哪一城。   萨玛艾尔听得相当满意,这些人类都不需要他指点,法师本来就能干,这一代的统治者除了脑子发昏的西城城主,也都不是笨蛋。   但他还是提供了一项关键的助力:“我把生命圣典给你们,这是父亲制作的神器,能够复活新死者和治愈一切伤病,可是这本书的权能不是无限的,如果你们不能在前期打垮使徒,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多,效果减弱,后期可能会出现士气崩溃的现象。”小龙特别交代,魔力环境刚开始塑造,艾斯嘉文明刚刚复苏,那些法师都是未来的有生力量,损失了会让席恩心痛愧疚。   “我们训练出来的战士还没这么软弱无用。”诺因咬牙,“人类的力量,会让你和众神的使徒见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萨玛艾尔还是期待这些众生有所作为,不要让父亲醒来面对一个残破的局面。   “萨玛艾尔,席恩怎么样了?你不能唤醒席恩吗?”肖恩真正担心的是兄长,忍了又忍,终于在商量完以后开口。   熔金之瞳隐匿着极度的痛苦:“父亲这次伤得很重,身体是没事,我保住了,可是意识醒不过来。这种情况确实接近精神死亡了,虽然因为父亲的灵魂和始源之海融合,其实可以像法则神一样,无限复活,始源之海会重塑他的概念体,但那样的席恩,只是无限接近但不是他本人,我不想用这种方法。由于魂咏的加固,那一击没有杀死父亲的神魂,只是陷入了假死状态,但父亲的意识海对我完全隔绝,我无法进入,唤醒他,治愈他的伤。”   众人终于明白那么强大的虹彩龙为什么会束手无策,当然,发觉席恩被偷袭的萨玛艾尔不会再让知识之神和维烈有机会钻空子,但既成事实的伤势,他也无能为力。   “那么按照原定计划,我和师公先进入真知图书馆学习梦魇魔法,然后潜入师祖的梦境。”罗兰当机立断,“月前辈,拉克西丝陛下,诺因,杨阳,这里就交给你们了,诸位,请务必撑到我们归来。”   “必不辱命。”诺因坚定地道,“说不定你们回来,我们已经胜利了。” 第六百五十八章 战前准备   通过遍及大陆的次级魔法网络,各城的统治者相继知道了众神使徒来袭的消息。   因为前期对神战的抗拒,后期若即若离阳奉阴违,西城只有唯一一个基站,还不是建在首府,加上快马加鞭通报,城主贝姆特才最后得知,至少一万五千名使徒已经登陆,沿着死亡沙漠的边际线杀进了内陆,来势奇快,最多三天就会抵达靠中部的城镇。   “伊莉娜姐姐,你不是说我们不参加神战就没问题的吗,现在怎么回事!”贝姆特又是震惊又是懊悔。   协调神的神女力持镇定:“大概是使徒自作主张吧,没关系,我去交涉一下,那边民众不多,先通知守军撤出。”   “那你去交涉吧,我让军队出动。”贝姆特愤怒地离去。   他终于迟来地意识到:在众神眼里,他们人类都是蝼蚁,不分什么区别,要捏死一起捏死,搞不好那些使徒,还不认得伊莉娜这位尊贵的神眷之女呢!   作为离神界通道最近的主战场,北城埃特拉第一个接到通知。   “父亲,我们为什么要参加这场和我们无关的战争!?”大王子伯都绝望地嘶喊,在大难临头下抖如筛糠。   “闭嘴!”虽然怒吼有战栗的成分,北城城主米利亚坦还是保持了统治者的魄力,“如果不是有圣贤者的结界,现在我们就不是活着喘气,还可以打打看,众神早就一道天雷劈下来,或者来个大地震什么!”   他镇定下来:“好了,我们不会输的,除了红龙骑士团依旧镇守西城边境,其他两个龙骑士团都出发,我们的职业者人数不多,八千六百多人,但是通过思想鉴定的都去。离大雪原最近的守军和魔法师已经出动了,中城和东城的友军也在路上,不要怕。”   南城首府拉鲁·王宫会议室——   新任城主蕾雪还是一身洁净的祭司长袍,绝美的脸庞覆着轻纱,纯蓝的眼眸温婉而坚毅,娓娓道来:“我们目前可用的法师加上学徒,不到一万一千人,战斗法师仅仅三千人,全部由我亲自指挥;狄安娜魔法学院的师生作为后备兵力,由罗莎琳将军带领;职业者数目有幸破万,交由卡特将军统领。”   相比其他四城,南城的魔法力量最弱,常年只有白魔法优胜,但南城梅迪有个非常显著的优势,因为城主选拔制度的优秀,除了靠着父亲初代东城城主鲁西克上位,制订过于偏激的男卑女尊制度的二代南城城主米莉亚,历任城主即使保守或各有缺点,作为君主的资质和本领却不差,好几代锲而不舍地出力,布下了遍布全城的巨型魔法结界,虽然是针对魔兽,但近来在云中塔的帮助修改下,已经多了许多功能。这些以沿途各个城镇为节点的法阵,都可以成为一道道坚实的障壁,和反攻的壁垒。   “遵命。”两位将军简短地接令,罗莎琳清脆的声音道,“从哪里布防?”   “目前沿海的土元素结界将使徒拦在外面,职业者速度较慢,你们可以随后赶来,法师从第二道结界开始布防。”蕾雪有条不紊地交代,“通知当地守军,从水苍石河以北的沿岸城镇开始,让居民逐渐撤退。”   “城主大人,不先从南部被攻击的弗林港开始撤吗?”一位高阶祭司问道。   蕾雪眼中闪过痛意,却没有动摇:“在沿海逃难的百姓和内陆城市之间,必须留出缓冲带,以免恐慌蔓延,发生拥挤混乱。现在靠内地的民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多次的灾难演练下,他们也不会太慌张,会跟着当地守军后撤。目前情况可控,敌人还没有登陆弗林港,通过月先生提前预置的传送阵,法师召集起来很快。”   “但是我们必须做好死守的心理准备,这次神战,我们梅迪面对的压力最小,目前得到的消息,敌人是三面侵攻,西城自己不作为,压力是最大的。基于唇亡齿寒的道理,中后期其他城不会袖手旁观,会派出援军。但是神界的通道是在希望角不冻港之外,北城那边的敌人才是来势汹汹,最为凶猛!很可能是敌军主力!云中塔分不出兵力,我们这边只是背海游过来的一些零星使徒,战力不强,数量有限,我们迎击时间又充裕,不应给友军增添麻烦。所以我们要做好自己的工作,等友军们胜利,能够腾出手来,自会有余力帮助我们。”   “是,城主大人!”高阶祭司们和两位将军一起行礼。   *******   北海·沿岸——   漆黑的高塔悬浮在云霄之上,投下七彩的虹光,最强防御结界「七曜的苏醒」将艾斯嘉大陆的北方防线笼罩在魔法的光辉中。   坚硬的礁石上,接连闪动的传送阵构成了一片星海,不断有各色长袍的法师和学徒从中走出。   职业者们也陆续就位,德鲁伊、精灵射手、龙骑士、水族、妖精……还有更多穿着轻铠,佩有长剑或两手空空的战士们。   职业者除了龙骑士、德鲁伊游侠、吟游诗人等特殊职业,统分为两个大类,剑士和斗士。不同于传统的战士,受到魔力环境的催化,这两类人能够激发生命能量,发出剑气和斗气,也就是具备了法师那样远程攻击和超自然的能力,这才是职业者真正区别于凡人战士的地方。过去只有极少数上层阶级的人掌握了这种技巧,还是通过长久的修炼和传承秘技,现在,连平民当中也可以涌现出职业者。   接着是元素使们,这次魔法之王的元素精灵和他们并肩作战,因为席恩的魔法后宫如此庞大,哪怕萨玛艾尔留下了相当数目的守卫,分配下来,每个元素使都能有至少三名元素精灵陪伴,阵容之豪华奢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四千多名元素使抢着要来,都感动得恨不得生死相许,有些都在莫名哽咽。   所以一旁理性的法师们嫌弃地后退,真搞不懂这帮动不动抽风的感性动物,如果元素精灵要他们跳海,他们大概也会兴高采烈地集体跳吧。   幸好魔法之王席恩是法师和元素使的双料天才,不然法师们真心想不出传说中理智沉稳智慧淡漠的圣贤者阁下和这帮元素使一样,和元素精灵手拉手跳舞的样子。   其实席恩还真被元素精灵拉着在花海里舞蹈过,虽然是小时候。   顷刻间,原本荒无人烟的海滩上站满了来自凡界阵营的人们。   一块较高的黑色礁石上,身穿红袍的杨阳手持法杖伫立,秀雅的容颜在海风的吹刮下有一种冷峻坚硬的质感,黑眸专注地凝视远方黑云压顶的海面,那无数翻滚的浮冰和风雨欲来的气氛。   远处,乌云层层的天空闪动着紫黑色的雷电,里面有一道白圈若隐若现,从这里看只是粉笔圈一样的痕迹,事实上是非常宏伟的景象。   神战的领导者们看过海上基站发来的记录影像,当空间衔接,沸腾翻滚的云层先是出现一个白圈,然后是纠缠劈落的闪电,海水蒸发,浮冰融解。白圈变成了白色的环,荡开一圈圈涟漪,瞬间向外扩散出里许宽,紫电也随着逐渐立体的炽白光环不断击落,当超过二十公里宽的光柱成型,天地好像都染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神圣光辉。   大量的使徒坠落下来,主要是被污染的元素生物,元素生物本来是元素的自然产物,比如月的风元素鸟,风暴兽,来自水元素界的晶鳍豚等等,但知识之神的仆兽是经过污染的元素兽,这就能避免元素使净化他们,也不听命于元素之王。   水元素象、火焰蝾螈、风元素恐鸟、大地蜘蛛、暗雷刺猬……这些元素兽和镇守艾斯嘉大陆外海的元素生物们展开厮杀,成群的水元素海豚先闻声而来,发出与看似温润柔美的外表不相符的战意鸣叫;海魔鲸庞然的身躯喷出海啸般的水幕,淹没了一半的恐鸟;风暴兽和风元素鸟犹如两个青色的云团,笼罩住使徒的队伍,在神战阵营的人们赶来以前,艾斯嘉的元素生物聚集起第一道防守的战线。   海魔鲸一次就能鲸吞四十多只水元素象,上千只火焰蝾螈和大地蜘蛛,落水的敌人不少于三万,三分之一是两只海魔鲸解决的,但没多久,它们出现了中毒的现象。   被污染的元素兽有剧毒,对纯净的元素生物尤其有害。   剩余的风元素恐鸟依然超过千数,四散开来,飞向南城和西城的方向,驮着火焰蝾螈。风元素鸟只有六十来只,塑造或召唤元素生物是高级技巧,现今也只有月能熟练掌握,等于他一个人的力量要拦阻成千上万的使徒,怎么可能?   那些刺猬一样的黑色雷球更是快如闪电,风元素鸟拦不住,只有风暴兽的闪电能对它们造成伤害,击落了一小部分。落入海中的水元素象行动缓慢,但它们的躯体太庞大,身上还有污染长出的触手,聪明的晶鳍豚又从海魔鲸的下场知道不能吃,被象鼻和触手绞杀。   惨烈的交锋持续了半小时左右,影像前的人们见到了战斗的尾声。   浮冰涌动的蓝灰色大海回荡着水元素海豚的嘶鸣,晶莹的鳍翻动朝下,最后一条海豚清亮的哀鸣响彻大海,撕痛了所有人的心。   “他妈的,竟然杀害那么可爱的海豚!”当时的昭霆愤怒至极。   留下的恐鸟足足两百多只,风元素鸟寡不敌众,被撕碎的身躯从天而降,风暴兽的呼啸宛如闷雷一般,爆炸开来,无数闪电的洪流席卷,带走了一波敌人。   上百只大地蜘蛛锲而不舍地咬开了海魔鲸坚硬的外皮,被暗雷兽钻进去,凄厉的惨叫令人不由得捂耳,但是海魔鲸生性刚烈,一声尖利的巨响之后,海面安静下来,这波音啸炸平了还留在现场的元素兽,自爆的海魔鲸将整个浮冰海染成了蓝水晶的颜色,另一头海魔鲸发出低低的悲鸣,沉了下去。   然后,月等人看到了大摇大摆降落,身穿五颜六色衣服的知识之神,身旁围绕着十二个身穿魔法铠甲的高大武士,背后的金属羽翼升腾着熊熊烈焰,似乎就是生命女神领域里出现过的炽翼神使。   就在这时,从夏尔玛大陆射来一道锐利至极的射线,跨越上万公里的海面,直直贯穿艾尔菲瑞特的心口正中。   只是用魔法虚像下来的知识之神吓得逃回神域,幸好他的本命法器一直在存在之树上面的灵魂神殿里面,小命得保,再也没有露头。   那十二个铠甲武士也被一个黑袍小男孩徒手拆除。   正是来自夏尔玛大陆的驰援打断了使徒的第一波攻击,萨玛艾尔提供的情报,后续从宇宙过来的是一种魔导动力的战舰,魔枢和秘银傀儡,比元素兽更难对付的敌人。   数量,铺天盖地。毕竟来袭的神界是一个真正的世界,不是魔界那种巴掌大的地方。   出发的人们有了觉悟。   这些情况还没有公布,不能影响士气。   随即赶到的海岸警卫队救治了中毒的那头海魔鲸,晶鳍豚没有打捞,元素生物在本系元素中可以慢慢复活,不过警备队的法师们尽力修补了晶鳍豚断裂的身躯。   这是战前唯二的好消息了。   当然,萨玛艾尔可以轻易赶走一位神明,人类们就不行了。   于是他遣来了第八领主安达·古罗斯特尼来帮忙。   其他七位领主都是老辣的恶魔,面对这种世界危机时刻有反水的可能,只有单纯的安达听话。   “先生有难,我来相助你们,我有十二段死灵法师的实力,目前学到七段。”和魔法神过去的形貌相同,乌发蓝眼的黑袍学徒来到云中塔,声音清澈空灵。   就这样,第一次神战,结成了人类,异族,法师,职业者和深渊领主的阵营。 第六百五十九章 北海战争(一)   “导师,那就是神界通道吗?”   云中塔顶层,诺因眯起眼,注视云层里盘旋的光圈。   “是的。”月双手拢在黑袍的宽袖中,语气冷凝。   纵览海陆空的云中塔控制室里,两名黑袍——诺因和月调出中枢水晶投影的大小影像,立体的彩色光幕遍布广大的空间,形成动态精密的分布图,可以用意识拉近任何一块战场区域,发布指令。   岸上的众人打捞了那些铠甲武士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是空壳。   得到消息的月道:“看来知识之神不能调动真正的炽翼神使,他能派来的都是傀儡和魔法造物。这也算聪明,其实使徒的战斗力还没有可以堆数量和拼技术的傀儡兵强大,这会是一场恶战。”   “没错,不然精神魔法其实是我方的优势。”诺因想到云中塔强大的机能,就连他和导师月,也有十一段精神魔法的能力和技巧,而大多数神仆的精神力不足十段,意志更加软弱,背叛自己阵营,效忠神明的废物们就是如此。   本来这次,诺因考虑过让暗黑神帮把手,可是第一次神战,就让一个神明插手,未免太过丧气,倒不是不信任史列兰。   月却是根本不考虑,别看史列兰现在很乖巧,因为智商的关系,也很依恋杨阳和诺因,可是等他回归神职,一切就会潜移默化地改变了。神明就是法则物种,天生翻脸无情,何况他还是协调神贺加斯的弟弟,受了那么多年神明的教育,又有亲情在,等贺加斯挣脱现在的处境,召唤他,史列兰会不回归神明的阵营吗?会和渺小的众生一起,背叛他的兄长,抛弃烙印在他骨血中的傲慢吗?   看前代混乱神就知道不会。   而魔法神席恩不是神灵,他是人类阵营的一员,始终如一。   这就是神与人的区别。   想到暗黑神,诺因就想起神界通道在神代被混乱神兰修斯的破坏力扫到,断成两截,凝神细看,果然看见那个白圈还在扩大,一点点生长的样子。   “我们能趁现在砍断神道,或者封印它吗?”诺因问道。   “不行。”月驳回,“神界通道不是魔界钻出的次元通道那种空间裂缝,它是不能被封印的。”   『为什么,导师?』那是红袍少女的声音,从中枢水晶的精神链接传来。   在云中塔正式发下神战盟约的人们都能接到控制室直接传达的指令,权限高的人,如杨阳,还可以听到控制室的对话,参与讨论。   这次神战,她担任的就是地面法师的指挥,月总领神战,诺因负责空中打击和云中塔本身的战斗机能。   『如果还来得及,我想试试将它破坏,我感到那条空间通道本身是断裂的,只是在临时修补。』   “杨阳,你的心是好的,但这场战斗无法避免。”月轻轻一叹,“当初贺加斯创造这个艾斯嘉世界时,建立了一个影世界,就是神界,那里是众神选中的使徒居住的世界。关键是,影世界和艾斯嘉完全对应,休戚与共。那里的生态、大气、引力、自然、乃至次元的稳定都和这里息息相关。兰修斯当年打断通道,已经引发了一场浩劫。现在通道既然开始衔接了,还是从神界连接到了艾斯嘉上空,干涉了大气层,就不能是我们这边主动切断,不然艾斯嘉承受不起。现在席恩昏迷不醒,他的真身依然扛着世界树,我们不能再给他增添负担了。”   “萨玛艾尔有理智,他那一击只是粉碎了艾尔菲瑞特的虚像,知识之神非常胆小,连降临体也没派下来,那道光柱只是预置铺设的光路,现在神界通道正在铺到海面的这一段,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铺。”   杨阳有不妙的预感:『就是说我们只能在这里挨打,都不能打到神界去?』   “没错,杨阳,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要么席恩醒来,想办法关闭通道,要么我们就战斗到神界或我们任何一方没人为止!”月的语气极为冷彻。   杨阳沉默下来,环视战场上的众生,这些现在还鲜活的生命。她又想起那些牺牲的元素生物,海魔鲸的那声悲鸣。   “卑鄙的神明!”诺因冷笑,“贺加斯创世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管他,反正我们都是父母生的,和他无关。”月冷淡地道,“在他舍弃这个世界这么久,还要被席恩拉回来才看到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平息当时的灾难,他就没有资格称自己为艾斯嘉的创世主了,我们众生也就欠他最后一次而已。”   诺因点头,至于他的生父,现在还仇恨世界的帕西斯,只希望他不要愚蠢地背叛自己的阵营。   混血,夹缝中的孩子之类,都不是理由,只要在这个艾斯嘉出生,受着自然万物的恩惠成长,都是艾斯嘉众生的一员,何况爱护他长大的还是个真正的人类——肖恩,可是帕西斯似乎从来没有自觉。   他只是将自己喜欢的人独立出来,满足自己偏激狭隘的心思,但他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地面部队全部抵达。』扫了一眼确定传送阵不再闪亮,同步算出人数,杨阳汇报,在精神通讯中指挥各个小队的法师和职业者大队排列。   “我去了,阳。”特地来打招呼的昭霆道,穿着金色的法袍,和她共生的雷系精灵吕蓓卡守护在她身边,还有精兽琵琊。   “小心。”杨阳殷切嘱咐,这次战争太残酷,云中塔留下了十二岁以下的元素使和法师,所以莎莉耶没有下来。轩风的法术等级还太低,而冰宿和邱玲在虹之都调度,可能会去支援别的城。   “放心吧,阳。”棕发少女跑向雷系元素使的队伍,身在战士队伍中的耶拉姆远远看了看两个师妹,目光掩不住担忧。   不多时,白茫茫的巨大光环变得更加清晰,变成了每个人都可以目睹的一截光道。   曾经高高耸立在艾斯嘉上空,压迫整个神代众生,被叛逆法师们痛恨,让背叛阵营者向往的通天之道再次出现在现世,却不再蒙上慈悲的虚伪面纱,显出了狰狞威严的真容,密密麻麻的物体从中涌现。   黑色的矩形船只,每一艘都超过五十米,应该就是名为魔枢的魔导动力武器,下方打开左右各八排稳定翼,一条条从倾斜到平铺,升腾起灼热的白烟,金色的符文蜿蜒在漆黑的船体上,矩形的船首刻着栩栩如生的女神像,是已故的生命女神,每一根蔓延开去的金线都像她曾经的金发一样璀璨,构成了犹如艺术的灿金花纹。   但是再好看,也是死掉的女神像。   艾斯嘉一方不约而同地啐了一声。   女神像不可怕,但雕刻女神像的东西不容易对付,数量第一波就超越了六百艘。   “导师,这不是纯粹的魔法能源武器,禁魔结界无效。”诺因首先尝试后判断。   “用迟缓领域,射击。”   云中塔后方浮现出七座方尖碑,代表七种元素的七色,环绕住黑色的塔身,浮现出无数动态的魔法圆,从中射出上百道虹光的射线。   这七座塔是从魔法公会提来,可以用来维护长效结界,「七曜的苏醒」,形成攻防一体的魔法防御。   云中塔的能源充裕,前任塔主装填了足够的魔晶石,即使用于战争消耗也能连续使用一百年有余。但问题是,云中塔只有一座,攻击和防卫的范围有限。目前各城建立的法师塔用作信号基站还行,作为战争兵器远远不够。云中塔是黑袍法师的最高杰作,更被席恩专门改造过,是艾斯嘉最犀利的对神战具。但现在艾斯嘉的能力技术,还不能做到制作更多的大型魔法兵器,月的法师塔也不行。   而在白袍领袖罗比安的构想中,神战,哪怕只是对使徒的决战,也起码要一百二十座以上的法师塔,二十个以上的浮空城,能使用次元门的法师超过三千人,才能把握住天空这片战场。   可是,现场只有一个空间法师,就是他的弟子杨阳,其他没人会被现代定义为禁咒的时空魔法。唯一的优势是那些拥有席恩的魔法精灵的元素使,可是他们加起来,也不及一个神级法师。   神级法师在神战的意义是决定性的,若非知识之神实在是个胆小鬼,早早躲得不见踪影,只要他稍微打扫一下战场,这场战争就完蛋了。   这实在无可奈何,艾斯嘉的魔力环境重构才过了半年不到,别说超过有五百多年历史沉浮的前后魔导历,连三百多年的黑暗历都不如,五大城加起来的法师力量也只有当年大陆法师议会的一半。   但这个弱小,蒙昧,挣扎,却延续了一千年创世历而重生的新魔导历文明,有一个特点,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和一股勃勃的生机。   月希望保护这种生命力,也希望新生一代能够有机会成长起来。   从魔枢的大小看,它是以灵活见长,而非装甲。月先将分析好的情报传给各个地面指挥,云中塔已经开始扫描魔枢的内部机能,但是在它没有离开神道的情况下,扫描不出。   云中塔在诺因的操纵下继续攻击,超过三百艘魔枢逃过了虹光射线,异常灵活。   迟缓领域无效!   这些魔枢的动力有古怪,只能期待杨阳她们捕获战利品了。   超过一定距离,云中塔就鞭长莫及,也不能向地面开炮,不说误伤的可能,击中海面,蒸发的海水会形成灼热的气浪,伤及岸上的人们。   杨阳冷静地计算敌人下降的速度和方位,用精神通讯传达指示:   『学徒预备,左弦角75度,第一第三梯队,基础攻防。』   身穿银色袍子的学徒们齐唱简短的咒文,魔法弹和魔法盾只是基础魔法,在群战中却有无法替代的优势。目前艾斯嘉还是学徒占据多数,所以神战中也必然有学徒的位置。魔法弹在群射中的威力绝对不弱,还可以加持增效和增远的魔法,那就是云中塔的后援和每个人佩戴的魔道具。   炽热的光弹汇聚成数万的流星雨,绚烂的光河穿过黑色的潮水。   漆黑的船只剧烈摇动,绝大部分魔法弹都击中了目标,而在场的学徒有三万名以上,也就是无一落空,这是一份优秀的成绩单,但是魔枢并没有破损,那些黑色材料似乎有很强的抗魔力。   但是杨阳没有让攻势停止,算准学徒休息的间隙——魔法弹需要的冥想和回力时间极短,这又是个优点:『落点修正,目标底部,下降15度。第二第四梯队预备,职业者待命,准备保护施法者队伍。』   这一击出现了效果,虽然这些魔枢的动力源从外观看不出在哪里,没有飞行器通常的排气口,但是杨阳已经看出底部的稳定翼是个弱点。失去平衡的魔枢纷纷倾斜着落下。   下一波攻击不用杨阳吩咐,判断魔枢坠落到了中段的位置,龙骑士们动了,身披铠甲骑着飞龙的他们,用斗气投出了专门打造的破魔枪。   一片明亮的爆炸焰火。   青龙和蓝龙骑士团总共六百人,无一投空,破魔枪在斗气和法师动能加持的帮助下贯穿魔枢的漆黑装甲,全部射穿,还能通过咒文召回破魔枪。   地面部队解决了第一波敌人,第二波已经下来了,未到先射。   艾斯嘉界外有肖恩的元素精灵监守,第一时间把观察结果传递给了云中塔,虽然元素精灵不擅长计算,但大概的数目他们还估算得出,这一次是两千艘。   两千艘飞船齐射是什么概念?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炽白,不少职业者脸上也出现了动摇;法师和学徒意志坚定,继续冥想的冥想,施法的施法。   对于操法者来说,面对火球、酸弹之类能量攻击是常有的事,不值得惊慌。而且防护远程攻击是每个人的必备,学徒的魔法盾也没有失效。   神道距离海岸超过万米,其实这个射程,光炮抵达岸上已经很弱了,防护法术完整地抵挡下来。   这一击反而让艾斯嘉大陆的法师们分析出敌人的攻击是什么性质。   神力!   云中塔立刻为每一位成员加持了防护神力结界,海上护卫队也成功打捞了魔枢的残骸,送入云中塔让炼金术师们解析。   乌云压境的暗黑色天空中有明亮的光群,是青色与金色的袍子。   这一次,天上不仅仅是云中塔的战场了。   三万米以上的高空交给云中塔,以下就是风术士和雷元素使的天下。   飞行术已经成为现代操法者的基本技能,更下方还有海岸和军舰上的法师可以随时起落。   云中塔这次对射不是用虹光射线,而是魔力潮汐,趁魔枢停在半空开炮的时间,不大面积消灭就是白痴了,诺因反应极快。   整个平面上数百的魔枢无声无息地湮灭。   三次对地无效攻击后,剩下的魔枢才下降,顺利进入风术士的风缚阵和雷元素使的闪电罗网。   有魔法之王的元素精灵,元素使们如虎添翼,青色的风索牢牢禁锢住黑色舰群,威力倍增的连环闪电化为湛蓝的电浆,熔解了所有魔枢的外壳,引起地上一片欢呼。   “呸!”昭霆得意洋洋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给元素生物们报仇了。   魔枢的表现并不智能,但月没有掉以轻心,当三次降落的魔枢舰群是朝云中塔和地面同时开火,他印证了内心的怀疑。   七座方尖碑有四座出现了斜面的天蓝色魔法阵,咒文和符号旋转交融,镜返结界汇聚成一条青蓝色的半透明光带,朝向云中塔的攻势都被原样返回,一片辉煌的崩溃。   海岸四周,海上警卫队一样布下了镜返结界,一个个菱形的白色光阵自行转动,几乎拥有固态的结晶质感,这些是东城弦法师的杰作,代表反射法则的立体晶盾。   层层叠叠的晶格铺展开来,沿着堤岸竖立起庞大的网格结界,神术火炮被挡回去。弦魔法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应用法则的弦魔法不管来的是神力还是法力,只要是远程攻击,都照样反射。   唯一的问题就是东城目前学成弦魔法的高等法师包括罗兰在内只有一百零八位,他们日夜赶工的作品总共三千零九件,能防御六十公里左右的海岸线,如果超过这个限度,就防不住了。和云中塔的庞大储备不同,晶盾受限于法器大小,能源也是有限的,必须节省使用。   地上,杨阳已经换上了新的学徒,调整了整个海面到岸上的战略分布,这场战争简直是让冷兵器时代的人们提前面对一场超现代战争,而现代战争绝对没有这么容易打的,海陆空战场的恢弘和瞬息万变,会让艾斯嘉经历艰巨的考验。   第四波的魔枢数量不多,但反而非常灵活,没有和空中力量较劲,第一时间从神界通道分散开来,向四面八方飞去。   这是艾斯嘉大陆最忧心,也是最预先准备的情况。   受限于法师的数量和大型战争工具的严重不足,艾斯嘉的情报网很完备,但是防御绝对不够,一旦来袭的敌人从艾斯嘉大陆辽阔的海岸线随机进入,艾斯嘉大陆区区十万多名注册法师和学徒,如何防得住?   所以围绕神界通道,云中塔早早布下了物理防御结界,七曜的苏醒其实不是向艾斯嘉大陆内侧弯曲,而是向下穿透海水,从遥远的海面拐了个大弯,沿着海湾朝大海的另一侧延伸过去,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将神界通道完全围拢进去,呈现通天的圆柱体形状。   那些窜逃出去的魔枢无法冲破,终究还是要在物理结界前掉头,朝艾斯嘉大陆这一侧杀回来。当然,这么一来整条北海防线要面对极其可怕的压力,可以预计接下来,会是铺天盖地的魔枢大军,还有即将降落的秘银傀儡。   月明白,接下来的战争会非常,非常难打。 第六百六十章 北海战争(二)   第四波的魔枢有一大波从海岸两边杀了过来,光华闪烁,一大片魔法阵兜头罩下,三角、圆形、六芒星……各种几何图形铺展成繁复瑰丽的魔阵群,漆黑的船体顿时浮现出纵横交错的金色轴线,当魔枢的符文被剥离,硕大的电热光团倾盆而下,滑过苍穹,在天际筑起千万道极光般炫丽的光桥。   拆解咒文是魔阵系法师的拿手好戏,他们和威力强大的雷元素使们一起,撑起了中部空域的整个防卫带。   冲向希望角方向的魔枢也被学徒和龙骑士们再次击落。   目前为止,无一人伤亡,这就是法师群战技术的威力。   这时,战场第一次生变。   神界另一种来袭的兵种,秘银傀儡下来了。   本来知识之神的战略是让魔枢先打开局面,如果顺利的话,直接轰进艾斯嘉大陆的魔法结界内部,然后秘银傀儡进一步压制,既然魔枢没能克建奇功,秘银傀儡也只能和魔枢一起下来,想办法破开艾斯嘉北方的第一道关口,也是最坚固的一道防线。   星星点点的银光坠入了大海,在深夜,这种像是流星的景象在艾斯嘉民间传说中代表了祝福和许愿,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白日,伴随着神道下降的秘银傀儡,只有一个名词:毁灭者。   这是一种秘银打造,身躯超过六米的庞然大物,类似法师制作的魔像,先出现的是两个兵种,壮硕的手臂握着两把锯齿刀的半人马,和下半身是巨大节肢的蜘蛛形怪物。   当秘银傀儡像下饺子一样落入水中,将一大块水域都染成了恐怖的银白色,清亮的鸣声响起,重新复活的海豚们包围过来,勇敢地冲向敌人,但是当第一只晶鳍豚靠近,挥动双刀的半人马切碎了它晶莹美丽的躯体。   更可怕的,是伤口流出的黑色血液。   “快让它们后退!”   不用黑塔之主吩咐,水元素使们赶紧召回晶鳍豚。从闪动的符文看,这些秘银傀儡的武器都经过破魔和污化处理,被砍伤的水元素生物在水中都无法恢复。   岸上的人类战士们摩拳擦掌,之前他们一直没啥用武之地,只是带着学徒跑来跑去布防,偶尔解决几颗流弹,现在看到真正的近战兵种,他们可是跃跃欲试。   秘银傀儡的身躯庞大,但并不是无懈可击,超过三米的腿部正好让身手灵活的战士钻入,但是它们背上还有一条条锐利如尖刀的触手,当剑士们砍断后,戴着拳套的斗士们钻入蜘蛛底下,用斗气将关节卸除。   半人马的冲击力非常可怕,壮实的身躯还布满了撞角,两把银刀挥舞起来超过了十米的半径,不能正面迎其锋芒,地系法师的流沙和律令法师的迟缓能令它们减缓速度,在法师们的有效驰援下,职业者们将敌人分成小块,快速解决。   带领职业者的正是东城的金色死神伊芙·比拿,他每一挥拳必定能砸碎一群秘银傀儡,超过六米的半人马也被打碎半个躯体倾斜倒地。   地系法师跑得慢,一个小法师在撤退时踩到长袍,一屁股坐倒,劈头斩落的刀光连同那条秘银的手臂被负能量凝成的巨剑斩落,缠绕的枯萎波动让秘银傀儡变成了碎块。   “谢谢!”被救的法师感激涕零,待看清救命恩人的样子,吓了一大跳,“你太小了,小弟弟,还不可以上战场啊。”   他抱起看上去八九岁的黑袍小男孩,也就是亡灵之王安达·古罗斯特尼往后面跑去——席恩被第三个导师变成这样其实是十二岁,但是个头瘦小,常让人有此错觉。   安达睁着一双无机质的蓝眼睛,没有把这个胆大包天敢来抱深渊领主的人类撕碎。   法师摸了摸他的头,回到前线。安达观察了一下周围没人注意他,又默默回到了海岸前沿。   如此这般,救人,被抱走,重复了五遍左右,百忙中的月终于发现,大骂这群笨蛋这位是深渊领主,用不着他们操心。   众人只好努力无视,继续打仗。   好可爱的深渊领主啊……   后来得知安达不仅性情可爱,还是魔法之王席恩曾经用过的长相,第八领主顿时多出一大票人类粉丝。   白刃战中,出现了第一个伤者。   秘银蜘蛛的触手伸缩游动,异常灵活,即使职业者们都身手不凡,一位剑士的胳膊还是被切断。   就在这时,一直静静悬浮在红袍少女前方的生命圣典自动打开,一股温暖而磅礴的力量传遍整个战场。   那名战士的手臂飞快长好,毒素被清除,连同那些受伤的元素生物,包括之前阵亡的风元素鸟、风暴兽和海魔鲸都被复活,而奋战了近一个白天的人们感到精神饱满,滋润的力量润物细无声,法师悄然下降的冥想又恢复原来的水准。   席恩的神器,居然连体力和精神力都可以恢复!   包括月在内,指挥战斗的人们都心情一松,他们很清楚,神战阵营目前最大的弱势,就是法师数量严重不足,导致隐藏的劣势,换防的问题。就算杨阳的统筹和计算再精密,也无法凭空变出人手,可以说,这么广大的海岸战线,面对这么庞大的海陆空战局,原本每个成员都要面对起码36小时的连续作战。战士也许可以,法师万万不能,这样一来,这条防线就能支撑更多的时间。   只是,人的体力能补足,但长期精神紧绷,又是在激烈的战场上,神经高度紧张,还是无法持久。而且法师的意志也许是铁打的,但身体绝对不是铜浇铁铸,他们要喝水,要吃饭,要睡眠,每逢必要的时间,还是需要轮换。   这时,云中塔里,炼金术师们对魔枢的解析已经有了结果。   “这不是魔晶石。”   “既然发射的是神力,应该称作神石。”   “那就不该叫魔导动力的战舰。”有炼金术师埋怨初始龙的情报错误,旁边的同僚摇头:“不,你仔细看,镶嵌神石的排列是应用了魔法阵理念,所以叫做魔导动力并没有错,恐怕萨玛艾尔先生还提醒了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   “对,还好我们把整艘船都拆了,你看船首内部的魔导线路,非常精细,类似东城救世主提到的计算机原理。”   “无论如何,先告诉塔主。”   一看到雪白的晶石碎片,月就确定是神力没错。   神力和魔力的区别,神力注重散发和诱导,魔力是震动和排列,所以魔枢的神术火炮其实威力不强,相当于八段火系魔法的威力。如果它用的是魔石,加上魔导动力传输,魔法粒子振动强化,一次齐射,这片浮冰海恐怕都要变成炼狱。当然这么一来,云中塔的禁魔结界会发挥最大的效果,魔枢还没发射,都要失去动力坠落下来,知识之神非常聪明,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经过全面的拆解分析,魔枢有两个重要部位,一个是船尾的动力部和火力源,应用的是镶嵌神石的魔法阵;另一个是智能舱,位于船首的生命女神像,那些犹如头发丝一样的精细魔导线路,传送到相当于“脑”的位置,可以被所有魔枢共享的信息中枢。   这就是魔枢的攻势一次比一次智能的原因,魔枢果然有粗浅的学习能力,这大概是圣矮人的作品,也算天才。神石魔法阵很粗糙,提供的魔导动力远不如侏儒的机械动力,只是没有侏儒效忠神明,神明也看不上这些活泼跳脱的小个子。   长久蜗居在神界的圣矮人并没有太大的发展,如果不是魔枢的数量,这种程度的智能化还不如地上那些情报基站,神代至今,拿出的魔枢作品都只能压制一下刚起步的艾斯嘉文明。   “只要界外的元素精灵不攻击,魔枢的学习能力还不会让它们想到从星球上方散开,真应该庆幸知识之神那个白痴指挥官不在呢。”月自嘲。   “不,导师,魔枢并非用于宇宙对战,那些一直在神界庇护下,把自己家乡都忘得一干二净的圣矮人没有这个概念,魔枢的飞行还是要借用微弱的气流,空气中的玛那。”诺因沉声道:“但是以防万一,云中塔还是要升到更高的位置。”   艾斯嘉世界的大气层没有地球厚,高魔世界由于玛那精灵的富集,形成的气层厚度大约在两百公里以内,再上面就是真空,肖恩的风元素精灵就盘旋在这一带的神道附近,而云中塔的防守范围最大一百公里,要拉升物理防御结界,还要上升。   “没错。”月肯定了弟子的建议,接着宽慰他,“相信杨阳和大家,他们会没事的。”   陆上,杨阳甚至没有空闲看一眼消失在云层中的云中塔,整个地面、海上和低空战场都要靠她维持。   当云中塔升空后,战局一下子险恶起来,因为攀升途中诺因无法射击,也不能保持准确率,这段时间只能由下面的人们撑过去。   在得到智能舱的情报之前,杨阳已经发现魔枢的回避有细微的提升,这本来是非常让人头痛的问题,好在,它们的数量太多了。   魔枢的数量是敌人最大的优势,但在这个已经被人类划定的战场内,也有负面影响。因为魔枢毕竟不是智能机,也没有人类驾驶员操纵,在有限范围内,它们能够通过魔导线路识别同类互相避让,但可供选择的路径就少了,头脑强劲的宰相之女瞬间计算出最佳射击时间和范围,硬是排兵布阵,抗住了神术火炮的连续攻势。   与此同时,降落的秘银傀儡也增加了一倍,她驳回了一些法师队长让德鲁伊和水元素使也加入战斗的提议,半人马的冲击力太强,蜘蛛怪物的节肢犀利,两者又力大无穷,装甲坚固,德鲁伊的荆棘缠绕面对这样的敌人太过羸弱,水元素使的酸弹更是事倍功半。这两类操法者又都缺少强力的自保手段。   也许可能造成的战损在东方学舍的神子神女看来完全不会在意,可是在月的教导理念下,就是不可原谅。   反而是德鲁伊召唤的动物伙伴可以快速转移法师撤退和转进,还有杨阳通过“唤魔晶”召唤的魔兽,都能作为移动载具。魔族在这种强度的战场上已经不是威胁了,她相信就算她老爹维烈出现,现在处于无敌状态的她都能轻松把他丢到海里喝海水。   而水元素使的适合位置在海边,有晶盾法器需要保护的位置,水系魔法本来是元素魔法中攻击力最弱的一系,但是有席恩的元素精灵,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和其他元素使一样,水元素使借助海水凝聚出的坚冰足足有三十多尺长,很多都能贯穿秘银傀儡。   而地元素使的沙爆术威力之强,也能够掀翻快速攻来的半人马大军,石墙术可以分割行动稍微缓慢的秘银蜘蛛,大大减缓了职业者们面对的压力。   空中,杨阳刚刚换下一批疲累的雷系法师,精确到微秒,从物理防御结界另一头飞来的魔枢就撞上了新一批雷元素使。   哪里出现了需要地对空的防御点,她指定的学徒和龙骑士就会出现在哪里,那恐怖的记忆力甚至能精确到个人,连高级法师们都佩服不已,天上黑压压的魔枢,地上白茫茫的秘银傀儡,真可谓铺天盖地,昏天黑地。   而整个北海防御线,连同海湾、犬牙交错的海岸、战场高度,战区可谓不计其数,很多法师跑来跑去自己都不知道在战场的哪个位置,要通过哪个传送阵到哪个位置,有时接下来用哪个魔法都会茫然,可是这位年仅19岁的总指挥官却能安排得清清楚楚,有条不紊,果断迅速,精确无误,她脑中仿佛有一幅动态精密的庞大网格图,笼罩了海陆空和敌我所有人,名副其实地胜任总指挥这个让人心服口服的位置。   中城救世主杨阳,在第一场神战,一战成名。   还有每每冲在飞行法师的最前面,坠机率比谁都高的雷元素使,昭霆。 第六百六十一章 北海战争(三)   第二天凌晨,来自东城的弦法师进场,替代下了精神亢奋却已经十分疲惫的元素法师们。   这些弦法师是被人鱼从东部海岸背负着游过来,水族的速度在水中是最快的,超过军舰,又有水域连接这样的天赋能力,更是快速。   虽然弦法师被美人鱼们背着的样子不好看,长袍都浸成了湿乎乎的咸菜,但这种时候就顾不得了。   东城弦法师因为学习时日有限,等级并不高,但是对上魔枢却非常有利,因为弦魔法,运用的是元素的力量和法则的抽丝。   “空气的法则,不再有介质——”   炼金术师们已经研究出来,魔枢一样需要空气中的玛娜元素飞行,所以在弦法师们顶上时,天空出现了难得的安静,让其他人趁机轮班,睡觉的睡觉,吃饭的吃饭。   来的还有东城法师团团长,水族族长艾露贝尔,和战地总指挥杨阳短暂地交涉后,链接上云中塔的精神扫描,暂时交接任务,让杨阳得以睡了个短觉。   自从冥想能力提升后,她其实已经不需要太长时间的睡眠了,两个多小时后,就意识清醒地醒来。   使用了清洁的法术,没有换下红袍的黑发少女吃了一颗食丸,也就是月曾经提到,黑暗历大陆法师议会发明的“快餐”,为了这次战争,德鲁伊们制作了大量这种食丸,还加入了魔药师采摘的魔法香草,口感味道都不差,营养还充足。   而来自古魔法的凝水术,连学徒都学会了,职业者们有德鲁伊喂水,至少缺水是不会的。只是大多数人在高强度的战斗中想不到,好在每个法师队伍的队长会注意,提前征询一下她,自行安排,就算她记忆力优异,要注意到每个人水喝没喝,喝多少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艾露贝尔对弦法师的运用到位,但是对其他战场就有些捉襟见肘,见状,杨阳再次接过指挥棒。对于她,大家也更加放心,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这位总指挥已经获得了战场所有人——不分法师和职业者的绝对信任。   战争越来越残酷,因为魔枢的回避率已经提升到了每个人都有感觉的地步,哪怕有杨阳精准的布防,依然伴随着不可避免的伤亡,幸好有席恩的生命圣典。   目前,秘银傀儡的数目只要一扫就可以看出不少于十万,与守护者的防线犬牙交错,形成了两块分明的阵地,混合着沙暴、石墙、火球、剑光、斗气,还有沿岸的冰锥、冰雹、弦魔法丝线,上空的风暴和雷光,如同巨大的修罗场。   随着数量的堆叠,魔枢和秘银傀儡的攻击越来越没有章法,它们真正的威胁是对艾斯嘉阵线和指挥系统的混乱,全仗杨阳依然控制着迎击的步调,她连生命圣典的效果和换防的时间比例都算进去,没让损伤较大的区域出现精神上的过度压力。   对现在的艾斯嘉来说,这场神战太沉重了。月心中痛惜。   他知道,弟子肩头的担子有多么重。   这些天,杨阳和诺因只能在云中塔下降补充防护神力结界的间隙隔着黑色的塔身看一眼,在精神通讯中确定彼此安好,匆匆别过。   耶拉姆同样看不到两个师妹在哪里,他跟着职业者和水元素使的圈子两边转,只能在极短暂的空余,比如吞咽食丸时,担心杨阳和昭霆。   “耶拉姆!”   一位身穿水蓝袍子的元素使跑过来,怀里抱着一只伤痕累累的晶鳍豚,满脸心痛,“这些小家伙总是不听话,要去杀敌救人,的确有累坏的风元素使掉到海里,可是她们自己的伤都没好,我们在后方开辟了浅池,可以让她们安心修养,你是我们当中跑最快的,能把她们安置过去么?”   “没问题。”耶拉姆接过晶鳍豚,微弱却清亮的低鸣带来难言的安慰和暖意。   当第四天的曙光一丝丝穿透乌云照下,每个人都能看到海面上的恐怖景象,浮冰海已经不是冰块沉浮的蓝灰色大海,几乎变成了黑白交错,漂浮着数不尽的黑色碎块,和秘银傀儡银色的躯体。   在第一天被及时救到陆地上的灯塔守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还是人间?   世上居然有这样惨烈的大战,关键是,这么惨烈的攻势,艾斯嘉居然顶住了!   这还是一次次魔潮经过就哀鸿遍野的艾斯嘉大陆吗?还是他的故乡吗?   这么残忍强大的敌人来自哪里?神界?神?爱他们的神?   狗屁吧!   守卫灯塔的军人还算文雅,不说粗话连篇的军人和职业者,法师们都直接骂狗屎神仆,垃圾圣矮人之类。   “我们的口号不是守卫艾斯嘉么?”   “下一句就是去死吧众神。”   “……好吧。”   说起来,因为智能舱的存在,集中打击的应该是船首的神像,尤其是两侧看似头发的金色符文线路。   于是,魔枢雕刻精美的生命女神像就遭了秧。   源源不断的魔枢虽然可恨,但看着那些神像冒烟或残缺地掉进海里,真是痛快,也成为了大家战斗的最大动力。   因为战斗太拼,两天没吃饭,昭霆被手下赶到了表姐所在的战略高地。弦法师正在替换,所以根据杨阳的说法,她有五分钟的时间吃一顿美味的盒饭。   “阳你好恶劣哦。”棕发少女欣赏不了表姐增长的恶趣味,也不管是便当还是工作餐,就这么唏哩呼噜吃了,吃得香甜无比,头都埋在饭盒里。   “不用这么急,没人跟你抢。”杨阳反而看不过去她的急躁。   “就是有人跟我抢!我可不能输!吃饱喝足砸神像!”昭霆说出现在战场上最深入人心的口号。   杨阳无语了一下。   这时,她感到右手的龙鳞手链发热,微微一笑:“昭霆,你可以多吃一碗,休息一会儿。”   “龙族来了!”   镇守大雪原方向的北城守军首先发现,向友军传来这个好消息,战场上的众人欢欣鼓舞。   白银之谷的龙族在银龙王的带领下来到了惨烈的北海战场,除了银龙王妃和几只银龙留下照顾新出生的幼龙,所有龙谷的龙都来了。   经过初始龙的血脉提纯,原本最长百米的成年龙都超过了两百米,威力倍增的吐息瞬间铲平了空中部队,地面大批的秘银傀儡也被龙语魔法冻结。   指挥所的高地上,杨阳将双手拢入袖中,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既是一支生力军,也是目前艾斯嘉大陆最强大的援军。   ********   西方战场,当北方战线打得如火如荼,虽然恶战不休却还不相上下时,西城战士却觉得面对的是一场完全不能赢的噩梦。   首先来袭的就是超越他们理解的生物:水元素象,火焰蝾螈,风之恐鸟,大地蜘蛛和暗雷兽。   身经百战的战士们已经无法理解战场是怎么回事,如同刺猬一样的黑色球体翻滚速度快如闪电,随意擦过就是一具具化成焦炭的躯体,暗雷的侵袭让近处的人也痛苦不堪,在地上扭动;大地摇撼着,粗壮的象腿每次踩下拔出都带起泥泞的血肉和变形的人体,恐怖的景象连最老练的战士也不禁脸如土色,身高超过四米的水元素象冲锋起来居然不慢,海啸一般;长度十米以上,爬行速度一样飞快的火焰蝾螈吐出绿色火焰,将一整个小队的士兵烧成蜡油,如同被强酸溶解一般;还有最坚固的武器都无法刺穿外壳的大地蜘蛛,吐出的丝一样具有腐蚀性,如果被它锐利的上下排口器咬住身躯,任何人都不想听到那可怕的连续咀嚼碎裂声。   上方还盘旋着三、四百只风恐鸟,一俯冲就啄掉一排脑袋,进退快如闪电,就算弓箭手巧合射中它们,普通的箭矢也只能穿过元素兽的躯体,还会引来凶狠的报复,两只佣兵团很快溃不成军。   “这些到底是什么!?”   持剑的手剧烈发抖,独角兽佣兵团长萨罗斯绝望地嘶喊。   西城战士自豪的快马、手中的刀剑、凶悍的恶名、自身强大的武力在这样的战场毫无用武之地,就像他们对人类文明的抗拒一样,坚守着所谓战士的名誉——其实也就是体力和战技,甚至干脆是对掠夺和野蛮的热爱,龟缩在一片本质依然荒蛮的土地,不肯改变长久以来的生存方式。   但是超越人世的力量不是避而不见,就会自动消失,总有一天会以凡人不愿面对的姿态出现,打开通向绝望和死亡的门扉。   整个西部地带已经沦陷了,城镇中一片地狱景象,若非元素兽们忙着屠杀,损失还要惨痛,也没有他们赶到的机会。   总算独角兽和炎狼两支佣兵团还有西城守军的自觉,如果他们也逃了,整个迪诺河支流的沿河区域会变成人间炼狱。   但是当战损超过十分之四,还是出现了溃逃,西城的十大佣兵团虽然名义上是西城城主的军队,平时也打击宵小,维护治安,但到底不是正规军,没有军人铁血的风范和保家卫国的概念。内心深处,他们也没有家园和故土的意识,只有对富饶之地的向往和对财富劫掠的贪婪。   炎狼佣兵团长达留恩坚持的时间更久一些,也许是他更年轻,更血气旺盛一些,但这也使得他死在了火焰蝾螈的烈焰下,余下的佣兵一边悲呼,一边也开始败逃。他们聪明也好一点的地方,就是没像西城本土的散兵游勇和土匪一样,沿途抢劫民众出逃的城镇,耽误逃跑的时间。   幸好从死亡沙漠赶来的沙灵族接应了两支残部,战力强悍魔法也高强的沙灵族战士抵挡住了元素兽,勇敢的族长席娜还亲自带队,救出了后面逃难的百姓,且战且退。   西城城主贝姆特和本军翔鹰佣兵团终于在第三天赶到,很遗憾,伊莉娜的交涉根本没有作用,知识之神这次派来的都是纯粹的兵种和武器,并非可以交流的生物。一方面高傲的炽翼神使、圣精灵、圣矮人和独角兽只听命于二代神和初代神,另一方面艾尔菲瑞特也看不上这些自以为是的神仆,还不如圣矮人和他自己的作品顶用,而事实也是如此。   但是协调神神女的力量还是强大的,张开的神圣结界挡住了追击的恐鸟和其他元素兽,惊魂未定的百姓却没有过来,依然靠在了沙灵族那边,而残兵败将失魂落魄地走向城主。   看到部下和民众的惨状,贝姆特暗暗切齿,恨极了众神和自己的愚蠢,让胞姐去前方扫荡那些还在杀戮的众神使徒。   “贝迪,我们撤退吧。”   “伊莉娜姐姐!?”理解了姐姐的意思,贝姆特难以置信。   伊莉娜抿了抿嘴,她的确不愿意杀死众神的使徒,只要以神之名的事物,都是她崇拜的对象。焉知她的行为会不会被其他神诸如这次攻击的知识之神看见,以后告知她仰慕的那位神明,她不想让他失望,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是背叛者。   因此,她早已是人类的背叛者了。   贝姆特彻底愤怒了,心灰意冷,在一股强烈的冲动下,抽出剑鞘中的大剑,猛地折成两半,丢在了姐姐,也是唯一的亲人面前。   伊莉娜微微动摇,虽然浮起苦涩的神情,却没有挽回这份属于凡间的宝贵亲情。   “首领!”后方传来呼唤和大量马蹄声,贝姆特转过头,看见之前前往中城卡萨兰学习的金雀花佣兵团长莱拉和黑龙白凤两支佣兵团带队赶了回来,心头一喜,“你们回来了,中城的援军怎么说?”   “诺因城主、救世主杨阳和大法师月他们都去支援北方战场了,说是北城沿海一带比我们情况还严重,他们必须去阻挡,但是他们会派别的援手。”   比这里还严重?西城战士们真心不相信,贝姆特却是信的,他现在只相信这个朋友了,不是因为他体会到了姐姐和友人维烈锥心刻骨的背叛,是因为诺因在他犯蠢时还一次次劝他,没有因为他的冥顽不灵而放弃他,是他对不起朋友,也没脸再要求他的原谅。   “贝迪!”伊莉娜突然发出尖锐的呼喊,手中凝聚出神力,一只风恐鸟窜上了神圣结界,从九霄云外俯冲而下,快如一道电光,直扑贝姆特的脑袋。   神光闪烁了一下,基于不知名的理由,居然在最后一刹那破碎。   另一道纯红的火焰吞噬了风恐鸟。   “真没用啊。”带领红龙前来的血龙王喷出一口不屑的鼻息和粗壮的白烟,他同样因为血脉提纯大了一圈,这股烟都堪比火山烟柱,“好吧,先解决你家的贼,我们还要去另一个战场呢。”   南城,正如城主蕾雪预料的,来此的使徒不多。   但是从北方逃出的一千多只恐鸟,足足有六百多只来到这里,南城的魔法阵无法防卫来自空中的袭击。   好在蕾雪是风神希露菲尔的神女,当看到海岸上几如地狱的情景,也没有失神,让随行的法师攻击,龙卷风瞬间笼罩住天上的恐鸟。   瞬发禁咒,也只有神子神女有这样的优势,不过他们的体质本质上还是凡人,所以一使出魔法,蕾雪就力竭倒下。   将城主抢救到后面,职业者和法师在两位将军的带领下,开始反击进攻的元素兽。海岸上还有许多被风恐鸟带来的火焰蝾螈和一些大地蜘蛛,而更后方就是有许多城民居住的弗林港。   妈的,我为什么要跑到这鬼地方来!数次从大地蜘蛛恐怖的尖刺下逃生,希莉丝心底咒骂。旁边一个躲闪不及的士兵被蛛丝活生生融成了一堆绿色溶液。   基于故乡之情和一股无法熄灭的野望,希莉丝不是选择和朋友们去北海防线,也没有等在安全的中城王宫,而是来到了南城。   “希莉丝·弗洛伦兹,你能不能争气点,你千里迢迢来,难道就是让我欣赏你丧气的模样么?”蕾雪痛骂。   “闭嘴。”红发少女握紧穿甲剑,这一次,她的左手挥出地之链,这是学自前情人肖恩的魔武技。   土元素凝结的锁链将大地蜘蛛束缚住,没等她右手的剑气凝聚射出,旁边的白魔法师和职业者已经向蜘蛛张开的口器投出了光弹和标枪箭矢。   在职业者和军队,法师和白魔法师的携手抵抗下,南城守住了南海沿岸,一直撑到了红龙抵达,转危为安。   整个神战的胜负,和整个艾斯嘉大陆的安泰,最终还是集中在了北海防线,那片被艾斯嘉大陆目前最强大的阵线守护的战场。 第六百六十二章 防线   龙族的有力驰援,让北方战线多出两天的缓冲期,也让战士们松了口气。   但是这么广大的海陆空战场,不到一百的龙族融入,和一般成员的区别也只是水流和水滴。   银龙王和五爪龙们的吐息诚然强大,却不能无限制喷吐,比法师需要的冥想时间长得多,他们的龙语魔法可以消灭大量的秘银傀儡,但不能歼灭全部敌人。   真正比龙族更可靠的,其实是战士们自身的变化。   在高强度的战斗下,元素使们的能力都蹭蹭蹭地上升,本来他们大多没发觉,龙族一来,压力骤减,倒是纷纷感觉到: “咦,我升级了!”   “我也升了!”   “哇——我好强啊!”   欢脱的元素使们蹦跶,又惹来法师们嫌弃的目光:天天抽风,动不动脱线。   搞不好圣贤者阁下这次掉线,就是元素使感性的本质导致的。   这次席恩重伤的消息已经公布,毕竟没什么好隐瞒的,是神明的卑鄙攻击,大家也不责怪,只是法师们不免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席恩前辈,您为弟弟成为睡美人太不值了,要是为了美丽的魔法女神多好!   其实要论抽风和感性,法师的本性真的和元素使没有两样。   “升级了有什么了不起,我早升三级到十一段了!”身材娇小的领队斥责,“快,别被大个子们抢先,多干掉几百台难看的神像才是正经!”一个白金短发的元素精灵在她身旁点头,正是昭霆的共生雷系精灵吕蓓卡。   “是是。”众人心悦诚服,对心目中的雷霆女神道,“等战争结束,我们把生命女神像统统拆了,把您雕刻上去。”   “我才不要刻到那种傻不拉几的破船上面呢,我想雕在云中塔上。”   “……这个难度太高了。”月前辈会杀了他们,前任塔主席恩前辈的态度也不好说。   感觉那位魔法之王一旦露出沉默的一言难尽的神情,大家都会羞愧到想自杀。   雷元素使们一边聊天吐槽一边继续发威,口中的拌嘴丝毫没影响他们已经完全成为本能的法术动作。   战争不愧是提升能力和技术的大杀器,随着和元素精灵的搭档,默契提高,情谊深厚,几乎所有的元素使都在这一仗体会了元素之心,突破了元素使最重要的关卡,到高阶以前的第九段,最难过的一个关卡。   也就是说,只要他们继续努力,有一天找到自己的元素精灵,活下来,他们总有一天,都能成为真正的高阶元素使。   待战士们得到充分的休息,战地总指挥杨阳将龙族换下,再次顶上原本神战的成员,那些职业者和最需要冥想和休息的操法者。   龙族来得晚,一来月让他们延后来;二来要等北城的友军在后方建好魔兽的猎场。经过初始龙的血脉提纯后,五爪龙们一方面实力强大了不止一筹,另一方面胃口也大了许多,而战场上都是不能吃的铁疙瘩,要是不准备这帮龙老爷的伙食,很快就会后继无力,造成的空窗比他们不来还糟糕,毕竟要求无组织无纪律的龙族忍一会儿可能还行,忍一天以上估计要造反,不同于人类经过军队训练的职业者和法师们。   而之所以不让龙族太早进入战场,月有自己的顾虑,也是总指挥官杨阳、战场上一些敏锐的高级法师已经隐隐察觉的,生命圣典的问题。   恢复速度比原来慢了千分之一秒。   生命圣典功能强大,连新死亡的人都能原地复活,一切伤病都能治愈,这是让整个北方战线奋战到现在的最大原因。杨阳能调兵遣将,牢牢把控住战场的情势,赢得所有人的信任和支持,但不能支撑大家的信心。   这场神战对于文明刚起步,战力还不足的艾斯嘉大陆太过残酷,就算每个人都有奋勇作战的坚定意志,有不畏艰险的强韧决心,但是如果目睹身边的战友一个个死去,无论怎么努力都挽回不了颓势,士气早晚还是会崩溃的。   这就是生命圣典无可取代的作用。   对于文明薪火的保护。   但遗憾的是,生命圣典目前处于自主运转状态,它能精准识别敌我,但每当为战场上伤亡的人们修复时,还会自动补充体力和精神力,这当然好,可是消耗肯定很可观,而席恩和萨玛艾尔都不在,不能控制生命圣典的运行。其实理想的使用方法,是减少打开的次数。体力和冥想程度短期内下降不是严重的问题,可以通过换防弥补,情愿让生命圣典多留出一定的能量。   因为这场神战估计还要持续三天以上的时间。   罗兰和肖恩进入真知图书馆,需要消耗的精神力由魔法公会的四位首席和北之贤者赛雷尔提供,预计要十天左右。学一门新的魔法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梦魇魔法这样复杂的精神魔法。就算罗兰和肖恩都是魔法天才,至少也要在真知图书馆度过两年时光,换算成外面的时间就是至少十天,而现在才过了三分之二的天数。就算罗兰和肖恩出来,进入席恩的梦境,马上能唤醒他,保险起见,也要预留五天的战场时间。   既然席恩现在昏迷不醒,还不确定能不能救回来,就不能按照原计划,先让百姓体会神战的残酷,法师和学徒作为后续兵力顶上。原本这么安排,那是因为笃定有魔法之王救场,现在,神界来势汹汹,一旦成千上万的魔枢空军和地面傀儡大军入境,那真的大势已去,百姓死伤不用说,北城甚至会有灭亡之祸,对神战士气的打击将会是毁灭性的,所以法师和职业者的军队必须在这里死守住,只能胜,不能败!   连日来,看到战场上惨烈的场面,月也知道原来的自己太天真了,这种战争哪是一般人承受得住的?别说艾斯嘉的百姓了,神代、魔导历、黑暗历,没有一个时代的百姓禁受得起,也没有百姓应该对上这样的敌人,那将是统治者的无能。使徒那种生物也罢了,和这样没完没了的战争机械打,只有靠文明的力量和冷静周密的战略布局。   而法师的天职,就是守护世界和文明。   他们决不能让敌人进入内陆一步,决不能让人类的文明毁于一旦。   这时,艾斯嘉大陆也来了新的增援。   虹之都到了。   这座东城伊维尔伦新造,新魔导历以来第一座浮空城的速度不快,又要调度援军,又要搬运大量的战略物资,因此来得迟了。   “冰宿,你们来了。”高地上,两边的指挥官,也是同样来自地球的少女碰头,一个穿红袍一个是灰袍,杨阳笑了笑。   “你辛苦了。”茶发少女眼底有着由衷的震撼,光是看海上那无边无际的敌军残骸,就知道这是怎样一场艰难险恶的大战。   虽然天性镇定,但是冰宿不像杨阳,在肖恩的记忆中同步经历过降魔战争,本能地适应战场的氛围,这会儿双脚都有点发抖,不由得深深佩服这位貌不惊人的同学。   杨阳轻轻一笑,不以为意,那时,她还需要诺因一次次的心灵守护,但这一次,她可以反过来成为诺因真正的搭档和支持者了。   冰宿带来了军需物资、东城的魔法光炮和东西两城的法师。   仅仅一千多架魔法光炮数量上只是杯水车薪,但魔法光炮发射速度快,射程远,威力胜过魔枢的神术火炮,用好了还是很有作用的,杨阳就请东城和北城的军舰将它们布置在沿海一带。目前晶盾已经消耗完了,正好东城后续赶来的弦法师可以为它们补充能源。   西城的后续兵员更多,其中有法师也有元素使,席恩的魔法精灵有些多,一个元素使分三个元素精灵太多了,有些元素精灵还不是他们本系的精灵,正好匀一些过去,西城的元素使大多是火系,在元素魔法中破坏力很强,仅次于雷系。   这些西城法师本来想去故乡支援,听说那边有红龙们帮忙,已经转危为安,就跟着东城一方来到更需要的地方。   这支生力军又让战场上的人们振奋了不少,甚至有看到了曙光的感觉。   西城法师的加盟让天上多了许多威力惊人的火炮,打下更多讨厌的魔枢;魔法光炮的压缩水弹可以扫荡水面上源源不断的秘银傀儡,晶盾的镜返结界重新树立起来。   而地上,职业者们也在金色死神和亡灵之王的带领下奋勇杀敌,安达已经不耐烦用死灵魔法撕开敌人的身躯,用负能量凝聚出一把七尺长的镰刀,通体漆黑,刀刃却是诡异的鲜红,映着他天空蓝的眸子和乌发黑袍,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身为血月塑造的深渊领主,他有极为强大的肉搏能力,比他还没有学到顶级的死灵魔法更强悍。   巨镰泛出冰冷的赤潮,在空中划出死亡的弧线,足足上百的银色残躯倒下。   “好强啊!”战士们赞叹。   “是啊,连小孩都这么强,我们可不能被他比下去。”   他们又忘了这位是深渊领主,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   但是,和乐观的战士们不同,指挥部却知道情况绝对不妙。   神界通道在扩大。   这无疑是阴险又聪明的一招。   神道的巨大化,就意味着战线的缩小和回防的压力。目前,杜绝魔枢冲出北海,给艾斯嘉大陆带来灭顶之灾,只能用物理防御结界锁定这块战场。而为了防止神道撑破结界,物理防御结界也势必跟着扩大,可是任何魔法阵都有结构,不合理的变形会导致结构的脆化和崩塌,那么物理防御结界就不能扩张得太快,也有上限在,这就意味着战场的压力会进一步剧增,他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而且魔枢的数量丝毫没有减少,恐怕还会不断增加。   天晓得那些在神界闲着没事做的圣矮人做了多少该死的魔枢,神代到现在有百万年,一年做两台,也能堆死人类了。   何况神界看久攻不下,可能也会派出援军。 第六百六十三章 胜利的曙光   果然,在神战开启的第七天,龙族到来的第三天,东西两军加盟的第二天,出现了新的兵种。   奇怪的银光浮现,连成一大片,一开始几乎看不出,因为它们是银色的,和神界通道的白光十分接近,当奇异的嗡嗡声震耳欲聋地响起,人们才发现了数量恐怖的虫群。   挥舞着银色的翅膀,集群飞下的生物看起来也像秘银锻造的物体,却有着活灵活现的生态构造,每一只足足七米长,形似黄蜂,头上是寒光烁烁的长针。   一只离得近的蓝龙当场被一帮蜂群盯上,动能掀起刺耳的音啸,如同一台台喷气式飞机俯冲而下,蜂刺撞击的刹那,庞大的龙躯都被倒掀了一个跟头,好在没有受伤。   本来,知识之神制作的这种仿生傀儡的针连龙鳞都能刺穿,但是在被初始龙血脉提纯后,龙族不但实力大为提升,鳞片厚度也大大增加,就不是圣女蜂能扎穿的。何况在月的嘱咐下,白银之谷的龙还披上了物理防御结界和各种防护魔法。但是,和半人马、秘银蜘蛛的武器一样,圣女蜂的撞针同样有破魔和污化效果,移动又快,多扎几下,总会破防。而就算龙鳞够厚,几百几千只虫子这么扎下来,龙族也吃不消,这就和蚁多闷死象的效果一样。   一看到新的敌人,月略一思索,青色的眼眸一厉,当机立断:“银龙王,赶快,每个龙搭载两名元素使升空,你们还是对付魔枢,蜜蜂交给元素使。”   “……明白。”麦先一愣,答应下来。   诺因慢了半拍才想通导师的用意,还是看到惨烈的一幕后,果然,一头绿龙被追逐的蜂群扎穿了防护结界,不耐烦的牙咬和爪撕也没能挡开身形灵活的圣女蜂,很快鲜血淋漓。   而那些被五爪龙背负起来,飞向天空的元素使更惨,顷刻好多被撕扯开来的断肢残臂,被洞穿的人体,战场上从来没有这么凄厉的场景出现。虽然元素使们的施法速度很快,友军比如法师们也及时救援了,但是圣女蜂的动作实在太快,巧妙地绕过精准的雷鞭、四处炸裂的火球、各种拆解咒文……在间不容发之际刺出长针,锋利的膜翅拍打,口器撕扯,惨叫的声音就会响起。但是往往,巨龙们也会抓住机会用爪子弄死这些难缠的虫子,更没有影响他们扫荡数目更多的魔枢。   原来,机动性强,极为灵活的圣女蜂对龙族是头痛的敌人,但是对于被初始龙提升了力量,身躯庞然了许多的龙族而言还是小了点,与其让他们和这种敌人无谓地缠斗,还不如让元素使们去适应、去战斗、去吸引火力……而且随着魔枢数量的不断增加,战场形势的恶化,龙族的势力又是绝对需要的,光是他们庞大的身躯和坚硬的鳞甲就如同一个个活动堡垒,龙语魔法和吐息对压制敌军又至关重要。   可是如果让龙族出现战损,哪怕要几千几百头圣女蜂的撞击才能造成重伤或致命伤,但是假如一头龙族倒下,生命圣典会自动为他治愈。   一头龙的生命力要多少!   姑且不说生命圣典的效力已经开始降低,造成的损耗有多少,光是在修复期间,生命圣典不能用来干别的——救助其他伤者,现在的北海战线就承受不起。所以月第一时间想到后果,下了残忍的决定,哪怕填上大部分元素使的命,也不让巨龙们受重伤乃至死掉。   何等冷酷!   复活的感觉绝对不好受,在龙族们入场,战场形势稍缓时,诺因曾下去和杨阳等人并肩作战,其实比起操纵云中塔射击,他十一段的法师实力在战场上的作用更大,云中塔有其他老练的射手,比如双手熟练的炼金术师,甚至一些年幼的学徒和法师也能胜任,更加优秀,只是因为一个不可替代的作用,月才让他回到上面。   所以诺因知道,他还只尝过一次,只是肢体断裂,那种全身都刺痛麻痒,痛楚难当,好像被剥离的东西活生生长回来,揪心刺骨的感受。而接下来,那些元素使们都要品尝到地狱滋味,恐怕还要远远不止一次!   诺因暗暗心惊,他终于明白真正的黑袍是什么样的。   精于算计,冷酷无情。   魔导国王储明白,即使他和杨阳的命,如果真有必要,导师也会毫不犹豫地割舍,甚至因为他们俩是导师的弟子,还比其他人更应该牺牲。   诺因能够理解,真的到那一刻,他也会毫不犹豫。   可是这一刻,他却想起月口中那个不合格的黑袍——魔法之王席恩。同样的局面,席恩的反应大概是第一时间给巨龙们套上各种魔法,然后命令脆弱的地面部队后撤,自己用魔法顶上。那个男人除非万不得已,所思所想都是自己怎么解决问题,而不是怎么用别人解决问题。难得宰个人,都要暗地里纠结个没完没了,痛苦到世界末日。尽管席恩也能想到同样的解决方法,但他终究不会首先选择这么做,只有无计可施下才会实行。   所以席恩会被知识之神所伤。   但他也成为了如此强大的法师。   诺因不知道两种做法的优劣,在大规模指挥作战中,月无疑比席恩更胜任,他的灵魂和席恩相比也更无懈可击,但是……   诺因明白,他更喜欢席恩,席恩那样的人更让人亲近和安心,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动。   他大概终究是不能成为导师、罗兰那样的人吧。   虽然他还是佩服这样的人。   因为人类需要他们,神战也需要。   战场上不断爆发凄厉的血雨,哪怕法师放出精妙的魔法,巨龙们努力的回避,元素使们在这些天也获得了成长,受伤的情况还是不时出现,圣女蜂的速度实在太快,数量也太多,蜂拥而至。它们银色的装甲同样有很强的抗魔性,密集的闪电束、灼热的火球、锐利的风刃等魔法在元素精灵的助威下还是有效,但必须正面击中。它们横冲直撞起来,也很难定位,那种蛮劲和疯狂,连擅长统筹计算的总指挥官杨阳也不能估算,只能靠着各位法师和元素使在残酷沙场炼就的直觉和自身的判断力。甚至,被攻击的元素使本人比任何其他人都更能抓住敌人,因为他们是最靠近死神,也是最能战胜死神的存在。   这是必要的锤炼,也是不得不经历的残忍试炼。   终于,自神战爆发以来,战场上出现了第一位死去的魔法精灵,为了保护和她搭档的元素使。   元素精灵反而是无法复活的,不同于元素生物,这是他们更接近始源之海空想物种的本质决定。   『幸好没有缔结契约呢。』   这是那个风精灵的遗言。   五爪龙放下了这位失去亲密伙伴的元素使,叹着气离去,一位法师立刻将情绪崩溃的元素使搀扶下去,另外两个元素精灵拍了拍哭泣的元素使,投入了战场其他需要的地方。而在后方,法师为战友盖好了毛毯,也回去了前线。妖精们给受伤的战士带去安详的美梦,安抚他痛苦的心灵。   激烈的鏖战持续了两个昼夜,整个新的战线终于顶住了圣女蜂带来的压力,稳定下来,法师和元素使的配合前所未有的密切,原本性情跳脱的元素使们也稳重了许多,和巨龙的搭档更是默契,杀起敌人所向无敌,堪比真正的龙骑士。   但是,神界通道已经膨胀到了谁都能看清楚的地步,而在挤压的空间里,他们面对的敌人也更多了,那些不见少的魔枢和秘银傀儡,还有后援。   眼看久攻不下的圣精灵终于来了,带着好奇轻慢的神色,这些纤细美丽的精灵骑着黑色独角兽,背着精致的水晶弓。不过他们并不算是麻烦,当他们刚开始对着众神的敌人举起箭,来自艾斯嘉的精灵射手们就迎击了。   凡间的木精灵们骑着飞马,使用隐形术坚忍地进入射程,一声不吭地飞过战友刚刚倒下的尸体,朝曾经的同伴,早已背叛的敌人举起圣木雕刻的长弓和被凡间的法师和元素使施以祝福的箭矢,还以严厉的还击,箭无虚发。   现在大陆上的精灵数目非常稀少,才一百三十六人,比谁都珍贵,若非精灵长老埃洛尔坚持,诺因根本不想让他们来。   而精灵们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和所有参加神战的众生一样。   但圣精灵只是废物,哪怕圣矮人来也无妨,关键还是魔枢,更多的魔枢,和源源不绝的秘银傀儡,还有快要崩溃的物理防御结界。   是生是死,必须做决定了。   诺因瞥了一眼投影的战场影像,幸好那一抹明艳的红色在人海中依然鲜明灼热。还有昭霆,那明亮的金色袍子,他认识的许多人,都活着,因为生命圣典,但也到了生死边缘。   指挥官杨阳都亲自上阵了,由于神界通道的扩张,敌军数目剧增,魔枢的推进到了岸上。单是她出手,用从萨玛艾尔那里学来的改良次元锚,或者说空间之剑,就打下七百多架魔枢,铲平了无数秘银傀儡。但敌人仿佛永远杀不光,那些圣矮人在漫长的时光,就制作这些杀人的武器,然后在众神的旨意下,用来屠杀自己世界的人。   “这样下去不行。”诺因说出和导师之间都有默契的心声,“我们要想办法封了通道。”   “你要动用深渊令牌吗?”月反问。   能够封印神界通道的存在,除了席恩只有七位深渊领主。安达不行,他在战场上表现优秀,援护了不少人,可是这位新任领主魔法初学不久,他肉搏的能力都强多了,他有心也无力。   诺因沉默。   这是个太过沉重艰难的抉择,在席恩倒下,人类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能相信那些恶魔吗?能相信那些天生混乱邪恶的物种吗?能相信这些失去地狱之主管束的“援军”吗?的确,深渊令牌是有一定掌控力的,他又是一个恶魔术士,但是一旦领主在这么重大的时刻反水,会成为压垮凡界阵营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能控制住恶魔吗?他能拿起这个重得不得了的令牌吗?   魔导国王储前所未有的镇定,脑中不断过滤各种想法,对于自己的拷问和对人类的责任,对魔法的思索,对自己法术水平和能力水准的判断,突然,蹦出一个灵感,这也是思维永远自由不羁,不放弃希望的他特有的思路。   “不,导师,请你把我的音律改回来,我想到办法了。”   “?”月难得露出困惑意外的神情。   云中塔的炼金术师们已经呈上精确的拆解解剖报告,对魔枢,包括后续的秘银傀儡和圣女蜂,不管它们的外观如何,他们都是镶嵌神石,转化为魔导动力驱使的武器兵种——关键就是神石!人类阵营目前还不能掌握神力和高级的法则之力,这是席恩这位神级法师中的佼佼者才精通的领域。但是他们一样有研究成果,神石和魔石有个共性,就是一样用微观粒子的震动来产生驱动力和类法术效果,只是震动和释放的方式不同。   同样使用振动原理的魔法有两种:弦魔法和共鸣魔法。   共鸣魔法,是它们的克星!   于是,经过云中塔增幅的变奏音符传出,大海上顿时响起了荒腔走板的歌声,众人看到了怪异的一幕:原本横冲直撞,嗡嗡声吵得人心烦的圣女蜂厮杀成一团,断裂的翅膀撞针不断掉落;不可一世的魔枢大军也像得了失心疯一样相互碰撞,大团大团的火花爆开,地上的秘银傀儡不是一头栽倒,就是像喝醉酒一样摇摇晃晃,武器都哆嗦拿不住了。   当意会了这一幕代表什么,本来要捂耳朵的战士们呆呆垂下双手,然后,此起彼伏,越来越整齐的欢呼响彻海陆空,一波又一波,仿佛永远不会停止。   “好难听的歌声啊。”   重伤一线几次,还是被同伴们拼命救回,昭霆已经身心俱疲,靠在表姐旁边的魔枢残骸上面休息。她知道了,有时候人没有死去的权利,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有自己元素精灵的元素使,还是共生的精灵,她的死,会摧毁元素精灵的心灵,事实上,她的频繁受伤就已经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了。   有时候,人的长大和成熟,只要一场痛苦。   可是现在放怀大笑的她,笑声和她一贯的性格一样,清脆,嘹亮,充满了明亮的生机和活力。   杨阳也边咳嗽边抱着肚子笑出声,笑声同样开怀脆亮:“咳咳,还是这样的歌声适合诺因。”   情势逆转,劫后余生,同样充满胜利情怀的大笑声回荡在海与天之间,回荡在这个人类阵营的最前线,回荡在这个始终屹立不倒的战场上。   于是,神战在最后出现了惊人的反转,虽然还是有敌人机械地从神道出现,但艾斯嘉大陆再也不是挨打了。   换下中城的元素法师和抱怨的巨龙们,东城的弦法师和中城的城主一起上阵,使用新的音波武器,对付已经不是威胁的敌人。 第六百六十四章 界外和民间   就在艾斯嘉大陆大势底定以前,来袭的高魔文明们已经接到了元素疆域的通知,和新堂文明的警告。基于好奇和迟来的惊悚,他们立刻着手调查了艾斯嘉世界和新任魔法神的一切。   艾斯嘉世界作为这个神创宇宙唯一由协调神亲自创造的世界,在老牌的高魔世界当中非常有名,也是宇宙最辉煌的魔法机构,秩序之环的一员,最高成员之一,现在秩序之环都有来自艾斯嘉魔导历时期的大法师。但是自从黑暗历开始衰落,又被魔族长期破坏,逐渐式微,跌出高等文明的行列,新生的文明大多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而新任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的种种,就更低调了,简直是默默无闻,可是他做的事明明能震撼宇宙:封神,屠神,成神!   而他们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攻打一位神明的故乡,攻打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法师的故乡,简直吃了神心恶魔胆,被知识之神忽悠得家里都不认得了。   于是吸取教训的各个文明赶紧搜集一切相关的情报,把席恩和整个艾斯嘉世界查了个底掉,务必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今后抱紧新任魔法神的大腿,和他的家乡打好关系。   此刻,超过千数的魔法飞船行列,其中一艘旗舰上,凯尔亚特文明的帝王就发出震惊的低呼:   “什么!你说一位神明的故乡长久以来被一群所谓的魔族,其实不过是区区异能术士和低级再生野兽的东西肆虐,连他自己都被活捉过?受了一千年酷刑?”   “当时是神明出手,在背后指使那个种族的首领,是命运之神,冥神和生命女神联手使阴谋,再加上那位神明还是凡人时的弟弟拖后腿。”一旁的情报官感叹,“协调神和混乱神都被魔法神封印了,终于揭开了千年来的不解之谜:两位主神的下落。”   就和新任魔法神的出世一样惊悚的内幕。   凯尔亚特王松了口气:“难怪,神明这种犯规的物种,谁都没办法。哦,魔法神有办法,但是失手一次也正常难免。”   众神的存在,是这个宇宙最高的权威和威胁,最深的隐秘和痛苦。现在各个高魔文明都流传着那位毁灭神的恐怖传说,因为已经有无数世界因为文明发展到所谓的“终点”——被神明认为的终点而遭到制裁,毫无还手之力。那帮不信魔法的科技世界最惨,往往只是殖民了一些星球,发明了一件或几件威力比较强的武器,就几十几百个星系被屠灭,一丝生机不存,一点征兆都没有,死都死得不明白不瞑目。根据调查,那个什么“魔界”的前身,一个高科技文明艾斯罗威亚也是这么完蛋的。   亏他们还这么对待关押了他们文明仇人的恩人,恬不知耻,无知透顶。   “那么,我们不如直接去魔界,给新任魔法神一点见面礼。”凯尔亚特王盘算,十分开心。   “那艘叫魔界的破战舰在境外宇宙,陛下。”情报官提醒。   凯尔亚特王轻轻啧了一声:“可惜,不能把它拧成造型别致的金属疙瘩,敬献给魔法神了。”   每个多元宇宙都有疆域,这个神创宇宙的边界尤其强大,因为流淌着众神的法则之力,代表他们法则的边界,任何存在都无法穿越,大概只有传说中连宇宙都能吞噬的空想之龙可以。   “等等,那么那群文明的残渣怎么进来的?”凯尔亚特王想到。   “他们本来就是很久以前从这个宇宙漂流出去,因为是被毁灭文明的罪民而被放逐,穿过了法则疆域,又算是这个宇宙的物种,不受疆域的法则限制。然后,因为艾斯嘉世界有一条魔导历造成的空间裂缝,离他们的故土艾斯罗威亚后来发展的世界地球又近,大概是几率的吸引吧,魔族们挖出的一条次元通道巧合地衔接上艾斯嘉世界的空间裂缝,然后就恋栈着不走了,撒野到千年前。”   凯尔亚特王嘴角抽搐:“艾斯嘉真是运气不好,好好地坐在家里,瘟神从天而降。那帮神也真是没出息,自己创造的世界,自己塑造的家园被一群无知野兽摧残,也没管过,还倒行逆施,和一个低劣的种族首领沆瀣一气。”   经过这次挖掘,众文明也看清了众神的伪善和虚弱,过去因为神明尤其是两位主神的强大,没有文明胆敢反抗,反抗也以失败告终,比如那些被混乱神兰修斯抹去的文明。   所以今后,能够封印毁灭神的新任魔法神席恩,就是所有知道真相的种族和文明的恩人,他的家乡,自然也如此。   “要去支援艾斯嘉吗?神仆还在攻击,也许会有变数。”   凯尔亚特王摇头:“艾斯嘉求援也罢了,既然没有,我们切不可贸然行事。”   任何发展出自己独特文明的种族都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能培育出一位强大神明的艾斯嘉,绝非一个废物世界。   凯尔亚特王已经看过录像,虽然魔枢在许多高魔文明看来不算很强大的敌人,但是对于一个魔法文明刚刚起步、魔力环境复苏不久的世界,能抵抗到这个地步,甚至大获全胜,他们还是尊敬的,不愧是孕育出一位神明的故乡,有它独特的底蕴和意志存在。   对这样的世界和人民必须付出敬意,至少不能与之为敌。   “好吧,我们回去,以后再用朋友和使节的身份正式前来,和艾斯嘉打交道好了。”   远征的高魔文明一一掉头,以和来时不同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次元。   *******   艾斯嘉世界——   就在北方战线的人们和神仆作战时,东城伊维尔伦的民众也通过广场上的晶石投影仪看到了那里发生的事。   罗兰不希望在同胞拼死杀敌,捍卫艾斯嘉的时候,自己的城民置身事外,至少也要让民众知道,是谁付出生命和鲜血的代价守护他们。   而中城的东西境同样如此,诺因和拉克西丝也做了类似的准备,不过人民的反应有所不同,有热血沸腾的议论,也有害怕的窃窃私语。   “圣贤者不是会保护我们的吗,这是怎么回事?”   “是啊,他应该保护我们,怎么可以让我们有危险。”   “好可怕,那些是什么啊?会不会打过来?”   “不会的吧,这些人在保护我们啊。”   “万一他们失败怎么办?我们就遭殃了!”   “会不会要我们也打仗?”   “我不要打仗啊!”   这些还是比较温和的抱怨,有更多是怨恨的唾骂:   “都是那个背叛者不好!”   “什么圣贤者,救世英雄,就是个违背神意的异教徒!”   “该死的法师!奇怪的施法者!都是他们不好!”   “艾斯嘉会祸乱,肯定是法师惹的祸!”   “法师全死掉就好了!高贵的圣职者才是好人!我们的恩人!”   “对,之前收成不好,灾难那么多,一定就是那个圣贤者搞鬼!”   “现在收成好了,天气也变好,魔兽全不见了,也肯定是众神的恩赐,希望我们赶走那个魔鬼,那个可恶的叛逆!”   “对,我们的神啊,请回来保佑我们,协调神贺加斯!”   “生命女神,请杀死那个恶徒,绞死他,在我们眼前砍下他的头吧!”   虔诚的人们带着无与伦比的兴奋和恶意,越说越起劲,就在他们设想各种处刑的场景,吐出神名时,两个脑袋爆出血花,令他们身边的人双眼浮起空白之色。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个面色苍白,身穿黑礼服的英俊男子,像是传说中的吸血鬼,舔了舔手中的鲜血,突然赤红眼中的血色更浓,发出疯狂尖利的笑声,更多这样的怪物浮现,朝讨论的人们伸出了利爪。   中城王宫,得到消息的摄政王惊讶:“有敌人攻击百姓?疑似使徒?”   怎么可能,诺因他们还在前线拼命呢,当然,有落网之鱼也不奇怪,北海那么大,之前就有使徒跑到南城和西城去了,不过这似乎是新敌人。当确切情报传来,拉克西丝一方面证实了怀疑,另一方面更加惊讶。   “使徒竟然连血族和魅妖都有!?”   经过抓捕和拷问,她得知那些忽然出现杀人的是生命女神的侍仆,这位喜爱美色的女神口味清奇,血族魅妖长得漂亮,她当然不会放过,只是好歹顾虑自己的面子,做了处理,也就是净化,控制那些仆人的思维。   在神界,那些差不多是傀儡的侍从都很乖,这次也是受到血味的诱惑下来,茫然在艾斯嘉各处游荡着,神名是引起他们反应的控制语,因为生命女神秦蒂丝已经陨落,他们的束缚有所减弱,基于杀戮本能出手后,鲜血解开了他们的拘束,开始大肆屠戮。   由于残留的咒缚,他们追杀的反而是那些呼叫旧神保佑的愚民,吓得失声,或者不管为何喊魔法神的反而没事。   吸血鬼速度奇快,魔法也高明,除了少数被捉住,还有一些逃走了,何况还有来自深渊的魅妖,总是个隐患。   拉克西丝略一思忖,道:“发信去东城,让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过来援手。”   摄政王不想求人,卡萨兰有留守的宫廷法师在,不过罗兰临走时提议,出现使徒可以让帕西斯出手,拉克西丝明白他的意思,正好看看这个曾经的初代国王对人类阵营是否还有最后一点顾惜。 第六百六十五章 后方的叛徒   东城伊维尔伦·新无忧宫——   华丽的卧室里,菲莉西亚走来走去,满心气恼。   帕西斯真是的,去什么中城!之前也是,天天到广场看那个投影,杀得都是血,有什么好看的?   菲莉西亚一点不想管众生和使徒之间的恩怨,就像以前对人类精灵魔族的态度一样,只要闭起眼,捂住耳朵,扑进喜欢的人们怀里撒娇就好了,他们自然会为她撑起一切,不会让任何事令她烦心。   中城有什么好去的?说肖恩师父在那边,可能会出危险,肖恩师父那么强,怕那些什么使徒?神都一点用也没有,在维烈面前,点头哈腰,他说要关押折磨席恩的东西,就马上拿出来,一点骨气也没有,比精灵还没用。   魔王一脸骄纵地嘟了嘟嘴,不禁思念起千年来,偶尔来看她的部下,另一方面勾起了心事,上次被养父在历史资料馆伤了心,肖恩几乎和她断绝关系,更加恼怒,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寝床上。   都是帕西斯,还不快点回来,她这两天不开心他没看到吗?维烈就不会这样,她一生气就哄她了,和以前的肖恩师父一样好。玛丽安迪华尔特他们更好,露西有时会教训她,但也是宠她的,他们毕竟是肖恩师父收养的弟子。   世界之相眼中闪过狡狯的光芒,其实她心底明白,师弟妹们固然是真的喜欢她,但那么容忍她,多少是顾虑肖恩。在那个混乱的世道,大家下意识抱成一团取暖,而肖恩师父强大的武力,给予他们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哪怕他时常心不在焉得厉害,对百姓烂好心,乱施舍,这方面需要她们照顾保护,以免他被人坑了,但他杀魔兽从来不手软的,武艺高魔法强,所向无敌。而百姓又没有战斗力,弱得要命,照顾肖恩完全不费劲。菲莉西亚就不止一次指示魔兽杀了那些忘恩负义或多拿钱的乞丐,再把钱拿回来,肖恩师父从来没发现。   说到魔兽,她又想念维烈了,菲莉西亚轻轻叹了口气。   不知道魔界到底是什么样的,是不是真像维烈说的那样好,科技发达,生活便利,她要什么有什么,一切都好得不得了,没人在意她的血缘,都对她像是一家人……   就在这时,菲莉西亚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好像身体内部被人活生生地撕开,狂乱的能量在体内肆虐,仿佛沟通了一个未知的世界,每一根血管都被纽绞、撕烂,内脏挤成一团,血液全部冲到脑部,什么也无法思考,只知道痛得要死。   她倒在床上,全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就在她生不如死,却因为世界之相的体质无法晕过去,迷迷糊糊恨不得死掉时,听到几个声音,像是脚步声和人声,是摩耶语,魔界的语言,那一千年,维烈每一年教她一点,教会的——不知为何他总是不肯多留一会儿,说有事,不放心肖恩师父,后来她的灵魂在镜子里,则是说灵魂出窍,身体吃不消……   在极度的痛楚中,过去忽略的种种疑问突然涌上心头,伴随着愤怒和质问,想起上次维烈说,要她安装空间装置,不然魔族直接用她的身体做通道过来,滋味不好受。   他真的来了?他明知她滋味不好受,也要这么做?   “终于又回来了!”   “是啊,这里是艾斯嘉吗?这宫殿看起来不错。”   “比我的别墅差多了,不过还行,这些金银玉石不错。”   “拿回去,这里有不少漂亮的首饰。”拉开梳妆台的声响,一个女子声音道,像发现了游戏中的宝箱。   “喂,过来看这个女人,这不就是维烈哥哥说的菲莉西亚。”   魔王稍微清醒了点,一方面听到维烈的名字,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说明他没来,还是顾惜她的,安慰了些许;另一方面,那是个幼小清脆的女孩声音。   “哟,长得和奥佛瑞特真像,那个精灵王也是清秀得跟女孩子似的,要不是得罪了维烈,其实也不必杀得那么过分,很多女精灵很漂亮的。”   “你想干嘛?你看得上这里的低等动物?和那个疯掉的玛格蕾特一样?真恶心,居然和这里的低等动物□□。”   “是啊,就像跟鱼啦,猫啦,宠物好。喜欢这种女人,维烈哥哥也是疯子。”   “他不就是个傻子么!复制人!”   菲莉西亚难以置信,这些就是维烈口中,他家人似的同胞?会待她一家人的魔族?   突然,一股强烈的电流击中她,菲莉西亚抽筋地跳起来,打摆子似的颤抖。   “喂,伍菲,你干嘛?”   “我电电她,好久没用异能了。在魔界只能偷偷电热带鱼啦,电维烈哥哥发明的魔兽,偶尔电两个底层的工作人员,再用催眠消除他们的记忆,好麻烦,还是在游戏里杀人爽,可是有时也好无聊!”   “就是!我快闷疯了,憋了那么多时候!”   “让开,我也来用异能。”   “抓紧时间,维烈就要来了,他看到要发怒。”   “他已经跟那个通缉犯龙分开了,你怕什么?他也就说我们两句而已。”   “对对。”   来自魔界,被人类称为七魔将的几位军团长各有异能,有的是加热、有的是让血液凝固、有的是给血管里增加生物毒素……仿佛地狱的经历持续了仿佛一世纪之久,就在菲莉西亚死去活来,快要昏死过去时,脸上剧痛,毁容的惊恐让她本能地苏醒过来。   “伍菲,你还没玩够?”一人似乎意犹未尽地劝道,“省省吧,外面就有一个世界的玩具,别先把乐子都找光了。”   “也是啦,可是我看她这张脸不爽。”雷之幽鬼抽出刀子一下下划,脸上是和纯洁可爱的长相不相符的恶毒残忍,仿佛地狱的小恶魔,哪怕菲莉西亚看不见都这么认为,“先来画个乌龟,然后是金鱼,就配这种低等动物……”   这时,仿佛天籁一般,响起一个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温润柔和的男声,仿佛一位最温柔自律的谦谦君子,对谁都体贴包容的好好先生。   从未听到维烈的声音这么喜悦过,菲莉西亚几乎要哭出来,如果不是她隐约听出,维烈的声音似乎包含着未知的愉悦,仿佛无声的享乐和偷欢,心中浮起前所未有的恐惧。   “啊,维烈哥哥。”魔族们立正,不过似乎并不怎么紧张。   魔界宰相停顿了一下,也没有生气,口吻还是一贯的温和:“你们对王做了什么?”   “没什么啊。”一群无辜的回应,“你知道,因为空间连接,她本来就会很难过的,我们来的时候,她就躺着,脸是伍菲划的,不是我们。”习惯性地推卸责任。   就在菲莉西亚疯狂地在心里怒吼: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为我出气,维烈!!   她听到一个声音,和她一样撒娇痴缠,充满了笃定和傲慢,认定某个存在会无限包容宠爱自己,无条件原谅自己的一切,永远依仗这一点索取的小女孩声音:   “维烈哥哥~~”   伍菲上前,拉着维烈雪白风衣的袖子连连摇摆,菲莉西亚看不见,和她对肖恩的样子也是如出一辙,包括脸上无知无畏的任性和骄纵:“别怪我嘛,我也是为你出气,她那么像那个该死的精灵王,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嗯。”维烈下意识地应声,菲莉西亚的心冷下去。   “不要怪王,她是玛格的女儿。”有些漫不经心的男声,更像是说服自己。   “可她也是精灵王的女儿,那个尖耳朵怪物的小孩,你不也恶心她的。”   维烈没有否定,菲莉西亚清晰地听到心脏破裂的声音,这一千年的时光,她珍惜并得到宽慰的情感,都粉碎了。   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一股温暖的湿意,似乎是热毛巾的擦拭,冻透的心灵又回温了一些。   因为世界之相的体质,她的伤其实已经好了,但温暖她的只要一个小小的举动……   “啊,维烈哥哥,你还帮她擦啊,你不怕她那张脸露出来?”   维烈停住,菲莉西亚的心又慢慢冷下去。   “伍菲,你帮她擦一下。”低声下气的求恳。   “好嘛。”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伍菲拿过毛巾,弯下腰,装模作样地比划,等其他魔族转身出去,菲莉西亚听到了一个生平最恶毒的声音,和刚刚每个魔族一样充满残忍和鄙视的本质,撕开了她以前从来不去深想,不肯面对的真实世界:   “你们这些只有血标出来好看的虫子,只配被我们一个个捏死。听维烈哥哥说你迟早会回来,我还盼着你来呢,可惜你以前没来,今后就好玩了。别以为维烈哥哥会帮着你,你没看到他刚刚比我们更恶心你的表情,只是装而已,你那么多年都没看出来?蠢女人,嘻嘻。”   菲莉西亚那颗被师父和师弟妹呵护了一辈子,自以为骄傲尊贵的自尊心,在这一刻,被踩得溃不成军,只剩一地碎片残渣。   摩苏们得意洋洋地往卧室外面走,准备进入这个他们阔别了一千年的世界,任由他们欺凌屠杀的世界,再次玩杀戮游戏。   不过,在他们当中,维烈的心情却是最好的。   这股愉悦之情甚至让他的同伴们都下意识远离了一点,感到有些莫名的畏惧。   魔界宰相内心充斥着极度的欢欣和癫狂,仅次于千年前和席恩相遇,亲手抓到他的时候。   虽然在梦境世界说话的是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让肖恩的复制体空壳开口,编写脚本的也是艾尔菲瑞特,但是在席恩的梦境,他和复制体的投影是有精神联系的,等于他亲手将那把剑送进了席恩的心口!   他再一次做到了!杀了席恩,把席恩的灵魂在眼前杀死!   只是,当沸腾的情绪冷却,维烈感到一丝遗憾和失落,他还是不希望席恩死的,席恩彻底死掉,他今后就失去了最大的乐趣。虽然席恩精神死亡,和他一样可悲地被摧残殆尽,能够满足他某个隐秘的心愿,但是维烈还是想亲眼确认席恩的情况,最好把席恩现在的身体也弄到手,欣赏他被自己彻底毁掉的悲惨模样。   如果席恩还没死,还有一口气,那也很好,再毁掉他好了,毁了一次又一次……   一心妄想,颠来倒去地想着自己的心事,维烈根本不关心其他,包括那个早就被他抛诸脑后的王,其他只会异能的魔族更不会注意到这座新无忧宫布下了多少魔法。   无声无息的暗雷打下,负能量凝聚的快箭射穿了八个魔族。   因为针对的是协调神的附体,抗魔力强的光复王和有六系魔法体质的世界之相,攻击魔法的强度达到十三段。当然,月等人也考虑到了菲莉西亚召唤维烈和魔族的可能,对于高等魔族的防御罩,也做了相应的布置,死灵魔法的凌虐术、惩戒术,精神魔法的心灵拷问、灵魂鞭挞等,来的五位魔将、水之幽鬼菲亚斯和雷之幽鬼伍菲当场被折磨成了口吐白沫双眼翻白下辈子只会在床上傻傻痴笑的白痴。维烈的下场还比较好,因为他怕遇到肖恩,带上了一堆魔道具。即使如此,也一样白眼翻起,舌头吐出,倒在地上难看地痉挛,四肢抽搐变形。   不可一世的魔族们全部倒地,等着艾斯嘉的人们来回收处理。   可惜,现在月他们在忙着打仗,罗兰在忙着学习,没空过来料理俘虏,让别的魔族钻了空子。   两个白大褂老者的影像出现,因为临时通道只能过来八人,全部满员,他们只能用投影,再想方设法用剩余的一点空间传送了工具,把那几个大脑先天后天都瘫痪的问题儿童拖回来。   “就凭这样子,还想再侵略人家?”缅怒极。   降魔战争时期,是他们得天独厚,次元通道附近,由于磁场紊乱,绝大部分魔法会失效,只要在一定范围内,都不会有事。所以他和零吩咐,离开这个区域,就要用念动力移动,佩戴有隐形功能的手环,加上有他们给的防护罩,这帮不学无术的小畜生都平安无事。   伍菲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原理,还死不承认他们的异能其实不如人家的魔法,不肯学习别的文明的技术。那个时候艾斯嘉人自己也不争气,才被他们混了那么久。就算如此,降魔战争这些小家伙不也被人家杀得只剩魔核,依旧好了伤疤忘了痛。   不知道魔族失去身体就会灵魂消亡,躯体只生下生前的记忆、强烈的念头,比如魔族最热衷的杀戮意念,缅只是恼恨。   “别说了。”神色慈和的零叹着气:“你不是也发现,艾斯嘉已经今非昔比了,与其让他们碰壁得更厉害,一开始就吃点苦头也好。”   “没用,他们一下子就被电晕了。”还不知道这些小辈已经变成了什么,缅继续叱骂。   “算了,缅,快带他们走,万一被这里的居民发现,可能会节外生枝。”   缅冷静下来,用手里的伸缩工具拖回那几个小辈,回头时看到了床上凄惨的菲莉西亚。   他微微一叹,不过本性冷峻的科学家,也没什么触动,何况他不太瞧得起菲莉西亚的人品。   “要把这个孩子也带回去吗?”零倒是有些同情,更念及菲莉西亚的外祖父,上代摩耶的王艾尔拉斯。   “带她回去干吗?她以为她到摩耶有好日子过?”缅冷冷地道,“这丫头被这个世界的人收养,等于这里的生物了。我还奇怪,她怎么一点也不在乎维烈他们杀了她那么多族人?她养父的姐姐朋友好像也是被维烈杀掉的,天生没良心的小东西。罢了,看在艾尔的面子,放她一条生路。”   不过,在艾斯嘉同样做出更多兽行的其他魔族,缅却区别对待,在他根深蒂固的认识里,摩耶是高等文明,艾斯嘉世界的人只是落后的原住民,杀了就杀了。而菲莉西亚也是原住民的一员,情况又不同。   两个魔族带走了他们眼里高级生命的同胞,留下一个崩溃的魔王。   ********   水神亚希悬浮在艾斯嘉大陆之上,焦躁地瞪视魔法神的结界。   知识之神下场搅局后,她也迫不及待想要为丈夫火神伊芙利特报仇。艾尔非瑞特虽说把那个人类关在梦境里折磨,但到现在,新任魔法神都没死,亚希不禁急了,想出一个办法,来自生命女神的手段,众神竞技场那次,用凡界的人们做人质。   秦蒂丝大人说的没错,虽然凡人无辜,但是和席恩一样,只是一群匪类。想到那个成为高阶神的人类,亚希就撕心裂肺,想她兢兢业业修炼一千五百年,才被上任水神海姆看上,提拔为水神。而席恩莫名其妙一步登天,爬上魔法神的神位,比她位阶高!   上次那个人类也下来救竞技场里面的人,如果她稍微杀掉一些人,席恩说不定还会露出破绽,艾尔非瑞特大人就能在梦里杀死他了。   下定决心,亚希卷起百米高的大浪,这一刻,她觉得她还是仁慈的,念着和天命之王罗兰的交情,没有从东城下手,只是从西面发动大洪水而已。   这时,两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一个是青铜肤色的高大巨人,另一个是身穿紫袍的金发女巫,都目光冷峻地直视神明。   席恩昏迷后,萨玛艾尔还请来新堂文明和女巫之国的友军,帮忙看护一下养父的故乡。   “这就是神?我真是见识了。”贝奥多拉冷冷地道,承继祖上神级法师茱莉亚的传统,女巫之国的巫师们素来不信神,而今日,她真心觉得祖先是对的。   “和恶魔没两样。”曼德拉斯也不以为然,宇宙中有个规律,越是发展高的文明,信仰程度越低。他们有别的凝聚力,也许是好奇心,也许是开拓精神,也许是奇高的道德规范。而宗教固然是文化的萌芽之一,但因为人类的劣根性,教廷总是会束缚种族的发展。   “你们是什么东西,滚开!”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亚希威胁。   宇宙中的智慧种族何止千万,文明语言也奇多,初代神和二代神有初始语言——神语,自然能理解其他万物的语言,也能让其他生物明白自己的意思,是一种强势的禁令。而元素精灵晋升的元素神就不同了。元素精灵中,只有风精灵天赋异禀,能明白一切用音波发动的语言,其他元素精灵都要后天掌握,除非是和自己的元素使或法师精神交流。亚希自从升为水神后就没再修炼和学习过,以过去身为元素精灵的历史为耻,更不愿让同伴和上司看到自己弱小的模样。   贝奥多拉和曼德拉斯不理会她,交换意见:“赶走她就行了,反正等魔法神醒来,自会收拾她。”   元素神的降临体,他们还是能斗一斗的。 第六百六十六章 真相和救赎(上)   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上面,知识之神在上代魔法神的灵魂神殿里徘徊不安。   那个余孽为什么还没死?   他用的是兰修斯的武器“灾祸之剑”,能够让心境持续被各种负面感情污染,而且席恩一开始就中了他的暗示,他根本支持不了多久,那一击也确实击中了他,可是凡界都过了这么多天了,他还坚持着,没有彻底死亡。   最好他快点死掉,席恩和初始龙估计有共生契约,他死掉,萨玛艾尔也会死,再没有那个恐怖的阴影,那个早就死掉的神和他该死的儿子,龙神塞菲斯都会烟消云散。   只要席恩和萨玛艾尔一完结,神界就是他艾尔菲瑞特的天下。   从此,他就是真正的神!神族的头领!   *******   「妈妈最近好奇怪,长了好多白头发。我问她,她又不肯说。」   席恩抬起头,看到弟弟放下做了一半的草蟋蟀,神色郁郁。   因为肖恩和村里的小孩打架,被扯下头带,露出了被村民以为是“诅咒之印”,萨桑之子的印记,席恩一直担心村人会报复。   母亲是多了很多白发,可是这些天,她什么也没跟他们说,还时常偷偷凝视他,眼神心痛歉疚。而每当他转过头,她又飞快地别开眼,这种反应令他心中不安。   应该……不会吧。   越来越是心神不定,席恩犹豫片刻,道:「肖恩,我们要不要玩个游戏?」肖恩不疑有他,高兴地道:「游戏?好啊,是互换游戏对不对?我们好久没玩了耶。」   「嗯。」席恩点点头。他只是想试探一下,没有任何恶意。   藏在墙角,看着母亲步履蹒跚地从村子方向走来,叫了他的名字后牵着肖恩离去,席恩跟了上去。   不会吧!妈妈真的想杀他!?   远远望见弟弟被按在水里,席恩心凉到头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无意识地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全身发抖。   他脑中一片空白,连弟弟挣扎哭叫的声音也听不见,只有灭顶的恐惧、撕心裂肺的情感和无法置信,但是渐渐的,那哭声还是穿透了他冻结的意识,进入听觉和脑海。   我在做什么!肖恩会死的!回过神的席恩探出头,正要爬过去救弟弟,蜜莉已经捞起奄奄一息的次子,哭喊道:「肖恩!你是肖恩!」   男孩无力下垂的手上,抓着那只完成大半的草蟋蟀。为了给长年卧病床塌的兄长解闷,他一直用草叶编成各式各样的昆虫和小动物,送给他。   内疚之情淹没了他,那个场景奇怪地扭曲起来,他朦朦胧胧看见肖恩沉了下去,母亲没有将他捞起来,还有,捞起来的已经是一具尸体……   不知不觉,他变成了肖恩,那双钢铁一样的手臂,将他按进了冰冷的溪水,企图溺死他,真正应该死掉的他。   一次又一次,再也无法冒头……   *******   真知图书馆,仿佛永恒的空间里,漂浮着神代的书籍。   肖恩静静睁开眼,琥珀色的双眼清澈明净。   “师公,怎么样?”对座的罗兰问道。   “嗯,我回来了,你是真正的罗兰。”   金发青年又尝试了梦魇魔法,附加欺骗诱导的话术,依然无法让对方入梦,不禁好奇学成的肖恩为何比自己还厉害:“师公,你为什么能够认定这里是真实世界,我是真的呢?”   肖恩轻笑:“罗兰,你的演技非常出色,不过你这么讨厌我,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罗兰无语了一下,真是意外又在意料内的答案呢。   战神起身,准备出发,他身上时刻有那种破开天宇的犀利剑意,仿佛怀抱着一把常人看不到的利剑。   “不过你要小心,别让帕尔发现你对他的真实想法。”   “……我不讨厌师父,也不憎恨他,我只是很痛心失望。”罗兰微一沉默,“还有,我最近打算问清楚一件事。”   “?”肖恩投以不解的目光。   “没什么,我们走吧,先救回师祖要紧。”   肖恩点点头。   出发前,罗兰特地问了声等在外面的赛雷尔等人,好在情况控制住了,战况最惨烈的北海战线托生命圣典的福没有伤亡,还被诺因奇迹般的转败为胜。   而各城的情况,北城因为北海防线的屹立不摇安然无恙;西城受害最严重,两个佣兵团近乎全灭,十几个城镇遭殃,这只能说是统治者不作为的错;南城的蕾雪稳扎稳打,沉稳机智,守住了最艰难的时刻。   一切都好起来了,希望他们此行也能顺利。   *******   天幕高耸,迤逦着最美的极光,穿过暗物质的江河,星辰如同各色的光带,文明的火光静静横亘着,一如既往。   “师祖的意识海,真是美丽啊。”罗兰感叹,“只是,这里太宏伟了,简直是一个宇宙,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   “席恩只会在一个地方。”肖恩道,“找到艾斯嘉世界,找到我们童年的住处,我来定位。”   “你确定?”罗兰神色凝重,只有一次机会。   “我确定。”肖恩无比坚定。   “好吧。”罗兰咧了咧嘴,他已经感应到了意识海的动静,“这不容易,师公,我说过,梦里有潜意识防卫系统,何况师祖那样强大的法师,越是靠近他重视的心理区域,阻力越大,所以我们需要天衣无缝的伪装。”   托萨玛艾尔的福,怎么在席恩的意识海伪装,伪装成怎样,他还是知道的。还有意识海全部的地理位置,这个宏伟如宇宙的世界。   千年前的艾斯嘉在魔法之王的记忆里栩栩如生,两人经过迷信的小山村,走进密林深处,穿过围着简陋栅栏的农田,是兄弟俩和母亲一起曾经居住的木屋。   暖暖的金色晨辉穿过破旧的木格子窗,在打满补丁的被褥上铺展开来,照亮床上的青年,夜色的长发沿着床沿垂下,冰银的眼眸闭合着,睫毛在黄金般的光线下闪闪发亮,却投下浅浅的阴影,俊秀的脸庞静止着平静的神情。   “真的在这里。”罗兰如释重负。   “席恩……”肖恩叹息着,声音几乎颤抖,冲上前,轻轻捧起兄长的身体,魔法之王明显没有意识,头部后仰,双臂软垂,但也看不出伤在哪里,胸口的黑衣没有血迹,也有呼吸。   “能唤醒吗?”罗兰一方面担心席恩的安危,另一方面也忧心外面艾斯嘉的战局再起波澜。   肖恩尝试着用了两个唤魂的死灵魔法,一边连连摇晃兄长,席恩一动不动,长长的黑发无力地摇晃。   “不行,我不敢用攻击力强的精神魔法刺激他。”肖恩咬牙,突然惊醒,“不对,席恩为什么是这个样貌?”罗兰也反应过来,意识海应该呈现席恩认可的本质,也就是原本黑袍法师的形象。肖恩先前在梦中看到的,也是那样的他。   肖恩又详细探测:“等等,这不是完全的席恩,我就想,席恩也是梦魇魔法和迷宫术的大师,就算中了招,依然有自卫反击的能耐,所以及时分裂出了其他的自我,隐藏在意识海的其他地方。这是他理性的自我。”肖恩蹙起眉,为探查的结果极为不安。   “席恩似乎还用列文的形象,代表了他理想化的人类自己,所有澄明的理念,非私人化的部分,固定住他深处的本我和残破的意识体。这样无法醒来的状态,说明他的理性无法说服感性,还被某种执念困住了,只能在这个浅层的意识界形成一个锚,让深层的自己不至于迷失,但不知道能撑多久。”   “事不宜迟,师公。”罗兰做好了准备,开始用精神力构绘魔法阵。   “对,我要进入席恩的梦中梦。”肖恩下定决心,“罗兰,为我护法。”   *******   他好像坠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无法自拔地下沉。   肖恩熟练地抽离自己,一次次孪生感应的煎熬痛苦拷打了他的心志,让他能够第一时间意识到兄长和自己,感性的沉浸无法动摇被捶打的意志。而梦魇魔法的修习让他能够区分梦境和真实感受。   这是他双生哥哥的梦,席恩的经历。   似曾相识的感受涌入感知,大量的冷水灌入口鼻,无法呼吸,窒闷在黑色的地狱中。   胸口沉重得像灌了铅,又好像塞了永远化不了的冰渣,疼得鲜血淋漓,身躯被冰冷侵袭,手脚都失去了力气,只能在挣扎中下沉。   片段的记忆穿过脑海,来自席恩过去的记忆,让他深陷梦中的原因——   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蟋蟀,幼年的他,头发半白的女性,歉疚心痛的眼神,溅起的水花,那双紧紧箍住他的手臂……   “席恩!”肖恩抓住幼小的男孩,将他从冰冷的溪水拖起来。   “肖恩?”   濒死的棕发男孩微微睁开眼,隔着模糊的水雾看到和自己相似,却是成年的脸庞。   肖恩泪流满面,原来兄长一次次陷入无法醒来的噩梦,还是因为他,觉得愧对他,那时发觉母亲有异常,心生怀疑,骗肖恩玩互换游戏,可是,席恩没有料到母亲会真的下杀手啊!   幼年的男孩因为经历了太多反复溺死的体验,还有些神志不清:“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躲在树后,看到妈妈掐着你的脖子,按进水里,我吓坏了,我没有马上出来,当我想去救你,妈妈已经发现你不是我,把你捞上来了。”   “你差一点点就死了!”   “如果不是妈妈发现,你已经被我害死了,肖恩。”   肖恩摇摇头,用袖子擦去他满脸的水迹。   席恩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样子,眼神淡漠,依稀有后来的影子,可是从他零散的话语,看得出神智依然没有清醒:“所以,放我下去吧,让我淹死掉,让我在悬崖下面烂掉。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可以被妈妈顺利杀死,看不到你被珂曼家收养,看不到你离开我,忘记我,肖恩,我就什么都不用知道了。”   “什么都不用恨,什么都不用怀疑,也不用痛苦到一次次逼自己恨你。”   “恨到一生都出不来,到今天都无法再重新爱你。”   “你希望再爱我吗?”肖恩停下手,颤声问。   男孩似乎想要摇头,但还是点了点头,在这个只剩下本我的心灵深处,和理性脱节,不能再死死抓着骄傲,无数次挣扎已经疲倦到极点,席恩再也没有抗拒亲情的力量。   那双伤痕累累的小手,抓住了战神的白色战袍。   肖恩第一次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感到再世为人的喜悦,无法言喻的至高幸福,真正想要“救人”的心情。   是了,这就是他,席恩以为的光之子,真正的他,肖恩·普多尔卡雷这个人自私透顶的本性,和真实的愿望了。   全世界的人他都不要救,他这辈子唯一的意义,就在这里了,他最想做的,是把他的哥哥,最爱的孪生兄长,这样救出来,紧紧抱在怀里,永远护卫他,守护他不受任何人伤害,不被这个世界伤害。 第六百六十七章 真相和救赎(下)   席恩闭上眼,无力地靠在弟弟温暖有力的臂弯里,那个恍若隔世又怀念了一辈子的世界,双子的牵绊,他无法抛下的依赖和希冀。   “我的弟弟,救救我。”   在心灵的最底层,在失去强大理性和自我的支撑,法师终于吐露了深埋的真心,一次次被自己无视、背离、压抑的渴求,对一份遗失太久的亲情的渴望,在亲人的怀抱中无限软弱下去,说出了无数深藏心底的话语。   而在浅层意识界的罗兰,也听见了那个幼小的童音,心声和整个意识海共鸣:   “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想保护魔法的世界。”   “我无数次希望世上的人死掉,就没人欺负我,伤害我,背叛我。”   “为什么导师们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不能像肖恩的老师们一样,好好教我魔法?我不想杀了导师,我不想做一个黑袍,将来也杀了自己的弟子,让他们痛苦。”   “我只想学魔法,想和魔法永远在一起。”   “可是是我不对,我学魔法,也是为了强大起来,为了报复肖恩,让他尝到我的痛苦,明白我的感受,后悔抛弃我;我要用救世的功绩证明给世人和东方学舍看,我不比肖恩差;我要推翻下达预言否定我的诸神,让我能用真名活在世上,这都是在利用魔法,利用爱我的魔法精灵们。”   “我玷污了魔法,我没有资格当魔法之王。”   “我也不是救世主,不是领导人类的叛逆法师,白银王他们期待的是打开幽影界的白银血脉,茱莉亚前辈的遗言也是传达给后人,我没有去找他们期待的救世主,我那时候想,你们都死掉多久了,知不知道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神级法师,只有我还可能有希望战胜众神,那个孩子也许早已死在魔兽嘴里,人类都把神代的悲惨耻辱忘光,艾斯嘉已经在破灭边缘,根本无力支援界外的同胞,作为知识的回报,我将来会为你们培养一位新魔导历的王者,试着找寻那个孩子,现在这些责任就暂时交给我。”   “但我又算什么?”   “我一个自私自利的黑袍,剽窃了白袍的光辉理想,还有属于白银血脉的救世责任。”   那个渐渐成熟,属于黑袍法师的声音突然渗入无比的痛苦:   “既然罗兰就是这一代的白银血脉,那么当时,他的先祖鲁西克,就是我那一代的白银血脉,路卡斯前辈他们期待的救世主,我害了他和他的妻子,茱莉亚前辈和白银王他们,都不会原谅我的!”   东城城主和肖恩震撼。   他们这才明白,席恩最痛苦的心结之一。   可是这……这样的隐情,先不说席恩当初根本不知道鲁西克的身世,而且鲁西克既没本事找到幽影界的留言,也没本事救世和封神,还是个和帕西斯有得一拼,为了私情可以发动战争,为了师门情谊可以不让世界之相担任救世天职的普通人而已。   更别说他后来因为私仇,对东方学舍的法师们所做的那些无耻迫害,他算什么白银王和茱莉亚期待的救世主?他有什么资格传承那样的重任?   哪怕现在的罗兰,没有席恩当初的指引和传授,他也不过就是个俗世的野心家,根本不会领导神战,有敢为天下先的责任和意识。   无冕之王深深叹息,只想说:师祖,无人曾有过你的担负和意志,拯救过这个世界,所以世界之相也好,白银血脉也好,过去的叛逆法师也好,都不要让他们困扰你。   这个让你痛苦却还没有被你放弃的世界,这些愚蠢自私的芸芸众生,都没有资格声讨你,指责你,谩骂你,更无资格不原谅你。   那些所谓光辉的白袍,也没有你想的那样好,值得你那样崇拜和向往。   席恩没有听见,依然痛苦地低语:   “我打开了深渊之门,已经是一个邪恶的黑袍。”   “白袍的罗比安前辈说过,只要打开深渊之门,就是背叛人类阵营。哪怕我是为了对付众神,我没有计算错误,我一遍遍算了,不会让深渊之门打开除了我能通过的缝隙,没有一只恶魔能够出来,即使最低等的劣魔也不行,但只要门开了,我都是背叛,罗比安前辈不会原谅我的,所以他没有来见我,他果然没有来!”   又是重重一击。   你到底把那些白袍的家伙当成什么了?一个个伟岸的救世主前辈?没有一点人性污点的圣人?   姑且不说是不是真的,请问他们哪个成功拯救世界了?或者干掉一个神明?   那个痛苦压抑的声音变成了法师的冷静语调:“罗比安前辈没有说错,凝视深渊,必然会变成深渊的一部分。不管我是为了什么目的,是不是镇压了恶魔,在三次血月凌空的那一瞬间,我是真的想报复人类的,就差一点点,我就铸下了大错,如果没有理性的阻止。”   “深渊在呼唤,一直在呼唤,还会有血月,还会有更多的负能量潮汐,我没有把握,能永远控制自己。”   “所以我死掉最好了。”   “现在有罗兰,有月前辈,有诺因和那么多法师的后辈,想参战的人们,我不会让他们牺牲,我留下了理性的自我和魔法神的神位做最终武器,神战不会失败的。”   罗兰注视床上那个所谓的“武器”,嘴角抽搐。肖恩已经想活活掐死怀里的哥哥,他当圣贤者当出瘾头了是吧!   魔法之王冷淡地道:“这才是救世主的真相,献祭给所有人理想的祭品,满足所有人愿望的东西。”   两人无言以对,这是残忍的真实。   真实所以残忍,不该由一个被最残忍的人世伤害至深的人背负。   “这是我对世界最后的善意了,真正的我和软弱的我,都会一起沉到深渊去,属于我们的深渊。”   “告诉夏尔,我永远爱他。”   “我杀了他的父母,他不用报仇了。”   肖恩和罗兰再次发抖:很好,又一个找死的理由。   “我不能让夏尔玷污他的手,肖恩最有理由报复我、可是!”   成熟的男声又变成了童音,说出最真实的心声: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再爱我,肖恩!”   战神睁大眼,看着怀里挣扎起来的孩子。   他眼角流下的泪水是淡红色,仿佛血泪,曾经就在他脸上、身上、心里的无数伤口,形成了这些泪水。   席恩无意识地拉着血缘另一半的亲人,推拒着:“我已经不想爱你了,只想和夏尔和魔法一起生活下去,我就满足了,可是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是了,我害了你的爱女徒弟,你找我报仇是应当的。”   “可是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跳下来呢?为什么要忘了我,和另一家人在一起?喊他们义父姐姐,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   小小的男孩闭上眼,清澈的泪水从曾经与弟弟一模一样的脸上滑落。   “如果我没有孪生感应就好了,我可以一直一直相信你,死在半路上。”   “可是那样我就遇不到魔法了。”   席恩迷惘地呢喃,成年的他和幼年的他,无数执念和情感在这个心灵的最底层交汇,使本我的他完全错乱,只能吐露最本真的心声:   “我想成为你,在珂曼世家和东方学舍长大,姐姐和义父那么好,还有你的同学们,贝姬和布修他们,我好喜欢他们,我和她们一起上战场,按照姐姐的期望,为她分担家族和盟军的责任,那义父就不会死。我早就发现维烈的真面目了,我会杀了他,降魔战争会好打许多,不用死那么多人。我会学好魔法,那么多珍贵的魔法。我不会让大贤者他们害死那么多异族,大家都会活下来,重建神代以后最辉煌的魔法文明。”   “可是不行,我是暗之子,众神说必须舍弃的暗之子。”   两人咬了咬牙。   “暗之子也没关系,我有艾珂,和我完全对应,幸运邂逅的暗之精灵。只要遇到艾珂和夏尔,和你相反,一生都不幸的人生都没关系。我有魔法,有和我天生相合的属性,黑暗有黑暗的美丽。可是我为什么要看见你的世界,看见你的光明,看见包围你的美好,看见给你的信任和爱?我的朋友是因为预言亲近我,我的老师要杀我,我的爱人背叛我。我的导师们都说我是天生的黑袍,是坏种,做下和他们一样的事,我也是一个邪恶的黑袍了。肖恩的老师们也说我们是十恶不赦的邪恶之徒,他们不会要我当救世主的。可是在人类世界,黑暗就是邪恶的定义吗?因为我是个丑陋的暗之子,不像你本性那么好?”   “是了,我有读心术,看得到所有人性的丑恶;我喜欢记仇,不像你宽容对人,永远心怀善念。肖恩,我们是不同的,哪怕我们是双子,都是不同的。”   “知识之神说,众神之所以下达那个预言,是命盘预见到我会打开深渊之门,选择灭世之路,元素之王的预言就是证据,连祝福了萨桑之子的七位元素之王都不看好我,我是个天生堕落的恶种,和对应我的艾珂一样,残缺的生物。”   醒醒!师祖,那是众神的阴谋!罗兰恍然大悟。   不过叫席恩清醒没用,他自己已经把自己贬低到地狱底层了,所以对神明的谗言深信不疑。   罗兰快要抱头哀嚎:如果这个人叫做天生堕落的恶种,那世上的人们都是魔鬼了。   意识海再次响起回声,仿佛最后的挣扎:   “我不认命!”   “我一直不认命!”   “众神的预言,我背弃;元素之王的旨意,我违背;世人的承认,我会自己去挣;我的能力,我会自己向人世证明。”   “可是我突然发现,这样一来,既不承认暗之子的身份,也不要萨桑之子的祝福,那我还剩下什么?没有魔法,我什么都不是,没有魔法,我封印不了次元通道,压制不住恶魔,成为不了神级法师,研究出十三段的魔法,战胜众神,我是和魔法共生的生物。”   “我不承认元素之王的判定,可是我早已堕落;我憎恨命盘的预见,可是我确实打开了深渊之门;我连导师们的期望都背弃,去抓着白袍的理想,我是个叛徒,却连叛逆法师的阵营,都不会要我。”   “母亲不要我,你也不要我,肖恩,我也讨厌我自己,讨厌我做下的一切丑恶行径。”   “这样愚蠢,矛盾,罪恶深重的生命,还是死掉比较好吧?”   “在这里死掉,我会彻底溶解在意识界,不会成为深渊的一部分,不会壮大地狱的力量,意识界会让冥想的效率提高,提升所有法师的力量,即使没有我,没有我那一半的自我,神战都会胜利。”   你……你连地狱都考虑到了,那为什么就不考虑一下自己?罗兰快听不下去了。肖恩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只是掐住兄长的双肩,而不是将他掐碎。   这具孱弱,病痛,伤痕累累的身躯,到底放着什么样的材料,打造出这样一个黑暗又强大,高傲又顽强,自卑又脆弱,伟大又平凡的灵魂?   “这是我最后的尊严了,我的尸体不给地狱,只给人类。”   “可是……”   “我不想死!我还是不想死!就算席恩·奥古诺希塔这个人罪无可恕,背弃众神也被众神否定,背叛了黑袍的阵营也不配做白袍,我还是不想死!被众神和元素之王宣判的命运,我不接受!”   “这个命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我没有放弃自己,魔法之王的我,地狱之主的我,圣贤者的我,黑袍的我,我都感到骄傲。哪怕罪恶透顶,无药可救,有时自己也厌恶,可是我到底做到了,我证明了自己,我学会了我心爱的魔法,我有能力保护艾斯嘉,被那么多伟大前辈守护,无比宝贵的艾斯嘉。”   那充满闪耀意志的声音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可是身为你兄长的我,想要终结。”   肖恩呼吸一窒,心跳都停止了。   席恩绝望地道:“全世界的痛苦,居然都不及你一个伤我深,哪怕我获得全世界的认可,你认为我是罪人,想要杀我,我都没有还手之力。”   “因为你是我的世界,肖恩,对你的恨与爱,否定与继承,是我的最初。”   光之子的嘴唇颤抖起来,哪怕他们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如此背反,如此扭曲,结果,他们的本性还是如此相似。   暗之子说:“肖恩,杀了我吧。”   “不。”肖恩摇头,这是他永远不会做的事。   “被你杀死的一刻,把你也杀死,和你一起死的一刻,是我最痛苦也最幸福的时刻,那个时候我认为,只要偿还我犯下的罪过,你就可以重新爱我了,我也可以再爱你。”   肖恩流下了眼泪,果然,这才是他哥哥真正的愿望。   “可是我为什么下不了手呢?”席恩痛苦自问,“我为什么还不想死?”   “是了,因为就算杀死你,被你杀死,我们也回不去了,都不再是曾经的我们。”   “你不会再爱我的,夏尔也是,他说爱我,是不知道我的真面目,不知道我杀了他的父母。”   “那么,再杀我一次吧,肖恩,这次用你徒弟的名义,用罗兰的名义,用你代表的白袍阵营,你将要传承的任务,那光辉的责任,本来就属于光之子的你和白银血脉的罗兰。”   我不想杀你啊,师祖!白银血脉的继承者快要崩溃了,他宁愿不要什么白银血脉和光辉责任,那全还给席恩,本来就是师祖找到的,不然弦魔法还在宇宙飘着,白银王的传承还在幽影界烂着。   这个艾斯嘉估计早完蛋了。   罗兰已经发现了真正的问题,说到底,席恩还是中了招,他的很多话都没有逻辑性,已经陷入了自责的怪圈,知识之神混淆了他的认知,从被那一剑刺穿开始,他的情绪崩坏了。   这一手玩得卑劣也巧妙,完全看透了席恩的弱点,他真正的心结。如果不是席恩的骄傲和清明救了他,挣扎着没有完全低头,他已经陷入了彻底的假死,无法被唤醒;如果不是肖恩其实爱着哥哥,永远不会杀他,在这一刻,祈求弟弟杀了自己的席恩依然会面对绝对的危险。   虽然,即使知识之神的阴谋得逞,席恩也留下了神战胜利的保障,会让众神和魔族都尝到应有的下场。   可是罗兰不想要这种胜利和保障,人类受不起这样的大恩。   至今为止,人类都是被这位圣贤者保护,从来没有保护和帮助过他,为他分担一点痛苦和责任。   这一次终于有这样的机会,希望未来也是。   神战是人类阵营共同的责任,艾斯嘉应当由所有人一同守护。   而双子之间,也有了重新再来的机会,一切的错位和伤害,都能从现在起得以修正。   “你也继承地狱之主的位子,我会封印王印,让你不被负能量吞噬。夏尔不会怪你,我会在血契里面留言,吩咐他不要报复你,赶快杀了我……”席恩喃喃,完全沉入了狂乱。   好在好在,肖恩没疯。   罗兰第一次感谢,在席恩失去理智的重要当口,肖恩捡回了智商和他的理性感情。   “席恩,我不想杀你。”光之子终于有机会说出自己真心的话语,一次次错过,没有被兄长接收到的心声。   “那你想要再一次用遗忘报复我?”   “我也不想报复你。”   席恩茫然:“那你想要什么,肖恩?再让我被维烈关押,被众神处刑吗?”   “不!不!”肖恩紧紧抱住他,这个和幼年孱弱的兄长一样幼小的哥哥,“原谅我,席恩,我之所以遗忘你,是不想恨你,哪怕你那样对我,我都不想恨你,报复你!”   席恩睁大眼,完全变成了曾经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救我?听不到我?”   “席恩,我是曾经听不到你,也没有救你,被你以为应该制裁你的我,才是真正罪无可恕的罪人。我救了维烈,一个杀人如麻恶行无数的疯子;我背叛了我的家族,害得人类的文明被魔族盗窃;我养育了一个魔王,她至今都不知道错;我背弃命运之子和救世主的责任,我现在依然认为你比世界重要——如果这都算是你口中的光之子,那光明要黑暗到什么地步,才能和你永远在一起呢,我暗之子的哥哥?”肖恩微微一笑。   他再次抱紧怀里愣住的兄长。   “对不起,席恩,我没有救你,阻止你走上黑袍的道路,成为地狱之主,可是那没关系,你再邪恶,也有我和你在一起,而且我比你更堕落。”   “我已经解开孪生感应,今后,你喊我无数次,我都会听见,都会来。”   “无论是不是太迟,就算我伸手后你把我拉下去,也没关系的,这正是我的愿望。”   席恩睁大眼,露出了黑袍的眼神,一丝清醒的光芒。   “可是必须是真正的我才行。”肖恩一个耳光,打懵了小小的魔法之王。   “所以——”他揪住兄长的领子,一字一字道,“席恩,我不管真正的你是不是能听见,你必须听见!我只想告诉你,我永远,永远不会要你死!”   “如果我要杀你,除非我自己死。”   “我生前忘记你,是因为我真的以为你死了,所以之后的人生,都是没意义的虚空。”   肖恩紧紧抱着浑身冰透,终于染上自己体温的男孩:“我的哥哥,求你活下去,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就算众神要你死,就算元素之王说你什么,你都不要死,也不要让那些自私的期待和所谓白袍的理想和传承,再伤你一分一毫。你不比任何一个白袍差,你比任何人都好,我的哥哥。如果你还是决心要拯救世界,保护这个你深爱的魔法世界,请为了你的孩子,你深爱的魔法,你真心关怀的人们,还有我这个没出息你也痛恨的弟弟,去背负世界,去拿取只属于你的荣耀,去担负只有你有意志和力量担负的责任,不要为其他任何人,都不值得。”   “但是即使没有那个白袍的荣耀,你一样是魔法之王,一样是拯救了世界的救世主,一样是比我好无数倍的命运之子。”   “回来吧,席恩。” 第六百六十八章 战胜与尊严   “师公!”   看见回到浅层意识界的棕发青年,罗兰松了口气,抹去床边的法阵。   “没事了。”肖恩凝视床上还没有苏醒的黑发青年,“我把席恩的深层意识拉到附近,他正在人格重组,意识海会动荡得非常厉害,我们必须赶紧离开。”   罗兰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留给人类的武器,含着敬意和复杂:   “这个,不会出现了吧?”   肖恩冷冷地道:“当然不会,出现了我也会塞回给席恩。”   “还有,知识之神和维烈都是我的,我一定要宰了他们。”   对这两句宣言,罗兰都不反对。   离开前,肖恩还是依依不舍地俯下身,在兄长的前额印下一吻。   “再见,席恩,不要再伤心了。”   他起身离去,敞开的门扉留下一个背光的身影,洁白的战袍勾勒出闪耀的痕迹,长长的影子与不远处的床铺相叠,黑暗与黑暗融为一体。   *******   『席恩回来了。』   元素精灵们同时感应到魔法之王的回归。   他们一起抬起头,注视那一条来自神界的通道,敌人越来越少,最后消失,然后放下心来。   云中塔也同步监测到神道的变化,席恩既然醒了,萨玛艾尔就派来了领主,封印了通道。   魔法精灵们低下头,对依依不舍的元素使们道:   『席恩醒来了。』   『我们必须回去了。』   『期望还能再次相见。』   『下一次再并肩作战吧。』   …… ……   结下深厚友谊的元素使和元素精灵互相道别,在众生带着敬意和感激的挥别下离去。   控制室里,诺因也如释重负:“导师,我下去了。”   黑袍法师没有回答,背对着他,低声问道:“诺因,你怪我吗?”   “不,导师,我佩服你。”诺因由衷地道,含着尊敬。月自嘲一笑,挥了挥手。   当弟子离开,他没有用中枢水晶的投影,而是通过透明的墙面,凝视残酷的北海战场,海滩上沉厚的血迹,无数敌人的残骸,漂浮在大海上的魔枢,正在彼此拥抱庆贺生还的元素使和法师,弯下脖子和小小人类对话的巨龙,嚷嚷着开庆功宴的职业者们,收拾战具的普通士兵,照顾累坏了的人们的异族,重新回到天空和海洋的元素生物……   这就是艾斯嘉的众生,这就是被黑袍和白袍、被法师和凡人、被异族和人类、被魔法和魔法生物共同捍卫,从黑暗历、从魔导历、从神代延续至今,无数人用生命和鲜血、痛苦和牺牲、磨砺和意志、觉悟和担当才守护下来的艾斯嘉。   月突然静静流下泪来。   “阳!”   诺因一眼看到在战略高地上的心上人,奔了过去,杨阳同样冲了过来,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诺因!”   礁石下经过的人们,都露出或理解或暧昧或祝福的笑容,悄悄走开,包括自动消失,被雷元素使们簇拥着一起拉走的昭霆。   “身上都有味道了,你就不会用个清洁术么?”良久的拥抱后,杨阳不可爱地抱怨了一声。   “哼,谁像你们女孩子这么讲究。”虽然这么说,诺因还是赶紧施法。   红袍少女松开手,笑眯眯地打量友人不变的清秀容颜,抚摸他光洁的下颌,打趣道:“幸好还不用刮胡子呢。”   “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精灵王子被会心一击。   两人相视一笑,再次不约而同地抱在一起,没有说话,似乎只要此时此刻的相拥,就能明白彼此的一切,沉浸在宛如永恒的静谧和温暖中。   “辛苦了。”异口同声。   “嗯。”再次同样的回应。   “活着就好。”   “嗯。”   *******   第一次神战,以艾斯嘉众生的大获全胜告终。   这一仗涌现出的许多名字,到之后的神战也熠熠生辉,被众生铭记,永远闪耀在了人类的历史中。   也许未来还会有更残酷的考验,但那无需畏惧,因为神战最大的支柱,魔法之王席恩已经苏醒了。   而参战的人们也从这场战争,获得了成长和勇气,真正拥有了属于人类,属于艾斯嘉众生的骄傲与尊严。   不为蝼蚁,不做神仆,神战的宗旨,不再是一句口号。   看到惨烈的北海防线,海陆密密麻麻的敌人残骸,北城城主衷心感叹:   “我的城居然能保下来,真让我自豪。”   又不是你保的!众人翻白眼。   好吧,看在米利亚坦没逃跑,一直和北城的士兵们待在离战场不远的后方,帮忙建猎场,派遣龙骑士和海军、调度后勤部队之类,对他表示一点敬意好了。   颇费了一番力气抓住飞行速度极快又能在黑暗中隐形的吸血鬼和魅妖,轻松解决后,帕西斯前往他颇感兴趣的北海战场。   这时,神战已经结束了,众生回去各自的家园,继续兴建魔法文明。   光复王也一样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魔枢和秘银傀儡残骸,那让北城城主深深感佩的情景。   一路飞过黑与白交错的浮冰海,飞了那么久,神仆的残骸还是一望无际,帕西斯眼中的惊佩慢慢淡去,恢复了原本的偏执和乖戾。   当初的降魔战争也是,他有上战场,但驱使他的动力只是:肖恩的姐姐洁西卡死了,我要怎么向肖恩师父交代?杀些魔族,让肖恩师父开心吧。   对人类阵营的共情始终无法感染他,民族仇恨也是,帕西斯永远记着,自己那屈辱的童年,母亲被肮脏的人类迫害,最后被杀死,就在他眼前。   还有在遇到肖恩以前,那心酸凄楚的少年时光,依旧是肮脏的人类施加于他的罪孽。   肖恩师父不是肮脏的人类,他是个干净的人,和母亲一样。   所以人类还是该死,迫害肖恩师父,害得他成为降神体的席恩也该死!   帕西斯再次回到了原来的心境,看向对面夏尔玛大陆的方向,绿眸燃起阴毒的火苗。   席恩就在那里!   可惜这次众神没赢,不然就可以干掉全部的法师了。   突然,一个男子的虚像浮现。   “你是谁?”感到神光的波动,帕西斯警惕地问道。   他虽然恨神,却不认识他仇恨的对象,不去理解他们强大的原因,也没有意识到能够强大自身的真正力量。就像当年刺杀肖恩的英雄王科尔修斯,帕西斯是借用罗莎米亚和他的父女关系接近他,伺机想要暗杀,还有用□□仇人的女儿,来让自己快意。   就连他真正恨之入骨的贺加斯,他也是利用灭神剑对贺加斯心伤的打击,让神灵无法干扰他。   “我是艾尔菲瑞特,知识之神。”   艾尔菲瑞特丢出一把血红的重剑:“给你。”   “这是?”帕西斯接住,只是一接手,他就知道,这是一把威力无穷的剑!   “龙神的血和一截肋骨打造的龙剑,艾留申,我用了神焰锻造,可以杀死龙神的后裔萨玛艾尔。”   帕西斯血液沸腾,想起上次被人形的虹彩龙一剑劈断灭神剑的耻辱,那个红发少年强大的眼神,漫不经心的态度,和身为席恩养子的身份……必须死!   “据我所知,席恩和萨玛艾尔应该还有共生契约,你用得好,连同和他有血契的席恩,都能重创甚至杀掉。”   帕西斯感到肆意燎烧的复仇火焰,和烧心烧肺的狂喜,随即克制住,正色道:“我领你一次情,不过我可没原谅你们,这次你们搞的把戏把中城都牵连进去了,人类全死光也无所谓,肖恩师父你们可不许连累,如果他少了一根头发,我也会杀了你们。”   用贺加斯的神力,还有这把龙神的剑。帕西斯盘算着。   “明白了,肖恩是神子,我们本来就不会对他不利,我们只是要惩戒他邪恶的兄长。”   帕西斯点头:“席恩也是我的敌人。”他满以为这样接受神明的馈赠,听从神的指示去杀谁,只是和神明的合作。   知识之神轻轻一笑,转头离去。   这样的帕西尔提斯还没有自觉,他已经是众神的走狗了。   *******   【后记】   第一次神战结束了,众生终于有发光发热的机会,包括男女主角,哈哈。   双子也走上了误会冰释,重归于好的道路。某方面来说,肖恩是席恩的救赎。而千年前,如果不是众神的预言扭曲,他们本来会走上共同拯救世界,保卫世界的道路。不过就像上一章揭露的,肖恩本质上更像他哥哥的守卫者,很奇妙,哥哥拯救世界,弟弟拯救哥哥。   席恩大大本质更接近一个殉道者,就像月曾经吐槽的,都可以当白袍领袖了。虽然黑袍的人生令他痛苦,但反而让他多出许多人性化的因素,痛苦也会锻冶思想,何况白袍黑袍两个最激烈的阵营的碰撞。不过单纯正常的萨桑之子啊,对于奇奇怪怪的诡异人性反而是理解不了的。肖恩倒是更有素质,因为他早就长歪了。   PS:菲莉西亚清醒了,不过没有真正觉悟,而且她醒悟的方式很另类,符合她一贯的为人,读者下章就知道了。   至于帕西斯,不多说了,只要他走不出偏执,就永远不会觉悟和真正强大起来,还被神明和自己阵营的人们瞧不起。   觉悟的话,就会反省,就会站起来,可是有的人拒绝这么做啊,比如某个宰相。爬不起来,只好把别人拖倒。   另一条世界线 第六百六十九章 战后   肖恩和罗兰回到现实时,使徒的侵攻还没结束,见久攻不下的神界派出了援军,十六尊泰坦神像穿过了物理防御结界,流窜到了西方。   泰坦一族是最强大的使徒,他们是协调神贺加斯创造的神族,可是他们向第一任魔法神奥古诺学习技术,是这位古神的弟子,后来甚至发展出自己独特的文明,建立了星球一样宏伟的巨石城。在神代那个辉煌的年代,泰坦分成派,一者效忠神明,另一方帮助白银王等叛逆法师,最后他们选择的方法是同归于尽。所以真正的泰坦已经灭亡了,留下的只有他们发明的神像,一种巨大的人形兵器,能够操纵魔法,力量堪比大法师。   也是这一仗,让战神肖恩·普多尔卡雷的大名响彻了整个西方,他使用来自辉龙历的古代长剑,劈出的剑意斩碎了所有的泰坦石像。   当回到云中塔,他把梦里的详细情景告诉了同伴们,大家都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肖恩,你救了你哥哥,可是你这么一来,不是逼得他吊颈吗?”诺因不可思议地道,被杨阳捂住嘴。   “好死还不如赖活呢,席恩可能现在情绪比较激动,但是他会好的,会好的……”黑发少女干笑,暗暗祈祷地狱之主不要天天拿知识之神和弟弟的小人来钉。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昭霆、轩风和莎莉耶面面相觑,她们都了解魔法之王高傲至极的性格,被弟弟这么一番心灵鸡汤,估计他宁愿被知识之神活活捅死。   月却道:“精神世界的席恩不是席恩。”肖恩一怔,虽然他也担心兄长苏醒后可能很生气,但这个答案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怎么会!那就是席恩,虽然不是完全的他,但是本我的他,不也相当于席恩的一部分?”   “是的,但是根据你的描述,那应当是席恩童年的人格,比较接近他的形容,软弱的自我。再加上碎片化的各种记忆,沉淀在心灵深处的过去情感,种种执念,塑造出那种假象的自我。在法术界,在精神魔法的领域,那不能被定义为本人。作为梦魇术的大师,虽然中了神明的计,失去了反击的机会,但是席恩肯定把最本质的自己藏在更深处的地方,至少不会让你或知识之神找到,我怀疑唤醒的契机就是神明的后续攻击——只是知识之神实在太胆小,不敢再尝试连接席恩的意识海。”   诺因赞同导师的分析,以他对那位地狱之主的了解,这才是那位黑袍的本性,绝非吃亏不还手的性情。   “可是席恩都留下了那种神战武器,他应该是陷入困境了。”肖恩回想,“他还希望我杀了他……”这件事让他最为心痛。   月无奈地道:“自杀的念头是有的,我也没想到席恩连叛逆法师的承认这种事都在意,而且你和萨玛艾尔的问题确实很严重,特别是萨玛艾尔。但他又不是维烈那种废物,想归想,做是做,他绝对不会自杀的,为了魔法都不会。关键还是那时候,知识之神用那个假傀儡缔结血契魔法,将双子的血脉污染转变为精神污染,使得席恩失了先手,被话术加重暗示,中了那一剑后更加致命,那恐怕是混乱神的神器,他的意识和情感全部紊乱了,理性和最本质的自我又分裂出去。神战武器估计本来就有,席恩这么重视艾斯嘉,还有那放不下的责任心,怎么会不预留一些手段。只是,这次被你找到他的一小片自我真的是意外。”   “你自己仔细回想,你觉得那个是席恩本人吗?”   肖恩不得不承认,那真的不是平常的席恩,太过感性,太过脆弱,心性幼小,善意天真,更像是幼年时他们还没有分离时的兄长。   而黑袍的兄长,肯定不是这样的,哪怕血月时只看到一些片段,他也知道后来的席恩是什么样的。   残酷到令人发指。   如果他没有遇到一些异族朋友,没有梦里最后一线光明牵引的话……   “可是,难道我说的话,席恩没听见吗?”肖恩难以接受离兄长这么近的一次,都是徒劳。   “不,这不会,他肯定全听见了。”月安抚,“他能醒来,也是你的话起了效果,虽然不是他原先预留的清醒方法。”估计他的后辈还真会抓狂一阵子,作为兄长的脸都丢尽了。   肖恩长舒一口气:“他听见就好。”其实只要让席恩了解一些他的真实想法,不要为他们之间的误会那么痛苦,他就心满意足了。   还有,如果有机会的话,让席恩也能了解姐姐和老师们的希望,像姐姐说的,将他拉回白袍的世界。   轩风遗憾地道:“那真的不是席恩吗?我倒觉得那样的他挺可爱的。”扑进弟弟怀里撒娇什么,不要太萌!莎莉耶和昭霆连连点头。   月把手拢进袖中,冷冷地道:“小姐们,没有一个黑袍能够用可爱形容。”   可是我们真的觉得席恩很可爱,公仔大小的你也很可爱。少女们偷偷地想。   杨阳却微微蹙眉,想起在云中塔翻阅过的,黑袍法师和学徒的记录。   的确没有一个黑袍能用可爱形容。   *******   难得疲倦想睡一觉,也是因为想看看兄长的梦,确认他的情况,肖恩回到地面军营自己的房间,正要躺下去时,听见敲窗声。   “肖恩师父!”银发青年站在外面,一脸焦急地抵着窗户。   “帕尔?”肖恩吃了一惊。   一打开窗,帕西斯就跳进来,紧紧抓着他:“快!快跟我去见菲莉西亚!她很不对劲!”   从北海战场回到新无忧宫,光复王意外看到妻子坐在床上,手上一块满是血的帕子,脸上还有血迹,吓了一跳。菲莉西亚看到他,顿时嚎啕大哭,哭得歇斯底里,情绪完全崩溃。   帕西斯急忙上前搂住她,从她口中断断续续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后,气得发疯,要去砍了维烈和那帮魔族,可是菲莉西亚不让他走,还嚷嚷着要见肖恩,神态很不对劲。   不得已,帕西斯只好先来找师父了。   知道养女的变故后,肖恩也很担心,就算上次在历史资料馆说了重话,但他到底没法狠心割舍这个养育疼爱了十七年的女儿,尤其她现在又领教了维烈的真面目,受到巨大的冲击,于是二话不说,和小弟子前往东城。   他们抵达新无忧宫的时候,罗兰已经在了,他从部下那里听闻师母的情况,一方面也是帕西斯不放心妻子,拜托他照顾,所以这会儿面无表情地被菲莉西亚拉着痛哭发泄,不能走开一步。   “菲莉西亚!”帕西斯立刻上前,菲莉西亚本来想拉住他,看到他身后的养父,尖叫起来:   “肖恩师父!肖恩师父,救我!!”   当抱住棕发青年,她哭得更大声了,哭到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一抽一抽。发现养女的确情况不对,肖恩急忙拍背安慰她,罗兰趁机闪到一边。   和师公师父不同,他一点也不同情这个师母。   他情愿去关心慰问师祖,或者学魔法或者办公,都不想待在这里。   在人类阵营拼死杀敌的时候,这位魔王悠闲地坐在后方,事不关己地放进来一群魔族,受了罪后,倒是以受害人的样子哭诉起来了。   菲莉西亚仰头望着师父,梨花带雨,好不可怜:“我好怕,肖恩师父,我好好的,那群魔族就突然冲进来了,他们还会不会再来?维烈怎么可以这样?他以前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他很好,经常宽慰我,我那一千年谁也看不见,只有他,只有他一个和我说话,陪我解闷,我相信他,我把心都掏出来信任他!”她心碎地道,最后一句是真心话。   “菲莉西亚,这才是他,一个伪装的侵略者,无论他装成什么样,或者对我们有点所谓的情分,当我们妨碍到他,他就翻脸不认人了。”   肖恩深深叹息,“我告诉过你,菲莉西亚,不要当魔王,不要投向侵略者,忠于你的精灵血统和人类身份,和魔族势不两立。你一次次让我失望。”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肖恩师父!我真没想到维烈会是这样,你不要再怪我好不好?上次我是气坏了才那么说,我不能没有你的,肖恩师父!求求你陪在莉身边,永远不要走!再保护莉好不好?你,还有帕西斯,都不要离开我了!”   菲莉西亚死死抓着养父,就像快溺死的人抓着唯一的浮木,紫色的眼眸和她小时候一样,肖恩想起三岁时那个无助,吓坏的小女孩,被人类对魔兽的敌意吓得濒临崩溃,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不住哭泣,仿佛随时会碎裂。   这个可怜的,有着两种敌对血缘的小女孩。   战神叹了口气,双手搂住养女,菲莉西亚依偎在他怀里,两手捏着他胸前的衣服哽咽:“我躺下去也怕,坐着也怕,眨眼也怕,我一闭上眼,就想起那些魔鬼一样的魔族冲出来,用不知道什么异能折磨我,把我的血液冻住,把我的皮肤弄得滚烫,伍菲,那个雷之幽鬼,在我脸上划了一刀又一刀……”   “别说了,菲莉西亚。”肖恩和帕西斯极为心疼。   罗兰冷眼旁观,却实在挤不出什么疼惜之情,只觉这个世界之相,真是异常软弱,聪明也可恨。   她这点皮肉之痛,和大黑暗时代的人们,和北海战场上被使徒一次次撕碎的战士们相比,算什么。何况魔族还是她自己招进来,谁让她不听劝非要当魔王。   他已经查看了这里暗布的魔法阵的记录,包括之前光复王夫妻在温室的对话,可以说,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吞没那些空间装置,隐瞒维烈的侵略意图,已经是背叛这个世界,是艾斯嘉的叛徒!这次魔族行动失败,是他和月前辈警惕,早早做好准备,不代表菲莉西亚就没通敌了,何况她还有魔王体质,维烈他们也没死,被另外两个魔族救了回去,将来还有入侵的可能。可是菲莉西亚现在这个样子,人类阵营还真的不好拿她怎么样了。   谁让她有肖恩撑腰呢。   罗兰暗地里打手势让侍从继续监视这师徒三人,悄悄走出了新无忧宫。   天空的月亮皎洁如镜,微弱的月光涂抹在被夜色染黑的大地上。无数星辰俯瞰着这片名为艾斯嘉的大陆,持续着流传千古的光芒。罗兰不禁想起席恩的意识海,那个恢弘瑰丽如宇宙的世界。   真想以后去艾斯嘉以外的世界看看,随着魔法的学习,知识面的扩大,无冕之王已经隐隐感觉自己身处的格局之小,难以形容的拘束感。   这时,他周身属于弦魔法和龙语魔法的防卫震动了一下,是警戒的动静,但并非敌意。   于是金发青年凝神,发现一位身穿紫色长袍的女性从传送魔法的波纹中走出,手握修长的法杖,纤细的手指戴着一枚银紫色的魔法戒指,她有一头金羊毛般丰厚的卷发,丰润的唇瓣,冷静端庄的丽颜。   “您是?”罗兰感到了同为法师的气质,还有一股奇妙的亲近感,就像当初第一眼看到弟弟法利恩、妹妹美洛达时的感受。   紫袍女巫行了一礼:“您就是魔法之王席恩前辈所说的,奥斯曼帝国福斯家族的后裔吧?我是贝奥多拉,女巫之国的王,艾斯嘉世界神级法师茱莉亚的后人。”   以女巫之王的到访开始,复苏的艾斯嘉文明开启了重新和外界交往的篇章。 第六百七十章 请教   接下来,魔导国的统治者们都过得十分繁忙,也非常充实。   此次来袭的高魔文明都陆续送来了致歉和正式交往的文书,不过是送到不同的地方,有摄政王拉克西丝所在的王室,有罗兰身处的东城,有王储诺因的西境。根据调查,魔法神的家乡艾斯嘉大陆是处于政体分裂的状态,因为神战同盟归于一个阵营,但东城城主和摄政王是平级,而西境有一位魔法神非常敬仰的黑暗历的神级候补前辈,有他指导过的两个学生,有一个亲弟弟,使者们索性都送礼和打招呼了。   其中他们最好奇的,就是新任魔法神还是凡人时的孪生弟弟。   不过根据见过那位新神的茵格人女王和女巫之王贝奥多拉的说法,席恩已经是新的神躯,和弟弟毫无相似之处。   他们最想见的席恩本人待在夏尔玛大陆,不见客。   倒是萨玛艾尔跑来了。   “席恩怎么样?”肖恩一见到他就问。   萨玛艾尔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说呢?”   ……估计是羞愤欲死吧。杨阳等人心道。   当初只是说梦话漏出法娜的名字,那个死要面子的哥哥就把弟弟关了半个月小黑屋,死活不肯见他,这次说出那么多真心话,那还得了,他没去世界尽头跳海,也会躲在房间撕枕头之类。   “我看主人都恨不得把那段记忆删除了,前些日子他一想起来,就撕破一堆羽毛垫,一次还把小白——他养的兔子当枕头拎起来了,可惜没撕掉,他回过神了,我还特地把雪兔放在他手边好拎的地方。”   你到底对这只兔子有什么怨念?还有果然撕枕头了吗。   肖恩反应平常:“席恩有些害羞,情绪过去就好了。”   他那不是害羞,是傲娇,还有你这评语绝不能让你哥听见,不然他又要抓狂。   “主人害羞?他看到女性体的我从来不害羞,我都穿女装,勾引他了。”萨玛艾尔不可思议,“怎么让他害羞,你倒是说说。”   除了杨阳早就知道他的居心,其他人都是“………………”的表情。   “你……你想干嘛?”诺因结结巴巴地道,杨阳白他一眼:他想干嘛?她想跨越搞基和百合的双重世界。   月倒是很快镇定下来,元素龙没有性别,而虹彩龙,可以变化成任何种族和形态,他们的爱本来就超越一切。扎姆卡特更加清楚,他有遗传记忆,虹彩龙历来就有“嗜亲”的传统,他们甚至会把食欲和爱欲混合,即使理性能够克制,也渴望将爱侣融入自己的意识界。似乎第一位虹彩龙,龙神塞菲斯对自己的养父,第一代魔法神奥古诺就有不正常的感情。   席恩养育了这么危险的龙,还全须全尾活到今天,真不愧是魔法之王。   也可能是萨玛艾尔还是幼龙,本性没有完全苏醒。   肖恩认真地道:“萨玛艾尔,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会另外找对象的。”小时候,他家莉也说长大了要嫁给他,结果呢?帕尔一出现人就飞了。   “世上有男人能和父亲相比?”萨玛艾尔嗤之以鼻,“好了,我也不需要你的认同,父亲只能是我的。”   这霸道欲真像龙的风格。   “可是你是男孩子。”   为了让这帮凡人见识,萨玛艾尔特地亮出女性形象,几个男人无言以对,漂亮成这样,还真奇怪席恩一点都不动心。   不过也正常,她还是个孩子!魔法之王又不是变态!   萨玛艾尔走来走去,亮瞎这帮凡人的眼睛,然后指了指果盘,得到主人诺因的允许后,再一只一只吃起来,而不是整盘抢过来自己享用,哪怕龙都是贪婪的,扎姆卡特就是,对月也不客气,这就是教养良好的一个表现。   肖恩遗憾地想起自家被自己宠坏的女儿,这两天菲莉西亚如惊弓之鸟,死死粘着他,可是又不肯跟他来中城,要求他每天去看她,待足24小时,肖恩怎么有空?现在帕西斯正头痛地安抚妻子。   是不是将莉送去席恩那里……肖恩甚至有了这个念头,可是他的兄长估计比他更忙。   “神界怎么样?”诺因谨慎地问道。   “味道不错。”萨玛艾尔舔了舔唇,女性体的她做这个动作格外可爱又诱惑,“有很多美味动人的小甜点,比较像拇指饼干。”   我…我们拼死拼活打的东西,在初始龙眼里只是随口吞的点心,真是人比龙气死人啊!杨阳等人气得眼前发黑,尤其是昭霆。   “主人这次也是气疯了,特地命令我去吃。”   肯定的,丢了这么大的人,估计那个责任心太强的男人还有悔过心理,这次让凡界众生上战场。   其实这倒不能怪席恩,中了知识之神的暗算,又有维烈从中作梗,联手设下那么卑鄙的套。而且他们迟早要自己面对,不能只依赖席恩。   不过萨玛艾尔的话还是太让人心塞,杨阳和诺因暗暗下定决心:赌上人类的尊严,他们也要强大起来,今后在宇宙中横着走!   萨玛艾尔恨恨地道:“知识之神不在,那个胆小鬼缩在存在之树上面,那里主人不让我吃。”   月正要问存在之树的问题,扎姆卡特问道:“你这次给我们做返祖的血脉提纯是不是有后遗症?”   “是啊,我消耗了不少元气。”初始龙不太开心地道,“主人也骂了我,说还没成年的幼龙不可以这么做。”   难怪,这次萨玛艾尔没怎么出手,一方面是守护重伤的席恩,另一方面也是他自己状态不好。   “夏尔。”   听到这声呼唤,肖恩第一个激动起来:“席恩!”   因为不知道养子在哪里,也从来不用魔法或血契定位他,只是让风精灵传送声音的席恩没料到他竟然跑来了艾斯嘉大陆,还在弟弟身边,顿时愣住了。   “……”   虽然席恩一贯的不吭声,这声沉默却极其意味深长,让每个人都清楚听见了他纠结的潜台词“我什么也没听见”。   傲娇成这样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萨玛艾尔挥手:“好了,我走了,不然主人又撕破一堆羽毛垫子,这两天我都打喷嚏了。”   目送他离去的众人默默祈祷:希望席恩这个症状快点过去吧。   *******   因为肖恩已经从席恩的梦境世界知道自己的身世,新见面的女巫之王贝奥多拉也察觉,罗兰索性公布了自己的出生。   不用说,伊维尔伦当场翻天。   “大人,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国务尚书克莱德尔的质问,东城城主一根手指塞着耳朵,另一只手还拿着公文认真在看,随口道:“没办法啊,那件事早就人尽皆知了,自从首府坎塔萨的展馆开放,已经有很多市民在怀疑了。”   “这……”克莱德尔无话可说,以前马修和薇拉交往时,是没有隐藏行迹,被很多薇拉认识的人看到。只是贵族和王族从来不和民众沟通,过去各种信息渠道又闭塞,首府坎塔萨的百姓也就不知道前任城主的长相。   这件事虽然算是丑闻,可是伤害的反而是前任城主的名节,对罗兰倒是没有大碍,反而能让他名正言顺地继承东城城主之位,只是……罗兰瞥了他一眼,了然:“放心,我不会让美洛达的名誉受损。”   “不,大人,这万万不可!内情千万不可公布!就算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朵琳公主设想,您说出真相,让她颜面何存?我们只要推说是马修不谨慎,使得一段不幸的悲剧发生,也就是了。”   克莱德尔苦涩地道:“反正这也是过去的事,马修都作古了,名声如何不重要。您的身份公开也好,您这么尊贵的血统,这个伊维尔伦正统的继承人……”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意这个。罗兰心想,不过自己那不负责任的死鬼娘能揩油到月精灵后裔福斯家族的白银血脉,他还是佩服的,从这个角度,还是不要恨亲娘了。   精彩的人生和值得挑战的未来,是他最渴望的东西,他珍惜的并非福斯家族代表的贵族血统,或者白银王救世主的传承,他感激的,是白银血脉和萨桑之子类似,对魔法优异的感知能力。   资格是自己争取,桂冠也是凭着努力和付出,建立让世人认可的功绩获得。就算有什么特别的出生,不胜任依旧不胜任,比如他的先祖鲁西克·福斯,希望师祖也能够明白。   不过罗兰也没有很担心,从月那里,他知道了梦境世界的席恩并非他的真实自我。他就在奇怪,梦里的席恩太不符合他的为人了,虽然其中应该有不少真情流露的心声,但师祖并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那位魔法之王,在初见面时,甚至让他隐隐恐惧。   对于近来源源不断的境外来使,月也提出了警告:“席恩的真身在界外,最近进来的文明使节,应该都已经通过他的筛查了。这次席恩的身份公布,有好也有坏,好的当然是艾斯嘉得到了许多界外的盟友,哪怕为了讨好新魔法神,许多珍贵的资源也会向艾斯嘉倾斜,目的就是结个善缘,毕竟刚成长起来的艾斯嘉要成为一个有威胁性的敌人还是太遥远了一些,不至于暗地里搅浑艾斯嘉的情势,触怒魔法神。但负面的结果也会有,席恩以凡人之身成神,很多高魔文明恐怕会对他本人有强烈的兴趣,煽动起野心。”   罗兰赞同,不过和众神的威胁一样,受限于实力,这方面他们还帮不了席恩的忙,或者他可以帮忙出使?   对于最近一波又一波的界外使者,罗兰也有自己的烦恼,月对外面的世界也不了解,黑暗历和创世历都只在艾斯嘉大陆待过,不像席恩游历过宇宙的许多地方,对很多文明如数家珍。   于是罗兰想来想去,还是要请教席恩,联系上远在夏尔玛大陆的师祖。   没有对徒孙显摆傲娇气,席恩接受了法术通讯。   苏醒的地狱之主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黑夜般的长发垂在颈侧,用一根天蓝丝带系了个古雅的绳结;冰彻的银眸宛如高温冷却的秘银,流动着无数思想和情感的暗流;还是一身夜色的长袍,放在高背椅象牙扶手上的袖扣暗刻着法杖图案,霜白纤长的手指轻点雕刻成王冠形状的扶手顶端。   听完对方询问有多少高魔文明,这些文明有什么特征的问题,席恩开口道:   “罗兰,你知道秩序之环吗?”那是沉寂如夜的男声。 第六百七十一章 秩序之环(上)   无冕之王点头:“师祖,我以前听过诺因的转述,好像是建立黄昏岭线,抵御能族和晶族的魔法机构?由许多高魔世界组成,但是因为秩序之环的大法师们进行了一个实验,创造能够推演世间万事万象的幻想界,舍弃身体,用灵魂的方式在其中永生,渐渐不理会外界,好像已经名存实亡了?”   “不算,他们对传承了古老传统的文明还是有影响力,因为寒冰王座的诞生,当初设想的凡人神座,对这个宇宙有着特别的意义。”   魔法之王的叙述带着久远的气息,倾吐着来自魔法精灵馈赠的历史,每一个字都凝聚着无数光阴的厚度:   “这个宇宙过去被认为是神创宇宙,其实应该称作‘幻想到实质’的宇宙,最初幻想海——也就是始源之海对自身和外界的描述,诞生了第一代神:神秘和未知之神奥古诺,好奇与探索之神沙凡西顿,初始与和谐的女神黎姬,时间与空间之神贝里卡斯。”   “……师祖,这和现在传说的神系不一样啊。”   罗兰瞪大眼,感觉听到了最大的奥秘,还没有被其他人知晓的秘密,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就像走入了一个神秘遥远的世界。   每次和这个人邂逅和交流的感觉。   魔法之王两手托着下颌,银眸仿佛蕴含着无限的思索和奇想,宛如无涯的星海,“这是我的推测,你听听就算。”   罗兰却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性,因为席恩绝对不会把没有根据的推测说出口。当然,因为古神故去的年代太早,连宇宙的诞生也不是凡人的时间长度能够触摸的源点,但已经很可信了。因为人类,智慧种族永远不息地探索,和思考。   “奥古诺和沙凡西顿因为一件事闹翻后,沙凡西顿不知为何将自己一分为二,就是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协调神创造了第二个世界艾斯嘉,第一个世界苏拉什其实是奥古诺创造的,也是他和沙凡西顿决裂的原因,沙凡西顿毁灭了奥古诺心爱的世界,将彼此视为兄弟的他们从此不再和睦。”   “总之,艾斯嘉被称为初世界,她的诞生和完善贺加斯用了千亿年之久的时光,因为协调神那完美主义的毛病作祟。在此期间,这个宇宙的其他地方还是一片空旷,没有星球,没有位面,时间和空间断裂随机,因此贝里卡斯是邪神,一切具有混乱属性的神明都容易导向邪恶。兰修斯在艾斯嘉的生物被贺加斯创造后,发明了命运之轮,开辟了负能量位面。双子神各有各的伟大,他们一个让世界有序,一个让竞争必然需要的不公和落差产生。”   “不过在艾斯嘉诞生以前,魔法神奥古诺分离始源之海的初元素,创造了元素界,这时已经正式成型,诞生了各种元素精灵和元素生物,魔法的技术也被发现,艾斯嘉的大地上充满了生机和活力。”席恩的眼神闪耀着憧憬,仿佛看到了那个万物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时代。   “可是魔法神因为贝里卡斯和知识之神的构陷陨落,神位空置,悬浮于能源湖之上,就是魔法精灵离开始源之海、奔赴宇宙各处的源头。感染了奥古诺最后的执念,诞生了万物之声,玛娜精灵让这个世界更美丽的愿望,也构成了后来这个宇宙除了艾斯嘉以外的一切,万事万物的属性和地基,各个高魔世界和低魔世界,这个丰富多彩的多元宇宙。”   罗兰听得惊叹不已,他总算对这个宇宙的诞生和由来有了明确的概念——估计其他人都没这个殊荣。每次让师祖开动尊口,总能挖出一堆闪闪发亮的宝藏来,以前得到的成王理念是,神代白银王的秘辛是,血月的精彩故事是,现在的宇宙奥秘也是。   师祖如果平时不要这么沉默寡言,多和大家聊聊就好了。   他的想法实在是强人所难,如果每见到一个人就啰嗦一大堆,席恩岂不得累死?也是罗兰地位特殊,是他半个弟子,指导也是应有之义。另一方面,和人交流,其实也有助于自身整理思路。   这时,席恩一手掩嘴,轻轻咳了咳。   “师祖……”罗兰不禁担心:他的伤还没好?   “无妨。”席恩垂下黑色的袖子,“这次,被兰修斯的剑伤一次,也有助于我了解他的法则。”他眼底燃起幽微而兴奋至极的火焰,这求知狂人的模样罗兰在他入住东城期间看得多了,只好无奈地在心里念叨师祖啊悠着点,别把命玩掉了之类,聊胜于无,因为对席恩讲是没用的。   法师很快控制住自己,又是冷静而沉稳的神态。   “当宇宙对自身的描述从虚到实,诞生的就是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应该和神明的诞生前后脚,也可能是之前,象征着这个宇宙的存在。存在之树的枝条延伸出这个宇宙的每个次元,就是宇宙中的时间和空间。这时间和空间并非贝里卡斯可以掌控的范围,更接近一种维度的概念。我简单举个例子吧,罗兰,假设你没有出生,在另一个维度宇宙,东城伊维尔伦的发展想必和现在完全不同吧?”   罗兰理解了,这类似冰宿提到的量子物理学,不同的概率宇宙。   “贝里卡斯能够理解的是比较具象化的时间和空间概念,这大概和他已经是实体化的神明有关。”席恩沉思,“我以前以为他会更强的。”   “那,师祖,你考虑过贝里卡斯会把其他时间线的‘你’和这个你替换吗?”罗兰突发奇想。因为,别的时间线的席恩,可能就没有这么强了!   “考虑过。”席恩忍俊不禁:罗兰真是聪明,一点就透。   师祖竟然连这个都考虑到!罗兰惊悚,万分佩服,这已经是算无遗策了。   是了,他只没考虑到维烈。   可是那种东西谁会想到啊!就像好好走在路上,一个神经病冲过来砍人,要连这种因素都考虑进去,人就别活了。   罗兰心中痛骂,打定主意如果那个宰相再冒出来,一定要将他逮住,彻底消灭。   他有种非理性的预感:维烈将来会给席恩添很大的麻烦。   席恩压根没料到对方已经想到了十万八千光年外不搭界的魔界宰相,他早就把维烈忘到外宇宙的角落去了。   这次中伏,他也不知道维烈从中插了一脚,只以为是知识之神抓住了他的弱点。   毕竟,现在存在之树上第一代神明的神殿中,只有艾尔菲瑞特住着,他掌握了初代神的遗产。   “我并非一开始就了解神明,虽然我一直想通晓神明的世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所以我解析了奥古诺神墓的封印,继承了魔法神的记忆,对众神有一定的了解。知道贝里卡斯有时间和空间的权能后,我就想发明一种十三段的魔法,除了对付众神的封神阵外,我发明的是混沌契约,能够掌控混沌系统中一定的概率流,固化这个世界的‘我’,以免被贝里卡斯偷换其他概率世界的我,或者把我贬到其他时间线去,不过就是没用到。”   席恩也不遗憾,研究魔法,发明魔法,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世间万物都不能相比的乐趣。   罗兰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师祖把发明十三段魔法说得这么轻松……还是这么变态的魔法……   至今法师们对混沌的理解,也不过就是一种初始能量而已。   席恩又低咳了一声:“总之,存在之树的本质很难描述,那些时间和空间的维度是虚也是实,如同幻想海的性质。只有我们当下的这个世界线,因为无数当下人的观测和体验,它是实态的,大抵空想和存在的分野,只能是这个吧。”   他说的抽象,但学过梦魇魔法的罗兰有些理解了。用梦魇魔法塑造的梦境世界,也可以非常真实,让深陷其中的人分不出虚实。但是入梦者可以通过观察和推算发现其中的逻辑错误,进而使梦境世界破碎。这就是塑造梦魇的法师本人思维太过单薄,力量有限的关系。   当创造一个世界的是当前的所有人,这个世界当然稳固得不得了,无法被否定,可以定义为“现实”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一群思维缜密的法师塑造一个梦境世界,不断完善逻辑链和因果线,让它尽善尽美合情合理,那么那个世界,真的可以定义为一个现实世界,非常可怕。   这会不会是秩序之环的大法师们塑造幻想界,背后的原因?他们想要了解存在之树和幻想海的奥秘?   可是,师祖都和幻想海结合了,在宇宙的谜题方面,他一定比任何人都走得深远。罗兰不禁遥想席恩看到的世界。   那双冰银色的眼眸静静注视身在另一个大陆的学生,然后说:“罗兰,你有什么问题吗?”   “师祖,如果许多法师共同思考和完善,能够创造出一个完美的世界吗?”   一听到对方的问题,席恩就知道对方大致明白了,不愧是学会梦魇魔法的法师:“没有完美的梦境,因为人力无法完美。即使人性的弱点和思维的漏洞都能够填补,达到理论的上限值,但法师往往会忽略随机性的重要,现实是由偶然和必然组成的。他们也许能一时隐瞒,但不能长久维持。”   见罗兰不太理解这段话,席恩微笑道:“梦境世界没必要多做讨论,如果人能够从梦里获得一切,那人们就天天做梦好了。”   这段话和罗兰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也略过了梦境世界的事,只道:“师祖,存在之树,连神明也无法控制吗?”   “的确,存在之树还有一项功能,就是它无数的分支与各个虚实维度和世界相连。这样的尤格拉希尔,在高等魔法界的发展有重大的意义,因为它是‘宙轴’,连接着这个宇宙千亿的世界。通过存在之树的定位,就可以跳跃到万千光年以外的世界。”   “原来如此。”罗兰这才明白,为什么那些应该离得那么远的文明这么快又回来了,虽然现在还只是信件和投影,但不多时,估计就要来了。   “不过,师祖,这个多元宇宙的世界数量,只有这些吗?”罗兰想起光是冰宿提到的银河系,就有千亿的恒星。   席恩微微一笑:“是目前有记录,现有文明存在的世界。很奇妙,只有发展出文明,才会诞生出一个比较明确的世界意识,和存在之树连接。大概生命的诞生和意识的产生,总是相辅相成的吧。”   罗兰点头。   “那么我们回到秩序之环。”   席恩将双手拢入袖中,目光远望:“神代以后,以贺加斯为首的众神放弃了这个世界,正好在魔法神的执念下,玛娜精灵和元素形成了其他的世界和文明,真神的信仰随着他们的足迹散布到其他世界,贺加斯也开始扩大他的权能范围,开始对打破‘禁忌’的文明进行制裁。”   罗兰的嘴角剧烈一紧,他已经知道史列兰所做的那些毁灭文明的暴行。单单一个神代,就让艾斯嘉的众生痛入骨髓,那些已经被混乱神彻底毁灭的星球和次元,却已经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了。   “从这个角度,众神是文明的敌人,虽然这其实符合他们的本质,宇宙诞生之初,就是个冰冷虚无的地方。幻想海是第一个生命系统,而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不息地抗拒死亡。秩序对抗无序,文明对抗野蛮,这就是秩序之环当初成立的口号。”   “混乱神的毁灭范围非常广大,几乎不会留下一点生机。但因为那些‘空洞’的存在,到底被其他一些文明发现,进而偶然地观测到他的毁灭过程,流传出去。为了对抗毁灭神的‘虚无’法则,成立的组织就是秩序之环。它开始的成员几乎全都死了,死于文明的终末或毁灭神的判罚,直到加入艾斯嘉魔导历的大法师们,才稳固下来。”   “一方面艾斯嘉这个特殊的神创世界开始为人所知,让更多文明知道真神的威胁,提前警惕;另一方面艾斯嘉那时的底蕴非常深厚,是主力成员,还为秩序之环新添了保护文明疆界的任务,就是对抗能族和晶族了。但是它的原始初衷,是为这个宇宙创造凡世的秩序,让智慧的火花,文明的火种能遍布宇内。”   无冕之王感到了由衷的敬意,原来这么早,宇宙中就有人有神战的念头,艾斯嘉不是独自作战,神代的前辈也不是孤独的先烈。   “不过一切独立意识的觉醒都有个过程,我以前就和你提过,这个艾斯嘉世界是神创世界,对众神的依赖和敌意是多数人无法摆脱的心结,那些文明也不例外。秩序之环最初的做法,是创造自己的信仰和神灵,他们建立了三条成神的路径,也就是三位‘伪神’。”   “说到伪神,难道是夏尔玛大陆和尼普亚斯大陆那种伪神,强大的生命被谣传为神灵?”罗兰反应机敏。   “呵呵。”席恩笑起来,和聪明人讲话就是愉快,“没错,类似。” 第六百七十二章 秩序之环(下)   “罗兰,我曾经跟你说过,辉龙历的术士们想要造神,拥有强大力量的魔神血脉——凡人追求的事物大抵差不多。当初秩序之环建立寒冰王座的宗旨也是为此,塑造凡人的神,锻造凡人成神的路径。”   “这三个神系,你听听就算,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了,分别是黑暗和永亡的君王,崇山与大地的君主,星空与大海之主,其实对应就是暗系和灵魂系,元素系的气系和地系,星象魔法和通灵术,三条最古老的界外神级法师的派系。”   “秩序之环的全盛期,总共有三千六百八十五个中低魔世界,一百零二个最高席位也就是高魔世界,三位神级法师。”   “一百零二个高魔文明才三位神级法师!?”   罗兰惊讶,艾斯嘉神代就四位神级法师,魔导历三位,到了文明已经衰弱的黑暗历和大黑暗时代也各有两位。   当然,月是神级候补,但神级候补其实也等于十三段水平,掌握了一个或一个以上十三段魔法。只是艾斯嘉的古代魔法界要求严厉,非要发明十三段魔法才能称为真正的神级法师,在其他高魔世界,其实神级候补都算神级法师的!   而算上神级候补,艾斯嘉历史上起码有十多位!   他隐约发觉了其中的意义。   魔法之王轻快地扬起唇,溢出耳语般的轻笑。   “你明白了吗,是的,神级法师在宇宙都是一个神话。艾斯嘉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有一位魔法神,从很早以前起,就在这里传播知识,教导弟子。哪怕他陨落了,神代辉煌的文明在混乱神的破坏下几乎尽丧,依然有着不熄的余烬。仿佛魔法神对于这个魔法世界的馈赠,这个世界总能诞生出魔法的奇迹,一代代的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雄厚的法师资源,对知识的追求和传承,对家乡的守护和文明的捍卫……这也是艾斯嘉始终在秩序之环占据特殊位置的原因。只是寒冰王座在失落了三位神级法师和最高领导人后名存实亡,秩序之环也因为那些大法师的愚蠢选择后失去统合力,艾斯嘉随着文明衰落被淘汰出了席位,宇宙其他新生的势力都不知道我们了,也在此期间赶超了我们。”   “所以很简单的,罗兰,要让艾斯嘉站起来,只要有更多的神级法师就行了。”   席恩低声道,“你、冰宿、诺因、杨阳、还有昭霆,都是有这样素质的孩子,这一辈的法师人才实在不少。每一位的神级前辈,看到这样的年代,都会感到欣慰。”   “师公呢?”罗兰问道,“据月前辈说,他的死灵魔法已经十三段了。”席恩怔了怔,听到弟弟而泛起的情绪因为这句话被转移注意力:“死灵魔法?”   “是的,师公的死灵魔法学得特别好,从他生前还在东方学舍的时候就如此了。”罗兰特地提了一句,虽然他不喜欢肖恩的为人,但是从这次梦境,他发现这对双子的牵绊真的是无法斩断,哪怕为了师祖的精神安定,都要让他知道肖恩的真实心意,现在看起来,肖恩也不会再犯蠢了。   席恩食指抵着下唇,似乎很意外的样子,鸦羽般的黑发垂在白得透明的耳侧。罗兰发现他的脸色真的很不好,恐怕这次伤势不轻。   “那就算他神级候补吧。”席恩的神色不辨喜怒,放下的手指呈现出剔透的惨白,如同霜雪的结晶,又像是坟墓旁的接骨木白花。   对学生说明神级法师的重要性后,席恩就开始详细解说来访的各个高魔文明的社会构造、政体现状、礼仪习俗等,眼前最需要了解的内容。   无冕之王听得很开心,每一次和师祖交往,都能学到很多东西。   “其实这些都是魔法精灵告诉我,因为时间有限,我平常更喜欢钻研魔法,对这方面的关注也不多。罗兰,如果你能听见万物之声,就会自己知道这些事了,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会告诉你。”   “……那个不是神级法师才能听到的吗?”罗兰心想我连十段都没到啊,古往今来那么多大法师折戟在十三段的门槛前面,您也说了神级法师在宇宙中都那么稀少!   席恩不屑地道:“谬论,魔法的段位是后人定的框架,参考罢了。但魔法的感受性既是天赋,也是个人的顿悟,我七岁就听到万物之声了,那时我还一个魔法都没学。”   罗兰默默地想:师祖,你这个太可怕的成就,我就不告诉大家了,省得一大群人被你气死——人比人气死人啊!   席恩又道:“艾斯嘉之所以有超过其他世界的底蕴,就在于奥古诺留下了魔法的宝藏,包括万物之声的提示,一句箴言,他传给了每个种族,但是只有精灵族一代代传了下来。但就连他们,居然只是守着宝藏的门而不入,没有意会。”   “什么箴言?”罗兰万分好奇地追问。   “所有的东西都会唱歌。”   “……就这样?”   席恩看过来的眼神显示还需要别的提示吗?可是罗兰只想痛哭流涕,就算他曾经像傻子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巴巴地听了一个白天,他也听不出公文羽毛笔墨水瓶之类发出一丁点声音,就像他早就从席恩那里得知玛娜精灵会唱歌,有一个美丽的愿望,他也听不到玛娜精灵的声音啊。   不是这块料,再怎么敲都敲不出那颗火星。   罗兰只能希望将来不辜负师祖的期望,成为十三段法师,真的能够跨入神级法师的境界。   席恩又指点了和高魔文明交往的要领,道:“女巫之国是你天然的盟友,新堂文明和凯尔亚特文明属于可以争取的势力,其他维持泛泛之交即可。”   “高魔文明之间,不同于高科技世界对于资源的掠夺,但也有潜在的冲突在,就是每隔一段时间会发生的‘魔力之冬’。”   魔力之冬?罗兰一怔,想起从千年前就一直在衰弱的魔力环境。   席恩又低低咳嗽了一会儿,罗兰不禁后悔在他养伤期间打扰他的恢复。   就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双晶莹完美的手,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药草茶,喝了两口后,席恩的脸色明显好了许多,罗兰也松了口气。   “本质是存在之树造成的问题,存在之树既打破了距离的障壁,让宇宙各个文明可以不独立发展,也造成了侵略、纷争、敌视。我之前提到,存在之树的分支连接着各个文明世界。”   “当世界意识诞生,就可以算作一个生命体,一切生命都有尽头。玛娜精灵和所有的生物一样,也有寿命。”席恩略带伤感地道,也许他真正希望的是魔法的永生。   “当世界濒临衰亡,就进入了‘魔力之冬’,玛那元素不断流失,剩余的也因为缺乏联动作用丧失活力。这种时候有两个方法,产生世界意识的世界可以沟通存在之树,通过定位逃到别的世界;另一种就是自己修复魔力环境,有神级法师、有雄厚的法师资源就可以做到。但是比较缓慢,世界危机剧烈的情况来不及。”   罗兰了然,就是大黑暗时代艾斯嘉面临的困境,使得席恩拉来了协调神救世,于是问道:“师祖,艾斯嘉的魔力之冬就是千年前开始的吗?”   “艾斯嘉是特例,因为是协调神亲自创造,几近完美的世界,如果不是魔导历造成的那条大缝隙,又被魔族挖通成了次元通道,元素流失不会那么快,造成了大陆历前期开始显露的元素衰竭,最后酿成大黑暗时代末期的世界灾难。从神代至今,也只发生了这么一次魔力之冬,真是得天独厚。其他高魔世界的魔力寒冬几乎是常有的事,时间从几百年到上万年不等。”   罗兰终于想通前因后果,艾斯嘉优厚的条件,有好有坏,发生世界危机的时候,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众神又死人不管,只有席恩这位游历过其他文明的旅法师了解,然后回来解决。   “师祖,那时候,可以让一部分人逃出去吗?”   罗兰不认为世界危难时,应该抛弃故乡,不过保留文明的种子还是可以的,比如席恩所属的黑袍阵营。   魔法之王摇头:“艾斯嘉人逃不掉,这和我们的世界意识有关。”   罗兰一愣,先放下这个问题,问道:“其他世界的魔力之冬,为什么这么频繁?”   “因为封闭的环境会造成玛那元素的使用匮乏,高魔世界的文明发展都是消耗元素。当文明成熟,世界意识可以和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连接,各元素界自然会连通这个世界,玛那精灵和元素形成一个良性的汇流和循环,魔力之冬会不消自解。”   “所以不能很快发展出自己文明的世界会瓦解,默默无闻地在宇宙的某个角落消失。”   罗兰不禁打了个寒战,整个宇宙都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世界消亡了,在黑暗的深处,不会惊起一个涟漪。   “当然,只有没智力的生物的星球或原始星球不受这条根源法则约束,不过那样的星球和世界也不能称为活着,就像庭院里的盆景和石头,只是在那里而已。就算主科技的低魔世界,一样有冰河期和世界末日。”   “发展文明不是容易的事,沟通存在之树更为艰难,所以有的高魔世界会侵略别的有魔力富余的世界,吸取所有的玛那元素,强行掳走那里的元素精灵和魔力生物,或者干脆进行土地的合并,原住民杀光。”   真残酷啊,罗兰不意外地想,文明和种族之间就是如此。魔族还不算比艾斯嘉高等的文明,就曾经如此欺辱艾斯嘉,还不是为了掠夺和殖民,而是纯粹戏耍的屠杀。   席恩淡淡地道:“其实这种方法并不可取,元素精灵可是报复性很强的生物,而且永远不会忘记,这么做的文明下场都不好。还不如好好沟通,元素精灵自然会过来一部分,帮忙协调玛那流量。有那个空闲发动一场跨越几十几百年的文明战争,也不如多培养一些法师和元素使,寻找存在之树和元素界,那魔力环境自然会转好。土地合并就更蠢了,只是加重存在之树的负担!”   “生命是最宝贵的财富,罗兰,每个发展出自己独特文明的种族都是一笔珍贵的财富,他们的知识、技术、思想、文化都值得学习,甚至生态都奥妙万千,就比如曾经生活在艾斯嘉的许多文明种族。”   罗兰理解,唯我独尊意味着止步不前,就像人类大统一战争把异族的有生力量糟蹋光,结果就是降魔战争的死难无数和千年的苦苦挣扎。   “除了元素流失造成的魔力寒冬,还有一种是存在之树的枝条本身出现了朽化,这问题就严重了,是真正的世界危机。这时,会出现世界意识的孩子,就是世界之相。从这个角度,他们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啊……”罗兰想起自家那个成天哭哭啼啼怨天怨地的所谓世界之相,简直坍台。   艾斯嘉是太得天独厚遭了天妒吗?出来一个这样的世界之相?   看出他表情的含义,席恩也有点无奈,一手握拳抵着下颌:“因为艾斯嘉是协调神创造的世界,所以反而没有诞生出独立的世界意识,世界树只亲和贺加斯第一个创造的种族,精灵族。它连精灵血脉已经被魔族糟蹋了一半都识别不出,本来应该是选精灵王的。不过也是,因为魔族是境外种族,不受这个世界的法则和命盘管束,从精灵王奥佛瑞特和玛格蕾特相遇命盘就开始乱了,世界树还能挑出世界之相,都是苍天有眼。”   原来如此。罗兰明白了席恩先前说的,不能逃掉是什么意思了,估计这个十分幼稚的世界意识,会死死拉着地上的人不放。   “所有的世界树都是存在之树的分支,艾斯嘉的世界树还融入了协调神的力量碎片,为了更好地管理艾斯嘉。我们的世界之相,任务你知道了,调节枯竭的元素和抚平世界的伤口。神代的毁灭性创伤和魔族的种族灭绝造成世界树的两次朽化,第一次是母神帮忙度过,第二次就是靠世界之相。不过世界树管不了她,因为我们的世界树几乎没有意识。”   罗兰轻轻磨了磨牙:果然一丘之貉,菲莉西亚还连一个任务都没完成。   “其他世界之相的任务是将世界的能量暂时封印起来,让玛那精灵可以自主调节,降低消耗。只要熬过漫长的魔力寒冬,世界就可能复苏,重新恢复,但能够熬过的文明还是极少数。罗兰,这个宇宙是很残酷的。”   “我知道,师祖。”罗兰由衷地道,“不过我认为,如果一个文明能发展出自己的意义和精神,就不那么容易被摧毁了。”   听完这席话,他更加觉得,不依靠众神,不依靠莫须有的世界之相,凭借人类自身的力量,凭着勇气、智慧、担当和责任意识,还有这片大地上的万千种族共同努力,度过文明的浩劫。   席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其实答案已经由这次使徒入侵彰显了,艾斯嘉是否已经慢慢站立起来,只要看惨烈却胜利的北海战场和一次次魔潮肆虐以后的景象就可以对比出来。   一者顽强,一者无力。   席恩双手合拢胸前,下了结论:   “所以强大,才能让自己和自己的世界不被欺凌。”   罗兰起身,用法师后辈的礼节鞠了一躬:“是,师祖。” 第六百七十三章 嫉妒   结束了通讯,在养子的建议下,席恩休息了一会儿。   这次栽坑,的确伤得很重,哪怕有魂咏的加固,灵魂被贯穿也不是小伤。   而夏尔的状态也不是那么好,因为他前段时间消耗元气提升龙族全体的力量。   “主人,您打算让罗兰城主成为寒冰王座的候选人吗?”萨玛艾尔又端来一杯温润的热牛奶。   席恩不否认,只道:“罗兰还需要更多的考验。而且这次神战,诺因的表现不错。”   “可是您已经决定了,不是吗?”   魔法之王微笑:“因为诺因的愿望,是和杨阳一起旅行啊。”对那个自由率性的孩子来说,世界终究不是肩上的担子。   “父亲。”等养父喝完了牛奶,萨玛艾尔两手握住座椅的扶手,将他困在狭小的范围里,席恩本能地不喜欢这样的姿势,但还是纵容了养子的放肆。   这些天他们一直回避了他为什么会受伤的原因,但是就算夏尔看不到意识海发生的事情,也可以从肖恩口中问出。   他这次丢脸到宇宙的尽头了!   关键还伤了夏尔的心。   “沾到了。”萨玛艾尔用骑士服的袖子擦了擦养父嘴边的奶圈。   “呃……”席恩更尴尬了。   “主人,您和肖恩先生的孪生感应还留着吗?”萨玛艾尔最担心这件事。一听到弟弟的名字,席恩就情不自禁地咬牙。   “不,我也把意识海对他封闭了。”   萨玛艾尔这才放心下来,然后说起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问题:“主人,您为什么会受伤?”   “……”   “您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勉强,但是请和我缔结共生契约吧。”小龙一手放在胸前,郑重地道。   “缔结共生契约,为什么?”席恩不解。   “因为主人您不相信我啊。”这件事让小龙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伤心,席恩静默了一下:“不是的,夏尔,我相信……”   正是相信夏尔不会杀他,即使知道了父母的真相也不会,才更加痛苦。   孩子的一点痛苦,都是他无法处理的问题。   好像不管怎么想,都只有提前结束痛苦,让累积感情的时间缩短一些,夏尔就会好受一点点,不会爱他更深一些。   “夏尔,我不是你的父母。”   萨玛艾尔轻笑:“那种事,我在意识海看到您的第一眼,就明白了,父亲,您长得可不像虹彩龙啊。”   席恩抿紧唇:“夏尔,我们的关系是一段错误,与其继续下去,不如……”   初始龙深深叹息了一声:“主人,就像我不够了解人类,你也不够理解龙族,我们的感情并不会随着时间增长,不管爱也好,恨也好。”   “咦?”   “对于龙而言,最深的感情都只要一瞬间,就是永远了。”虹彩龙弯下腰,平视坐在高背椅上的父亲,“只有您值得我付出这样的感情,请不要再怀疑,也不要再丢下了,我的父亲。”   银眸对上蕴含着最炽耀感情的熔金之瞳,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席恩还是相信了,因而更加愧疚,也有难以言喻的心安:“我知道了……对不起,我的孩子。”   “只要您相信就好。”萨玛艾尔点点头,起身,“不过我还是希望和您缔结共生契约,然后您向我开放意识海。”   “……不行。”这是席恩无法妥协的请求,哪怕现在相信了养子不会因为目睹他的本性而离开,身为法师,他也不喜欢被人侵入内心世界,尤其想到近来肖恩刚刚进去晃过,还看过他最丢脸的样子,就恨不得把那个没用的软弱的自己踩进水里,淹死算了!   看出他的情绪,萨玛艾尔没有勉强,只道:   “缔结共生契约,主体是您,我的生命在您的掌心,我就必须保护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守在您身边;您让我看到您的意识海,也不必害怕了,我又不能离开您,您内心深处的秘密我都知道,而我的生命弱点,您也掌握在手中。我的主人,您不明白么,这就是最黑暗紧密的联系啊。”   暗之子无法自拔地被这种描述的关系吸引,这种隐秘欢愉和掌控的魅力,但他反复思考,委决不下,用最大的理智才拒绝了心灵最深处的呼唤,叹了口气道:   “不,不行,夏尔,这会破坏你完美之龙的完整性,缔结共生的血契魔法最危险了。”   “好了,我的孩子,一切到此为止。”   萨玛艾尔撇撇嘴,这说明席恩还是父爱占优胜,如果出发点是爱情,他根本抗拒不了这份发自灵魂的渴求。   说到底,父亲也已经是黑袍的本质了。   “主人,肖恩先生修习死灵魔法是为了您吗?”小龙很好奇。   “不知道。”席恩冷冷地道,“那种事已经没意义了。”萨玛艾尔心道也不能说就没意义,这次你们误会解开,多少是有用处的。   席恩却注视远处的某一点,眼神亮得出奇,也冷得出奇。   “他也是十三段的法师了,在十七岁离开学院以前。”   萨玛艾尔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未必十三段,但也不会太差劲,主人,他毕竟是您的弟弟么。”   “弟弟……”席恩呢喃这个名称,既是咬啮又是兴奋,既是赞赏也是诅咒,既是回味又是咀嚼,“夏尔,你知道我看见肖恩学会第一个魔法,是什么情绪么?是嫉妒。”   “……”   “我嫉妒我的亲弟弟,我最亲的血脉。从小就是,从肖恩健康的身体到讨人喜欢的性情,我全部嫉妒。”地狱之主起身,“若说地狱是罪人的容身之所,嫉妒就是我最深的原罪。傲慢是我通向神道的阶梯,向众神挑战的动力。其实恶魔给我的名称错了,不是惑乱之星,应该是罪祸之子才对。”他耳语般笑起来。   “当然,我明白,我萨桑之子的天赋,会让世间绝大部分操法者嫉妒到发狂,就像我的导师们一样,可是没用,那没有用,我的双胞胎弟弟是我第一个敌人,也是永远的敌人。”   “您已经超越他了。”   “可是我突然想到,如果我们起点相同,我未必能超越肖恩。”席恩低低一叹。萨玛艾尔不以为然:“这种假设没有任何意义。”   “不,可以提醒我不要自满。”魔法之王愉快地道,这种愉悦的气息从他黑袍的每个角落满溢出来。小龙知道他又要去研究魔法,抓紧时间问了声:“主人,这次菲莉西亚将魔族放了进来,我可不可以吃了她?”他很想吃世界之相耶,只要偷偷地吃,也不会引起主人和他弟弟的矛盾。而且现在支撑世界树的是主人,那个世界之相已经过期了。   “什么?”席恩驻足,银眸睁大了一些,“哦,对了,她是世界之相,能沟通存在之树——魔族发现了存在之树?”这就不能不引起重视,彻底消灭那票境外宇宙的遗民,不然威胁不仅艾斯嘉一处。   “不,她和魔界宰相之间有个血契约定。”   席恩顿时兴趣缺缺,惦记着几个新想到的魔法课题:“愚蠢,她还是没有长进,从离开世界树又是成天混日子,肖恩也不知道管教她一下。”言下有几分深刻的旧日情怀,隐隐切齿,“浪费了她那么好的资质。”   “菲莉西亚很有资质吗?”小龙一讶,他觉得那个女人不是一般的蠢,魔法天赋另说。   席恩沉默了一下:“那个小女孩非常有资质,世界之相的血统当中,她都是一等一的。可惜,太可惜,肖恩自己当年都没学好魔法,如何教好她?”   “说实话,当菲莉西亚第一次用错误百出的发音发出一个高级魔法,我嫉妒过她,就像肖恩用第一个魔法,也是念错咒语就发动了,我第一次施法表现比他们差得多,我后来才知道,铁器会干扰魔力运行,我当时手上带了一柄铁剑。”   原来主人也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萨玛艾尔惊诧。   “可是初次施法,就能使出高级魔法,夏尔,这是我和肖恩都完不成的程度!”   “主人,难道萨桑之子的魔法天赋比不上世界之相吗?”   “没错。”席恩淡淡地道,“夏尔,你不明白,我们是七位元素之王祝福的产物,七大元素通向魔法的至理,始源之海的初元素。但我们只是桥梁,能否跨越过去,是否能够解析出万物之源,都要靠我们自己。而世界之相是一扇门,一把契合的钥匙,她天生能沟通到另一种本源之力,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   对了。萨玛艾尔理解了,没错,存在的背面是空无——他,空想之龙。其实菲莉西亚这个世界之子,位格真的非常高,难怪在许多高魔世界,世界之相总是早早就陨落了。除了艾斯嘉这位得天独厚的世界之相,正好碰上世界存亡,有协调神的权能保护,又被赋予了需要长久调节世界的天职,就有了漫长的寿命。   “当然,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搞清楚原因在哪里,但是我已经隐约发现菲莉西亚的血统绝不简单。后来我探索了神墓,再加上到别的高魔世界了解,做相关的实验,论证了我的猜想。”   “不过,先天归先天,我有自信我的成就早就超越了菲莉西亚,但我无法否认,那个小女孩是比我更高的天之骄子。”   “我想要那个!我想要那样的魔法血统!如果不是千年前,世界树拒绝了我,只认可菲莉西亚,我也用不着她,抢走她的血,放她去和帕尔双宿双飞。”席恩咬牙,“如果我有那样的魔法血统,就算支撑世界千万年又怎么样!只要研究自己的血就可以探究出世界的奥秘,这简直比在路边摊买到神器这种肖恩才会看的傻瓜骑士幻想小说还不可思议!”   “这样的宝藏,我只要研究就可以度过无数年。”   父亲,不是谁都像您,对魔法有付出一切也不悔的爱与意志。萨玛艾尔无奈地想,对那个愚蠢的小女孩来说,她的脑袋装不下除了自己的恐惧和痛苦以外的东西——世界还真的是公平的。   “不过——”席恩突然释怀,整个人高兴起来,萨玛艾尔鲜少看到他这样高兴的样子,银眸燃烧起前所未有的温度,定定凝视他,“菲莉西亚的血统给了我重要灵感,就是后来复苏你的血脉,我构绘的炼金图。”   “原来如此。”萨玛艾尔恍然大悟。   席恩抱住他,真情流露地道:“我的孩子,虽然我没能养育世界之相,就近触及世界的奥秘,但是有你,只要有你,一切都没关系了,而且你是最完美的,我魔法最高的成就。”   “作为孩子,你也比菲莉西亚好无数倍。”席恩骄傲地道。   赢了那种蠢女孩,一点都不值得高兴啊,主人。虹彩龙心想。 第六百七十四章 软化   黑檀木桌后,月缓缓放下手里的羊皮纸:“席恩,你真的决定了吗?”   站在他对面的黑袍法师不吭声,银眸却十足认真地注视他。   既然这次被肖恩识破内心的心结,魔法之王索性破罐子破摔,跑来申请加入叛逆法师阵营,满足自己的一个夙愿。   月真心搞不懂他,明明可以独自闪耀在历史书上被千秋万载颂扬,根本不用和他们这些没用的前辈列在一起——因为法师界严格的前后辈排列,还只能敬陪末座,席恩都坚持要这么做,他是大脑进水,还是天才注定有缺陷,连萨桑之子也不例外?   叹了口气,月拿起羽毛笔,在席恩期待的目光下蘸墨水。   基于对后辈的照顾和个人的喜爱,月当场批准了他的申请——叛逆法师真正的领头人罗比安同不同意他才不管,现在这个时代只有他一个神级候补,一个正式的叛逆法师,他就有权利决定。   黑袍就是这么霸气。   可是……   看到高兴地接过去的黑袍学徒,大法师又叹息了一声:“席恩,你让我说你什么才好呢。”   他在心里向已故的第一代魔法神感谢,或者无形的霉运之神——如果有的话,这个后辈是掉到了黑暗的阵营,激发了他血管里另一种凶悍冷酷的血性,勉强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黑袍——至少杀师的能力和成就方面是绝对青出于蓝。不然,席恩这守序固执的天性,如果被白袍们教养长大,那还得了,肯定会被洗脑,变成一个尊师重道的乖宝宝,责任感顶天的白袍领袖。   黑袍大法师光是想象那情景就打冷战。   “月前辈,是否需要安排界外世界的法师实践?”无视了前辈的数落,席恩自管自珍重地放好羊皮纸。   月点头:“明年就可以进行这方面的实习了,星界、机械境都是适合的地点。”他有些伤感,也有由衷的喜悦,自魔导历以来,这是第一次,艾斯嘉的法师们又能踏出探索界外世界的脚步,黑暗历时期的大陆法师议会都没能做到,自从最后一位前往黄昏岭线的神级法师茱莉亚以后。   商量了一会儿法师塔和魔法学院的事务,两位黑袍的前后辈愉快地告别。   但是当走出办公室的门,席恩的心情就不那么好了。   “席恩!”   等在外面的肖恩喊住他。   席恩当没听见,快步走开,连旁边的杨阳和诺因也惨遭池鱼之殃,被一并无视。   肖恩不意外兄长的反应,继续喊:   “不要逃啊!席恩!”   法师顿足,缓缓转过头,眼神极度不善。杨阳等人都打了个寒噤,真实体验到什么叫看着死物的目光,在黑袍的世界,除了自己,一切都是魔法材料、试验品、敌人、尸体以及废品的眼光。   战神却很平静,一身白色战袍的他施施然走上前。   “是这样的,我见到了姐姐。”   洁西卡?席恩一怔,清晰地想起珂曼家族第二任家主的音容笑貌,不自觉地软化下来,转过身,低声问:“她怎么样?她在冥界?”他的防卫不再冷硬隔膜,容许弟弟跟了上来。   杨阳和诺因欣慰地看到兄弟俩并肩走向长廊另一头。   “不,她不在冥界。”肖恩按捺住欣喜之情,说出答案,“她在你的魔法,‘英灵殿’中。”席恩意外,随即想明白:“哦,是了,她是能够进去。”   自从他被维烈关起来,英灵殿一直是处于自主运转的状态,萨玛艾尔会定期维护,不过他回来后,除了继续用通灵术召回在过去逝世的英灵们,保留那些宝贵的知识、文明、技术和生命,没有和亡灵们对话的意思,尤其是已经在里面的暗精灵,他曾经的朋友们。   “我是想跟你说件事,这次,姐姐意外被召唤,她和我说了很多事,爸爸,从前的老师同学。你一直能看到我的梦吧,那艾诺德大师认不认得?还有雷斯垂德大师,鲍德温老师……”   随着熟悉的人名一个个提起,身边是弟弟温暖的声音和隔着衣服隐隐传来的体温,席恩恍惚觉得,他们从未分离,在一个预言下,被珂曼世家收养,共同在东方学舍长大。   席恩无意识地环视周围,这座新建的温斐尔德自然魔法学院是精灵的风格,也就是接近东方学舍的风格。   古老的木制地板,摆放着桌椅的课室,低矮的天花板与倾斜的楼梯,窃窃私语交头接耳的学生,单纯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这是一所学院,一所和平年代的教育机构,却那么像当年战火中的东方学舍。   心中蓦地涌起熟悉又陌生的感觉,魔法之王凝视阳光投射在地上的金色痕迹。   他记得,东方学舍的一砖一瓦,每个导师的面容,同学们的笑语喧哗,储藏室是男孩子偷喝酒的秘密基地,花瓣纷飞的林荫道是女孩子聊天的好去处,斗剑室与魔法练习场总是热闹滚滚,学长学姐喜欢在西塔下面的响桐林约会,只要有值夜的老师踏入,树叶就会发出哨子般尖锐的声响,掩护他们潜逃,在黑夜里活像一只只山猫。   这些都是在梦里温暖他,在醒来后刺痛他的景象。   更清晰的记忆冉冉上浮:导师们阴森扭曲的脸孔,暗无天日的高塔,充斥着鬼哭和异形的实验室,每每被传唤时,恐惧又兴奋的心情。因为他知道,门的另一头有欺压他的可怕存在,也有他渴望的强大力量……   年幼的他披着黑袍走在宽阔的长廊上,袍角摩挲出细微如低语的悉簌声,空气里流动着魔法,每个角落都依附着魔法,他呼吸着魔法,肺里充满芳香。   他的魔法,他的归宿。   弟弟叙说的声音陡然清晰,不再带着虚假时光的回音:   “您能带我一起去英灵殿看看吗,大家都很想见你,真正认识你。姐姐说,艾诺德大师他们都非常喜欢你,欣赏你,说很遗憾,以前没能让你走进东方学舍,走进光明的世界,成为白袍的一员,可以的话,大家都想接受你。”   自尊心被猛地刺痛,席恩从错乱的记忆回过神,猛地停步,注视身旁的双生兄弟,眼神前所未有的清晰,唇角拧起一个不带感情的笑容,丝毫没有作假的成分:“别说笑了,弟弟。”   “席恩?”   “我绝对不会当白袍。”他明确地道,“我之所以想去东方学舍,只是因为我想学魔法罢了,无论什么魔法我都想学。”他的眼神是毋庸置疑的炽热和认真,另一位萨桑之子沉默了一下,从所未有的感受到,当他的哥哥只看到他心爱的魔法世界时,他眼里谁也没有。   不,他曾经体会过一次,席恩成神时,最终让他下定决心的那个愿望。   “肖恩,你在梦里看到的,只是一部分的我,甚至都不是我,因为我的很多想法早已过去,被我自己推翻和否定,也有很多是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暗示造成的紊乱和假象,你可不要误会了。”   “可是里面一定有真实的部分。”   席恩发出耳语般的笑声,黑袍的身影缓步离去:“更多的真实,你还没看到呢,弟弟。”   ********   虽然上次等于不欢而散,但是接着,在云中塔举办的外交酒会上,兄弟俩再次碰头。   这次席恩的反应相对平静了许多,一方面是周围有许多外界的宾客,另一方面是兄弟俩都默契地不再谈论那些会引起争论的话题。   彼此已经有共识,有些经历无法触及,也无法共融。   杨阳等人好奇地打量各式各样的异界种族——这可真是外星生物!有高大的青铜巨人,有仿佛一团雾气的布里诺人、有长得犹如小矮人的索洛人、有半身是蛇的沃图人、有两个头的尤塔人、有满身植物枝叶的卡卡西人等等……也有比较正常的,蓝色皮肤却娇小美丽的茵格女王,金色皮肤却高大英俊的凯尔亚特王,来自女巫之国的紫袍女巫。   这种场合最适合长袖善舞的摄政王拉克西丝和圆滑世故的无冕之王罗兰,魔导国王储诺因无语地看着他们俩如鱼得水,在各种界外势力当中穿梭自如时,还能互相拌个嘴,日常打机锋调剂。   皇子出身的月也完全适应,只是有点无聊,一身黑袍的气质显得格外悚然。   而明显比他们不擅长外交的新任魔法神,只在新堂文明的青铜巨人曼德拉斯和女巫之王贝奥多拉那边多聊了一会儿,其他话题只有魔法的问题能让他开动尊口,就算他是在场唯一一个能够用每个文明的母语和人打交道的特例,其他人都是用方言术。礼仪习俗方面有罗兰的转述,没有人出错。   反正和在西琉斯担任实权者的情况一样,不需要去迎合他人,只有其他文明来拜会的份,所以在简单地交往以后,席恩就来到了养子盘踞的餐桌旁,肖恩跟了过来。   法师投来尖锐的目光,挪开一步,却没有掉头离去,这个史诗级的进步让月、杨阳等了解他多么傲娇,看过他多次掉头离去的人们揉了揉眼睛确定,欣慰不已——这兄弟俩终于有冰释的迹象了。   “席恩,你可不可以让莉过去住一段时间?”肖恩商量着问。   “可以,我正好想用她做实验。”席恩一口答应,十分期待。   肖恩脸色纠结地放弃了。   席恩横了他一眼:“怎么,你们父女俩吵架了?”   “嗯。”肖恩郁郁地道,“我不知道怎么教好莉,我想让她去魔法学院读书,她荒废了那么长时间,可是她还没正式卸任魔王,万一她学成了以后背叛人类怎么办?她现在情绪又不稳定,我不敢施加太过疼痛的血契禁制。”   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席恩不可思议,血契禁制又不是禁魔的血脉禁锢或稍微厉害一点的元素诅咒,只是让她动歪脑筋想召唤魔族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而已,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他弟弟不干,他来!   有这么宠女儿,教弟子的吗?他对夏尔都没有这样!   四百多岁刚刚化形的时候,可怜的小龙曾经撕破一页书——还不是故意的,龙爪力气大,他暴怒的父亲一反在意识海温柔可亲的形象,命令萨玛艾尔补好一个图书馆的书,包括那些风化、保存魔法弱化只剩下残页和纸屑的书,做不到或做得慢就品尝那些法术书上面的诅咒,这对还不太会用人手的古代龙简直是强龙所难。最后还是幽灵管家奥玛苦苦哀求,消气的黑袍才回过神,想起孩子还小呢,相当于人类三周岁半,粗心了些(力气大在黑袍看来不是理由),改成打扫,跪着擦地板,擦完了擦书架和天花板,全部手动,最多用上翅膀和飞行术。之后,萨玛艾尔乖成了合格的法师学徒。   席恩又想起黑袍的入学测试,把学徒吊在离地面两百米高的石像鬼上面,日晒雨淋各种摧残三个月,期间要小心避让经过的女妖和骨龙,睡梦中也不例外,死掉活该,骨龙和女妖已经不攻击学徒了,顶多来去无形,叫声穿透灵魂,骨龙体格大了点而已;自己学会凝水术和制造食物的法术,还要想办法在被捆着的情况下吃到,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被其他人抢夺也是常有的事;要目睹导师们怎么把不开眼来挑战的冒险家们用种种邪恶的法术凌虐而死,还要想办法从法术和斗气的余波中生存下来……这样活过第一堂课的学徒,肯定是懂得敬畏强大残忍的导师,又有正常反抗精神和竞争意识的黑袍学徒。   卓有成效,代代传承。   不合格的都成了石像鬼上面风干摇摆的干尸,和后来的测试者挂在一起。   白袍们怎么教育不听话的学生?哦,对了,谆谆善诱,啰嗦不休,然后去抄写一本魔法书——这算什么惩罚!分明是恩赐!   更可恨的,肖恩还从来不抄,那些白袍老师也原谅他了。   席恩气得烧心烧肺,差点一口陈年老血喷出来,只觉那些白袍养废了他的弟弟!   气昏头下,他连测毒法术都没用,就抄起一杯冰饮灌了两口,冲口道:“肖恩,你十三段的死灵魔法一定不要荒废,还有别的魔法也要学好。”   肖恩一怔,满心温暖,拿过兄长手里冰凉的蓝莓汁,换上一杯热红茶:“席恩,你不要喝冰的,这杯热。”   席恩冰冷的银瞳不自觉地微微软化。   其实他明白,嫉妒什么早就是时过境迁的情绪,让他坚持不懈地探索魔法世界,闯过黑袍一次次残忍考验的,早已不是那些幼稚的情绪,反而是对弟弟不变的亲情,由此衍生的憎恨,想要活下来的执念,对魔法的追求和渴望。   后来随着旅法师的生涯,看到文明的脆弱,宇宙的残酷,众神的强大,被混乱神毁灭的世界,秩序之环失去的初衷,其他文明的挣扎,那些尽责又早夭的世界之相,无数为了拯救自己世界拼命的种族,有元素精灵告诉他的事迹,也有一部分是他的经历……再回首他的家乡,艾斯嘉那已经到了尽头的历史,想到一代代法师的守护,神代消亡的辉煌文明和耻辱冤屈,曾经在战争和侵略者践踏下死去的生命,叛逆法师沉重的责任,他就觉得,相比这一切,他个人的一点痛苦微不足道。在命悬一线的世界,在无数哀嚎受难的生灵和挣扎求存的众生面前,都不重要。   但是时至今日,他依然不想被肖恩比下去,不想输给任何人,这份对于魔法力争绝顶的决心,永远不会改变。   突然,席恩注视弟弟手中的酒杯,仿佛透过清澈透明的液体,看到无形的震荡。   “肖恩,你听见什么了吗?”   “没有啊。”   棕发青年不禁担心,“席恩,你没事吧?”   这时,大地军团的领袖曼德拉斯从另一头走来,行了个新堂文明的礼节:   “魔法神,打扰了,秩序之环十一环巫师领袖帕德里安刚刚传来通讯,邀请您近日去一趟寒冰王座。”   肖恩松了口气,原来不是席恩的错觉,随即又有些担忧地看向兄长,他已经从月那里了解到,随着新神身份的公布,一些想要探索成神奥秘的界外野心家也会蠢蠢欲动。   席恩倒是有些好奇,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刚才那种仿佛纯然理性,不带一丝善意也不带一丝恶意的思波。   那些十一环大巫师对幻想界的架构和完善到什么地步了?   他点头,喝完最后一口红茶,白瓷杯从宛如接骨木白花的手指放下,与茶碟发出清脆的叩响。 第六百七十五章 陷阱   秩序之环曾经是宇宙中最辉煌的魔法机构,现在依旧余威赫赫。那里的巫师将魔法总共定义为十二环——这就是魔法之王席恩所说,艾斯嘉大陆对于十三段魔法的分类只是个参考,其他高魔文明也有九段、十段、其他各式各样的分级,不过那层天花板还是没有变——宇宙中的神级法师,就是那么稀少。   包括秩序之环最高的十一环巫师们,也没有成神。   最后三代神系在艾斯嘉前魔导历,新堂历11493年消逝。之后,当后魔导历的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隐居,黑暗历的神级法师茱莉亚在黄昏岭线的战场阵亡,秩序之环就再也没有出过一位神级法师或神级候补了。   但是寒冰王座本身有相当于十三段魔法的强度。   一代代巫师和秩序之环的成员精心完善,各个加入的高魔世界贡献文明精华,加上曾经寒冰王座的最高领导人,一位十二环大巫师,和三系神脉的继承者用终生守护文明疆界的血契誓言刻下魔法阵,也堪称固若金汤。   此时,恢复真身的魔法神就在端详这个魔法的奇迹。   仿佛宏伟的都城,首尾相连的城壁构成方圆十里的巨大环形,比魔导历最大的浮空城更宽广,交错缭绕的幽蓝色线条从有着冷峻表面的壁面若隐若现,透出知识的冷漠也有王者的威严,组合成恢弘的法阵。内里是直入云霄的八面体高塔,周围均匀分布着十二座稍低的魔法塔,鳞次栉比,形成逼真的王冠形状。   通往寒冰王座的金属桥上,一道闪烁着五彩光辉的屏幕挡住了红发少年,这是意示只有魔法神能够进入。   “夏尔,你在这里等我两小时。”席恩很有兴趣看他们在玩什么花招。   “主人。”小龙蹙起眉头,这群在铁罐头里做大梦的巫师,简直是□□裸的不怀好意。席恩淡漠地道:“无妨,有什么变故,你就从外围开始拆,留下铭刻誓言的基座,作为对已故的王座领袖和三位神级法师的敬意即可。”   萨玛艾尔这才接受地点点头。   宽宏的大厅犹如暗金色的魔幻机械钟面,分成复杂的宇宙时区,指针并非顺时针,而是逆时针,象征着文明的毁灭倒计时,过去这是秩序之环的任务,提醒那些发展得过快,有被双神毁灭之虞的文明,保护智慧的火花,但是席恩却看出了,这只是个精确排布的幻象。   “出来吧,不要玩这种猴子把戏了。”   钟表大厅褪去了伪装,变成黑与白交错的格子间,宛如振动装置的圆柱升起,总共十二根,浮现一个个符文环,最上方亮起奇异的火焰,笔直细长地向上竖起,违背空气定律,仿佛法师对求知的向往,却透出无力的苍白和虚无感,环绕着代表理性和计算的思想增幅环,正面最粗也最高的柱子上升起最为宏亮的火焰,已经如同一根纤细的火柱。   站在大门附近的魔法之王静静注视这一幕。   他还是身穿精灵纹饰的长袍,宛如白玉雕琢的纤长双耳,冰川一般清泄而下的蓝色长发,静谧深邃如大海的双眸。   【幸会,魔法神,请坐。】   那是带有金属感的思波,秩序之环的巫师们开始一场“永生”仪式后,抛弃了躯壳,只有灵魂投入“理性之冠”,成为只剩下知性和思维的存在。   这样的存在席恩无法读心,他可以读取的是建立在人性之上的想法和喜怒哀乐。   他只是很好奇,还真的有人选择这种无趣的活法,连对魔法的追求事实上也失去了,剩下的不过是错觉的执念而已。   中央凹陷下去一块矩形,升起宛如水晶台座的高背椅,过于纤长,几乎令人感觉拘束,那些高高低低的火焰形成犹如俯瞰的阵型,如同一只只眯起的眼睛从上方窥视下来。   “你们就让秩序之环的成员们坐在这种规格的椅子上?”席恩露出不带笑意的笑容。   【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魔法神,宇宙中的秩序是由强者书写,我们要求,他们当然必须遵循。】   那些是清一色高傲冷漠的思波,但是能听出音质的差别,全部是男性。   席恩想起一个典故,由于当初理性之冠的实验只有男巫们参加,女性法师也就是女巫们纷纷拒绝,男巫们于是将她们定义为不理智的愚蠢生物,言行思想本来就带有的性别歧视变得越发严重。这次女巫们对于战争的警告,能族和晶族威胁性的报告也因此被忽略,真是荒谬。只要看看女巫之国现在阴盛阳衰的情况——是的,女巫之国也有男巫——就知道,女性法师在法术的感受性和传承魔法血脉方面远远优于男性,只是在位于魔法之巅,最优秀的那群天才的争锋中,没有任何性别的差异和高下。   “你们认为比我强么?”魔法之王反问。   思波中多了计算的意味,却没有生命应有的畏惧。   【我们了解过,魔法神,你不好杀。】   “谁说的。”席恩浮现出地狱之主的冷笑,“我最喜欢杀掉对我怀有恐惧和憎恨的人了。”   巫师们集体静默,过了一会儿,最大的那簇思维火焰,秩序之环十一环巫师领袖帕德里安道:   【您不用威胁我们,魔法神阁下,您确实没有杀意。】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触怒我。席恩心道,他知道巫师们是从他的思维火焰判断出这个结论。   如果巫师们还有生前的感性和法师的品质,一定会敬畏得五体投地,因为席恩的思维火柱比整个寒冰王座更巨大,超过个体的极限,通天贯地,宏伟壮丽,燃烧着无与伦比的炽热,辉煌至美,中央凝练如坚硬璀璨的金刚石,是锻冶得无比坚实透彻的思想,外围时刻跳跃着灵动至极的火焰,代表迸发的灵感和活跃的思绪,充满理智的音律感和奔放不羁的创意,乐符和强音交织舞动。   所以等在外面的小龙现在也不急了,饶有兴致地欣赏父亲的思维火柱,巫师们的法术还是挺有趣的,他第一次领略父亲这个形态的理性和意志,不同于意识海的独特美丽。   幻想大厅里,秩序之环的巫师们邀请:   【请坐吧,魔法神,远来是客,我们也希望对您表示敬意。】   因为椅子和椅子周边倒是没有任何机关,也不怕这些已经连生前的智慧都没有的家伙弄鬼,席恩还是坐了下来。   【你成神的奥秘是什么?】   第一个问题就让席恩感到愚蠢,他们以为他会说吗?   说了,这些白痴又能理解吗?他们早已把至关重要的东西丢弃了。   不过看在秩序之环那些伟大的先烈份上,现在成员还有来自艾斯嘉魔导历的大法师,此行也是来交换知识,席恩还是道:   “寒冰王座的初衷是什么,成神的奥秘就在其中。”   凡人挑战神座的意念,守护凡世智慧和文明的意志。   【维护秩序么?】巫师们不以为然,【我们一直在维持寒冰王座的统治,但是我们缺少样本,无法解析。】   【我们让秩序之环的成员提交毁灭报告,主动触犯协调神的禁忌。】   【他们居然一一退出了行列,无法理解为魔法献出生命多么光荣。】   巫师们丝毫不认为这番对话有多么令人发指,理所当然地讨论着。   席恩蔑视:“就算让你们目睹混乱神毁灭文明的过程,你们都无法理解。”   只剩下理性的存在也被刺痛了自尊心,一个来自艾斯嘉魔导历的大法师嘶喊:【你只不过是运气好,也许你碰巧遇到了一个受伤的神灵,喝到了神血!你一个来自衰落年代的小辈,凭什么成为神级法师还成为了神明!】   席恩不可思议:这家伙升不上十三段神智错乱了吗?竟然做出这种愚昧的推论。   他以为神明是一帮吸血鬼?且不说有什么生物能承受住神血的能量,那样就算活下来了,也不过是另一种和降神体差不多的容器而已,还更悲惨,完全变异,不留一点原主的残渣。   好在巫师领袖帕德里安呵斥了部下的狂妄言语:【不要对魔法神无礼,我们是要向他请教成神的原理。】   “你们有什么可以交换这个情报的知识?”席恩倒是颇有兴趣。   【交换?】这次是奇怪的反应,【我们只是要你配合,给我们做一个实验。】   席恩眨了下眼,几乎被这帮家伙气笑了。魔法不好好学,文明不好好守护,毫无价值的实验倒做得起劲,从众叛亲离的毁灭观察报告到现在不自量力的挑衅。   当然,黑袍使用他人做实验品,把别人变成尸体和材料是不用征询苦主的意见,只是他看起来很好说话吗?   太守规矩的地狱之主没有自觉,他长期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只是爱戴他的后辈尊敬他,关爱他的前辈没想杀他,都符合与席恩和平相处的要领;而曾经触怒他,妨碍他,看到他另一面的人都死掉了,所以这个固有的形象就长久地在现世保留了下来。   “真巧。”黑袍微笑,不谋而合,这些试验品倒是想用他做实验了。   只剩下知性和低级思维活动的东西,还能够被剥离成怎样的成分,如何废物利用呢?   机械的声音们说:【我们知道您的强大,魔法神,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   就在这时,那十二根立柱浮现出像是光屏的符文法阵,无数精妙的语言组成错综复杂的知识符号,似乎属于不同的文明分支,随着这十二枚芯片形状的魔法屏出现振动,周围的景象出现了奇异的扭曲,整个大厅笼罩在淡红色的光晕中。   “你们竟然将当初的誓言背弃到这个地步?”   席恩清隽的容颜浮起一丝怒气,让他罕见动怒的并非敌意,而是那些符文,包含着许多文明的痕迹,包括发展生物文明的种族,也就是说,要发动,必须将那些世界的生命血洗,用来做这个十三段禁锢法术的根基。   矢志对抗毁灭神,保护文明火种的秩序之环却转而开始毁灭文明,用他们应该保护的人们作为养分壮大他们的欲望。   这简直是将所有法师应有的尊严全部踩在了自己脚底,没有一个艾斯嘉的叛逆法师会如此!   寒冰王座的王者们和三系神级法师的英灵犹在的话,要被这些后代子孙再气死一回。   不对,他们如果违背魔法誓言的话,怎么还能待在这个寒冰王座里面?啊,是了……   【概念化的灵魂状态完全可以回避。】   【是的,我们已经是理性而完美的纯灵。】   【如果不能了解神灵的奥秘,掌握所有成神的路径,保存文明也毫无意义。】   【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死在我们手里还让他们死得其所,为魔法献出生命。】   【一切都是为了魔法,为了伟大的研究。】   席恩嘲讽:“说得真好听,那你们怎么不研究怎么生孩子呢,代替女巫们,延续你们伟大的任务,生出一堆神级法师?”思维火焰们诡异地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量这个提议的可能性,然后纠结错乱了。   【这……似乎不合理。】   【不,他的提案从可行性角度是合理的。】   【成功率也非常高,只要安装人造子宫和魔导线路……】   【但我们为什么要替那帮不理智的女人生?那不是女巫的义务吗?我们生了,她们做什么?】有尖锐的男声嘶叫。   “她们研究魔法啊,你们生孩子。”席恩继续发挥黑袍的群嘲技能,“就算有女巫自由地择偶和生育,你们一起努力,可以增大巫师的人数,这不冲突。”   这个严谨的推论让男巫们更加混乱,无可反驳。   【的确,严格说来我们已经没有性别了。】   【尝试推导一下,换个女性躯体之类……】有气无力的回答。   【我的推算结果是不想接受,是否能归纳出推翻这个设想的优先选项?】   【要不要生?要不要生?】   ……男巫们来回质问,在纯然理性的存在和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中乱了阵脚。   蠢货们。席恩一阵无力,突然,他身子一晃。   【神经毒素终于发挥作用了么。】   纷乱的思波们回过神,再次关注幻想大厅中央的魔法之王,染上红雾的火苗犹如猩红的眼睛。   【符文阵有一位我们杀死的世界之相,用他的血辐射世界树,你的神躯也挡不住。】   【因为您支撑着艾斯嘉的世界树。】   【不像神明的行为,证明了你残留着凡人的人性。】   【我们还让你的弟弟递给你一杯红茶,你完完整整喝了。】   【众所周知的弱点,就是最大的漏洞。】   【你居然不填补、消灭那样的漏洞,这就是不完美的神明象征吧。】   【可以利用,可以掌握,可以捕获!】   【当然,那不是毒,毒药不能奈何您的,只是造梦术的引子。】   【请在我们的幻想界,度过一段新的人生吧。】   【夜安,魔法神。】   秩序之环的巫师们静静注视已经在椅子上睡着的蓝发精灵。   ******* 后记:   自从找了席恩这位新世界之相后,世界意识每天都是嘤嘤嘤被抽打,哦,被成长的实录。   正因为是这么幼稚的世界意识,所以千年前发生危机时,本能地抓着地上的人不放。少数人还出得去,比如席恩这位单身的旅法师,但是一个阵营就不行了。   下一章开始是有趣的支线,另一场降魔战争,建议一定要看,有助于了解席恩大大的真实人格,不过一开始可能有反胃不适应的情况出现,因为是白袍的黑化过程,有过勉强漂白的初期,但真的只是暂时漂染。   黑袍白袍的阵营分野和人格差异才是双子的真正问题,不同于可以说开的各种误会,所以兄弟俩将来可以和好,但无法像过去一样,再长久在一起,回归原本的亲密无间。   PS:秩序之环的巫师们是在找死,他们可不像知识之神有暂时躲的地方。 第六百七十六章 梦境(一)   大陆历483年·圣域——   使者踏着冰冷的秋雨走进雪白的建筑物,高贵庄严的大殿里,座无虚席,最上首是神眷之子和神眷之女,穿着代表圣职者的长袍,环形会议桌的两旁分坐着联盟三大世家的家主和子女,也是圣域拥有最高权势的人们。   昏暗的光线纠缠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仿佛下不停的雨水落得人心烦意燥,幽冷的凉意渗透重衣,只有另一侧的壁炉带来微弱的温度和光亮。   使者的目光突然落到两个年龄最小的成员身上,双眼一亮。   珂曼家的双子!   整个联盟已经知道众神下达了预言,两位救世主将共同担负赶走魔族,拯救世界的重任。   他们现在还小,但他们未来会是人类,也是艾斯嘉全体的希望。   这两个孩子顶多六七岁,长得一模一样,都是棕色的头发和琥珀色的眼眸,坐在年长他们四岁的姐姐旁边,穿着有模有样的白袍,但明显一个男孩更加调皮跳脱,眼珠骨碌碌转动,身体和两手不时乱动,被哥哥在桌下踢了一脚才安分——真是容易区分的双胞胎兄弟。   “启禀大贤者,诸位大人,安那马拉发生魔兽的空袭,是会造成地震的恐兽,全城无一活口。”   “那个毒瘤,没了也就没了吧。”生命女神的神女,光之圣女索妮娅把玩保养得十分精细的素手,随口道。   安那马拉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带,以流窜的通缉犯、走私商、乞丐流民居多,但人口也超过了三万。   下面起了微微的骚动,洁西卡·珂曼眉间流露强忍的怒气,身旁的双子,年长的哥哥定力居然比姐姐还出色,稳定的目光梭巡每一个人的脸庞;而弟弟似乎听不太懂的样子,又动来动去,手指把袍角翻起来叠着玩。   另一头,剑士世家提塞的当家神情有几分激愤,子女们却漠不关心;魔法世家瓦雷的家主和他的独生子,一个嘴唇发紫,瘦削的红袍青年都面无表情。   珂曼家主莫里瑞开口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索妮娅大人,魔族是人类共同的敌人,他们三天两头就是选个地方,放养那些该死的魔兽,谁不恨呢?一个城说没就没了,这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使者没让他们争执起来,马上说出重点:“诸位,那些魔兽都死了!起码三百头!现场只剩下魔核,根据周边两个大国普雷尼亚、坦帕斯的调查,是堕落的圣职者亡灵召唤了深渊的恶魔,那个恶魔杀光了所有的魔兽。”   深渊?   上首不动声色的人们集体变色,克制不住战栗的神色。   那个年长的男孩稳重的眸光突然亮起来,坐得笔直的身体都往前倾了一些,为首的大贤者眉头微蹙地看向他。   前面的珂曼家主有点担心,投来提醒的眼色,男孩立刻重新坐直,只是他微垂的双目中飞快闪动的光和侧耳倾听的样子还是显出了他的兴趣。   会议结束后,雨停了。   珂曼家主牵着两个收养的儿子回去,因为他的亲生女儿不让他牵小手,独自昂首走在前面;而长子几次想偷偷抽出来,双手拢进袖中自己慢慢走,只是顾虑父亲的面子忍着;只有小儿子高高兴兴地被他牵着,一步三跳。   回到珂曼家的领土,莫里瑞立刻询问长子:“席恩,你怎么好像对深渊很感兴趣的样子?”   席恩开口,嗓音清亮,语调却老成得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   “我不知道深渊是什么地方,你们都没有说清楚,大贤者他们似乎很忌惮,但恐兽是高级魔兽,就被一个恶魔轻易杀光,恶魔一定很强,深渊也许更加强大,为什么我们不利用深渊的力量消灭魔族呢?”   自从被珂曼家领养,知道自己的任务后,他已经记住所有圣域已知的魔兽种类,包括高等魔族,不像瞠目不知恐兽是什么的弟弟。   莫里瑞的神色极为严肃:“决不能靠近深渊,那里是万物堕落的渊薮,关押邪恶生物的地狱,只要想利用恶魔的人都没好下场。”   席恩没有被父亲吓住,一脸不屑:“你都没说清楚,你肯定也不知道。”莫里瑞哑然了一阵,难得声色俱厉地道:“那是众神的禁忌,我怎么知道!”   “书上有句话说的没错,凡人犯下的最愚蠢错误,是一无所知,还不愿去了解。”虽然不想顶撞义父,席恩还是小声咕哝了一声。   这时,肖恩突然捏住哥哥的脸蛋:“席恩,你这个书呆子,说什么老气横秋的话啊,你也不过跟我一样,才七岁半而已。”   “肖恩!”做哥哥的大怒。   “走啦,我们一起去练习德鲁伊魔法,你看我怎么让果树变出果子!”贪吃的弟弟已经满脑子解馋的果实。   听到魔法就没辙,席恩别扭地被欢快的弟弟拉走,目送手牵手离去的双子,洁西卡感触良深:“转眼他们俩来到我们家就一年多了。”   莫里瑞打趣女儿:“有没有觉得家里多了两个小捣蛋鬼?”   “席恩当然不是。”洁西卡老成地揉捏太阳穴,席恩一些小习惯就是学了她,“肖恩真是天生的捣蛋鬼,不过有席恩管着,还好啦。”   “我可不这么认为,席恩的破坏力比肖恩大多了,你不要看他多数时候闷声不响。”   珂曼家主满脸能挤出苦水的表情,“你还记得上次你雷蒙德表哥和肖恩打架,还叫上一群仆从,真是不像话!可是后来,他们的下场未免太惨,所有出手揍肖恩的屁股上被魔藤球扎到,整整三个月不能坐下来,胸口也是,发育得比女人还好!让他们躺也不是,坐也不是。最惨的是雷蒙德,大概因为他弄折了肖恩的手,结果他两只手都长在了一起,医师分离他血管的时候,那叫声简直……”   洁西卡听得瞠目结舌。   “我都不知道席恩那些像是黑袍的把戏哪里学来的,拼了命才瞒下来——这被大贤者他们知道还得了!”   “他大概也是为肖恩出气吧……”洁西卡气虚地道,本能地护短。   “但他偏偏不让肖恩知道。”莫里瑞抹了把脸,对长子别扭高傲的脾气真心无奈,“是肖恩哭着来找我告状,说席恩给他矫正骨头的手劲好大,还用了疼得他晚上睡不好的药,我才告诉他席恩为他出了气——具体没说,哄得这孩子破涕为笑,欢欢喜喜地拖着绷带去骚扰他哥哥了。”   洁西卡奇道:“咦,他们当时没在一起吗?”这对双子到哪儿都形影不离,虽然都是肖恩缠着哥哥。   “你知道,席恩只要看书入迷就不肯动,那次肖恩赌气一个人去镇上玩了,他倒是打赢回来了,只是受了点伤,但席恩还是很生气,还自责,你看他现在被肖恩拖着拖着,也肯出来了。”   “那孩子精力真好。”洁西卡感叹幼弟一次次被喜欢坐着看书的哥哥骂还是锲而不舍,终于打动了他。   “对了,席恩哪里学来的古怪魔法?”   “大概是藏书库的故纸堆里翻出来的吧,你知道,席恩从小就喜欢泡在里面,没日没夜地看,不是肖恩经常拖他出来都要长在里面生蘑菇了。洁西卡,我打算请东方学舍的几位大师来教这两个孩子,让他们这么乱看乱学也不是办法,我本来以为精灵魔法和德鲁伊魔法出不了事,可你看席恩……”   洁西卡不反对:“好啊,席恩和肖恩差不多是正式魔法启蒙的年纪了。”   *******   另一头,席恩坐在树下看书,肖恩开开心心地让枣树结果。   兄弟俩已经找到让彼此满意的相处方式,肖恩只要哥哥待在他看得到的地方,而席恩的专注也让他不受弟弟的嘈杂影响。   “席恩,给你吃。”   捧了一怀青枣,肖恩献宝地递给哥哥。   十个甜枣九个酸,还真是本事,席恩不动声色地吃下去,不过他吃不下这么多,肖恩还是吃到了,呸了出来:“好酸啊!席恩,你不要吃!”他难过地拉扯兄长的袖子。   “谁让你笨。”席恩训斥弟弟,抽出腰间的绿色法杖,这是莫里瑞向绿皇森林的大德鲁伊求来的圣树新枝,请东方学舍的自然系法师和炼金术大师精心制作的法杖,给他们兄弟俩一人一把,非常珍贵,其中的心意更让席恩珍惜。   他念诵咒文,嫩绿的法杖顶端轻抵树干,德鲁伊的生长术都需要细致的调理,粗心大意的肖恩在这一系魔法上面总是不及哥哥,期待地看着他认真地施法,很快,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就长出了两颗饱满诱人的梨子。   “只有两个?”肖恩大失所望。   “现在是秋天,有的果子让你多结点没关系,可是这棵树刚刚结过果子,不可以多结的,你吃一个,另一个给洁西卡姐姐,她喜欢吃梨。”   “席恩,我的给你吧。”肖恩正馋涎欲滴,闻言依依不舍地道。   “我不吃。”   “好甜哦!”轻松爬上树摘下果子,肖恩吃得汁水淋漓,把梨的另一面给兄长,“席恩,咬一口。”   “你全部吃掉吧。”席恩没有胃口,突然全身发冷。   他打了个喷嚏,肖恩立刻紧张起来,将身体不好的兄长拖回了有暖炉的屋内。   ********   受莫里瑞所托,从东方学舍来的是艾诺德、雷斯垂德和鲍德温三位白袍阵营的大法师。   对于传授珂曼家的双子,未来的救世主魔法,东方学舍的法师们都非常热心,百忙中也抽空前来。   身穿褐色魔法袍的艾诺德演示了聚光术,让他和两位同行的僚友大为振奋的,两个孩子都是一学就会。听洁西卡和莫里瑞说,这两个孩子在珂曼家期间,就自学了许多魔法,真不愧是众神预言的天才,七位元素之王祝福的萨桑之子。   “老师,我的光球更大!”   肖恩得意地举高手,另一只手捧着一颗人头般大小的光球。   席恩嘴角一抽,他的指尖同样第一次尝试就凝聚出了星辰般的光芒,超过弟弟以外所有的同龄人,但是明显无法与那颗璀璨明亮的光球相比。   艾诺德呵斥:“你是光之子,天生契合光能量,你比席恩的成果更大是应当的——席恩,你是暗属性亲和,不用着急,我来教你另一个法术。”   当手中出现同样大小的暗能量法球,暗之子扬起唇,也露出了少见的开怀笑容。   当另外两位大法师也适当教导了入门级的元素魔法,席恩问道:“导师,我们将来要打倒魔族吗?”   三人有些意外,导师一般是黑袍学徒对师长的称呼,白袍阵营比较随便,叫老师就可以。不过在古代魔法界,导师是更加正式的中性称呼,红袍的学徒们也这么叫,他们就接受了,心想这个孩子大概是从书上看来,听说席恩喜欢看书。   而且从小就这么有自觉,让人欣慰。   “是的,这是你们未来的任务。”   “耶——我和席恩一起打魔兽!”肖恩日常欢腾,被兄长敲了一下。   “那我们的任务为什么不是消灭魔兽和魔族呢?”   有两条长长灰眉的雷斯垂德叹了口气:“孩子,消灭魔族,谈何容易。上级魔族有强大的异能,奇怪的防护罩,又神出鬼没,没人抓得住。魔兽有恢复力和强大的繁衍能力,从它们的恢复力看,上级魔族也有自愈能力,恐怕来自魔核。长久以来,我们的世界就被这些来自界外的种族欺凌,关键就是被魔族钻出的次元通道,次元通道周边无法使用禁咒以下的魔法,无数能人志士想了无数方法都无法封印次元通道。所以你们将来若是能够赶走魔族,然后封印次元通道,已经是功德无量的事了。”   席恩想了想,先记下导师说到的那个名称,再次问道:“导师,魔族都有魔核,那我们能不能发明一种魔法,比如黑暗德鲁伊的疾病魔法,通过魔核感染所有的魔族呢?”   三位法师振奋地互望:“这还真是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席恩,我们先回去了,你和肖恩好好练习魔法。”说着,各递给他们一本初级魔法书。   席恩珍惜地接过,起身行礼,目送三位老师离去,即使白袍们都没有看到,也不会在意这么幼小的孩子是否守礼。   “席恩,我们不打魔兽了么?”精力充沛的光之子失望,他前两天还杀了一只笼子里出来的魔兽,大获全胜,感觉蛮酷的!   “要打什么!”暗之子呵斥,“给你练手的那只魔兽肯定被动了手脚,姐姐和父亲都这么宠爱我们,哪会让你受伤。你想想好了,三百头高级魔兽甚至能杀光一个城的人,三万多人口,不说危险,它们还到处流窜,你一个人杀得掉?都等你来杀?还不如及早想出办法,让导师他们消灭魔兽,我们专心学好魔法,将来对付上级魔族。”   “哦。”肖恩受教。   但是,在这条时间线,没有一个流落民间的暗之子在安那马拉目睹魔兽现场的屠杀,亲眼见到打开的深渊之门,后来成为深渊之主。他当时从一位濒死的猎魔人手中得到一本她朋友临终托付的炼金笔记,里面真的是对魔核的完整研究,千辛万苦送到圣域后,却被魔法世家瓦雷吞没,后来这本笔记在魔界一纸空文的和平协约下被要求销毁。   蝴蝶扇了扇翅膀,此刻弱小的双翼都没能掀起风暴。   这里,东方学舍虽然有博大精深的炼金理论和各系法师,但是发现魔核震动的微观原理,需要的是奇才,所以直到兄弟俩长大成人,这个领域仍是处于停滞状态。 第六百七十七章 梦境(二)   十岁那年,席恩和肖恩顺利进入了东方学舍学习。   这段时间,白袍们每天轮番坐镇珂曼世家,传授魔法,东方学舍的入学年龄其实是七岁,但大家都认为针对双子的天才,应该进行特别教育,到他们需要同龄人朋友的时候,再让他们去学校。   当兄弟俩正式上学的时候,已经都是七段的元素系法师。肖恩更是魔武双修,武技更胜魔法一筹。   也因此,他们一开始就跳到了十四岁以上的学生和其他跳级生所在的高年级。   “你们俩就是珂曼家的天才吗?”前面的红发少年转过身,两手手肘撑着席恩的桌子。他有一双湛蓝的眸子,英气勃勃的脸庞。   暗之子微微蹙眉,心里泛起被侵犯了领域的不悦,旁边的弟弟热情地搭话:“对,我是天才,我和席恩都是!”   “我要和你换位子,你挡在我前面,老师写魔法我都看不到。”席恩答非所问,一节课下来,他的脖子往旁边伸得都累了。   “席恩啊~”肖恩正想交个朋友,觉得兄长的态度有些失礼。   红发少年爽朗地大笑:“好啊,我们换位子,我是科尔修斯·克威特,你们叫我卡修就好。”   “席恩·珂曼。”   “我是肖恩·普多尔卡雷。”   “咦,姓不同吗?”卡修和其他围过来的同学都愣住了,名字他们都知道,大名鼎鼎的双子,未来的救世主。   席恩郑重解释:“珂曼是大贤者赐姓,为了纪念故姓,义父让肖恩继承了原本的姓氏。”肖恩扁嘴:“席恩,你应该跟我一个姓的。”   “都是一家人。”席恩淡淡地道。   “你是哥哥吧。”卡修感兴趣地道,这对双子长得一模一样,但实在很好区分,席恩留了长头发,过肩的深棕色长发被一根淡绿绸带松松地扎在肩后,双眸宛如含光的琥珀般深邃宁静。而肖恩一头飒爽的短发,眼神水晶般灵动又明亮,体格矫健,席恩白袍下的身体就有些清瘦孱弱。   “我当然是哥哥。”席恩一脸对身旁弟弟的不屑。   “席恩就比我早出生几分钟,就喜欢充哥哥,我好委屈啊!”肖恩抱着兄长磨蹭,蹭着他尴尬发红的脸颊:“肖恩!”   众人看得有趣:“以后交个朋友吧,大家都是一起战胜魔族的战友。”这也是东方学舍所有师生的共识。   三个月后,席恩延续学习和自修两点一线的作息,性格孤僻,不爱跟人打交道;而肖恩开朗热诚,在同年级生当中大受欢迎,更是成为全校上下的名人和开心果。   除了偶尔吃个小醋,席恩也没怎么介意弟弟的交际活动,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两人一个宿舍房间,这天,席恩将书本整整齐齐放在自己的书桌上,忍不住对弟弟道:“肖恩,导师们从来不和我们说圣域外面的情况。”   肖恩一愣,他从来不关心这些事:“要说什么?我们的任务就是打魔兽。”   “可是魔兽的分布图呢?魔族是如何空投魔兽的?针对目标人群有什么规律?现在民间的受灾程度如何?”席恩一连问出几个问题,这也是盘旋在他心底的疑问。   两年了,他对安那马拉的事件依然记忆犹新,还有深渊这个词,不知为何印象特别深刻。   “还有魔族的行进路线,四大陆各种族对于未来战争的计划,高等魔族除了异能以外有什么技术等等,这些关于魔族的情报,导师们一概没有告诉我们。”   被兄长问得卡壳,肖恩稍微思考了一下:“和艾诺德老师他们教我们魔法的时候一样,等我们长到一定岁数,或者魔族打来了,老师们会教我们的吧。”   席恩无法赞成这种临阵磨枪的做法,但是基于对师长的感激和尊师重道的脾性,强忍住质疑,换了个说法:“那至少应该让我们去圣域以外看看,实践魔法。”   这是他最迫切的愿望,他实在受不了东方学舍锻炼魔法的方式了。   “席恩,你想练习魔法,和我一起去竞技场啊,我不是经常拉你去,你就是不肯陪我练。”肖恩抱怨,明明小时候,席恩还和他一起练习魔法的。   “那种怎么练?我……”席恩最讨厌和双胞胎兄弟比拼攻击魔法,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每当他指尖堆积起足以杀人的力量,看到肖恩一无所觉笑嘻嘻的脸蛋,就无法狠下心来,几次下来,他都要被逆流的玛那元素震得吐血。看周围人那种戏耍一般你丢一枚光箭,我扔一颗火球,友好往来的情景,心底荒谬的感觉更甚。   应用魔法……应该是更爆裂,更凶狠,更阴冷无形,一出手必然致命,即使失手都会让你生不如死的魔法。   席恩不知道怎么形容,小时候,他和肖恩在家里藏书库学到的德鲁伊魔法和自然魔法可以对珂曼世家丰茂的植被练习,但是,元素魔法只能通过杀生……   席恩硬生生按捺住太过危险的想法。   不单单是魔法练习的问题,他还有其他危险的念头。   当初东方学舍的成立是精灵王奥佛瑞特在背后大力支持,传承了丰富的精灵自然魔法和德鲁伊魔法,以及精灵的友伴妖精族的法术。因为神子神女占据了凡间最高席位,将东方学舍列为正义营地,后来这里成为了白袍法师的阵地,东方学舍的魔法也汇入白袍擅长的元素系,召唤系,炼金系,附魔系,改变系(变形术和幻术),少数属于禁咒的时空系,而其中也叫塑能魔法的元素系最为强劲。   可是席恩从珂曼家的禁书读到,其实大威力的元素魔法,黑袍阵营——暗月法师公会更擅长,还有魔阵系,魔药系,精神系(催眠、暗示、魅惑等,属于白袍禁止的禁术),死灵系(白袍更加不允许学习,认为是亵渎死者玩弄灵魂的邪恶法术)。   暗之子无法否认,他对那些魔法好奇,好奇极了。   虽然他也对东方学舍教授的魔法和魔法理论无比痴迷,如痴如醉地学习钻研,但他还是对那些邪恶阵营的魔法念念不忘。而且,在法术的应用方面,他就是与东方学舍的风格格格不入,只能私下将学到的理论融入他学会的每个魔法当中,反复研究,务必让自己的法术尽善尽美,完全理解其意,掌握相关的原理和算式,可是这种无法实践的感受,仍是让他极度不安。   看出兄长焦躁的心情,肖恩劝慰:“席恩,不要多想了,今天有晚自习,我和卡修他们约好了玩陆战棋,你不参加也没关系,在旁边学魔法好了。”   席恩点点头。   晚自习教室里,男孩子们热闹地在另一头玩战争棋,这种棋子逼真地模拟出战士、法师、普通士兵、敌人、地形和阵型排布,还有幻术效果,就连同年级的女孩们也热衷。席恩仿佛与世隔绝般在角落写写画画,手边堆着高高的厚重书籍,仿佛知识和魔法的壁垒,众人也习惯了这位萨桑之子高傲不理人的习性。   不过偶尔交往下来,有同学觉得席恩其实不是不搭理人,而是不擅长和人交往,所以这会儿,一个褐色头发,娃娃脸的男生就好奇地徘徊过来,张望了一眼,然后睁大眼:   “学长,你在写什么?”   暗之子茫然抬头,眨了下眼,才看着自己的手稿和整个艾斯嘉地图,兴致勃勃地说起来:   “我想设计一种禁空网,目前魔族最大的优势是机动,连带他们那种空投魔兽的未知载具,都可以通过禁空进行制约。高等魔族常常喜欢到处游动杀人,如果限制他们那种只是短距离的移动能力,就可以抓住他们的破绽。而且在次元通道以外的地方,高等魔族无法防范魔法,哪怕有防护罩,也有很多法术可以杀死他们,比如毒雾术、重力魔法、力场魔法、音波和动能魔法、妖精的幻术和梦魇魔法、水族的血爆术……”   另一头的卡修等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听得心潮澎湃。   “对哦!”   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矢志上战场和侵略者决一死战的少年少女,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主意,还是非常有可行性的战略,顿时热血沸腾,满腔热忱地投入进来,加入禁空网的设计,还提出许多自己认为适合的魔法和战术。   席恩也很惊讶,一直以来,他都是埋首研究,满脑子孤独的念头,第一次说出口,就获得了同龄人的认同和支持,心底泛起陌生的暖流,情不自禁地倒出更多自己的想法。   于是,在七嘴八舌的意见和讨论中,他也得到许多有价值的参考。能够进入东方学舍的都是天资优异的魔法学徒,能升上高年级优等生班的学生,至少成绩绝对优秀,这些白袍学徒也许单纯天真,却不是笨蛋,还很有灵性和领悟能力,在思维的碰撞和交融中,众人越说越投缘。   席恩也认识了不少说得来的朋友,比如同样魔武双修,附魔系的跳级生特里同和炼金术系的尖子生,还会一点冷门魔阵知识的索罗德。   对暗之子提出的这个计划,已经转去军事班的卡修最为热衷,还带来了其他班级的朋友学长加入。东方学舍风气保守,白袍又有严重的派系之见,对人格和魔法的善恶分野看得极重,其实对新思想无形中有所禁锢。老师们平时除了教授课业,也不怎么和学生互动,毕竟法师们都有自己的研究课题,就算相对都比较和蔼可亲,学生们也不敢多作打扰。   而且白袍们对学生还格外优容,这群青春期的孩子躁动下,很多都跑去比武、玩耍、谈恋爱、交际、争风吃醋发泄过剩的精力,对抗击侵略者的战争虽然抱有一腔报效的热血,却也时常有无用武之地的感慨。   这一次,他们的热血反而被冷水泼清醒,因为一些沉默寡言的同学被这个计划吸引,吐露了自己的经历和外界真实的情况。他们都是被游历的法师发现资质,带入学舍的民间孩童。在这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地方,过去他们其实也和那些不知世事的同学有隔阂之感,只是埋头学习魔法,等着将来回去拯救乡民。   这么一来,揭开世界的真相后,打倒魔族,拯救世界不再是一句空号,有了真实的重量,变得血腥残酷,肖恩就惊骇地私下对兄长道:“席恩,我都不知道外面变成这样了。”   他的确一无所知,象牙塔中的光之子不知道,按照他原本的人生轨迹,他要在十七岁那年才亲身体验生平最惨烈的一幕,就此疯癫。而在他之前浑浑噩噩逃课顽劣的学院生涯中,世界一直冷酷地运转着,是他双胞胎兄弟和无数更悲惨无力的人们拼命挣扎的世界。   特里同来自底层,经历了魔兽一夕间屠村的惨事,觉醒了惊人的剑士天赋,和一位教他剑术的退役军人且战且杀,逃出生天。后来辗转来到内陆,在一个村镇安顿下来,被附魔系的雷斯垂德大师看中,收为弟子。   他平常最喜欢帮同学记笔记代课打工,积攒的钱送给当年为了掩护他而残疾的养父,和好心收留他们的村民。大家这才知道特里同爱钱的原因和他笑容背后的故事,肖恩的眼睛瞪得格外大,他还以为吃喝玩乐下,大家都熟呢。   索罗德来自香巴拉地区,过去这个靠近斯帕斯内海的地方和平富饶,没有遭祸,可是两年前的安那马拉事件,事后魔族因为魔兽大量死亡报复,周边地带十室九空,更令人发指的还在后面,索罗德悄悄透露:   「那时我躲在山上,看到圣殿骑士团的旗帜,还以为他们是来救我们,正要和家人一起下山,看到他们突然放火烧村,后来还在卢瓦尔河一带设置栅栏,不让难民通过,说我们会传播瘟疫。是我和妹妹认识了一位好心的水族,她送我们绕道北上,我又被鲍德温大师看中,成为他的弟子,但是现在我妹妹看到骑士还怕。」   大家震惊了,圣殿骑士团是拥护东方学舍的掌权者,神子神女的骑士团。   一向标榜正义,公平,善良,是众神的使者。   还有许多这样的同学……一一说出了真相。   本来,每年都有到了毕业年龄的学生默默离开学校,或死在次元通道那边的主战场,或死在为民除害中,一批批淘汰;东方学舍永远高高在上,不染尘埃;一代代的贵族子弟天之骄子们在真正走入民间或踏上战场以前,永远天真不知世事。   而在这个年代,众生平等。因为魔族屠杀可不管你是贵族还是贫民,灭国的都不止一两个。卡修就来自一个常年遭受魔兽摧残的小国,他这个王子当得都不如三大世家的仆役,穷得叮当响,每年联盟的战争经费都要靠赊,看尽大国的脸色和百姓的凄苦,这会儿和其他同样出生的同学们相互注目,都是苦笑。   他们的确喜欢肖恩这位善良坦诚的光之子,但私底下对他最大的评语就是“不知人间疾苦”,幸好他的哥哥,席恩,不是这样。   他们宁愿救世主是个冷漠不善交际,却心心念念天下和百姓的暗之子,也不要肖恩这样武技魔法出色,却成天脑子空空,吹牛打屁,对打倒魔族就停留于大家出去杀一顿,救公主除恶龙的所谓英雄。   何况席恩的性格也不是真的就不近人情。   经过这件事,大家真正融洽起来,重新了解了彼此。 第六百七十八章 梦境(三)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除了还太年幼,魔法初学的低年级生,整个东方学舍的上下年级课外时间都在忙这个大课题,包括去军部实习和已经毕业在白袍法师手下成为正式弟子的一些学长学姐也会提供帮助。   和同学们熟稔起来后,席恩也健谈了许多,他在魔法上面的造诣本来就远超同龄人,精研魔法理论、元素系、符文系、炼金系、自然系和德鲁伊魔法,杂学也甚多,最能统合各系各班的群策群力,在他的牵头和大家的共同完善下,完成了整个禁空网的设计。   但是,当席恩把这份辛辛苦苦的成果呈现给洁西卡,满怀希望时,却被打了回票,其实也不是回票,她个人支持他们,但不看好这份报告交给圣域的掌权者们,会得到回应。   “洁西卡姐姐,为什么?”席恩一边问,一边脑中闪过许多线索,同学们的经历,光之圣女索尼娅等贤者的态度,恍然大悟,“难道贤者他们不想消灭魔族吗?”   洁西卡看着这个早熟智慧的弟弟,眼中有一抹无奈和歉意:“席恩,你比肖恩敏锐,有些事我就告诉你们吧。”   “说穿了,是我们没有钱打理想的魔法战争。”   这是个悲哀的事实,就像最后的降魔战争总决战,在另一条时间线,如果不是席恩屠龙,让在场的火焰纹章军团长贝尔妲及时收集了古代龙绯之双星的巨额财宝,盟军最后都没钱打仗!没钱建立封魔阵,更没钱给士兵们一定的装备。   席恩为出乎意料的答案睁大眼睛,肖恩天真地问道:“姐姐,我们家不能出钱吗?大家可以募捐,叫老师们也帮忙。”   连席恩都看不下去弟弟的无知,洁西卡还回答:“肖恩,我们珂曼世家、其他两个世家可能张开一部分禁空网,但是……”   “姐姐,你不要管肖恩的蠢问题!我们就是要其他地方!你也不用安慰我,圣域有众神的结界,根本不需要这种禁空网。真正需要的是民间,尤其是东部诸国,长期遭受魔害最为严重的区域。退一步,如果能在斯帕斯内海和达尔邦内海以东1.4万公里的海岸线布下禁空网,也能掌握战略优势。请看一下我们的计划,不需要很长的,我们把水族的帮助考虑进去,有利于把其他种族的力量结合进来,便于收拢过于冗长的禁空网,提炼更优越的技术,侏儒、矮人、翼人、都有参与的条件。我们也设想过魔族的反应,根据很多同学的亲身经历、还有历史系同学的史料查证、军部实习生提供的情报,高等魔族的行动是有一定规律的,他们不是单个出发,往往是小队规模从次元通道出来,从这些点开始分散……”   洁西卡同样被学生们的热诚和这个相当大胆精细的计划打动了,仔细研究了很久都挑不出毛病,内心震撼下,不由得吐露真相:   “可是,你不知道,四大陆汇聚的战争经费,全部都掌握在长老们手中。凭我们的力量,根本支撑不起这么庞大的设想。”   她咬了咬唇,罕见地流露出一丝脆弱之情,“对不起,席恩,就算珂曼世家,我们本家要说服其他族亲,为你们的计划出资,都是不可能的。”   “姐姐,长老们真的这样吗?”肖恩难以置信地道。他和席恩,都是神子神女接到众神的预言,从他们出生的小村庄带来圣域,授意珂曼世家收养。虽然那些长老为人骄横傲慢,但是对于他们两个救世主还算客气,光之圣女索尼娅还挺喜欢他,送他一些小玩意儿,邀请他过去喝个茶之类,虽然她不喜欢席恩,说“你哥哥的眼神让我不舒服”。而他兄长曾有一次警告:“肖恩,你小心一点老女人”,在莫名的发冷下,光之子以后就很少去了。   洁西卡叹息:“我就是不想让你和席恩知道,其实联盟上层真的很腐败,我们三大世家,远远不如八位长老的家族势力,还被渗透得很厉害,毕竟他们每年都可以从毕业生中抽调大量的优秀生源,武装他们自己。你还记得特卫队吗,最精英的魔武战士,就是他们用来笼络大国统治者的筹码和自己用的保镖。总之,他们敲骨吸髓小国和民众,坐拥四大陆的财富和资源,强收联盟诸国的战争经费,可是拿出来打仗的还不到他们私人财产的万分之一。”肖恩稚嫩的脸上完全是世界观崩塌的神情。   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还留着他们干什么!席恩本能地冒出这个充满杀意的想法,但是在白袍老师们的长期教育下,他按捺住大逆不道的弑师念头,又想到自己的魔法水平,连导师们都不如,更别说每个都有十二段的神眷之子和神眷之女了。   他蹙紧眉头,看着洁西卡桌上那份厚厚的资料,他和同学们共同的心血,想着大家会多么失望,其实他的失望比任何人都锥心刺骨,因为他付出的心力比谁都多。   第一次看到这个稳重自控的弟弟这么难过的样子,洁西卡走上前,轻轻拍打他的肩:“席恩,你不要压力太大了,你现在只有十一岁,就算你和肖恩什么都不做,我们也不会怪你们的。艾诺德大师他们和我、爸爸都商量好了,你和肖恩至少要到十六岁才上战场。”   由于魔族的压力,大黑暗时代男孩是十二岁成年,女性十五岁,这也是东方学舍的普通生毕业的年龄。如果是特别优秀的学生,可以延期到十四岁以上,想办法成为白袍法师真正的弟子,继续高等魔法的研究。这样学成的法师,才有出路,而不是战场和民间的炮灰。但往往是被安排到各个大国、世家甚至长老们的家族,从此成为上流阶级的一员,遗忘了当初学艺的初衷。   少数还有热血,没有泯灭良知和理想的法师,也是回到东方学舍教书,一边继续魔法研究,一边把希望寄托在一代代幼苗身上,期待他们都长成参天大树,还有,其中两位双子,能够成长为艾斯嘉的救世主。   席恩知道,不学好魔法,他和肖恩上战场也枉然,至少要有能发动禁咒的水准,克服次元通道周边的禁魔区域。还有,他依然不想放弃,他想设计出成本更低,更合理的魔法战术和战略武器。而且也有别的办法,联合异族,培养学生在诸国中的势力,建立他们自己的军队,比如卡修那样的人才,他们不需要只靠神子神女的!   突然,席恩从长老们的为人联想道:“姐姐,我和肖恩的村子还在吗?”   那时,迷信的村民以为萨桑之子的印记是诅咒之印,强迫母亲杀死他们当中的一个不果后,逼死了他们的母亲蜜莉,肖恩和席恩逃到村子后面的悬崖上,被及时赶到的东方学舍成员救下。珂曼家主莫里瑞收养他们后,将蜜莉的墓地迁移到家族的领地,兄弟俩每个月都会去祭拜母亲,供上鲜花。   当然,就算长老们不出手,席恩成年后也会为母亲报仇雪恨,杀死那些该死的村人。但里面也有无辜的人,村里的神官卡尔曾经给了他们一本书,一本药草图鉴,这是席恩此生收到的第一本书,爱惜至极。卡尔其实是一位军营退伍的药剂师,因为混乱的世道而假称圣职者,在村里住下,很喜欢经常到神殿玩,活泼调皮的肖恩。因为身体原因,席恩只被弟弟背着见过他一次,这个老人是个真正的好人,还教会他写自己、弟弟和母亲的名字,席恩至今都非常感激喜欢他。   肖恩也想起来,但是还没明白兄长的意思。   洁西卡却心领神会,道:“我会派人去调查的,别急。”席恩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些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派上用场的宝贵成果。   洁西卡突然弯起唇,抱了抱这个爱操心又责任心重的长子:“席恩,我透露给你一件事,也许将来,你们真的不用担负拯救世界的重任了。”   *******   魔界有意和谈,与艾斯嘉世界签署和平协约。   这件事在四大陆都引起轩然大波,在联盟首脑神子神女的积极响应下,和谈顺利进行。   民间当然是一面倒的赞成,只要不打仗,百姓就欢天喜地,但是东方学舍的反应两极分化,不相信和相信的各执一词。老师们多数是不相信,但是能不让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们上战场,他们还是情不自禁地抱有一线希望,默认了长老们的态度。而学生们没有发言权,无论他们有什么看法。   肖恩这类学生是遗憾没有打仗杀魔族的机会了,可是老成持重之辈却都有忧虑之情。   “父亲,你真的相信魔界会停战吗?”   第一时间得到内部消息的席恩首先质问。   连续一周关在会议室的莫里瑞神情疲惫,回来刚换了一套衣服,告诉儿女这个好消息,本来想让他们高兴高兴,结果自己反而吓了一跳:“一段时间不见,小席长大成人了啊。”   “父亲。”席恩脸上掠过尴尬恼怒的红晕,真切理解姐姐每次被叫“小洁”时,想要弑父的心情。   “好好。”不敢逗弄比女儿还严肃的长子,莫里瑞只道:“总之大贤者他们已经同意正式和谈了,我们也只好接受。”   其实他还真的不相信,安那马拉事件后,他曾请缨到当地救灾,见过尸横遍野的惨状。每次民间出现魔兽肆虐的灾情,三大世家也是珂曼家主跑得最勤快,一直被其他世家暗地里嘲笑“傻子”,认为如果不是他女儿洁西卡年纪轻轻就扛起家务,珂曼世家的本家早就完了。又暗恨莫里瑞当初先下手为强,骗来了双子的信任,得到救世主的抚养权,反而一跃为联盟第一世家。   可是要论底蕴,历来和白袍、木精灵和德鲁伊走得近的珂曼世家确实拥有最丰富的魔法传承,只是在另一条时间线,他们的确没有培养出一位真正的救世主。   这会儿,肖恩就扑到久别重逢的义父怀里,和他挨挨擦擦,问他带礼物了没,有没有买点心,席恩本来抿起的唇剧烈抽搐。   洁西卡也有点受不了父子俩的腻歪,接应弟弟的问题:   “可是魔族如果弄一份虚假条约,又图我们什么呢?我们和魔界的差距那么大,让我们放松戒备?他们根本无需如此。”   席恩冷冷地道:“他们不图我们什么,他们只是要我们的命,慢慢的,宰割。”   洁西卡惊悚地瞪大眼,如坠冰窖,莫里瑞则是叹了口气,放下怀里的次子。肖恩想起特里同等人的遭遇,露出让莫里瑞有些意外的成熟表情:“是的,爸爸,姐姐,这段日子,我们从同学那里知道很多事,魔族从来没有对我们友好过,他们只是喜欢杀戮。”   “魔族从黑暗历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九百八十六年,从来没放过这里,就算有的时候息事宁人,退回魔界,但最长不超过五年又会来。”席恩冷静地道,“这次我们制作针对魔族的禁空网,历史系的莫金同学帮了大忙,他整理出有史以来魔族肆虐的记录,连他们离开次元通道以后的一些行动规律,都是他从浩如烟海的材料当中挑拣出来的。”   历史系是东方学舍最小的学系,历来都面对关闭节省经费的危机,是军部还需要战史资料才保留着,但这一届也只剩下三个学生。而他们三人,和地理地质系,数学天文系等小学系为这份计划出了宝贵的一份力。   而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些没有魔法长材的人都会在降魔战争被安排一个小小的位置,死得默默无闻,毫无价值。   “从古至今,不是没有前人想和魔族交流,理性沟通,让他们看到我们的文明,派出使者,传达和平的意图,种种尝试都做尽了,没用。一方面是魔族自黑暗历侵略以来,都还是用他们的语言,没有一点改变;包括他们的人头数,脑子里像定型的,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们这个世界的时代变化,只是兴致上来了,就跑到这里撒野一番,滥杀一通,简直不可理喻,像间歇性发作的疯子一样。”   “这样的敌人,绝对不能用正常的思维估量,因为他们没有理性,管控不住自己,也不会改变对我们根深蒂固的看法,历史可证,不把他们消灭,我们将永无宁日。”   莫里瑞也明白了情势的严峻,他本来只是认为魔族不会长久遵守盟约,但现在看来,他们的确太天真了,这一纸空文,说不定还会让民间和东方学舍抱不该有的希望。   “而且我们不是和魔界差距太大,洁西卡姐姐。”席恩咬了咬牙,“艾斯嘉也曾有过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一千多年前的魔导历,那是吾辈法师最辉煌的年代;就连魔族来到这个世界的黑暗历,开始是法师遭受迫害,被魔族钻了空子,后来的大陆法师议会也比东方学舍实力强。都是魔族的滥杀造成了太多法师人才的流失,我们现在的人数,只靠老师们偶尔出去收徒,根本不够。”   东方学舍的确历来都有入不敷出的窘况。白袍本来是三大法师阵营最人多势众的,不像黑袍有内耗的问题,红袍对学徒的智商要求格外高,可是如今相比有三万之众的暗月法师公会,白袍加上学徒也不过才区区五万来人,问题可见一斑。   魔法在这个时代被定义为特权阶级的专属,东方学舍的生源主要是各国王侯贵族子弟,可是魔法天资是最公平的,任你出生皇亲国戚,没有天赋就是没有,上了战场也是炮灰。而且白袍们对这个规矩还是守得很严的,没让混资历的废物进来惹人心烦,就算有背景,至少也得有资质才能入学。   就算如此,东方学舍仅仅六百多位老师,就算每年都出去招人,招来的也不过千把数,杯水车薪,毕竟有魔法天赋的孩子不是到处都有。更可恨的是人才已经这么少了,神子神女还从中分掉最大一块蛋糕。   偏偏没人敢惹代表神意的长老会,尤其是在众神终于降下预言,指定救世主后。就算本来还对神明不以为然的法师们,看到两位这么优秀的萨桑之子,尤其是从小就很有自觉,学习刻苦的席恩,都不禁燃起希望,全身心地培养,看在这点份上,他们都不想和神明的眷顾者撕破脸。   洁西卡委决不下地思量,最后还是肯定了这场和谈:“但这是第一次,魔王艾尔拉斯和从未露面的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都出席,这次魔界似乎是认真的。不过以防万一,你们俩就不要去了,万一魔族翻脸,我们经受不起这种损失。”   本来大贤者的意思,是让兄弟俩“见见世面”,但听完席恩的分析,父女俩真的不敢赌了,席恩和肖恩已经是艾斯嘉最后的希望。   “我们不能去吗?我很想亲眼看看那些魔族耶。”肖恩大失所望。不过维烈这个名字,好熟啊,前几年他和提塞世家的小儿子比埃尔一起玩,提到他哥哥姐姐认识了一个叫维烈的外乡客,长得白白净净,很是俊俏,还送了他哥哥一种奇怪的合金,说是海外的陨铁,打造出一柄绝世神兵,因此得到了提塞家的接纳和欢迎,以为他是来自外大陆的剑师,和提塞家的长子长女相处得很不错,可是去年听说失踪了,提塞家还找过一阵,三大世家因此都知道了有这么个人,席恩是没关注过,他一直躲在藏书库看书。   巧合吧……   “别添乱!”席恩训斥,自言自语,“可惜,我们的魔法都还太差劲,帮不上忙,可是艾诺德导师他们,那么多白袍大法师,还有大德鲁伊、大精灵,参加协商的高层人士,不能想想办法吗?如果魔王他们都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席恩,这好像太卑鄙了。”肖恩道。   席恩嘴角一抽,被弟弟这么说,令他心脏一紧。   洁西卡也道:“这可不是白袍的作风。”   对魔族讲什么作风,他们可没有对我们宽容过。虽然心里有强烈的不以为然,但是姐姐和弟弟都这么说,席恩只认为是自己心性太恶,思想太恶毒,硬生生忍了下来,想到一件事后,情绪才稍微好转,舒了口气:   “算了,如果和谈真的能成功,就算以后魔族反水,也能争取几年时间,东方学舍这一届和之后几届,都可以保下来。”   如果没有战争,普通班的同学就不必在毕业后立即离校,他和肖恩与导师们的关系都很好,让他们挂个名,继续学习;或者干脆让他们来珂曼家进修;不适合魔法深造的,让卡修和军部的学长学姐通关系,去别处发展,都是机遇。   从这个角度,魔族的和谈也不是就没有正面效果。 第六百七十九章 梦境(四)   虽然得知禁空网没被采纳,大家都异常失望,但是在不久之后,和谈的消息传扬开来,除了少数少不更事的嚷嚷,大部分学生还是表示了正面的态度。现在,得知民间水深火热的情况后,已经没人认为打仗是好玩的事了,至少百姓能修生养息也好。   但这样出现了一个在长老们眼中“微不足道”的问题,继漫长的谈判和终于大势底定后,两界确实进入了停战期,魔族也答应了回收魔兽,由没出席的魔界宰相亲口答应,让魔王传达,说会收回所有的魔兽,日期待定,艾斯嘉方面问了,一脸傲慢的魔王艾尔拉斯没回答。   这样一来,艾斯嘉必须等待魔族一个地区一个地区慢慢回收,不能主动打破和平协议,不能再派兵剿灭魔兽。当然,本来东方学舍的圣殿骑士团就不会为这种“小事”出动,但是各国自己的兵都不能动,要眼睁睁看着魔兽肆虐。   那些来自民间的学生们几乎要疯了,在原本的历史中,这些学生会集体退学,唯二的例外是雷尔·特里同和曼·索罗德,他们因为是肖恩的好朋友,这位光之子和老师打了招呼,先行回收朋友们家乡的魔兽,两人因此对他感激万分,死心塌地。   但也是这位光之子,在另一条时间线中,亲眼目睹这两位好朋友在眼前被维烈用异能撕成碎片,目睹无数战友被活生生烧死,仍然因为私情不忍心动手,最后还放过了童年玩伴,放走了民族最大的敌人,侵略者头目。   特里同和索罗德的死,就像无数死在战场的无名英雄一样,除了引起极少数认识他们的幸存者的悲哀,没有激起一丝涟漪,战神和他的徒弟们更加不会想到了。   “冷静点。”   无形中已经成为学生领袖的暗之子道,他考虑的可不止是同学们的故乡,而是民间整体的情况。   “对于魔兽,我已经写好报告提交上去了。洁西卡姐姐说,魔族态度倨傲,敷衍了事,所以我们绝不能指望魔族正面回应。”   魔族回收魔兽的动作的确缓慢,在魔界内部包括魔王本人的压力下,维烈只能消极怠工。到五年后,玛格蕾特的事爆出来,魔界大怒,彻底撕下和平面纱大肆屠戮的时候,也只回收了百分之一都不到,在此期间,四十多万人倒因为统治者的不作为死掉了。   有着一头褐发和娃娃脸的特里同也镇定下来:“学长,我们本来想退学,和东方学舍划清关系,那么我们的行为就不会连累大家。”   和平协约决不能打破,至少不能由艾斯嘉这边打破,这是所有人的共识,哪怕再屈辱都得忍。   席恩留下了这些同学,让其他人离开,然后向弟弟使了个眼色,肖恩打开一张巨大的羊皮纸,上面浮现出逼真的艾斯嘉图景,这个魔法沙盘是附魔系学生的杰作,可以直观地了解各地魔兽的分布情况。   “接下来我要说一件机密,参与的人必须用这个签下保密协议。”   席恩拿出一只树皮颜色的卷轴,这是德鲁伊的橡树契约,由圣树做见证,具有绝对的约束力。   特里同等人面面相觑,基于对这位学长的信任,纷纷签订誓约。   席恩说起一样对于魔核的实验作品,唤魔晶。   身为提议者,他当然也参与了炼金术师们的研究,只是目前成品只能覆盖一小片区域,也只有安抚魔兽的功能,无法驱赶或命令它们自爆,但是已经可以用来度过这段熬人的岁月。   “可以吗,席恩,这不是秘密吗?”当高兴的同学们走后,肖恩一边合起地图,一边问兄长。   “再不用,以后说不定都没机会用了。”席恩叹道,“已经有炼金系的学生不理智地泄露出去,迟早魔族会发现,不过魔族的傲慢自大也是缺陷之一,他们不会马上自打嘴巴撕破合约,顶多要我们交上研究材料,我留了底,估计他们还不相信我们能研究出他们的秘密。”   “真是欺人太甚。”肖恩气恼。   “弱者被欺凌,本来就如此。”席恩淡淡地道,“对了,特里同离开的时候偷偷对你说什么?”肖恩一转为笑嘻嘻的神色:“他说,‘学长要锻炼了,这么轻的立体地图都打不开’。”   席恩脸上划过尴尬的恼恨之色。   东方学舍的教育很全面,也有体育课,可是席恩曾经勉强去上的结果是,教授的大剑士凯尔特暗地里对白袍们说:为了让暗之子多活两年,请不要让他来了,这孩子先天后天的体质实在太差了。   有珂曼世家全面的草药温养和精心调理,席恩是不用像小时候一样,天天像个药罐子,民间偏方什么都往肚子里灌,但他每天晚上一贴昂贵的药方还是必不可少;骨折过的右手不能提重物;肺部因为掉到悬崖下的寒水受凉,天冷就会咳嗽,一不小心很容易感染肺炎,出现咳血症状;呼吸道、消化系统和心肺功能都不好,小小年纪就有偏头痛、贫血和晕眩症,整一个先天不足,在娘胎里营养抢不过孪生弟弟的结果,不过他可能都去抢智商了,洁西卡和莫里瑞都有这种感受。   总之,这样的暗之子需要娇养,不能让他风吹日晒,劳累伤神。   可是席恩奇怪的吃得了苦,在珂曼世家,虽然有许多仆人侍候,但因为他和肖恩都是收养的孩子,有一段时间很受到忽视,他又成天在书室泡着,仆役们不可能把饭菜倒进他口中,他不去卧室就寝,女仆们也无法给他穿衣着装,只能放在门口。最长纪录,席恩在黑暗的阁楼待了一个礼拜,这孩子忍饥挨饿的本事令人惊叹,当然他没饿死,用书上学来的凝水术和弟弟给的食物打发了,洁西卡等人发现后差点没气死。天冷了,肖恩还知道添衣穿袜,席恩却好像没感觉一样,明明嘴唇都冻得发白了,手脚冻伤还一脸淡漠,幸好洁西卡细心,肖恩稍大一些也收起玩心,注意到哥哥种种越来越擅长隐藏的迹象,成为席恩的贴身小棉袄,全面负责了哥哥的日常起居和三餐,让这位暗之子活得总算像个被大族世家收养的大少爷,而不是一个苦情版流浪儿。   而现在学校里,每天都熬夜,昏昏沉沉起来的席恩也习惯了弟弟给他洗漱,抚平衣角,督促他吃饭睡觉。肖恩突然有种感觉,如果没有他,席恩也许真的会死掉,完全离不开他的照顾……   真是有一种奇妙的满足感。   “没关系,席恩,我会保护你的!”肖恩抱住孪生兄长,不住磨蹭。   “滚开!”   *******   不久,席恩从洁西卡那里得知了调查结果,他和肖恩出生的村庄已经被烧成白地,不知是自然起火还是长老会动的手脚。   席恩沉默了一会儿。   唯一的安慰是,村后面的小神殿没被烧,里面有一尊棺柩,应该是卡尔年纪大,也可能是伤心过度,在火灾发生前就去世了。   “姐姐,请不要告诉肖恩。”席恩开口道。   “……我知道了。”   之后,席恩给母亲供奉的花多了一簇白菊,肖恩开始没注意,后来心里也明白了。   艾斯嘉进入和平阶段后,他们又度过了一段安稳的时光,课业紧凑充实,穿插着和同学们升温的友谊和互动。   十二岁,贤者们为珂曼家的双子举行了盛大的成人礼,也是在这一年,命运之子席恩·珂曼众望所归成为了级长和学生领袖。   自从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又是年级第一,席恩自然坐上这个位子,肖恩虽然更受喜爱,但他没有领导能力和人望,连军事班的卡修都比他更有威望,虽然是在军部生那边。而席恩无论在哪个学系,老师和学生当中都广受认可,他在参谋部的实习成绩让军官们赞不绝口,而他擅长照顾人的性格在低年级生中尤其受欢迎,同级生更多是爱戴他。   看着接受艾诺德授予法杖的兄长,肖恩心里却有难言的复杂。   总觉得,席恩离他越来越远了。   其实他更希望兄长像刚入学时那样诸事不理,只一心一意学习魔法,那样的席恩虽然好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但唯独会跟他、在珂曼家的姐姐和义父交流,只有他们能让他走出孤独的魔法世界,其他人谁都靠近不了,这样的席恩让肖恩有种安稳的感觉——哥哥是只属于他的,谁也不能夺走。   肖恩一直无法忘记,六岁那年,母亲被害,村民将他们追上悬崖,为了让他活下来,席恩在他眼前跳崖,那撕心裂肺的感受,整个世界都在眼前碎裂,再也无法挽回。   幸好东方学舍的人及时赶到,将他们救回,光之圣女索妮娅又治好了暗之子的伤,但肖恩一度对抛下自己的哥哥产生了怨恨。是席恩有小半个月都在养伤,伴随着高烧和昏迷,当醒来时,肖恩已经调适好了自己,紧紧拥抱哥哥,像往常一样露出笑容。   自从那以后,他就变得异常粘人,甚至不允许哥哥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席恩虽然一度受不了,但是当他们找到了相处的模式,席恩自管自看书,肖恩在旁边玩耍,关系也缓和下来。加上孪生感应的联系,让肖恩渐渐拉开了距离,以至于席恩没有发觉其中的真意,和弟弟依然紧迫盯人的视线。   他无法忍受席恩再一次离开自己,从自己眼前消失。   当轮到自己上前领受老师赠送的长剑,肖恩隐藏住内心的想法,无论如何,席恩现在就在东方学舍,在他身边,他不会去其他任何地方。 第六百八十章 梦境(五)   毕业礼后,是更加繁忙的进修课程,席恩也安排好了毕业生们的出路,终于能歇口气,专注投入更加奥妙迷人的魔法世界,可是让他莫名其妙的是,身旁的弟弟,还有其他同龄人,好像出现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一样,一夜间全不对劲了。   简而言之,他们开始思春了。   在某些年代和世界,十二岁还是未成年,但是在这个大黑暗时代,男性十二岁就意味着成年,可以合法婚育。东方学舍在思想上保守,偏偏在男女关系上异常开放,优秀的法师之间生出有魔法天分的孩子比例远高于普通人,所以他们鼓励甚至促和学生联谊,还明令不得长期同居和结婚,多贪恋花丛,结交新对象,多产报国,解决人口危机。   于是乎,暗之子就看到这帮小兔崽子读书不好好读,一对对到处亲嘴的亲嘴,幽会的幽会,连他躲到图书馆都听到诡异的声音,走过每个书架间都瞄见黏在一起的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还有完没完!”席恩在宿舍里大发脾气,他刚开窗透个气都瞧见下面树丛起码七八对野合的。   “有什么关系,席恩。”肖恩懒洋洋地道,席恩眼神一利,弟弟战斗法师的赭色长衣连最下面的领扣都解开了,头发乱得不太正常,像是被揪乱的。   因为双子身份特殊,贤者们特别交代,他们不用急着找对象。可是这样花开朵朵的气氛,别说席恩都有点烦躁,肖恩早就来者不拒,和来搭讪的女孩子来了场热情的亲吻,动作有些破尺度。他只是出于好奇心,却把三个还很纯情的少女搞得面红耳赤,狼狈而逃。   “肖恩,我听艾维说了,你在教室里搞什么!”   “没事啦,席恩,我没让她们破身,凯尔特老师说我最好不要在成为剑圣以前泄阳,还用斗气锁住了。”肖恩颇为遗憾,啧了啧舌。闻言,席恩一反怒气,担心起弟弟的青春期健康:“这太过分了,你不是会很难过吗?”   “所以说,席恩,你要帮我吗?”棕发少年笑嘻嘻地靠近孪生兄长。   席恩脸上涨起恼怒的红晕,差点一拳揍过去:“自己想办法!”   “……好过分。”看着摔门而去的哥哥,光之子咕哝。   在底楼深呼吸,席恩翻开怀里始终没丢下的书本和笔记,难得看不进去。   随着认识的人增多,席恩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没有那方面的遐思,比如,元素系和武技部的贝尔妲,他的眼光就会常常往灵动俏皮的她溜过去。   贝尔妲和他只是泛泛之交,和肖恩很谈得来,肖恩和每个女孩子都聊得开……   闷了良久,席恩在夜晚的清凉空气里甩甩头,用浮空术飞到唯一没被情侣们占据的屋顶,有许多渡鸦信使的钟楼,认认真真完成了自己定下的学习任务,和渡鸦以及塔上自己养的野猫玩了一会儿,喂食好,才回到宿舍。   当晚,在弟弟可怜兮兮的哀求和反复磨蹭,要死要活的折腾后,席恩严肃地回忆了自己所学的知识,认为他也没有夸大其词,于是解决了弟弟的生理问题后,又用魔法原封不动地给他封回去。   “席恩,有没有这么残忍的!”肖恩快要吐血了。   “你导师说的有道理,剑圣用童子身修行最快,按照我学过的生理学,你保持一个月泄一次的频率也比较好。”   “你真是我亲哥吗?”   席恩冷冷地道:“不是你亲哥就不会为你做这种事了。”   “我也可以帮你啊。”   “滚——”   因为这个世界线,肖恩没有认识一位来自地球的少女,不知道怎么传神地形容哥哥这个从小的脾性。   傲娇。   将弟弟踹下床,席恩命令:“去洗澡。”肖恩一手搭在床沿:“一起洗啦。”席恩不拒绝,他正好要洗掉某些东西。   双子的宿舍很大,共用的浴室也比一般学生大得多。   肖恩随手将赭色长衣扔在地上,席恩看了眼弟弟的身体,强健有力的线条,每一块肌理都柔韧结实,虽然还是没有成年的体格,但是非常矫健匀称,有一股武人特有的魅力。   这样的身体,一定很受女性欢迎吧,席恩吃醋地别开眼,先把手洗干净,也开始脱下雪白的长袍,没有注意到弟弟的目光流连在他的全身上下。   那是一具和肖恩自己非常相似的躯体——他们本来就是镜像般的双胞胎,只是席恩更加清瘦一些,缺少锻炼的肌肉,还有许多横七竖八的疤痕,当年光之圣女索妮娅很卖力地治好暗之子脸上的划伤,对他身上的伤口就没什么兴趣了,害得席恩在床上辗转高烧了半个多月,经过珂曼家医师的诊治才退烧痊愈。   至今,席恩脖子侧边都有一条非常严重的旧伤,这是他夏天也穿高领的原因,虽然因为扣错扣子的毛病,蜜色的脖颈总会露出一小截嶙峋的伤疤,触目惊心。   这时,肖恩看到这具蜂蜜色泽又透出少年青涩感觉的躯体,只觉意外的性感,突然想象,一个女人将纤细素白的手指摩挲着兄长的皮肤,红唇亲吻他每一条伤痕,那些童年的肖恩曾经小心翼翼上药,看着它们慢慢愈合的伤痕,还有,他的目光落在兄长色素淡薄的唇上,席恩是不记得了,其实他每次高烧不省人事,都是自己喂他喝药,席恩的防卫心理总是很强,在梦里也唇齿紧闭,但是,每当感受到双胞胎弟弟的气息,他都会乖乖打开。可是今后,席恩如果生病,那喂药服侍的当然是另外一个女人了,如果他们上床,席恩的一切都会向她袒露……   想到这些,肖恩突然感到难以自已的……嫉妒。   光之子甩甩头,摇去不知所谓的情绪。他修习的斗气确实有用,可以压下一切不该有的想法。   第二天,一晚上没脱白袍的席恩照常被弟弟扶起来,洗了把脸,给他换上另一件新袍子。   “席恩,扣子扣错了。”   “你好啰嗦。”暗之子不领情地咒骂,习以为常地站着让弟弟调整领子。   肖恩笑嘻嘻地伸手拨弄:“总是这么不注意仪表,怎么能吸引到女孩子呢?”   席恩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可是我哥哥,席恩,我们说好了,找的对象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同意。”   “我为什么要经得你的同意?”席恩不可思议。   “我不想我的哥哥被骗被甩啊。”肖恩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万一你们吵个架,人家甩了你,三天就另找对象,你知道怎么追求?”   席恩真心担心起来,因为他和肖恩天天吵架,虽然他经常容忍肖恩的愚蠢,但确实是肖恩忍受他的脾气,如果他谈恋爱,他还真没把握不气到某个可爱又活泼的女法师。   就是贝姬,被她打一顿,好像要死的,肖恩已经被打得半死了。   东方学舍魔武双修的法师有三位最杰出,肖恩,贝尔妲,和特里同。   但是席恩私下认为,特里同的剑术才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因为他看过,特里同的剑术是杀人的剑术,这位从地狱杀出的战士,笑容背后是冷酷兴奋的眼神,浸血的灵魂和残忍的杀意,这就是差别。之所以竞技场上比不过,只是他和席恩一样,不能真正出手,杀掉自己的同学而已。   也是因此,他让特里同去夏尔玛大陆修习,那里有着破法武者的传承,和名为冰晶矿的反魔法矿石。   特里同走后,如今东方学舍的武技部就是一男一女独霸天下,而肖恩到底是男生,白袍的惯例就是谦让女生,不方便还手。   席恩在心里紧张地盘算,如果他真的有幸和贝尔妲成为一对,用上一堆石肤术铜墙铁壁龙鳞术的防卫魔法再加逼真的拟态术,能否在暴力女友发飙时蒙混过关。   肖恩在心里窃笑,席恩这方面真不是一般的单纯啊。   就算谈崩了,再找就好了,烦恼什么呢。   恋爱观完全和白袍理念契合,又天生散漫多情的光之子丝毫没有定心结婚的概念,他只是不能接受和自己同卵而生,从小一起长大,暗之子的兄弟突然痴恋上一个女人,因为席恩一旦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那真的是完全钻进去。   他们应该一直在一起才对。   *******   因为学校现在是这么糟心的模样,席恩每逢下课就躲到军事班去,军部一向光棍扎堆,雌性动物罕有。   唯一的例外是卡修,早就和出生西瓦拉公国王室的爱蜜莉是一对情侣,他们也是学舍少见的固定搭配,毕竟爱蜜莉是绝世佳人,卡修就算想甩了她都不敢,会被同学活活殴死。   席恩注意到,弟弟看着爱蜜莉的眼神有些异样。   这位紫色秀发的美女是男生们的梦中情人,但席恩不喜欢她,因为爱蜜莉曾经对他表示过好感,只因为他是级长和学生代表,符合她猎艳的标准,这位公主的喜好是将一个个幕下之宾作为镶嵌在她王冠上的饰品。虽然对卡修感到抱歉,但是如果他们吹了,席恩还真的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女人成为他的弟媳。   这一刻,他赞同了肖恩的意见,找的对象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同意。   他的弟弟,值得更好的女人。   席恩对军事方面没有兴趣,但他一直记挂着当年被回绝的计划,想要设计出成本更低廉,用途更广泛的禁空网,所以也来学习相关的知识,而且同在这里的历史系、地理系、数学和天文系的毕业生们一起探讨的大型魔法战术和法师群战技术都非常有趣。   来往频繁后,他和卡修领导的军部未来班子也混熟了。   东方学舍的军事班大多是各国的权贵和军人子弟,在这里学习军队知识,还有驾驭狮鹫、空驹和四爪龙的技巧。   宽阔的猎场上,席恩被一只外形孤傲卓然,金红色羽毛的狮鹫吸引,伸手想要触碰它扬得高高的脑袋。   “席恩,小心它啄你。”肖恩万分紧张,守护在一旁。   “不要紧。”和弟弟一样,席恩从小受动物欢迎,虽然他们都没有召唤师天赋,和珂曼家的召唤兽却相处得极为和睦,也能使唤它们。   而且和肖恩不同,他不但被小动物亲近,也受大型凶猛的动物喜欢。   果然狮鹫高傲地抬起宛如海雕的脑袋,允许他抚摸,当那双冰晶似的眼睛和席恩琥珀色的眸子对视了一会儿,还高抬尊爪指了指饲料栏,示意这个人类可以喂食,这通常是专门的饲养员,或者和狮鹫相处超过十年的骑手才能做到的事,所以旁边的空军学生都看呆了。   “咦,你和朝日相处得很好啊。”   当听到这个清脆动听的声音,席恩手一哆嗦,手上的燕麦和魔豆顿时撒出一条描绘隐秘心意的轨迹线,在地上一笔勾勒。卡修等人看穿他的心思,立刻绽开暧昧的笑容。   走来的是个身形苗条的少女,步履欢快轻盈,一头俏丽的金色短发,手里拎着一只陈旧的皮头盔,灵活地甩动。   “贝姬。”肖恩露出有点畏缩的表情。和他同样装束的金发少女瞪了她一眼,翡翠绿的明眸生机盎然:“肖恩,下次再敢放水,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不是我的对手么。”   “没比过怎么知道。”   趁弟弟和心上人说话,席恩捡起不小心撒了的饲料,拾了会儿才想起用魔法,清洗后放在一边,用干净的饲料,加入狮鹫喜欢的优质生肉和魔法草料重新调好,做成名为魔豆的食物,有点手忙脚乱地做好后,他瞥见贝尔妲正目不转睛,饶有兴致地注视他,顿时紧张得背过手去,抓着一把魔豆,僵成了一块硬邦邦的金属板,很有骨气的是,他的脸色居然没有红。   虽然对上那双明媚的绿瞳,他的呼吸还是停止了。   贝尔妲感兴趣地道:“我第一次看到你们俩站在一起,真的好像。”肖恩亲昵地搂住兄长的肩膀,有点诧异他的僵硬:“我们是兄弟呗。”   贝尔妲翻了个白眼:“那又怎样,你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和你哥哥差异太大了。”   席恩有些郁闷地看着两人熟稔地拌嘴,突然感到背后被狮鹫顶了顶,闷声不吭地转过头,喂食起来,帮它梳理羽毛,就算心情不好,他照顾朝日的动作依然非常耐心细致,没注意金发少女颇有好感地看了他一眼。   被喂饱的狮鹫精神抖擞地振开翅膀,贝尔妲身手矫健地一跃而上,熟练地系上魔法缰绳,突然心血来潮地朝席恩伸出手:“要不要上来坐坐?”   棕发少年面红耳赤,下意识地摇摇头。   金发少女发出脆亮的大笑,驾驭起金红羽翼的狮鹫,飞向清澈的蓝天。   之后席恩又偷偷去了猎场几次,肖恩都搞不懂他,明明心思昭然若揭,其实还是看朝日为主,却弄得像做贼一样。   他已经察觉了哥哥的心意。   不过在贝尔妲一次一次锲而不舍的搭话下,席恩终于克服腼腆之情,开口说话,从自我介绍开始,到有点别扭地叫对方的姓氏,他的嗓音和双胞胎弟弟十分相似,只是有点沉暗和沙哑。   “你这里没事吧?”贝尔妲拍拍左颈,问起早就注意到的疤痕。   席恩没在意,只是下意识往下面一看,当然他的角度是看不见的:“一点小伤,早就好了。怀明特,你最好从朝日左边上去,朝日有个小习惯,右边的翅膀总是多抖一下,所以你从这里上去,他很容易刮伤你的腰。”虽然贝尔妲身手出色,但是狮鹫的翅膀挥动力道太大,仍然有危险。   “叫我贝姬就可以。”贝尔妲明快地笑起来:“你的观察力真的好仔细啊,我都没发觉,谢谢,我知道了。你真的不一起兜个风吗?朝日很喜欢你的。”   旁边一双臂膀抱住席恩的上身:“狮鹫飞行的速度太快,席恩身体不好,吃不消那样的风压。”   席恩心里很不适宜,任何男人都不喜欢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尤其是被弟弟拆台,但他知道肖恩不是故意的,说的也是客观事实。   “那我可以让朝日飞慢一点啊。”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这一次,席恩没有拒绝,他已经很多次让贝姬失望了,她那么热忱地对待他,他也想好好回应,只是沉闷内向的天性如此,自己都改变不了。   于是肖恩很不爽地看着兄长用浮空术飞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坐在青梅竹马后面,他甚至看到席恩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那是个明亮的笑容,极少能够从席恩脸上看到。   当两人一骑离开后,卡修将手肘搁在好友肩上,促狭地笑道:“吃醋了?贝姬可是个好女孩,你哥哥明显也喜欢她。”   肖恩挥开这只手:“席恩太容易陷进去了,万一贝姬另结新欢怎么办?”   卡修不可思议:“掰了就再找啊,你哥又不是找不到对象,他是级长,很多女孩喜欢他,尤其是低年级的,当然,那些女孩太小了,但是可以养着嘛。”   肖恩沉默了一下:“你不了解席恩,他要是喜欢了一个人,可能会是一辈子。还有……好吧,我是不喜欢他离开我。”   “你就想开点吧。”卡修有些明白友人的心结了,劝道,“你们总会各找对象,谈恋爱,但是不管你们分分合合多少次,你们始终是双胞胎兄弟,他还能甩了你这个弟弟吗?”   这句话让肖恩的心情好转,重新展露出开朗的笑容。   “说的也是。” 第六百八十一章 梦境(六)   和贝尔妲的空中之旅换来一场重感冒,但情窦初开的萨桑之子一边瑟瑟发抖打喷嚏,一边仍然觉得幸福回味。   这就是每个陷入恋爱的蠢男人都要经历的过程。   不过他仍然每天上课,去各个白袍老师那里轮流转,坚持不落下任何课业,倒是贝尔妲那边,请弟弟帮忙打了招呼,说最近有个魔法研究,要下周再去,不让心上人看到自己生病的傻样子。   可是他们的缘分好像一下子断了开来,当他感冒花了两个多礼拜才好,贝尔妲传回消息,要和狮鹫军团的大伙去北方实习。席恩赶紧拜托弟弟将自己早就做好的魔法头盔和连夜赶制的一件保暖的斗篷送去。   贝尔妲收到礼物很感动,临走得匆忙,只好将自己手里磨损陈旧的头盔和手上褪下的一个草编手环塞给肖恩,让他带给他哥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席恩也不明白,以为贝姬是要他帮忙修补,嫌弃他送的头盔不好看,于是兢兢业业地补好了旧头盔,还染成了那个草环的绿色,准备送给心上人一顶绿帽子。肖恩都看得滴汗,席恩是不跟女孩子交往,才连这么一目了然的事都不懂。   当年的期末,席恩依然是年级乃至全校第一,但是假期,当他们回到珂曼家的领地,他的好心情却一下子冻结了。   “侏儒灭族了?”   这是席恩在走进餐厅以前,无意间听侍女提到的一句。因为侏儒灭亡了,他们发明的机械制品,贵族世家都在使用的小巧便捷的电磁炉、魔能冰箱、蒸汽动力车等等方便的用具,都可能会供应中断。   这时,陪同他们一起去东方学舍的管家艾维用老式严谨的口吻规劝:“席恩少爷,请先坐下,用餐时间到了。”   让他意外的,这个从小比当家莫里瑞和弟弟肖恩都守规矩,言谈礼貌,教养出色,而且品学兼优,让珂曼世家骄傲的大少爷却呆呆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时间,往常冷静淡漠的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崩溃。   “对不起,父亲,姐姐,我没有胃口。”   “席恩!”   见长子掉头跑开,莫里瑞和洁西卡惊讶地站起来,肖恩百忙中回头:“姐姐,爸爸,席恩刚入冬的时候病过一场,可能又不舒服了,我去看看他。”   “哦,哦,那你快去吧。”莫里瑞要仆人赶紧叫医师来,洁西卡嘱咐:“让席恩回房间好好休息,晚餐给他热着,他饿的话,让厨娘端过去。”肖恩点点头,赶紧去追兄长。   席恩没有回去自己的房间,而是到厨房找到刚才那个侍女,然后陆续问了所有能问的人,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当他和肖恩在一个玻璃瓶似的世界里不闻窗外事时,外面又起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场在后世也被叫做“异族大屠杀”的人类大统一战争,起因错综复杂,有数个黑手在其中操纵。   黑袍领袖——暗月法师公会会长特拉克·欧文想要给老对手们添堵,命令手下乔装成白袍,前往矮人的千柱之厅制造嫌隙,试图让矮人停止给东方学舍供应魔晶石和武器,这个计划失败了,因为矮人族有着看穿真实和善恶的眼睛,识破了客人真正的袍色。但是特拉克随手在日精灵的日光平原和月精灵的紫月森林开的五扇传送门却引发了超出黑袍阵营预计的反应,这两个最为高贵的精灵族居然把区区几百只地精的闹事当成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宣布是所有非精灵种族在背后推动,开始了一场排异的“圣战”,拉开异族大屠杀的序幕。   自负是创世主贺加斯创造的第一个种族,“最完美的生灵”,高傲的精灵族尤其是日精灵鄙视其他种族,认为他们是“诸神不要的作品”,包括粗鲁的矮人、丑恶的半兽人、愚蠢的地精、惯于偷窃的坎德人、未进化完全的羽族、身上有鳞片的水族等等。当木精灵一族,也是精灵王奥佛瑞特所属的母族反应过来,日精灵的大军已经和矮人族掀起连绵的战火,而月精灵王艾兰德尔煽动友邦柔兰王国大肆屠杀境内的坎德人,将人类,最暴力嗜血的人类一族也拖入了这场全种族战争。   就此一发不可收拾,酿成了艾斯嘉有史以来最为悲惨,内部波及最广泛的昏暗战争。   在欺骗矮人之后,暗月法师公会还狙击了两位出使普雷尼亚帝国的翼人皇族。克里莫王子逃回了天空之岛,莉拉公主失踪,之后辗转认识了亚利安族最后的传人罗里兰塔,就是这位少数民族的后裔坚定地站在异族背后激化了双方矛盾,他在北方为了掩护翼人、雪族和矮人的军队撤退,用魔曲杀死了普雷尼亚帝国二十万大军,让人类恨透了这个背叛自己阵营的银发青年,最后用酷刑杀死了罗里兰塔,莉拉带着刚出生的儿子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逃走。   日精灵不但侵占矮人族的矿山和领地,还和月精灵同族在翠绿之野厮杀,这片翡翠铃兰盛开的原野后来被更名为四境之野,染成了宛如曼珠沙华怒放的赤红谷地。因为两大精灵族的友盟,坦帕斯帝国和柔兰帝国各帮助日精灵和月精灵,三大人类帝国等于全部加入了战事。   随着种族仇恨的蔓延,其他境内的零星种族也被卷入:坎德人、人马、水族、翼人、巨人、还有侏儒,统统没有逃过。   但是拼命阻止同族们疯狂行为的精灵王奥佛瑞特不知道,看得目瞪口呆的黑袍们不知道,身在局中的各路人马也不知道,这荒谬的起点是白袍首脑,大贤者劳伦斯精心策划的一场局。四大陆联合议会——为了对抗魔族成立的联盟早已变质成神子神女把权和聚敛财富的工具,汲汲营营就是为了继续掌握权势和地位,而联合议会中最让长老会忌惮的成员,就是艾斯嘉大陆最强大的四国——坦帕斯、柔兰、普雷尼亚和奥斯曼。其中奥斯曼帝国由于地处次元通道所在的东部,位于魔族侵略的前线而积重难返,但其他三国都有不稳迹象。一方面是连年战事下,三国都有横向扩张,掠夺更多资源,转移国内矛盾的需求;另一方面,劳伦斯早就看出精灵各族常年的裂痕和发动圣战的企图,在矮人王、日精灵王和月精灵王后面各添了一把火。   无论如何,谁也没料到开始几点火星会发展成燎原之火,估计后来失控的情况连大贤者本人也意外。   征兆在席恩八岁那年,听见安那马拉的事件就有显露,在原本的时间线,他会在路上遇见翼人公主莉拉,两人短暂交往后匆匆告别。   不过无论哪个时间线,他都是这场战争的局外人,因为当战争结束,他也年仅十四岁,仍在黑袍导师手下挣扎求存,有心也无力参与。   但就在十二岁那年,他认识了一个侏儒,他一生最初也是最喜欢的朋友。   靠在卧室的书架上,席恩无意识地紧握着一只怀表,这是莫里瑞送给他的十岁生日礼物,也是贵族少爷的标配,可是这只也十分精致,人类钟表大师制作,比侏儒更适合人类手掌大小的机械怀表无法让他安心,就像空荡荡悬空的心脏一样,在虚无感中摇来摆去。   “席恩,你今天到底怎么了?”肖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问,虽然那些小个子的死让人遗憾,可是哥哥的反应也太大了。   席恩回以困惑却空洞的眼神:“我不知道,肖恩,我只是听到侏儒灭亡了,很难过。”   “是吗?”肖恩不禁担心,“你的感冒可能还没好吧,今天又跑来跑去,你怎么可以跑呢,快睡下,我帮你擦擦身,你就别洗澡了,要不要先吃点夜宵?”席恩摇头,他依然没有胃口。   疲倦的暗之子和弟弟一起躺在他们童年期就共用的大床上——不是莫里瑞和洁西卡不想让他们一人一个卧室,而是当年的肖恩哭闹撒泼,硬是不和哥哥分开,席恩也习惯了和弟弟一起睡,就顺了他的意。父女俩后来顾虑长子身体不好,万一晚上有个头疼脑热,有肖恩在也比较放心,就由得他们兄弟俩长久睡一张床。   席恩一直辗转了很长时间,才因为睡前喝的药迷迷糊糊睡着,肖恩看出兄长的难过绝对不是他说的程度。   不知为何,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陌生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席恩在梦中摸索着,肖恩习以为常地将他的手捞过来,放到自己后面,果然席恩摸了一会儿,还是抓住弟弟背上的衣服,轻轻吐出一口气,颤动的睫毛渐渐变得平静。   凝视兄长安详的睡靥,肖恩却皱了皱眉头。席恩这个抓东西的习惯很奇怪,好像总是喜欢在梦里找什么长条状的物事,不过只要肖恩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他还是会安心睡着。   不管怎么说,现在席恩就和他在一起,他哪里也不会去。   肖恩紧紧抱住他的孪生兄弟,也坠入了梦乡。 第六百八十二章 梦境(七)   第二天,打起精神的黑袍,现在是白袍的法师学徒以积极介入的方式,向父亲详细打听整场内战的起因和现状。   “这场战争我们帮不了忙,现在已经变成日精灵和月精灵的领土纷争了。”不知道长老会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莫里瑞无奈地道,随即想到什么似的磨了磨牙,“其实都是精灵挑起的,为了他们那些陈麻烂谷子的事,谁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旧怨,这些尖耳朵的生物都是老顽固。”   “别这么说,父亲,精灵王陛下一直在为这场战争奔走,现在翠绿之野也是因为他的干涉暂时休战。”洁西卡插口。   莫里瑞深深叹了口气:“奥佛瑞特也真是不容易,他才继位五百多年,本来在精灵族也是刚成年的年轻人,那些老牌的王者,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暗精灵女王阿克莱娜还好,可是暗精灵历来就喜欢玩隐居,也不参与调停。最惨的就是那些野精灵了,到处被捕杀。还有,灭亡的可不光是侏儒,他们是采取不抵抗主义才被杀光,不然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侏儒的机械技术可厉害了!最惨的是只剩下三百多的人马一族,被杀个精光,那些人的良心都到哪里去了?这都是艾斯嘉的生命啊!”   席恩克制住心底的翻腾,冷静地问道:“父亲,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吗?”莫里瑞看着他,灵机一动:“这倒未必不行,你和肖恩是神预言的双子,那么众神让停战的话,谁还敢打呢。”   “假传神谕是天大的罪名!”洁西卡吓坏了,这个少根筋的父亲有时真是胆大包天!   席恩却立刻想通:“好主意,其实千百年来,除了那个预言之外,众神从未传达神启,他们就像放弃这个世界一样。我们也不用说什么,只要自然地站在那里,露出一点反对的样子,那些精灵会自己解读的。”洁西卡这才会意,的确,真是好主意。   “席恩,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肖恩仍然在意昨晚兄长的异常。   席恩沉默片刻,道:“肖恩,我们需要异族的力量,魔族尚未消灭,切不可自己消耗艾斯嘉的力量。”   于是,在一个大雪飘飞的日子,兄弟俩随着父亲前往了正在休战中的四境之野,见到了一个个高大俊美的日精灵,这个也被称为金精灵的种族每个都像精工制作的艺术品。威严的日精灵王者在卫队的簇拥下,走向华美如宫廷的帐篷。   “父王!”一个金棕色秀发,头戴日金花冠,非常美丽的日精灵少女从后面靠近。   “维罗妮卡,回去!”日精灵王凯尔兰德严厉地叱喝。   “我想跟您说一下哥哥的事。”   “不要提那个堕落的杂种!”凯尔兰德低声斥骂,旁边的侍卫将公主驱赶到了一边。   看到楚楚可怜的精灵少女哭得伤心,席恩突然心一动,抽出一块帕子递给她。   “谢谢您。”   “愿你耳畔的光芒永在,帕拉迪亚的孩子。”   席恩点了下头,用娴熟的精灵语和日精灵的祝福语道,拉着弟弟追上走远的父亲。   以为自己只是一时好心的席恩不知道自己在另一个时空因为一位堕落的日精灵导师,和这个素未谋面的精灵少女有奇怪的因缘,反而是肖恩惊讶地问道:“席恩,你听得懂他们的话?”   席恩瞪了弟弟一眼:“你忘了我是魔法语言系的首席了?”所有具有言灵效果的语言,龙语、精灵语、妖精语、水族语……都是魔法语言的范围,他也特别精擅这一门学科。   可是你刚刚的发音特别纯正啊。肖恩回想,他觉得学舍的老师都做不到兄长刚才吐字那样自然流露的优雅气质。   维罗妮卡就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人类少年的用语,好像精灵女性,言行举止也好像精灵啊。这一看,她更是眨了眨眼,因为席恩一头棕色长发后面的淡绿丝带绣着栩栩如生的日金花和千日草,这是日精灵的皇徽,编法也有精灵王族的风格。   因为心事重重,维罗妮卡只是诧异了一下就离去,席恩也彻底忘了这个一面之缘的精灵少女,跟着父亲,和弟弟一起走入帐中。   精灵们漫长的扯皮持续了三个月,本来还会拖拖拉拉到明年底,直到绿皇森林的精灵王廷强行召开神圣会议。不过这一次,抓住了人类盟友来帮忙的机会,精灵王奥佛瑞特立刻带着橡木议会的全体成员从索雷斯大陆赶了过来,匆匆和珂曼家主打了个照面后,就走入王帐。   这场历时四年之久的清洗战争,终于有了停战熄火的迹象。   因为是精灵内部的会议,不能参加,两个萨桑之子等在外面。   席恩搓着毛绒手套里已经冻得僵麻的手指,鹿皮靴里的双脚互相摩擦。他使用了保暖的法术,衣服也穿得厚实,但还是觉得冷。   “席恩,我们到那边有火把的地方坐吧?”肖恩心疼兄长。   “没关系,我用了魔法计俩。”   真正让他感觉寒冷的并非天气,从小,他就看得到亡灵。这个四境之野因为连场战事,死去了大量的人类和精灵士兵。   其实……我真正最适合学习的是白袍认为邪恶的死灵魔法吧。席恩静静注视一队人类亡灵骑着坐骑经过,那些染血的眼窝和面目骇人的面孔,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有一股冲动,走上前,投入一个冰冷寂静的领域,仿佛出生就在召唤他的世界。   这时,身旁的弟弟捧起他的手,脱下他的手套,呵出浓郁的白烟,又驱散了那恍惚的冲动和幻觉,他飘荡的灵魂落到实处,落雪的天空下,整个灰暗的世界中,好像只有这一小片区域是温暖真实的。   帐篷后方两国军队的方向响起小小的欢呼,面带微笑的珂曼家主走出来,朝他们点了点头,席恩明白了,心想,总算他浪费一个漫长的冬天,没有白费。   他已经想学魔法想得快疯了,无数次想用幼年在藏书库学到的禁术,黑暗德鲁伊的法术,枯萎荆棘,把这些龟毛烦人的精灵一个个吸干血,让他们变成穿盔甲的干枯尸首,加入那些天天在这片原野徘徊的精灵亡灵和人类死灵骑士的行列,那场景一定很好看。   不过这种想法不能让肖恩和义父知道。   “新年都过了啊,席恩,肖恩,你们辛苦了。”莫里瑞抱了抱两个视如己出的孩子。   “停战就是最好的新年礼物,父亲。”席恩淡淡地道,肖恩原地蹦了蹦:“我还是要新年大餐,爸爸!烤火鸡、杏仁蛋糕、樱桃酒!”   一声朗笑,宛如吹过林间的轻柔夜风,莫里瑞有点尴尬地回头:“奥佛瑞特。”   身后出来的正是精灵王奥佛瑞特·狄凡烈·德修普,精灵纹饰的长袍,榭寄生王冠戴在水流一般的长发上,幽深如午夜森林的眼眸。   “席恩·珂曼,肖恩·普多尔卡雷?”认出珂曼家主臂弯里的两个少年,精灵王者微笑。他生得清清秀秀,如山川湖水,令人忘俗。   “奥佛瑞特陛下。”   席恩行了个白袍学徒法杖点首的礼节,肖恩则是战斗法师的握拳礼。   “树木常青,生命不息。”因为奥佛瑞特说的是大陆通用语,席恩也没有显摆自己的精灵语,只是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木精灵的祝福,继续道,“奥佛瑞特陛下,两位王者将艾斯嘉的自由之土还给她的人民了么?”   “啊,在仇恨之火吞噬理性之前,总有希望存在。”奥佛瑞特露出一丝疲惫之色,心下诧异这孩子怎么这么老练,懂得精灵那种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可是他有一双非常直接的眼神,琥珀色的双眸清晰到刺穿心扉。   “那被仇恨烧尽的灰烬,就不作数了么?”   “席恩……”肖恩紧张地拉了拉兄长,他没想到侏儒的灭族让他这么愤恨,这太不像他了。   席恩也克制住自己,好不容易艾斯嘉大陆出现曙光,他不能让莫须有的感情毁了这一切,虽然他这个萨桑之子,也没有这么大的分量,但是这种强行调停的战争,只要一个借口就可以战火重燃。   估计魔族的侵略也是如此吧。   暗之子真正冷静下来,脑中清澈冰冷如同冻结的雪原,下意识地双手拢入袖中抬起,这是黑袍法师的习惯,又仿佛为民请愿的动作:   “请原谅,奥佛瑞特陛下,就和东方学舍的真知图书馆和黑杨树林一样,您用您的知识和热心一直帮助我们。在您精灵的智慧看来,人类唯一能挽救自身的方法,是什么?像我这样渺小的存在,又怎么做到救世主那样的重任?”   奥佛瑞特笑起来,这是第一次,他这么喜欢一个人类。   “只要我在世一天,精灵就永远是人类的盟友。”   那双年轻又饱含岁月的手,放在了命运之子稚嫩的肩膀上,“席恩,我明白你的意思,唯有大爱,能治愈世界和所有生灵的创伤,还有永远铭记,避免犯错。你们是救世主,也是世界的孩子,如果这个世界的生命不能帮助你们,又怎么要求你们这样的孩子拯救世界?请相信我们,我们都会尽力的。”   他抱住了这对年仅十三岁的双子,就和在另一个世界,用生平最深的爱与期许抱住唯一的女儿,后来成为魔王的菲莉西亚。   可是在这个世界,这份期待不会落空了。   “奥佛瑞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莫里瑞问道,他们是密友。   “嗯……我可能会去放个假吧。”奥佛瑞特洒脱地笑起来,和珂曼家主互道珍重,“莫里瑞,我就暂时欠你一杯精灵酒。这两个孩子,你好好照顾,他们会成长得圣树一样伟岸——席恩,肖恩,新年快乐,祝你们幸福。”   兄弟俩以尊敬的目光送别这位身形挺拔的精灵王者。   就在这一年,不知情的奥佛瑞特认识了从魔界离家出走的玛格蕾特。   这个世界,再一次迸出破坏的齿轮。 第六百八十三章 黑暗   贝尔妲直到隔年开春才回来,情绪很不好,喝了半杯矮人烈酒,对两个朋友道:“席恩,肖恩,我到了北方才知道,我们进行得居然是一场屠杀!雪族、撤退的矮人军队、许多兽人和翼人……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不打仗了,魔族都停战了,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那些吃饱了撑着的日精灵!月精灵!尖耳朵杀千刀的精灵们!Khaza!Baruk!”她用上了新学的矮人语爆骂。   两人等她发泄了一通,席恩才宽慰道:“贝姬,精灵已经停战了,现在还在打仗的是普雷尼亚帝国吧?”   贝尔妲疲惫地点点头,她的神智已经被酒精挥发,好一会儿才领会席恩的意思,振作了点:“是的,我们这些狮鹫军团的实习生被放回来的时候,是停火了,我本来还以为是暂时的。”   这就是连锁反应,虽然比席恩预计的慢得多,既然四境之野签署了和平协议,两大帝国柔兰和坦帕斯收家伙回家,普雷尼亚帝国再继续打仗就不划算了,一方面是舆论压力,另一方面是现实的权衡,敌国不打仗,自己打就是消耗军备人力。   而现在,人类和剩余异族的仇恨还没有升级成死仇,因为席恩提前终止了人类大统一战争,罗里兰塔这位亚利安族的后裔尚未坑杀二十万普雷尼亚的将兵。   而在这条时间线,他顺利用魔曲掩护了妻子和妻子的族人逃跑,最后一家三口在雪族的部落安居,出生的帕西斯度过了父母双全的幸福一生,也终生没有和这个大陆的风云有任何关联。   “贝姬,别喝了。”肖恩劝道,金发少女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突然醉眼朦胧地扫视他俩:“喂,你们谁当我的男朋友?”   席恩当场僵成了一座斯芬克斯石像,肖恩笑嘻嘻地卖乖:“你看我如何?”贝尔妲显然认出了这副傻瓜笑脸不是聪明哥哥所有,啐了一声:“才不要你,我要把头盔送我的骑士,朝日上面的……”   最后一句说得含糊不清,酒气上涌的金发少女趴在桌上睡了过去,还幸福地拉了拉肩上的斗篷,这条暖和又结实的魔法材料斗篷,真的是她在残酷的北方战场最温暖也最珍惜的宝物。   兄弟俩面面相觑,对哥哥纠结到难以言喻的眼神,肖恩直截了当地道:“恭喜。”   “她喝醉了。”这句话席恩是说服自己,拼命用理性和逻辑踩下欢腾雀跃的心跳,然后关怀地站起来,“我们把她扶回宿舍,肖恩,来帮一下忙。”   *******   贝尔妲在这一年进入了军事班实习,她在北方战场的表现优异,虽然是驾驭狮鹫和掩护战友的表现,也幸好需要实习兵团上阵的情况不多,尤其残杀老弱病残搜刮好处的油水任务,都是普雷尼亚的士兵捞去,不然她搞不好还会造反。   而在席恩这位学生领袖的安排下,东方学舍的年轻一代也开始积攒自己的势力。军人当中最优秀的两位人才就是后来成为「英雄王」的科尔修斯·克威特和狮鹫军团长兼战斗法师兼特级火术士的贝尔妲·怀明特。席恩将历史系、地理系、数学天文系这些看似无用却有特别意义的学系都另外编制成了战略参事部,结合战史和前线情报规划战术;炼金系和附魔系继续研究魔核;毕业的普通生留校进修,优等生到白袍导师们麾下深造,为将来可能爆发的侵略战争做准备,尽管现在除了他,还没人愿意相信魔族会撕毁协约。   这天晚间,席恩在寝室收到了一封卡修用渡鸦衔来的信件,上面龙飞凤舞写着:   当我死了,甜蜜的人儿,我仍然要写给你;当我活了,可爱的人儿,你回信给我。爱像一盏晃动的明灯,遍及生命的每天,照亮我内心的每个角落,让所有的地方都沐浴在温柔的琥珀色里。   “他对我有什么仇恨?”萨桑之子一脸苦大仇深,拿着信纸的十指都在剧烈哆嗦,如果不是所有的纸都能在他手中获得最珍贵的爱惜,当场就会被撕成一亿片。   “这情诗写得不是不错么?”肖恩凑过来看,被这狗屁不通的东西乐到了。   “你管这玩意儿叫不错?”席恩把信纸拍在了弟弟脸上,“你把它吃掉吧,撕碎咀嚼,喉道吞下,肠子排出,这才是它的归宿。”   “别这样,席恩。”知道哥哥气疯了,肖恩拿下来,仔细看了看,“等等,这是暗号,我就想,卡修怎么会给你写情诗。”   席恩总算顺了气,胸口还是重重起伏了一下:“我要杜绝这种歪风邪气,暗号完全可以用战报密码写,我不是刚发明了一套?”   “那多枯燥。”   “那就用魔法机关,新的魔法术语、冷僻的符文、失传的法术,试试挑战我。”席恩兴奋起来。   “那他们几天都不要想看到你了,你会坐下来研究,想出一堆新魔法考验他们,卡修又不是白痴。”肖恩依旧颠来倒去地看诗,只觉真是杰作,乐不可支地在床上翻滚,被严肃的兄长狠狠瞪了两眼,嬉笑着跳起来。   勾住他的脖子,肖恩兴致勃勃地道,“走,我们去看看卡修他们。”   “你们真烦啊。”想要晚自习的白袍很不耐烦。   “走,琥珀色眼睛的甜蜜人儿。”肖恩打趣兄长。   “……我要杀了你。”   到了军事部后,席恩更想杀人了,因为这里居然在搞联谊,光棍们全发了狂,兴高采烈地喝酒嬉闹。   卡修亲自斟了一杯,搭住席恩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这都是托你的福啊,我们的救世主,给我们送来这么多可爱的秘书。”文职学科的确有很多女生,还有席恩通过莫里瑞和精灵王奥佛瑞特的关系,请来学术研讨的德鲁伊学徒们,因而新成立的自然学科系。   “我给你们安排人手,不是给你们享福的。”又想起那张恶心掉他一身鸡皮疙瘩的信,席恩强忍住将酒泼在他脸上的冲动。   来都来了,他和聊得来的莫金等人商量用德鲁伊魔法建立情报站,树木和藤蔓传导,德鲁伊的迅鹰做动态的信使,那些学徒全部围过来了,把好好的联谊搞得像学术研讨会,最后军事生们看不下去,让肖恩把他哥拉走,别耽误这些小年轻找伴侣的机会。   在弟弟的撺掇下,席恩还是尝试着喝了一点精灵酒,有着忍冬的香味,那清凉甜美的滋味让人想到翠绿的森林和冰蓝的河谷,意外的不错。   不过他酒量太差,刚喝了两口就发觉眼前蒙起薄雾,不敢多喝,坐到一边醒酒,他的双胞胎弟弟已经喝得醉醺醺,抱着他说胡话:“席恩,我最喜欢你烤的兔子啦,你会放百里香、鼠尾草、迷迭香和脆脆的野浆果,咬一口喷香酥脆,肥嫩香甜……”   小时候他们常去珂曼世家西北部的幻兽森林,那是一片非常古老广大的树林,栖居着许多珂曼世家视为友伴的精兽和普通的野兽。肖恩最喜欢拉着他去那里玩,缠着他烧烤野味。虽然很不情愿杀那些有着纯真眼神的小生灵,不过入冬前的雪兔确实肥,他会三令五申,只给弟弟烤一只,然后放入找到的香草和一种圆圆甜甜的野莓,架在火上烤,油脂四溢香气扑鼻……   还有那些在黑暗里探险的夜晚,他的双胞胎弟弟牵着他,月光在树枝上舞蹈,叶露沾湿了鞋子和衣角,就像他们还在那个小村庄的时候一样,黑夜仿佛变成了星光满天的藏宝库,神秘不再是他独有的宝物,和一个最亲密的血缘分享,一起布置成秘密基地的李欧蒙小屋,毛毯里的温度和壁炉里的火苗,他说着脑子里冒出的古怪故事,那些被肖恩深深喜爱的幻想故事,带着悠远和古老的气息,虽然肖恩总是最先睡着,但是看着身旁弟弟天真无忧的脸庞,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陌生的暖流在他心底流淌,逐渐汇聚深沉。   “席恩,我头疼~~”仿佛永远长不大的弟弟撒娇。   “我给你拿碗热汤好不好?”哥哥哄道,肖恩点头。   席恩走到旁边的桌上,军队的伙食比较粗糙,大多是烧烤,味道辛辣浓烈,不适合喝醉的人吃,容易呕吐,于是席恩将薄饼掰碎,放入甘蓝和玉米炖煮的浓汤,加入一点辛香的薄荷,尝了一口,非常可口。   可是当他端着热气腾腾的薄饼汤,穿过一丛丛情侣回来,却看见穿着长裙的贝尔妲把肖恩压在沙发上亲吻。   碗掉落下来,汤汁泼在袍角和靴子上,没有被主人知觉。   “……席恩!”双胞胎的感应是出众的,就算在喝醉状态,肖恩也感觉到了异常,转过头,看到了自己的孪生哥哥,但他还没酒醒,视线朦胧,不然这一刻感到的就不是歉意,而是惊悚。   因为席恩的表情并不是受伤或幼稚的吃醋,而是另一种更黑暗的神情。   白袍学徒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走进夜晚笼罩的清冷世界。   “别这样,贝姬,你认错人了。”将醉晕的金发少女放在沙发上,肖恩追了出去。   冲到外面,肖恩没找到孪生兄长,乱转了一通,反而惊扰了不少幽会的情侣,他想起席恩平常会去的地方,而这个时间,图书馆和教学楼都关闭了,他回到宿舍,没找到人,顿时冷水淋头,完全酒醒了。   他突然发现,他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哥哥,除了席恩平常表现出来的作息。   席恩会去哪里?看到刚刚的情景,他会有什么反应?他会做什么事?他平常都在想什么?   这时,他莫名想起席恩童年说的那些故事,带着神秘悠远的气息,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絮语。好像随时会化为黑暗的罗网,将他的孪生哥哥带走。   莫名地打了个寒噤,肖恩甩甩头,他一定是被席恩说到的一些恐怖片段吓到了,那不过是席恩书上看到的童话故事,他又没席恩读的书多,不知道是当然的。   这一吓,他的头脑倒是清醒过来,躺在床上施了个短效的睡眠术,通过孪生感应,立刻找到了兄长所在的位置,有着渡鸦信使的钟楼。   果然,当他噔噔噔跑上楼,看到那个白袍的清瘦背影坐在露台上,背脊还带着少年的青涩线条,却如同山一般巍峨,灵活的左手轻柔地抚摸旁边的黑猫,那缎子似的毛皮柔顺地滑过蜜色纤细的手指。   “席恩……”肖恩走上前。   “闭嘴,肖恩,我不想谈论这件事。”   “哦。”熟悉的口吻让肖恩松了口气,迟来的酒意涌上,他打了个呵欠,随口解释,“你别生气了,贝姬是喝醉,认错了,她还叫着你的名字呢。”嬉笑了一下,没有看漏兄长稍微放松了一点的肩膀,他走到席恩旁边,身手矫健地翻坐上去。   当靠过去的刹那,他感到兄长的身体微微一僵,不过在全身心的信任下,他还是很快睡去。   因为他相信,席恩任何时候都不会伤害他,对他不利。 第六百八十四章 命定的精灵   这一夜后,席恩和同学们玩笑互动的比例降到了最低,泡图书馆和学习时间升到最大,而且在他的严厉整顿下,歪风邪气一扫而空,苦得情侣们叫苦连天。单身汉们还能继续找对象……只限一个。   但是在萨桑之子看来,这群小兔崽子撒欢得已经够了,学生的本职工作永远是读书,繁衍后代这种伟大的活,交给各位白袍导师,用不着他们这些发育都没完全的小毛孩子代劳,再说,就算生出小孩,这些小鬼又能教好孩子了?   看看那些已经成年,还这么优容放纵学生的老师们就知道不行!   卡修等瞧见那场乌龙的人们怀疑是救世主流年不利,失恋后经期失调,迁怒到他们头上,可是又不敢反对。   随着这位学生领袖年岁增长,威严渐重,还能够和他插科打诨玩的,也只有他的双胞胎兄弟肖恩。   “席恩,你也不必这么拼命学魔法吧。”肖恩却知道兄长不是朋友们认为的赌气,而是真的沉下心来,一夕间把心思全放在他深爱的魔法上面,那些情窦初开的荷尔蒙挥发掉,所以他私下一边同情青梅竹马,一边也挺窃喜的。   他也了解兄长是真心喜欢学习魔法,只是担心他的身体。   “我不知道。”席恩用焦躁的眼神环视周围层层叠叠的书架,“我只是始终觉得,如果来到东方学舍,我不把所有的魔法学完,我就不必活着了。”   “你这是什么想法?”肖恩深深错愕,“活着才能继续学魔法,我们虽然是萨桑之子,你也不要走火入魔啊。”   席恩捧着书,沉默不语。   “那至少去看看贝姬吧?”肖恩诱惑,金发少女已经向心上人告白,席恩也答应了,两人的关系确定下来,成为学舍人人称羡的一对。   “我和她约好每个周末见一次,现在还不到时候。”席恩头也不抬地道,肖恩嘴角抽了抽,谈恋爱谈到他哥哥这份上,也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幸好贝姬也是个天才,学业非常繁忙,还有军部的实习,除了周日有空,还常常要和狮鹫军团出去锻炼,动不动就是两三个月,当他们重聚,总是很亲近,很开心,彼此都没有察觉隔阂。   席恩合上书,注视弟弟的琥珀色眸子有一抹他看不懂的深邃。   “肖恩,你该去上武技课了。”   “好嘛。”   肖恩耸耸肩,挥手,“晚上我来找你,我们一起自习好了。”他没有听到答应,就当兄长是默许了。   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席恩又翻开手里的魔法书,准确地打开到刚才的一页。   其实,让席恩最为不安的是,他的魔法始终无法和弟弟拉开大的差距,虽然肖恩还有武技课程分心,但他同样有一堆属于级长的杂务,杂学也多,就算他一直是全校第一,但是他的应用魔法在实践课,也就是竞技场比武上面,总是0,还要其他成绩拉分,艾诺德等导师都批评:   「席恩,你为什么就不肯动手施放一个魔法,用个1段魔法也好啊!」   ……因为我不想杀人。   最后,白袍们也不了了之,以为这孩子是太过善良,连用魔法向同学瞄准都不忍心。   只要杀魔兽和魔族不要手软就行。   这一点珂曼家主莫里瑞可以打包票,因为他都亲眼见证过了,当年他们抓来两只魔兽让两个孩子练手,肖恩用一把短剑漂亮地完成了任务,席恩却根本不屑和笼子里的魔兽玩。   以为他害怕的仆役们笑眯眯地将魔兽抬回了地下室,可是有人后来去喂食,发现锁开着,那只魔兽变成了恐怖至极的残渣肉糜,从位置看是扑出来的刹那就被解决了,堪称神速的杀戮。血肉神经全部分离成了精确的完整部位,包括魔核都被“根须缠绕”这个德鲁伊法术锲而不舍地钻破,细致地打开,仔仔细细翻看,这个刚学魔法一年多的孩子用他已知的方法彻底“研究”了魔兽。   如果不是这个时间线,他不会死灵魔法,魔兽的灵魂也别想逃过。他还意犹未尽,或者说为了巩固知识获得更多实操经验,溜出了珂曼家族的领地,跑到幻兽之森和瓦雷家族接壤的林地(那里有瓦雷世家给学徒练习而放养的魔兽),把找得到的同种和类似魔兽全部用各种所会的法术演练了一遍。   他也毫发无伤,很好地隐藏在树上,完成了一场黑夜里完美的潜伏与狙击,连魔法世家瓦雷都没发现是谁干的。   事后对莫里瑞试探的询问,席恩泰然自若地承认:「父亲,没被看到的,就是没发生的,你不用担心。」   简直是令人发指的残忍,和冷静。   这孩子思想深处那深不见底的邪恶与黑暗,决不能让东方学舍的师生得知。   也幸好在白袍法师们的严格教育下,席恩也好像脱胎换骨,再没有表现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秉性。   现在莫里瑞听老师们说长子正常学习,正常交际,正常谈恋爱,正常和弟弟吵架亲密……别提多高兴了。   虽然他寄过去的爱心甜点总是落到肖恩的肚子里,有一次席恩还寄了封信回来:缎带打得难看死了,还有你不是收养的女儿!   大伤老父的心,不过席恩真的是非常孝顺的孩子,逢年过节总是寄来亲手做的毛线袜围巾和洁西卡爱吃的巧克力之类,当莫里瑞穿着长子手织的毛衣毛线裤在女儿面前显摆,别提多得意了,哪怕遭到鄙弃的眼光也坚持不脱。   肖恩总是食物……给他的也只要食物就行。   这两个孩子,莫里瑞只希望他们能健康平安地长大,就心满意足了,现在看起来,魔界还真的有意和平。   *******   席恩和肖恩十四岁那年,大贤者劳伦斯做主,按照双子各自的属性,打算为他们召唤元素精灵。   这可是一件大喜事,学院的老师们都非常感激欣喜。席恩和肖恩是最优秀的元素使,本来可以自己召唤元素精灵,但是从大陆历开始,艾斯嘉的魔力环境就开始细微缓慢地衰弱,要打开元素界的渠道极为困难,而艾斯嘉本土的元素精灵也越来越稀少。而东方学舍的元素精灵都已经有主了,即使和双子的关系都非常亲近,也不是属于他们的元素精灵。为了找到自己的元素精灵,体会元素之心,升为十段以上的高段元素使,将来他们还要出去游历,这么一来,倒不必冒险了。   可是席恩当场拒绝了大贤者的好意。   连在场的白袍法师和肖恩都错愕,向大为恼怒的师长们道歉后,肖恩追了出去:“席恩,你为什么不要元素精灵?”   他知道哥哥一直不喜欢贤者们,但他不是会让情绪影响理智的人,更别说他热爱追求的魔法。   暗之子的神情有难以言喻的焦躁:“我不是不要,我要!只是……好吧,我有种感觉,我还没碰到我的那个元素精灵,我不能要!”   他说得混乱,但肖恩也是个优秀的元素使,一听就明白了,惊讶地睁大眼:“你不会想碰到命定的元素精灵吧?席恩,这是元素界的神话,太难碰上了!何况东方学舍已经没有空闲的元素精灵,就算我们出去找,也未必能遇见一生一次的那个精灵,他可能在别的世界,也可能还没有从元素界出发。”   这些席恩都知道,可是他就是放弃不了这个根深蒂固的执念,仿佛内心快要呼之欲出的某种欲望,手指一张一合,这在黑袍的世界,是个攻击前的动作,但是没人知道,肖恩只是看出兄长情绪不对,安慰:“要不,我们还是碰碰运气?正好暑假要到了,我们回老家看看,出圣域塔里斯往东北走,那里有一大片林海。”   席恩迟疑不答,眼神依然阴郁,徘徊着失落的阴影。   事后,白袍导师们反复劝说,要席恩收回“不理智的想法”,接受大贤者的好意,被顽固的萨桑之子沉默地拒绝,艾诺德到后来甚至跳脚:“你再不同意,我索性把我的元素精灵塞给你,看你要不要!”被旁边的僚友拉住规劝,众所周知,专属的元素精灵是不能拆分的。   一个个法师投来困惑又失望的目光,他们不知道这个一向听话懂事的弟子是吃错什么药。   发觉哥哥面无表情的面具下沸腾的怒火,仿佛要烧尽眼前一切般厉烈,肖恩前所未有的恐慌起来,用病假为由办好短期休学,拉着哥哥提前出发,目标就是可能有元素精灵栖居的深绿林地。   ******   在这个世界看不见的空间里,黑白格子交错,一根根高大的圆柱围绕着一个闪耀的存在体。   里面是一个平躺的男子,精灵纹饰的长袍,长发如同冰泉般清澈寒冷,清隽知性的脸庞上,一双比深海更幽邃的眼眸紧紧闭起,此刻长长的睫毛激烈颤动,仿佛随时会苏醒过来。   周围交替响起金属质感的思波:   【导入虚拟精灵‘艾珂’。】   【成功融合,状态稳定。】   【异常情绪指数开始降低,下降至警戒线以下。】   【危险排除。可是我们需要考虑后续的问题,这已经是个意外。】   【是的,魔法神和这个魔法精灵完全契合对应,熟悉度百分之百,我们无法模拟出非理性的直觉,成功率不到87%,太容易被识破了。】   【无妨,这个暗能量精灵非常沉默寡言,直到魔法神26岁都没开口说话,只要模拟安心的感觉,就能维持导入。】   光屏似的符文法阵浮现出一排排绿光,前所未有的稳定下来,席恩的神情也变得平静,再次坠入了沉沉昏睡。   秩序之环的巫师们集体松了口气,虽然他们已经没有生前的情绪,但之前几次手忙脚乱的经历让他们尝到了始料未及的滋味。   魔法神的精神境界太难掌控了,而且他的意识海守得严严实实,他们根本不得门而入,虽然用卑鄙的手段让他中招昏迷,却也无法伤害他的神躯,所以巫师们使用了寒冰王座得到的十三段法术大轮回术,一个来自神明的惩戒神术,洗白了他的记忆和人格,投入幻想界——幻想界其实是建立在虚拟的时轴和空轴上的概率空间,如果不考虑它精神世界的本质,它也是实态的。在初始值设定好以后,它就自行运转了,和现实世界一样,不同于伪造的梦魇术或更加低劣的迷宫幻术,身处其中的人根本分不出真实与虚伪。   但是连大轮回术和逼真度百分之百的幻想界,都没能完全困住席恩的意识。   之前几次濒临崩溃的震荡:深渊,席恩那些完全熟记而流的黑袍魔法,元素精灵们留下的记忆,黑袍的本质,侏儒……都让巫师们领教了什么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魔法之王那坚固的神魂和本质,根本不是他们能强行灌输和改变的,只能通过大轮回术让他陷入一种假性的初始印象,在幻想界出生、成长中又生出了新的情感和认识,在原有的感情基础上加厚加深,不断蒙昧他的理性和深层人格,就算这样,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这会儿,看着那代表完全契合的绿光,巫师们都有不可思议的解脱感,和终于步入轨道的想法。   【一个虚拟的魔法精灵,竟然就能让魔法神满足至此。】   【因为魔法啊,他最爱的魔法。】   【是啊,看来魔法既是他强大的奥秘,也是最大的弱点。】   【还有他的弟弟,肖恩。 】   【对,他在这个世界的羁绊,作为稳固参数,我们通过现实的战神‘肖恩·普多尔卡雷’为原体,完全拷贝设置,魔法神最亲密,也最放不下的弟弟。】   幻想界,席恩倚靠着弟弟比自己宽阔结实的背脊,两人在沉默中骑行。阳光穿过树荫,细碎的光影落在肖恩飒爽的短发和席恩雪白的袍角上,使他们如同穿行在晦暗不定的光线中。夏季的草木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虫鸣鸟叫令人心烦意乱。   旅途中途,肖恩停下来休息,把马系在河边的大树上。因为哥哥这段时间心情不好,肖恩也不让他做饭了,而且因为贪吃,他的料理水平也不差,娴熟地将清洗好的獐子放在火上烧烤,焦灼的肉香勾得人胃口大开。   肖恩将片好的肉放在盘子上,撒上席恩喜欢的香草去除肉腥味,递给神思不属的兄长。   席恩刚要接过时,怔了怔:“我找到了。” 第六百八十五章 最后的假日   双子第一次外出游历,就有这样的好结果,老师们也平息了愤怒,但是席恩除了自然的快乐与满足,还有一丝异样的感觉。   未免……太好运了。   可是,在另一个世界,他和艾珂的相遇更早,是在他九岁。从暗能量界出发的暗系精灵,在一个大雨滂沱,雷电交加的夜晚,跟着兄长暗之王尤肯达来到现世,当诸位元素之王惩戒不小心发动了禁咒的暗之子,他看到了他此生唯一的元素使,进驻他的身体,就此一生一世没有分别。所以在这个已经晚到的时间点,也没有引起席恩理性以外的不适。   除了艾珂之外,双子还找到了其他总共十六个元素精灵,萨桑之子是天生的魔法使者,几乎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所有的元素精灵都会亲近喜欢,唯一的问题是,她们是同时碰到兄弟俩。   『哎呀呀,都喜欢,怎么办呢?』   兄弟俩对视一眼,迅雷不及掩耳的,肖恩被粗壮的藤蔓和各种禁锢魔法五花大绑在树上,动弹不得,嘴巴都被堵住。   (席恩,你真是我亲哥吗!?)光之子在心灵连接中哭喊。   是亲哥,但唯独在魔法的事情上,席恩是绝对不会让人的,哪怕亲弟弟也没得商量。   元素精灵们看得有趣,不过还是有七个风精灵选择了旁边不能出声的可怜人,因为风精灵本能地喜欢肖恩更明亮清澈的气场。还有个更亲和光属性的树精,结果还是五五波平手。   看着这个情景的席恩若有所思,不过当他转过身,又是平常的他,哪怕回应肖恩埋怨的态度也毫无异常。   无论如何,这次长途旅行还是顺利的。回程时,席恩要求到周边的城镇看看,于是肖恩绕了远路,策马离开了林海。   在另一个时空,当十七岁的战神得知兄长的消息离开东方学舍,终于看到外面的世界,这一带是赤地千里,伏尸万里的尸海,走不出的血色地狱,也是他经历了崩溃,和孪生兄弟从此天渊之别,仇恨和误会都不可开释的地方。不过在这个时间点,魔族尚未开始屠杀,又签订了停战协议,圣域附近的公国小国都还算风调雨顺,百姓和美。   第一次离开学校和珂曼家的两人都很感兴趣,在肖恩的主动下,像童年时一样手牵手走在大街上。   由于人类大统一战争的影响,这里已经看不到半人马和侏儒的作坊;碰不到打铁的矮人或扛着战斧和同伴一起行走的矮人族战士,没有路上会突然靠近偷钱包,需要时刻注意的坎德人;精灵也很稀少,但是这里有着人类的商铺,出售各种植物和矿石,还有民间收购来的面粉、旧谷、干肉、布匹和织物。   “席恩席恩!”肖恩抖开一件亚麻裙,绽开灿烂的笑容,“像不像以前妈妈给我们穿的衣服?”   席恩脸色一黑:“那是你穿的,不是我。”   母亲蜜莉的性格实在很像肖恩,少根筋的开朗和动不动的傻乐,给他们穿裙子,像女孩子那样打扮。她的企图在肖恩身上成功了,席恩却从小早熟得不像孩子,识破了她的无耻用意。   那件裙子是母亲和父亲结婚时穿的,也是穷困的她唯一拥有的没有破损和打补丁的裙子,一直珍藏着。   那样的母亲,现在回想起来,都让席恩心疼。   “要不要买一件送给贝姬?”肖恩坏笑。席恩脸上微微一红:“这是女孩子准备的,而且也是坦帕斯那边的习俗,圣域没有……我还是买一条吧。”   以他朴素的审美观,即使没有特殊含义,他也觉得这件绣着荷兰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合,普通的白色亚麻裙很适合贝尔妲。   看到哥哥把黄澄澄的铜币给店家,肖恩撒娇:“席恩就想着女朋友啦,不要可怜的弟弟我,就不送我东西吗?”席恩狠狠白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好打发的,不就是吃的。”   “你不能想点更有诚意的东西?”肖恩扁了扁嘴,也亏他只是个少年,做这个表情依然很可爱。   席恩突然露出忍俊不禁的神情,将一只四周垂着圆亮饰品的圆帽——同样是他们家乡求婚的礼仪,只不过是男对女——戴到弟弟头上:“真是适合啊。”   “席恩!”肖恩大怒。   “哈哈哈!”暗之子难得发出爽朗的大笑,立刻让陪伴自己的风精灵对他用了加速和风翔,快如闪电地窜了出去。   肖恩本来想立刻拿下那个女式的帽子,手指碰到的刹那,不知为何竟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在丢脸的情绪中拿了下来,抛给店家钱,追着哥哥跑出去,要把那个皮帽戴到他头上。   追逃的两人一直跑到镇子边缘,席恩才用一顿大餐的许诺让弟弟放弃了报复回来的念头,这时不擅长记仇的光之子也消气得差不多了。   只要看到席恩这么开心的样子,其实就值回本了。   “给你,肖恩。”   “咦?”   看到兄长递过来的武器,肖恩愣住。   清澈如水晶的长剑,剑柄也镶嵌着宛如冰晶的六角形宝石,雪花镂刻,异常精致,剑身到手柄轻盈完美,每一寸都无懈可击,是让任何战士都会爱不释手的一把武器。   席恩微微一笑:“你已经是剑圣了吧,这段时间因为我要找元素精灵的事,你没有对我说,其实这把剑我早就打造好了,特里同寄来的信提到夏尔玛大陆还有剑师的传承,我用他教的方法制作了这把破法剑,还参考了一点古法制剑的原理。”   “古法制剑!?”肖恩脸色大变。   “当然,我不可能自己投炉,只是打造金属的方法。”席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用了德鲁伊感应自然气息的原理,里面有我设计的附魔阵,你全力发动斗气时,会感应到大地和天象的增幅和助力,增益效果会比圣树之杖更好。这把‘晨曦’的回复效果也很好。剑柄内部的炼金阵我可以修改升级,随着你的魔法水平,提高破魔效果。反正,只要我在,这把剑可以一直陪着你战斗。”   席恩没有说,他有尝试用古法制剑的原理打造这把剑,当然他不能死,他还有救世主的责任,也不能用其他人的灵魂,这违背白袍的善良原则,但是古法制剑的原理通晓了,还是有折中的方法。   本来他不会死灵魔法,可是好在,雷斯垂德大师在转职成白袍以前,是一个死灵法师,他偷看到了他的学徒笔记和一些魔法书,所以这把剑里,确实有他切下的一小片灵魂,虽然够不上神器的水准,但已经是他现阶段的法术水平,和绞尽脑汁下,能做出来的最好的武器了。   “谢谢,席恩。”光之子抱着剑,无比开心地笑道。   暗之子回以笑容,这是个映着阳光的微笑。   十四岁的兄弟俩,在这个和平的城镇,度过了第一也是最后一个安适幸福的假期。之后等待他们的,是无休无止的战火和责任,以及最后的生离死别,永殇之逝。 第六百八十六章 火山   听到双子都找到了元素精灵,贝尔妲很是羡慕,缠着两人帮自己也找一个。   身为特级火术士又是军人世家出身,贝尔妲有一个相伴的火精灵,叫凯特娜,在她家传的宝物「飞焰」中,之所以这么说,其实是想和恋人约会一次。   看穿她的用心,肖恩识相地闪人:“我可不想当夹心饼,你们去吧。”   瞪了弟弟一眼,席恩转向恋人,认真地道:“贝姬,我的假期不够了,我们先去圣柱看看如何?如果没有,新年我和你一起去温泉谷。”   火精灵在自然界不多,一般除了随着雷电精灵和森林大火诞生,只有火山有。艾斯嘉大陆的火山稀少,除了圣柱这座万年没有动静的死火山,只有南边的温泉谷,再不然就要去海外岛屿和海底火山了。   贝尔妲只是想和心上人多相处一会儿,闻言高兴地答应。   两人骑着朝日出发,圣柱就位于圣域塔里斯北部不远处的山区,行至半路,席恩敏锐地察觉有异:“空气中的能量不对。”   作为空军战士,贝尔妲耳目锐利,眯起碧眸:“奇怪,山口好像冒烟了。”   探路的风精灵从前方飞回,告知自己的元素使两个消息。   这时,席恩感到身下的狮鹫毛发全部竖了起来。   “朝日,降落!”   贝尔达听到心上人冷静的命令,随即腰间一紧,和席恩双双飞了出去。   用“羽毛漂浮术”减轻爱人的体重,同时让风精为他们加持飞行术,席恩又用了隐藏气息、体温和光色的幻术,将贝尔妲带到一处乱石后面隐蔽起来,朝日发出一声低吼,拍着翅膀下降。   贝尔妲警觉地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解开她困惑的答案出现了,一头巨大威猛的红龙从冒烟的火山口飞出,没有发现他们,只看了一眼已经落地的狮鹫,但明显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振翼飞去。   “这里居然跑来一只真正的龙族!”贝尔妲紧张地道,巨龙都是高智慧的魔法生物,和空军驯服的三爪龙和四爪龙不同,她眼角瞥见席恩注视那只龙远去的身影,神色异样专注和留恋。   “怎么了,席恩?”   “没什么。”良久,席恩才收回目光,浮起一丝真挚的笑容,“只是觉得,龙真是美丽的生物。”   “?”贝尔妲不解,除了守序的金龙和银龙,其他龙族名声都不好。席恩走到依然羽毛倒竖的狮鹫旁边,伸手安抚它,朝日还是一头年轻的狮鹫,承受不住龙威。贝尔妲也走了过去,抚摸坐骑的脖子。席恩嘱咐:“贝姬,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探探。如果圣柱真的进入喷发阶段,那后果非同小可。”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贝尔妲点点头:“好吧,那你小心点。”   席恩转过身,步履轻快地往山上走去。在风精灵的帮助下,他可以拥有武人的身手。而最让他开怀的,虽然他拥有的元素精灵只是堪堪超过肖恩,但是论及和元素精灵的契合程度、法术与元素精灵的同步效果,他远远胜过肖恩。   这也是唯一的安慰了。   压下不合时宜的心结,席恩保持镇定,来到火山口,空气里跳跃着火的能量,硫磺的气味令人窒息,他用了空气过滤泡,往山口下方俯瞰。   即使不用风精帮忙,不让大地精灵下去查探,他也能用肉眼看到岩浆的涌动。   圣柱进入活动期的消息震动了圣域上下,而萨桑之子席恩除了带来警讯,还阐述了一份详尽的报告和推测。   “你认为是元素异动?”白袍们问。   元素异动是自然界的玛那元素为了恢复失衡的浓度而自我调整的过程,通常伴随着大规模的异常现象,比如死魔区,雷暴,地震,元素真空引发的飓风,还有火山喷发,而席恩的推测还更恐怖。   “诸位导师,大陆历开始的元素枯竭早已不是秘密,虽然关于它的起因和结果众说纷纭,但是我们终于可以直观地看到一个现象:圣柱本来是一座死火山,它是不会喷发的,异常就意味着警戒,这类事件,有史记载也只有一次。”席恩突然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精灵有一本记录未知年代的上古史册,名为《失落之纪元》,虽然我读到的只是残章,语言晦涩,文字模糊,但有这段描述:暗之翼化为永劫之火,烧尽大地一草一木,风暴之中再无元素的歌唱,世界沉入无边的寂静,死寂之火从大地深处绽放……这说的就是死火山爆发。”   席恩隐去了最后一句:精灵和母神的眼泪能否浇熄毁灭之神的怒火?   至今,人们一直认为众神中最高的神祇是冥王普鲁托和生命女神秦蒂丝,从未听说母神和毁灭神这两个神明。   还有精灵的角色。在日精灵另一本《创世史诗》的描述中,精灵是万事万物的象征,自然之眼,生命之源——精灵的血统是否有什么秘密?“帕拉迪亚的孩子”是精灵的自称,“帕拉迪亚”在精灵的古语中是协调之主的意思,从代表敬称的音调和书写方式——纯金的墨水看是比元素神更高的尊称,那么与毁灭神对应,是否还有一位创世神?   对此,暗之子不是一般的在意和好奇。   艾诺德等白袍却不以为然,身材圆润的鲍德温开口道:“这不是精灵一贯的无病呻.吟吗,席恩,你不用在意。”   “不,导师。”席恩稍微提高音量,“这不是精灵的诗歌,是写在白色橡树根纸页上的文字,他们的历史!”   “哦。”众人的神色变得严肃,精灵的诗歌都是书写在树叶上;金器和银器刻写祷文;橡树的皮和根只用来写史,和德鲁伊的习俗一样,圣白的橡树更被视为神圣中立的象征,精灵肯定不会乱写没根据的事。而且精灵的寿命远比人类悠久,他们可能真的记录了古早以前真正发生过的灾难。   席恩沉着地道:“高度重合的历史,决不能轻忽看待。这份史册的描述如此可怕,我们从最坏的角度入手,总是没错的。至少圣柱的爆发,我的大地精灵查探,目前火元素的活动,从阿尔法级数测算,爆发还要至少十年以上,但喷发等级会达到最严重的爆裂式,其覆盖范围可能会导致三万到五万人受灾。”   暗之子测算得极为精准,因为在另一个时空,当元素枯竭的灾难开始显露,圣柱爆发当场带走三万多的生命,余震和余波导致的损失更是惨烈。   白袍们在商量后,立刻准备行动起来,前往圣柱仔细探查,有着长长灰眉的雷斯垂德低声询问学生:   “席恩,你是否认为这是一连串灾难的预警?”   “……我不知道,导师。”席恩实话实说,“我的知识量不够,目前的推论来自有限的线索,也未必准确。”   “你的阅读范围已经让我们这帮老家伙刮目相看了。”艾诺德苦笑,上前拍拍学生的肩,“圣柱的事就交给我们吧,席恩,你还是专心学魔法,你这么有资质的孩子,我们希望你二十岁能达到十一段,这次你找到命定的元素精灵真是让我们惊喜啊,希望你在魔法的道路上也能这么顺遂。”   “是啊。”众人都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略略一缓,情不自禁地用自豪的眼光看着自己培育长大的接班人,“你和肖恩,都是我们最出色的弟子,你们一定要超过我们。”   “是,导师。”席恩行了个学徒的礼节。   *******   独角兽雕像下面,贝尔妲两手托颊,无精打采地坐着。   “咦,贝姬,席恩还没出来吗?”   身穿赭色长衣,腰佩破法剑“晨曦”的肖恩走近。   “是啊,好像在商量很重要的事情,半天没出来。”贝尔妲一指缠绕灿金的短发,自嘲,“没办法,这就是找了个太忙的男朋友的结果。”   肖恩有点担心地看着这位准大嫂,他可不希望哥哥被甩,虽然席恩谈恋爱的方式是有问题,太不热情了。   “席恩让你生气了吗?”   “没有。”这是真心话,贝尔妲突然觉得自己小气,吐吐舌头,“你哥哥那么成熟大度的人,平常还是他迁就包容我居多,我是小心眼,总喜欢刨根问底。”只是她也有个心结,“不过,席恩做魔法研究的时候总是要很久吗?”   其实从那次训练场初见和谈话的几次后,她就喜欢席恩了,只是后来,席恩突兀地躲了她两个多礼拜,令她忐忑不安,到他送了她头盔和斗篷才重新燃起希望,也因此,当他们确立关系后,她还特地问过那是什么研究课题,偏偏席恩总是支支吾吾。   肖恩笑起来:“那次他可不是为了什么了不起的魔法,是跟你和朝日遨游的时候,感冒了,喷嚏一个接一个,不好意思让你瞧见,也不想你内疚,所以找个借口瞒着而已。”   贝尔妲目瞪口呆,随即啼笑皆非:“男人都是笨蛋!大笨蛋!”   肖恩感觉膝盖无辜中了两箭。   这时,某个笨蛋走出来,一眼看到弟弟和心上人:“肖恩,贝姬。”   “席恩,肚子饿不饿?一起去吃饭?”肖恩照常亲昵地拥抱哥哥,贝尔妲跳下地,又是和平时一样活泼欢快的样子:“席恩,和老师们商量好了吗?火山的情况怎么样?”   “不好,是死火山喷发,波及范围可能很广。导师们决定轮流去当地测量玛娜浓度,商量对策。如果预测结果严重,可能要转移附近的民众。”   “这可不得了。”两人张开嘴。   琥珀色的眸子对上翠绿的明眸,席恩两手拽着袖子,这是他局促的小动作:“对不起,贝姬,没找到火精灵就回来了,接下来恐怕——”   他很想完成恋人的心愿,但也知道以艾诺德等人的脾气,绝对不会让他们这些后辈去现场,那么他硬要去的话,就是给师长们添乱。再说比起平息灾难,转移民众这样的要事,寻找火精灵这种事,太微不足道了。   不过,也许对贝姬来说很重要。   金发少女笑开颜:“不用啦,其实我有凯特娜就够了,席恩,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棕发少年松了口气,点点头。   东方学舍占地面积广大,魔法部和军事区域离得很远,不过自从联合食堂成立,席恩和贝尔妲见面的机会多了许多。肖恩也很高兴,因为和贝尔妲在一起,席恩吃饭的速度就会慢很多。   肖恩自己的吃饭速度就很快,用席恩形容是“饿死鬼投胎”,无论怎么教都教不好。可是席恩自己也一样,像吃战斗餐,他做任何事都记挂着魔法,接下来的计划和学业。虽然在珂曼家,他的举止如同尺量一样标准,进餐的动作异常优雅,甚至被管家艾维盛赞是世家表率,莫里瑞则是咕哝“怎么像装模作样的日精灵似的?”但是到了学校食堂,席恩就本性毕露,用最快速度把面包掰碎了泡在汤里,一口喝光,拔腿走人。   贝姬在场,他就不会这样,还会分神听她说话,慢条斯理地拿着汤勺搅动,又恢复了那个世家子弟的吃饭速度。   为了哥哥的消化,他也赞成席恩和贝姬对坐吃饭。   “席恩。”肖恩把兄长爱吃的芦笋沙拉放在他碗里,席恩则挑出恋人碟子里的绿叶菜,放进自己的盘子。   “咦?”贝尔妲一愣。   “你不喜欢吃莴苣,不是吗?”席恩手指一顿,有点不安,“我是不是让你不高兴了?”   贝尔妲扑哧一笑,心里只有愉快,打趣:“不是,我还以为肖恩也把不爱吃的挑你碗里。”席恩轻嘲:“这小子根本没有不爱吃的东西。”   肖恩脸颊鼓鼓地抱怨:“我是把席恩不爱吃的都包了才对,他爱吃的屈指可数!”贝尔妲很感兴趣:“咦,席恩喜欢吃什么?”   “没有根茎咬得动的菜,少量放了去腥味香草的熟肉,海鱼绝对不吃,还有蛋和腥气的山羊奶酪也不碰。对了,他吃清炖马铃薯、芦笋雏鸡卷、煎得透的小羊排、湖里刚捞上来的鳟鱼和松露奶油汤;夜宵是新鲜果汁和一片枫糖浆吐司,没有枫糖的话蜂蜜也可以;早上是加一滴波旁酒和香草的热牛奶,咖啡千层酥和一小块芝士核桃酥,有时是精灵饼干和蓝莓派。”肖恩说起家里席恩常吃的菜单,贝尔妲听得非常用心,不过内心觉得自己养不起这么个大少爷。   “你们就不要讨论这种无聊的小事了。”席恩真心觉得吃饭根本是浪费时间,他真想和元素精灵一样只靠玛娜生存,最好人也能通过光合作用活着,“贝姬,我喜欢吃面包和清水,相信我。”   “……”贝尔妲觉得自己又养得起了,可是心情好复杂怎么办? 第六百八十七章 索雷斯大陆   因为被暗之子当面拒绝,作为教训,大贤者劳伦斯只召唤了光之子肖恩的元素精灵,一位光能量界的长老,冯娜。场面浩大,万众瞩目。   不同于歉意的弟弟和心情不适的老师们,席恩本人无动于衷,就算他的艾珂只是个普通的元素精灵,只要碰到自己命中所属的本系精灵,他就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   席恩只是默默扫视这些道貌岸然的神眷者,屹立在人类阵营之上的掌权者们。   所有的神子神女都不喜欢这个暗属性的命运之子,那双沉默深邃的眼睛好像一直试图看清他们的灵魂,而不像单纯好摆弄的肖恩。   “席恩,听说你新年是在四境之野度过的?”仪式结束后,劳伦斯特地招来暗之子,意味深长地问道。   “……”席恩闷不吭声,似乎在神游。   “那里的风景怎么样?翡翠铃兰想必凋谢了,但是生命女神祝福的日金花一定依然盛放吧?”   “……”这次是两个人相对沉默,劳伦斯都不禁尴尬: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当学生会长的?他在别的老师面前也这样?   一蹦三跳进来的肖恩正好听见,欢快地搭话:“日金花酿造的蜂蜜可甜了,大贤者,我送你一罐。”   “哦,哦。”总算下得了台,劳伦斯接口,放过了这对性情差异太大,令人头痛的双子,毕竟是众神预言的救世主,不要得罪,和小毛孩子计较也没意思。   但他还是特地嘱咐了白袍法师们,一定要严格教育席恩,以前他在珂曼家安插的探子传回消息,席恩小时候一些行为特别出格。   劳伦斯一直坚信一句话:善良就是愚蠢的代名词。白袍这个善良阵营,太好控制和利用了。   不用神眷之子交代,所有东方学舍的法师早就把席恩当做接班人,恨不得培养出一位魔法、德行、操守都完美无瑕的白袍领袖。   当年夏季,席恩带领学舍还没有召唤兽的学生到珂曼世家的幻兽森林寻找搭档的幻兽,再次亲眼见证了白袍阵营令人无语的特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大的让小的,明明年龄尚幼的孩子根本无法驾驭强大凶猛的幻兽,大孩子们也会将自己找到的猛兽让出。   第一时间用强制咒文绑定了最强的幻兽,暗之子面无表情地全程旁观,非常冷静自控地回答层出不穷的傻问题,将意外掐灭在萌芽状态,没让这群小鬼出任何危险。   但是其他人做饭的时候,他默默在湖水边站了很久,自己都不知道在焦躁和憎恨什么。   “席恩,席恩,烧好了,我做了你喜欢的口蘑焖野鸡。”当肖恩跑过来,将他拉进那个团体,这波情绪不知不觉又淡化了。   当他返回学舍没多久,贝尔妲又和狮鹫兵团的伙伴们一起,护送低年级生们去索雷斯大陆的精灵王廷绿皇森林做为期一年的进修,这也是东方学舍的传统,只是珂曼家的双子当年因为入校晚和跳级省略了这个过程。   肖恩不禁觉得哥哥和嫂嫂的缘分好像遭受了未知的诅咒,这两人甚至到现在都没突破最后关卡。当然,贝尔妲只有十三岁,女性十五岁才成年。只是,学舍里都没多少人守这条规矩,他那认真严肃的兄长却打算等贝尔妲十八岁以后才考虑跨越那条线,坚持对女方的健康比较好。   他还私下自嘲:“耐磨一下,才知道我们彼此是不是真爱。当然,我会一直等贝姬的。”   而贝尔妲也是很奇怪的,大概是军人世家出生,家风严谨,崇尚一心一意的恋爱和一世一双人。他们家还真规定十六岁以前不要随便尝试经验,以免影响生理和骨骼发育,不能驾驭飞行兽。热爱军旅生涯和想长久研习魔法的贝姬本人也不想怀孕,所以对席恩的心意开心得不得了,只觉找对了人。对此,肖恩只好表示他们喜欢就好。   反而是修成剑圣后,光之子本人尝试了几段露水姻缘,都是漂亮的大姐姐们帮忙,惹来兄长不少白眼,不过他都没有长性和定力,没多久就一拍两散。   然后装成失恋的样子向兄长哭诉,要安慰要抱抱。席恩还真同情他,以为弟弟是向爱蜜莉告白不果后找不到真爱了,为弟弟留心长相相似的类型,不过他还真看不出爱蜜莉美在哪里。贝姬当初吸引他也不是因为容貌,而是那清澈明亮充满活力的气场。   “你索性说吧,你喜欢哪一型的。”一次席恩不耐烦地道。   “我喜欢脾气不好但是讲道理,体贴温柔又别扭不肯承认,魔法好,料理一级棒,家事工作照顾人样样万能,但是身体不太好的那一型。”   席恩皱起眉头,这标准怎么这么奇怪,学舍有这样的女生吗?   “就是你啦,席恩~”肖恩真心觉得兄长是最完美的,有这样的哥哥在身边,他的恋爱观都扭曲了。   席恩一把将晨曦拍在他脸上,冰冰凉凉的提神醒脑:“很好,你下半辈子的搭档就是它了。”愤怒的暗之子掉头离去。   “席恩,不要抛下我啊——”光之子在后面哭天抢地。   略过兄弟间的玩笑不表,席恩和贝尔妲之间依然稳定发展,为即将启程的恋人准备好了从衣服到日用品到食物到魔法防具的一切,也包括所有出行师生的衣食住行,全部安排得井井有条,无微不至。   所以肖恩的吐槽也不是就没有道理。   索雷斯大陆是离艾斯嘉大陆最近的大陆,在东大陆最突出的洛格海岸,精灵打造了一条廊桥连接到索雷斯大陆的另一端,美轮美奂,壮观无比。这个盛景后来随着第四大陆一起沉没,只有偶尔被海浪翻到岸上的精美木制碎片,让后人不明来历。   海天一色,白云浮卷,席恩一直将恋人送到精灵廊桥前,两人紧紧拥抱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别。虽然至今不舍得孪生兄长,肖恩还是不禁羡慕这样的爱情。   他会不会也找到深爱的另一半呢?   可是那样,他和席恩还会这么亲密吗?   肖恩心里明白,再喜欢贝姬,席恩最深的感情还是给了他,这种血浓于水的亲缘是骗不了人的。   将席恩拉坐到自己驯服的四爪龙“苍翠”之上,肖恩给他戴上外袍的风帽。   应兄长的要求,肖恩半路转去了次元通道所在的东部平原。   天空的裂口呈现圆弧的形状,掀起令人身心不快的扭曲感,漆黑的洞口延伸出杂乱的电弧,张牙舞爪,一股股歪曲阴冷的波动从中涌出,仿佛怪兽吐出的瘴气,这只来自异界的怪物就长久盘踞在艾斯嘉的世界之上,投下不怀好意的视线。   因为停战协议的关系,周边撤离了十三道警戒线,后撤到五十里外才有象征性的堡垒。暗之子一直凝视着那道巨大的通道,看了很久,眼神深处的冷睿和警醒让肖恩也不安起来。   魔族真的会长久停战吗?当他们再次掀起血的浪潮,这个世界会被卷入怎样的浩劫?   这座原本盛开着丁香和金银花的大草原现在只剩下被魔兽践踏过的残破和荒芜,洗不净的沉血将这里的土地凝固成了干涸的暗褐色,只有大片的石楠和荆棘扎下深深的根茎,这些坚强的植物在哪里都能生长。   若有所思地,席恩就在看着这些植被和苔藓,然后洒下了准备好的妖精灯笼,这种魔法植物遇风而长,随着空气中的玛那元素到处结果。妖精、德鲁伊和自然系法师能够通过这些不起眼的果实看到它们经过的景象。更远处,还有相当于哨所,德鲁伊学徒建造的绿林防线。   “走吧,肖恩。”   “席恩,我们一定不会让魔族侵略这个世界的。”肖恩宽慰兄长,用坚定的语气道。席恩点点头:“当然。”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前往夏尔玛大陆的特里同风尘仆仆地回到东方学舍,一脸不变的笑容:   “学长,我回来了。”   “你的养父很好。”这是席恩的第一句话。   “有学长照顾,怎么会不好。”特里同笑嘻嘻地道,“不过以后还是交给我吧,而且父亲很健朗的。”   当年救了这个有绝世剑士天赋的学生的退役军人曾是个优秀的侦察兵,虽然因为一条腿残疾后斗气凝滞,但是指点新兵和菜鸟战士还是绰绰有余,被席恩安排到东方学舍用来军训的场地,领一份教职员的工资,生活也很充实,并不需要额外的照料。   特里同还带来了百多位破法巫师,和完整的预言系魔法传承,是他用交换生的身份,和夏尔玛大陆的法师协会交涉的结果,让酷爱魔法的暗之子大喜过望,将这位学弟引为生平第一知己。   因为真神信仰,艾斯嘉大陆和索雷斯大陆没有预言系这个派系魔法,但是夏尔玛大陆和尼普亚斯大陆因为发展了新的神系,各有不同的传承和发展,尤其是夏尔玛大陆的预言类法术,定位、探知、回溯、反干扰和探测的无痕施法技巧等魔法,让席恩如痴如醉。   然后,完全钻进新魔法研究的暗之子连写给恋人的信件也满口长篇术语和公式图解,晦涩难懂,如同天书。幸好被肖恩看见后赶紧阻止,避免了他寄出的是法术报告而不是家信。席恩虽然不以为然,但是自承对女人是不如弟弟懂,于是按照他撺掇的,写了几句肉麻的思念之语,执笔不干,要按照原来的思路写。   “相信我,席恩,你这么写真的会被贝姬打的。”肖恩拼死劝诫,勇于直谏,“要么,你写诗呗?你不是看了很多精灵的诗歌么?”   席恩还真看过,因为精灵的长诗也有魔法效果,虽然他看不懂那些诗在表达什么意思。   于是他兢兢业业地翻译精灵诗篇,每天抄录一首发过去,附上完全出自真心的“祝健康,不要水土不服。”   就这样,两辈子都没活出半点浪漫细胞的暗之子,在弟弟的误导下,莫名其妙在索雷斯大陆的学生那边获得了“文采风流”,“深情款款”的评语。   贝尔妲反而在自己住的精灵小屋里敲打枕头大笑,她当然了解心上人的真实性情,知道最后一句干巴巴却包含关怀的话才是席恩的真心话。   暗之子也渐渐找到写信的感觉,开始罗列每天的日程表,让人咋舌的紧凑,也让担心他另找对象的贝尔妲大为放心;每次写一点索雷斯大陆那边的风土民情,精灵王廷的植物图鉴,比如各种美味可食用的菌菇(拯救了快被精灵的蔬菜水果淡出鸟的学生们,被歌颂为救世主的义举),附上逼真的幻术;拜托恋人询问魔法知识(这当然义不容辞);还有驱蚊虫的药草袋、帮助好眠的香草枕头、夜光花灯盏的制作方法,如何观察天气变化,注意雨林气候的多变,在森林行走小心沼泽地等嘱咐。   “学姐,学长好好哦。”同行的女孩们叽叽喳喳,这段时间,被冷淡高傲的精灵帅哥打动心房的小女生着实不少,可是现在看来,还是热情又踏实的人类男子最好。   “嘿嘿。”金发少女当仁不让地笑道。   贝尔妲归来的那一天,席恩还是等在廊桥的另一端,仿佛已经等待了很久。金发少女在狮鹫上开心地挥舞手臂,身穿白袍的棕发少年也招手回应。   尽责的萨桑之子等所有的学生老师从廊桥上岸,确认人数无误,才如释重负。队伍里还多了四百零八位精灵族的少年少女,三十名精灵战士,一位带队的大德鲁伊和橡树议会的艾梅拉长老。   “树木常青,生命不息,欢迎来自森林的朋友们,”席恩得体地行礼,旁边的肖恩也照搬哥哥的礼节——只要这样就不会出错。   纯正优美的发音令精灵王廷的客人刮目相看,说精灵语可不是光靠背诵就行,语调和节奏都有精致入微的讲究。而且这个少年接下来还向大德鲁伊表示了问候,提到上次来东方学舍进修的德鲁伊学徒们,他们的具体情况——德鲁伊的树族语可是以晦涩难懂闻名,和精灵语也有很大的区别。   褐色皮肤的大德鲁伊欧嘉德点点头:“愿每一朵蒲公英,都能找到适合的土壤。”   “幼苗们都需要阳光雨露的关怀。”席恩接应,估计这也是这位德鲁伊大师来此的目的,虽然德鲁伊的学徒要接触了圣树才能转职,但他们有独特的文字和传承,需要师长手把手教授和感悟。   “你们白袍呀,每一个都这么溺爱关心孩子,害得这孩子也说出一样的话。”艾梅拉长老道,“挺拔的树苗,每一棵都能自己成长,寻找到适合自己的向阳或背阴。”   席恩打心底赞同,但也不意外东方学舍的老师立刻予以反驳。为了缓和气氛,他开口询问了一个人:   “奥佛瑞特陛下回到精灵王廷了么?”   皱纹已经爬上额头,翠绿长发的艾梅拉长老依然优雅慈和:“王尚未归来,不过我们这个步调缓慢的种族,在生命·道路上的追寻可能需要几十上百年。对那个孩子而言,也有些困惑需要解决吧。”   经历了上次调停,席恩对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精灵王的奥佛瑞特很好奇,专门调查询问过,所以完全理解艾梅拉的意思,答道:   “叶落归根,等奥佛瑞特陛下回来,一定已经找到答案了。”   艾梅拉笑起来,每一条皱纹都舒展着好奇和喜爱:“不可思议的孩子,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为什么目光是看着远方呢?”   席恩一怔。   精灵长老睿智的眸光看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这样的眼神,她只在迷路最远的人眼中看到,就像一直为身世困扰,现在似乎又突然坠入爱河的奥佛瑞特。   但是这个少年有着和她的王一样,明澈坚硬的本质和一双底色清明锐利的眼睛,这样的人,最后绝对能找到自己的道路。   但她还是温和地指点:“我可能冒昧了,不过你的家乡是在索雷斯大陆吗?”   “不,是艾斯嘉大陆……”席恩迟疑着,没能说出理所当然的答案——珂曼家或东方学舍,直到弟弟勾住他的脖子:“席恩是我们家的孩子哦。”   旁边自然系的艾扎克老师也道:“艾梅拉长老,这孩子,可是我们学舍的骄傲。”   “我知道。”艾梅拉点点头,一旁的欧嘉德用树族语道:“愿你从你的心灵获取自由,孩子。”   席恩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当回去的一路上,他没有再表现出一丝异常,之后也是。   十六岁的新年,双子照旧回到珂曼家和家人团聚,得到义父和姐姐的热情欢迎。看着长高不少的兄弟俩,莫里瑞甚至激动得哭起来,抱着不肯撒手,被次子回以同样亲热的拥抱,面无表情的长子则僵硬着忍受。   珂曼家总是伴随着亲情和温暖,热闹与欢笑,富足和平如圣域塔里斯的每一处,可是席恩也不免想到:这个世界的其他角落到底是什么样的?还有没有和安那马拉一样的悲剧?那些魔兽撤出得怎样了?异族如今的处境如何?他们救世主的职责是不是已经被除他以外的所有人忘记?就像他们情愿忘记魔族的威胁和神子神女这些上层阶级的腐败?   那层玻璃罩子依然笼罩着他,封闭着他的所知所感。   没有露出内心的想法,席恩完美地扮演了那位让珂曼世家上下满意喜欢的形象。无论如何,对收养他和肖恩,真心爱护他们的莫里瑞和洁西卡,他始终心怀感激和敬爱。 第六百八十八章 崩坏   大陆历492年·冬——   双子照旧在同一张床醒来。   肖恩瞥了一眼身旁的兄长,席恩又露出女孩子一样的神态动作了。   只有他发现,大概是和他在一起心情最放松的缘故,席恩会流露出一些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细节,和他完全男性化的性情背道而驰,也不同于平时在外的言行举止。起床的时候腰肢柔软,从床上慢慢爬起来,似乎四肢都有无形的禁锢;系发带的动作优美动人,露出袍袖的手腕纤细柔弱,每一根手指的动作都优雅得令人屏息,至今都是用那根绣着日金花和千日草的绸带束起长发,就算选其他发带也是挑有漂亮花样的那些,草木、花朵和雪花;对着镜子整装的表情冷漠却清艳,高贵而典雅,活脱脱一个风华正茂,美丽无双的精灵少女。幼年的肖恩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大了发觉了又不敢提醒,席恩好像自己没感觉。   所以他都不敢告诉哥哥,他青春期做的第一个梦不是女孩子的,而是和自己的孪生兄长,尽管只是拥抱和亲吻,可是他依然能记得那闭起的眼睫和柔软纤细的腰肢,还有那根从席恩的长发褪下,缠绕着肖恩手指的冰凉绿色发带。   好在和女性有过真正的亲密关系后,他梦中出现的都是体态正常的异性,所以肖恩确认了自己的性向,是直男没错。白袍由于和文化丰富、接受万物调和的精灵以及德鲁伊走得近,对于这类奇怪的偏好倒没有歧视,虽然因为提倡生育的关系也不鼓励,但是他知道席恩是绝对不会接受自己这种想法的。   可是光之子依然在心底觉得,如果哥哥是女孩子的话,那他肯定要走上禁忌之路,被义父、老师们和席恩本人活活打死。   幸好席恩是男孩子啊。   不知道由于另一段时空的扭曲经历,青少年时期打下的烙印,给了弟弟错误的诱惑,差点导致一个失足青年的出现,暗之子依然毫无自觉地梳理长发,系上了那条绿色的发带。   “席恩,换一根吧?”肖恩拿出一根金黄素色的发带,席恩不反对,他本来就没讲究,选那种发带只是下意识的习惯而已。   光之子灵活的手指很快束拢起哥哥已经及腰的长发,整齐地扎上金色丝带,没有花样的利落,满意的席恩决定以后梳头的任务就交给弟弟了。   这时,他抬起头,听见了某种呼唤。   踏着浅雪,两人前往幻兽森林。一路上,寒风仿佛在埋怨呜咽,一片片雪花从阴霾的天空旋转飘落,大地顷刻间一片冷酷的洁白,时光仿佛冻结在这一刹那,天与地变成永恒死寂的世界。   席恩呼着白茫茫的雾气,凝视远方的山峰,不消片刻,太阳露出了头,微弱的晨光无法穿透乌云和风雪,只有长青不凋的峰峦顶着苍髯白首在寒风中挺立不屈。   在弟弟的帮助下,席恩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缓坡,雪地上留下两排脚印。林子里,横七竖八的枝干全积着白雪,野兽已经冬眠,只有哗啦啦的声响回荡。   循着自然的指引,暗之子找到呼唤的源头,结霜的树后,一个蓝发青年焦急地等待。   “奥佛瑞特陛下!”两人大吃一惊。   比起上次在四境之野,精灵王的气质憔悴了许多,清秀的眉宇凝聚着一缕寒而不化的忧虑和哀伤,怀里抱着一个容貌娇俏的黑发女郎,面色惨白,气息全无。   见状,光之子的肖恩急忙上前救治,但是当奥佛瑞特跪在雪地上,打开裹着那黑发女郎的外袍,席恩的眉头却轻轻一跳,因为那女郎的左胸深深插着一根箭,从箭羽看,是精灵的破魔箭。   发觉这件事不简单,席恩还是没有阻止弟弟,以为可能是精灵的内部斗争,牵扯了无辜的人类,因为这女子不是尖耳朵,但他用魔法查看了一下,还是说出客观事实:“奥佛瑞特陛下,这支箭是一箭穿心,箭头还有凝血的诅咒,即使当场由光之圣女索尼娅施展神术,也无力回天,请您节哀。”   “我知道。”奥佛瑞特苦笑,将袍子再拉下去一些,露出女郎肚子上明显的凸起。上面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绿光,是精灵生命守护的自然魔法。   “啊!”   两人同时惊呼,原来这还是个孕妇!肖恩赶紧集中心力念诵咒语。   因为在这个时空,他没有修习死灵魔法,完全光元素适性,光系的治疗术发挥到最大,加上席恩冷静的手术,两人顺利接生出婴儿。   在弟弟施法时,暗之子就布下了防风保暖的结界,将自己的斗篷变形成更柔软细致的毛绒面料,然后接过了弟弟怀里哇哇大哭的女婴,将她小心地包裹起来。   就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森林里,珂曼家的双子,未来的救世主们拯救了一个精灵和魔族的后代,这个宿命纠缠着两种最仇视血脉的孩子。   这一刻,奥佛瑞特脸上静静滑下清澈的水痕,抱住已经彻底断绝最后一丝生机的妻子,淌下的泪水是爱意,是懊悔,是清醒,还是此情难逝,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他放下亡妻,面对两位接生出自己孩子的恩人,已经是那位强大镇定,睿智沉稳的精灵王者。   “谢谢你们,席恩,肖恩,正因为你们对我的大恩永世难忘,所以我更不可以隐瞒你们,玛格蕾特……这是我的妻子,她是魔族。”   “什么!!!?”   正喜不自禁逗弄女婴小脸的肖恩像被火烫到一样缩回手,席恩抱住婴儿的臂弯一抖,差点当场摔下这个孩子。奥佛瑞特苦笑,他理解兄弟俩的反应,他们已经算得温和,换了这个世界的任何其他人,都恨不得把这个魔族的孽种活活掐死,不要留在世上呼吸这个世界的宝贵空气。   “奥佛瑞特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席恩镇定下来,托了托婴儿,语调平静地问道,肖恩呆呆看向那个已经死去的女郎。   玛格蕾特和她那罪孽深重的魔王爹长得很像,换个东方学舍的学员肯定分分钟认出来,给她关小黑屋,施上一堆刑求的魔法,然后让魔族被迫投降认领,可惜,玛格蕾特开头是在民间晃荡,百姓不认识,还凭想象把魔族想得非常丑恶,后来她认识精灵王,奥佛瑞特是看过高等魔族影像资料的。但是很遗憾,精灵们长得太美,在他们看来不够美形的人类都差不多。而玛格蕾特特征最明显的紫色眼睛,因为魔王艾尔拉斯常年戴着一副黑色护目镜,所以哪怕后来奥佛瑞特将她带到精灵王廷,精灵们也没认出来。   “玛格蕾特她……是魔王的女儿。她隐瞒了她的出生,说她是一个孤儿,我一直以为她是人类的冒险者。我们在三年前认识,相爱……后来玛格怀孕后,我带她回精灵王廷绿皇森林。可是魔族都有异能,一次为了救一个从树上掉落的孩子,玛格使用了异能,被我的族人发现,知道了她的魔族身份。本来大家是要处死她的,我…我说我要交出王位,和玛格退隐,在路上,我的族人伏击了我们……”奥佛瑞特心乱如麻地道。   席恩这一惊非同小可:“奥佛瑞特陛下,你怎么会这么糊涂!?”肖恩也呆住了:他居然要抛下精灵族,和一个魔族,魔王的女儿隐居!?   魔王艾尔拉斯,是侵略者的头目,这个世界最痛恨的罪魁祸首!   奥佛瑞特深深苦笑:“我刚刚才知道,玛格蕾特控制了我,魔族的异能,恐怕她是念控力和精神方面。”   席恩了然,因为玛格蕾特死掉,解开了心灵异能,这该死的女人!   他定了定神,问道:“那她有表现出其他的企图吗?比如……书籍?”席恩克制住心寒。   如果魔族来偷学这个世界的魔法和文明,那将是真正的灾难!   “不。”奥佛瑞特摇头,“玛格是个非常单纯的女孩子,也不爱看书,连精灵语都不肯好好学,说听一遍就会说,但她说的一点也不标准,大概是魔族的道具吧,类似方言术来沟通。但是她性子天真烂漫,我和母后都喜欢她。”   你喜欢天真的女孩子吗?席恩心道,但是看到奥佛瑞特的眼神,又想起贝尔妲关于精灵王廷的描述,他突然明白了,奥佛瑞特憧憬的不是天真,而是变化。在那个一成不变,顽固守旧的世界长大,他自然地爱上一个变幻又奇异的女孩。   何等悲哀。   席恩无法责怪精灵王,人都会被自己没有的东西吸引。   “奥佛瑞特陛下,这不是您的错。”他语出肺腑地道,“但是,魔界公主既然已死,我们就要及早设想对策了。”   连安那马拉死掉几百只魔兽,魔族都要大肆屠杀,一向视艾斯嘉的人民如草芥,现在魔王的独生女,他们的公主死了,反应可想而知。当然,现在是停战时期,玛格蕾特却隐瞒身份接近联盟最重要的首领——精灵王奥佛瑞特,无论是个人行为还是魔族派遣,被精灵一箭射死都是魔族理亏,但是魔族会认下这个亏吗?无论在哪里,道理都是用实力说话。   肖恩打了个寒噤:“席恩,魔族会报复吗?”   “报复就让他们报复,我们绝对不会投降的。”席恩冷淡地道,心中有着难言的痛快。   杀掉一个公主,让魔族也尝到痛失亲人的痛苦,很好。   这时,他怀里的小女婴睁开了双眼。   左眼淡紫,右眼深碧。   “世界之相!?”   奥佛瑞特低呼,兄弟俩都是一愣:“世界之相?”   精灵王神色不定,显然心绪剧烈起伏:“世界之相,是我们精灵的一个传说。据说在精灵都被禁止阐述的古老纪元,有一场蔓延整个世界的灾难,给我们的世界和众生都烙下了原罪,因此,我们的世界失落了最早的神明,协调神贺加斯和毁灭神兰修斯。我们精灵,就是协调神的孩子,第一个创造的种族,所以我们也有调和万物的天赋,是万事万象的化身。据说只要有精灵存在,自然就会生生不息,大地会愈合创伤,日月星辰也会正常运转。橡木议会两百年前观测到,全世界的元素越来越枯竭,玛那精灵的自我调节跟不上,这是自然灾难的预警。我族也有记载,双眼异色,有精灵血统的孩子拥有最大的调和之力,史称‘世界之相’。”   席恩想起自己对精灵血脉的推测,还得知了两个猜测的神明,心情激动,压低声音道:“奥佛瑞特陛下,从大陆历开始,元素衰竭在施法界就不是秘密。从某些征兆看,那恐怕是一系列灾变的预警,这样就印证了线索,可是为什么您的孩子会是世界之相?她不是只有一半的精灵血统?”肖恩也大惑不解。   “我不知道。”奥佛瑞特忧心忡忡地道,“我只知道,世界之相不是精灵指定的,既然我们失落了创造我们的协调神,那也不该是神的预言,菲莉西亚……这孩子就叫菲莉西亚(世界)吧。可是这孩子不能跟着我回绿皇森林,请你们珂曼家暂时代为照顾,随后交给东方学舍处置。席恩,肖恩,对不起,将你们卷入这场是非。”   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居然只能想到这两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友,其他交情深厚的朋友是有,可是没有一个,会顾惜他的女儿,也只会指责这场被欺骗的爱。   爱情一开始是骗局没错,因为魔族和精灵势不两立的仇恨,也是罪孽深重不容于世的,可是这份感情毕竟是真实的。而菲莉西亚,是他的骨肉,他唯一的女儿。   奥佛瑞特痛苦地看了看自己即将天涯两隔的孩子,和已经生离死别的妻子。   这席话已经显露出奥佛瑞特的大公无私,连刚出生的女儿,都能割舍,席恩同情地看了看隐匿着内心伤痛的精灵王。肖恩忍不住开口道:“奥佛瑞特陛下,这孩子——”她才刚没了母亲,父亲又……   “你闭嘴,肖恩!”席恩低声呵斥:现在是讲人情的时候吗?这个魔族后裔已经够幸运了,背负着被艾斯嘉人诅咒痛恨的身世,还一出生就是世界之相,得到最大的保命符。   “请放心,奥佛瑞特陛下,您的女儿是世界之相,我和肖恩都会照顾好她的。”席恩用郑重的语气许诺,沉重的力量让奥佛瑞特抬起头。   “只是,我们不知道魔族什么时候会发现,按照常理,单身外出的魔族肯定有和本族联系的方法,魔界也可能感应到他们的危机和生死,所以我们要从最坏的角度做好准备。世界之相不能交出,但是魔王可能会顾虑孙女的性命,让菲莉西亚待在圣域是最安全也最具主动的策略,具体的拉锯和交涉交给老师他们。”暗之子理智地分析,“现在最危险的是精灵。奥佛瑞特陛下,您有方法和族人联系吗?请他们做好准备,魔族肯定会先朝精灵下手。”   精灵王点头:“我有,在刚才,已经通知了各族。”只是那些野精灵和在外游历的精灵们,就没有办法联系到了,他必须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那么您先带着尊夫人回去绿皇森林,路上找找她身上有没有什么可能属于魔族的物品,先关闭再说。”   本来用玛格蕾特的尸体交换,然后将来认领的魔族一网打尽是好办法,但魔族也不是笨蛋,都撕破脸到这地步,他们也不至于蠢到一窝蜂来。对于痛失良机的签约现场,席恩现在想起来都是一阵憾恨。   这次魔族如果全面侵略和屠杀,也许会浇醒那些白痴长老和迂腐守旧的白袍法师们,可是这本是没有必要的牺牲!   还有时间,他们还有余裕。席恩对自己说,拢了拢作为襁褓的斗篷,大概因为饿了,菲莉西亚哭起来,哭声令人揪心。肖恩就不忍心地看过去,但是席恩和奥佛瑞特都没有低头,目光对接中有着更沉重的东西,那里有着世界和无数生命的重量,超越一切私人的爱恨生死。   “那我走了。”奥佛瑞特点头,正因为席恩有着超龄的理智和自控,不会被种族仇恨冲昏头脑,思虑周详冷静沉着,他才能放心地将女儿交托给他,而不是像另一个时空那样,病急乱投医,抓了个好心的学员就将他和女儿送走,赌一线希望。   “您不抱一抱菲莉西亚吗?”肖恩开口道。席恩沉默,然后将怀里哇哇啼哭的女婴递出去。   这一刻,他感到难言的苍凉,经此一事,不知多少人会流离失所,不知多少家庭会妻离子散,不知多少孩子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就让这个幸运的孩子,再体会一下父亲的拥抱吧。   哪怕她不会记得,这个怀抱有多么珍贵。   席恩凝视精灵王用颤抖的手臂抱过菲莉西亚,匆匆将她搂紧在怀里,万般珍惜,万般不舍,将一秒延伸得无限深远,然后毅然将她从怀抱里挣脱开来,用珍重的力气交到两双稚嫩却坚定的手臂中。   这是一个伟大的父亲,一个作为王者的父亲,能够给女儿最深沉,也最厚重的爱,两个会照顾她的养父,和一个安全的庇护所。   “席恩,肖恩,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们了。”   奥佛瑞特抱起妻子,离开了珂曼家的领土。   大雪纷飞中,精灵王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着无言的寥落和无尽的悲哀。   这场漫长的魔力之冬,在世界之相降生的时刻起,开始正式席卷整个艾斯嘉世界。 第六百八十九章 交锋(一)   珂曼家,莫里瑞和洁西卡已经等急了。清晨,席恩说听到森林的呼唤,两根圣树法杖同时共鸣,这可骗不了人,所以他们让肖恩陪着席恩前去一探究竟。   没想到,两个孩子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小婴儿!   “这是弃婴吗?”洁西卡惊呼,裹在鹅绒斗篷里面的女婴玉雪可爱,粉嫩的小脸天真无邪,惹人怜爱。因为兄弟俩找到一头哺乳的幻兽,给她喂过奶,菲莉西亚此刻睡得很香。   “不,她是精灵王的女儿。”席恩清楚简洁地叙述了来龙去脉。   “奥佛瑞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父女俩大吃一惊,尤其是莫里瑞,心中痛惜至极,好友和魔界公主有染,还生下孩子,简直会一世英名尽丧。那个魔族的女人,是造了什么孽!   “不管怎么样,席恩,你把这个婴儿给我,我来处置,奥佛瑞特那里我来说。”莫里瑞伸出手。   对一个魔族孽种,哪怕善良温厚如珂曼家主,都不会有丝毫怜惜——同情一个看似可怜的魔族后裔,还不如去同情千千万万死无全尸的人类孩童。   肖恩察觉了义父的用意,吓得挡在菲莉西亚前面。席恩冷静地道:“父亲,她是世界之相。”   得知菲莉西亚的来历,两人大为错愕:“为什么我们的世界,要一个魔族来拯救!?”   这也是席恩的问题,如果这是众神的安排,那真是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严格说来,他和肖恩也不是神预言的救世主,因为萨桑之子是七位元素之王祝福的孩子,和众神无关,他们可能只是看到双月,发现有正巧降生的婴儿,然后指点神子神女找到他们而已。   所以,不管谁选择的菲莉西亚,都莫名其妙又令人羞辱!   而且他已经查看过,菲莉西亚甚至不是尖耳朵,她的血统比一般的半精灵还淡,可能魔族和精灵之间有生殖隔离,也就是说,菲莉西亚继承的精灵血脉,连一半都不到——世界之相,应该是有全精灵血脉的精灵王才对!   但是无可奈何之下,也只好认了这么个世界之相。退一万步说,婴儿的确是无辜的,如果她真的能够挽救因为元素衰竭引发的世界危机,也算魔族对这个世界一点微不足道的偿还吧。   听完席恩的分析,莫里瑞和洁西卡才勉强顺了这口气,莫里瑞神色沉郁地道:“那就按照奥佛瑞特的吩咐,先养着吧,接下来的问题才头痛呢。”   席恩沉重地点头。   果不其然,魔族接踵而来的报复震惊世界。   无论在哪个时空,维烈毁灭索雷斯大陆都还用了魔界的武器,百多个地脉振荡器,然后才发动从艾斯嘉世界偷学的禁咒,但结果是一样的,一整个大陆——精灵王廷所在的索雷斯大陆,三十四亿人口的沉没!   奥佛瑞特正好带着妻子的尸首来到精灵廊桥的这一端,准备用精灵语的密文发动桥上的法阵,直接传送到另一头,就目睹了家乡的沉陆,他的母亲,一样喜欢善待玛格蕾特的木精灵女王,哪怕知道了魔界公主的身份都没有口出恶言的母亲,还有他的亲人,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他的族人,他的子民,他的家乡,那么多无辜的生命,都在他眼前崩毁,都在魔族罪恶滔天的暴行中淹没!   至今,哪怕知道自己回去会遭受所有族人失望痛恨的目光,即使明白每个朋友都不会理解他的感情,他依然不后悔和玛格蕾特的相遇,他爱着那个紫色眼睛的黑发少女,他愿意面对和背负一切后果。   可是这一刻,他再也捧不住这份爱情,他倾心相爱的妻子,这个罪恶的侵略者的女儿。   那一个天真浪漫,却终结了他一生梦想和希望的女子。   他怀中的女郎坠落下来,坠入了深碧的海洋。   *******   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体内有母核,连接着所有魔族的魔核,当感到玛格蕾特的身份信息自动更新,换成了新的基因密码,他当场感到天塌地陷。   魔核是维烈的父亲,天才科学家基连的发明。魔族——摩苏其实本来不过是一个高科技世界的普通人,只是少部分人拥有比较强的异能,因为移植了基连制造的核装置,才能长生不老,核装置记录了至关重要的基因信息,细胞衰变或受伤都能自动修复。但是魔核不是万能的,魔核碎裂魔族也会死。而女性生育后,核装置会自动传入她第一个孩子体内,信息更替。而因为魔族的寿命早已到尽头,过了天寿的女性会在那一刻死去。   这个设定,因为智商问题,维烈从来无法修改,长久麻木和自怜地度日下,他也根本想不到有这个必要。   于是,在难以置信和疯狂的情绪下,他反复搜索玛格蕾特的分核,传回的消息都是生命体征的消亡,而玛格蕾特身上的联络器关闭,不过她的耳环是随身记录仪,和摩耶的智脑连接,维烈调出里面的录像,亲眼看到了未婚妻和精灵王的相遇,爱情,怀孕……在发狂的嫉妒和心上人死亡导致的仇恨下,他偷了科学院的武器埋到索雷斯大陆,再尝试着用自己从提塞世家学到的魔法,发动了咒文。   得知学生疯狂的暴行,两位魔界的科学家赶紧叫停,他们也看到了那份维烈放到一半的录像,包括席恩和肖恩接生菲莉西亚的场景。不愿孙女丧命的魔王艾尔拉斯急忙和人界联系,生怕人类一怒之下把菲莉西亚毙了,东方学舍的老师们都是极致的狂怒,用叫骂的语气道:   “你们还他妈的敢来问,没错!你那个万恶的孙女就在我们手里,我们要把她掐死、剁死、烧死、吊在死刑架上,约个时间,我们让你欣赏她被慢慢放干血的样子,你们再毁一个大陆好了,谁怕谁!”善良的白袍法师们集体发狂了,把善良踩在脚底怒吼,准备就把杀婴这样的恶行做得明目张胆,毫无愧疚!   对这帮禽兽不如的异族,就不该有一点人性!   这下可急坏了艾尔拉斯,虽然他对女儿找了个低等动物的对象气得要命,但毕竟父女亲情,玛格蕾特唯一的骨肉又在人类手上,难得服软:“不要动手!有事好商量!”   维烈却不为所动,眼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疯癫痴狂:“把玛格还给我,你们把她还我,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背信弃义的魔族,这个世界还会有人相信你们吗?”那是个非常年轻,清亮冷彻的男声,“翻开你们的条约看看,如果你们不识字也不懂礼,就回去你们的野兽笼子趴着,不要随便出来咬人和发情。你们亲口订的和约第二条明示:非战争期间,双方人员停止一切潜入、破坏、杀伤、刺探、间谍活动,违者格杀勿论——玛格蕾特在停战期间,私自跑出你们魔界的地盘,闯入艾斯嘉,勾引我们世界的男性,活该被千刀万剐,我们还留了她一条全尸,也打算基于人道,给她的女儿喂几天奶水,现在你们既然不顾惜玛格蕾特也不在意她的女儿,怎么处置,就由我们说了算。”   中断联系后,维烈目光缥缈,碎裂的瞳孔里只有自己的情绪:“什么合约?背叛的不是艾斯嘉吗?不是那帮精灵杀了玛格吗?”   和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一样,当不堪一击的良知摧垮,承受不住现实的打击,他只能死死抓着借口自欺欺人,不去考虑是什么让精灵明知后果都做出那样的行为,是什么让精灵和魔族不共戴天,是什么让每个艾斯嘉人恨透了魔族,又是什么摧毁了一份真挚的爱情,夺走他心上人的性命。   反正他已经碎得彻底,唯一的救赎都死在精灵箭下,那么所有的精灵,都该死!帮助精灵,不交出精灵王奥佛瑞特的人类,也该死!   艾尔拉斯虽然知道是自己这边没理,是那个离家出走的女儿任性惹祸,还连自己一条命都玩掉了,包括奥佛瑞特都是无辜的,看过录像的他清楚明白,自家女儿不但隐瞒身份还控制丈夫抛家弃位。   但自认高等生命的他本来就不会和弱势种族讲道理,之前和谈是维烈一力主张,他根本没有诚意,也没发觉好友的异常,所以依旧一腔蛮横的狂怒:“管它什么和约,反正就是精灵不对,敢动我的女儿!但是玛格的女儿和玛格本人还是要带回来的,我们先不要把人类惹急了,看能不能把菲莉西亚偷回来。”   那个小小的婴儿,几乎初见就占据了他的心,在那两个人类少年的手中,那么幼小脆弱,让他想起玛格蕾特小时候,也是这么娇小可爱。他的妻子,也是生下玛格就去世了。   他不能再失去菲莉西亚。   听到艾尔拉斯的话,维烈如释重负,感觉他宝贵的良心得到了抚慰,再度占据了道德制高点,苍白的脸孔一片平板:“没错,我们必须把玛格抢回来。”   基于厌恶和嫉妒,他下意识略过了那个情敌的孽种。   想到情敌,那个玷污了玛格蕾特的蓝发精灵,极致的深黑又染上了黑眸,维烈转身离去,不顾主君的指示,暂停派去回收魔兽的飞船,又让剩余的魔兽大肆屠杀。魔兽是他发明的,他还可以发明更多,把接回来的魔兽也放回去。他还会亲自去艾斯嘉,继续杀精灵。他这么强大,一个大陆,在他手下也沉没了!   直到发觉不对的艾尔拉斯亲自阻拦好友,两个世界的仇恨和交战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虽然艾尔拉斯不认为人类有胆子杀掉他们摩苏宝贵的后代,但如果真的杀太多人,惹到人类那边发起狂来,选择玉石俱焚,菲莉西亚还真的有可能死啊!   魔王终于迟来地发现异常:难道……维烈连玛格的孩子都不顾了?   那也是他艾尔拉斯的孙女啊。 第六百九十章 交锋(二)   艾斯嘉的情形并非如魔界一方想象的糟糕。   索雷斯大陆的悲剧也惊到了席恩,虽然比起人仰马翻的长老会、震惊狂怒的白袍法师和一片哗然的民间,他还保持了镇定,吩咐弟弟留在家中保护菲莉西亚,以免珂曼家有人把民族仇恨迁怒到这个小婴儿头上,和老师们紧急商讨对策。   绿皇森林是精灵王廷,还是德鲁伊的圣地,索雷斯大陆沉没,意味着精灵和德鲁伊的沉痛损失。在另一个时空,德鲁伊就此灭亡,直到千年后魔法之王回归才重新复苏。但是在这个世界,之前德鲁伊的学徒受到席恩的邀请,来到东方学舍进修,而夏尔玛大陆的暗精灵一族还收藏着一棵圣树,这些宝贵的幼苗被唯一剩下的大德鲁伊欧嘉德带去那里,在接触到圣树的一刻,顺利转职成了德鲁伊,足足两千四百多名,得来不易,万分可贵。   还有后来一批精灵的交换生,橡树议会的艾梅拉长老,也平安无事。   众人考虑了剩下三大陆的情况,魔界已经显露了灭族的意图,艾斯嘉大陆有魔王的外孙女菲莉西亚在,魔族暂时还不敢动,但另两个大陆,尤其是精灵比较多的尼普亚斯大陆,非常危险。   “尼普亚斯大陆和夏尔玛大陆我们鞭长莫及,只能暂时由那边的国家保护精灵了。”白袍们叹息连连。现在所有人都有共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生命,谁也不能丢下谁或指责谁。死一个玛格蕾特,魔族沉一个大陆,简直不把人命放在眼里,所谓的和平条约根本是一纸空文,玩弄人类的羞辱,所有白袍还想:精灵杀得好!可惜魔王没有多生几个女儿给他们杀!   席恩摇头:“我们不能袖手旁观,现在魔族破坏了沿海的船只,那个宰相还放话不许收容精灵,但是可以联系水族。”   因为人类大统一战争,原本生活在内海的人鱼一族被迫退到了外海,在不适应的环境中,这些两栖的美丽物种生活得很艰难,席恩本来不想麻烦她们,但还是不得不求助,这也是重新缔结异族和人类之间被伤害的关系。   于是暗之子率领东方学舍的地系元素使们,一起建造了许多岛屿,连接成后来被命名为“珍珠群岛”的水族家园。   虽然与另一个世界恢弘壮美的海底宫殿和浮岛不能相比,席恩也认为寒酸,但是人鱼们已经非常感激了,一口答应襄助两大陆的精灵们逃生。   “对了,请你们找一下,海精灵们是否平安无事。”   这个艾斯嘉世界有为数众多的精灵,分为日精灵、月精灵、木精灵、暗精灵、湖泽精灵、野精灵和海精灵。海精灵一向隐居海底,不问世事。但是从人鱼这里得知同族有难,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虽然其他族系的精灵不能在水中长久生存,但海精灵城也有将海水隔开的结界,收容同族,还是可以的,还避免让魔族找到。   海精灵传回的另一个好消息更让东方学舍上下震动,游过索雷斯大陆的海精灵们发现,由于绿皇森林接到奥佛瑞特的传讯及时张开了最强的自然结界,还有大德鲁伊们撑开的树木天顶,当维烈沉没索雷斯大陆,海水并没有灌进去。当然,时日一长,结界还是支撑不了,幸好海精灵们发现得早,及时搭救了同胞。   当然,幸存的只有精灵王廷的精灵和德鲁伊,以及周边被幸运圈进来的百姓,那些不会游泳的生命,大多淹死了。海精灵和人鱼们全力抢救,也只救了不到五十万人而已,死难人数依然惨痛。   奥佛瑞特抱着母亲,都是恍若隔世。   “渥佛,我们去暗精灵的领地吧,阿克莱娜写信给我了。”木精灵女王依然那么沉静优雅,温柔的手指轻抚儿子的脸庞,“过多的忧伤自责无益于吸取教训,重新站立起来,我们今后的任务,就是保护所有的精灵,保护这个世界。”   由于魔王艾尔拉斯得知外孙女尚在人世,没有下令血洗人界,圣域周边大小数十个公国没有沦为魔族嬉戏残杀的地狱,百万民众的生命没有一夜间蒸发,如另一个时空的光之子亲眼目睹的,变成尸山血海的世界。   但零星的屠杀已经开始,魔界宰相维烈授意雷之幽鬼伍兰夫和地之幽鬼卡蒂丝派出魔兽攻打艾斯嘉大陆,自己在尼普亚斯大陆寻找精灵的栖居地,尝试用偷学的魔法实地报复精灵。   侵略日精灵和月精灵领土的魔群被杀了个精光,唤魔晶的研究虽然没有取得决定性进展,也就是找出魔族操控魔兽的奥秘,进而通过魔核感染所有的魔族,但是定位魔核的法术已经发明,配合精灵百发百中的剑术,当然所向披靡。   当天,讨厌肉食的精灵们开了荤,带着极致的恨意享受了一顿美味的魔兽大餐。   如果那个魔兽的发明者出现,他们也是很乐意将他烹了吃掉的。   尼普亚斯大陆另一头,精灵们在东方学舍的组织、当地民众的指点、水族和海精灵的帮助下开始大逃亡。湖泽精灵是最稀少的精灵一脉,本来会在这场灾难中彻底灭亡,这一次,被抢救出了大部分。   包括索雷斯大陆灾民的迁徙和安置工作,席恩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是他并不满足。   “不能只挨打,我们必须反击。”   “当然,现在谁还敢和魔族和解,老子毙了他!”艾诺德暴怒地拍打桌子,这也是白袍一致的态度。   这样的表态没有让席恩动容,但也没有恶感,后悔早已无济于事,所以没必要浪费多余的感情愤怒或懊悔。   “对了,席恩,你为什么和魔王还有那个宰相废话?”其实艾诺德等白袍都已经不打算和魔族交涉了,在索雷斯大陆沉没后,艾斯嘉和魔界已经是势不两立的死仇。   “因为洁西卡姐姐告诉我,主导那场和谈的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那份和约也是他主导签下,包括后来转移魔兽的事项,都是由他牵头。”   “可是他……”在场的人都义愤填膺,就算维烈有过忏悔之心,可是做出那样令人发指的暴行,其本质的冷血残虐超越了魔王艾尔拉斯和其他魔族,那才是个真正的战争犯,一个毫无人性的屠杀者。没人认为这种披着人皮的禽兽,是真心和艾斯嘉交涉,想要和平。   “是的,我们先不论他做了什么,哪怕他是个伪善者也无妨,正因为他是个伪善者,他才会珍惜他伪劣的‘善’。所有的伪善者都不会轻易脱下面具,更舍不得丢弃伪装得非常好的形象,最有趣的是那种将自己都欺骗的伪善者,善良对他们非常重要,容不得他人质疑这一点。”   席恩冷静地道,“已经证实,他是魔界的实权者,哪怕这份权力无法逾越魔王,但他对魔王和其他魔族有非常大的影响力。而我们针对他的打击,可以激化他的怒气,加深他和其他魔族的矛盾,奥佛瑞特陛下提供的情报,魔界公主和魔界宰相是青梅竹马,根据我的分析关系恐怕不简单,至少赛普路斯是暗恋玛格蕾特,他不会停止报复。而魔王的态度很明显了,他在意菲莉西亚的生死,他不希望我们杀死菲莉西亚。因此,赛普路斯在得不到支持,恼羞成怒下,很可能采取个人行为,像他对索雷斯大陆的所作所为一样,这将是我们的机会。”   “杀掉再多魔兽也没用,我们需要抓住破绽的是高等魔族。”   菲莉西亚因为身份特殊,只能用作筹码,不能作为底牌。   虽然这个计划,等于将精灵全族推到了风口浪尖,但是情势这么胶着下去,只会恶化,增添变数。   众人赞同了这个意见,的确,他们现在几乎处于一筹莫展的境地,救灾可以,但是因为次元通道附近的禁魔区域,也难以反击。   “禁空网的建设必须立即实行,传送阵的铺展还不够,德鲁伊的绿林哨所已经非常完备,其他高等魔族出现的话,也将是我们的机会,俘虏越多越好。”   *******   但是在顺利推行计划的同时,席恩也遭受到了阻力。   就来自东方学舍内部。   长老们开始对白袍阵营的各项措施还是很配合的,虽然他们一贯骄横自大,但是索雷斯大陆的沉没吓到了长老们,哪怕他们是万人之上的掌权者,尊贵的神眷之子和神眷之女,一旦魔族再把艾斯嘉大陆沉了,那他们一样会难看地吐着泡泡淹死在海水里,神都不会伸手救他们一救。   只有神子神女自己知道,他们并非真正的神眷者,除了那个奇怪的预言,众神从来不回应信徒的祈祷,也不倾听他们这些神子神女的祷告,他们继承的神力,只是莫名其妙一天有了,仿佛神明随手掷下的赏赐,他们固然欢欣鼓舞,自认是高贵伟大的选民,但内心也是极度惶恐不安的,对自己的地位和神眷者的身份就抓得格外牢。   为了小命着想,一开头,对于法师们的讨钱,他们也就忍痛拿出了不少认为是私产的战争经费,看着东方学舍率领各国布那些个什么禁空网,传送阵之类。   但是当发现魔族服软,有世界之相在手,以大贤者劳伦斯为首的贤者们又贼心不死地算计起来了。   尤其是发现席恩,这位暗之子,势力膨胀得太快的时候。   他是学生会首席,在师生当中广受好评崇拜,连续几届的毕业生都是他保下,安排前途出路,无形间已经在联盟诸国铺展开优秀又忠实的人才网;他的姐姐洁西卡·珂曼和好友科尔修斯·克威特在政治和军事上都才华优异,组建了自己的军队势力,俨然有合并服从他领导的驱使;禁空网的组建无论对大国小国都意义重大,席恩带领的法师和德鲁伊队伍还在当地传播知识,临时收徒,提升农业、林业、矿业等重要的后勤力量,驱赶或消灭魔兽,堪称及时雨。   而且对于长老会长期搜刮掠夺战争经费一事,各国也不是没有怨言,即使为了拉拢席恩所代表的年轻一代法师,他们也亲近讨好这位未来的白袍阵营接班人。   而因为和精灵王奥佛瑞特的交情,以及救灾的种种表现,席恩在异族之间也有了广泛的人望。虽然有玛格蕾特的污点,但是精灵王长久以来交友广阔,有终止人类大统一战争、封印死灵王、建立东方学舍等功绩,威望服众,和龙族、妖精族、德鲁伊是密友,各精灵种族也依旧效忠这位年轻的王者,席恩身为菲莉西亚这个精灵公主的养父,这些将来都是他背后的势力。   长老们坐不住了。   席恩和肖恩这两位被众神预言的救世主,始终是他们心中的一根刺,严格意义,这兄弟俩才是神明眷顾的神子,而他们不过是西贝货而已。何况席恩还隐然威胁了长老会的地位。   于是他们向珂曼世家施压,将菲莉西亚带到东方学舍,并且指定双子作为监护人,不允许他们在外面跑,专心养育宝贵的世界之相。   对于神子神女的命令,席恩固然愤怒,但是,就算被下了实质上的禁足令,他建立了已经成熟化的组织体系,还是能联系上各地的同学,有特里同、索罗德这些忠实优秀的学弟,也不需要他太过操心;卡修那些军部的同学也非常出色,能够独当一面,何况还有洁西卡的支持。   而菲莉西亚,这个世界之相,席恩还真的非常感兴趣。而且培养东方学舍的年轻一辈,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意义。   于是担任教官的暗之子开始教授学生,他的教课和训练方式是出了名的严厉,幸好和蔼可亲的肖恩老师中和了不少魔鬼教官的威势。   不知道自己在另一个时空才是威名赫赫的魔鬼教官,笑眯眯的光之子从来和同学打成一片,毫无师长威严,被兄长屡次批评也坚决不改,因为他不知道怎么收回“愚蠢的笑脸”,万分苦恼地摊手:“我就是喜欢小孩嘛,席恩~要不,我们换下,你来照顾莉一个宝宝,那些孩子都归我?”他对养育小婴儿真的好头痛啊,换尿布什么。   “滚去一边,连一个小孩都养不好,你还教一群?”席恩斥骂,但是当他拖着疲累的身体每晚回来依然和弟弟共用的寝室,他还是将菲莉西亚照料得妥妥帖帖。因为粗手粗脚的肖恩实在不擅长照顾小孩,不是砸了奶瓶,就是奶粉冲得太烫,没有凉就给菲莉西亚喝,尿布臭了也不知道洗,居然连自己满是臭汗的衣服都拿来裹婴儿,偏偏菲莉西亚皮肤娇嫩敏感,每每起疹子,哭得可怜没人爱(白天只有自愿帮两位老师整理宿舍的女学生,她们可不会管菲莉西亚哭得多惨,给她喂食都是施恩,一个该死的魔族孽种而已)。   最后席恩不得不在白天备案、晚上学习的时间都将菲莉西亚带在身边,看在精灵王的情分,都不能让他的女儿受太大委屈,而且养久了,总是有感情的。   心疼哥哥的辛苦,肖恩也学着静下心养育婴儿,但他依然没有席恩照顾得多。   当看着世界之相无忧无虑的小脸,兄弟俩往往会沉默很久,这个孩子让他们既爱且怜,既痛又恨。   魔族……依然在到处生灵涂炭,救灾和防卫虽然一步步到位,但损失依然不断出现,目前是精灵顶住了最大的压力,被冠名黑之导师的维烈在尼普亚斯大陆追杀落单的精灵,其他高等魔族还没有出现。   战争没有停止,只会越演越烈。 第六百九十一章 交锋(三)   到菲莉西亚四岁,席恩也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教学生涯,其实他真正想过的就是这种静静学习和研究魔法的生活,但他仍然放不下外面的战局,记挂着从小就牢记心头的那个任务——封印魔族。   如果不能达成导师们的期望,不能回报义父和洁西卡姐姐的拳拳爱护,他觉得……受之有愧。   如果不能完成救世主的职责,他们凭什么获得优渥的生活条件,凭什么被珂曼世家收养,凭什么在人人梦寐以求的东方学舍求学?   而且他肩上的教务也越来越重,长老会近年来越发腐败,自己的家族子弟安插不进来,就插手老师的事务,艾诺德等人还忍让这些“同僚”,只因为白袍阵营的团结风气。   更让他锥心失望的,是另一件事,长老会又开始偷奸耍滑,缩水军费开支,使得艾斯嘉东南方和正北方的禁空网和魔法防护出现缺口,迟迟没有补上。现在魔族是还没有大规模侵攻,但这是迟早的事。他们还不再派遣船只去其他两个大陆搭救精灵,只靠水族,负担太重了。   为此,席恩第一次和老师们正面争论,虽然他更想做的是拿着法杖干掉长老会,但一来白袍的理念拌住了他的脚步,二来他的魔法也没有修炼到这个水平。   这么一吵,他才发现,原来导师们是知情默许。因为白袍是三大法师阵营最不会赚钱的一群(不能杀人,不能劫财,不能盗墓等等),他们每年还要从长老会支出大笔研究津贴和育儿费(校风开放的结果),拿人手短,而且长老会也说服了法师们,东南面是尼普亚斯大陆的精灵上岸的地点,神子神女的意思是不要主动收容精灵,以免魔族转移矛头,保存实力。而且,北方是当年败逃的矮人等异族定居的方向,不在东方学舍保护之列。   席恩这才知道白袍们也有人类至上的思想,难怪当年的人类大统一战争东方学舍没有调停,任由各方打得火热,如今苦果都显出来了,那么多宝贵的生命和知识毁于战火,尤其是拥有辉煌机械文明的侏儒,他们依旧不吸取教训,闭门造车固步自封。   席恩再次觉得整个圣域从上到下都那么糟心,腐朽绥靖的长老会,迂腐狭隘的白袍阵营,但想到那些在外面冒着生命危险奔波的同学,自己教育的下一代学生,他还是忍下了这波出生就盘踞在心底的厌烦和焦躁。   另一件事也加剧了师生间的冲突。   席恩彻底杜绝了学舍滥交的风气,不允许男生强迫女性法师。大敌当前,人数更多的女生本来就极为宝贵,不能浪费,每一次怀孕都是对这些过于年幼的女孩的伤害,养育和教育孩子更会耗费她们本可以花在魔法上面的时间,各种争风吃醋、打架、交际猎艳更是分散学生的精力,这种该死的风气早就应该禁绝。   但是这可惹毛了正处于青春躁动期的新生,于是他们找了宠溺弟子的白袍老师们撑腰,这段时期还发生了其他恶性的事件,因为席恩鼓励学生在竞技场直接使用威力强的魔法相互攻击,出现了伤害,虽然不严重,但依然让白袍们跳脚。   “席恩,你怎么可以订下这种校规!”艾诺德怒吼。   “导师,现在受伤,好过将来流血。现在受到的每一次教训,都是他们将来在魔兽乃至魔族手中活下来的宝贵经验。”席恩依然镇定,这个态度却初次激怒了喜欢他的导师们。   “看看你自己!这是白袍说出来的话吗!看看你穿的袍子,你是邪恶的黑袍,还是正义的白袍?白袍绝不允许自相残杀!”   艾诺德是一位品德高尚,德高望重的法师,也是少见的对黑白两道偏见不深的白袍,他的两个朋友,雷斯垂德和鲍德温,就是弃暗投明的死灵法师和暗系法师。历来艾诺德在东方学舍的位置就比较边缘,很多身份低微的学生也是他资助入学,一向为人敬服。   但是大概年纪大了,艾诺德近些年也不免迂腐,对规矩看得重起来,尤其是席恩和肖恩两个他寄予厚望的弟子,更不允许他们有任何出格,尤其是小时候就显露出一点危险思想的席恩,动不动就要敲打一番。   但他的反应已经算温和了,还有的老师更阴阳怪气地说:“我就说暗之子是救世主很奇怪,不要是白凤凰当中混进一只黑乌鸦。”   席恩脸上闪过一丝羞恼的神色。   本来这事只要写检查——艾诺德等白袍还是爱护这个学生的,但是这件事在长老会的刻意发酵下闹得不可开交,上升到对教师品德的攻击,伤到的学生还是大国王侯之子,最后白袍们不得不妥协,同意席恩当众受罚,跪足一天。   在雪地跪一天一夜对骨子里的黑袍来说连惩罚都算不上,但严重伤害了席恩在学生当中的威严,这才是他在意的问题。   心疼哥哥的肖恩暴怒,从此这位和蔼可亲的武技老师一反过去的形象,让学生们尝到了真正噩梦的滋味。作为孩子王,他收拾这帮小毛孩子还不容易,各种恶作剧和把戏都别想在他眼皮底下蒙混过关,让学生们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说不出。特里同、卡修等学长也赶回来,总算撑住了场面,没让东方学舍乱成一锅粥,上行下效不攻自垮。   见识到外面的情况,他们真心觉得东方学舍的教育错了。   不久,外勤的法师队伍果然出现了战损。至今为止,都是学生们外出居多数,带队的老师不是一两个就是干脆没有——他们太忙了,既然鼓励学生生育,父母又年轻不懂事,自己都是要人照顾的小孩,当然只能老师们当奶爸奶妈,本来东方学舍的教师人数就少了,还因此更加捉襟见肘。   这是托儿所还是人类前线?   安排好抚恤,加派人手,席恩心中不是燃烧着怒火,而是流淌着冰冷的焰流。   他不止一次想离开这个幼稚又愚蠢的白袍学校,投奔到黑袍阵营,学习他早就想学,现在更具有重要意义的魔法,但是想到弟弟、和自己一届的同学好友、尊敬追随他的学弟学妹们、对他寄予厚望的义父和姐姐、如今收养的菲莉西亚,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因为用了魔法,膝盖没有跪伤,席恩平静地拒绝了弟弟的上药,然后叫他闭嘴,他没有宝贵的玻璃心受伤,用不着安慰。   这时,响起剥啄声,一个小脑袋从隔壁探进来,肖恩立刻绽开大大的笑容:“莉。”   “爸爸!”菲莉西亚回以灿笑,呼唤第二个人声音明显小下去,“父亲……”畏惧中有着掩不住的亲近。   “你该睡觉了。”今年二十岁的棕发青年投以清冷的视线。   菲莉西亚瑟缩了一下,有时父亲看着她的眼神异常严厉,但是不同于学校里很多甚至令她恐惧的憎恨目光,那种深恶痛绝的嫌恶态度,在席恩身边,有一种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她的强大感觉,仿佛为她撑开一个坚不可摧的世界,而且父亲的睡前故事,是她一天最期待的时光。   看出女儿眼中的希冀,席恩淡淡地道:“你已经大了,菲莉西亚,不是要人哄才能睡着的小孩子,我可以给你下午讲一个,晚上自己睡。”幼儿的教育的确重要,尤其是树立独立的世界观,席恩已经受够学院里那些小毛孩子了。   “哦。”菲莉西亚又是失落又是高兴。   当菲莉西亚睡着后,兄弟俩静默了一会儿。   “她应该知道真相了。”   “可是,她还这么小。”肖恩万分不舍得。   “敌人可不会嫌她小。”席恩冷冷地道,拢了拢被子。   肖恩的眼神柔软下来,其实,席恩也是舍不得的吧。   刚收养菲莉西亚的时候他头痛极了,弄不来一个成日啼哭的小东西,还是席恩接手过去,肖恩都没想到哥哥有这么大的耐心养育一个麻烦的孩子。也许,席恩对菲莉西亚的期许比谁都深沉。   不过对一个年仅四岁的孩子,能够和她讲清楚的道理也有限,只是基本的概念,那就是:这是个遭受魔族侵略的世界,她有两种血统,一种是魔族,另一种是本土的精灵。   “那我到底是魔族还是精灵?”小菲莉西亚问。   “你当然是精灵。”席恩眼神冷淡,语气坚定,“正因为你身上宝贵的精灵血统,才被这个世界收养。菲莉西亚,有的人天生就没有选择权,那就是你,我的精灵小公主,世界之相。你的责任,不久的未来我会告诉你,不过现在你必须明确一件事,魔族和精灵的仇恨不共戴天,历代世仇。在两个敌对阵营当中,只有一次选择站队的机会。因为你那时刚出生,所以我们替你选了,你再没有选择和背叛的权利。”   正因此,他对这个小女孩才有一丝同情,就算他这个白凤凰当中的黑乌鸦,披着白色袍子的异类,也可以抱着背叛白袍理念的觉悟选择黑袍的阵营——虽然他绝对不会掉转头伤害他爱着的这些人,肖恩、老师、姐姐和义父他们。但是菲莉西亚,她是不可能成为魔族的——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包括席恩,都绝对不会允许。   她身上的仇恨和诅咒,就是这么深,这么重,不容转圜。   菲莉西亚似懂非懂,只是顺从自己的本能和感情道:“父亲,你和爸爸在哪里,莉就在哪里。”席恩缓缓抬起手,抚摸她柔软的黑发:“那就记住你今天的话吧,矢志不忘。爱你,是我们唯一可以给你的回报了。”   当尝试教菲莉西亚魔法,席恩的情绪立刻高涨了许多,菲莉西亚是全系元素使,感应性高得不可思议,看来世界之相真的有奥秘。   他顿时多了勃勃兴趣,和狂热的研究欲。   白袍们对教一个魔族后裔艾斯嘉的技术始终存有顾虑,席恩私下真心实意地进行了劝说:“导师,菲莉西亚的血脉真的有特殊,她是超越我和肖恩的魔法天才,她出生没多久我就对她下了血契禁制,而且她现在只是个小孩,没有什么危险性,我希望艾梅拉长老来,指导她感受她的血脉力量,寻找世界之相的来源之谜。”   橡树议会的长老性情睿智平和,虽然不喜这位公主,但还是接受了任务。   她也称职地担任了菲莉西亚的老师,作为启蒙,还是让菲莉西亚学习她天性最适合的自然魔法为好。 第六百九十二章 交锋(四)   另一头,席恩依然和老师们对着干,坚持他定的两条规矩,至少他教的班级必须推行,哪怕天天跪针板也不肯低头,反正他可以趴在雪地上看书学魔法。   白袍们天天喝清心饮叫骂,也拗不过他,更对抗不了毕业生们的联盟支持和女生的全校签名,最后只好通过。   将这件小事束之高阁,当月底,席恩接到了真正的惊喜。   “贝姬!”抱着讲义的白袍青年跑下学院门前的长阶梯,欣喜万分。   “席恩!”   从狮鹫朝日背上落地的金发少女身穿青色的龙鳞甲,英姿飒爽,窈窕的身段几乎与恋人等高,所以抱住对方时,还差点把他举起来。   贝尔妲自从毕业后被派到前线驻防,已经三年没有回到东方学舍,虽然有书信和魔法联系,但怎么比得上见到本人开心。   两人紧紧拥抱,久久没有分开。   周围许多女学生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其实,学院里最受女生欢迎的就是这位元素系、自然系和防护系的老师,因为他平等的理念、大公无私的性情、稳重自律的人格和渊博的学识,人气甚至超过了肖恩那位虽然平易近人却过于随性的老师,而且这对感情坚定的情侣,历来就是学校一届届学姐流传下来的佳话。   不过在一些最喜欢学舍滥交风气的男生当中,对席恩的评价就不太好了,还有私底下的诋毁,当面不敢说,肖恩会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席恩会教他们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不过暗之子也真心不把这些蠢货放在眼里,等十二岁毕业,这帮小鬼自然会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也许他们可以向母的魔兽发挥他们的男子气概,或者也去推倒一个魔族女人。   这会儿,两人手牵手旁若无人地走过长廊,席恩难得的话多,连声询问恋人的近况。   不过在发觉恋人是单独使用一个教职员室,贝尔妲火速将他推倒在桌子上。   书本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爱护纸张的暗之子难得连眼光也没瞥过去,下意识地绷紧身体,回应爱人的亲吻,唇齿相依间有着情不自禁。   贝尔妲又想起在三年前分别前的场景。   「席恩,你说我转到防护魔法系怎么样?」   双膝并拢坐在草坪上看书的暗之子诧异地抬头:「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   贝姬是少见的火系天才元素使,塑能系和变形系都是一绝,转去防护系不是不行,不过会让她分心。   「因为我要保护你啊。」贝尔妲爽朗地大笑,「你是纯法师,我学防护魔法,你用禁咒就不用担心了。」她很清楚这对双子未来的任务,而在索雷斯大陆沉没后,这个任务变得更加残酷和真实。   听到精灵王廷覆灭的消息,贝尔妲在席恩怀里大哭了一场,那个美丽的绿皇森林,是东方学舍一代代师生心目中最美好的回忆。虽然后来听说精灵们幸存下来,但是绿皇森林依然没有了,整个索雷斯大陆,三十多亿人口也没有了。   战争如此残忍,微小的幸福转眼成空。   十五岁的少女已经树立了保家卫国,付出一切也不后悔的决心。   十七岁的棕发少年脸色微微涨红:「我可以保护自己,而且有肖恩。」   「我可不能把男朋友交给别人保护,就算是他弟弟。」金发少女靠近,冷不防把男友压倒在地,不通武技的席恩怎么是身手灵巧迅猛的女友的对手。   席恩的嘴唇冰凉,那双色素淡薄的唇瓣总是冷淡地抿紧,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当撬开他薄薄的防线,贝尔妲感到了热情,仿佛被禁锢在寒冰中的烈火,几乎能够灼伤人。   也许是他自己都意识到,于是他将伤害人的本性和过于强烈的感情都压抑起来,可是当时的贝尔妲感觉到的,是一瞬间僵硬的身体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面慌张和自省的神色。   他就和那时一样,完全没有改变。   “席恩,还是这么青涩啊。”贝尔妲笑起来,鼻尖亲昵地蹭着恋人的。   席恩心下有些气恼。   白袍和黑袍都没有守身和结婚的概念,所以他也不是刻意不找夜伴,实在是分.身乏术。每当菲莉西亚睡下,他终于有时间搞自己的研究,都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三半花,哪有空闲浪费在女人身上?推己及人,他和贝姬缔结了恋爱关系,他不希望贝姬另有男人,贝姬肯定也不希望他有别的女人。   肖恩那是没有固定伴侣,可以随便勾搭。但是席恩也很难理解弟弟旺盛的精力,肖恩甚至能一晚上和四个女孩好,那次席恩狂怒到失去理智,吓得衣衫不整的某人跪在地上磕头:“别生气,席恩,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相信我,我真的只是喝醉了!”   其实触怒席恩的倒不是弟弟勾三搭四,反正肖恩一向如此,而是他居然在他们的床上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虽然席恩自己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火。   但是他依旧用魔法把那张床劈了,扔到外面烧掉,如果不是肖恩抱着哥哥的大腿苦苦哀求,连他都要卷铺盖被赶出去。   最后肖恩把珂曼世家他和席恩的床抬了过来,又连续半年做牛做马赔尽好话,总算让席恩回心转意,原谅了他的人渣行为。   贝尔妲敏锐地发觉恋人在走神:“又想到什么魔法的研究课题了?”   席恩一呆:“没有。”   在那双绿眼睛的凝视下,他很快忘了刚刚小小的心不在焉,和一切身外事,神智在灼热的拥吻中化为灰烬,这时,响起一声小小的惊呼和两声突兀的干咳。   “你们继续,继续。”肖恩一手遮住女儿的眼睛,微笑道,笑得不是很诚恳。   贝尔妲恼恨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将感兴趣的眼光投向菲莉西亚,立刻跳下桌子——在小孩面前亲热终究不好。   菲莉西亚很不开心,上前抓着席恩的手:“父亲,你为什么被人压在桌子上?”   这问题问得某人很是尴尬,身为男人,他当然不喜欢刚才那个姿势,但是贝姬喜欢,他也就配合了,挥手示意弟弟把女儿带走,肖恩装作没看到。   理了理领口,席恩问道:“贝姬,你假期到了吗?”   空军的休假很少,因为飞行兽少,还需要轮流,十年以上都不足为奇。   “没有哟。”贝尔妲活泼地道,“我是回来讨钱的,狮鹫的魔豆和飞龙的草料都不够了,最迟下个月要告罄。”   席恩眼神一冷:“没问题,以后后勤我负责,不会短了空军部队半点口粮。”他想了想道,“你打的报告我看过了,年老退役的狮鹫和飞龙不要再勉强它们服勤,也不用安乐死,现在没到那个地步,德鲁伊们会让它们回归山林。下个月有新的兵种和士兵会到,你帮忙训练下,看看可不可用。”   贝尔妲大喜,空军和坐骑之间感情深厚,如果不是飞行兽的饲料实在太贵,连年重税下百姓都快吃不起饭了,没人愿意杀死这些战友只为节省一口口粮。而空军部队历来就面对年年缩水的尴尬境地,再天天看着那个巨大的次元通道,不是一般的提心吊胆。就算现在从次元通道出来的魔兽还不多,一般维持三个月一次的频率,但每次都会出现损失,本来人手已经不够用。   正因为空军的短板,席恩让德鲁伊培养新的坐骑:巨鹰和双头巨鸟;请精灵培育更多的魔法风驹,训练优秀的空军战士;还派人说服龙族和翼人参战,可惜至今还没有成果。   禁空网只能防魔族那些奇怪的飞船,防不了铺天盖地的飞行魔兽,空气屏障可以,但那需要成千上万的风元素精灵,魔力环境已经衰弱的艾斯嘉没有——黑暗历也许可以,席恩不知道当时的大陆法师议会为什么不做,也许对那时的法师们而言,魔族还不是需要倾力对付的敌人。   交到后辈手上的接力棒分成了三份,黑暗历末年三大法师阵营矛盾激化,正式分裂。后来红袍的求知之塔在一次实验失误中坠入了空间夹缝,来趁火打劫的黑袍和落井下石的白袍还现场打了一架,反正人是没救着,财产也没瓜分成功,白袍们只拿到红袍手中的传承令,里面保存着大陆法师议会的指示:守护艾斯嘉。有两块令牌的白袍自认胜过了黑袍,要这群叛逆的同僚滚得远远的。   黑袍们嘲笑:“那就看你们怎么拯救世界”,甩手离去。而白袍在拯救世界上面的确成效低微,虽然他们现在自负有两位救世主,但席恩时常觉得嘲讽,如果没有那则预言,东方学舍就带领一群幼儿去打仗?哦,长老会还主张全民战斗,把普通人都顶上呢。   最适合对付高等魔族那种防护罩的,其实是黑袍擅长的魔法:死灵系、精神系,魔药系,还有构建大型结界不可或缺的魔阵系,白袍传承的时空系魔法也不全,仅仅靠着手头学到的魔法,又没有实际考察过次元通道,席恩没有把握能够封印那个巨大的空间裂缝。   可是两个阵营宁愿继续陈旧的仇视和斗争,也不愿为了艾斯嘉的未来携手。其实这个世界的未来,也是法师的未来。如果民众都死了,脱胎自民间的法师阵营当然也会瓦解,就像越来越稀少的魔法幼苗一样。   当席恩陷入沉思,谁也没法靠近他。肖恩开口道:“魔族为什么还在进攻?”四年了,难道魔王不要外孙女了?   席恩回过神,狠狠瞪了弟弟一眼:怎么在菲莉西亚面前说这种话! 第六百九十三章 交锋(五)   魔界那边,倒不是艾尔拉斯不要宝贝外孙女,而是魔族的时间感都缓慢,他最近又翻看玛格蕾特的童年记录,看得感伤万分。   当他回过神,催促宰相赶紧把女儿的遗体和外孙女带回来,才发现乖乖,自家居然没停战,而且艾斯嘉都六年过去了!   六岁的新年,菲莉西亚还是和两个父亲回珂曼家度过,不过她的兴致不是很高。   珂曼家有吃有玩,她的房间也比学校的小宿舍宽敞,更是豪华,可是那里的记忆不好,姑姑洁西卡虽然表情严酷但对她还算平和,可是爷爷莫里瑞就非常可怕了,总是用看仇人一样的目光看着她。   菲莉西亚不明白,明明爷爷对两位父亲都是那么亲切和善,像抱着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一样不肯撒手,注视席恩的神情更是亲近又骄傲,为什么唯独对她那么冷漠不喜呢?   当前些日子她问出口,席恩直截了当地回答:“因为你是侵略者的孩子,菲莉西亚,你体内有一半这个世界的人痛恨的血缘,所以为了证明你选择了精灵血脉,为了证明你不是魔族的后裔,你更要争一口气,不要怨天尤人。”   对于兄长这么早就说出残酷的事实,肖恩心情忐忑,但是席恩坚持己见:   “你以为菲莉西亚没听到那些咒骂吗?学舍有的是人当面背后骂她。”   对于女儿身处的敌意环境,席恩没有肖恩那么担忧心疼,反而有一种羡慕和恨不得以身替之的奇怪情绪。   全天下都是敌人,全天下都是可以踩在脚底的手下败将,实在太美好了。   所以当菲莉西亚用他教的魔法狠狠还击,他从来不会批评,而是抱着赞许和鼓舞的态度,这一次,即使白袍老师们集体跳脚,要把他和菲莉西亚赶出去,他都会支持他的女儿,哪怕杀人都没关系。   可是让他失望的,菲莉西亚身上少了血性,多数是小聪明,她会愤恨他人对她的欺负,也会报复,但是当人数一多,包围她的人实力太强大,权衡不妙,不是选择来日再战隐忍记住,而是扑到肖恩怀里,让肖恩替她出气撑腰,事后全忘了,只开心地撒娇,当她的小公主。而有肖恩宠着,他也很难下手狠狠管教这个没出息的女儿,再者,他也实在忙得没空。   日前,联盟上层吵得不可开交。六年前,当魔界宰相沉没索雷斯大陆,开始全面侵略,本来坚持和谈的长老会可以被追责,羽翼渐丰的席恩就是用这个口实,一举拿到了诸国后勤总长的位置,正式将卡修和洁西卡组建的军队合并为一,收拢到麾下。但是最近,长老会卷土重来,巧妙地转移了矛盾焦点,揪出了维烈的间谍身份。   原来当年,潜入剑士世家提塞,和提塞家子女交好的少年,就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长老会潜伏在提塞家的仆人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其实当年维烈用禁咒“禁界辉煌绝炎阵”沉没索雷斯大陆,就有人怀疑了。但另一个时空,幸运的珂曼世家因为收养救世主,长老会又希望抓回逃跑的肖恩继续利用,如果珂曼家垮了,到时场面难看,才没有捅出这桩惊天丑闻,让珂曼家身败名裂成为人类罪人。可是后来莫里瑞还是隐隐发现了,他壮年早逝,也是因为沉重的负罪感和对儿子恨铁不成钢的痛惜,只是没有告诉女儿。   这个世界,提塞世家的家主被迫自尽,子女们大怒,几乎和东方学舍决裂。魔法世家瓦雷落井下石,肖恩因为和提塞家的小儿子交好也被波及,珂曼家扫到台风尾,三大世家闹得不可开交。在长老会的故意泄密下,各国也产生了强烈的质疑,指责三家是不是尸位素餐,其实和侵略者暗通款曲,菲莉西亚这个魔族孽种就是证据。席恩被禁锢在东方学舍里面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精灵盟友和卡修等人努力扑灭火势。   而这时,反而是魔族帮了他一把,也将他和肖恩正式推上了救世主的位置。   本来发现部下没停战的魔王艾尔拉斯还不是很紧张,因为开头一年,他和东方学舍进行过谈判,艾斯嘉这边坚持不放手,不过他想,只要维持慢慢施压的态势,每年加上一些魔兽的压力,艾斯嘉方面总会妥协的。可是没想到维烈这段时间加派了大量的魔兽,还继续屠杀精灵——这不是逼得奥佛瑞特退位吗!只有奥佛瑞特依旧是精灵王,他才能保住菲莉西亚。   而且奥佛瑞特毕竟是菲莉西亚的父亲,不看僧面看佛面,报玛格的仇,叫奥佛瑞特那小子交出当年的凶手就行了,再杀些精灵以外的种族泄愤。相信在现实压力下,奥佛瑞特会肯的,说不定自己出来引颈受戮——看过录像的艾尔拉斯倒不讨厌奥佛瑞特的性情和担当,虽然依旧不承认这个女婿。   可是他联系维烈,友人不接,而其他魔族因为这段时间维烈助长了他们的气焰,也开始亲自下场了。   雷之幽鬼伍兰夫率先发动异能,她派出的魔兽屡攻精灵不下,自觉没面子,连飞船也不乘,和友人地之幽鬼卡蒂丝一起大摇大摆地飞出次元通道,反正她们这样嚣张地杀过很多次了,这帮低等动物从来反抗不了。   她主导的「天雷」事件在另一个时空肆虐了整个东方,遍及数国,酿成惨烈的灾难,四强国之一奥斯曼灭国。不过在这里,进行到一半无疾而终,因为这个世界有暗之子布下的禁空网和德鲁伊的哨所,撞上禁空网的两个魔族像网兜住的小虫子一样掉落下来,被赶到的法师抓住机会放倒。   高等魔族的防护罩本来就不是万能的,魔族的本质就是人类,需要呼吸,又是碳基生物的脆弱身体,血爆术将两个魔族变成了飙血的破麻袋,上百只音波长矛刺穿了两具躯体,由特里同领导的法师小队非常冷酷无情。   这多亏了对魔核的研究,艾斯嘉现在有一个相当于高等魔族的精灵公主,虽然席恩基于私情和世界之相的重要性,不可能将菲莉西亚开膛破肚,但是透视和扫描还是可以的。如何定位魔核、一些实用的方法和魔法都交给了学弟和学生们。   果然在内外压强不均下,位于胸口的魔核滚了出来,咕噜噜滚出了透明的障壁——记录了基因信息的魔核被视为魔族本人,穿过了防护罩——否则,魔族们平时怎么接触呢?这些科技手段根本防不住人类一方抓住的弱点,顷刻间让自以为强大不可一世的魔族死在了敌人的小兵之下。   但是被雷击扫到的盟军前线和奥斯曼本国,损失依然十分惨重。   水之幽鬼菲亚斯·迪卢掀起的海啸淹没了东部沿海长达两千公里的土地,包括水族新建的领地,风之幽鬼弗雷德·珂赛特制造的飓风蔓延到内陆,目前禁空网由于各种原因只涵盖到西北到南部一带,正北和东南都缺了两块,这两个魔族没有被捉住。   这次席恩不顾长老会的禁足令,和肖恩一起赶往灾难现场。那两个魔族居然还在当地恋栈不去,水之幽鬼戏耍那些在浪潮中奋力救援溺水精灵的人鱼们,不时卷起大浪粉碎她们的努力;风之幽鬼发现人鱼到了岸上尾巴会变成人腿,还抓起几个水族女孩扔到岛上观赏,动手动脚,看得席恩愤怒不已,比弟弟更快出手。   这一仗,两位救世主展现出强大的魔法力量和战斗力。   光与暗的双子各有克制魔族防护罩的天赋属性,光能量和暗能量是最强大的两种能量,光元素的特性是渗透,暗元素的性质是侵蚀,都能够穿透防护罩,席恩发动的黯影天幕罩下完全的黑暗,手中拉开附魔系的索罗德等同学合力制作的魔弓「辉暗」,能够最大程度地增幅他的暗属性能量,暗影箭直接穿过防护罩,射中了水之幽鬼菲亚斯的魔核。   肖恩的光速和闪现轻易用背袭干掉了风之幽鬼,和光精灵完全融合的状态他根本是无敌的刺客,又有强劲的近战能力。只是想摸两把的弗雷德就此饮恨,所以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在另一个时空他投了个好胎,避免了死得不明不白的下场。   席恩余怒未休地转向人鱼们。   “没事吧?”   水族女王卡娜嘉首先游上岸,摇摇头,旁边的水族们泪水涟涟,撒得满地都是珍珠,“我们救的精灵,都……”   “好了,你们平安就好。”席恩何尝不痛惜,但还是宽慰善良的人鱼们,看了看一个被搀扶起来的蓝发少女,惊魂未定的容貌已经有天人之姿:“多米尼克,多米尼克,没事吧?”几个人鱼气愤至极:这孩子还没成年啊!   “席恩,我收好了。”那边肖恩把两具尸体和两颗魔核分别扔进两个储物袋,对这些魔族就不用讲什么人权。席恩点点头,蹲下身,匆匆抚摸了水族少女瑟瑟发抖的脑袋:“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多米尼克。”   转身离去。 第六百九十四章 疯子   人类和魔族各有损失和战绩,各有各的怒火和伤痛。   得知局势生变时,席恩第一时间委托艾梅拉长老将菲莉西亚带去珂曼家,避免东方学舍有极端种族主义的师生将仇恨发泄在女儿头上,和弟弟一起匆匆赶到防卫缺口的沿海地带,解决了两名幽鬼后,又骑乘肖恩的飞龙赶往次元通道所在的前线。   雷之幽鬼的雷电当场造成两万多的盟军士兵丧生,空军因为没来得及出动倒是平安无事,内地的损失还没统计出来,但估计不会少于十万。   目睹如此惨痛的牺牲,肖恩当场亮出自己的战利品,欢迎大家鞭尸,特里同表示,如果不嫌弃他手里的尸体比较难看又是女尸,他也可以拿出来供所有同胞出气。   虽然心中悲痛,现场的士兵还是欢声雷动,这是第一次,艾斯嘉抓住还杀死了高等魔族,这证明魔族不是不可战胜的!   魔界方面,魔王艾尔拉斯就是纯粹的恼怒了。   对于弗雷德等人的安危,他还不太担心,因为两位科学家缅和零说了,艾斯嘉的武器不能打破摩苏的核装置,只要事后把魔核收回,再复制一具躯体,移植重启的魔核,就能复活。   他真正狂怒的是情势发展到这样,维烈要负全责,所以他亲自把好友从尼普亚斯大陆揪回了次元通道,再拖回魔界。他很聪明地全程开启隐形,没让人类一方发现。   维烈一语不发地任由艾尔拉斯数落,空洞的黑眸仿佛盘踞着血雾的黑洞,听到伍菲等人被俘虏,才有所动容,低下头:“艾尔,我只是想要他们交出奥佛瑞特。”   其实,如果艾尔拉斯早几年把维烈拉回来,说不定还能阻止这个朋友滑下恐怖的深渊。   刚开始在尼普亚斯追杀精灵,他只是基于一腔激愤和妒恨,冲动居多数,可是当他用燃.烧.弹烧了一个森林,许多精灵逃了出来——这是当然的,精灵又不是木头人,站在原地任他杀,像他设计的那些游戏一样只是数据。他试着念出空间折叠的时空系咒文,感到平常极难操控的空间异能异乎寻常地容易。   鲜血横飞。   当强大的异能从体内涌出,维烈才明白伍菲她们为什么那么喜欢使用异能,第一次,他可以全力施放异能,不用害怕缅长老一声声“你怎么这么笨!”,不用顾虑会伤害到摩耶的人,就算失败,死掉的也是不会有任何摩苏怪罪的低等生物。   但是酷似人类的生命就在眼前终结,血肉模糊死状奇惨,维烈还是退缩了,放过了其他逃跑的精灵。他开始晚上睡不着觉,在突如其来的寒意中哆嗦,反复告诫自己:我不是在杀人,是杀精灵,精灵不是人,不是人……   催眠不顺利,他痛苦地重温了很久以前的抑郁症状,反而是再次屠杀精灵时,他听不见心灵深处一个弱小的嘶喊,渐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一股欣喜,生杀予夺的快意,不同于在摩耶的谨小慎微,在这里他强大而自由,艾斯嘉人都害怕他,精灵更是恐惧他。   第一次尝到强者主宰弱者的喜悦,他就完全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后来他接到缅的通话,依然是冷峻令他畏惧的语调:「维烈,你沉没了一个大陆,我希望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即使是原住民,好歹也是三十二亿多的生命。」维烈直接按掉通讯,反复催眠自己,顺利忘掉了这段话。   但是当艾尔拉斯下达指示,他却记住了每一个字:「维烈,我知道你生气,但玛格毕竟……我们必须把玛格的孩子带回来。你不要再杀精灵了,气不过可以杀些人,用魔兽也行,每年增加两百左右的数目,逼迫人类把我的外孙女交回来。但是精灵不要动,奥佛瑞特是精灵王,他可以保护菲莉西亚。」   精灵王……精灵王……   后来,每当杀死精灵,他都会想到:什么精灵王,我把精灵杀光,奥佛瑞特还是王吗?   奥佛瑞特不出来也好,最后杀掉,将他祭奠给玛格,这个已经不是精灵王的精灵。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这么多年了,你想过人类会怎么报复菲莉西亚吗?好了,快把联络器拿出来!”艾尔拉斯焦急地催促,当初维烈为了学习艾斯嘉的语言,在提塞家潜伏时,安装了一个超光速通讯的对接装置,就是通过那根天线,魔界可以和圣域直接通话。   他第一时间联系上艾斯嘉,等白袍阵营骂够后,厚颜地表示这是一场意外,如果人类不希望魔族全面进攻,就让他看看他的外孙女是否还活着。   “还活着哟。”   艾尔拉斯一愣,认出了这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声音,清亮而冷彻,似乎比当年更加成熟了一些,维烈也抬起了头。   随着似乎是翻动纸页的声响,那个冷静沉着的男声又响起来:“这次你们总共杀了二十二万三千六百一十三人,包括尼普亚斯大陆死亡的精灵。所以说,我们可不舍得杀了菲莉西亚,难得有这么珍贵的人质,让我们双方可以和平沟通的渠道。你们每杀一个人,我们就在菲莉西亚身上划一刀,反正她有魔核可以修复,能够循环利用无数次。听着她的惨叫和哭喊,有助于我们的心情平复,贵方就不用牵挂令千金的安危了,我方保证她的魔核还在正常运转。”说完,关闭通讯。   艾尔拉斯怒极,这么一来,他还真的不敢再逼急人类,就算菲莉西亚是那个什么世界之相,艾斯嘉人不敢杀死她,但是折磨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完全有可能。   为此,他下了死令,不但维烈,所有摩苏都不许去艾斯嘉,这次一定要和人类正式和谈,哪怕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也要把菲莉西亚换回来。反正大不了,回头可以去把那个星球炸了嘛。   至于本质是个丧失动力的太空堡垒的魔界是否有这样强大的武器,能否浪费能源动用,这样当量的武器是否能够通过次元通道,没知识也没常识的魔王是不会考虑的,他会威胁科学院交出来,先把外孙女交涉回来。   想为弗雷德他们报仇,最重要的是去玩杀戮游戏的七魔将等虽然抱怨连连,还是乖乖服从了,因为艾尔拉斯可比维烈有威严多了,是大伙真正的头儿,不像复制体的维烈是个软柿子,大家都可以跑到他头上撒野,他也会笑着原谅所有人。   但是,艾尔拉斯的命令可逼疯了那个“软柿子”。   已经杀出瘾头的魔界宰相困兽般苦苦忍受了几年,终于暗暗爆发。   “艾尔,你不要逼我好不好?”在主君的茶水下毒,将他关到自己以前用过的医务室,维烈好声好气地道,盼望对方理解和宽谅的态度,一如既往的腼腆和好说话,“你答应将玛格嫁给我,我才是玛格的丈夫啊。那个精灵生的孽种,根本不作数,死就死了。说不定我将玛格抢回来,复活她,还能再和她生一个,这样,你就又有外孙女了。”   艾尔拉斯虽然手脚麻痹,但神智无碍,听得不敢置信:他的好朋友,这个他当做至交的男人,什么时候如此扭曲了?   那张少女般清雅的面容,连和他对视都不敢的胆怯,始终是缩手缩脚喃喃自语的态度,真的不像记忆中那个强大冷肃的黑衣军人,那位威震摩耶故乡的科学家。艾尔拉斯突然想起基连,维烈的父亲。如同维烈希望的,其实他有独立的人格,而非和原体一样的复制体,只不过是个变异疯长的个体。   “我不会杀你的,你是优叔叔的后人,你也不要怪我,不要这么看我,让我这么难过,当伍菲他们欺负我的时候,你不是最帮我了,艾尔?弗雷德朝我扔纸团、菲亚斯往我的水杯里扔蝌蚪,都是你帮我,你就再帮我一次,好不好?”   艾尔拉斯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才想起小时候,都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那些个恶作剧——维烈现在还记得?那他为什么要装不记得?他打回来好了啊,揍他们,打到痛快,揍到半死都没关系,在他们饭里也丢青蛙,或者直接塞到嘴里去,他们又不会计较,就像他和菲亚斯、弗雷德他们也相互作弄过,男孩子都这样,但是打一场,互相和解,也就过去了啊。维烈居然扯着笑脸记了那么久的陈年哀怨,他是娘炮还是软蛋?   这一刻,魔王真心庆幸没将女儿嫁给这个没看清楚真面目的友人,突然觉得那个长相清秀的精灵也不惹厌了,因为奥佛瑞特是真男人。   维烈熟练地举起针筒,将药剂注入好友体内。   最后艾尔拉斯听到的是:“没事的,艾尔,你们的核装置都和我绑定,我可以删除或修改你们的记忆,奇怪,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呢?”   “那样,你们就不会欺负我那么久了。”维烈悄声咕哝,渐渐离去。   当艾尔拉斯失去意识前,终于明白:他们以为好欺负又笨的这个宰相,他们虽然做了过分的事但是愿意忏悔赔罪的童年玩伴,真心当朋友看待的人……   其实早就是疯子了。   *******   【后记】   说实话,如果不是仗着遗传的强大异能,魔界的技术和偷学的魔法,维烈这种懦弱的疯子再发疯也嚣张不了多久,在这条时间线里,魔族就全体狗带。而在这个故事的主线里,维烈因为要负责生女主,还有女主的解谜旅行、关押圣贤者、放养魔兽引来全民仇恨拉开神战序幕,才蹦跶了那么久。   只要是双子共同被收养的时间线,魔族都没好结局,所以说穿了还是众神撑腰。   但是另一方面,没有席恩就不行,说明了人类阵营本身的缺点,神子神女玩弄权谋,消灭异族的有生力量,弄得民不聊生;白袍法师丧失法师的独立精神,服从众神的引导,和黑袍搞内斗;珂曼家族无大局观宠溺救世主,养废了肖恩,还被间谍钻空子——艾斯嘉的上层腐朽,给了魔族猖狂的机会。 第六百九十五章 权谋   魔界休战的三年里,人界的矛盾反而进一步激化。   唯恐魔族报复的长老会主张将四幽鬼的身体和魔核拼合,好好地请回去并赔礼道歉,遭到底下的强烈反对,尤其是这次天雷事件中损失最大的奥斯曼帝国。   但是火贤者拉多娜的一席话,暗之子却没有办法反驳:“如果魔界打来了,你们两个救世主能阻挡?”   虽然这次抓住了几个魔族,但是席恩不会对自己评估过高,禁空网暴露了,魔界未必没有办法破解。当然德鲁伊的植物情报网魔族肯定防不胜防,传送阵也基本铺展到位,他有自信可以和魔族进行精英战,但是有魔兽数量优势的魔界不必硬碰硬,只要拖垮人界就行。   归根结底,唯一能战胜魔界的方法还是封印次元通道。可是空间裂缝会紊乱周围的玛娜元素,次元通道附近等于是个巨型的禁魔领域。虽然他如今在本系能力上能够发挥接近十三段的力量,但是由于禁魔领域的干扰,即使使用禁咒也会降低到十段以下的水平,而且由于东方学舍对黑暗魔法的偏见,他所会的暗系魔法反而不多,大型的法术更是不会,因为建立复式法阵的魔阵系掌握在黑袍手里……   席恩再次感到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懊恨,他居然到二十出头才堪堪十二段。当然,他杂务太多,所学有限,这个成绩已经是他能力和时间范围的最好了,可是他依然无法甩开肖恩,光之子的光系魔法也十二段逼近十三段,直追他项背。因为东方学舍的光系和生命系魔法是最全的,肖恩其实在魔法种类上还超过了他。固然只在天赋属性上有优势,其他魔法还是无法和他相比,但是,肖恩的魔武技,也是一样惊艳的发明。在实力上,他并不比席恩差,就像白袍导师们赞誉的:他们是圣域最强的两个人。   他居然和肖恩并列!席恩感到无法启齿的羞辱和难堪,他为什么对此日日夜夜心如油煎?恨不得杀了自己都不能接受的愤怒?   而且,最重要的,席恩看不到十三段,也就是神级的门槛。   暗之子觉得自己是执妄了,没有人,哪怕史上最年轻的神级法师茱莉亚,也是过了四十三岁才发明十三段魔法「弦魔法」,可是黑暗历的月却是二十五岁就学会十三段魔法,成为神级候补了,历史上还有许多优秀的神级候补……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为什么这么虚弱?   席恩不明白这种仿佛从精神最深处传来的无力和空虚是怎么回事,他的灵魂好像蒙上数不清的尘埃一样,无法澄明地追寻他真正想要的事物。   无论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埋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黑暗,表面上,命运之子席恩·珂曼还是那位出类拔萃的学生领袖,众望所归的白袍接班人,人类的希望和救主。现实也一次次向他压来,他放不下的现实。   至于那四个魔族,他们当然可以回去,死死抓着尸体毫无用处,打倒魔族才有人类总体的尊严,像肖恩、义愤填膺的学生和将兵那样做口舌之争无济于事,席恩只是需要时间研究魔核而已,这几个魔族还是他实验禁术的大好素材——不为东方学舍所容,他好不容易偷学或自己私下发明的禁忌魔法,一直欠缺实验对象——还有用漫长的拉锯让所有人看清长老会的嘴脸,席恩只是提出要等魔族正式交涉,并且摆出低姿态才可以交还俘虏,这一点长老会毫无异议。   另外,大贤者劳伦斯玩弄政治实在是一把好手,对于最群情激奋,有脱离圣域控制倾向的奥斯曼帝国,他派特卫队暗杀了老皇帝,扶植了没有根基的六皇子鲁西克·福斯上位,将他的母亲扣押在手,迫使他和兄弟们内斗,也打算最后施恩,将这个年少的皇帝连同整个国家掌握在神子神女的掌心。   劳伦斯还撬动科尔修斯和洁西卡的友盟关系,将这位小国出生的国王捧为“英雄王”,培植他在诸国之间的势力。   目前卡修还没有分裂圣十字联军,自立为王的意图。但席恩完全不会高估野心家的人品,卡修的眼界始终不够宽宏,也许是国家穷困,幼年激愤导致对于权势过于汲汲营营,将忍辱负重当做了大势所趋,从他忍耐爱蜜莉的屡屡偷情都为了她的势力和她在一起就可见一斑——他没有尊严,而王者是必须有尊严的,否则他无法理解民族的气节和种族的骄傲,那些比权势更重要的东西。   最好的情况,卡修最后也是站在胜利者一边。劳伦斯很有眼光,选择的两个都是阴谋家秉性的乱臣贼子,只是有为王手段的王者,而非有心终结乱世的明君。席恩看过那个叫鲁西克的新皇,非常聪明,也有意志力和担当,但那双水绿色的眼睛太过狭隘,已经隐匿着层层叠叠的阴郁,里面每一条爱恨沟渠都是不得已的苦心和谋划——为了他的母亲,而非从小放逐他,其实他不爱的国家。至于艾斯嘉大陆或更遥远的世界,那根本是超出鲁西克认知的事物。   席恩知道自己接下来要提防的事情又多了——这些该死的障碍,妨碍他在魔法上更进一步的现实阻力,却和他的责任和世界的安危息息相关,那些麻烦的人情、阴谋、百姓、战场、政局。   在政治上输人,席恩既不会感到挫折,也不会愤恨,但他鄙视痛恨自己的是,他居然要和人做这种低级的较量,身为法师,却无法以势胜人,在真正属于法师的实力上压倒敌人。   不过目前,卡修对两个朋友还是非常真诚友好的,和爱蜜莉结婚那天,也邀请兄弟俩和从前的同学一起去喝喜酒。   “卡修也结婚了啊。”一个身穿绿色袍子的男子用温吞的语气道,席恩认识他,他是布修,一个以老好人闻名的学长,有木精灵血统,每次新生实践去绿皇森林,也是他带队,和席恩等人的关系都不错。   不过,席恩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是看出这位学长暗恋自家老姐。可惜郎有情妹无意,洁西卡姐姐一腔热血都献给了军队,而且……席恩一直觉得洁西卡有恋弟情结,和父亲莫里瑞有得一拼,老是把他们兄弟俩当长不大的小孩似的,每每看到成熟的长子就叹息:“席恩,长得太快了啊。”然后高兴地招呼那个长不大的弟弟吃点心。说到肖恩,席恩继续紧迫盯人地看着自家弟弟,果然喝高了。   暗恋的美人嫁人,嫁的不是自己,肖恩自然别提多伤心了。不过席恩担心的不是弟弟喝坏身子——肖恩不会喝坏的,他壮得像牛,也不会伤心多久,而是爱蜜莉会趁肖恩喝醉的机会把他拐骗到自己的被窝里,所以当有侍女接近,席恩立刻把她赶跑了,将迷迷糊糊的弟弟搂进自己怀里,这种一饷贪欢不可以有,卡修好歹是他们的朋友。   可是他搞错了,侍女来送酒的对象和爱蜜莉想泡的其实是他,这位只专情于一人的学生会长,最优秀的白袍领袖。   紫发的王妃暗暗打量从前的学弟,几年不见,席恩越发出色,一头深棕色的长发以镶有皓月石和绛星石的金丝发带束在胸前,素色金边长袍还是扣到了脖子最上面,端正而带有禁欲气息,五官挺拔俊朗,气质清冷平淡,就算满堂宾客都无法夺去他的风采,坐在那里,静静喝一杯自己带的水果茶,也凝聚着无与伦比的存在感。   所以她亲自上前敬酒,可惜,席恩以照顾弟弟为由,没有起身,也没有喝她送上的酒,只接受了她丈夫的敬酒。   当礼仪尽到后,席恩就扶起醉倒的肖恩,离开了热闹的婚宴礼堂。   他其实扶不动对他来说太沉的弟弟,而且喝醉的肖恩不是一般的闹腾,不过他有魔法,立刻摆平丧失战斗力的光之子,将纯真的小绵羊带出这个过于危险的猎场,留下许多遗憾的目光——最有价值的猎物走了。   回到宿舍,肖恩酒醒了一点,魔法也失效了,因为修成了圣斗气,魔武战士的抗魔力不是一般的强。   于是席恩头痛地应付战斗力大涨的弟弟,肖恩抱着他大哭大闹,不断说醉话,什么“席恩,你最好啦!”“不要抛下我!我好难过!”之类,样子让席恩都揪心——肖恩居然这么喜欢爱蜜莉?早知道不如……   不不,不可以对不起卡修,再说那种女人有什么好的!   他在心里罗列弟弟的优点:单纯(头脑简单),武艺高强(四肢发达),为人大方(不会赚钱),乐善好施(一贫如洗),胃口好(根本是饭桶),好满足(没有上进心),天真可爱(这是大男人的优点吗?)……不管,反正他的弟弟不允许外人糟蹋!   才想着,肖恩就吐了,吐在席恩身上。   当肖恩一身干干净净地睁开眼,他的孪生兄弟隔着一条薄被趴在他身上,眉峰微蹙,睡得很沉。   晨曦透过薄薄的窗帘洒下一室金粉似的光晕,在暗之子新换的袍子上勾勒出阴影和光辉交错的起伏,柔软地铺展在被单上。   席恩一只手绕过他的脖子,手指紧紧抓着一本魔法笔记,另一只手握着一块还有些湿的毛巾,而非羽毛笔。   这样的情景让肖恩吃了一惊,随即,胸口泛起暖洋洋的温度,仿佛喝下一大杯蜂蜜酒的感触。   他轻柔地掰开兄长的右手,席恩的手和他很像,也是蜜色的肌肤,只是更为纤细,没有武人的薄茧和粗糙,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书写起来特别有种优雅的流畅感,此刻如同静态的艺术品,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肖恩翻开哥哥爱不释手的纸稿,和席恩的每一本笔记一样,笔划锋锐,全部向左边倾斜,说明这是个思想孤独的人,喜欢独处和思辨,不喜欢和人相处。   但是肖恩没有读过心理学,他只是看出笔记上新添的内容不多,墨水痕有新旧色差,说明席恩昨天有大半夜是在照顾喝醉的他。肖恩真是受宠若惊,更害怕自己是不是闹得太厉害,把哥哥累得筋疲力尽。他都将席恩爱若性命的魔法笔记抽出来,他依然没有反应,靠着他的肩窝,微微张开的唇吐出徐缓悠长的呼吸。   静谧安详的氛围环绕着他们彼此,还带着残余的酒气,和一丝昨天肖恩留下的味道,不是很舒服,却让光之子留恋不已。   不知为何,肖恩从小就有一种总有一天哥哥会去很远的地方,不再回来的错觉,当席恩一个人坐着看书、学习、思考,有时情不自禁看着远方的时候;在家乡小村庄日日飘起的炊烟;在珂曼世家的荣华富贵;在缭绕幻兽森林的晨雾;在他们一起走过的路途扬起的灰尘中;在他们的争吵和笑闹;在他们亲密无间有时又需要彼此迁就的相处中;在流淌的夏日光阴和屋檐下厚积的冬季冰棱中,蔓延不去,腐骨蚀心。肖恩不知这种寂寞和恐惧来自哪里,他拥有越多和孪生兄长相依相伴的日子,这些珍惜无比的岁月和席恩唯独对他付出最多的感情,就越害怕。   这种不安随着他们年龄渐长,越来越密不可分,淡得几乎微不可查。可是最近,又出现了,在席恩眼底时常浮现的冷光,不是冰冷,而是纯粹,既不同于战士的杀气也不同于任何负面感情,甚至全然理性而隔膜,在思索和自证着什么,陷入一个孤独的宇宙。   这样的席恩让肖恩觉得遥远,仿佛与世隔绝,又像终于要去一个无法追寻到的世界,所以他潜意识拉住哥哥,不让他在感情上走远,甚至延缓了自己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止一人说:跟你哥哥比起来你太幼稚了。   用长不大和孩子气的依赖拖着亲生哥哥很卑劣,但是肖恩找不到别的方法了。他也想成熟起来,给予哥哥更多的支持,可是他看出来,放不下是席恩对他最明确的感情。那么,如果他不找对象,席恩一定放心不下他,永远担心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扶着他不走开。   可是想到贝尔妲,一股激烈的痛楚在胸口撕开,肖恩明白,这种幼稚的依恋其实毫无用处,席恩迟早会成家立业,成为另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虽然肖恩觉得那不是哥哥想要的生活,他的脊背更像大厦的柱子,更像民族的脊梁,更像撑起天宇的天擎,而不是区区一个小家庭的横梁。   “席恩,你到底想要什么呢?”肖恩喃喃自语,没有被沉睡的人听见。   光之子伸出有力的手臂,紧紧将血缘的另一半搂进怀抱。   无论如何,席恩仍然在他怀里,他哪里也不会去。 第六百九十六章 和平的间隙   吃了哥哥亲手敲的蛋花面,失恋的青年又精神百倍地上课去了,席恩有时也觉得弟弟太好哄,情不自禁地想给他更多。   只要能继续照顾他,目前的一切也不算白费。   但是心底最深处的阴影,始终盘踞在那里,席恩没有驱逐也没有漠视,只是将它牢牢封禁起来,因为他有种明晰的感觉,那才是他真正的本质所在。   那股和他灵魂的属性相符,深不见底的黑暗。   由于政局恶化,席恩在外奔波的日子增多,不得不将菲莉西亚交给姐姐和艾梅拉长老带,肖恩当然和他同进退。   珂曼家的双子,艾斯嘉的救世主终于以真实的形象为人所知。一方面,席恩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他很清楚诸国想要什么,稳定的格局和胜利的希望。连年的战争和苛捐杂税已经快要压垮百姓,对和平的渴望是最后一根稻草。贤者们将这个世界弄得混乱苦痛,民不聊生是可以继续维持他们的统治,但是上层建筑依然想要主权和发展,除了某些拎不清的统治者。   另一方面,在双子的诚恳说服下,在人类大统一战争中被人类伤透的异族们重新回到了艾斯嘉的大家庭,除了夹着尾巴逃到天上的羽族,其他都回到了原来的栖居地,还签订了攻守同盟,包括拥有强大武力的矮人族。   矮人王烈战高兴地拍打两位圣域的使者:“你们是两个好小伙子,我们讨厌精灵,也不相信众神的预言,但俺们相信你们,你们是矮人的朋友!”   但是不同于开心回应的弟弟,席恩内心却升起一种荒唐的感觉。   他甚至想冲口问:在你眼里,我的袍子是什么颜色?   当然,他穿的是白袍,每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可是,矮人有着被创世神赋予,看穿真实和善恶的眼睛,所以,他人性的底色,真的和这身袍子一样洁白无瑕?   矮人王心底确实有点犯嘀咕:总觉得这小子看不透,但是他和旁边这个光辉纯白的弟弟这么亲密,这么搭档合拍,一定是好人吧?   除了矮人,精灵族是势力最为强盛的盟友。而双子和精灵族的关系也最为密切,毕竟菲莉西亚是精灵王奥佛瑞特的女儿,这些年为了抗击魔族和援救两大陆的精灵,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所以从矮人族重新进驻的领地红石山脉回来,经过日精灵的日光平原时,席恩和肖恩应邀逗留了小半个月。   这时,他们已经二十二岁了。在精灵们缓慢的眼光看来,在四境之野认识的记忆只是匆匆一瞬,这两个人类,艾斯嘉的救世主已经成长得宛如挺拔的橡树。   “对了,日精灵王的提议怎么样?”   在精灵们豪华又精美的寝宫里,肖恩脱下赭色长衣外面的披风,笑嘻嘻地打趣兄长,同时卸下他更为厚实的貂皮斗篷,露出下面清瘦的肩头和一身白袍。   席恩轻轻吁了口气,无意识地双手拢入袖中,靠近了暖炉。   对于晚宴上,日精灵王凯尔兰德有意将女儿维罗妮卡许配给自己的暗示,他只有一个感想“荒谬”。   虽然他也不知道荒谬在哪里。   肖恩抱着兄长蹭来蹭去:“席恩当然不肯啦,你的心是另一位美人的。”   席恩默认,肖恩故意调侃:“真的不考虑吗?那可是个大美人!”虽然小了点,精灵长得慢,看上去十五六岁的精灵少女风姿楚楚,日精灵特有的琥珀色眼眸别有一股忧郁的魅力,金棕色的秀发系着兄长以前最喜欢戴的翠绿色发带。肖恩又想起了从那双纤细手臂滑下的长发,席恩对着镜子梳妆的神情,他起床时柔软的腰肢,那个梦……   席恩冷冷地道:“你愿意的话,你娶她好了。”   肖恩没有马上拒绝,他总觉得那个女性精灵,还真的和兄长有点相似。   “不许娶!”席恩突然暴怒。   “为什么?”肖恩愕然。   席恩闷了一会儿,迸出命令:“反正不许就是不许!”   ……你怎么不讲道理了?肖恩更是错愕,不过,如果娶了维罗妮卡,他就要待在日精灵的领土,天天吃素,这日子他可受不了。   而且他怎么可能离开席恩呢?席恩的身体近来越来越不好了。   天生体质孱弱,幼年又受过重伤的暗之子本来就不应该奔波劳神。前两个月跨越横断山脉,到大雪原寻找和雪族、兽人族共居的矮人部落时,他就发了一场严重的寒热,咳嗽到喘不过气,半夜还晕死过去。   肖恩吓得够呛,好不容易在席恩的元素精灵指导下,用魔法保温防风,挑出席恩携带的药草熬好药,喂他喝下,帮他擦汗退烧。可是病稍微好一点,席恩居然还不肯回去,行若无事地继续完成他的行程和计划,要求弟弟把行李里面的书都看好了,掉了一本就把他从横断山脉扔下去。   肖恩心中有着浓浓的忧虑,迫不及待地想要催兄长早点回去,圣域塔里斯四季如春,又有最好的医师。虽然席恩总是坚称自己才是最好的医师,表示自己配的药没人能超越,但他带的草药确实不多了。   于是在肖恩的软磨硬泡下,二十三岁的新年,兄弟俩回到了出发地,永远繁华温暖的圣域。他们先回去的当然是珂曼家,有着亲人等待的家。   “父亲!爸爸!”   穿着淡紫色小礼裙,系着银色绸带的菲莉西亚开心地奔过来,投入两双手臂,一视同仁地抱住。   虽然这段时间两位父亲经常外出,还常常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但她并没有感到很寂寞。因为临走前,席恩特地将答应说给她听的故事默默写成了画册,交给了艾梅拉长老。艾梅拉长老很好,还每天给她讲两个。虽然长老暗中觉得上面的画实在不堪入目,比小孩子的简笔画还笨拙,原来暗之子在绘画上没有天分。   “莉还戴新头花啦?”肖恩强劲有力的手臂抱起女儿,亲昵地磨蹭她粉嫩清秀的小脸,惹得她咯咯直笑,世界之相的黑发上戴着一只水晶雕琢的海豚,“好可爱的小海豚啊!”   “晶鳍豚……”席恩唇间吐出没有人听见的低语,茫然眨了下眼,神智似乎有瞬间的错位,这个异常没有被任何人知觉,包括他自己。   只有艾梅拉长老略微诧异地看了看他,走上前。   席恩欣喜地瞥见她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贝姬!”   莫里瑞一脸“好哇小子,找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抱着长子连连拍打他的背,乐得合不拢嘴。   只要肖恩再找到一个适合的对象,当爸爸的就没什么遗憾了。因为洁西卡,他的宝贝女儿最好是不要嫁人,而儿子们讨老婆,儿媳当然一起住啊!   爱子爱女成狂的珂曼家主喜滋滋地盘算着。这段时间日夜相处,他对菲莉西亚也有了点好脸色——这女孩被席恩教育得很乖巧,很懂事,而贝尔妲的性情更是让他喜欢,暗暗赞赏长子的好眼光。   当晚的晚宴十分丰盛,气氛也融洽,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连席恩也在喜悦之情下破例喝了一杯弟弟倒给他的薄荷酒,结果错过了和女友的浪漫一夜,肖恩心里抱着不厚道的窃喜,将睡着的哥哥抱到了自己的房间。   贝尔妲倒不在意,反正她和席恩来日方长,更不担心这个对自己感情甚笃的恋人会变心出轨,而且家风严谨的她本来就无意在第一次上门的男友家里突破最后关卡,而是好好地和席恩结婚,再自然地在一起。   不过她看破了:肖恩这家伙,绝对有恋兄情结!   还不是一般的那种。   第二天,宿醉的暗之子头痛欲裂地醒来,不爽地喝着弟弟泡的醒酒茶。菲莉西亚也来照看父亲,穿着新裙子,裙摆上缀满了淡蓝的美丽小花,这种费比诺之花只在魔力充裕的环境盛开,其实现在很少看到了,肖恩就没认出来,只是连声夸赞。但席恩依然视而不见地略了过去。爱打扮的女孩暗暗气馁:为什么父亲好像看不见呢?   而且,她总觉得父亲的眼神奇怪地空洞,又似乎隐隐有挣扎。   照常被肖恩梳好头发,扎上镶嵌月长石的发带,和弟弟一起下楼,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恋人时,席恩已经完全忘记了女儿穿什么裙子。   这三年,席恩和贝尔妲依旧聚少离多,每次两人相聚,贝尔妲总是静静倚靠着恋人,体会着得来不易的相伴相惜。   不需要说话,因为席恩可以说的,都早已做到了。在前线,她不需要为任何事伤神,他们每个人只需要专心打仗,要什么有什么,后方的支援就是前线士兵最坚定的屏障。而且她知道,只要有席恩在,她就不用担心国破家亡,像沉没的索雷斯大陆那样。这种超越了理性的信任感,是一日日潜移默化,在暗之子一次次奔波、无数付出的心力和实绩中建立。不止她,学舍里的每个人,和席恩接触过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感受。   可是沉默中,棕发青年每次都为自己的不善言辞内疚,和贝姬在一起,总是很快乐,很满足,也因此,他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   席恩不禁有难以言喻的不安,在贝姬面前他总是这样,一直担心她哪天会嫌他太沉闷,还是选择肖恩。   毕竟,肖恩比他健谈开朗,讨人喜欢多了。   不知道恋人心里在想什么,贝尔妲可是非常珍惜这种无需言语的温馨和独处,比较烦人的是肖恩和菲莉西亚总会来搅局。肖恩还好,他有课,这样的机会不多,菲莉西亚却会在假装倒水的时候使坏,在里面放些辣椒粉和痒痒粉之类。   爱吃醋的小东西。贝尔妲看出黑发女孩的本性,也不在意,菲莉西亚这点小计俩,在她这个成熟女性看来太幼稚可笑了,轻轻松松就对付回去。   直来直往性情豪爽的火术士可没有什么小孩就该获得优待的想法,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看在年龄份上,她可以教训得轻一点,但是菲莉西亚胆敢挑衅,她就会让她尝到苦果。   果然一两次后,菲莉西亚立刻老实了。   席恩没有注意到这些小小的较量,如果留心,一定会为爱人点赞,换做他自己还会做得更绝。 第六百九十七章 俘虏   这一年,魔王被魔界宰相关押,魔界的形势失控,人界的压力陡然增大。   维烈加派了大量的魔兽,而原本在艾斯嘉的魔兽也迎来了生殖的高峰期。   不过在席恩看来,这些都不是什么难题,他已经做好了充裕的准备,在各国都暗中传授了新的法师人才,而他培育的新一代已经成长起来,结合情报网的新型战略模式传播开去。   在他的邀请下,金龙族、银龙族也加入了前线的战局,镇守次元通道。   不过当黑之导师复出,又开始屠杀精灵,各地频频告急,恐慌情绪蔓延,因为索雷斯大陆的淹没,维烈的昭彰恶行深入人心,造就了他独有的凶名。不过席恩看着过去刻录下来的影像,眉间却有不屑之色。   “哼,一个废物。”   “怎么说,席恩?”肖恩奇道。   特里同等在场的人脸上则有切齿之情,通过从风之幽鬼等魔族那里拷问得知的情报,魔兽都是维烈一手制造,毁灭索雷斯大陆、屠戮精灵、放养魔兽,全是出自这个十恶不赦的魔界宰相。   席恩指了指水晶球里的投影,那是个穿着黑色法袍,漆黑长发的少年,甚至有一丝柔弱少女的感觉,那双黑眼睛空虚而狂乱,迷离又沉醉,脸上的神情宛如摇曳的水晶细丝,身边盘旋着阴暗狰狞的黑洞。   “你看,他在虐杀,在享受,可是他的表情却是在呐喊谁来阻止我,谁来救救我,我好难过,我好痛苦。这种一边在践踏别人,还一边同情自己,希望全世界都来原谅包容自己的可怜虫,不是废物是什么?他只是有强大的异能而已,他根本不难对付。”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相信了他的判断。   “关键是他现在杀到了夏尔玛大陆,不确定他有没有手段定位到在暗精灵领地的奥佛瑞特陛下,我们必须通知橡木议会,让精灵们警戒,德鲁伊的情报网全线启动,我们即刻赶去夏尔玛大陆,按照计划,捕获这个敌人,生死不论。”   “是!”法师们一致低头,表示誓死追随。   ********   一如既往,维烈走在寂静的森林里,脚下是已经匍匐一地的精灵们,鲜血淋漓支离破碎,和穿过树梢枝叶的金色晨光形成极致鲜明的对比,如同怪异交织的天堂和地狱。   缭绕着晨雾的树林十分安静,是屠杀后一贯的死寂,可是今天,气氛似乎有点不对。   一片攀爬在树干上的绿植微微摇晃,维烈迷离间仿佛看到了银色飞船的幻影、他崇拜又爱恨交织的黑衣军人,永远的背影……可是恍惚了不知多久,好像一切都破碎了,他晃晃头,透过清晨的薄雾,看到了一个身影。   一瞬间,维烈的呼吸停止了。   那是个青年,逆光的长袍看不出是什么颜色,只有一个无比鲜明的轮廓和那双眼睛——   他有一双寂静的眼睛,仿佛冷酷造物主的眼神,渗透着严厉和轻蔑,可以湮灭所有软弱的尖叫和苦痛,却轻轻托起柔和的希冀,刺痛所有求告者的心底。但是这双眼睛没有对他的拯救,一个不复人形痛苦不堪的侵略者,他甚至看着那些精灵的尸体——只要是艾斯嘉的众生,都在他眼里。   白袍下的右足缓慢轻抬——原来是白袍?黑暗蔓延出纤细优雅的足弓,带着让万物止息的力量放下……   然后维烈的视野一片漆黑。   当他醒过来,他躺在满是土腥气的地上,象征他「黑之导师」威名的法袍已经满是脚印和破洞,不知受过多少伤又被尽责的魔核修复了,几只脚还踩在他脑袋上,使劲踩踏,不过也因此,他偏移的视线映入昏迷前看到的那个人。   还是一身挺拔的白袍,坚毅的双肩同时落下阴影和光明的影子,勾勒出清瘦的身形。一头长发绕过高领和蜜色的脖颈垂在胸前,被一根金色发带松松挽起。   他身边还有个和他极为相似的身影,竟然是双胞胎,但是维烈一眼就区分出不同。   “席恩,为什么开始的法术失效了?”   短发的青年一身赭色长衣,佩着一把有雪花图样的长剑,精神飒爽,生气勃勃的神色让人升起好感,他眼中明亮又深澈的情感一目了然,凝视着自己的孪生哥哥。   “嗯,我也失策了,妖精的造梦术确实对神智有缺陷,本来就陷入逻辑和思考死循环的类型不起作用。他的心智也不健全,一直有看到幻觉和耽于迷梦的症状。我造的梦境,估计还不如他自己塑造的逼真,如他所愿。”   白袍的青年比弟弟稍矮一些,琥珀色的双眼就和维烈在昏倒前和梦境里看到的一样,永远含着一缕天外的清冷和流转不息的理性。   “也就是说他是个疯子?”旁边好几个声音响应:“果然就是疯子!正常人谁做得出杀掉几十亿人那种事!”   “不对,是疯子魔族!”   “魔鬼!”   “不要浪费精力在无聊的谩骂上面。”席恩本能地不悦,总觉得深渊的恶魔沦为和维烈这种货色并列让他有种耻辱和掉价的感受。   维烈听得懂大陆通用语,尤其是圣域口音的发音,他当初抱着好心来到艾斯嘉,潜入提塞家就是学的这种语言,虽然后来他比其他任何魔族都践踏这份心意,所以他听得懂这些人说什么,不过当席恩换了一种更为优美的语言,他就听不懂了:“呵,终于醒了。”   踩在维烈头上和身上的脚立刻多了好几个,饱含仇恨的力道,黑之导师咳了两声,困难地吐出声音:“你……你是谁?”   席恩厌烦地看了他一眼,如同看着一个蠢货不开窍还尽喜欢在老师面前啼哭的幼稚小学生。维烈也发觉了自己哽咽的声调,再度闷咳出声,这一招在很多魔族面前有用——装可怜。肖恩倒是起了一丝怜悯之心,纯粹出于基本的人道主义:“算了,给俘虏一点尊严,他都被你们折磨得哭了。”   “肖恩学长,你的慈悲心肠就不要对侵略者散发了。”特里同不以为然,索雷斯大陆死掉的人们还连哭的机会都没有,无数死在魔兽爪下的人更是连眼泪都只能往肚里咽。   “你……你是席恩·珂曼?”肖恩这个名字让维烈想起来,一个记忆深刻的场景,收养菲莉西亚的双子,人类阵营的领袖,众神预言的救世主?   肖恩蹙起眉,直觉地不适,维烈喊着兄长名字的口气不对劲,眼神也是,直勾勾的,那双漆黑不透光的眼睛好像燃烧着极度阴晦的黑色火焰。   这个时空的席恩没有读心术,所以他只是垂下眼,打量这具破破烂烂的躯体,像看着一个能压榨出多少价值的实验品。   他琥珀色的眼睛和弟弟明朗如阳光的双眸一样,却像冷水中洗过的月光,举手投足都给人一种强大的自信感,可是和这些人类在一起,那种初见的高远印象却被他隐藏了起来,稳稳站立在了这片土地上。   一种沉稳和冷静融合的感觉。   “带他走。”这是对同伴们的发言。   自始至终,都没有理睬过维烈的话语。   被倒提着双脚拖走,魔界宰相生不如死的体验没有持续多久,其实这种相比他抑郁症复发,以及在魔界看人脸色的日子,也谈不上更糟糕到哪里去,而且还有一种奇异的欢欣和期待冲淡了种种痛苦,因为他很多次见到了席恩·珂曼,并不搭理他的白袍领袖。   这个极为神似基连·赛普路斯的青年。   “贤者们命令我们放了他!?”特里同等人怒吼。他们真不应该舍不得虐俘的快乐,早点杀了这个侵略者。   “对,说是魔王亲自发话,否则就要掀起全面战争。”来报话的学生道。   维烈做事从来称不上周密,关在医务室的魔王到底被两位魔界的科学家发现了,既往不咎的艾尔拉斯虽然生气,还是记着和友人的情分,来捞人了。   魔族的发言不是只说说,未知的光束武器穿过艾斯嘉以北的海沟,汽化了两座岛屿,吓坏了神子神女。   众人静默:引起全面战争,没人敢负起这种责任。   “学长,交给我吧。”特里同冷冷地道,“我来杀了他。”   “特里同,别冲动。”索罗德压住他的双肩,他理解挚友对魔族的憎恨,特里同的亲人和全部的村人都是死在魔兽手里,可是他们不应该给学长压力,干扰他的思路。   特里同也安静下来,等待席恩的决议,也是最终决定。   “席恩……”肖恩忍不住开口,他也不想放了维烈,直觉告诉他,这个魔族对兄长图谋不轨。   席恩没有沉默多久,用自己发明的暗语,只有在场的人知道的语言道:“我向银龙王学会了血契魔法,血脉诅咒,会缓慢杀死他的精神,而且血脉诅咒会通过他的魔核向其他魔族辐射,顶多四五年,他周围的魔族就会全部死掉。”   法师们大喜,如果是这样,放了维烈,就不那么可恨了。   虽然贤者们还是一样可恨!比魔族更让人痛恨!   他们冒着奇险,才抓住这个敌人,这个最不该放过的首恶,还牺牲了那么多精灵的性命,身在安全之所的神眷者们却一句轻飘飘的放人,就要纵虎归山。   还有上次的释放俘虏也是,第一次签订和约也是,没人再会相信魔族的任何誓言。   而且在席恩的言传身教和亲身体会下,大家早已不是学院里的愣头青,察觉了神子神女在这个世界背后推动的恶意,这个混乱世道的来源。   他们希望世界混乱、苦痛,人人都祈祷神子神女的指引,才能维持他们邪恶的统治!   这些自私贪婪的蛀虫!罪无可恕!   席恩虽然说了自己的打算,但不是完全有把握,因为他不清楚魔界的技术,妖精的造梦术只能引出一些提供线索的心理景象,他不会高深的精神魔法。维烈本身的记忆和思想又混乱,全像乱麻一样,唯一可取的只有一股执念,卑微又奇异的执念。   为此,席恩连自己的血都用上了,至少他死了,会把这个魔族一并带入坟墓,除非维烈把全身的血都换掉。   至于和一个侵略者绑定的恶心,非常时刻,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和无数死得凄惨无比的牺牲者相比,他一点点委屈和难受不值一提。   可惜,如果他会黑袍的魔法,会做得更好。而且,不是他这个领队来背负,还有谁?   “你可以走了。”最后,席恩终于开口对维烈说了一句话。   “我会回来的。”维烈定定注视席恩,眼神中的狂热偏执令人作呕,旁边的特里同恨不得宰了他,用最残忍的酷刑。肖恩也由衷后悔没有干脆杀了维烈,其实他们这对双子真干出任性的行为,长老们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的。   席恩不屑一顾:“等你来。”   他考虑的是维烈的用处,而不是他的情绪。   白袍下的右足抬起,伴随着黑暗和地上细碎的光芒走向远方。   *******   经此一事,席恩真心想要杀掉长老会的全部人。   因为他们废到连按照席恩的计划,签下五年的停战协约都办不到,奴颜卑屈得可恨。白袍法师们也是,只为不撒谎欺骗的善良原则,拒绝了席恩请银龙王帮忙制作,具有效力的龙族盟约让魔王和其他魔族签下——思虑周密的暗之子做了多手准备,可是因为这些所谓的自己人,统统没用上!   而且大贤者劳伦斯还按照魔界方面不许动手脚的要求,解开了维烈身上的血脉诅咒,虽然另一个血契由于隐秘,神术是解不开的。   这件事让在场的特里同等人恨得双目通红撕心裂肺,吃了贤者们的心都有了。   艾斯嘉会变成这样,主因不是侵略者,都是因为这帮助纣为虐的内贼!   席恩同样愤怒,不过他还是保持了理智。   这样一来,他就不能拉着维烈一起死。魔王不死,其他魔族不死,只死一个宰相无济于事,反而可能引来魔族疯狂的报复。随着菲莉西亚年岁渐大,和魔王的亲缘生分,连菲莉西亚的约束力也会渐渐失去,他更不能轻易牺牲自己,接下去的战局太关键了。   这件事真正让席恩感到的是锥心的失望,白袍们连一点污秽和罪孽都不肯沾染,就为了他们的善良,可以漠视艾斯嘉被侵略者和内贼一次次联手摧残,生灵涂炭。   一手掩嘴轻轻咳了咳,席恩不动声色地把沾了血丝的帕子塞回袍袖,肖恩有些话说得没错,他研究魔法是有点太拼了。   为了最大限度利用手里的俘虏,消化从龙族那里好不容易学到的血契魔法,他不眠不休地钻研血咒,思索与魔核结合的方法,从小就有的失眠症又卷土重来,即使在如今已经不用天天熬夜研究和实验的情况下也睡不好。偏头痛倒不是问题,反而能让他更清醒。但是精神这么透支下去,对他本就孱弱的身体是一种消耗。   席恩又抽出染血的手帕堵住嘴,脑中仍然不停地运转着。长老会住处的防御其实不高明,除了继承的本系神力以外,神子神女的魔法都不怎么样,那些魔法防护还是请白袍布下,全部在他所学范围内。至于实地考察,他早就在假装童年和肖恩一起探险,少年时和卡修等人一次次恶作剧中摸透了。比较麻烦的只是特卫队的保护,但贤者们私生活丰富,特卫队也不是贴身守护,一次人数也不多,有特里同这些破法巫师,再配合他的安排,一定能手到擒来。   可是他不能杀掉贤者们。暗之子眼底添上一缕阴郁:因为他不确定,神子神女能否呼唤神临,一旦引来神罚,死不要紧,被剥夺了救世主的身份,等于颠覆了他至今为止的一切努力,会让洁西卡姐姐、义父、整个珂曼世家和导师们蒙羞,对他失望透顶。   而且,可能会连累肖恩。   与此同时,在大贤者的密室里,有一场机密的对话进行。   正如席恩猜到的,劳伦斯是故意解开维烈身上的血咒,放虎归山。这个会让艾斯嘉所有人得知后气得抓心挠肝,恨不得将他剁成肉酱的决定,在大贤者看来却是轻若鸿毛。只要魔族可以继续威胁这个世界,人们还需要他们,放掉一个或几个侵略者,死掉几十亿人还是再死一堆人,又怎样呢?   他考虑的也是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一个人,被艾斯嘉视若希望的那个人。   “席恩太危险了。”   “您想杀了他吗?”风贤者兰帝马斯道,“可是,他毕竟是众神预言的救世主……”   “说是救世主,预言以后,不是再没有神启吗?”火贤者拉多娜也按捺不住了,权力被人分割是最让贤者们无法忍受的事。   “不用急躁。”水贤者乌利克开口道,“席恩的身体不好,他小时候的药方都是我开的。虽然席恩很谨慎,稍微大点就自己学了草药学,找大德鲁伊拿药,自己配药。但珂曼家的医师看过他多少次,用了什么草药,我还是知道、打听得出来的。最近,他已经出现咳血症状,在喝止血药和强制安神的药,估计他的晕眩症更严重了,一次还在讲坛上昏倒,被全校师生看见,被肖恩抱去医务室半天没醒,你们不是都知道的。”   神子神女相顾点头,脸露兴奋。   光之圣女索妮娅道:“我还可以教肖恩用圣疗术治疗他哥哥,对暗之子的体质,那可是剧毒,保证三个月就让他痛苦而死!”至于让亲生弟弟治死哥哥有多残忍恶毒,这位生命女神的神女根本不在乎。   劳伦斯叱喝:“暗之子可没有这么蠢,他对自己的体质还不清楚?”正是因为席恩太聪明,警惕得不像个白袍,才成为他的心腹大患。   “也罢,等他和肖恩的利用价值完结,我们再动手。”大贤者还是顾虑了众神的预言,而且魔族,也需要一个最终武器,他们不能把自己玩死了。   暗贤者博恩道:“说不定到时候,席恩已经不行了。这次魔族吃了个大亏,肯定马上就打来了,我们把席恩留在各国的法师都扣押起来,添些名目,煽动那些愚昧的信徒造反,一些国王也还是听我们的,比如奥斯曼那个小皇帝。席恩肯定又要到处奔波,就让他这么耗费心力下去,让他的身体垮掉。而他死了,肖恩估计也活不久,你知道,他们兄弟俩那样……”   大贤者点点头。 第六百九十八章 内心   果然在维烈被放回去没多久,魔界再一次重启战端。   艾尔拉斯到底更顾惜和朋友的友情,而且维烈装疯卖傻是一绝,当艾尔拉斯和两位科学家尝试治疗他的精神疾病,维烈疯癫起来——其实也用不着装,他本来就够疯的。   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艾尔拉斯一方面心疼,另一方面也自责长期以来对童年好友的忽视,属于朋友的感情占了上风,心想就让他发泄发泄吧,菲莉西亚有魔核,不会死的,而且自出生就没养过,他和这个外孙女是生分了。   于是,魔王艾尔拉斯顺应宰相,等培育了足够的魔兽后,全面侵略人界。   就在这一年,菲莉西亚八岁了。   达到入学年龄的她在东方学舍的求学经历并不愉快,虽然她的养父是人人尊敬的白袍领袖,席恩又特地将女儿安排到学员比较成熟和自控的高等班,但魔族孽种的身世犹如耻辱柱一样钉在菲莉西亚身上,虽然没有实际的伤害和谗言,但教室里冷漠敌意的氛围还是令她痛苦,而对于魔族邪恶的灌输也激起了她的逆反心理,还不如席恩冷静客观的教导来得让菲莉西亚接受。   “父亲,我这两天看到魔族的资料,外公会不会要我呢?”   这天回来,魔王的外孙女忐忑又希冀地问道。   席恩怒极,菲莉西亚从未听到父亲如此沉怒而威严地说话,饱含杀气:“菲莉西亚,如果你敢抱着这种念头,那你趁早滚回魔界,别浪费我和肖恩的时间和感情!但是我警告你,你敢踏出一步,我会亲手杀了你,把你的尸体吊在圣域最高的柱子上,让每个人都看清楚叛徒的下场,然后我会跪在学舍门口,让每个师生都吐我一口唾沫,向大家谢罪,养了你这样一个祸患!”   菲莉西亚吓坏了,她从未看到父亲这样,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父亲,莉不是有意的,莉保证不会!”   肖恩也生气,但看到女儿哭得令人心疼,抱住她的小身子,拍打她的背,劝道:“席恩,莉也只是问问而已,她不一定想要回去。”   “问了,就有这个意图。”席恩依然愤怒到极点,眼神肃杀而冷峻,一字一字道,“菲莉西亚,你是这个世界的孩子,这个艾斯嘉世界抚养你,接受你,不是为了看着你变成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背叛我们,成为该死的魔族!”   “是,父亲,我保证不会背叛。”菲莉西亚抹着眼泪抽泣。   暗之子注视她,似乎在判断她的真心,最后叹了口气:“菲莉西亚,这次,和奥佛瑞特陛下见一见吧,他也有话对你说。”   菲莉西亚惊喜交集:“可是,父王不是不要我了?”   “谁说的,要不是为了你,他也不会承受族里这么大的压力。”席恩再次感到不悦,说清楚了奥佛瑞特和玛格蕾特当年的事情。   当被席恩亲自抽空带到夏尔玛大陆的精灵王廷,和精灵王一番长谈后,精灵公主含着眼泪走出来,心情平复了许多,也选择了自己所身处的阵营。   目送被肖恩带去暗精灵地下王城,熟悉新环境的菲莉西亚,席恩和奥佛瑞特相顾沉默了一会儿。   “席恩,肖恩,辛苦你们了。”水色长发的精灵王还是那么优雅睿智,清秀的容颜却含着一缕永恒的悲色。   “小事。”席恩淡淡地道,相比奥佛瑞特面对的压力,种族的正面战场,族人不断损失的性命,养育菲莉西亚真的算小事一桩。奥佛瑞特苦笑着微微摇头:“这孩子性情执拗,又容易钻牛角尖,我看得出,如果不是你从小严格教育,怕不是我三言两语能说转的。”   “?”席恩心道,说不通还不能打不能罚,直到她听话么?   在他心里,早就罗列好了如果养歪世界之相,要采取的矫正措施,只不过没用上而已。   可是,根据他的推测,以及艾梅拉长老长久指导菲莉西亚感应血缘的成果,世界之相的责任,恐怕是用生命调节这个世界枯竭的能源。   让菲莉西亚选择阵营,哪怕上前线都是一回事,让她小小年纪就成为一个世界的祭品,席恩还真的不忍心。   一方面,现在还不到最紧迫的时候,观察下来艾斯嘉确实进入了魔力之冬,但自然灾难还要数年以后再出现;另一方面,菲莉西亚确实还太小,全力发动精灵血脉也未必解得了世界的危机,而且她的感应力还太弱小,没有感应到世界树的位置——只要找到世界树,菲莉西亚就不用死了,和世界树共同调节元素固然辛苦,可能时间也很漫长,但不会有生命之忧。再说,如果保下精灵,有族人分担,菲莉西亚还未必需要独自支撑。   基于私心,席恩希望自己和弟弟尽量撑到菲莉西亚成年,让她看到魔族被赶走的世界,理解和平得来不易,再让她扛起世界的重量——这是他能给予这个亲手抚育的女孩唯一的东西了。   离开精灵王廷后,席恩又马不停蹄赶往各地,敲打有不稳迹象的盟国,安置军队保护法师。他也察觉了贤者们的小动作,虽然这种情况让人恼恨,他甚至因此没有空闲学习心爱的魔法,但是袖手不管的话,一旦魔族攻打过来,艾斯嘉又要后院起火。   肖恩一直陪伴在哥哥身边,菲莉西亚暂时留在暗精灵的领地。   风霜雨雪中,珂曼家的双子在旅途中度过了二十四岁的新年,又为彼此庆祝了二十五岁的生日。   席恩最常停留的就是在次元通道附近,长久的研究后,他不得不承认,只靠东方学舍所学的魔法,他对这个空间裂缝无能为力。   “肖恩,我想要去暗月法师公会。”   席恩第一次对弟弟吐露内心的想法。肖恩睁大眼:“你疯了!那是黑袍的邪恶阵营!”   “我知道,可是比较完整的时空系魔法掌握在黑袍手中,还有魔阵系,按照我的推测,其实针对魔族,黑袍的魔法最适合。你看我抓住那个白痴宰相,用的是幻术和粗浅的精神魔法,妖精的造梦术还不是最强的,真正的梦魇术据说掌握在一位半神法师手里。”   席恩用憧憬的语气道,初次对孪生兄弟推心置腹,倾诉出内心的渴望和隐秘的黑暗,“还有我天赋的死灵魔法,肖恩,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根本就是白袍阵营认为邪恶的死灵法师!我天生看得到亡者,我听得见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也因此,每次来到这片黑云笼罩,凝聚着悲音的土地,聆听风中陆离的挽歌,看到越来越多的怨魂,带着生前执念的亡者们,席恩就感到无法对任何人诉说的痛苦,因为他连安抚亡魂的法术都不会,里面还有很多他认识的同学和士兵!   “这没关系,雷斯垂德大师就是一位弃暗投明的死灵法师。”肖恩不为所动,他早就知道哥哥看得到黑暗里的一些东西,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住他的光辉形象,席恩不需要担心任何事,他永远是东方学舍最优秀的学生首席,未来的白袍领袖。   “可是雷斯垂德导师把他的死灵魔法书烧了!”席恩怒极,眉间流露出极度的怨恨,“他怎么可以就为了投奔什么光明,烧掉魔法!那是魔法!我……我想学更多的死灵魔法啊!我想学魔法!就比如我的暗系魔法,如果我学会了足够多的暗系魔法,配合大型的魔阵,我一个人就可以对付所有的魔兽。”   “想都别想,法师需要战士保护,你怎么可以一个人来做这种危险的事。”肖恩生气地一扯缰绳,驾驭飞龙苍翠从次元通道前方掉头,席恩也恼怒地拉住弟弟:“肖恩!”可惜苍翠不是他的坐骑,不听他使唤。   “你不要想了,老师他们不会同意的!你这么做,形同背叛!”   “我会回来的!我只是要去学魔法,学好了就回来!”   肖恩缓和语气:“可是等你学好魔法,老师他们还会接受你吗?你看雷斯垂德老师要加入东方学舍,也必须烧掉魔法书,我们和黑袍永远势不两立,这是老师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   “他们怎么不跟魔族势不两立呢!”席恩怒火冲天,这股前所未有的火焰烧尽他的理智,将他整个灵魂投入了难以言喻的炼狱之火中,剧痛至极也清醒无比:“和魔法势不两立!他们怎么说得出口!和另一些掌握了魔法的同类!我……咳咳咳咳!”   他虚弱的病体承受不住发火带来的代价,下意识捂住嘴,堵住了剧烈的呛咳和一股甜腻的腥血气。   “好了,席恩,天上风大,我带你下去。”肖恩慌忙催促坐骑飞回地面,无视兄长的挣扎。   自从兄弟俩从天上下来,回到后方,席恩一整天没有说过一句话,肖恩暗暗担心哥哥是不是生气了,可是他也一肚子气,就算席恩说会回来,但是离开他去黑袍那里学魔法,席恩怎么能轻易说出口呢?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席恩找了个女朋友,他都纠结,而席恩其实也生气他和那些女孩子好,如果席恩要去学习黑袍邪恶的魔法,肯定不是短时间能学好,万一和东方学舍的经历一样长,来个十年以上,肖恩真不觉得自己能忍得了。   不过担心哥哥的身体,尤其席恩刚刚咳得那么厉害,好像还偷偷藏了一团手绢,生怕里面包着血,肖恩还是熬好了汤,蹲下安抚:“席恩,别气了,先吃晚饭。”   你当是哄小孩呢?暗之子冷冷地想,还是端起泡着甘蓝和面包的热汤,默默喝了。   当晚,他一直裹在毛毯里,不去听弟弟的打呼,努力无视那些时时刻刻包围着他,亡魂幽冷的声调,但是他还是无法闭上眼睛,蒙住耳朵,那些声音来自他的灵魂深处,是他灵魂相属的部分。尤其想到,如果贝姬,如果肖恩哪天都出了事,他也能这么无视吗?   这些艾斯嘉的生灵,每一个都曾经鲜活地存在着,现在依然渴望被理解,渴望靠近生者的世界,希望完成生前没能完成的愿望。   最后,他无意识地起身,白袍在黑夜里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吞噬,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追寻,映入无数亡魂的冷焰,融入那片黑暗深邃的天宇,不知过了多久,一只牢固的手拽住他纤细的手腕,充满人体的暖意。   肖恩拉住他:“你想去哪里?”   光之子恼怒又心疼,他总算明白哥哥以往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自己,“走吧,席恩,我们离开这里,你就会好很多了。”席恩也真是,居然一直不告诉他在承受这种折磨。   这一刻,他倒是想放哥哥去学魔法了,至少学会安魂魔法,席恩就不会这么痛苦。   不过也不必,肖恩想到,他可以向雷斯垂德老师打听,为了席恩这位疼爱的弟子,曾经的死灵法师一定会肯的,雷斯垂德只是烧掉了那些魔法书,他魔法还是会的。   席恩回过神,心里升起不同于之前的怒焰,对弟弟本身的怒气:“我们能逃去哪里?魔族天天在杀人,到处有人死,我能去哪里?”   “那你去圣域就好了,那里没有人死。”肖恩冲口道,席恩微微睁大眼:“肖恩,他们一直关着我们,不让我们听见外面的声音,看不见外面发生的一切,你还想再回去吗?”   “不回那里去哪里?姐姐和义父,将来莉和贝姬也在。”肖恩下意识地诱惑,搂过失魂落魄的兄长,心疼臂弯下瘦弱的躯体,“好了,席恩,我们出来太久了,走吧,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你私下向雷斯垂德老师学习,他会教你安魂魔法,你就听不见让你难受的声音了,那些亡灵都会去投胎。”   可是就算安抚了亡灵,还是会有新的死者不断出现。而且不学会其他的黑袍魔法,不消灭魔族,终结这种屠杀,循环永远不会停止。   黑暗像荆棘丛一样拖拽着他,席恩呼吸急促,身体因为痛苦而打颤,可是在那里,他听得到一切,听得到魔法,感受得到他的灵魂,他可以追寻的道路更广阔深远,哪怕必须与死寂、冰冷、邪恶为伴,为人所弃,为世界所不容。   席恩踉跄着被拉拽,绝望地看向被弟弟拉着走近的篝火,那一团黑暗里唯一的光明,无法自抑地渴望背转身,走入那片充斥着死亡和孤寂的黑暗。   我想学魔法。 第六百九十九章 魔法的召唤   几乎强行将哥哥带回了圣域,肖恩开心地看到席恩在死灵魔法的学习中被安抚下来,灰眉法师很乐意教弟子自己从前学过的魔法。   但是没多久,死灵法师学徒就不得不抱着刚刚抄写好的魔法笔记,赶赴圣域外面。   渥伦休国发生了魔潮爆发,这个区区七万人口的小公国一夜间沦为鲜血和哭嚎的地狱,当兄弟俩赶到当地,席恩唯一能做的也就是用新学的魔法为死者超度。   肖恩不敢看哥哥的表情。   这些年在外,他也觉得魔族不除不行,但一方面东方学舍的白袍和洁西卡的圣十字联军已有腹案,正在组织一场招募战士的降魔战争;另一方面基于亲人的私心,他希望哥哥待在圣域里,不要再出来了,新死者的哀号他都受不了,肖恩想象不出这么多年席恩天天听着亡灵的悲惨声音是什么滋味。   不过在超度前,席恩冷静地指挥残余的守军和百姓撤退,带领援军消灭魔兽,邻国的军队其实来得不慢,只是渥伦休国运气不好,在这里肆虐的是高等魔兽波鲁纳,这种魔兽吐出的气息有剧毒,范围波及很广,又寄生了一堆繁殖快的植物系魔兽比如嗜血藤,还有伴生的犀角兽和蝎尾狮。   看到弟弟净化了波鲁纳的瘴气,又用魔武技干脆利索地解决掉魔兽,席恩若有所思。   “肖恩,其实你学过的光系魔法当中,也有超度吧?”修整时,他问弟弟。   肖恩点头:“没错,席恩。”他面露犹豫,“可是神圣魔法的超度,其实是一种‘强制超度’,用净化的方法让死灵回归冥界,在此期间,如果不愿放下执念的亡灵就蒸发了,所以我不愿意用这种方法超度死灵。”   善良的光之子道,他这才明白死灵魔法的意义,死灵魔法用的是安魂,这些不被正道所容的灰袍法师以另一种方法引渡亡魂。   暗之子自嘲:“可别以为死灵法师就是什么好人了,我们更多地是玩弄和驱使死者。”   “席恩,别你们你们的,你只是学了死灵魔法,又不是死灵法师。”肖恩生气,他的哥哥只是学了一种比较偏门的魔法,将来学院如果有人发现攻讦,他也不会坐视。   席恩沉默。   果然,暗之子在战场超度亡灵的消息很快传到学院,引起轩然大波。长老会和贤者家族的白袍法师趁机大做文章,被更多白袍和肖恩骂回去,全校师生几乎没人在意这个问题,其实渥伦休国的士兵也是基于美名和感激而传扬开来。   可是对负面的质疑,席恩却自始至终没有辩解,没有人看出,在那双琥珀色眼眸深处隐藏的是狂热和兴奋。   可是让他的战斗意志大为萎缩的是,他的弟弟生猛地踢回了所有的攻击,让他一腔愉悦而黑暗的期待之情化为了强光照射下的水汽,蒸发得一干二净。   “肖恩,你为什么要管闲事,就让他们以为我是黑袍,把我赶走好了。”暗之子焦躁而恼怒地走来走去。   “你怎么会是黑袍!别想了,席恩,我会摆平的。”以为哥哥只是说的气话,肖恩安抚。   席恩突然顿足,从窗框的阴影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好吧,现在这里还需要我。”他喃喃自语,“像败者一样被赶走,我也接受不了。”   “席恩?”肖恩不解。   “肖恩,如果有一天我选择了黑暗阵营,我会成为你的耻辱吗?”席恩没有问会不会成为洁西卡和莫里瑞的耻辱,那是肯定的。   而在所有白袍导师心目中,他更会成为羞于启齿的东西。   “你永远是我哥哥!”   肖恩毫不迟疑地道,“但你不是黑袍,也不是邪恶法师,席恩!”   滚烫的热流注入心田,却有一股更深的苦涩在心底流淌,席恩分辨不出来源,只是前所未有的迷惘,上前抱住自己的孪生兄弟,用耳语的音量道:“可是我想学魔法,弟弟。”   “你在这里也能学的,席恩。”肖恩伸手回抱,他难得看到这么无助又脆弱的兄长,心拧得生疼。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从小教育他们的鲍德温大师的一席话:“肖恩,我昨晚突然想到,席恩既是暗之子又是死灵法师,他的资质太优秀了,暗系和死亡都是黑暗的属性,还有他本身那旺盛到我从未见过的求知欲,对魔法那纯粹强烈的渴求,他属于魔法,他天生就是魔法的生物,无关他本身的意愿,魔法会召唤他。”   「魔法会召唤他……」   肖恩心脏紧缩,紧紧拥抱住血缘的另一半。   没关系,席恩就在这里,他哪里也不会去,鲍德温大师以前是暗系法师,雷斯垂德老师已经在教席恩死灵魔法,他不需要去黑袍那里的。   ******   可是长老会的一句命令,粉碎了肖恩的粉饰和席恩的冷静。   学死灵魔法和暗系魔法可以,但是永远不得使用。   “我要杀了他们……”   “别这样,席恩。”肖恩吓坏了,拉着兄长离开,因为他最理智最自控的哥哥居然就在传话的法师面前这么说,虽然说得很轻,如果不是他及时拽住席恩的右手,他估计就直接抽出法杖宰了神子神女。   这太不像席恩了!   不,这就是席恩!肖恩想起童年的哥哥,在黑暗的阁楼和珂曼家的藏书库翻看那些魔法书的眼神,接到圣树法杖那纯净无比的喜悦,偶尔在席恩的梦里看见的隐秘幻想,他梦中奇异的呓语,关于魔法的私语,宛如黑夜中的谜语,诱惑而神秘,那些在席恩长大后,在东方学舍的求学过程中,渐渐被另一种求知欲平息的欲望。   同为萨桑之子,肖恩能够理解对魔法的爱,但是永远不能理解席恩这样的爱。   “我们去军部看看吧。”他不得不用别的事情让哥哥分神,席恩一向沉甸甸的责任心,“你最近都围着魔法转,洁西卡姐姐那里很久没去了呢。”席恩恍惚了一下,眼中慢慢浮现出属于现实感的理性和在意,点点头。   肖恩后悔了,因为席恩又开始为了降魔战争的事务奔忙。   幸好那边以艾诺德为首的白袍骂回了长老会的愚蠢命令,如果打魔族需要,难道还不许暗之子用魔法?虽然黑白两道依然势不两立,但是对于魔法的分界,白袍其实没有多么看重,从而安抚了席恩的情绪。   旅途的篝火旁,每当看到兄长喝了安神茶后蹙眉睡着的样子——现在席恩晚上已经睡不着了,哪怕在孪生弟弟怀里都一样,肖恩总是想起许多学院的记忆,每一堂魔法语言课上,当他咬着羽毛笔杆头痛时,席恩总是被叫起来领读的那一个,一身白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从菲薄唇间流泻出来的精灵语如涓涓流水,优美得令人心颤,永远最标准也最纯正,他记得莫妮卡老师的神情总是骄傲非常,凝视着最出色的弟子,和每一个看着席恩的老师一样,他的哥哥,永远最优秀,也最让他自豪的兄长。   那样的席恩怎么会是邪恶的黑袍。   肖恩放下了内心隐隐的忧惧,将目光投向睡得不甚安稳的兄长,他更担心席恩每况愈下的健康。   由于坚决反对全民参战的主张,席恩最近和长老会闹得不可开交,连白袍们都更加支持神子神女的意见,因为他们倾向于不让法师和学生上战场。但是正如暗之子当面毫不留情地指出的,一旦普通人拦不住,魔族大军压境,少数的法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到时兵败如山倒,情势恐怕再难挽回。   魔族的优势只是魔兽。低级魔兽可以复制和无性繁殖,魔界在生物方面掌握着特别的技术,在魔兽的数量上能形成碾压。但是次元通道对生物的承载量是有限的,根据历史系学生和军部搜集的详尽资料,那种运载魔兽的飞船,至今也不会超过两百艘,外形和功能相比黑暗历时期都没有变化,很可能魔界本身的技术并不如艾斯嘉想象的高明,文明也处于停滞状态,而次元通道对大型物体的承运能力更加有限,哪怕两百艘全部派出,也有禁空网拦阻。   至于飞行魔兽,如今艾斯嘉的空军已经形成规模,不说五爪龙的驰援,席恩请德鲁伊培养的迅鹰和双头巨鸟、精灵的魔法风驹配合东方学舍优势的光系法师,集群光炮的威力加上魔核定位技术足以抗衡。而且席恩早已和龙族一起在次元通道禁魔区域的外沿布置大型的气象魔法,龙语魔法的持续时间很长,魔族绝对无法在制空权上形成优势。   头痛的依然是陆军,连年战争使得百姓困苦不堪,大量征兵使得劳动力人口缩减,恶性循环不断加强。何况战争经费还死死捏在某些贪婪的蛀虫手上,简陋的装备加上那些临时招募的平民士兵,让他们上战场,这是扯谈还是杀人?   普通人的战斗意志也完全不能指望,战斗中,他们很可能溃逃,冲撞本来就稀少的法师。自从有了魔核定位的手段,法师更应该发挥在攻击而非辅助上面,让他们和平民一起战斗毫无意义。   所以,虽然各国的正规军不多,但还可以抽调。这些年席恩一直顶着长老会的压力免去小国的赋税,允许大国以兵代酬,带领法师加强农耕等攸关国家命脉的生产,也凭借诚意说服各个异族参战,就这样成立了圣十字联军的根基,交由洁西卡和卡修领导。里面的成员是真正的军人,其中有约莫四十五万左右的职业者,这才是能够和法师配合的精英力量。   但是也因此,他需要说服各国交出指挥权。长老会不让开联席会议,又一直谗言施压,他和肖恩一道,还有洁西卡派出的使者兵分各路,前往联盟诸国和两个外大陆。不过,洁西卡那边的军人效率就是没他这边高。也是,这等于是诸国最后的军队了,统治者们一定希望亲自向他确认这场战争的胜算如何。   这的确是席恩心底的一根刺,战争他是有胜算的,可是因为缺少时空系魔法的传承,东方学舍无力封印次元通道。就算这次将魔族打得大败,换来数年和平,还是治标不治本,所以等这次战争结束,他一定要去黑袍那里学魔法,谁也不能阻拦他!   将刚刚想到的时空结构写下,席恩罗列出一行行算式,虽然不能封印次元通道,但是长久的实地观察和精心测算,他对次元通道附近的魔力流向已经是了若指掌,空间门的位置、魔族能开启的空间门数量和时间都可以推算出来,这些都能成为军部的参考资料。   完成后,他才掩卷舒了口气,用魔法层层密封,交由自己的大地精灵带给姐姐,总算赶在魔族总攻以前完成他应该做好的准备。   正好端茶进来的肖恩开心地道:“席恩,魔法写好了?是不是可以休息一下?”   “嗯。”因为心情轻松的关系,席恩也露出一丝微笑,抬起头,却见弟弟的神情猛地凝滞,琥珀色的眼眸睁到最大。   “席恩……”   “怎么了?”看到弟弟的表情,席恩担心。   肖恩心中痛极,哥哥的鬓边,居然出现了一根白发。   你为什么要为这个世界这么劳心费力!为什么要管这个世界如何!肖恩不禁起了浓浓的怨恨之情。   “怎么了,累了吗?”席恩关心地问道,肖恩摇头,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误会了他的表情,席恩伸手握住弟弟的手,温言道:“这次我接到父亲的信,他催我给你找个对象,你有看中的女孩子吗?我说的是终生伴侣,不是随便找的床伴!”对于弟弟的劣迹,他有严重的心理阴影。肖恩撇嘴:“我才不娶老婆呢,席恩你没我照顾怎么行,今天早上扣子又扣错了,我还要帮你梳头发呢。”   今天晚上他就要偷偷把那根白发拔了,席恩对身体的不舒服非常麻木,不会发现的,但是肖恩万万不想看到再有这样的东西出现。   被说到这些日常琐事,席恩很是尴尬,以前不觉得,仔细想还真的满丢脸,这么大的人了还让弟弟贴身照顾自己的起居。   “我可以自己来。”席恩强调,情不自禁地想起盼望成立家庭的一个人,因为到处跑的关系,他有段时间没接到贝姬的来信了。   “席恩不要我啦?”肖恩撒娇,席恩忧心忡忡地注视弟弟:这么大的人了能不能出息点?这段时间他想把肖恩赶去训练士兵,但这个弟弟还是坚持留在他身边,说什么法师不能没有战士保护,连东方学舍的老师们都支持。   肖恩快乐地道:“我收到莉的信,她回东方学舍了,很想我们,这孩子的字写得非常好啊,就像你的字。”   席恩停顿了一下,不知为何,听到“孩子”一词,他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思念之情。   等兄长喝好茶,肖恩一把抱起他。   “肖恩!”席恩差点弄翻了手里的杯子。   “好了,你事情不都忙完了吗,趁现在午睡一下,你晚上又睡不着觉。”肖恩又是一阵气苦,席恩的失眠症越发严重,都是太过殚精竭虑惹的祸,大德鲁伊都警告不能再让暗之子伤神了,他简直拿寿命在熬。   席恩想了想,捧着茶杯点点头。 第七百章 灵魂的呼唤   当兄弟俩回到东方学舍,众神降下神旨,赐予两件神圣器——天杖和世界之钥。   这无疑给诸国打了一剂强心针,肖恩比任何人都开心,紧紧抱住哥哥:“席恩,神明给了我们法宝,我们直接可以封印魔族,你不用再操心了。”   也因此,他没有看到兄长的表情。   大陆历502年,魔界再次打破和平协约,发动总攻击,只有维烈自己心知肚明,这次侵略已经不仅仅为了给玛格蕾特复仇,满足发泄的欲望,也是为了得到人类阵营的希望,白袍领袖席恩·珂曼。   因此,魔族的攻势前所未有的激烈,而人类一方的战略一开始就出了问题,奥斯曼帝国的驻军竟然将盟军派遣到错误的军区,导致三十多万将兵和法师全灭,事后长老会反而将罪名全部推到暗之子头上,指控席恩估算错误,造成这样惨烈的损失。洁西卡所在的司令部同时遭到一场袭击,使得本来清清楚楚的事情变成了悬案。   长老们也是急了,席恩的战略看起来真的能赢,众神还赐予了神器,一旦他和肖恩真的成为人类的救世主,赶走魔族,世界和平,谁还会企望神子神女的指引?   所以他们用不入流的手段陷害席恩,还直接将司令部的情报卖给了魔族,使得风之幽鬼偷袭成功。   呼应长老会通敌阴谋的正是奥斯曼帝国的新皇,十七岁的鲁西克·福斯。做出这样愚蠢的行为,他如愿和被从圣域解放的母亲团聚,然后死在魔族的大侵袭下,连累大半个国家的百姓在内。   蒙受如此重大的损失,盟军不得已后撤,在半个月的激烈攻防后,奥斯曼帝国亡国。   听闻接连的噩耗,席恩连连吐血,身体几乎崩溃。   “席恩,这不能怪你。”肖恩紧紧抱着哥哥,又是痛恨又是悲愤,感同身受他的痛苦,他都无法想象爸爸的心情。   “不,肖恩,是我的错,是我不够强大,是我,我没有早点杀了那帮神眷者。”席恩无意识地抓住弟弟的衣襟,“我为什么要待在这里?为什么不早点走?我到底在做什么?我究竟怎么了?”   “席恩……”肖恩看到兄长有时会出现的异常情绪,极为担心。   好在后来出现了反转,盟军总指挥洁西卡和少数司令部军官成功逃生,因为洁西卡身兼要职,又身处前线,两个弟弟担心她的安危,都尽最大的力量制作了给她的防身武器和魔法道具。席恩还通过新获得的世界之钥,制作了一个空间转移的法器让她带着,身边的部下又拼死相救,给了她逃出生天的机会。   可是由于长老会暗中破坏了禁空网,一艘隐形的飞船击中了在后方援护友军撤退的空军小队,其中就有狮鹫军团长贝尔妲·怀明特,她身上同样携带,由同一个人制作的空间转移卷轴因为事出突然没能发挥作用,当场丧生。   相比另一个时空活到三十一岁,在这个世界,贝尔妲在二十五岁英年早逝,但是这场人生,比起另一个自己大半生都饱受相思苦楚,最后惨死在朋友毒箭下的人生,依然幸福得多。   因为她度过了充实的一生,英勇作战,战死沙场,怀抱着捍卫家园的理想求仁得仁,而且这个世界的席恩·珂曼,至死都爱着她。   当席恩接到心上人的死讯,已经是盟军重整态势,从后撤转为防守的阶段,一直沉默不语。   肖恩有一股说不出的害怕情绪,当席恩听到贝尔妲的死讯时,就和听到洁西卡生还的喜讯一样,脸上无喜无悲,一片干涸,深沉的侧脸上每一根线条好像都重新打磨,抿紧的唇线冷峻决绝,琥珀色的眼眸仿佛酝酿着一场漫无边际的冰期,一个只有永恒冰雪的纯粹世界。   他确定哥哥是伤痛的,因为接下来,席恩根本无法合眼入睡,总是早早起来研究神明给的武器,可是在痛苦和仇恨背后,好像深藏着一股更可怕又冷静的情绪。   由于神子神女的搅局,艾斯嘉一方失去先机,但是魔族也停止了进攻。当听说风之幽鬼出现,席恩发动了当初埋藏在弗雷德等四个魔族体内的暗之楔——如果不是当初长老会一意求和,魔界又远在境外宇宙,也不会拖到今天。   这个举动真正威胁到了魔族,让以为这是个游戏世界,可以肆意撒欢的摩苏们尝到了刻骨铭心的痛苦滋味,对于魔王艾尔拉斯更是天崩地裂的打击,四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全部丧生,他终于明白,再这么搞下去,将来他别说在一片废土中回收菲莉西亚完好的魔核,搞不好连剩下的同伴也要性命不保。而弗雷德他们既然已死,对魔王来说,仅剩的亲人朋友只剩下维烈和菲莉西亚了。他还怀疑维烈体内也有可怕的魔法潜伏,只是这个浑浑噩噩的好友自己一无所知。就算为了维烈的生命,艾尔拉斯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人类一方已经不会再相信魔族的任何誓言,而且他还发现,维烈更改了魔兽的权限,让魔兽变成只会屠杀的自卫兵器,连他都无法操控。就连听到伍菲他们横死,维烈也只是表露了伤心之情后,依然坚持要为玛格报仇,抢回玛格,杀光精灵云云,让艾尔拉斯彻底心灰意冷,和两位科学家一起封印了这个朋友的异能,将他关了禁闭,恳求那位施法者不要继续报复。好在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只要高等魔族不出现,艾斯嘉方面可能还不会杀了菲莉西亚。   席恩只要求魔王公布当初是谁通敌,祸乱这个艾斯嘉,就不去理会东方学舍那边的拉锯战——白袍们依然不会杀了神子神女的,他们还指望他和肖恩两个被神选择的救世主拯救世界。   暗之子已经受够了。   这一切的不对,都源于他的软弱,顾虑他身处的白袍阵营,顾虑这个腐朽的联盟,在意太多的人情关系,他挣扎着,敌视着,痛恨着,却因为周围人的观念和亲情一次次妥协,没有毅然背弃这条错误的道路。   他的困局,也因为他不够强大。   不仅仅是思想上的软弱,还有实力上的弱小。   如果不是他现在连十三段都没有,他为什么要看神子神女的脸色,为什么不能轻易杀掉他们?   席恩觉得自己妄念了,他又不是神级法师,而且就算他真的成为神级法师,杀了神子神女,他敢保证神眷者背后的众神,不处罚他吗?这也是他长久隐忍的原因,他不怕神罚,但身为众神预言的救世主,一旦他被剥夺身份,就失去了降魔战争胜利最大的依仗——两件神圣器。他不能因为个人的怨恨和私仇,害得人类阵营失去希望。已经那么多人命毁于战火,里面有他的爱人,有他的同学,有他亲手培育的法师们。   可是他为什么要当这个众神预言的神子?为什么寄望于神明赐予的武器?为什么不能学成强大的魔法——哪怕是黑袍的邪恶魔法,自己封印魔族?而是和肖恩、白袍们一样龟缩在安全的一隅,听命于众神和神子神女,成为一个软弱的废物?   席恩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自己。   艾斯嘉进入了反攻阶段,相比另一个时空,已经好得太多。当肖恩带着心爱的养女和徒弟们在三大陆到处躲避时,艾斯嘉大陆经历了整整十七年的屠杀和战争摧残,十多亿人口在此期间灰飞烟灭,精灵灭族。   而这里,精灵族一半保存了下来,死亡人数目前是七十多万,参谋部预估,最多三年,他们就可以重新打到次元通道脚下,让双子顺利封印魔族。也是众神下达神谕太晚,又没有说清楚神圣器的用法,还有可恨的神子神女里应外合,害得战局失利。如今知道真相的人们当然不会怪罪于做出了正确的排兵布阵,又是使用能够封印次元通道的神圣器「世界之钥」的暗之子。   洁西卡等军官预估会死伤两百万到三百万的士兵,如果不让职业者和法师上阵,因为长老会已经交出了全部的军需资金,只求活命,终于可以武装平民士兵,于是白袍都觉得可以接受,没有继续追讨。但是在席恩看来,这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数字,也是他无能的表现!更是自己所属阵营无能的表现!   目前,陷入狂暴的魔兽将整个东部大陆变成了人间地狱,现在主要是依仗达尔邦内海、斯帕斯内海的阻拦和北边重新树立的防御圈。于是北方战场,就成为了至关重要的战线。   *******   红石山脉以北·军区——   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落,将大地染成一片枯萎的白。当席恩走过厚积的雪地,听到一个年少的清越嗓音,带着哭腔:“为什么你们不能挡住魔族,为什么让这些该死的怪物毁掉我们的家园!”   他瞥眼过去,一头银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是有光泽的银色短发,不同于银龙的色泽,可能是稀少的亚利安族后裔,这少年顶多十三四岁,身边还有个白银发色的雪族少女,一脸害怕地拉扯他。   “臭小子,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的时候,你们在这里安居乐业,这就是区别。”一个矮人族战士不屑地道,其他士兵有些同情地看着明显失去亲人的少年。   “那你们为什么还是挡不住魔族,为什么不能保护我们,说到底还是你们的错!”   “把他带下去。”   席恩开口,结束了这场闹剧,清冷的声音比雪片更冷,理所当然引来仇恨至极的目光,因此,当帕西斯被拉下去时,没有听见那个他视为仇人的指挥官嘱咐部下:“好好安葬他的父母,给他和那女孩路费和船钱,让他们去夏尔玛大陆吧,不要为难他。”   最后,这个世界的帕西斯还是和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雪族少女相携离去,无论经历了怎样的痛苦,他还拥有一份手心的温暖。在这个乱世,其实像他这样还有最后一点幸福的人,能够抓住一丁点幸福的人,着实不多。   当肖恩走进兄长的军帐,意外看到席恩趴在桌上沉睡。火盆里的火焰是稳定的魔法火焰,和席恩的每一个法术一样完美。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无比轻柔地将一条毛毯盖在兄长身上,棕发青年睡得很熟,也可能是血亲的接近没有引起警觉,呼吸依旧细微,带着病重导致的断续和短促,睫毛紧紧贴着清瘦俊朗的容颜。   肖恩目不转睛地凝视孪生兄长一别多日的容颜,席恩是和他大吵一架后,来到这个北部战场。   因为席恩想去学习黑袍的魔法,还想要和那些邪恶的黑袍联合起来,对此,不仅肖恩强烈反对,后来得知的艾诺德等老师也严厉训斥弟子,甚至下了死令,如果他敢投入暗月法师公会,就打断他的腿,如果他真的敢学一个黑袍的魔法,就给他下血脉诅咒,他一辈子不要想用魔法!   肖恩知道,打断腿这种威胁对于顽固又痴恋魔法的哥哥是没用的,但是后面一个却绝对有用。   这件事严重伤害了席恩的感情,也撕裂了师徒之间的感情。对于艾诺德等白袍来说,就算为了降魔战争,有些原则也不可以抛弃——黑白两道永远势不两立。   对此肖恩不是完全赞同,也不是没有后悔,因为席恩一开始是跟他商量的,再次希望取得他这个弟弟的理解和支持。   「你不明白吗,现在战场不需要我!只要我去黑袍那里,以为能让我身败名裂,长老会也不会再搞小动作,这已经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怎么能让你身败名裂!」   「那你又不让我杀掉那几个老东西!」   「暗杀是黑袍干的事……席恩,而且他们毕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我就是个黑袍!我想学黑袍的魔法!」   兄长那时的眼神和语气,现在肖恩回想起来还害怕。   而如果不是身为艾斯嘉的救世主,身系封印魔族的希望,不能不告而别,其实席恩也早就可以暗中离开,去追寻他的魔法。   是肖恩和白袍法师们,强行把他拖在了这个他不想留下的世界。   席恩为什么这么向往黑袍的世界呢?   肖恩不解,也有难以言喻的不安。   但是现在,看到憔悴入睡的兄长,光之子又感到伴随着心疼的安心,他的哥哥始终还是留下来了,无论是因为师长的斥责和威胁,还是因为自己的劝说和哀求,席恩这次的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甚至都私下对他动用了魔法,在肖恩没有还手后,感觉哥哥一瞬间的表情真想杀了他——但席恩到底没有,用伤到自己的方式忍住了这股惊天动地的怒火,剧烈咳嗽了一晚上,还吐了许多血,虽然席恩当时已经高烧到神志不清了。   肖恩照顾了一晚,到凌晨,席恩才在他的怀抱中迷迷糊糊睡去,可是还不到两个小时,他就醒了过来,穿衣整装,一言不发地奔赴北方,在这里整整待了两个多月,既不通信,也不接受弟弟的魔法传讯,显然还在生气。   席恩,尽人事,听天命。就算我们一起阵亡,也未尝不好啊。棕发青年又伸手拢了拢盖住兄长单薄肩膀的毯子,那嶙峋的骨头都看得见了,在指尖留下撕痛心脏的触感。   暗之子在毛毯温暖的包围中微微倾吐出一口稀薄的白烟,又似乎感觉到血脉熟悉的气息,在安心和奇怪的抗拒中蹙起眉,眉心深深打了个结,一手撩开肩头的负担。   “席恩,你醒了吗?”肖恩心一沉,拎起掉落在地的毛毯。   “……肖恩?”过了好一会儿,席恩才慢慢从桌上爬起来,神色昏沉倦怠。明白哥哥刚刚没清醒,只是梦中的反应,肖恩的心情平复:“你好些了吗?”   席恩没回答,只是专注注视手肘下的军事地图,提起笔测算,完成昨晚倒下睡觉——应该说是昏迷而没完成的工作,肖恩又是一阵不悦:“战况不是稳定下来了吗?”   “你不明白,肖恩,导师他们也不明白。”席恩冷冷地道,“你们想的都是怎么让普通人上阵,应该用魔法,这场文明的战争应该用魔法,可是我们四分五裂,白袍和黑袍互相敌视,红袍早就消失,有着强大技术的异族死在人类大统一战争里,白白浪费,被那些愚蠢的贤者和该死的日精灵月精灵……我没能救下来,我为什么没能保下来?”席恩痛苦自问。   肖恩心生不安地劝慰:“席恩,你那时也才十二岁,我们不是还去四境之野阻止战争,你也尽力了,是我们发现得太迟了。”   “是的,他们把我们关在东方学舍,当猪一样养。”席恩冷嘲,“这算什么救世主?”   “席恩,就算我们是救世主,我们也是我们自己。其实我根本不想当什么救世主,只是为了姐姐,义父,老师们,学舍的大家,想要尽我最大的努力。这也是救世主的真正含义——为了我们所爱的人们,所以奋力拯救世界。可是看到你这么辛苦,有时候我真怨恨救世主的位子。席恩,我希望你幸福,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如果你被责任压垮了,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你保重自己好不好?”肖恩恳切地道。   “……”   席恩的眼神漂移了一下,似乎想要露出温柔,却仿佛要一株没有根的葡萄藤结出果实。   他的目光透过小小的窗帘,落在外面的冰天雪地,琥珀色的眼眸亮得出奇,也冷得出奇,与那片寒酷的冰雪之境有奇异的融合,某种不毛又深厚冷酷的本质慢慢显露出来,仿佛被寒风吹刮的雪原露出了底下的坚硬冻土。察觉兄长的精神状态不对劲,肖恩扳过他单薄瘦弱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回到这个有着温暖炉火和人间烟火的世界,席恩微微摇晃了一下,似乎神智恍惚,眼睛又重新映入弟弟的身影,有了微薄的人气。   “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以自己的性命为重。”肖恩握着孪生兄弟尖峭的下颌,指腹搓揉他眼下的痕迹。   “肖恩,我之所以做那么多准备,就是为了让我们,还有菲莉西亚都能活下来。”席恩正视弟弟,声音却留着干冷的余韵。   “但你也说了,这场战争我们不是毫无胜算的。”   “靠众神的力量?”席恩自嘲一笑,这是最让他痛恨的部分,虽然他也不明白这股恨意和痛苦来自哪里。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切都不对劲,他一天天,每分每秒都在熬,熬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虽然肖恩的存在安抚了他,但某方面,好像才是他真正痛苦的根源。   这个弟弟,还有东方学舍的每个人,都是他的手铐脚镣,拘束住他想要走的魔法之路。席恩低下头,眼神闪过极致的怨恨。   一只温暖的大手放在他的肩上:“你太累了,所以有时候总是想太多,我们本来就是因为众神的预言才能聚在东方学舍,学习到魔法,众神也给予了战胜魔族的神圣器。”   ……是的,我用世界之钥研究出了一种新的魔法,应该是十三段的魔法,我也算神级法师了。这是唯一安慰点的事情,可是席恩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神圣器没有意识,可是他为什么有时候认为他的世界之钥会开口说话?   还有他寂静的世界。是的,这个寂静得像死去的世界。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世界空洞僵死得可怕?没有一种存在,没有许许多多的存在,只有肖恩,只有贝姬,只有姐姐和义父,只有东方学舍的大家,爱着他,也期许信任他的老师同学。是的,这些很美好,可是不够,完全不够,他的心脏空洞得可怕,不是缺了一块,是整个都没有了,连同灵魂里的存在,他全部的灵魂……   席恩找不到这种失落感的来源,但是一次次微妙的瞬间,他的理性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无数碎裂的拼图已经呈现在他眼前,好像只要再轻轻揭开一块,就会崩裂开来,粉碎眼前令他痛恨的世界,只要……   席恩朦胧中,突然天旋地转。   “席恩!” 第七百零一章 答案   因为昏倒,暗之子被弟弟带回了东方学舍疗养,也让整个联盟打心底担心这位哪里都好,唯独身体太弱的命运之子,艾斯嘉众生公认的救世主,未来的白袍领袖。   “如果当初是我选择用世界之钥就好了,席恩这样子,怎么承受得住发动神圣器。”   肖恩满心忧虑,疼惜地看着热度刚刚降下来,但还是没恢复意识,好像又瘦了一圈的兄长。   艾诺德道:“现在都选定了也就不用说了,这次精灵们送来了魔药,席恩会没事的。对了,他打消那个该死的主意了吗?”   “老师,你们就不要逼他了。席恩想学,其实就让他去好了,我可以忍受几年的分别。他会用反间计,让他去学,他学成会回来的,难道你们以为席恩会背叛我们?”肖恩也很是不悦。   “说什么蠢话,黑袍的魔法怎么可以学!不是我们对他们的魔法有偏见,魔法是无国界的,但你们是不知道,黑袍的世界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那里充斥着邪恶、阴谋、背叛、师徒相杀,同学相残,一个弱肉强食、只锻炼所谓强者的世界!席恩也太天真了,他当然可以用反间计,假意投诚,学成他梦想的魔法。他也许也能平安回来,席恩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善谋能忍,但代价绝对是一辈子生不如死!黑袍倒不一定弄死他,他们的咒术歹毒多了,不会让人死,但会让人宁愿死一千遍,一开始就会给他下背叛就遭受恶毒反噬的禁制——我们怎么可以让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落到这种下场,就算席恩自己愿意也不可以!”   “是这样吗?”肖恩一愣,心中的不满降低下来,他当然不能接受哥哥落到那种下场,席恩现在的身体都这么不好了,医师说他可能都活不过四十五,这件事让肖恩每每想到都痛不欲生,不过还好,到时他会和席恩一起去,而且他们俩还未必能活过降魔战争。   看出肖恩的软化,艾诺德叹了口气:“没错,这孩子太顽固了,席恩对魔法的执著有时候让我们这些老家伙高兴又不安,我们理解他对魔法的爱,但有的时候,为了魔法付出的代价,会超越你们的想象。”   “他应该在这里,你看,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尽管有的时候是执拗了一些。可是一旦他落到黑暗的世界,学习那些自私自利的黑袍的想法,他还会想到这个世界吗?还会想到你和我们,他所爱的亲朋好友吗?他甚至会伤害你们,杀掉你们,如果你们妨碍到他,阻碍他登上黑袍世界的顶端,登上他渴望的魔法巅峰。”   “我明白了,老师。”肖恩郑重点头,“我不会让席恩离开的,我会劝服他。”   艾诺德等人安心下来,如果有什么能让席恩最终放下那些危险的念头,只有肖恩了,这个光明磊落又天真纯善的光之子。   老实说,他们这些白袍都没把握最终能拉回暗之子,席恩实在太聪明,也太固执了。   那种对魔法的痴爱和一心一意,时常让人不安,生怕他一个念头,就会万劫不复。   可是他还会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带着与整个世界的诀别。   堕落以后的救世主,就不是救世主了。   ******   在深沉的梦境中,席恩踉踉跄跄地走着,好像小时候在黑夜的树林中迷了路,可是这次他身边没有另一个人,没有牵着他的孪生弟弟,他不是在珂曼家的幻兽森林。   可是他觉得熟悉,和安心,仿佛无数次这样独自度过黑暗中的夜晚,忍受着干渴与饥饿,他轻轻弯下树枝上的嫩叶,贴近他的双唇,用一点点的夜露粘湿他的唇。   黑暗深处有某种事物,它深奥又神秘,隐藏在夜色中,徘徊不去,等待着他的靠近。   他睁大眼注视黑暗里的事物,呼吸急促,无限渴望。   无边的黑暗,他倾听着黑夜中的谜语,感受灵魂的声音,终于依稀听见一个神秘悠远的和声:   『席恩,你永远,永远,是我们的。』   他张开唇,轻声回应了一句话……   *******   苏醒后,暗之子没有理会弟弟的嘘寒问暖,端茶喂药,虽然和每次一样配合,但一声不吭。   “席恩,不要再生气了,你老是这样,会气坏身子。”肖恩好声好气地道。   “肖恩,别说了,我头很痛。”席恩两指按压头侧,肖恩立刻闭上嘴巴,大手按在兄长前额,试探了一下温度,微凉:“还好,烧退了,我让莉进来,她也很担心你。”   “不用,我起来了。”席恩不由分说地下床。   “席恩!”   “肖恩,你真啰嗦,赶快回去你的战区,我们三个月后也要正式出发去降魔战争主战场了。”   “……好吧,但你好好保重身体,按时吃药。”   “你真烦!”   对两位命运之子的吵架,走廊上来往的师生司空见惯,这兄弟俩感情好得每个人有目共睹,但也是天天吵,关系越来越激烈,一方随时好像要杀了另一个。   席恩学长的脾气真不好啊,怪的是,他就对唯一的弟弟发作。而肖恩学长也是忍功卓绝,就算哥哥发再大的火,最后也能笑嘻嘻地解决。   可是最近,好像越来越奇怪了。众人心想,隐隐察觉异样。   一定有不对。   白袍青年看似沉稳平常地走在长廊上,但是眼神深处已经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冷漠,坚定,宛如不毛的冻土荒原。   既然他已经在梦里测试过,他没疯,那么这个世界的某处,或者这整个世界,都有问题。   “父亲。”菲莉西亚从后面赶上来。   “你头上……是什么?”席恩转过头,怔住了。   一瞬间,电光火石,他全部想通,也想了起来。   是了,这才是他为中了梦魇术所做的准备,可以随时醒来反击的标志,不是另一个世界的肖恩遇见过的那个软弱的自我,而是随机出现的魔法印记。   织梦者已经非常仔细了,东方学舍的衣服高度统一,每个细节都做到尽善尽美。但这些愚蠢的巫师,忘了引入一定的随机变量,所以他们还是防不住某些破绽——他的理智和潜意识结合,从菲莉西亚那花俏爱打扮的脾性定位,对自我的提示。   其实这种迹象一次又一次地出现,一遍遍地提醒他,但这个世界迷惑了他,对肖恩的感情迷惑了他,他居然那么多次视而不见,只是他的心底还是一次次累积着困惑,直到再也无法忍受为止。   那是个元素精灵的侧面头花,柔美可爱,问题是,这个世界应该是不存在的,至少他没有遇见过。   因为这是他在另一个时间轴,七岁听到万物之声,邂逅的一位元素精灵。   他的魔法。   魔法。   走道上,世界之相怔怔看着面前的白袍青年,那样的眸光,她从未在父亲脸上看到,清晰,纯粹,燃烧到极烈,灵魂都在甜美的吟哦中拥抱那一片魔法的火焰,好像遇见了渴求了一辈子的东西,从出生就在苦苦追寻,在不知生死的岁月中挣扎苦寻,无数次在最深邃的梦境中幻想和渴求,除了这样邂逅的事物,其余什么都没有了,一切的挣扎、痛苦、对亲人的眷恋、种种深沉又真实的情感,全部在纯净的魔法火焰中化为灰烬,锻冶成另一些东西,更加坚不可摧,更加深沉厚重,却能碾碎一切人间事物。   菲莉西亚难以言喻的不安:“父亲?”   “啊……”席恩喃喃,“原来是这样啊,这一切的不对劲,这一切让人憎恨的现状,我失去的自己,万物和魔法的声音……原来答案这么简单啊。”   他低低笑起来,耳语般的笑声让菲莉西亚前所未有的恐惧,连同放在头上的左手,那只仿佛不熟悉般,抚摸着她头发的左手。   “菲莉西亚,世界之相啊,你觉得世界的重量沉重吗?”   “父亲,爸爸说,等我十二岁成年,你们都会为我撑起这个世界。”小小的世界之相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紫眸有决心也有忐忑,“可是,如果您希望的话——”   “我当然希望。”席恩冷淡地道,眸光如同冰透的干涸雪原,不为所动的冷酷,“你爸爸宠爱你,这个世界的我也爱你,可是有的事只有你能做到,你责无旁贷。当然,作为养育你的责任人,我可以送你一样礼物。”   “你也回送我,魔法的血脉。”法师甜美地笑起来:“真是美丽的交易,作为我不能得到黑袍魔法的代价。”   不等对方同意,他施加了一个法术的引子,轻轻收回手。   “我真是恨透了,这个白袍的阵地。”   席恩转身离去,留下女儿惊讶害怕的目光。 第七百零二章 结局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这个世界早已来临的魔力之冬已经显露出迹象,蒙昧的众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眼前的魔族就是唯一的生死大敌。可是在更深处的地底,世界树已经摇摇欲坠,会带来一场遍及全世界的浩劫,将所有生灵席卷,带入绝望死地的连续灾难。   这一次,没有被凡人拉入人间的协调神,没有一位走上黑袍之路的救世主救他们了。   只有一位会自愿支撑更多时间,但依然不够坚强,会在一百三十多年元素还没调节完毕的时间,在苦苦思念两位养父的寂寞,在依然会在心中升起的怨恨下被责任压垮的世界之相。   “肖恩,我要走了。”圣贤者抬起头,看着曙光的天空,心中已经列好了后续一切必须达成的目标,完成了手中计划的魔法。   “走?我们一起出发的啊,席恩。”战神用理所当然的态度道,“就算会在降魔战争牺牲,我们也要一起走。”   “降魔战争那种东西根本无所谓。”席恩冷淡地道,“如果我智力正常,这场战争根本打不起来。”   “席恩?”肖恩惊讶地睁大眼。   “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地狱之主微微一叹,凝视弟弟的容颜,虽然这是个梦中的生物,但“肖恩”自己是不知道的,他对他的感情,对认知的“兄长”的感情都是真实美好的,完全出自真心,而且是以他的记忆塑造,已经是个活生生的生命,无论他和真实的肖恩有多少差距,毕竟,就算在梦里看了一千零三十七年的席恩,也无法百分之百了解他的弟弟。   所以他走上前,抱住这个弟弟,和自己一起在梦中世界出生长大,长到二十七岁,如此亲密无间,如此难分难舍,就像他无数次梦想的,从未分离的手足,无比珍视的另一半,甚至让他迷失了那么久,至今都割舍得鲜血淋漓的弟弟,眼角微微润湿,眼神却依然冷酷,琥珀色的眼眸如万年不化的冰川。   “肖恩,你知道我看到你和贝姬接吻时,心里在想什么吗?”   肖恩急忙道:“席恩,那是个误会,是贝姬喝醉……而且贝姬也喜欢你了,我绝对不会跟你抢的!我喜欢的是爱蜜莉!”   “你为什么不跟我抢?”席恩冷冷地道,“如果你跟我一起长大,接受同样的教育,我们一切条件同等,我们都同样强大,你魔法不比我差,你还有武技,你更强壮更有男子气概,你为什么要让我?为什么对我有莫名其妙的愧疚?”   肖恩愣住,仿佛思维断掉了。   “所以那帮蠢货编写者,”席恩轻笑起来,“我就告诉你吧,看到你抢我的女人,我想宰了你。”   “……”   “无聊的青春期荷尔蒙的部分编得还是挺写实的,如果是真实发生的事件,可能真的会演变成这么无聊的三角恋。”席恩轻轻抚摸弟弟光洁的脸庞,由衷地道,“幸好没和你一起长大啊,肖恩。”   “可是席恩,你不会杀我的,我也是……”肖恩不能接受兄长的说法。   黑袍挑了挑眉:“我可没有这个自信,如果是在这个愚蠢的白袍学院长大的话。”   在一群荷尔蒙旺盛的毛孩子当中长大,在一群快要世界末日了还在纠结爱恨情仇初恋情怀的蠢蛋孩子当中受到耳濡目染和各种因素的主导,然后因为一时失手杀了弟弟,余生都在痛苦懊悔中煎熬什么的,太恶心了。   肖恩又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他发现眼前的兄长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为什么你老是说白袍,黑袍才会做出这种邪恶的事。”   席恩摇头:“不,黑袍不会杀你,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们会把你变成女孩子,变成丑恶的爬虫,让你喝了爱情水去和学院最丑的老处女老师配对,把这件事弄得天下皆知。这种软弱变心的女人我们也不要了,做成标本之类珍藏;或者再狠一点,弄成个假的凶杀案,把你的灵魂灌进贝姬的魔像,让你永远看着我们亲亲爱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纯洁的好青年肖恩瞪大眼,被刷新了世界观。   “这些邪恶的把戏固然一样无聊,但这就是黑袍的世界,还只是黑袍学徒的世界,我只待到十七岁的世界,我的弟弟。”   席恩用温柔的语气道,再次抚摸孪生兄弟的脸庞,“再见,肖恩,我们永远不会再在一起的,我终于发现,我喜欢我的世界,你也爱你的世界,我们已经是两个物种了。”   “席恩,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一定不会让你走的,你休想离开我。”琥珀色的眸子露出险恶的眼神,这是肖恩真实的感性,和黑袍的兄弟一样,对双子的另一半绝对独占的感情。   “你是想堕落吗?这无妨,但你想去黑袍那里,离开我,我决不允许。你是我的兄弟,我们是孪生子,必须永远在一起。席恩,别忘了,身为这个圣域最强大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我是能够阻止你的。”   “哦?”黑袍愉悦地笑起来,“这发展可比至今为止的无聊梦境有意思多了,我期待你阻止我。”   “席恩——”见兄长转过身,肖恩紧张地喊道。   席恩施施然离去,他洁净的白袍在凌晨的雪地上,比暗夜更漆黑,也比曙光更辉煌。   “那么,到降魔战场上比拼吧,等解决了魔族以后。我喜欢这个结局,选择不同人生道路的仇杀比情杀有意思多了。”   席恩……肖恩不安地注视兄长的背影,他不明白哥哥今天是怎么回事,也许席恩只是一时情绪失常,这太不像平常的他了。   这个让所有老师骄傲,让姐姐和义父自豪,让他们的女儿敬爱,让所有人向往和信任的,白袍的领袖,他的哥哥。   *******   幻想界外,当席恩和肖恩大吵了一架,前往北方战场,每每想起弟弟就情绪动荡,后期越来越不稳时,秩序之环的巫师们还只是略微紧张。   【警报,目标快要醒来!】   【继续引入状态函数,只要‘肖恩’这个常数继续存在,依然爱他,他就清醒不了。】   【是的,必须让魔法神按照预计活到三十二岁,理论上这个世界封神的估算值,让我们探索到他成神的奥秘和封神阵的原理,这个世界的魔法神无法战胜我们,会交上他的成果和力量。】   【是的,计划必须成功,也必然成功。】   可是当看见席恩病倒以前的情绪反应,巫师们完全乱作一团。   【为什么痛苦指数这么高!?】   【是啊,这个时空的初始参数是完全按照会让魔法神如愿以偿,幸福一生的指标设置。虽然在那个时代背景下,不可能有完整的幸福,我们也不能推翻他的出生,取消他获得魔法的经历,但这已经是我们推算出的‘最好可能’了,也比他原来的人生幸福得多。】   【为什么看起来比他本来的人生轨迹还痛苦?不,这痛苦指数已经前所未有了!】   【快设屏障,不要被虹彩龙发现!】   迟了,因为魔法神的理性光柱太过庞大,呈现稳定状态,那些代表内在情绪的部分都在核心区域,小龙之前没发现,但是这么鲜明的波动,外面的萨玛艾尔怎么会看不到?   于是当他一路势如破竹地闯过寒冰王座,走进幻想大厅里,就看到仿佛光茧的光圈里,蓝发精灵沉沉睡着,四肢和身躯被密密麻麻的数据线吊起。   【没用的,萨玛艾尔大人,既然实验开始,您也无法阻止了。】巫师领袖帕德里安礼貌地道,思波是冰冷的程序化。   “哦?”初始龙露出尖尖的虎牙和酒窝,可爱地笑起来。   【我知道您想吃掉我们,黄昏之扉,可是如您所见,我们只是机械的灵,不在您的食物名单上。】   红发少年软软地道:“食材不好吃,可以料理得好吃。”   巫师们发出了最悲惨的声音,被从理性的外壳提取出来,重新塞进生物体,过去已经抛弃的各种感知和情绪纷至沓来,逐渐丧失的感性和感情成千万倍地反馈,又被强行禁锢在狭小的躯体里面,体会到了无与伦比的精神酷刑。   当绝望达到顶峰,反而是甜美的终点,那道万物都会走过的门扉。   “味道还是不错的嘛。”萨玛艾尔笑眯眯地评价,仔细打量那个困住养父的幻想时空,这个梦境的破解方式很简单,就看父亲是否有足够的理性和智慧认识到虚拟和真实,他并不担心席恩会永远出不来。   当然他也可以强制打断,那样对席恩的精神也不会有深层次的影响,他的父亲没有这么软弱。   而且他扫描后发现,梦中的父亲已经清醒了,只是在处理一些后续事务,更是让他愉快。   不过父亲难得做个好梦也不错,萨玛艾尔只是不爽席恩是抱着好意前来秩序之环,却被那帮不识好歹的巫师设计。   眼见差不多了,萨玛艾尔伸出手,席恩应邀落下,躺在他怀中。   慢慢的,那双静谧幽深的眼眸睁了开来。   “父亲,早安了哟。”小龙柔声道。   “啊……”魔法之王真挚地微笑起来,“果然还是看到你,最开心了。”   *******   当席恩轻轻落地,拉扯有些松开的高领,恢复了往常的自己,自然流露出属于黑袍和地狱之主的眼神和气质,收敛在永远黑暗的袍色下。   “父亲,您真的不遗憾吗?”小龙有点担心,从他看到的片段,父亲在那个梦境沉浸得很深。   “当然不,夏尔。”席恩淡淡地道,不带一丝勉强。   “那个梦确实是我过去无数次梦想的,但我法师理智的部分知道,现实永远不从人所愿。”   “比如千年前我封印众神,只差一步就可以成功,维烈冒出来,几乎颠覆了我的计划。人力哪怕到顶,穷尽一切算计,都会有计算不到的情况,何况千变万化的人性和世事呢。”   “那个梦,就在于太过虚伪了。一切如我所愿,无论是我自身期盼的美德,肖恩对我的感情,姐姐和义父对我们同等的爱,东方学舍对我们的期许和培养。最大的破绽,我们居然连所爱的对象都互不冲突,一切完美无缺。”   “那些白痴竟敢如此愚弄我。”席恩沉沉地道。被萨玛艾尔吃掉还太便宜他们了,他正想重温黑袍的所有魔法呢。   “可是主人,肖恩先生对您确实是有深厚情感。”萨玛艾尔看过影像,编得还是蛮合情合理的,其实那帮铁罐头最适合的是做剪辑师和动画师,而不是他们以为的法师。   “呵呵,但如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感情是否经得起考验,像极端的爱恨那样坚固,就难说了。在身边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容易被路边的风景迷花眼,比如女人。”   这也是萨玛艾尔看到,最不爽的部分,那帮老东西喜欢看三级片,也别拿他养父当主角!   若非他的父亲太认真,在真实的世界里,只停留于对贝尔妲的白日梦初恋,根本想象不出和她实质的亲热场面,喜欢上贝尔妲也是在十二三岁,在他已经心智成熟后,根本不会再对那种小女孩有青涩的幻想,使得那些发现问题的巫师不得不用各种牵强的理由拖延他们的关系,席恩就要在梦里上演一场场春宫戏了。   黑袍也有些好笑,道:“贝姬根本不会喜欢我的,她和肖恩一样爱笑爱闹,我这种沉闷的人……”   您又来了。小龙无奈地想。其实按照梦里的发展线,还未必不会产生感情,爱情本来就是随机率很高的事件。   席恩沉默片刻,发自肺腑地道:“夏尔,如果这个愚蠢透顶的梦真的有什么价值,不是留恋或伤感,而是让我觉得庆幸和感谢,我度过的是现实的人生,而不是那个完美无缺的白袍人生。”   “黑袍将强大称为试炼,这没有错,强者必须经历种种痛苦和不完美,就像不能通过锤炼的钢剑只能敲断重新炼化,宁死也不当废物。只是黑袍在争权夺利和放纵自我上面浪费了太多时间,迷失了对魔法的追求。”   曾经的黑袍学徒略带不屑地道,语气变得坚定,“但是这依然超越白袍那温情软弱的关系,尤其战争的年代,怎可如此!对唯二的两位救世主不用考验、竞争、逼迫、锻冶的方式,甚至连民间的情况都瞒着——如此优容溺爱,像养温室花朵的方式,怎么战胜得了魔族?更别说众神了!”   “我有时也痛恨我的命运,讨厌我的一些经历,但是只要这个命运和我现在的强大有关,我就不要去过别的任何人生。我恨的,其实是我为了活命,在一个个导师手下浪费了太多时间——他们没有好好教我魔法,除了布拉德,所以我感谢布拉德!布拉德真的强大,他的魔法超越了所有东方学舍的导师,他有句话说的没错:不能活下来的,就是不被需要的。所以我不要过那种美好和平的生活,我受不了变成和肖恩一样的废物,在这个梦里,我的魔法甚至无法远远超越肖恩,这怎么可以,怎么可能!”   法师的眼神完全黑暗:“我必须完全匹配得上我对魔法的爱,我的意志达不到,经历比不上,那就去死!被肖恩杀掉,省得活在世上丢脸!就因为那些温情软弱的理念和感情,拖住了我学习魔法的脚步!连只是降魔战争这样的小事,教养菲莉西亚让她乖乖听话这么简单的责任,都要拖到二十七岁,那个世界的我简直废物到可恨!最后我完成那些早就应当做完的工作,看着他们还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真是烦透!恨透了!”   可是你就不考虑可怜的肖恩和菲莉西亚的心情么?萨玛艾尔难得对梦境里的父女俩有了一丝同情,他的父亲某些特质,真是非常残酷。   “我不能忍受任何人干涉我的人生,无论神,无形的命运,还是一群愚蠢的老罐头。既然比较了,这个世界的我更强,我就不要留在那个世界。”   “从这个角度,我更喜欢千年前那个对我充满敌意,有时想杀了我的世界。”魔法之王轻轻叹了口气。   萨玛艾尔不意外,席恩,他的父亲就是这么骄傲绝对的人。   他最爱的父亲,这个黑暗强大的灵魂。   “所以我确实不适合当白袍。”   席恩轻声一笑,双手拢入袖中,“在看到贝姬和肖恩的那个吻,我就看清了我的本性,我那丑陋的嫉妒心和独占欲。我不但嫉妒肖恩,我更嫉妒贝姬,我憎恨肖恩在情感上背叛我。如果我在肖恩身边,我会伤害他的,我们不是同一种生物。”   您以为肖恩对您就没有独占欲了?难道您以为梦境里那个后来宁愿杀了您也不让您走的肖恩,是您自己错误感情的投影,不是肖恩的真实反应了?其实那帮老家伙对双子情结抓得蛮正确的,他们比您更了解肖恩。萨玛艾尔心想。   那个梦境是合理的,因为白袍的教育,梦里的肖恩选择的是不让哥哥做黑袍,想把他拉回来。但是现实已经堕落的肖恩,会开开心心和哥哥一起下地狱,非常爽快地抛弃光明的世界。   席恩道:“我连伤害我的弟弟,我最爱的亲人,都会感到愉悦啊。”   “那最后,您和肖恩的对决,是谁赢了,父亲?”听到这句话,萨玛艾尔好奇地问道。   “呵。”席恩意味不详地低笑,转身离去。   *******   脱离那个梦境的方法不是清醒,而是记忆缔造者——“我”的死亡。   所以……   真正的魔王被英雄所杀,然后英雄痛苦下成为魔王,我喜欢这个结局。 第七百零三章 现世(上)   千年后的阳光穿过原木的窗格,在洁白的纸页上铺洒开来,一只蜜色的大手握笔疾书,字迹力透纸背,浑厚苍劲,仿佛挥洒自如的剑法。   一直写到最后,棕色短发的青年咬着笔杆冥思苦想,咬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看了看,原来他咬的不是羽毛笔的笔杆,而是自动出水的新制墨水笔。   肖恩抓了抓额前的乱发,实在想不出来了,叹了口气,掩卷,将手写的书本放在其他一叠上面,数了数,总共十二本,这就是他在珂曼家的四年里看过的德鲁伊和精灵的自然魔法书,真正少得可怜。如果是席恩被珂曼家收养,或者跟他一起在珂曼家长大,想必看过的书是这些的成百上千倍吧。   又叹了口气,肖恩将书卷整理了一下,他用了深层记忆还原,这些书肯定没有记错,但没有看过的书,魔法也无法帮他无中生有。   不过肖恩翻开最上面一本,试着结合最近在德修普王家看过的相关法术书,进行对照补充,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脑袋探头进来:“教官,操场五十圈跑好了。”   “解散。”魔鬼教官头也不抬地道。   那士官立刻缩了回去,和同伴一起互相推搡,兴高采烈又蹑手蹑脚地离去,今天教官心情不错,居然没有额外加罚。   当手边的魔能灯亮起又熄灭,肖恩听到做成领扣形状的联络水晶响起一个声音,是月那优雅柔和的声线:“肖恩。”   “月?”肖恩回过神,发觉天光已亮,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明亮的期待,今天是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春季校庆和开学日,席恩也会受邀前来,据说还会带上新学期的书本,最重要的,又可以见到席恩了!   想到前日他们在外交酒会上的碰面,席恩对他已经有破冰的迹象,更是愉快。   月的话语却令肖恩的心凉了半截:“杨阳要我不要跟你说,但我认为有必要告诫你,肖恩,你给席恩的那杯红茶,被动了手脚。”   肖恩瞪大眼,笔杆从手中掉落,停顿在半空的右手颤抖起来。   月微微叹息,云中塔负责收拾餐具的都是法师,他们细心,发现了痕迹。   “从我已知的线索推断,最可能的犯人就是秩序之环的巫师,后来我询问新堂文明的代表曼德拉斯,他说寒冰王座消失了。”月简略说明。   这件事在艾斯嘉界外引起的震动远远超过艾斯嘉内部,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当魔法神和虹彩龙走出幻想大厅,整个寒冰王座从中心开始坍塌,碎裂一直蔓延到金属界桥的另一端,随着那位黑袍法师的每一步而塌陷,再也不复存在。   而那些十一段的大巫师,当然一个也没有活下来。   “所以肖恩,以后不要再被人钻空子了,我注意过,席恩只接萨玛艾尔递过来的食物,那个小龙每一份都有仔细检查,席恩就对你破例了那么一次,你就出状况了。”月不无遗憾地道。   一方面也是肖恩运气不好,难得和兄长有和好的希望,就被人趁虚而入。   “不行,我要去看看席恩!”肖恩懊悔不已,站了起来。   “他没事。”月强调,这件事才让他心生疑惑,当他得知后辈中了暗算,赶紧联系他,席恩已经从寒冰王座回来,平安无恙。   「我没事,不要责怪肖恩,这次是我自己疏忽。」   月总觉得后辈的回复过于平静了,平和中甚至透出一丝愉悦。   “你不用特地去夏尔玛大陆了,席恩今天会和萨玛艾尔来学院,到时你确认他的情况好了。”月中断了通讯。   肖恩还是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徘徊了两个多小时,提早赶到了举办校庆的树语大堂,见到了和上次一样身穿黑衣的兄长。   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位于中城卡萨兰西境的美枝山谷,是第一批开办的魔法学校之一,和东境的凯因神圣魔法学院、南城的狄安娜白魔法学院、北城的艾菲拉黑魔法学院,东城的卢法斯水上魔法学院等新立学府都得到了席恩的大力资助,据说是东方学舍长老会以前聚敛的四大陆军费,多得吓人,要是肯早点拿出来,降魔战争估计早就打赢了。   不过也因此,魔法教学机构的成立十分顺利,包括东城后来建造的浮空城虹之都;次级魔法网络的建立;云中塔的运营基金;高段法师的实验花销;魔力环境改善后,新涌现的法师幼苗的培育经费等等,都离不开这一笔资助。   这次魔法之王特地又带来新的教材,上次席恩送来自己手写的书本,尝试着交换了魔法公会的一些书籍,居然大获好评,被列为了正式的教材。   因为这些标注参考的魔法理论手卷竟然非常浅显易懂,正好适合学徒到法师的入门学习,还是博采众家之长的古代魔法理论大全,立刻取代东方学舍的残卷成为各个学校的通识读物。   历来,法术书就带着法师特有的高傲风格,对智力不足的人们板起冰冷的面孔,还有刻意写得晦涩难懂的倾向。席恩的手稿却完全不是这样,深入浅出,鞭辟入里,理论部分都经过提炼,带着口语化的风格,还有大地精灵手绘的插图和席恩亲自论证的公式,学会初级教本,都可以直接跳到法师阶段。   诺因都意外,大概因为写书的时候专注,不同于席恩授课时思维发散,书本写得严谨细致,自成系统。而且当黑袍学徒期间,因为能获得的知识有限,席恩把所学的内容都吃透嚼烂,很长一段时间都停留于初级阶段,对学徒法术十分了解。在漫长的求学和流浪过程中,他也很少有条件得到书本,主要是靠元素精灵口授,在应用中加深对魔法的理解,同时自己推算和总结各种数字和公式,后期精通各个派系魔法后,又反推出理论,不知不觉树立了不同于古代传统魔法理论的新型架构,形成了精粹又新颖的风格。   不过因为席恩严谨的为人,即使初中级魔法书也都经过严格的考据,每本书后面都附录了让人望而生畏的庞大书单。但是前面的内容方面,不像其他的法术书每写一句话都喜欢穿插大量的旁征博引,看得人头晕,反而有生动的讲解、应用魔法的诀窍、运用元素的技巧、元素之心的体验,与元素界的沟通,元素精灵的同步体验等等,别说法师了,不擅长学术方面的元素使都能愉快地通读下来,昭霆的感怀就代表了大众的心情:“这套书我都能学得津津有味!”   也因此,这些教材一经问世便畅销,每个城都抢购给自家学院普及。不过席恩写的高级魔法书还是非常深奥,关于场魔法、粒子魔法和弦魔法三种新型魔法的大部头,诺因就在艰难地啃,杨阳的学习进度反而更快,黑发少女说:有地球的科学风格,所以她学得比较顺利。   拜读了第一学期的教材,当得知魔法之王会来参加校庆并送来新的书籍,温菲尔德魔法学院的师生都翘首以盼,再者,还能亲眼目睹那位传奇人物。学徒们不能参加云中塔的欢迎晚会,都没有见过这位魔法之王。   不过他们不知道,席恩早就来了,正躲在礼堂一角,专心致志地翻阅着陈列的书籍。   精灵风格的礼堂是中空的巨大树木,高耸的天顶垂荡着蔓藤,原木的墙壁攀援着爬山虎,从树洞形状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丘陵环绕的盆地,山坡上的森林蕴含着深青的颜色,消融的积雪冲刷出一片绿色的沃野,不久后的春天,这里就会盛开缤纷的鲜花。   整个树语大厅犹如一个小广场,一侧有个活泼的水池,池水当中矗立着梅花鹿的雕像,非常传神,象征王者的鹿角还挂着鲜嫩的绿叶。大厅中央的演讲台都是木质的,像个天然的树桩,上面嵌着一颗传音水晶,每个角落都生长着各式各样的覃类,顶着诱人的蘑菇盖,其中一排月夜茸就用来摆放各种法术书和期刊读物。   魔法之王伫立在那排书刊前面,身穿高领的黑天鹅绒长袍,一头子夜般的黑色长发被一根星辰银的发带束于颈后,树木间隙洒落的阳光描绘出他笔直的身形,沉渊般的安静。   因为双生感应,走进树语大堂的肖恩看破了兄长的障眼法,先是确定席恩平安无事,霜白的肤色透出一点血色,精神也不错,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近他,做好了席恩随时耳朵抖动,兔子般窜走的准备——学术之月那次就是这样。本来他们还不至于这么生分,已经有拨云见日的希望,但是这次他出状况,席恩搞不好又会退回老位置。   但是,他的哥哥居然毫无所觉,好像还十分自在地接受了他的靠近,一直到肖恩站到他旁边都保持默许的态度,肖恩都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能够走到这里,看了看另一头的萨玛艾尔才确定自己没找错人,但是他的心情一浮动,席恩就察觉了异样,抬起那双冰银色的眼眸,当映入孪生弟弟的身影,里面没有一丝波澜,如同一池雪融的春水。   “肖恩。”   那是不带一丝排斥和隔阂的声音。   棕发青年简直受宠若惊。   “这是你写的?”席恩举了举手里的元素魔法书。   “嗯,嗯。”战神慌忙应声,想起自己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十二本自然魔法书,很是惭愧,“不过,这是我根据经验新写的,我以前在珂曼家看的书只默写出一点点。”   “你坐的椅子都有一万只跳蚤,要你老实坐着太难为你了。”席恩轻轻一哼,一点不稀奇的样子,肖恩更是骇异,他几乎以为兄长在打趣自己。   可是,席恩什么时候会跟他开玩笑了?还是这么熟稔的口吻,这么亲近的态度!?   肖恩差点怀疑哥哥被掉包了。   席恩手指刚才看到的地方:“这个字不是错了吗?”肖恩瞥了眼,心中酸楚:“不,席恩,是我原来错了。”小时候,席恩肯定是在他的梦里学会识字,所以他错的地方席恩也跟着错。   “哦。”法师恍然大悟,又说起书中认为有异议的地方。   因为肖恩的接近打破了魔法之王的法术,杨阳等人也发觉了,投来关注的目光,顿时发觉不对:咦,这兄弟俩靠得比上次还近啊!   那次酒宴,肖恩和席恩的距离是一臂远,介于陌生人和熟人之间,不至于引起席恩的反感。就算这样,诺因敏锐地注意到,席恩后来还是情不自禁地调整到更远的地方,每个肢体反应都带着对负面感情的克制和冰冷的敌意,但是这次,他居然从头到脚,每一个神态和动作都书写着放心,仿佛身边就是至亲的人,不需要一点防备。   可是,席恩分明不是这么容易放松的人!   当初对他和杨阳,到最后熟悉起来,有了师生之谊,他也是一样不允许近身。至今只有萨玛艾尔,能站在离他仅仅半尺的位置,伸手就能从后面刺穿他的要害——代表了绝对的信任,其他任何存在都休想靠近他一尺之内。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杨阳等人交换惊讶的视线,都发现了异常。   肖恩此刻更多是欢喜,也没有多想,当他尝试着稍微走近一点,席恩也没有丝毫不悦的反应,继续说着魔法的话题。   两人一直聊到树语大厅站满了师生,见有师长在,席恩自觉地降低了本来就轻的音量,直到完全噤声。因为编写了魔法学院的教材,又是贵客,校长诚恳地邀请魔法神上来随便说两句话,台下的学徒们都忍不住激动之情,希冀又生怕传闻十分孤僻的圣贤者阁下拒绝。   黑袍本来不会致辞,不过在梦境里,差点成为白袍领袖的学生首席却已经习惯了这种场合,自然地走上台。   注视兄长的背影,肖恩弹指设下单向的隔音障壁,一边倾听兄长说话,一边轻声询问小龙:“萨玛艾尔,席恩发生了什么事?” 第七百零四章 现世(中)   “你发现了?”初始龙愉快地反问,“好吧,我也给你一份。”   这次席恩在幻想界的经历,萨玛艾尔特地留下备份,拿去给洁西卡、莫里瑞、东方学舍的白袍看,因为英灵殿的亡灵们成天吵着要和圣贤者见面,而他是负责维护英灵殿的人,不免觉得吵闹。   给他们看的目的,也是很有兴趣见识白袍们的反应。   看完的艾诺德等人都一脸崩溃:不行,这孩子不能在东方学舍养,非池中之物,硬要养太可怕了,看看肖恩,看看可怜的肖恩的下场!   可是黑袍们也一样不能养啊,想想那些黑袍的下场,一个接一个被宰掉。   这孩子就是天生下来折磨人和折磨他自己,还有专程来拯救世界的。   天生圣物,难以教导。   大概只有世界大同,黑袍白袍红袍都不分彼此只有魔法是一家,像现在的艾斯嘉一样,席恩才能安心待着,所有人也能和他和睦共处。白袍们又是遗憾又是惊悚,心下宽慰了些,再也不敢抱着原先的盘算,用白袍的理念教唆席恩和从前的老师拆伙,与黑暗阵营划清界限。艾诺德等人因为和黑袍们在冥界吵了几百年,都吵出真火和真感情,如今心中的小火苗熄灭了。   而关于幻想界里的东方学舍,白袍们脸上都火辣辣的疼,当年的确是这样,因为没有席恩,还更糟糕,所以他们也没资格一味怪罪肖恩不争气,是他们宠出那样的光之子和那一群问题学生。   虽然后来,艾诺德等人也发现了症结所在,深刻反省过,可是现在看到实际的反面例证,还是不由得惭愧。   「那梦境后来怎么样了?」洁西卡惦记另一个弟弟的下落,实在是幻想界的体验太逼真,而且没有一点扭曲歪造,完全可以代入他们自身。   莫里瑞心说我知道那个世界的我的心情,两个儿子全没好下场,一个横死一个出走,简直不想活的心都有了。   但是他却不觉得那里的莫里瑞·珂曼比自己更不幸,应该说更加幸运一些。   估计肖恩对比以后,都会这么觉得,虽然他现在一定非常,非常的痛苦。   「幻想界不是幻梦,相当于虚数的时空轴建造的概率宇宙,已经成为意识界中一个自主运转的小世界了,我也不知道后续如何。」萨玛艾尔漫不经心地道。   好歹关心一下啊!那边的人就不是人了吗?   白袍们也想知道,更担心后来走上黑袍之路的弟子的下场。   「呵呵,说不定将来哪一天,那里的肖恩也能追上来,就看他和这个世界的肖恩哪个更厉害吧。」小龙唯恐天下不乱地想着。   对于肖恩,主人真正的弟弟,萨玛艾尔体贴地把储存了幻想界记录的一根链坠给了他,还用心灵感应传输了自己实际瞧见的影像。   不过,席恩以为梦境中的弟弟是巫师们用他的记忆塑造出来,所以可以毅然斩断和那个肖恩的羁绊,不过萨玛艾尔基于要解放父亲,了解幻想界的原理,读取了巫师们的记忆,知道他们是根据现实世界的肖恩复制,幻想界的光之子相当于另一个肖恩,只是走过了不同的人生经历。   “你嫉妒那个自己吗?”萨玛艾尔玩味地问道。   “嫉妒?”肖恩苦笑,“我恨不得宰了他。”   注视哥哥的身影,战神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不过,陪着那个我长大的也不是真正的席恩,所以也无所谓了。”   萨玛艾尔不否认,严格来说,在梦境世界长大的是被大轮回术暂时封印住神魂的“席恩”,一种假性的状态,在此基础上建立的都并非真实人格。当他恢复真正的自我,剩余的不过是一些残余的情感和意识。麻烦的只是席恩一生中扮演的角色太多,他又是完美主义的习性,下意识储存了这些另类的“自己”,比如“维罗妮卡”这个女性精灵人格,有时就会出现混淆和错位。   “不过,后遗症这么严重吗?”肖恩担忧。   萨玛艾尔点头又摇头:“主因是上次混乱神那把武器造成的伤势还没康复,梦境的沉沦使得紊乱现象加重,一旦伤口复发就会出现人格混淆的现象,不过等一会儿就好了。”   肖恩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紧紧捏住兜里的项链,又不禁回想起萨玛艾尔给他看的片段——原来如果和他一起长大的席恩,就是这样的吗?   就和他无数次梦想的一样,甚至更加美好。   杨阳等人也在震惊,席恩的发言不但异常上道,而且他的气场未免太明亮了?   他去哪个光明阵营漂白了一圈回来吗?红袍少女心想,她都觉得地狱之主本来那阴暗沉郁的气质随时可以蹲在角落种蘑菇。   不过寡言始终是席恩的特征,说完了几句场面话,他认真地说明了这次的教材可以搭配的参考资料,就走下讲台。   他依然走向弟弟,自然地站在他一步之遥。   下一个演讲的是西境的统治者诺因,擅长精灵魔法的他也是这所温菲尔德魔法学院的客座讲师。   肖恩实在无法专心听别人讲话,情不自禁地关注身旁的哥哥,却见他的样子有点奇怪,肩膀微微动弹,定睛一看,原来他在偷偷拨弄一只爬山虎叶子上面的金龟子。   那只可怜的昆虫被他拨上拨下,无奈地转圈,那根霜白的手指始终兴致勃勃地绕着它戳来戳去。   也在偷瞄这里的杨阳嘴角抽搐:圣贤者阁下,你手好闲啊!   她总算明白表妹昭霆很多手欠的毛病是遗传。   肖恩忍俊不禁,其实席恩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原来他现在还有这些小癖好。   见金龟子怒气冲冲地扇动翅膀,飞到更高的地方,席恩遗憾地收回手,又开始翻动叶片寻找其他的生物,还真给他找着了一只蜘蛛。   诺因简短的致辞后,校庆正式开始,大厅里变得人声鼎沸。席恩放过了蜘蛛,拉了拉弟弟的袖子,指着旁边一丛郁郁葱葱的金色覃类。   “这种菌菇可以吃。”   “我知道。”肖恩的眉眼一团柔软。   黑袍以符合杨阳认为的,在角落种蘑菇的气质蹲了下来,指着巨大的菌盖下面一簇簇黑漆漆不起眼的菌类:“黑丝菌,虽然外表丑恶,但是晒干后,却是非常珍奇的美味料理,干嚼、烧烤和煮汤都可以,那丰富又质朴的味道甚至让人觉得品尝到一整个金秋的野味。”   走过来偷听的昭霆都听饿了,馋涎欲滴:“我们现在就把它烤来吃吧。”   于是学校开幕式临时变成了烧烤大会,杨阳翻着手里的烤松蘑时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的?   “好了,叫那兄弟俩还有萨玛艾尔来吃吧。”杨阳把三个盘子放在表妹够不到的地方。   “席恩,肖恩,萨玛艾尔。”诺因招手。   席恩走出两步,转过身,奇怪弟弟怎么没有跟上来。   当对上肖恩想要接近却饱含顾虑的眼神,他才真正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席恩·珂曼,眼前的不是和他一起长大,在梦境世界亲密无间地度过二十七年时光,最后匆匆告别的“弟弟”;而是和他爱恨延续千年,至今依旧横亘着巨大的伤口和障碍,真正的孪生手足。   银眸微微浮动,平静下来,宛如冰盖上浮起幽微的火焰,蕴含着更多深不见底的情感,席恩点点头,步履如常地走向诺因等人。   “上一次在北海战场缴获的秘银傀儡真是一大笔横财,武装五大城都绰绰有余。”   诺因说起神战的后续,“还有魔枢,不过导师也分析不出魔枢是什么成分。”   席恩答道:“是魔金,神代的一种金属,密度没有精金高,硬度和抗打击力相对差一些,但是对神力和魔力的亲和性同等。”   杨阳惊讶:“那魔金的贵重程度不会比精金差多少吧?秘银傀儡的数量超过两百万,魔枢不会低于五十万——神代到底有多富裕?”应该说,那些神究竟有多奢侈!?   “神代的魔力环境充裕,严格说来,精金、魔金、秘银、寒铁这些特殊金属都是魔力浸染的产物,还有大量的伴生矿脉,比如制作法器所需的储能宝石。在矮人的描述中,将那个时代形容为地底缀满繁星,地上流淌着黄金和白银的溪流,一点也不夸大。”   杨阳和诺因暗暗咋舌,他们知道,现在整个艾斯嘉魔晶石的开采量都不超过一吨,那还是最低等的储能宝石,精金和秘银早就绝迹了。   说到这个话题,席恩也有了兴致,他从月那里了解到,魔枢的制作有点意思,智能化的魔导线路算是个突破。可惜,那些圣矮人不应该造一堆没用的魔枢分机,而是发挥集群的优势,将魔枢合并为一体,说不定能诞生出真正的群体意识和智能。像一个废弃文明中,曾经对抗过混沌之龙,拥有生物主脑的黄昏要塞一样。   “混沌之龙?有这种龙吗?”杨阳等人一愣。   “混沌之龙也是诞生于始源之海的幻想物种,一共只有三条,分别是末日与战争之龙加西亚,毒火与霜暴之龙坎特雷拉,盲目与痴愚之龙索拉图。”席恩顺带科普,“对了,加西亚之子就是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他的父亲是前代混乱神兰修斯。”   杨阳等人嘴角狂抽,这个神和史列兰的差别也太大了吧,从白银王到混沌之龙,还有什么他没吃到嘴里的?   听到他们的心声,地狱之主认真地想了一下:“如果不是有意,神无法让□□的生物怀孕,所以没有和前代混乱神有过关系的使徒和凡界物种还真不多,可能侏儒、坎德人和地精是漏网之鱼,据说神代的女性矮人也很漂亮。”   “好了好了。”杨阳满头大汗,庆幸今天史列兰和风神希露菲尔幽会,不然在场的话,不知有多么尴尬,“那么,对于魔枢和秘银傀儡的使用,席恩你有什么意见?”   “过去能穿上精金和魔金盔甲的只有巨人、半人马和少数兽人族的战士,这两种金属太沉重了,我个人建议还是用作武器和新造的法师塔材料。那些秘银傀儡我看过,都被咒术做了破魔和污化处理,需要净化才能使用。但是秘银可以用来打造锁子甲,因为轻便,法师也可以着装,优先给元素使吧。”席恩也听说了北海战场最惨烈的一幕,连他的元素精灵都牺牲了六位。   昭霆咽下嘴里的口蘑,忙不迭举手:“我要我要!我和吕蓓卡都要一套!”   她还提要求:“我要那种帅帅的,像女武士战甲那样的战袍!”杨阳呵斥:“是秘银打造的铠甲,你当是衣服呐!”   “不,从前巧手的月精灵甚至能将秘银织成布料,不过这个手艺连精灵自身都失传了。”席恩纠正。   杨阳突发奇想:“席恩,你会不会?”法师沉默了两秒钟:“我会。”   ……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席恩大大?杨阳等少女悚然,难以想象地狱之主织布的模样。   不知他还会不会打毛线呢?轩风好奇地想。   在梦境世界,白袍好青年还真给弟弟义父打过毛衣毛裤,给姐姐恋人织的则是围巾手套,给菲莉西亚的是有兔子头套的帽子。   “秘银有非常优秀的延展性和保护功能,我也曾经做过一件衬衫,原料不够的关系,本来想做内袍。”席恩下意识看向弟弟的方向,战神正被校长拉着说话,众人理解:他想给肖恩。   “对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因为吃了杨阳烤的蘑菇,礼尚往来,黑袍拿出一只丝绸袋子,“光妖精们做的饼干。”   席恩大大,您真的好贤惠啊!红袍少女暗想。   雪花形状的糖霜饼干很快被昭霆、轩风和莎莉耶分光,杨阳只捞到一块,掰下一半给诺因,魔导国王储只觉这是他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了。   “可惜,现存的矮人也只有六百来人,未必能消化那么多魔金和秘银,让人类工匠打造那些秘银是糟蹋珍贵的稀有金属。”诺因遗憾地道,当初的降魔战争让矮人族元气大伤,还有之前的人类大统一战争也是。   席恩怔了怔:“矮人的数目这么少了?”   诺因摊了摊手:“矮人的生育率不低,但是基数太少,降魔战争差点就灭族了。而且千年来都没个定居的地方,还是近年来在红石山脉安家,现在在西城矿山那边。”   “矮人是高山和大地之子,长期漂泊于世不利于他们定居和扩大种群数量。和精灵一样,矮人也有‘圣地’。”   法师一指放在唇前,沉思片刻,“我知道他们过去的王廷,千柱之厅的位置,如果…如果现在的矮人王不介意……”   杨阳大喜:“如果能知道家乡的位置,佛利特他们一定高兴坏了!对了,现在矮人没有王,佛利特说也就这么点人,不选王了。不过他们有锻锤者,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那是矮人对技术最精湛的同胞的尊称,分为精金敲打者,和秘银猎手。”席恩微微一笑,诺因敏锐地发现这个笑容带有特别的情感。   像是在机械鸟的影像里,席恩说起侏儒的表情。   “最近因为魔力环境改善,有些地方的地理环境都发生了变化。”诺因闲聊,“像紫月森林北边的赤红谷地,史书上说是叫四境之野,这半个月里开了许多翠绿的小花,根据魔药系的法师实地了解,那是一种魔植。”   “四境之野的翡翠铃兰又开了?”席恩愉快地道,这种魔法植物用途广泛,在许多炼金术和附魔系实验中都是不可或缺的原材料,就像日精灵喜欢的日金花是疗伤圣药一样。   “当初人类大统一战争结束,精灵们签订停战协议的时候,翡翠铃兰都凋谢了,这种魔植唯独对亡灵的怨恨没有抵抗力,大量人类和精灵战士的死让整个原野被染成红色,从而有了赤红之野的别称。”   诺因诧异:“席恩,你记错了吧,停战协议是在精灵王廷绿皇森林签的,由我的外祖父强制召开神圣会议。”   “而且这段历史还是你补充,收藏在大图书馆。”杨阳的记性更好,满心担忧,问起之前就惦念于心的问题,“席恩,你没事吧?”   法师微微怔忡,随即道:“哦,没事,这段时间我经历了另一段历史。”他简略地提了在寒冰王座的遭遇。   众人这才放下心,关于之前席恩的异样,都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不过他还真是多灾多难,凭空多出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不是会搞混吗?   可是当杨阳等人看到肖恩走了过来,席恩依然没有走开,反而将一直在烤的菌菇递给弟弟,却觉得是因祸得福。   吃完了非常美味的黑丝菌,棕发青年沉默片刻,问道:“席恩,出去走走好吗?” 第七百零五章 现世(下)   温菲尔德魔法学院占地广大,位于丘陵环绕的美枝山谷中,附近就是新建的精灵小镇,目前精灵的总数也只有一百三十六个,席恩心中升起感慨,庆幸另一条时间线里,精灵保了下来,又想起幻想界里的菲莉西亚,就算他死了,肖恩离开,至少她还有一位生父。   从这里往南望去,可以看见德鲁伊的圣树超过千米的林盖,如同一座郁郁葱葱的空中花园。   兄弟俩在积雪清扫后的校园漫步了很久,保持一臂的间隔。   “席恩。”   肖恩突然拿出一根红色的丝线,席恩看出这是魔法物品。   “你把意识海对我封闭了吧。”   席恩不吭声,却不否认,想起来都是一阵恼恨。   肖恩的恨意比他深多了,而且压根不是顾虑面子这种无聊的恨,而是恨不得将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和维烈挫骨扬灰的憎恨。   就连被一个假货骗过,在他眼前被一剑穿心的哥哥,他也不是没有恨过。   只不过打了个耳光后,心情好多了而已。   下意识压抑住所有的负面情绪,肖恩平静地道:“我把它给你,希望你戴上,它不会让任何强大的力量通过,无论魔力还是神力,所以它不会妨碍你,但是有需要的话,你可以呼唤我,还有你出事的话,可以让我察觉。请你在那时,开放意识海,留一条缝隙给我,不要完全封闭,这也是为你自己好。”   萨玛艾尔暗暗想,正是这个理,他原本以为父亲的意识海完全对他封闭了,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席恩会在危急时下意识求助,还有在最深刻的绝望中都不会拒绝的,肯定只有他和肖恩。   人,无论有怎样的愿望,都不会想要真正的孤独。   席恩默默注视孪生弟弟将那根红线系在他的左手小指上,然后是自己的右手无名指,几乎一打上死结,鲜红的丝线就消失了,隐没在意识界之中。   幸好杨阳不在,不然会吐槽:肖恩,你和你哥绑定红线是什么意思?   肖恩当然不知道这个典故,选择红色是警惕的意思。在席恩看来,这颜色正适合他们之间被污损的关系。   “你应用了死灵魔法吗?”对于弟弟制作这个魔法物品的设想,席恩倒是很有兴趣。   “因为我本质是生灵,能够被这个生者的世界认可,类似世界意识赋予的‘权限’。所以我在位面的间隙,用通灵术设置坐标,思维折叠的方式扩大心灵的版图,强化法术的界限,原理是出自死灵魔法的亡灵返生和死灵召唤。我本来是想切割出更适合亡灵存在的次位面,不过我没有去过冥界,不了解冥王的权能。”肖恩恨透了这个神,冥王对亡灵绝对的权能,造成了他们兄弟最深的痛苦。   “你不用去冥界,当初兰修斯为了给他儿子普鲁托冥王的头衔,对始源之海中瀛海的权限进行了分割,在法则化的秩序宇宙,意味着无解,只能用更高的法则和权能夺回或碾压。”   肖恩再次重温了无能为力的苦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十七岁无力的少年,只能在神魔的残忍下狼狈逃窜,连唯一的哥哥的仇都不敢报,只能放任自流,变成一个最彻底的废物,连自己都看不起。   “神的力量,是无解吗?”   一声清朗的大笑,宛如夜空悠远的回响。   “没有无解的力量,肖恩,神之所以看似强大无敌,是我们还没有看到更高远的地方。”   肖恩羡慕地望着身边的兄长,他没有任何人能打败的哥哥,仿佛站在自己无法触及的高处。   席恩凝视弟弟,轻声道:“肖恩,你非常,非常优秀,十七岁就能撑过巫妖的仪式,你绝对不是废物。在那个环境,长老会把你当唯一的武器利用摆布,白袍不顾大局地纵容你,姐姐和义父太宠爱你,在那个遗世孤立的学院,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多错误不是你能察觉,事情变成那样,责任绝对不仅仅在于你。”   “可是……”肖恩依然不能释怀。   “当然,你太过急功近利,那个魔法恐怕后遗症严重,因为死灵魔法的危险性,再天赋卓绝,都不能在二十岁意志力成熟以前做死灵融合。可能那场不完整的仪式,影响了你的精神稳定。”   肖恩睁大眼。   和他共生的光精灵冯娜心下雪亮:正是如此,这才是肖恩从出走到经历打击的后半生,精神破碎的真正原因,一语中的。   她心中也有难言的复杂,因为肖恩这个最对不起,也应该最恨他的哥哥,依然在他最痛苦的时候伸手扶持他,解开他的心结。   这就是人类的亲情吗?   “而且用通灵术延伸冥想的界限,加入了思维折叠的概念,真的很有趣,我也没想到。”席恩开心地道,说起刚刚想到的新构思。   和兄长讨论自己擅长的死灵魔法,让肖恩真正感到安心和愉快,因为幻想界的经历,席恩能够对他放下戒备,但这不是出于他本身的意愿,也不是因为肖恩自己的努力。   而现在,席恩没有把他和任何人搞混,哪怕是另一个自己。   “不要贸然尝试开辟死灵界,死亡的力量本质是同化。”想到导师布拉德,席恩忠告。   肖恩若有所思,光能量的本质是渗透,暗能量的性质可能是侵蚀,每种属性的力量都有自己的特性。   “很多亡灵也很危险,你要小心,弟弟,尤其是怨灵。”黑袍淡淡地道。   肖恩想起幽灵城的锡维拉,确实印象深刻。   其实在记忆解封的时候,他已经理解了那样的情感,恨不得将维烈这个关押折磨孪生兄长千年的侵略者和助纣为虐的众神手刃千万遍,饮尽他们的每一滴血都无法平息,只有将这些仇人还有更加软弱可恨的自己沉入真正的炼狱永不超生,才能得到解脱。   但是无论内心埋藏着怎样激烈的仇恨,战神呈现在外的,永远是纯白的外表和单纯的灿烂。   看到弟弟明净的眼眸,席恩想起自己曾经的心情。   生前的他,就是活着的怨灵和真正的魔鬼。   因为伤害自己的亲人而愉悦,因为报复自己的弟弟而痛快。   当初向这个人复仇时,除了心底再难挽回的痛苦和崩塌,确实有一股黑暗快慰的心情在深处回荡,欲罢不能,无法自抑。   因为小时候,被从东方学舍门口赶走,被圣域的人们戏耍取乐,在颠沛流离中被无数人践踏,很多次,在绝望的挣扎中,他就是用着这种要让肖恩尝到相同耻辱痛苦的恨意,才能拼命活下来。   令人作呕的感情。   因为怨恨而伤害自己的手足,因为折磨自己的弟弟而感到残忍的快意。   而肖恩大概是永远不会理解这种怨恨,因为连对他这样的哥哥,他都如此之爱。席恩想起了在心灵底层听到的那席话,让他感到救赎和悲哀的话语。   “席恩?”肖恩惊讶地看到兄长抬起左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除了爱惜,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看到哥哥惯用的手变成了左手,肖恩心里又是一阵剧烈痛楚,因为席恩小时候并不是左撇子,他的右手和面容,都是为了救他而失去。   他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容,那双冰泪石般的眼睛,里面到底藏了多少他不知道的黑暗和痛苦?   “肖恩,你现在身边有很多值得深交的朋友,好好珍惜他们。”席恩收回手,柔声道。   肖恩苦笑:“我更多是把杨阳诺因他们当学生吧,想到维烈,我对朋友就……”那一份刻骨铭心的背叛,让他再也无法信任任何人。   因为维烈,这个虚伪透顶的童年玩伴,他成为了民族罪人,也是因为这个残虐卑劣的男人,在他和亲生兄长之间划下了永难弥补的裂痕。   席恩摇头:“洁西卡那么精明也没有看出来,何况你那时才六岁。”   他那时发现,也是基于一个意外。   虽然对于肖恩放走维烈这个侵略者头目不能苟同,身为法师的理智部分,也知道弟弟罪无可恕,但肖恩毕竟是他的弟弟,他自己都对不起的弟弟,即使如今的法师议会要追责,私情部分席恩也无法坐视。   这也是他送来关于魔核的炼金术研究,又封印了次元通道,希望给弟弟赎罪的原因。   “肖恩,不要再对维烈手下留情了。”但是基于种族的立场,席恩还是劝诫了一声。   “我知道。”肖恩叹息:席恩现在还以为他对维烈有割舍不掉的友谊?他只有放不下的仇恨好吧!   以为他心中难过,席恩咽下了更多想说的话,只道:“东方学舍的大家,导师、同学、姐姐、义父,你的养女徒弟都爱着你,卡修那样的……只是例外,你不要过于耿耿于怀。”   就连真正的贝姬,也为肖恩付出了生命。   席恩始终觉得弟弟的人生已经足够幸福,一方面羡慕,另一方面也觉得不必为一个看走眼的侵略者和一个背叛的朋友痛苦不堪。   但是想到肖恩在意识海所说的心声,席恩有些犹豫。   「我现在依然认为你比世界重要——如果这都算是你口中的光之子,那光明要黑暗到什么地步,才能和你永远在一起呢,我暗之子的哥哥?」   比世界重要……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席恩,我没有救你,阻止你走上黑袍的道路,成为地狱之主,可是那没关系,你再邪恶,也有我和你在一起,而且我比你更堕落。」   堕落……肖恩真的明白堕落的心情吗?   那种面对深不见底的人性污黑,阴暗狰狞却又有无比的欢愉,能够和所有丑恶的感情共鸣,被恨意扭曲,最后面目全非,只能为最后一丝善念和最后一点牵挂苦苦挣扎。   不可能,肖恩甚至会不计前嫌来救他。   肖恩的一生,光明远多于黑暗,快乐远多于忧患,所以席恩始终不认为弟弟能够真正理解自己,走入他的世界。   他深深注视了弟弟一眼,里面是无尽的冰期和永冻的寒雪。   最深处的情感燃烧得这么透明,一瞬间风雪连天,露出最深的底色,那是一抹灵魂炽热的颜色。   黑袍突然掩嘴,咳嗽了两声,露出袍袖的右手腕戴着一枚纤细的秘银手镯,红得妖异的宝石宛如雪地上妖艳舞动的火焰。   他微一恍惚,突然又回到了另一个自己,面对那个手持他锻造的长剑,无比困惑又不解地面对他,在次元通道面前声声质问,最后在他的逼迫下,用魔法和他战斗,失手杀死他的弟弟。   “肖恩,你恨我吗?”   “我永远不会恨你的,席恩。”   这是来自现世的声音,黑袍点点头。   那么,肖恩,你是不会明白的,想要堕落和仇恨一切的心情。   “肖恩……”席恩紧紧拥抱住弟弟,说出没能对另一个弟弟诉说,也不会被那个肖恩理解,可能他真正的弟弟同样不会明白的话语,“我想学魔法,魔法是我的世界,也是我唯一的救赎。无数个长夜,唯有魔法陪伴我左右,没有魔法,我无法想象我会变成什么样。”   “席恩……”肖恩却能够明白这番话背后的意思,眼中泛起泪光,“没关系,你只要去追寻你的魔法就好。”   没有预料到的答案让席恩前所未有的安心,这样的理解,远远超越了上一次在意识海的救赎。   “席恩,你是这么优秀,比我好无数倍……”肖恩懊悔地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最近又差点害了兄长,一次又一次,都是他的存在成为哥哥的弱点:维烈的关押,众神的恶意,秩序之环的设计……   我希望你能放下世界和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永远不要再为任何人和这个人世陷入危险。   但是基于亲人的私心,我还是希望你等一等我,等我强大起来,能追上来。   “肖恩,你有你的武技,有你同样优秀的魔法,你不比我差。而且今后,这个时代的人们,月前辈,罗兰,诺因,杨阳,昭霆……他们都会善待你。”   黑袍心想,让肖恩待在这些温暖的人当中,才是最好的。   就算肖恩选择回到菲莉西亚和帕西斯身边,都远比他好,因为他们两个也不会伤害肖恩。   而且也是因为他成神脱困,和众神继续这场不死不休的战斗,艾斯嘉才会被卷入神战,差点遭到其他文明的威胁,其实肖恩和杨阳他们都是被他拖累。   幸好现在肖恩已经是神级法师,新一辈的法师和职业者都已经成长起来,艾斯嘉大陆有他设下的魔法屏障,新添了功能,不会再有事。   “席恩。”看到兄长放开手,背转身,肖恩紧张地低唤,几乎伸手想拉住他,用尽生平最大的力量才克制住。   “我要走了。”   黑袍摆摆手,示意向诺因等人打声招呼,然后没有回头地走向学院大门。萨玛艾尔点头为礼,跟在养父一步之遥的地方,相继离去。   席恩清楚地明白,他没有办法待在肖恩身边,只要他还是席恩·奥古诺希塔,就没有办法做到。   整整三十三年的漠视和一千年的遗忘,即使现在想起,胸口依然闪过强烈的怨愤和伤痛。   梦里肖恩每个一无所知的幸福笑容,都令他无法容忍。   就是这股永不原谅的怨恨驱使他千年前不曾后悔地伤害自己的兄弟,在幻想界毅然斩断那虚伪的联系。   也是这份认知和深不见底的愧疚,让肖恩无比留恋地想要追上去,依然停留于原地。   近在咫尺的记忆中,那双温暖有力的手臂总是缠绕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一声声亲昵地呼唤:   「席恩!」   但是眼前,是与他相契的黑暗和对于魔法无限的追求,黑袍浮起一丝真挚无憾的笑意。   他终于又回到了属于他的道路上。   当一步踏出,席恩已经彻底忘怀了那一点依恋,走入无尽的夜色。   ******   时序迈入了初春,随着费比诺之花的盛放,艾斯嘉的魔力环境开始复苏,在四境之野和过去日精灵的领地上,再次绽放翡翠铃兰和日金花等魔植。   一天,沉没千年的第四大陆浮起,重新矗立在大海之上,引起三大陆一片哗然。   美轮美奂的精灵廊桥从两端延伸开去,缔结起断裂的纽带。   艾斯嘉又进入了新的四季轮回。   万物复苏之卷 第七百零六章 复苏之春   “对不起,在你离开的时候,我已经走出了太长的路,不再是曾经的自己,也无法找回过去的心境。”   “在你放手,我不想追回的时候,我们的缘分就结束了。”   “如果这份感情不是珍惜到无论如何都想要捧在手里,不想放手,那么,只有成为回忆的价值吧。”   “虽然还是很喜欢,但是已经连喜欢的心情都不一样了。”   ——题记   创世历1038年的冬天结束得悄无声息又惊心动魄,划时代的学术之月刚结束,紧接着就是一场残酷又大获全胜的神战。继1039年初的开学季,沉没的第四大陆在魔法之王奇迹的法术下浮起,重归人世,一座无比壮观美丽的廊桥连接了艾斯嘉和索雷斯两座大陆。   销声匿迹的自然灾害,改善提升的魔力环境,变成人类畜牧和盘中餐的魔兽,重新封印的次元通道,开始接触艾斯嘉的界外世界,各地出现的魔法植物,逐渐融入的异族和魔法生物,日新月异的文明,掀起的探险热潮……种种变化如同越来越便利的日常生活,伴随着圣贤者的回归和影响,日渐深入人心。   与使徒的大战后,西城正式加入神战行列,城主贝姆特与姐姐伊莉娜决裂,之后这位协调神的神女不知所踪。   而之前为西城城主保留的辉龙历宝剑终于物归原主,虽然西城伊斯法在这场文明的竞赛中因为种种原因落后一大步,但既然统治者终于醒悟过来,还是有可能带领民众赶上来。无论如何,贝姆特的威望还是服众的,即使西城在使徒的攻势下损失惨重,需要调养生息。   对这个故友,中城城主诺因给予了很大帮助,在虹之都进修的西城法师们也回来帮忙重建故乡。   年初,魔法之王席恩正式开启了艾斯嘉与元素界的通道,在第一场神战成长起来,最优秀的一批元素使们欣喜若狂地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元素精灵,没有轮到的也不急,随着魔力环境提升,这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多,他们目前需要的是增长自己的实力。   而随着新旧魔法的交融,各派系法术的完善,法师幼苗的不断涌现,魔法机构的成立和知识的传播,法师的群体也在扩大,在质和量上都同样提高。   如同乍响的春雷,时序进入春季。   千年前降魔战争的战场,次元通道所在的东部平原再次盛开着丁香和早开的金银花,围起了养殖魔兽专供喂龙的猎场,附近还有一个龙族、狮鹫和飞马的空军训练基地,不复过去的悲壮,只有和平的气象和战士的呼哨。   另一个魔族的罪证也出现了变化,东城伊维尔伦东部的摩斯海峡,再也不复过去「地狱的渡口」之名,风和日丽,晴空万里,过去因为沉没索雷斯大陆的禁咒影响而恶劣的天气随着第四大陆的重新升起而云开雾散。隔着平静的大海,就是索雷斯大陆蜿蜒曲折的海岸线,沿着艾斯嘉大陆最突出的洛格海岸洁白的细沙地往前走,一道美不胜收的木制廊桥连接了两座大陆。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清澈的海水仿佛能将胸口的尘埃洗涤一空,海风昂扬吹来,白色的海鸥发出悠扬的叫声,像为远行的人们献上来自天与海的祝福。   杨阳和诺因并肩站在长长的廊桥上,遥望另一头雪峰似的云朵,晨曦沿着海面不断铺展,荡漾着金丝般的光彩,滑过起伏的波涛。   远方有船只徐徐前行,船身拨开海面,荡漾出长长的波纹,伴随着永恒不绝的涛声。   “诺因,你真的不去索雷斯大陆?”   红袍少女扎起一头长长的乌丝,宽大的袍袖在风中鼓荡,凝视着身旁的挚友。黑发青年一身春季的浅蓝军服,和雪白的披风宛如天空的剪影,异色眼眸吸收了阳光和朝霞,反射出更明媚的光辉。   “我也想去找绿皇森林的位置,席恩给的古地图上面有标识,但是探险毕竟是长期功课,如今百事缠身,又是魔法学院授课、又是军队职业者重组,又是文明兴盛、又是知识大爆炸和发明狂潮,还有界外文明的冲击对政局的影响,我的魔法学习,还是让埃洛尔他们去吧,代我祭拜外祖父和族人。”   诺因理智却遗憾地道,成为探险家始终是他不变的梦想,“罗兰那边,第一批冒险家也出发了,四大陆有非常丰富的矿藏、森林植被和沃土。最重要的是经过席恩调整,那边曾经被禁咒破坏的自然环境已经恢复原貌,也可以考察移民和开拓的价值。既然魔潮结束,今后人口发展就是魔导国的大问题,席恩此举大概也是未雨绸缪吧。”   “也可能是这次在幻想界的经历对他有影响哦。”杨阳细腻,推敲出另一个可能的原因,随即深深感叹:“自从席恩回来,这个世界真是一天一变样。”   两人不知不觉依靠着栏杆,看着扬帆的船队,云彩变幻着轨迹,在强劲海风的裹携下快速流动,闪耀的光影掠过层层叠叠的海浪,最后静止在他们身上。   “阳,你讨厌这样的世界吗?”   “不,我不想停留在一个地方,如果不在书本和知识中翱翔,就在旅途中前进,变迁的风景,永远是最美丽的。”   杨阳想起旅途中的历险和风波,邂逅的人们与多彩多姿的景象。现在的艾斯嘉世界,在各种新旧知识和内外文明的碰撞下,更是精彩迷人。   诺因由衷赞同:“那么等以后游历过艾斯嘉大陆后,我们就去索雷斯大陆吧,看看精灵的故居和德鲁伊的圣地,记下千年的沧桑变化,瞻仰逝去的灵魂。夏尔玛大陆我们去过,可惜时间太短,我还想找到白云之国的遗址,寻找魔法之都萨曼的迷宫城,体验那片冰雪大陆和艾斯嘉不同的人文环境。还有尼普亚斯大陆,有着热带雨林和火山赤河的陆地,我想知道那里的人们又是怎样的。”   “嗯,即使要去界外,看黄昏岭线、法师们了不起的成就,其他高魔文明、元素疆域、去元素界还有始源之海,都是在了解自己的世界之后。诺因,我也想带你去地球看看。”杨阳真挚地道,满心欢喜,诺因更是高兴,不过想到神战,艾斯嘉文明尚未挣脱众神的束缚,真正走向属于自己的未来,心绪还是冷静下来。   “对,不过我们得先学好魔法才行。”   “还有神战呢,这次可不能再被神明欺负到头上。”杨阳牢牢记得北海战场的惨烈,那片漂满了敌人残骸的极冰海。   这边离艾斯嘉大陆不远,能看见广袤的地平线,东海的水质极清极美,通透的蓝色与洛格海岸洁白的细沙相映而辉,到深水区,靓丽的海面变得深沉,蓝得发紫,就像诺因的眼睛。   杨阳抬眼,正好看见魔导国王储紫色的右眼,和优美白皙的耳廓下垂荡的红宝石耳坠。   “诺因,你想成为神级法师吗?”   “军队里有句话,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士兵,法师界也有同样的话:不想升上十二段,不如一辈子当学徒。”诺因低声道,“我当然想成为神级法师,我深爱魔法,也热爱追求知识,但是我不想成神。”   “成为神,就不能再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了。这是我同情席恩的地方,我也做不到他那样。我知道席恩其实也是不想成神的,他背负着世界,为了推翻旧神,这是不得已。但是席恩肯定想探索万物至理,解开最终的谜题,他就是那样的法师,天生的魔法之王。”   “但是我不想走到旅途的终极,我只想在旅行中看到尽可能多的风景,寻找更多的可能性和道路。”   杨阳微笑起来,世上总有这么一个人,让你打从心底一见如故。   她不知道元素使和命定的元素精灵是不是这样发自灵魂的融洽和默契,但是她觉得她不需要遇到一生一世的那个精灵,只需要遇见诺因就行了。   “我也是。”   静谧随着阳光沉淀,交融出无需言语的恬静氛围,诺因嘴角浮起轻盈透明的笑意。   两人默默站了很久,看着追逐船队的晶鳍豚,那悠扬空灵的鸣叫令人心旷神怡;新加入的彩虹鸟是风暴兽和水元素生物的混合种,庞然的身形宛如空中的海魔鲸,每一个都折射出飘渺的虹色光带;风元素鸟的身影在上方游弋,划下淡青的影子。   魔法的绚丽景象让黑发少女深深着迷,魔法的精灵和魔法的生物,都像活生生的奇迹。   这里虽然看不到索雷斯大陆,但是能够看到另一棵德鲁伊的圣树,奇峰一样突起的宏伟树干雪白壮丽,巨大的树冠在天空之上起伏,古朴的魔法气息隔海传来,流云般舒卷的自然伟力和符文流光溢彩的身姿构成了一个永恒元素法阵,宛如大地的花冠。   即使在那个尚无人烟的古大陆,魔法之王依然投下了生命的守护。   “我也想成为神级法师,成为保护这个世界的法师。”宰相之女轻声道。不仅是出于不变的愿望,也是因为赎罪的心情。   “你会的,阳。”诺因毫不怀疑这一点,“对了,这次席恩灭掉寒冰王座,得到秩序之环的传承,带来了三条神系的知识,其中正好有星象魔法和通灵术的传承,轩风有兴趣吗?”   红袍郑重摇头:“如果轩风不打算往魔法方面精进到十三段,献上一生的钻研和热诚,席恩是不会给她的,这是对宝贵的神级魔法的侮辱。诺因,你的星象魔法也很好,有考虑过往这条神系发展吗?”   诺因仔细思考了一下,有了决定:“我更想选择‘崇山与大地的君主’这条神系,对应最高的地系和气系,都是精灵和德鲁伊魔法的部分,既是我的长处,也是我的兴趣。”   “这样啊。”杨阳思忖,“那么我打算选择‘星空与大海之主’,主修星象魔法和通灵术的神系,我想挑战星象魔法的巅峰。”   诺因不意外,抱以乐见其成的笑容:“嗯,计算和天文知识本来就是你擅长的,阳,你非常喜欢星空吧。”   每个云中塔的夜晚,只要不值夜,他和杨阳都是在空中花园度过,他深深记得心上人凝视着那片魔法星空的眼神,那是希冀和向往,沉醉与挚爱。   杨阳不好意思地笑了:“嗯,月教我的时空系魔法我真的很喜欢,我也不会放弃,不过星空的魅力,真的没办法拒绝。也许我体内毕竟流着祖父的血,我想要遨游宇宙,经历每一条星河,接触所有的文明。”   从这个角度,她依然感激魔族的身世,即使背负上沉重的罪愆,就算有维烈那样的生父,但她还是想要长寿带来的无限可能性,想和身边同样有魔族血统的友人一起,走遍崇山峻岭,看遍星空大海。   红袍少女的黑眸仿佛孕育着无数星辰的光芒,令人心醉神迷。诺因将手放在她头上,轻轻揉弄那头柔软灿烂的黑发:“那么,我们就来比比吧,谁先成为新时代的神级法师。”   “好——”   杨阳开心地笑了,诺因也回以喜悦的笑容。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两人选定了今后的发展方向,他们就通过摄政王,联系上了身在夏尔玛大陆的地狱之主。对于两个小辈有志气的决定,席恩也很高兴,答应为他们保留两个神系,今后考核后正式传授。   离开寒冰王座时,法师带走了秩序之环的知识库,其中最珍贵的就是三条神系的传承知识。身为每个领域成就最高段的魔法之王,席恩还完善了黑暗和永亡的君王这个神系(暗系/灵魂系),融入了光明与秩序之主(光系/法则),可以合并为最接近真神的神系,守恒者;还亲自书写了新的神系:元素的主宰(元素/防护),造物者(炼金系/附魔系/改变系),梦魇之王(幻术/梦魇魔法),根源与奥秘之主(精神系/魔阵系/符文系),星界与命运的道标(召唤系/时空系)。   这些神级法师的路径,光是听听就让所有操法者流哈喇子,魔法公会和奥法议会的法师们快要垂涎三尺,不过掂量一下自己的能耐,目前也只好望而兴叹。因为就算十三段的肖恩,也只可能尝试黑暗和永亡的君王这个分支,整条完整的神系无望,倒是可以挑战元素主宰和造物者,因为光之子的元素系和炼金系实打实是神级。罗兰和冰宿分别想尝试梦魇之王、根源与奥秘之主的神系,但他们现在的水准和杨阳、诺因差不多持平,还有手头的魔法要学习。在很长的时间,艾斯嘉的大多数法师们都无法问鼎这些神级领域。   反而是其他高魔文明,因此彻底背弃众神,只希望能用知识换取到魔法神手中的神级路径。而且打听下来,地狱之主的信誉居然在人类当中也是一等一(不能和恶魔比,恶魔不讲信用),于是真有两个文明付出极大代价交换到了知识,让所有的高魔文明欢欣鼓舞,庆幸没选错阵营。   比起知识之神那个最多给点皮毛历史知识的小气鬼,比起那些个吃老本没用的旧神,这才是值得追随的神明啊!   对此,杨阳虽然认为是聪明的做法,但也不禁为魔法之王担心:“席恩这样慷慨地分享知识真的很让人佩服,可是他不怕有人赶超他吗?宇宙中的文明毕竟多了去的,许多还比目前的艾斯嘉强,而且,也有许多聪明的智慧生物……”   诺因摇头:“一个合格的法师不惧挑战,只惧怕思维和灵感的停滞。阳,法师界有句话,当一个法师停止思考,他也就死亡了。我个人认为,当一个神明停止进步,他也就名存实亡了。如果有人能通过这些神系挑战席恩的位子,他还欢迎呢。”   杨阳感佩这位法师前辈永不停歇的意志和进取心,但也有一丝强烈的不甘心:“可是这样一来,他人的一小步等于席恩的一大步,他本来就够强了,我们岂不是永远赶不上席恩了?”诺因大笑起来,清朗的笑声回荡在海天之间,犹如最辽远自由的晴日之风。   “阳,你真是拥有比我还旺盛的决心呢,你想比过席恩?”   “不是,但是想想不犯罪吧?”   “当然不。”诺因牵起她的手:“你的梦想是星空,当然也应该拥有星空那么广阔的理想了,阳,不论是魔法的道路,还是星空的旅途,我都想和你一起走一走。”   “说好了哦。”杨阳伸出小指,和他另一只手勾了勾,半晌,鼓起了腮帮。   “……诺因,你有喜欢的女孩吗?”   “咦?”猝不及防的魔导国王储差点滑了一跤,手中的柔荑变得滚烫,好不容易别过眼,用最大的意志力才勉强控制住没流露异样的神色,清了清干涩的喉咙道,“呃,暂时还不打算成家立业,为什么这么问?”   杨阳小声道:“因为……导师说,黑袍都是情种么,一旦坠入爱河就要死要活,你看月和席恩。要是你哪天爱上一个女人,把我们的誓言抛诸脑后,我可是不饶你。红袍也有惩戒背叛者的方法,就是用魔法,让你下辈子不能定心看书。”   对于酷爱知识的卡萨兰城主来说,真是没有比这更严酷的惩罚了。   诺因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心里回荡着真情实意的呐喊:   阳,太过分了吧,既然不愿意当我的情侣,怎么可以这么霸道?   你不觉得你很有当黑袍的潜质么?   但是身为典型的黑袍,专出情种的阵营的一员,诺因还是叹了口气:“好吧,我会记住你的警告,我肯定不会违背誓言的。”反正他想共度一生的,自始至终只有这个少女而已。   诺因已经发现了,经历了残酷的北海战场,身世的洗礼和觉悟,平时内在的思辨和审思,杨阳早已不是过去还带着脆弱优柔的小女孩,而是真正符合中城上下崇拜的救世主,和法师们带着敬意呼唤的指挥官。   但他一点也不介意杨阳的改变和成长。   不过天性因素,杨阳骨子里还是残留着天生的腼腆,这会儿脸上就飞起红云,他很顾爱人面子地不拆穿。   其实杨阳说这番话也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气,说完羞愧得都要钻到廊桥底下去了,但是在一股莫名的情绪下,还是顶住了这股压力,没有中途退却,所幸诺因的答案让她很开心。   两人开始沿着廊桥慢慢行走,和往常一样谈天说地。   第二天,骑着狮鹫来接他们的昭霆咋舌,这两个居然手牵着手,看星星看月亮,讨论魔法,差点走路走到第四大陆,不知疲倦,流连忘返。   阳怎么还会以为她们是朋友的?棕发少女不可思议。   只有恋人这么白痴好吧!   把表姐和另一个家伙教训了一通,他们一起通过海岸的传送法阵回到了中城西境,准备在此等候预定会从西城前来的矮人一族。   “咦,肖恩,你换新战袍了?”   杨阳眼前一亮,那是一件崭新的白色战袍,流淌着秘银特有的洁净光辉,和原来点缀着血红焰纹的军服式样不同,应用了精灵编织的手法,银白为底的骑士长衫边角绣着漂亮的流云和藤蔓,胸口是简洁的世界树图案——传统的精灵风格,全部是精金的抽丝,兼具实用和美观,仔细看那些丝线都是精细得不可思议的金色咒文。   “嗯,席恩送我的。”   女孩们都露出暧昧的笑容,莎莉耶用手肘顶顶他:“你们和好了?”   肖恩寂寞又开怀:“也不算吧,席恩放我床上的时候,面也没露。”   已经很幸福了好吧!堂堂地狱之主给你缝衣服,说出去人家都要羡慕死了!轩风等人心想。   不过在看过幻想界记录的肖恩看来,另一个自己得到的待遇更优厚,别说缝衣服了,席恩甚至为他织毛衣,做饭,带孩子,解决生理问题!   这段日子战神一直处于醋海生波的状态。   幸好轩风等人听不到他的心声,不然要吐槽这是你哥还是你老婆?   杨阳劝慰:“慢慢来吧,你们那么多误会,好不容易说开了,但席恩的心结也没那么容易打开,给他时间也给你时间,总比以前那样互相说不了几句话,席恩看见你就掉头走好。”其实她认为这对双胞胎和好是早晚的事,他们彼此都那么在意对方,但最大的问题在于菲莉西亚和帕西斯。   黑发少女眉间掠过阴云,最近菲莉西亚为了待在养父身边,开始在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读书,因为是学习温和的精灵魔法和德鲁伊魔法,负责监视这个魔王的奥法议会也不反对。但是菲莉西亚的脾气依然故我,随她而来的帕西斯某些态度,让她也很是不安。   对宿命的另一半的劝说,调整好心态的肖恩点点头,道:“席恩还送来了五百套打造好的秘银轻甲,留言说是请隐居夏尔玛大陆的灰矮人部落帮忙制作。”   “哦,这可太好了。”诺因大喜。昭霆双眼一亮,立刻蹦跳着挑衣服去了,不过她最后还是没选,让给了其他元素使。 第七百零七章 偏执   春之月2日·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   原木的桌子上,每一张都放置着一颗种子。   随着浓绿的气息灌入花种,一大丛牵牛花杂七杂八地绽放,占据了大半张桌子。   作为第一个让种子发芽开花的人,菲莉西亚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德鲁伊的学徒们还在认真地念诵咒语,慢慢调理花种内部的生命力,他们的种子都没动静。一些研习自然魔法的法师学徒则让种子发出了小芽——但都没她快!   “肖恩师父!”看到走到近处的养父,菲莉西亚喜悦地呼唤,一方面也是炫耀自己的成果。   肖恩的脸色却不好看:“菲莉西亚,我说过,德鲁伊魔法必须循序渐进,不能强行催生种子开花。植物的生命力非常繁盛,你只要引导它产生‘是时候’的意识,它自然会发芽生长,你一下子灌注大量的生命力,会打乱它的生命周期。”   肖恩心疼地捧起那簇矮牵牛:“这朵花有可能被你废掉了。”   “哪里废了,它开得这么好。”菲莉西亚不快地嘟嘴,“你说让种子发芽,我让它发芽还开花了呀。”   “可是我讲的课你都没认真听。”   “哎呀,肖恩师父,我功课完成了嘛。”菲莉西亚不管三七二十一拉扯养父的袖子,还以为这个课堂是当初她称王称霸的小教室,没注意有些同学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专注自己的种子。   “不,你不及格。”肖恩直接用时间魔法让花朵恢复花种,收了起来,又拿出一颗种子,放在养女面前,严厉地扣了扣桌子,“这次好好做,如果又做错,你这学期的学分就没有了,必须退学,回东城。”   菲莉西亚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嘴噘得可以吊酱油瓶。   不过在威胁之下,她还是焉掉了,老老实实干活。好在她资质的确出色,又曾经是调节过世界的世界之相,木精灵血统本能地也亲和植物,于是小心翼翼下,完成得很不赖,也得到了师父的点头许可。   “肖恩师父!”   下课后,菲莉西亚跑上讲台,抱住养父的脖子撒娇。   幸好肖恩一向有魔鬼教官之名,也没有学生敢向他请教,菲莉西亚这么堂而皇之地宣布她的所有权,也没人在意,只是若无其事地离开。   法师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经过东城法师传讯,全校师生已经知道这个魔王曾经放一群魔族进来,至今都没有正式卸任,对她都没有好脸色。   菲莉西亚朝这些同学投以憎恶的目光,她直觉敏锐,在这个学校待得很不快。   她不知道,这点小小敌意的环境根本不算什么,另一个世界的她才是水深火热,满世界恨透了魔族的人,天天上演全武行,但是有一位严厉的养父指导,也熬过来了。但这里,菲莉西亚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告状:“肖恩师父,你看看他们!”   肖恩沉下脸:“莉,有这个闲情,你不如好好学会魔法。”   上次养女受了魔族的折磨,亲眼目睹维烈的真面目,大受打击,他不忍心,私下恢复了疼惜的态度,但是一直记着菲莉西亚那一半危险的血统,在公众场合,还是不假辞色。   菲莉西亚愤愤扁嘴:“好嘛。”换成过去,她早就大闹撒泼了,可是经过最近的敲打,她乖觉了很多,留心不触及养父的逆鳞。   反正等她恢复实力,有的这帮人类吃苦头,现在她也有靠山!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   一个秀丽的银发青年从外面走进来,肖恩情不自禁地软化了表情:“帕尔。”   由于菲莉西亚的魔王身份,肖恩对她格外严厉,但是帕西斯的情况又不同。   这个小弟子千年前可以说被他连累,虽然席恩降下协调神是为了救世,但是肖恩很明白,兄长这么做的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让他痛苦,因此对帕西斯很是歉疚。   而且上次学术之月在四叶草平原的夜谈,帕西斯也表示对维烈折磨席恩的事情完全不知情,还是好不容易和菲莉西亚重逢后才知道,可以说全然无辜,又受了一千年神明附体的活罪,旅行期间,因为肖恩丧失记忆,也深深伤害了这个深爱自己的徒弟,所以种种情由回想起来,肖恩更加愧疚。   就连对菲莉西亚,如果不是她执迷不悟,在历史纪念馆的态度太令人心寒,肖恩连对养女都很难狠下心。   幸好月等人不知道肖恩的想法,不然会气炸心肺,帕西斯和众神合作狙击席恩,不顾神战的胜负和全体人类的安危,偷藏魔族的空间联络装置协助侵略者——横竖他忘记了是吧?   肖恩没忘,包括帕西斯在推翻英雄王朝期间的所作所为,只是觉得自己没教好徒弟,做师父的更差劲,不忍心责怪。   菲莉西亚扑向丈夫,委屈地蹭来蹭去:“帕西斯,肖恩师父又骂我了。”帕西斯爱怜地搂住她:“一定是你不乖。”   他转向师父:“肖恩师父,我回去会给菲莉西亚补课,课上,你给她几分面子,她就这个逞强的性格,别老是训斥她了,好不好?”巧妙地拿捏住师父的软肋,语气柔软到十分。   肖恩脸色板不下来,只好叹了口气:“去吃午饭吧。”   “好——”这对一千多岁却活成巨婴的夫妻熟练地扮出笑脸。   位于米亚古要塞附近的美枝山谷已经成为了集军镇、学校、生活区一体化的大型城镇,餐馆旅社等生活娱乐设施应有尽有,不过基于帕西斯敏感的身份,肖恩没有带他们到常去的军队酒店,而是到一家叫“灯笼草”的餐厅,这是精灵开的店。   木制的酒馆犹如一只栩栩如生的南瓜,缀在一棵巨大的山毛榉树上,每扇木叶窗都垂着藤蔓植物,被精灵的巧手照看得欣欣向荣,一片阴凉的绿意。   帕西斯熟练地把精灵自酿的果酒倒进师父面前的杯子,肖恩的眼神更加柔软。   菲莉西亚喝的是花露酒,肖恩收走她的杯子:“这酒后劲很大,你不要喝。”另外叫了一杯果子露。   夫妻俩都很高兴,因为师父叫的菜都是他们爱吃的。   “莉,帕尔,你们和诺因、莉莉安娜相认了吗?”   菲莉西亚的神情非常不悦:“是他们自己不来认我!”   帕西斯没有入学,因为诺因是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的讲师之一,当父亲的拉不下脸,菲莉西亚也没有选儿子的课。   光复王心情复杂,如果他宝贝女儿来相见,他还真想父女相认,但是诺因,生性顽劣目无尊长,何况还曾经弄到父子相残的地步。   “肖恩师父,如果这些年他们兄妹俩是在我们身边长大,就不会弄到这地步了。”但是他很懂得利用各种手段煽动师父的愧疚心理,达成挑拨离间的目的。   和妻子一味顶撞的脾性不同,帕西斯相当了解肖恩的个性,抓住了打感情牌,先是把责任撇得干干净净,再适时表现出想不开的样子,让肖恩背上人情债,抛不开他和菲莉西亚。   帕西斯很清楚,他既不想放过席恩,也不想因为肖恩和席恩的关系,与师父决裂。   这也是罗兰深感不可思议的地方,因为光暗双子的爱恨纠葛,肖恩确实算是有愧于徒弟,又因为肖恩选择了和兄长同进退,帕西斯真的放不下仇恨,那么将这兄弟俩一视同仁好了,可是他一方面拿肖恩做复仇的借口,另一方面还想无视肖恩的心情继续迫害他的兄长。   何等自私残忍。   肖恩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小徒弟一眼:“帕尔,维烈怎么会把诺因和莉莉安娜交给现在的王室抚养?”   帕西斯嘴里的酒呛了一下,这当然是他授意的,三百多年前,那个虚伪的魔族终于进入迷雾森林,治好他的疯病,因为世界之钥依然不放人,还对维烈进行了攻击,他只好急匆匆收下维烈给的通讯器。在罗兰误入迷雾森林拿走世界之钥以前,帕西斯本来塑造了无名氏神官想做身体,所以就在那一年命令维烈把子女带出魔界,找个现任王家的成员先养着。   但是这么一来,就和他之前信誓旦旦说不知道维烈对席恩施加酷刑自相矛盾了——他当然知道,后来三百年痛快得很,只是因为菲莉西亚被迫支撑世界树的原因,恨透了整个世界的人,想出去杀光全人类,依旧满腔怨恨而已。   奇怪,肖恩师父怎么不好糊弄了?   但是帕西斯不愧是打下一片江山做过初代国王的人,镇定自若口若悬河,将当时世界之钥怎么恶形恶状驱赶维烈的事说了一遍,最后还控诉:“我在迷雾森林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好不容易来个脸熟的,还是个医生,那个封印了我的神圣器就拿我当罪犯看待!”   肖恩一方面感觉世界之钥痛打魔界宰相的行为十分痛快,另一方面觉得不可理喻——世界之钥为什么要关着帕西斯?   既然世界之钥忍到维烈治好帕西斯才发作,说明这个神圣器和他的天杖一样,也是有意识,有感情的——对帕西斯很有情分,对上一任神子席恩更是仁至义尽,所以肖恩打算回头问问天杖,恐怕世界之钥这么做另有原因。   不过这么一来,帕西斯受困,就不能说是席恩的责任了。要不是维烈那个禽兽关押折磨兄长,菲莉西亚本来三百年就可以调和世界完毕,帕西斯更不用受这么长时间的苦。   听到部下治好了丈夫,菲莉西亚原本一腔怨怼之情倒是缓和了不少。   “辛苦你了,帕尔。”肖恩伸出手,抚上弟子银亮的刘海,帕西斯祖母绿的眸子颤抖着,感到怀念的触感,他好像又变回了十几岁的孩子,拥有这份温暖和宽厚的爱意。   “肖恩师父,等你离开中城,和我们一起生活,我就没什么遗憾了。”   肖恩没有回答,在恢复记忆后,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孪生兄弟冰释前嫌,再也不分离。但是他心底明白,因为千年来的遗忘,生前对兄长的伤害太大,其实他和席恩重归于好的可能性已经非常小了,虽然不想接受,但是席恩恐怕永远不会原谅他。   而打倒众神,铲除魔族后,他的确可能和菲莉西亚、帕西斯生活一段日子,抚平这两个孩子的创伤。   但前提是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放下对兄长已经报完的仇,理解自己的职责,不要再任性妄为,站在神战的对立面。   “帕尔,如果席恩向你和莉道歉,你们能原谅他吗?”   肖恩非常了解兄长的脾性,席恩对菲莉西亚和帕西斯的确有悔过之情,但黑袍对敌人的态度一贯就是“有本事你来弄死我,我受着,但是道歉是什么?”   对席恩的脾气,肖恩非常无奈,但是他认为,就算得不到原谅,也必须道歉,尽力做出补偿。   “什……!”菲莉西亚不禁露出狞恶的神情,帕西斯却轻轻踢了她一脚:“当然能了,肖恩师父,你只要让他向我们单独认罪。”他正好有一把从知识之神那里得来的神剑,正愁找不到夏尔玛大陆的仇人。   至于道歉不道歉,银发青年和仇人的主张一样,道歉是不必的,只要将席恩大卸八块,最好再关回魔界去,痛加折磨到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至于他自己犯了什么罪,是否向以前强制征的兵,用药物残害致死的百姓,在战争中杀死的军民,被他无辜发泄的妻子,随手滥杀的无数人道过歉赔过罪,那根本是帕西斯认知以外的事情。   肖恩迟疑了一下,觉得实力上,真的没办法把兄长绑来低头认罪,于是道:“那么我代席恩谢罪,可以吗?我们是孪生兄弟,我就等于他。其实席恩还救过你们,你们那时向卡修复仇的时候,不是他暗中护着你们,你们早就被卡修害死了。因为在梦里看得到我,席恩对你们都是有感情的。”他强忍住没露出异样的神情,养女和徒弟们那些丧尽天良的行为,是他心底最不堪回首的记忆。   “什么!”夫妻俩愕然,帕西斯坚决不信,只当是师父邪恶的兄长信口胡扯,道:“肖恩师父,请原谅,我们还是希望席恩亲自来向我们道歉。”他可不会放过那么好的机会。   说不定,肖恩师父还真能骗来席恩。   棕发青年理解地点点头,正好下午的课开始,他起身离开。菲莉西亚因为上的科目不多,还留在餐馆里。   “帕西斯,你搞什么!我们怎么可能原谅席恩!你不是答应我杀了他吗!”初代王妃立刻发作起来。   “嘘——”帕西斯比了个手势,也不紧张,因为千年前逃亡留下的习惯,他有布下隔音结界,看了眼店主,果然没听见。   但是他不知道,作为重点监控对象,和已经差不多是人类公敌的身份,杨阳早就接受了罗兰的请托,用摩耶技术做了生物监控器下在两人的饭菜里,终端就在月那里,这会儿听得一清二楚,心里冷笑。   “小笨蛋。”帕西斯轻声呵斥,“席恩出现,我就好杀他了,不过你要事先支开肖恩师父,别露出马脚。”   菲莉西亚这才舒坦,娇媚地横了丈夫一眼。   随即她开始日常抱怨:“帕西斯,我在这里待得不舒服,我想回新无忧宫。”   其实菲莉西亚在这里的待遇不差,不但有单独的宿舍,在近郊的精灵小镇也有房舍。因为她是精灵王奥佛瑞特的女儿,加上不知道她做了魔王,精灵长老埃洛尔非常礼遇这位公主,特地搭建的树屋比自己的都好。   但是住惯豪华宫宇的初代王妃看不上这种精致的木屋,而且因为世界树留下的阴影,她非常讨厌靠近树木的环境,也因此对不能回东城的现状更是恼恨。   “呃,罗兰那边……”帕西斯一脸难以启齿,菲莉西亚恍悟,大怒:“帕西斯,罗兰怎么这么忘恩负义!”   当她刚刚受了那样一场痛苦万分的惊吓,丈夫的徒弟非但不好好服侍宽慰,还一反过去的尊敬亲近,变得冷淡隔膜,更直截了当地表示:他只礼遇感激调节了世界的精灵公主,对一个放进侵略者的魔族之王恕不招待。   这可惹怒了菲莉西亚,当场破口大骂,不过哪怕她施放诅咒,如今魔法实力超过她的罗兰也是不怕的。   帕西斯却心有愧疚,他没想到徒弟态度这么决绝,不过也可以理解,他当时只一心想着维烈来到艾斯嘉,就可以把席恩关押起来,说不定他还能亲自用死灵魔法给席恩上刑。却没考虑到魔族一旦大举入侵,东城伊维尔伦首当其冲,身为城主的罗兰愤怒也是自然,而且徒弟生气的对象是菲莉西亚,对他还是顾念旧情的,帕西斯相信在自己的说服下,罗兰总会既往不咎。   不过他感觉徒弟有些反应过度,魔族这一千年不是安安分分,没有侵略艾斯嘉么?   好在他这话没有对罗兰质疑,不然说不定连涵养超好的罗兰都要大发雷霆——千年来那些杀人吃人的魔兽不是魔族了?维烈烧死的圣修士们不是人?如果不是次元通道被封印,那些恶迹累累的魔族会不冲进来生灵涂炭?就算他们和千年前一样签下一纸空文的和平协约,谁能保证?帕西斯这个不称职的初代国王?   外面天天在宣扬圣贤者的丰功伟绩,他听不见吗?   帕西斯当然听不见,他听见也当没听见。   “好了。”帕西斯哄道,“在这里也不错啊,还能时常见到肖恩师父。”   “可是连个侍候的女仆都没有。”菲莉西亚不快地撇嘴。   从前和肖恩旅行时,虽然条件艰苦,但是随着养父收徒,菲莉西亚的好日子就来了,师妹玛丽薇莎犹如她的打杂女仆,总是自觉地照顾她的衣食住行,师弟们也十分宠她,不但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他,安迪、华尔特和帕西斯还轮流喂饭给她吃,让她连餐具都不必碰一碰。   刚才肖恩就皱着眉头看着小徒弟一口口给妻子喂食,果汁都端到嘴边,顾虑养女身体还没好才没有出声。   “我可以给你雇几个。”帕西斯有钱,徒弟给的。   “总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宫廷仆役好,也是诺因不好!父母在这儿,都不知道孝敬!没良心的东西!当初没养就好了!”菲莉西亚开始胡乱撒气,只觉一切都不顺心。   这也是罗兰发现的,这位师母骄纵任性目中无人的脾性,在她的世界观里,永远只有别人对不起她,没有她亏欠别人。   比如对亲生子女,菲莉西亚非但不尽生母的责任,还倒过来怪罪子女抢走她的力量,满腔怨恨。   而罗兰之所以没有和师父撕破脸,一方面确实是出于师徒之情,但真正的原因来自冷酷的衡量,用这份人情牵引住帕西斯的人性,避免他在仇恨中迷失自我,为了报复全人类不择手段,把自己豁出去献祭给贺加斯,让协调神恢复神职。   虽然罗兰知道,以席恩的个性,假如贺加斯脱困,哪怕要把帕西斯弄成活祭品,加深他的死亡属性,抹杀他的意识,那位地狱之主都会让帕西斯的身体继续束缚协调神。但这样一来,他和肖恩的关系就不可收场了——师公就是这样私情至上的人,欠缺责任感和原则。罗兰不希望把罪孽全部推给师祖,他为了人类和世界受的罪已经够了。本来,帕西斯作为初代国王和死灵法师,就是最适合的祭品。   无冕之王希望由自己对付师父,只是新无忧宫的法阵已经暴露了,所以暂时委交月看管这对问题活宝夫妇,必要时可以把他们关到云中塔的地牢里面去。   “不气,菲莉西亚。”帕西斯继续哄劝,“罗兰已经答应我,只要你反省了,当众立誓不再放进任何一个魔族,他会给我们另外安排住处。”   菲莉西亚转怒为喜,现在肖恩天天给她脸色看,她已经很不开心了,而在东城的宫殿里,有仆人侍候,有丈夫呵哄,她也不必看罗兰的脸色。   反正她相信,罗兰真的不识相,帕西斯也会教训他的。 第七百零八章 母神   当听说月转告的两人的对话,肖恩只能深深叹息。   从天杖那里了解的另一件事更让他伤透心。   “既然你管不好徒弟,就不要见你哥哥了,免得席恩再被捅一剑。”月用柔软的语气道。   扎姆卡特听得连连翻白眼,他家爱人讲话就是这么不好听。   “……我还是不想放弃。”没有在意月的讽刺,肖恩摇头,“就算下跪,就算道歉一万遍,我也要让帕尔和莉放下对席恩的仇恨。”   感情上,月体谅肖恩的难处,可是理智上,黑袍只觉得这种善良愚不可及,他等于冒着将席恩置于危险之地的可能性将他推到刽子手的屠刀前面,就为了得到两全其美的结果——肖恩两边都不想放弃,他同时爱着自己的兄长和养女弟子。   结果干净的只有他。   就像千年前那个无辜的光之子,看着他邪恶的兄长将他的爱女徒弟一个绑上世界树,一个作为协调神的祭品。   他可以做不到将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做牺牲品,但至少应该做到阻挡他们对席恩的恨意,因为教养世界之相,和拯救世界,本来是被东方学舍收养的肖恩的责任。席恩拿走了弟弟的重任,没理由连罪孽都背负起来。   可是肖恩至今都没有这个意识,在教养孩子的问题上,一再手软和失职。   若非席恩千年前确实带有一些私人情感,如今肖恩连站在他哥哥面前追讨的资格都没有,先向世人忏悔个一千年。   “肖恩,你要想清楚。”月规劝,“其实若不是费尔南迪如此无药可救,能够化解干戈,我来说服席恩也未尝不可。”后辈还是会买他两分面子,悔罪这种东西,摆个形式就行。   因为他压根不认为席恩有什么对不起肖恩师徒的地方,就算本来还有,现在也完全没有了!只有肖恩和他弟子倒过来欠世人的地方!   这个形式,反而可以让帕西斯失去口实,从此成为众矢之的,还是有利的。   肖恩琥珀色的眸子冒出希望的光芒:“那么,你能说服席恩吗?不用他亲自来,只要用传讯术就行了。”他还是顾虑了徒弟的杀念。   月叹了口气:“碰到他我会说。”大法师还是不想让后辈受这种委屈,至少在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先偿还他们的罪恶以前不想。   目送肖恩雀跃地离开后,月心想要告诉后辈,以后和他们见面还是在他的大法师塔或云中塔,帕西斯是协调神的附体,又剑术超群,他的威胁客观存在。   他才不相信帕西斯会放下偏激自私的念头,对于这个男人的为人,他看得远比肖恩清楚。   月站起身,走到窗前,凝视着下面的校园。这段日子帕西斯毫无危机感地在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和整个美枝山谷闲晃,他的情况被大法师摸得一清二楚。   大概只有帕西斯自以为把那种对所有法师的敌意和杀意隐藏得很好,他的确很擅长隐忍,但是那种程度远未够班,当帕西斯依靠着精灵巨树,注视披着长袍来来往往的法师和学徒,连有些感觉敏锐的元素使都能感到刺痛神经末梢的寒意。   而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意图,月也能推敲得出来。   就是将如今追随圣贤者,加入神战阵营的大陆法师全部视为仇人,只要有机会,哪怕会造成艾斯嘉万劫不复的灾难,被众神趁虚而入,被魔族卷土重来,也斩尽杀绝在所不惜。很可能,在感觉势孤力单后,帕西斯还会和神明以及维烈联手,主动帮助他们侵入自己的故乡。   宫廷出生又是黑袍的月知道人性可以恶到什么地步,不过一个当过王的男人可以恶质到这个地步,也让他有少许感慨。   而这个人是肖恩的弟子,诺因的父亲。   月并不在意这些人情关系,他考虑的是帕西斯牵制住协调神的作用,这是帕西斯保命的最大王牌,虽然他自己憎恶透了这个身份,但是若非他身为祭品,月早就出手,把帕西斯无声无息地掐死,连同菲莉西亚在内——这夫妻俩哪能嚣张到今日?反正世界树如今是席恩支撑,菲莉西亚早没用了。   可是正因为帕西斯无可取代的作用,才难以处理。   这时,月感到身后传来法术的波动,是时空系的传送术,血龙王露出警戒之色,随即解除了戒备,因为他看到的是个认识的人。   那是个瘦长的老者,穿着白袍,长长的胡须打着整齐的蝴蝶结,深刻细长的鼻子挂着单片眼镜,宛如古典画作走下来的大法师,有着和蔼的笑容和所有法师共有的,渊博如海的气质。   “要见到你真不容易啊,奥兰托。”   来自黑暗历的大法师难得露出一丝讶色,低头行了个黑袍的后辈礼节,以示对另一个阵营神级法师的尊重:   “罗比安前辈。”   *******   云中塔·月光园——   当艾斯嘉的魔力环境开始提升,这片过去黑袍培育魔法植物的内部空间又陆续开出当季的魔植。   这会儿,就有一道黑色的身影蹲在一大片星之草和月光花当中。   星星点点的光粒从白皙优雅的指尖泉涌而出,蹦跳着形成一条条眩目的光带,落在芳香的花床上。其中的能量充沛强大得足以唤醒沉睡的巨龙,释放时却又控制得精确而悄无声息。   “席恩。”   身穿黑袍的大法师手持法杖从另一头走来,魔法神立即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礼:   “月前辈。”   月看着后辈的眼神总是很温和:“知识之神造成的伤好了吗?”   “已经痊愈了。”席恩简略回答,“有事请吩咐。”   “不是命令你。”月慨叹黑袍生涯对后辈造成的烙印,严格说来,他是个“伪黑袍”,没有正式加入黑袍阵营,虽然他要求弟子对师长保持尊敬,但并不建立绝对的上下级关系。   而自从大陆法师议会分裂后,黑袍阵营越发剑走偏锋,与其说将弟子作为未来的敌人试炼,不如说把弟子视为私有财产、试验品、材料、祭品和奴仆。   不然,席恩也不会在十七岁杀掉两个黑袍导师后被暗月法师公会追杀了,好笑的是追杀他的理由居然是“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逃徒”。   他们忘了弑师出道的规矩了吗?   反倒是某些独行的强大法师还有认真遵循这条古代法师界的规则,虽然他们作为黑袍也是彻头彻尾的,想到白袍前辈提到的一些事,月镇定了一下心绪,先说起正事:“如果费尔南迪将自己献祭给协调神,贺加斯需要几秒吞噬他的灵魂,回归神职?”   席恩愣了愣:“月前辈,如果帕西斯会轻易认输,他就不会在迷雾森林挣扎千年了。”这也是他佩服弟弟这个徒弟的一点,就和支撑世界千年的菲莉西亚一样。   但是他不知道,菲莉西亚调节世界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一百年,她连师弟妹可能活着的时间段里也越来越不耐烦,没有尽心尽力,在强逼维烈把她的灵魂拉出身体以前,大半时间都是在安魂魔法下入睡,因为她强烈的怨恨激发了地狱之主设下的法术——避免这位世界之相反过来诅咒和渴望颠覆世界。   “某方面的强大,有可能意味着反方向的极度弱小。”月冷冷地道,“支撑费尔南迪的是对他师父妻子的爱,重归于世的渴望,复仇的意志。现在,他手下的两块浮板已经抽走了两块,仅剩下对你,可以成为他发泄对象的所有人的憎恨。”这也是月最瞧不上帕西斯的一点,如果他这一千年苦心孤诣,与协调神斗到底,在了解真相后,找真正的罪魁祸首——维烈等魔族算账,哪怕帕西斯依然放不下对席恩的仇恨,也算是个人物,值得高看一眼,结果他只会胡乱泄恨,滥杀无辜,在神魔面前犹如无胆匪类。   他一定不是协调神的对手,时间早晚的问题。   席恩思忖,银眸如万年不化的雪原,正要开口时……   “我观察过,他的灵魂和协调神的神魂融合超过一半,即使要换一个祭品,让他解脱,也不可行。”月冷酷地打断,“席恩,不必顾惜他的性命,肖恩那边有我,你只要教我让他履行祭品义务的方法就行。”   “月前辈,无法可想。”   席恩干脆地道,“如果削弱或长久封印帕西斯的意识,就会壮大贺加斯的力量,所以让他保持旺盛的复仇意念,以我为目标,最好。”   果然是打着这个主意吗。大法师很不愉快。   “至于帕西斯的性命,反而是掌握在贺加斯手中,我救不了他。如果协调神不愿意吞噬他的灵魂,因为贺加斯的协调属性,帕西斯的元神还能保留,贺加斯将他驱逐出来的话,修补以后,那么他下半辈子还能勉强作为一个人活下去。”   你还考虑他的死活。月心想。   “其实关键的问题不是帕西斯,而是贺加斯。”黑袍双手拢入袖中,“千年前,了解菲莉西亚不愿担负世界之相的天职,所以我拉来了协调神,从我获得的情报推测,我们的神,应该还爱着这个世界。他创造艾斯嘉用了太多时间,这又是他创造的第一个世界,还是他的母亲和弟弟丧生,既爱且恨的地方,他没办法舍弃。他拯救世界的概率比一个没有自觉的世界之相高,但这依然是赌几率。”   曾经的救世主悲哀地道,“我们法师虽然自负传承守卫世界的重任,但是在世界危机前确实无能为力。生命和创造自古以来就是神明的领域,复活也是。”   “那时我殚精竭虑,也只能做到施法最基础的双保险,没办法给贺加斯还有世界树更多的束缚,因为我不够强大。当然,千年里我研究法则和灵魂之力,成神以后,我也更加了解神明的领域,有考虑过推翻旧神体系的对策,但都无法实际验证。”席恩无奈地道:   “因为神明,也不了解自己。”   月苦笑:这些废物,吃老本的神!   “双子神的灵魂神殿都被他们主宰的法则之力保护,那是两种根源法则,我无法进入,研究他们的真身,我只能从我执掌的空想元素,做一些准备。”席恩眼中流淌着奇妙的光辉,当说到魔法,他总是如此。   “目前的实验结果,如果我和双子神在始源之海交战,无论我湮灭,还是他们死亡,都不会影响到世界的存亡。而且我胜利的话,作为法则的替补,可以捏造出新神,但是新旧系统的更替一样会引起宇宙规模的灾难,又回到死路上——我不能杀死两位主神。”   席恩显然反复深思,也接受了这个结果,没有表现出多少负面情绪,月握着法杖的手却捏得发白。   “不过,若是协调神脱困,又呼唤混乱神回归神界,我手里确实有一张牌。”席恩道,“母神黎姬。” 第七百零九章 艾斯嘉的未来   月双目一亮:“初代神的母神?”那可是比贺加斯和兰修斯更高阶的神明。   还是完整陨落,既有神格,又有神位和神职的神明。和奥古诺那样只有残破神位和衰弱神魂的边缘神祇不同。   “是的,她是贺加斯和兰修斯的母亲。”席恩沉默了一下。   其实在个人情感上,他不愿意用这种方式钳制或打败两位主神。因为他一直对创造和两次守护艾斯嘉的协调神有一份敬意,包括混乱神兰修斯也是,越是了解宇宙的真谛,越是敬佩神明的伟大。   二代神以下都是白痴和废物,初代神的贝里卡斯是汲汲营营的小策士,但是母神和魔法神不同。当年兰修斯灭世,贺加斯情急下杀了他,黎姬用生命让混乱神再生,并且献出自己的神魂让破损的大地复苏——她同时宽恕和拯救了神与人双方,宁愿自己形神俱灭。而魔法神奥古诺即使被其他神明构陷,被某些人类设计残害,在他临死的最后一秒,依然心心念念艾斯嘉的众生,连自己坠落的神体都不忍心伤害大地一分一毫,主动用魔法分解了神躯,粉身碎骨。   这两位可敬的神灵,都完成了神职,无愧于世界。   两位主神也是,让这个宇宙有序运转。当初贺加斯和兰修斯制定的初始法则,如今看来依然这么完美,一个给了世界美的定义和协调运转的机制,一个加入了无序和竞争的概念,给予生命无限的可能性。   身为神创世界的艾斯嘉人,永远无法否定神明创生的恩慈,也无法背离神对于世界和人类的影响。   可是,既然走上这条路,席恩就没有了回头路。恢复神职的贺加斯一定不会放过他这个屠神者,而就算他的老师和母神复活,在他们看来,他也是个逆神者吧。   而且贺加斯的神罚,对现存的文明的确是生死威胁,不为其他,只是渺小的生命想要生存和发展的空间。   “我会复生母神,让她加入新神的阵营。”二代魔法神道。   大法师冷酷地道:“洗白她的神格吗?”   “不,母神的原始神格已经没有了。”席恩迟疑道,“月前辈,其中的情由,恕我不便详述。”月点头,反正只要新生的母神是艾斯嘉的势力,就等于一张王牌,比现在的史列兰可靠多了。   对于毁灭过世界的混乱神,大法师始终无法像两个弟子那样信任。   “双子神是对应关系,只要史列兰不回归神职,贺加斯也无法回去真身。”席恩指出,“所以我当初将双子神接连拉下凡世,新生的兰修斯神识单纯洁白,容易施加封神阵的禁锢,大概母神对他的复活不完全。但是降神一定需要容器,帕西斯作为协调神的附体合适,我还利用了诺因和莉莉安娜。”   想到自己对那一家四口的罪孽,法师心下惭愧:“那时我是用诺因做降神术的祭品,只是临时尝试用菲莉西亚的佩剑做容器,幸好成功了,但是诺因和史列兰之间依然有降神术契约缔造的纽带。”   “原来如此。”月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诺因能够牵制史列兰?”对弟子,月可是百分之百信任,无论生父生母如何,诺因都不会背叛自己选择的阵营。   “还有杨阳。奇怪,史列兰的命运和她有很深的牵扯,神的命运,照理不会和凡人有交集,诺因是特例。”不知道养子在其中插手,席恩一指放在唇前思量,“所以我用命盘打造命运的羁绊,在史列兰和那两个孩子之间都加深了联系。命盘是兰修斯的造物,和他的力量同属一脉,只要诺因和杨阳所属的命运不断裂,也就是说,他们尚在人世,就算贺加斯呼应混乱神回归神位,史列兰一样无法离开现世。”   月大为放心,后辈的思虑实在周详,这样等于真正限制了贺加斯的神力。   “倒是便宜了费尔南迪。”月咕哝,本来他和罗比安前辈商量下来,打算把帕西斯关到时光的迷宫去,这样帕西斯折腾不起来,也会紊乱协调神的时间感,令他无法清醒。   反正帕西斯恨透了世界么,这样世人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世人,最好。   但这么做不能避免帕西斯献祭自己的可能性,而对于神明来说,那种时间迷宫弹指就能破除。   通过时空之力,贺加斯还能回去灵魂神殿,史列兰身上的命运之锁可能就会失效。   不过一定不能放任帕西斯如此胡作妄为,月打算想其他办法。   “对了,月前辈,帕西斯要复仇就让他冲我来,不用告诉肖恩,让他为难。”   月暗暗叹息,肖恩那种不知所谓的天真,实在是周围人宠出来的,连他的哥哥都不例外。   席恩心下纠结,自从肖恩在心灵世界吐露了真实想法后,他就情不自禁存了一丝念想,而且肖恩既然爱着他,没有忘记他,千年前的复仇就是他有愧,不想弟弟再为此受到伤害。   虽然每次想到肖恩一无所知,千年前和千年后都单纯清白的模样,还是有切齿可恨的感觉。   心烦意乱下,他没有再说弟弟,继续说众神的问题:“贺加斯不是邪神,即使脱困,也只会找我算账,比起其他的神明,其实好对付得多。”   “席恩。”月极为不悦,“你以为神战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想到自己身为神战最大的战力,席恩受教,“请原谅,月前辈。”月缓和神色:“既然加入了叛逆法师的阵营,所有的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都是你的后援。就算我们是一帮没用的前辈,也不会让后辈顶在前面。”   叛逆法师的领袖,后魔导历的神级法师「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来到了现世,因为月大部分时间都在云中塔或自己的大法师塔,好不容易在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碰上。   “罗比安前辈上午来过了,他说为你的成就感到骄傲。”   月深切共鸣前辈的心情,来到这个时空后,他最喜悦的就是得知叛逆法师的使命,继承神代的悲愿终于实现的时刻。   当然最窝火的是得知众神和魔界宰相联手把席恩囚禁折磨了千年,还有这个后辈的生平。   “咦!”席恩心下紧张,担心白袍的前辈把他逐出叛逆法师的阵营。   月问道:“席恩,你最后一位导师,是神级法师布拉德·墨吗?”   听到这个名字,席恩袍袖下的左手强烈颤抖起来:“没错。”   看出他的反应,月更忧心:“那你知道布拉德和罗比安前辈认识吗?”   黑袍点头:“导师有提到,他刚成为神级法师的时候,有个白袍子的家伙来招募他,本来他对他说的事情有点兴趣,想试试对方的能耐,临时召唤了一个城的僵尸想干一架,白袍子失望地走了。”   ……真是凶残的死灵法师。   席恩想起一事,“导师后来说到一件怪事,有个不识相的老瘪三敢来染指他最器重的魔法奇珍,这次他颇费了番力气把他赶跑了。奇怪了,导师并不依赖法术道具,哪怕再珍奇强大的物品。”   他说的是你,因为罗比安想把刚刚误入死灵法师的囚笼,看起来还有救的萨桑之子带走,触怒了布拉德,这回黑白两道干的架就不是第一次可比,简直打得日月无光,半个半位面灰飞烟灭。总算,布拉德用不死之身赢得了战斗胜利。   “应该说的不是罗比安前辈吧。”   ……就是。月暗中同情前辈的两次遭遇,第一次碰到了不好摆布的残忍灰袍,第二次人都没见到,就被视弟子如财产的灰袍导师赶走。   月叹息:“我大概知道布拉德的为人,罗比安前辈当年就是和你师父交战,重伤沉潜了多年,他本来想救你的,可是没能做到,他要我向你道歉。”   “?”席恩不解,“我想学会布拉德的魔法,没学完以前,我肯定是不走的。”   师徒一个样。虽然对不起前辈,但月还是在心里偷乐,神战归神战,他并不希望这个最优秀的后辈被拉到白袍的阵营去。   不过月还是有些担心,因为萨桑之子守序善良的天性,和席恩太过重情的性格,他并不适合黑袍自私自利的价值观,在这个阵营一定活得很辛苦:“你能接受布拉德的理念吗?”   法师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我尊敬导师,但我无法接受导师研究魔法的做法。”   这才是他和布拉德背道而驰的地方。   那个时候,已经基本不存在什么人性的他,哪怕布拉德要他屠个城,杀死一群白袍之类,他肯定也做了。可是布拉德手把手教他做的,是解剖玛娜精灵,一个高魔次元的生灵,那些纯元素生物的灵魂被剥离出来,他还是第一次知道玛娜精灵灵魂的颜色,剔透脆弱,如烟的微蓝,在他手中碎灭,连始源之海都无法回归,在宇宙的任何地方都不存在。   他在杀死他的魔法,杀死他的世界,杀死他的自我。   在此之前,无论在哪个强大的导师手下,他都没有逃跑过,唯一的离开方式就是胜利。   但这一次,他真的受不了,自我唾弃地逃跑了,处心积虑改换身份,隐姓埋名,可是,布拉德又怎么会放过他呢?   他派来了法娜,那个伪装完美的血族少女。   最后,他用此生最爱的女人换来了他成功的毕业礼。   如果不是这场特殊的仪式和令他痛恨至极的魔法解剖实验,也许他还不会背离导师的世界,因为他是如此崇拜布拉德的强大与骄傲。   想起罗比安的道歉,席恩心生触动。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遭受一些不堪其辱的经历时,他的确希望有人能救他,将他拉出绝境,像有人爱肖恩那样爱他,不过当他强大起来,学会面对自己身处的世界,他也是黑袍的一份子了。   真正痛不欲生的经历其实是无法学魔法,在一个个老师的提防下,为了自保和伪装浪费了太多时间。   所以他还是感激布拉德,布拉德教了他魔法,哪怕是用残忍的方式,即使其他学徒都觉得导师只是在折磨他们,但是,布拉德是唯一不惧怕他超越自己,甚至报以期待的老师。   也许除了第五位导师,魔女希卡拉,教会了他战斗法师的技巧,博大精深的魔药学,精湛的附魔系法术和黑暗德鲁伊魔法,以及使唤恶魔的深渊法术。   就是性癖实在太……席恩嘴角一抽,好在他并不是她最喜欢的弟子。   可是她为什么会认为他适合男性魅魔的模样,最后还因此倒了霉,被他学会最精深的魅惑术宰掉?   对于这些都喜欢把他变成自己心仪模样的导师们,席恩是真心不理解。虽然布拉德没有干涉他的长相和穿衣,但他一样想把他培育成自己最喜欢的样子,强迫他接受他的观念,能够欣赏所谓死亡的美学。   都滚吧,他就是他自己。   席恩拂了拂袖:“死掉的导师就只是垫脚石,不能挣扎出头的学徒更是数不胜数,黑袍的宿命本如此——罗比安前辈不用介怀,既然他来到这个时代,我就归还神战领袖的职位。”   “神战的最高领袖只有你。”   月纠正,“罗比安前辈是来商讨神战的事宜。”   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成立了叛逆法师这个组织,第一个继承了神代白银王等人的遗志,也传承了神代最多的遗产,其中最重要的是全防御法器“理想乡”和宇宙航行工具“魔力方舟”。   当初第一代的逆神者也考虑到失败的可能,所以制作了两样道具,理想乡很遗憾的没用上,魔力方舟确实有救出一部分人,但是混乱神兰修斯的破坏实在太厉害,魔力方舟被卷入混乱的时空。后来罗比安得知神代的秘密后,寻找了很长时间。在此期间,那些方舟中的神代遗民都已经过世,但是魔力方舟遗留了下来,这艘船能够抵达宇宙的任何地方,同时在时间和空间中穿梭。   长久以来,罗比安还在完成一个法术,是针对两位主神的魔法。其他神级法师一样有封神的野心,虽然没能做到席恩封神阵的水准,但也是了不起的构思。   罗比安收集那些被毁灭神毁灭的文明碎片,还有神代的失落文明,创造了一种十三段的魔法,类似神明的大轮回术,想让不断在宇宙中制裁文明的贺加斯和兰修斯体会弱小生命的感受,转世进入这些文明被毁灭以前的阶段。这个魔法非常具有新意和创见,只是还有几个瓶颈没解决。   得知有新魔法问世,席恩喜出望外:“我知道大轮回术,也实际体验过,我会整理出报告,还有我已经解读的神语,供罗比安前辈和月前辈您参考。”   月这才得知秩序之环的阴谋,关心地询问经过。   “无妨,月前辈,不全是糟糕的经历。”   月点头,心想法术完成后,就先让帕西斯来体会吧,让他感受一下被他杀死的人们的痛苦,而且一切新魔法也需要一个试验品,没有比目标——协调神的附体更适合的对象了。   “对了,席恩,你的神语是如何学会那么多的?”月不禁好奇地问道,现世留存的神语实在太少了,罗比安前辈活了三千多载,也只找到五十八个神文字,而席恩,简直完全通晓神的语言。   “我曾经解开了神墓的封印,继承了奥古诺的知识。”   月终于明白后辈为什么有那个姓氏。   “所以,奥古诺相当于我的老师。”   法师的语气难得有一丝暖意,因此,他们之间不存在利用和猜忌,厮杀和对立,“这位神灵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守护艾斯嘉——我继承了奥古诺的知识,我也愿意接受奥古诺对世界的爱。”   大法师感触良深,在白银王的手稿中,魔法神奥古诺的确是一位性情平和淡泊,无私爱护艾斯嘉众生的神明。   “然后我在幽影界发现了白银王的手稿,明白叛逆法师的职责。遇到了选我为神子的世界之钥,虽然我无法信任他,但是菲里尼奥……世界之钥待我不薄,所以我答应了他,一定会封印次元通道。”   席恩低下头,忍了又忍,轻声道:“罗比安前辈有怪我打开深渊之门吗?”   月一脸想用法杖打他的表情:“就算他怪你又怎么样,你没放出一只恶魔,哪里对不起人?后魔导历的大法师愚蠢的计算错误造成那条空间裂缝,导致魔族来到这个世界,他们还没集体下跪谢罪呢!罗比安有什么立场评价你?席恩,你是我们黑袍的骄傲,不必看白袍的脸色!觉得低他们一等!”   黑袍侧着头,从小在梦境里,肖恩的老师们就用深恶痛绝的语气说暗月法师公会,动不动痛骂贬低邪恶阵营,而他身边的黑袍导师们也一脸苦大仇深要推翻白袍,打败善良阵营,让幼年的席恩感觉自己所属的阵营见不得光,一身袍子脏污不堪,而梦境的二十多年经历更加深了自贬的倾向,自觉是高贵白凤凰当中的丑陋黑乌鸦,可是现在理智一衡量,是这个理!   邪恶怎么了?邪恶至少聪明善战,不像白袍们傻得冒泡,像一群只会生蛋的菜鸡。   “是的,月前辈。”黑袍衷心受教,调整了心态。月满意点头,俊秀的脸庞一片温柔似水:“今后的法师界,不会再有真正的阵营区分,我们这一代是最后的黑袍和白袍,所以传统也要保留到最后。至少,这场神战要由我们来领导,争取把它打成最后一场神战。”   席恩心领神会:“罗比安前辈也收徒了?神级候补?想要加入?”   “哼哼,有你支持,他们休想中途插手。”月殿下一脸我的地盘我做主,我罩的人马谁也别想动的高傲。   “当然。”魔法之王也不以为然,神战的领导者只能是现在艾斯嘉的人们,罗兰,冰宿,杨阳,诺因,昭霆,等等参加了第一场战争的后辈,即使他们还不是神级候补,但他们的成长不会比任何神级候补差。   心情愉悦的大法师继续说神战的事宜,这次,罗比安正式交接了专为神战准备的武器,除了神代的珍本和魔法物品,还有来自魔导历的知识和战争兵器。艾斯嘉方面一下子拥有了足足十六座浮空城,两百十六座法师塔,三千七百个活动次元门,一万八千多尊魔像,给后辈们防身用。这下艾斯嘉终于不用像上次战争那样苦哈哈,只有一个时空系法师撑场面,一座战略武器云中塔,法师和职业者都必须亲自上阵。   只是艾斯嘉大陆被席恩设下了魔法结界,空间道具都需要魔法之王开放权限才能进入,还需要转交给现任云中塔塔主,神战的魔法顾问月·奥兰托。   席恩当然无异议,虽然在梦境世界他学会了法师群战技术,也领导过东方学舍和各国的法师,但是这方面不是他的长处,还是月更优秀。   他还想到了上次和使徒的战争中两个表现杰出的小辈。   “诺因的共鸣魔法真是神来一笔。”魔法之王忍俊不禁,“杨阳指挥作战更是出色。”   听到让自己骄傲的弟子,月与有荣焉:“那孩子现在的外号就是指挥官。”大法师忍不住炫耀了一下。   席恩微微一笑:“她和诺因都有潜力成为神级法师,看来我们后继有人。杨阳选择的还是‘星空和大海之主’,星象魔法是最神秘浩瀚的魔法,她挑中的是一条无尽的探索之路,看来她是天生的旅法师。”   “那孩子有意挑战神级法师的道路,是她出息,我只希望她能青出于蓝,迈向更高的台阶。”月深深一叹,“可惜了,她当初差点被埋没,好在她在第一任导师手下学习的时间不长。”   席恩不禁好奇:“她的基础打得很不牢固,但并不是她本身的问题,杨阳学习很有条理和自觉,她的启蒙恩师是谁?”   “似乎是个边境神官吧。”月不屑地道。   席恩点头:圣职者,难怪。   其实优秀的圣职者也能教出杰出的弟子,比如选择了法师之路的赛雷尔,红夜法师瑞维恩的老师水之圣女达妮莎。   不过被圣职者培养的法师确实很容易走弯路,因为他们缺少导师言传身教的法师精神,一种理性、严谨和求知的法师理念,还有稳固的冥想环境——杨阳居然连冥想法也没有学到。尤其她提到,她的第一任导师是圣修士,明明圣域有传承最完整正统的东方学舍冥想法,还有他当年搜集的其他派系魔法和冥想方法,神官居然不教,这只能说是老师失职了,也不知道那个圣职者当年是怎么毕业的。   因为神官出生就继承了帕西斯的剑士武技,还有协调神贺加斯的强大神力,和协调神的神女伊莉娜一样,无论什么咒语,他只要念诵就能发动,自然不求甚解。为了向义父和圣域的其他人证明自己的天才,他也刻意不走寻常路,故意学个皮毛就展现他的天赋。而且由于厌恶圣修士的职责,只要是圣贤者相关的学识,神官一概不学。   当初的大贤者加卡德其实对这个弟子寄予极深的厚望,因为圣域被生命女神的结界禁锢着,不能向外传递信息。可是奇怪的是,神官从小能自由穿梭,所以加卡德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深爱的养子身上,不但悉心传授他各种魔法,还把圣域研究出来,专门克制魔兽的神圣魔法都教授给神官,期望他为民除害。神官如此实力,也许有一天消灭在外面游荡、放养魔兽的魔界宰相都不是梦想。   但是因为那道结界是真言结界,一旦神官知道千年前的真相,他一样不能出去,所以大贤者才不得已要他发下重誓,继承自己的位子,却让神官恨透了圣修士的身份,不断离家出走。   发觉弟子的逆反心理后,大贤者想着让他散散心也好,孩子大了总有一天能理解,却不料神官一去不回,借着赛雷尔和拉克西丝的关系做了桑陶宛领地的教区首长。当雪露特被维烈欺骗烧毁了圣域,神官听闻虽然伤心,但暗中松了口气的感触更大,就那么渐渐淡忘了从前的种种,在卡萨兰边境定居了下来。   在意外绑架了杨阳和昭霆后,神官倒是想起来圣修士的职责,将自己所知的部分真相告诉了两人。但是因为维烈的蒙骗,两位救世主很长时间都迷失在假象中。   不知其中的情由,席恩温和地道:“杨阳和诺因,都有成为神级法师的素质,昭霆也是,她是天才的元素使。”   说到昭霆,月就一阵恼恨,当初昭霆在旅行中,偷偷向他请教魔法,他才得知她那个不称职的老师唬骗她去专攻武艺,把学魔法的机会让给杨阳,明明昭霆才是天资优异的一个,还说她资质不好,杨阳也是,居然相信了。如果不是发现杨阳也是被误导的一个,而且一样被埋没了真正的资质,那个无名氏神官,他一定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月前辈?”   “席恩,这三个孩子,还有罗兰和冰宿,那些法师的幼苗,都是艾斯嘉的未来。”过去的事,月也不计较了,只想和前辈后辈一起,传承知识,让魔法文明呈现最灿烂的盛景。   魔法之王露出了真挚的微笑:“当然,这是最好的时代,他们都会拥有广阔的明天。”他的语气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感伤:“我希望这些孩子不用付出会后悔的代价,就能自由地学习喜欢的魔法。”   明白他的意思,月心下叹息,因为学习黑袍的魔法,就意味着成为邪恶阵营的一员,伴随着痛苦的试炼和必然的堕落。   魔法还是应该无国界,只有派系和时代的区别。   黑袍突然道:“月前辈,教学基金还需要么?”   “不,够了,席恩。”月注意到后辈微微松了口气,奇道,“怎么?”   席恩略带不好意思地道:“我答应了夏尔为他保留圣域的财宝,这下等于反悔了,虽然我可以直接制造魔法宝石和贵金属,以后会全部给夏尔补回来,但还是希望留一点,不要让夏尔太失望。”   你也是个笨蛋父亲啊。月心想,难道你指望能满足龙族吗?   这些贪婪的龙,无论在爱情上,还是贪欲上,都永不满足,永远渴望占有心爱的事物。   他家萨克,就是如此。   如此纯粹的欲望甚至会显得可爱,因为他们秉性高贵,但是这依然不改变他们追求私欲的本质,所有的龙都是自私的,理性为基础的生物必然如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而且你家那个小龙,对于他来说世界上全部的珍宝,都不及你一个宝贵,那份重量和初始龙的爱,可不是一般人能包容得了。   不过想到萨玛艾尔漂亮的女性体,月觉得也不错,作为归宿,虹彩龙比起什么爱情观扭曲的吸血鬼,某个动不动掉链子的孪生弟弟,好得太多了。 第七百十章 分歧   从种植魔法植物的月光园出来,席恩走在云中塔的长廊上,一如既往想着各种魔法课题。   忽然,一只手拦在他额头前面,避免了他一头撞上墙的下场。   魔导国王储站在魔法之王面前,脸色很不好看,旁边是竭力屏住笑意的杨阳。   “你还是和萨玛艾尔在一起吧。”   诺因数落,他在西琉斯王国都养成了条件反射,虽然那时基本用不着他出手,但是萨玛艾尔去上骑士课程和宫廷礼仪课的时候,就变成他和杨阳要看着这位日常迷路乱走,成天发呆神游的圣贤者。   “我有护身结界。”席恩强调他不需要照顾。   “成天像不倒翁一样到处撞也很好玩是吧。”诺因想起这个人不可貌相的地狱之主在东城闻名遐迩的黑历史。   “对了,席恩。”杨阳打圆场,“上次课程最后,你给我布置了机关工学的功课,我还没交呢,这是我做的。”她从腰包掏出一只精巧的饮水木鸟,每个细节都栩栩如生,一啄一饮活灵活现。   席恩喜爱地接过,爱不释手地把玩,一刹那,侏儒朋友怀德默尔教授他机械知识,为他制作各种玩具的景象填补了空白的记忆,连温暖的心情也历历在目。   “席恩?”发觉他出神,杨阳和诺因诧异地问道。   “没事,谢谢你,杨阳。”魔法之王收起木鸟,拿出两样法器。   那是一红一蓝两枚戒指,红的晶莹剔透,如明灿朝霞;蓝的清澈澄明,如碧海长空。   诺因差点呛出来,担心席恩看出他对杨阳的心思,不过他多虑了,迟钝的黑袍法师连身边的小龙成天用什么眼光看他都察觉不出来,当然不知道他的心意。   “这是空间戒指,存量很大,有附法。”   席恩没有说里面有他放进去的高级魔法物品,虽然比起神代的传承不算什么,但是都很适合杨阳和诺因携带,能够弥补这两个孩子的短板。   比如指环本身附带的“清晰思维”、“心灵屏障”,可以提升施法速度,抵抗精神攻击;还有配合剑士的隐形、龙力术、力能护甲、预知、加速、短距离瞬移。   杨阳有银龙王手链,本来就免疫大部分心灵法术,所以她的戒指附加了元素亲和,强化她元素系方面的弱项;刻写了十二个古龙语,增幅她从血龙王那里学到的龙语魔法。   两枚戒指都有防护神力结界和永久心灵链接,可以相互共鸣加强法术效果。   诺因的戒指里面有给他的“黑夜使者徽章”,针对他恶魔术士的资质,和深渊法术的危险性,魔抗加30%,邪恶阵营攻击免伤70%,意志豁免。另有一件神器,头环“自然之语”,本来是精灵族的圣器,全部的德鲁伊魔法和自然魔法增效百分之百,附带完美魔控力。   杨阳的晶石胸针增加灵巧、附加闪现术;归宿水晶能够恒定六个法术,远程空间定位,帮助运算时空矩阵,神器“虚空枢纽”有“空间囚笼”、“时间暂停”两个十二段法术,还有星界旅行法袍和能够群体增益的祝福神羽。   席恩也不担心法器会放在戒指里面发霉,检查每个入手的魔法物品是法师的基本素质,以前杨阳可能还没这意识,现在经过月的教导就不会了,所以在扫描过戒指的内部空间后,就说:“席恩,这怎么好意思。”   “不用客气,我和夏尔都用不上,里面的东西不只给你们,元素守护者手环和反射斗篷给昭霆,风元素弓弦、秩序之盾和信念手环给罗兰,死灵系法杖给冰宿,单片镜给轩风,玳瑁手镯给邱玲,自然之杖和橡树卷轴请交给德鲁伊。”   其中秩序盾牌和信念手环是给罗兰掩饰用,因为白银血脉,罗兰发动神术没有任何延迟,也没有上限,所以完全禁绝太可惜,他也未必控制得住本能,有这两样神术物品,罗兰偶尔使用神术也不会引来怀疑了。死灵系神器“黑暗秘法”是他以前用过的法杖,正好传承给冰宿。轩风和邱玲也是有资质的法师,两样法器可以增幅她们擅长的星象魔法和召唤魔法。而那些参加神战的人员,除了给法师的秘银轻甲,也应给职业者相应的装备。法师的防护有罗比安前辈给的魔像,但在神战这种强度的战场上,还是太危险。   魔法之王道,“那些神石铠甲都是我从神界带过来,请给职业者和军人们,武器和药水也是。生命护符可以提高佩戴者50%的体力,物理免伤,加速度和灵巧,附带法术动物友善和异界坐骑召唤,你发给每个法师和学徒,由你来比较好。”   “咦?”杨阳一愣。   席恩忍俊不禁:“你指挥官的名声我可是如雷贯耳,光今天一天,月前辈就炫耀了五次。”   导师真是……杨阳面红耳赤,席恩却不认为月夸大其词,生命护符就是从杨阳的战术得来的灵感,这位宰相之女在战场上操控魔兽,让德鲁伊学徒使用动物召唤,确保了战线的灵活机动。但是这对指挥官的负担太大,也没必要每次都交给杨阳调度,既然有能力,席恩也希望为后辈们尽一份力。   诺因发现还有炼金术和魔药学的手卷,比得到高等魔法物品和神器更开心,连声询问。至于戒指里面的法器,他比杨阳更快鉴定出用途,因为他是魔研院院长拉克西丝的高徒,炼金术和附魔术都很高明。   看着他,地狱之主就不禁想起千年前那个在他怀里,被他握着手画下第一个魔法阵的小婴儿。   而诺因已经成长成这么优秀的法师。   “诺因,你和父母相认了吗?莉莉安娜怎么样?”席恩突然问道。   “你怎么和肖恩问一样的问题。”诺因咬牙。席恩沉默良久,道:“你们小时候,他们很疼爱你们。”   “感情如朝露易逝,千年的时光也像无痕的流水。”诺因用跑调的咏叹调道,被杨阳揪耳朵。   “好吧。”黑发王储正色道,“帕西斯的成王理念是一坨狗屎,他既没有赋予罗兰纠正王权的任务,让罗兰独自摸索理想的道路,也没有为当年传下魔王血统的奇耻大辱负起责任,对世人和后代子孙致歉,还敢轻易否定德修普家族千年来建立的基业,践踏我们历代先烈和魔族死战到底的决心,还两次狙击拉克西丝,差点杀了她!”这才是他和生父反目,势不两立的原因。   “是这样么?”席恩一怔,这种理念之争,可不是亲情能调和,就像他和导师布拉德的决裂一样,诺因没有错,他不是逞意气。   再说,摄政王拉克西丝是诺因和莉莉安娜的领养人,更是这个魔导国的王,帕西斯太不尊重儿子女儿的养育者了,也不为国家和民众考虑,就算为了捍卫亲人,诺因都不会原谅帕西斯。   诺因眉间掠过沉重的阴影:“菲莉西亚还连续五百年来,吸食一代代圣巫女的灵魂力量,连拉克西丝都没放过!”   问了详情后,席恩这才知道菲莉西亚居然只支撑了五百年,真是……   不过五百年其实也很长了,而且如果不是维烈发神经攻击召唤法阵,导致艾斯嘉的空间裂痕扩大,元素枯竭加剧,菲莉西亚本来不需要支撑那么长久的时间。席恩沉吟了一下,道:   “那你不妨公布,菲莉西亚是当初魔族战败抵押给人界的人质,让她给艾斯嘉人生孩子反而是洗白魔族血统,胜利的象征。反正降魔战争确实是艾斯嘉赢了,何必不好意思。”   真是清流和奇葩的思路,杨阳目瞪口呆,诺因茅塞顿开:“对哦。”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让魔族感到耻辱,惩治魔族,而不是一味以软弱的受害者自居。   他的外祖父睡了魔族公主,真的很伟大,射杀了玛格蕾特的精灵战士,更伟大!   席恩轻轻一笑:“决定什么出路的不是血统,而是自己。现在毕竟不是千年前和魔族最不共戴天的时代,没有理由让德修普家族再背负这种非本意的罪孽。不过,菲莉西亚……”他迟疑片刻,吸收他人的灵魂之力,很可能使得灵魂崩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死灵法师也极少会跨越这条底线。   “我试试用通灵术挽回那些灵魂,拉克西丝损失的生命力,我先为她补足。你还是考虑一下和菲莉西亚和解,让她明白魔法的原理,她不是死灵法师,未必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帕西斯如果能转变思路,也不妨和他冷静下来谈一谈,毕竟现在和东城已经停战了。”   诺因勉强点了点头,他能够感到席恩的好意,而且为人子,对于亲情,也不是没有渴望的。   只是,菲莉西亚的行为太过分,就算席恩挽救了那些圣巫女,也不改变她屡屡犯下罪孽的恶质。而帕西斯,他怀疑这个偏执的老爹是否真的会反思。   杨阳忍不住揶揄:“那席恩,你有考虑和肖恩化干戈为玉帛吗?”   黑袍露出一丝别扭之色:“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块儿,叫他少闲逛多学魔法就是。”   说别人的时候一套套,轮到自己又傲娇了。两人一起白眼。   席恩干咳一声,道:“矮人一族如果来了,通知我,我派使魔带他们回千柱之厅。”   “好的。”   ********   三天后,矮人一族来到西境的米亚古要塞,受到城主诺因的热情欢迎。   这辈子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金笼子里的王储殿下连矮人都没见识过,肖恩也过来和酒友打招呼。   “哈哈哈,别客气!你叫诺因?既然是这帮小家伙的朋友,也就是我们的朋友!”   矮人们非常豪爽地拍打诺因,立刻就要和新朋友痛饮一场——矮人们总会为了一切值得庆祝的理由大饱酒瘾,口头禅就是“喝一杯?”   吉西安帮主君推掉了邀请——诺因的酒量可不好。   “佛利特!”师兄妹三人也高兴故友重逢,迎了上去。   在一大群胡须乱糟糟,五短身材的矮人当中,佛利特唯一能区分开来的就是他那特别粗豪的大嗓门了:“终于走到这里了,西城那边我们可待不下去,听说那个魔界宰相就是西城的宰相,要不是他逃跑了,我们恨不得将他劈了!我族在降魔战争差点亡族,连我们的王烈战都是死在飞行魔兽的偷袭下,贝姆特真是昏了头,让那样一个魔族当宰相!”   看到杨阳的表情,佛利特安慰:“放心,丫头,不关你的事,你是不知道,而且你只是那个魔族的养女。”   杨阳微微苦笑,从席恩那里听说锻锤者的称呼后,她最近特地了解过矮人的习俗,这个种族崇尚父债子还,如果佛利特知道她是维烈的亲生女儿,矮人们一定不会放过她。   不过如今杨阳已经理清了,她这个便宜女儿确实和维烈的罪孽无关,也不想担负这种罪责,她自己都是维烈推卸责任的产物,还没找她那烂人爹算账呢。   耶拉姆突然开口道:“佛利特,你们知道神官大人的事了吗?”   “当然!”矮人们群情激奋,“此仇不共戴天!”   闻言,耶拉姆大为振奋,重重看了眼两个师妹:“这就好,不像有的人,已经忘了神官大人的恩情。”   这下气氛僵硬得连诺因等人也察觉了,肖恩蹙起眉头,吉西安和雷瑟克对视了一眼。   杨阳沉默不语,昭霆气愤:“耶拉姆,我们什么时候忘记了!”   “难道不是吗!”褐发少年激动起来,“你们现在翅膀都硬了,空下来不是忙着召唤元素精灵,沟通元素界,神战,开办魔法学院,没完没了地学魔法,究竟什么时候还能顾上神官大人和村民的仇!上次那么好的机会,兰冰宿带领虹之都来到北海,只要绑架她,威胁罗兰·福斯交出法利恩·罗塞,不就可以杀了他们了!”他也看出冰宿和罗兰的关系。   杨阳深深皱眉:“耶拉姆,冰宿是带着援军过来的,当时大敌当前,我怎么可以自乱阵脚,这么做还是忘恩负义。”如果当时做出这种无谋的疯狂之举,人类阵营岂不是要四分五裂,和东城的弦法师还有西城的法师发生冲突,北海战争那么关键的战局,那么多保家卫国的战士,都要因为他的私仇葬送。   但是看到师兄的眼神,她就知道,和耶拉姆说什么都没用。   “神官大人根本就不该管你们的死活!”   一吐长久以来的怨愤后,耶拉姆冲了出去。   诺因心想你那师父当初不插手救世主召唤,难道杨阳和昭霆就会死了?还给那个小村庄招来祸患,不是拉克西丝暗中庇护早有杀身之祸。   但是顾虑心上人的心情,他一声不吭。   昭霆走上两步,退了回来,她也不是一般的气恼。   “你们怎么了,吵架?”矮人们看得莫名其妙。   听完事情始末,佛利特叹了口气:“事有轻重缓急,这也怪不得你们,你们又不是不报仇,本来这件事情也有酒鬼神官的不对。”   “咦?”两个少女一怔。   “听你的说法,他早就知道东城在监视西芙利村了,却不向上级汇报,瞒着掖着。后来他明知我们在红石山脉的家园被东城密探侵占,却顾虑和那个雪露特的情分,他倒不管和我们的友谊了?”矮人们很是气愤。   如果赛雷尔在此,会强烈共鸣,当初神官听说圣域被雪露特一把火烧了,义父同学朋友死得惨不堪言,居然还情深义重地给青梅竹马顶罪,他来劝说都不听,满足了神官对雪露特的爱情,可是他怎么不想想大贤者他们冥界有知会是什么心情?白养了两个无情无义的逆徒!   “当初召唤救世主也是,要我说,完全是赌一口气。”佛利特道。   这回杨阳也惊讶了:“咦,不是为了政治原因吗?前国王亚拉里特召唤我,是为了把我捧为另一个政治偶像,分散对莉莉安娜的信仰。”诺因也有点意外,那天杨阳当众吐露的内情,他和拉克西丝都以为是神官的想法。   佛利特叹气:“这也有吧,不过不算主要原因,那个国王蠢到连我们矮人都听过,真有考虑得那么深远?你知道那家伙爱喝酒,唯一偶尔能把他灌趴下的就是我们了。那次他喝醉吐露,本来感到东城召唤时,他只是想瞧个热闹,当感到你和昭霆同时被召唤,发觉有机可乘,才出手,让中城瞧瞧他的能耐,说元帅拉克西丝任由他待在边境,封他个不能结婚的圣职者身份,和老头一样可恶,从来没管过他问过他,同样是德修普家族的私生子,凭什么这么偏心云云?那家伙总是由着性子乱来……”   吉西安等人都面面相觑。   “好了,佛利特。”听不下去的杨阳打断,无论如何,神官都是她的初恋情人,又是待她恩重如山的启蒙恩师,死者已矣,他有再多不是,也不该在死后编排他。何况神官和村民的死的确是东之贤者的罪过,法利恩罪无可恕,耶拉姆的心情可以理解。   她却不知道,神官是故意求死。   这时,肖恩想起了那封信,字里行间的意思……   看到红袍少女的表情,佛利特理解地点点头:“酒鬼神官是我们的朋友,北三领死了那么多人,我们肯定不会放过法利恩·罗塞。只是我们矮人有句话,报仇十年不晚,那家伙也是个年轻人类吧,不怕他十年里就死了,让他多活一段时间,就累积在利息里头好了。”   杨阳好受了许多,昭霆也连连点头。 第七百十一章 隐瞒   当听到地狱之主知道王廷「千柱之厅」的位置,矮人们高兴坏了。   佛利特当场高歌一曲,是矮人的战歌:“失去的故乡啊!千年前,王烈战·纽带领我们退往横断山脉以北的大雪原,那群该死的精灵!在人类大统一战争驱逐了我们!好吧,看在精灵们亡族的份上,这惩罚未免过分,但那真是刻骨铭心的耻辱,我族在那场丑恶的战争中,地底王国和矿山都被侵占。在降魔战争又损失惨重,丧失大半人口。整整一千年,我们到处漂泊,直到二十年来,摄政王拉克西丝的恩德下,我们才在红石山脉有一席之地。”   众人不禁被矮人苍凉的口吻触动。诺因道:“陛下只是默许,没有颁布正式文书,这次你们找到王廷,如果那里确实可以定居的话,我就签署永久居留证明给你们吧。”矮人们大喜过望,提前表示了感谢。   “在幻想界,席恩倒是让你们回去了。”肖恩轻声咕哝,他的哥哥在另一条时间线保下了精灵和矮人,只是对侏儒的灭族知道得太晚。   佛利特等人没听见,用矮人最郑重的敛须礼致敬:“肖恩,帮我们谢谢你哥哥,大恩大德,我族永远铭记。”   战神急忙起身表示不敢当:“没有没有,这是席恩的功劳。”   注视他,佛利特突然露出奇怪的神气,然后问道:“你哥哥就是现在人类膜拜的圣贤者,千年前拯救了世界的救世主?”   “对,轩风有告诉你们吗?”昭霆明白这个同学不是一般的八卦。   佛利特点头:“是的,不过她说的很奇怪,老是说地狱之主多么帅云云——那不是救世主吗?怎么做了恶魔头头?”   众人滴汗,的确,从轩风口中是听不到真实客观的版本的。   于是杨阳详细介绍了圣贤者的生平,尤其是双子的纠葛,席恩的黑袍经历,众神引发一连串悲剧的预言,还有这对同为双月之刻降生的萨桑之子。   “居然有自然之子被染黑!?”   听到这里,矮人们面面相觑,佛利特惊愕地道,“肖恩,你的哥哥到底经历了什么?自然之子绝对不可能是邪恶的,他们是元素之王祝福的生物,能够沟通元素精灵和自然界的万物,他们的灵魂天生和玛那精灵一样单纯洁净,充满对自然和世界的爱,是守序阵营的象征,他怎么会被染黑!?”   肖恩等人苦笑,能染黑人类的自然之子的,当然是人类了。   还真他妈功德无量。   幸好席恩还是守序邪恶,杨阳心想,没染到头,她都认识几个混乱邪恶呢。   佛利特犹豫地摸了摸胡子:“其实,我们在横断山脉的白石大厅有记载,我的祖先认识一位萨桑之子。”   “哦?”众人精神一振:难道又是席恩?   肯定了,肖恩没去过。众人看向棕发青年,确认了不是他。   “那位自然之子很奇怪,在王的眼里,他的灵魂是邪恶阵营的。”   “他当时几岁?”月开口道。佛利特摇头:“我们分不出人类的年纪,不过王有问,是三十岁。”   月叹道:“他已经从布拉德那里毕业了。”   也就是黑化完毕。杨阳苦涩地想,最近他们又从白袍法师罗比安那里得知了一些地狱之主的经历,依旧是霉气冲天,极品出没。   真的好像被诅咒了一样。   佛利特道:“我们有礼遇自然之子的传统,但这样的自然之子,让我们不能接受。但是那个男人抱着一个破损的矮人头盔,说是他死去朋友的遗物。”   “头盔?”昭霆好奇地问道。   “对,头盔是矮人族战士的象征,那位萨桑之子清楚我们的习俗,将一位战士的英灵带回故乡。而朋友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何况他是把阿加特,我们的秘银猎手,从降魔战争的主战场带回光荣收殓的恩人。他也没有说谎,因为我们看得出谎言,我们还是招待他了,让他把头盔供到英雄的墓前。但是他很冷淡,似乎感觉得到我们的敌意,当天就离开了。事后王想起来,总觉得很歉意,没有问清楚,所以特地记录下这件事。”   众人叹息,一阵惆怅。肖恩尤其难受。   “对了,他当时带着一只小龙。”   实锤了,是席恩。   又打听了地狱之主的生平,矮人们仍然不能相信:“竟然能染黑自然之子,人类真是……”   虽然不是自己的罪过,在场的人类们也不禁自惭形秽。   佛利特突然想起一事:“话说,我们矮人一直有个预言。”   “预言?”月等人露出警惕之色——又是预言!肖恩放在桌上的双手握得死紧,肩膀剧烈颤抖。   “是的,就是遇到自然之子时,必须倾全族之力保护。”矮人注视另一位萨桑之子,“所以肖恩,当时我看到你,以为预言说的是你,但恐怕不是,说的是你哥哥。”光之子点头,依旧没放下满满的担忧。   “可是你们为什么有这个预言?从哪里得来的?”诺因质问,连同暗精灵,已经两次了,加上萨玛艾尔提到的“惑乱之星”这个星象,绝对不是巧合。   “据说,这个预言和魔法神奥古诺有关。”   这句话石破天惊,肖恩当场跳起来,杨阳等人屏住呼吸。月和扎姆卡特早有猜测,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   “很久以前,我们和暗精灵、侏儒的关系都很好,因为我们都是地下的种族,习俗相近,信奉魔法神奥古诺。他们也有同一个预言,说一位自然之子,被下了惑乱之星的诅咒。”   终于真相大白,肖恩面无人色,好像被抽干了所有的生气:“原来席恩一生的不幸,都是因为这个星象?这个诅咒?是谁害了他!”最后几个字几乎完全暗哑,仿佛从破损渗血的喉管挤出来的声音,杨阳等人担心地看着他。   矮人们商量片刻,佛利特无奈地道:“具体经过我们实在不清楚,我们早就失去王廷,连白石大厅的家都失去了,是无家可归的种族,我们也不像人类那么会记录。预言只说,看到自然之子一定要倾力相助,这大概就是阿加特前辈和那位自然之子交往的原因。”   “友谊只是为了一个预言?”扎姆卡特好笑地嘲讽,“亏席恩还巴巴地送头盔,换我就当场踩扁。”诺因等人也有同感。   佛利特瞪眼:“你这臭龙给我闭嘴!阿加特前辈肯定不是为了这个理由,我们只和善良阵营的生命真心结交,说明席恩,那位自然之子和前辈相遇时,还不是邪恶阵营,他一定还是善良的,他们是真正的好朋友!”   众人沉默。只有血龙王咕哝“就因为计较什么善良邪恶你们才会只剩这么几个”,被杨阳悄悄使眼色。   “可是这件事真的很奇怪,怎么会有自然之子被染黑,难道这就是那个预言的用意?要我们保护自然之子以免他堕落?可恶,那我们就违背祖宗的遗训了,没有及早找到他,不知道侏儒和精灵们有没有及时提供帮助。”矮人们懊恼万分。   诺因沉思道:“席恩的命运,果然不是偶然。星象只有神能操纵,预言又和前代魔法神有关,难道奥古诺提前预知到自己会陨落,下了诅咒,让惑乱之星为他报仇,推翻众神吗?”   肖恩只觉切骨疼痛,灵魂都在尖啸的恨意中发抖:这些玩弄凡人,摆布人类命运的众神!   将他的哥哥……他最重要的另一半如此彻底地玩弄侮辱……   “没必要再查证追究了。”月打断,“席恩已经成神了,神不受命盘干涉,就算过去惑乱之星的命相干扰了席恩的人生,将来也碍不到他。”   “可是……!”别说肖恩不能释怀了,杨阳等人将心比心,和席恩易地而处,都不认为这是可以一笑泯恩仇的事。   和暗之子必须舍弃的预言一样,必须以血洗血。   “肖恩,我们法师探索真相,但是我们也明白,有的真相最好永远尘封。”   月痛惜地道,“因为这件事,只会让席恩痛苦。他那么多心血,努力,挣扎,如果都是一个局的话,叫他如何承受得了?这是否定他的一切,他会崩溃的。”众人无言以对,肖恩掩住脸。   “肖恩,这件事太严重了,远远超过席恩和你的误会。席恩是个极度骄傲的人,也是这份骄傲支撑他打败了那么残酷的命运,成为神级法师,成为吾辈最自豪的法师,如果知道真相,会粉碎他的骄傲。”月恨极,被安排命运,对任何一个法师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如果不是按照他和萨克的推测,可能是奥古诺的养子,龙神塞菲斯一手安排,而这两位古神都已死去,别说席恩,他和全体法师都不会放过他们,但也因此,不能让席恩再受到伤害了。   即使有命运捉弄的因素,但是之前那么多惑乱之星,包括月在内,都没人能做到席恩的成就,他是独一无二的,是他独有的坚强和意志升华了惑乱之星千篇一律的残酷星象。但是席恩未必这么想,他那个后辈已经受了太多尘世的折磨,支撑他的除了对魔法不变的挚爱只有这份骨子里的骄傲了。   客观上,他在魔法上的际遇,遇到那些邪恶却强大的黑暗法师恐怕的确是命运的牵扯,包括席恩邂逅的元素精灵们可能都是,他在魔法上的付出和成就沦为了一个神向另一群神复仇的工具,这样可恨的事实叫一个骄傲至极的法师如何消受?   何况魔法神奥古诺还是席恩非常尊敬,继承了守护世界的意志,唯一衷心爱戴的老师——他怎么承受得住?   “所以今天的事,必须成为永远的秘密。”   月毅然道,“席恩有读心术,我会用云中塔的中枢水晶,封印在场所有人的这段记忆,让过去的永远过去,不要影响席恩的将来。”   众人沉默。 第七百十二章 复活(上)   被石壁包围的幽暗空间,锈蚀的灯架放上一块闪光石,幽微的光描绘出黑暗笼罩的长廊。   两个身影走过尘封的古迹,其中一个是身穿黑袍的法师,另一个是一身黑色皮衣的红发少年。   将徘徊的魔法傀儡和盘踞的魔物一扫而空后,萨玛艾尔继续走在前面,席恩走出几步,拉住养子,熟练地拆卸墙上的陷阱,找到其中的暗门,愉快地把石制书架上的书收入囊中:“啊,果然有,上世纪的魔法书。”   近来只要有空,他就带着养子在西琉斯境内探险。三代以前,西琉斯王国和夏尔玛大陆北边的秘魔岛交恶,当时的国王拉杰特三世年轻时酷爱冒险,乘船前往北方的「涡海」寻宝,遇上船难,被岛民所救。秘魔岛是个拥有独特信仰和文化的封闭部落,基于人道救了拉杰特,却不想岛上的情况泄露出去。原本计划用巫术消除他的记忆,放上小船送回岸上。酋长的女儿爱西丝却被英俊的王子吸引,自愿跟他走,拉杰特于是保留了这段记忆。   爱西丝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风流的丈夫已经有了三个妻子,一堆爱妾情人。高傲的酋长之女最后郁郁而死。见识过巫师的力量,深恐亡妻的家族报复,拉杰特诬陷使者并将他杀死,大肆抹黑巫师的形象,激起民众的敌对意识。   之后,西琉斯开始排挤迫害操法者,民众也开始了灭法运动,就和黑暗历初期,因为魔导历末年那场魔法灾难后,法师的遭遇一样。一些法师塔、魔法学院废弃,里面的书籍、药草和法器都还保存着。   “感觉主人拆除这类纯机关陷阱也很熟练呢。”萨玛艾尔明知故问,小时候在意识海,他就知道席恩擅长机关工学和机械动力。   “因为这属于侏儒技术的一部分。虽然因为精神受损,对怀德默尔的记忆几乎没有了,但他教的知识一直记得,说的话也能回想起来一些。过去,侏儒和矮人会和巨龙比拼技艺,传授人类盗贼的徒弟,也会把巨龙的财宝当做出师礼。”   “原来如此。”萨玛艾尔理解了龙族和矮人之间的宿怨,难怪现在血龙王还会骂 “矮子”、“小短腿”之类,把侏儒称作“小贼”。   但是侏儒其实对财宝没兴趣,只是炫技而已,成功了也会把宝物还回去,倒是人类的盗贼,一旦出师那可是毫不客气,死在龙焰下的数不胜数。   “所以在矮人衰落,侏儒灭族以后,龙族的防护魔法也没有进步了呢。”席恩轻笑,他把夏尔玛大陆的龙窟都踩遍了,顾虑是夏尔的同族,只搜刮法术书,没有动那些宝物。   难得的轻快心情下,法师说起从前的经历:“以前也和一个冒险小队在地下遗迹探险过。”   “是好的记忆吗?”小龙关心地问道。   “……勉强吧。”席恩蹙眉,“我在前面拆除陷阱的时候,队友总会在后面叫着,迪安好厉害,好棒什么,真吵。”   明明被夸奖也是很高兴的啊。   “队长艾菲比较烦人,总是会抢上来,说法师怎么可以打头阵之类,把怪物抢先干掉。不得不调整魔法避免把那家伙杀掉,都影响了我一段时间的施法习惯,变成了防护系,明明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席恩沉默了一下:“虽然回想起来不是讨厌的经历,但是一起旅行的话,又会觉得吵闹和烦人吧。因为实在做不到啊,将生命交给战士保护。”   “可是还是忍受下来了吧,主人,您都为此调整了习惯。”萨玛艾尔柔声道,“您也让我保护您了。”   “但是,你是不一样的啊,夏尔。”席恩道。   红发少年笑了:“一开始都是一样,后来才变得不一样,主人。”   席恩不答,良久,轻声道:“可是,都死掉了。”耿直热诚的队长艾菲,一起组队的冒险伙伴,大地女神的祭司薇妮,斧战士吉尔特,有兽人族血统的凯特娜,还有精灵射手丽芙蒂尔,都已经化为一捧黄土或冰冷的尸体。   “人都是会死的,主人。”小龙认真地道,“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一起生活过,创造不会褪色的回忆,就是某种程度的永恒。”   席恩轻叹:“你少去文化沙龙吧,夏尔。”   “您认为不对么,主人?”   “每个种族不同。”法师抬起头,仰视整个遗迹,“龙被赋予了不会忘事的天赋,所以记忆对你们也不是负担,比如龙族的遗传记忆。即使如此,一样有因为爱人死去而痛苦发疯的龙,何况人类这样渺小软弱的短生种,很多时候必须靠遗忘减轻负担,哪怕对于强者来说,记忆也是荣耀和诅咒。”   “精灵的诗歌是模糊美化后的产物,矮人只写工作报告,其他长生的异族也不记录,记录的唯有人类。长寿种族都有刻意淡忘和冷漠的倾向,这是正确的,长生是最大的折磨,所以我不希望你太过美化记忆的作用,记忆有时是最大的欺骗。”席恩想起幼时和弟弟的相处,导师布拉德逼真的梦魇魔法,和近在咫尺幻想界的记忆。   “那主人,您如何呢?”萨玛艾尔不置可否,对永恒者来说,记忆也当永恒,就和她的爱一样。   “我?我不会害怕更多的感情和记忆,只要是属于我自己的。”席恩道,“因为我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最缺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小龙笑出酒窝:“是么,我一定会为主人创造更多美好的记忆。”席恩轻轻点头。   他又打开宝箱,里面是满满的宝石,虽然大部分丧失了魔力,但他灌注力量后,又发出璀璨的光芒:“夏尔,这个是你的。”   接过宝箱的小龙很高兴,但也担心:“主人,其实您不用这么一点点到处找财宝,我们可以继续打劫那些没用的龙,或者到界外找收藏最丰厚的金属龙和宝石龙。”他喜欢和席恩冒险,又不希望他太过辛苦。   他知道席恩特地带他出来的主因不是为了这些法术书和魔法物品,而是将答应给他的东方学舍的军费给了艾斯嘉大陆做学费,想要弥补。   席恩怔忡,随即垂下眼:“可是,这样和夏尔慢慢旅行,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小龙克制住不露出异样的神情。   主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你以前的两个女性同伴没有狼嚎着把你压倒在地这样那样真是不可思议啊!   他回想了一下,对了,当时黑袍法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让人不敢接近呢,同伴们都不敢随意开他的玩笑。   可是很奇怪,和席恩相处久了的男性们好像能察觉某种程度的事实,就算明知他有强大的实力,也会忍不住想保护他呢。   萨玛艾尔想起了队长艾菲和斧战士吉尔特的言行。   他们看到法师平常神游天外,到处撞树撞墙的场景,也会露出怎么办好可爱放着不管会不会死的表情。   还有肖恩,罗兰,诺因等人,东城王宫和西琉斯王宫的许许多多人。   萨玛艾尔觉得自家主人真是既凶且萌的物种,按照宰相之女的说法。   “对了,后来主人成为深渊主宰后,还有和他们见面吗?”   席恩笑了:“都成为魔王了,怎么还可以加入勇者的队伍呢?”   迟疑了一下,他道:“我从地狱回来,打听过,吉尔特和凯特娜在降魔战争牺牲了,我收殓了他们的遗体。他们本来就是孤儿,没有家人。艾菲还好只是失去一条腿,因为他是家族的次子,继承的财产很少,总之……因为一起找到的财宝在战后会增值,我就把增加的部分交还给他们了。”   主人,您不必现学现卖从依亚拉那边学来的金融理论,您当初肯定只是基于同伴情谊白送。不是那两位同伴是单身,家人也不会漏掉。   “后来艾菲和薇妮结婚了,隐居在尼普亚斯大陆,生了三个子女,英雄王的清洗和后来帕西尔提斯他们的大陆战争都没有影响到他们,太好了。”   果然还是在意的么,就算只是相处了不到一年的同伴们。   萨玛艾尔不意外,和这样的席恩相处过,那些人肯定也是一辈子不会忘记他的。   即使他用了假名和假身份。   法师起身:“我们再去里面看看吧。”   没走多远,一道身影飞快地从阴影扑了出来,是个身穿夜礼服,相貌俊美的魅妖。席恩从摄政王拉克西丝那里得知神战中,有一些使徒混了进来,没想到还跑到夏尔玛大陆来了,幸好魅妖喜欢阴湿环境,隐居在了地下。   因为魅妖属于地狱,萨玛艾尔就让养父处理,可是令他意外的,席恩竟然让魅妖近身了三尺的距离,才消灭他。   “主人,刚刚那只魅妖给你看的是什么幻象,您居然一时不忍心杀他。”   “是舍不得杀。”席恩露出有点别扭的神情。   “那么到底是什么?”   “……师父的哀求。”   “您不忍心再杀他们一次吗?”萨玛艾尔不可思议。   “不是。”黑袍终于承认,“因为好想听到啊,导师们临死的哀嚎声,以前每一次都杀得太快了,追求效率和速度,所以导师的求饶,都没有听到过,好想听到啊,尤其是布拉德的惨叫声。”   那只魅妖看到了他锥心的遗憾。   小龙沉默,体会到自家父亲到底是个黑袍这件事。   静默持续着,席恩带着不好意思和破罐子破摔的心情站在养子面前——反正我就是这么黑了!   “那肖恩先生的求饶,也想听到么?”萨玛艾尔很感兴趣。   席恩不否认,语声带着愉悦的颤音:“肖恩的哭泣声,也是非常动听的哦。”   这是他千年前复仇时,最美味的调剂了。   明明因为对弟弟的感情,吃了几次亏,可是有些时候,又超级狠得下心。   主人的性情,真的很古怪有趣呢。小龙不知怎么形容。   如果杨阳在,就会告诉他,这叫可攻可受。   鬼畜和纯情也是不矛盾的呢。   当回到地上,萨玛艾尔下意识伸了个懒腰,因为光元素亲和,他本能地亲近阳光充足的环境,庞大的本体也喜欢宽敞的空间,即使他已经适应了人身,在地下又整整生活了一千年。   地狱之主还是带着被宰相之女吐槽的阴郁气场,翻着书跟在后面,照旧撞上一棵冬青。   这一带是西琉斯王国和普莱玛斯帝国接壤的北方边境,去年冬,蔷薇十字教会设计普莱玛斯夜袭西琉斯,与深渊签订契约,将西琉斯的全体国民血祭,被席恩粉碎了阴谋。之后阴影之王艾斯托尔用杀死合约方的方法“解除了”恶魔契约,席恩杀掉普莱玛斯帝国的皇帝亚图鲁三世和长子,扶植次子上位,签订了一份真正的恶魔契约。不过他不需要凡人的灵魂,只希望维护北部的安泰。   夏尔玛大陆没有因为蔷薇十字教的瓦解乱成一锅粥,席恩让艾斯托尔顶替了教皇的身份,派遣恶魔鸠占鹊巢,占领了当年蔷薇十字教从魔法之都萨曼掠夺的遗产,萨曼的逆十字防御阵和螺旋反魔法力场实在是杰作,可惜落在了教会手中,只沦为守护他们腐朽统治的道具。   被养子从树边领回来,席恩眨眨眼,准备去附近屏风山脉的索菲亚要塞看看。   要塞守军没有因为皇子突然大驾光临大惊小怪,因为有传言,这位摄政殿下是狼神的神子,肯定有神奇的能力。而且也是这里的守备队长向上汇报,请求修理某样物品,不过他没想到尊贵的皇子亲自来了。   高大的城墙上面,躺着两个陈旧的古钟,金属表面坑坑洼洼,看得出许多武器痕迹,还有岁月的风化,可是居然还大致完好。在夏尔玛大陆,大部分城市的钟楼都有这样的大钟,不知是什么时代传下来的,每当敲响,奇异的钟声能赶走魔兽。所以自古以来,这些大钟就被誉为“镇魂歌”。   由于年久失修,西琉斯许多城镇的镇魂歌已经破损,之前索菲亚要塞就失去了一口大钟,现在剩下的两只也出事了。   “殿下,能修好吗?”边境守备队长不安地搓着手。   “你没有发现最近已经没有魔兽了么?”   席恩反问,既然来到夏尔玛大陆,他一样把当地的魔兽犁了一遍,没有全部消灭,因为可以给萨玛艾尔当零嘴。   “是的,可是镇魂歌对人类也是有效的。”守将直言不讳,西琉斯国小兵弱,若不是靠着这三个镇魂歌,很多次未必能击退敌军。可是前任国王辛比奥四世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之前的两任也是。据说三代以前,还有巫师定期来维护。也只有他们神奇的魔法能搬动这两口沉重的巨钟,近来普莱玛斯帝国的间谍破坏了固定大钟的装置。不能挂起来敲响,镇魂歌就丧失了作用。虽然普莱玛斯帝国现在退兵了,但万一再来侵略呢?   “这个当初造出来可不是为了杀人的。”席恩心生感慨,在场的将兵不禁好奇:“那是用来对付什么,殿下?”   “辉龙历……距今两万八千多年前,堕落的光巨人用硫磺之火污染了一大批龙蛋和年幼的龙,制造出连绵的骨龙之灾,驱使冰巨人和蜥蜴人大军沿途杀死所有的生命。那时夏尔玛这边受害最严重,艾斯嘉大陆那边善龙比较多,骨龙和被污染的龙人军队没能成气候。所以赫登这位冰巨人之子,半巨人说服了一部分堕入凡间的圣矮人,也就是灰矮人改邪归正,和侏儒一起研究出这种镇魂歌,运用机械波攻击敌人。幸好骨龙不是真正的龙,没有龙威,也不会魔法,它们的骨头容易震碎,不然只靠镇魂歌无法对付真正的龙族。”   军人们面面相觑,至今巨人教会都宣扬灰矮人是邪恶的,人类以外的种族也多半是可恶的异教徒,可是从这位殿下口中,却听到了另一个版本。   而镇魂歌就在他们眼前,还每个国家都有,不分敌我,还真不像是人类制造的。   席恩没有说出赫登也是个被污染的巨人,可是这位了不起的半巨人秉性善良淳朴,就像侏儒、矮人那些小个子一样。   “主人,我把它装起来?”萨玛艾尔双手抓住大钟的边缘,轻松举高过顶。军人们身躯狂抖,这可是几十号人都抬不动的钟,所以普莱玛斯帝国的密探在无法破坏下,把固定的装置破坏。   这位首席骑士也太厉害了,他那纤细的手臂,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等一下。”黑袍用修补术修好了大钟,然后新造了牢固的吊索机关,将钥匙交给守将,这样就不怕再有间谍破坏了。   “原来里面有符文法阵。”萨玛艾尔朝上瞄了一眼,龙族有黑暗视力,古钟内部一目了然。   “嗯。”   席恩早就借着法术看到了里外,这会儿,冰白的手指摩梭着金属表面,低声道,“这种席塔合金是矮人最优秀的发明,耐久度甚至超过了精金,应用微金属颗粒的原理降低磨损,提高振动需要的负荷能力。冰巨人的魔法被转化成纯粹的势能和动能——侏儒的机械技术在那么早以前就有了,真是了不起,如果不是他们太善良,怎么会在人类大统一战争中死去……”   抚摸熟悉的纹路和文字,法师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汹涌激荡的情感,黄昏陵园的法术已经完成,是时候复活他从前的朋友了。 第七百十三章 复活(中)   不为人知的,夏尔玛大陆多了两支异族的踪迹,过去屏风山脉地下是暗精灵的地底王国,而在山脉连绵起伏的森林深处,则伫立起一座高大巍峨的金字塔,正是过去侏儒建造的机械城。   在人类大统一战争中,各国军队杀入侏儒的外城,轻松杀死不做反抗的侏儒一族,但是不知为何,侏儒唯独毁掉了核心城,用机械卫士驱逐来袭者。即使如此,外城的掠夺依然让士兵们发了横财,后来侏儒遗迹也毁于自然灾害和时光的变迁。   纵横阡陌的道路杂乱中透出和谐与精密,排布着宛如蘑菇般小巧的屋子,越往内,工坊越多,如同合拢的金属花骨朵一般,从花萼的部分延伸出奇异的管道,沿着地上的凹槽蔓延到中心广场一株异常巨大的机械造物上,仿佛生物般,树枝般复杂的纹路犹如巨大生命体输送血液的血管,自然地统合在高大耸立的枝干和枝蔓之间。   此刻,一个侏儒和一个龙族就站在这棵巨树下。   “席恩不愿意见我?”   和人类儿童差不多高度的侏儒一脸失落,两只小手拉扯头上的羊角帽,遮住了饱满的额头:“他是不是生气了?”   “是啊。”明明都复活了侏儒和暗精灵,兢兢业业,连家园都造好,在和朋友们见面以前,还是闷闷不乐发起脾气,将自己关在了实验室里,让养子出来代为交代必要的一切。   “他一向气性特别大,还专门气到自己。”   这是萨玛艾尔每每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方。   生气,就和席恩一样,是一门神秘的学问,常常让萨玛艾尔觉得不明觉厉,来得悄无声息,如同迷人的阴霾,又像是驱之不散的神奇魔法迷雾,就和席恩种种纠结又隐秘的情绪一样,得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解谜成功。而在萨玛艾尔看来,世上只分绝对不吃的主人,想吃不允许吃的元素精灵,可以吃可以玩的众生,对万物皆食谱的虹彩龙来说,没有食物能让他生气,只除了他看不顺眼的众神和那个愚蠢的魔界宰相。   过去黑袍法师只有暴怒、阴冷、克制一切情感的理智,所以幼年的小龙没有父亲生气的印象。在意识海,席恩对他付出不求回报的父爱,美丽的新世界中只有安详、快乐、满足、和被爱的记忆,也许是他融化了父亲的心,重生后,席恩越来越多表现出人性化的神态举止,让萨玛艾尔理解了人类的喜怒哀乐和席恩鲜活的内在,特别是他最常出现的生闷气表情,对象主要是肖恩和从前的朋友,特征是颤抖的长耳朵——可爱极了,来回磨蹭走动的脚步,搓弄椅子扶手的手指,蹙起的眉头和抿紧下撇的唇角。   学魔法的时候被打扰也会出现这种变化,但小龙非常乖觉,只犯过一次错。   席恩只有两次被气得嘴唇都哆嗦,是因为萨玛艾尔和肖恩。   四百岁的小龙偷尝了一桶东方学舍秘藏的矮人蒸馏酒,这能干翻一群巨魔的烈酒对未成年的龙族也杀伤力十足,喝醉了撒酒疯的小龙把父亲的实验室搞得一塌糊涂——他那时能飞了,破坏力更强,满室废墟的时候身在魔界的席恩正好精神链接,后果可想而知。萨玛艾尔还没酒醒看到的表情一直记到酒醒后——真归功于龙族不会忘事的天赋,他很奇怪自己能活着醒过来,也确定了黑袍法师是真爱他,虽然大发雷霆的地狱之主把爱子扔到了焦热炎狱,让他和一群深渊蠕虫作伴一周,使得小龙对虫子留下了阴影,从此一切虫类从他的食谱上划去,也是他不太想吃心目中和蠕虫非常相似的魔界宰相的主因。   而对肖恩的那次,萨玛艾尔希望永远不会再在父亲脸上出现,那是伤痛,也是他第一次知道人类伤痛的表情。   “他真的生气了?那一定是我不好了。”怀德默尔脱下帽子攥在怀里,满心难过。   他清晰地记得当年那个穿着黑袍,黑发蓝眼,漂亮得像黑暗中的冷焰的男孩。虽然席恩说这是他导师强加的幻术,他真实的样子很丑陋,他也讨厌幻术的模样,但在怀德默尔看来,那样子真的很适合席恩,与黑暗相融又绝不妥协的灵魂。   美丽的孩子。   这孩子老于世故,满身长刺一样警惕,可是在真挚的善意面前毫无抵抗之力,被柔软的指尖轻戳就展露整个心房。怀德默尔看着这样的席恩,只觉像一只颤巍巍的小刺猬,令人心疼。   所以他主动和黑袍学徒成为了朋友,倾尽全力教会了他机械文明。   而他也从来没有后悔过。   怀德默尔从萨玛艾尔口中得知友人的心结,才明白经过。   “其实我们不知道那个预言究竟是怎样的。”   “哦?”小龙本来还有点兴趣。   “嗯,我们侏儒族在工作以外都丢三落四的,传话也常常传不清楚。但是当年的祖先非常认真,我们觉得一定是很重要的预言,所以一代代传了下来。可我是看到席恩的时候,才觉得那个预言肯定是有道理的,我想帮助他。”怀德默尔叹息。   他没有想到,他随口一句话,让席恩受到那么大的伤害。   “我会找机会跟主人提的。”萨玛艾尔许诺,毕竟生气伤身,尤其席恩那种气法。   “对了,你们当年为什么不抵抗人类联军?”萨玛艾尔奇道,侏儒驱使机械卫士赶走包围核心城的军队,说明还是会动武的,在人类的暴行前,他们不应该一点也不反抗。   怀德默尔露出一丝畏惧的眼神,虽然临死的记忆因为施法者的体贴被消除了,但是死亡的经历对于任何生者来说都是无法解释,最深刻的痛苦。   “其实,那时我们在造神。”侏儒兴致勃勃地道,所有的侏儒都是天才的思想家和技术狂,“我们有了个构思!大构思!从失落纪元起,诸神就抛弃了这个世界,而精灵们非常伤脑筋,他们说元素在流失,不用几十年,就会发生和上古时代一样的大灾难。虽然大部分精灵不喜欢我们,说我们的某些实验破坏自然,木精灵以前还驱逐我们,但暗精灵可是非常友好,他们讲的笑话,发明的双关语有趣极了,他们也喜欢我们的俏皮话和顺口溜,我们两族经常一起切磋,把矮人绕晕,矮人就比较嘴笨了,但是矮人的冶金技术是我们比不上的,只有暗精灵最优秀的宝石匠能比,矮人们欢迎我们的创意和发明,最喜欢我们的矿石挖掘机和地底蒸汽车辆……”   萨玛艾尔忍耐着侏儒啰嗦的长篇大论,不知道当年的席恩是怎么忍受这么没重点的废话,对了,那时席恩才十二岁,还是会跟侏儒玩玩具的年纪。   好在怀德默尔终于说到了主题:“我们想帮助朋友们,我们也都是这个艾斯嘉的生灵,不管有些精灵是不是对我们不友好,但我们喜欢那些漂亮的高个子,有的人类也是。精灵们不是说了,万物共存,方为世界。我们觉得这句话太对了,世界出了乱子,我们这些不起眼的物种也想要保护世界。我当年离开席恩,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席恩最喜欢玛娜精灵和魔法了,他爱魔法,他没有办法在失去魔法的世界生存,没有玛娜的世界对他就像没有空气那样。想到席恩能得救,我就觉得动力满满。”   初始龙头一次觉得这样的怀德默尔让人感动,在他还不认识他的养父,当他最爱的那个人在坎坷的尘世挣扎时,是这些生灵保护他的父亲——侏儒,矮人,暗精灵,和极少数善良的人类。   “一路上,我一直牵挂席恩,他的老师对他简直不是人,天天用魔药浸泡折磨他,还有其他黑袍学徒的攻击,虽然席恩不会输,但是他的老师会借机用元素燃烧惩罚他,样子都不忍心看。席恩说他不会死在任何人手上,我有必须完成的任务就不要耽误。我给了他我们发明的奇物,流逝指针和回溯表盘,里面还有储存了我们侏儒知识的内芯,能代替我帮助他。”怀德默尔心怀歉疚,当初的分别,对他和席恩几乎是诀别。   “当回到核心城,我惊呆了,我的同伴们搞了个大工程。”侏儒抬起头,萨玛艾尔也很有兴致,“这是未完成品,接近一个半生物半机械的调制器。”   “萨玛艾尔,你真是优秀的法师啊。”怀德默尔赞叹,“不愧是席恩的孩子。”   “我们第一次尝试挑战生物领域,这是个大课题,机械的造物无助于解决艾斯嘉的危难,因为出问题的是玛娜精灵,整个世界的元素流失。不过我们有转换魔能的魔箱技术,只要设计得更大,把方向调转过来。”   “次元通道是元素流失的关键。我们不是法师,修补不来空间裂缝,精灵和大德鲁伊也做不到。那么,如果是生物,因为生命体具备强劲的活力和生态体系,就可以自己修补了。把艾斯嘉世界变成生物太庞大,我们先用自己的城市做实验。那么至少成功的话,法师们可以在里面自由施法,他们会有时间想出更多办法。”   “暗精灵提供了我们关键的构思,精灵是创世主的第一个孩子,调和是精灵的特征。我们设想,创世神是否也有相同的属性?我们创造的‘神’可能和真正的神明不相符合,但是一切技术都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和原理,利用现有的材料形成新事物,有的同伴说我们是在挑战原有的神灵,这恐怕违背创世主的规则。”   “正因为这样,当人类们朝我们攻击,我们以为是神罚,就没有抵抗。而且因为实验没有完成,大技师说人类可能会误触机关,导致辐射能量发散出去,威力恐怕连周围的国家都会被卷入,只好启动核心城的自毁装置。”怀德默尔心痛地道,毁灭自己的造物,对技术者来说无异于痛心疾首的事。   也是因为这场自爆,他当年没能赶回去,死在了机械城中,本来都答应了席恩,要给他解说这场革命性的实验,让他也来侏儒的城市。   萨玛艾尔这才明白为什么侏儒当初会自爆了,他们还考虑来袭者的性命,真是善良到不可理喻的种族。   “神罚就踩回去啊。”萨玛艾尔不可思议地道,“把神明熬成机油之类。”   怀德默尔仔细想了想,露出兴奋之情,“也许还真的可行!那时我们的构思是利用地下的活性地脉、储能宝石和原本储备的魔能,提炼出活性物质,创造一个能够自动痊愈的自然神。但是要论活性,理论上没有比接近永生的神明更好,他们的血是更神秘更充足的能源,神明还有法则的不死特性,相当于传说中的永动机……”技术狂开始滔滔不绝,听得初始龙连连点头。   孺子可教。   不过侏儒到底是善良的,怀德默尔如梦初醒,戴上羊角帽,不好意思地拉扯帽檐:“不不,这样太凶残了,不好不好,那么做,席恩也会怪我的,他是个好孩子。”   不,他现在足够凶残了,估计会接受你的做法。   不过劝也没用,侏儒到底是善良种族,守序生物都如此,包括他的养父,骨子里都有这种莫名其妙的守序特征。   也是因此,因为尊重席恩,这个世界对萨玛艾尔只是游乐园,而不是自助餐现场。   现在听下来,萨玛艾尔觉得这帮小个子真有意思,他们不是战士,但是绝对不是柔弱的种族。   不过主人的朋友,他也不打算让他们参与进来,像光妖精一样,好好护着就是。   “萨玛艾尔,席恩说到我的时候,是抿着嘴闷闷发脾气的表情吗?”怀德默尔认真地问。   萨玛艾尔回忆了一下,点头。   “这样啊,那他一定会原谅我了。”怀德默尔大大松了口气。   因为那并不是仇恨。 第七百十四章 复活(下)   生闷气的法师在被养子劝说以前,的确不肯和朋友们见面,无论侏儒还是暗精灵,哪怕他满腔的期盼像千万只蹦跶的兔子,注视的视线能穿透十七八道墙一直眺望到远方屏风山脉的森林和金字塔。   不过当一个朋友登门拜访,他还是放了进来。   这个客人不走寻常路,是半夜爬窗子,用精湛的技巧解除了一连串魔法陷阱,身手矫健,步履轻捷,一举一动都犹如最高明的刺客大师,连偷窃过龙穴的盗贼都会甘拜下风,那双尖尖的耳朵和深色的肌肤证明了她的身份——精灵一族最具潜伏和刺杀天赋的暗精灵。   但就算暗精灵最优秀的刺客和魔法师,也被魔法之王的结界阻挡,来客在摄政王的寝宫前徘徊了一段时间,研究着时刻变动的法术密钥和符文机关。   法师没有入睡,照常在书房学习和实验魔法。当感到不速之客,看清她的形貌,放开了外围的障壁。   窜入房中的暗精灵施展刺客的技巧,快速无声地贴近魔法神的护身结界,纤细灵活的手指捧着他的脸庞,吻上法师菲薄的嘴唇。   “你这个狂爱宝石的坏习惯能不能改改,菲儿?”席恩无奈地道。   “谁让你当初变成宝石龙呢。”暗精灵抱着他的脖子不断磨蹭,“好可爱啊,席恩!”   席恩白皙的面庞微微泛红,二十二岁的时候,他因为实验变形术出了差错,暂时变不回去,却被这个半精灵少女逮住做了一段时间的魔宠。   好在精灵对待宝石龙的态度是完全平等的,在地狱之主糟糕透顶的人生里,已经是难得的温馨回忆了。   也是在这个天才召唤师少女的帮助下,他真正成为了变形术的大师,还在他一直学不会的召唤魔法上找到了突破口。   她是她的魔法导师,他的朋友。   也是因为宝石龙状态,菲儿看不出他萨桑之子的印记,肯定不是因为预言才对他友善,因此席恩放进来这个暗精灵。   菲儿好奇地打量朋友的新长相,不同的外表和千年的时光没有在他们之间形成一点隔阂,真正的友情在于交心,不受时间和外在磨损。   “你为什么不愿意见女王她们?大家都很想你。”   席恩不吭声,闷闷转过头。   “你在生气么,小闪金?”   “别再这么叫我!”   精灵少女的容颜上,浮现出深邃的笑意:“小闪金,别闹别扭了,虽然我开始看到你的时候,的确不知道你是萨桑之子,你用鳞片非常完美地遮挡了印记,可是自然之子和自然种族之间天生的亲近之情,是阻挡不住的,我一看到你就喜欢,打心底愿意和你做朋友,肯定有受到这样的影响。”   “什么!”法师转过头。   “我可爱的朋友,世上没有完全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你为什么爱你的亲人?除了相处产生的感情,肯定也源于血脉的亲密。为什么要讨厌自然之子和自然种族之间这样彼此喜爱又相属的关系呢?难道你讨厌元素精灵对你的爱么?”   席恩不吭声,依然无法释然内心的纠葛。   “你是自然之子,我们天生最亲密的友人。你也是席恩,我们新认识的朋友,不管你否认也好,讨厌也好,这个事实是不会变的。”   席恩冷笑,想到矮人的态度:“如果是邪恶的自然之子呢?”   “没有真正邪恶的自然之子。”   “我就是邪恶的!”黑袍坚持。   半精灵少女翻了个白眼:“好吧,小闪金,我认得你的时候,感觉确实是半黑半白的奇怪小宝石龙,但你认识女王她们的时候,好像已经洗不白了,嗯?你穿的是黑袍吧。”   法师无语凝噎。   “你喜欢杀白袍或者几个愚蠢的同类也没什么啊,我们也喜欢偶尔把匕首送进那些讨厌自大的日精灵喉管里,对侵略者也不客气,刚照面的时候不是还差点杀了你么?”在族内名声非常不好,比野精灵更糟的暗精灵眨巴着双眼,不明白友人在纠结什么。   席恩稍微舒坦了一些:“我不杀白袍,我杀神。”   “哦哦,我们唯一崇拜的神已经死了,所以你杀光他们也没关系的。”   席恩瞟了对方一眼:“菲儿,你真的不是阿克莱娜派来游说的?”   “女王要游说就亲自来了,她爱你。”菲儿毫不犹豫地道。   “……咦?”席恩一呆,完全愣住了。   “好可爱的小闪金啊!还是这么迟钝又笨拙,怎么那么多年都没变!”酷爱宝石的暗精灵少女再次扑上去磨蹭。   “给我闪开!”   *******   既然被暗精灵少女打开了缺口,对于其他的朋友,席恩也没能坚持多久,特别是从养子那里听说怀德默尔的心意后。   “席恩!”   看到走进机械城的黑袍法师,侏儒欢喜地叫道。   乍见久别重逢的朋友,真挚的感情完全占了上风,他忘记了想要和好的道歉,啰啰嗦嗦的解释和悔过,只是开心地冲了过去,一如对待那个黑袍的学徒。   他没有经历英灵殿的千年时光,从黄昏陵园复苏就是原来的自己,顿时回到了临行前担心着友人远去的心情,那场匆匆离别带来的锥心遗憾。   魔法神抿了抿唇,抗拒的心情全部瓦解,在他的侏儒朋友不小心被地上的零件绊了一跤,赶紧蹲了下来,正好抱住侏儒小小的身体。   “你还活着!没死!太好了!”怀德默尔喜悦地道。   这一刻,席恩明白,不管有没有那则预言,无论友谊有没有其他成分,他早就原谅所有的朋友了。   “对不起,怀德默尔。”   “为什么道歉?”怀德默尔不解:不是应该他为口误道歉么?   席恩抿紧唇,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感性:“我十七岁,从导师的法师塔出来,才知道……你们已经灭族了,我没帮上忙。”当年的心情,现在也刻骨铭心。   他拼命活下来的意志,在认识这个小个子后,变成了更多的决心和毅力,可是学成的技艺和挣扎求存的生命,连他第一个也是当时唯一一个朋友也救不了。   当年的暗精灵一族也是,如果不是误以为他是盟军的一员,女王也不会加入那种找死的战争。   还有阿加特,他也没能阻止他上战场。   侏儒的眼神柔软下来,虽然从来没有后悔将文明的传承交给一个珍惜喜欢的人类,但他觉得,也许他的友谊都配不上席恩回报的友情。   “没关系。”欢乐的小个子道,“我们不都活着吗。”   “……嗯。”   法师回抱再次紧紧拥抱他的朋友。 第七百十五章 通信   艾斯嘉大陆·西境·美枝山谷——   精灵餐馆“灯笼草”里,一个身穿卡萨兰象牙白军装的少女坐在靠窗的位置,齐脖的卷发宛如火焰般明亮。   她随意朝窗外看,山谷的景色秀丽,阳光穿透阴凉的树荫,洒在身上很舒服。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想起了离开南城上界后,三年的冒险生涯,不一样的光景,喧闹嘈杂的小酒馆,到处是拥挤的人群,她孤身一人坐在角落,端起冰凉的麦酒滋润留有风沙的干涩喉咙,留心听着周围的民间传闻,从中筛选有用的讯息,这是好佣兵的素质之一,也是她后来在队伍里隐隐和耶拉姆成为领导者,让伙伴们信服、跟随的本领,连同她的身手和阅历。   杨阳和昭霆,那时根本是菜鸟,在旅途中连人都不敢杀的冒险家新人。虽然后来她们有成长了一点,但依然青涩天真,因为有着强大伙伴的守护,先是维烈,再是肖恩,然后是帕西斯,还有扎姆卡特和月。两位救世主犹如天选之子,一路逢凶化吉,现在依旧是世界的中心。   希莉丝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恍若隔世。而现在,反而是她和耶拉姆停滞不前,杨阳和昭霆走到了看不见的远方。   她看得出,耶拉姆只需要保护两个师妹就心满意足了,最多牵挂着复仇,还是离不开杨阳和昭霆——那是他仅有的东西了。但希莉丝每每想起自己总有一股不甘心的感觉,又不知道这种挥之不去的空落是为了什么,似乎连追逐的方向都没有,起步都无力。   在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团体,她拥有无可取代的价值,本以为只是走上野心之路以前的蛰伏和休息,结果并非如此。深厚的同伴友谊,手中一份珍贵的爱情,守护身后同伴的满足和发挥剑士本领的骄傲,比谁都眷恋。因为在此之前,她是斗败的丧家之犬,未来是不明确的争权夺利。如今,昔日的同伴已经找到了今后的人生之路,可是她好像还一事无成。   当感到阴影,一个人在对面坐下,希莉丝一怔,因为这不是她等待的人。   如果前男友和现男友碰面,那真有点尴尬。   “你在等西路法?”苍穹军团长明朗地笑了笑,“他今天还在南部林地巡逻,你记错约会日期了吧。”   希莉丝扫了眼墙上的挂历,尴尬地发现,还真的是她记错了。   可是另一方面,她也有点不适意,肖恩从未对她另外找对象表现出任何吃醋、在意、敌视的负面感情,还乐见其成。即使他一定看得出,她和现在谈的男友是认真的,这个精灵是她好不容易追上,也很中意,不打算变卦。   战神一身新的洁白战袍,闲散的坐姿透出无懈可击的凌厉与完美,因为向光,他坐的木制椅子被照耀得金黄闪耀,空气里的尘灰也闪闪发亮。   “我请你喝一杯吧,有吃中饭吗?”肖恩自然地问道,介于新搭讪的男人和老朋友的态度之间,拿捏得恰到好处。   于是,答应的希莉丝情不自禁地偷偷瞟对方,心下怔忡,肖恩的气质变化太大了,丧失记忆的萨桑之子那种水晶般透明的映像已经不剩一点影子,烧好的琉璃瓦一样剔透多彩,琥珀色的眼眸像是暗夜中最炫亮的灯火一般灿烂,直视人的时候,眼中栖息着沉静但强力的光芒。   精灵的食物非常朴实,除了新鲜的水果蔬菜,就是清甜的低度数酒精和烤好的大麦面包。凉爽的春日午间,浅色的康乃馨在一男一女之间,平添几分风雅。   隔着酒杯,肖恩笑了笑,有点讨人喜欢的轻佻。   红发少女忍不住涨红脸,天空蓝的眸子撇向一边:“肖恩,你失忆前就是这样吗?”   如果初见面就是这样,她一定会动心,但也不敢追求。   “嗯?”举杯的棕发青年愣了愣,欢快地道,“那时的我,是个傻瓜。”希莉丝由衷不信,但是想起亲眼目睹的记忆又信了,可是有另一番见解。   是刻意扮傻子的混蛋,从初衷看,也算另一种傻瓜。   不知道这个笨蛋假如和席恩一起长大会怎么样,估计把他哥能吸引的异性都抢走吧,除了唯一的真爱。   “别客气,我现在的钱都没处花。”大胃王青年拿起一只面包圈,更像是把玩地在手中抛。希莉丝撇撇嘴:“按你原来的胃口,你那点工资都不够养活吧。”她真正找到了和昔日恋人相处的感觉,打趣道。   肖恩笑眯眯地道:“是啊,如果不是分手了,我一定会变成被希莉丝包养的小可怜。”红发少女噗嗤笑出声,叉起一只草莓。   棕发青年随口嚼着小面包,看向窗外,眉目清朗愉快。因为月封印了相关人士的记忆,他已经忘记了预言。最近,又尝试用死灵魔法造的红线定位,给孪生兄长寄魔法快递。因为写的都是工作记录、艾斯嘉的新闻、法术上面的进展和问题,席恩都回信了,让他每天都过得犹如过节。还有,帕尔和莉也很乖,所以心情非常之好。   “埃洛尔支持你们在一起么?”他看向对坐的少女。   “当然。”希莉丝点点头,“精灵人数虽少,但是再这么族内通婚下去,反而不利于种族传承。”   “埃洛尔长老真是了不起。”肖恩感慨,想起一事,“席恩升起了第四大陆,很可能是让消失的种族们慢慢回到艾斯嘉的天空下。洁西卡姐姐提到,席恩创造了‘英灵殿’和‘黄昏陵园’两种魔法,收容古代的亡魂,也许会复活他们。”   希莉丝更加吃惊:“啊,真的这样的话可太好了,不过……”   她想起随处可见的变化,米亚古要塞外参天耸立的德鲁伊圣树,美丽的精灵小镇和魔法学院,缤纷点缀各地的魔法植物和花卉,云中塔中穿梭如织的各色长袍,渐渐增加的异族,越来越便利的日常生活,内容更加丰富的收音机节目,诉说着其他地方同样一点一滴的变化,汇聚成汪洋大海,将所有人卷入其中。   是了,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了。   红发少女若有所悟,双手交叠放在下颌,遥望苍翠的山谷上无限辽远的晴空,找到了一种充实的感触,填满了原本的寥落。   在这种世界,如果还沉浸在过去,不努力适应和追逐,就会成为一艘孤零零的小舟了。   我这么幸运,就在中城卡萨兰——不是在南城梅迪,在魔导国,在这个艾斯嘉大陆的中心,在一群最重要的人当中,我比千千万万的人都起点高,我可以学到最前卫的知识,面对最广阔的前景,认识最了不起的法师和时代的宠儿,站在一个最高的舞台上。我不用像原来的自己一样,在民间带着不知何去何从的迷惘流浪,孤注一掷地把性命和野望投掷在底层,带着苦涩的决心往上爬。也许因为和救世主们的相遇也参与了她们的冒险,未来的历史就有我一席之地,我再拼命努力,也许成为新世纪的领军人物和开辟者之一也未必。   希莉丝绽开璀璨的笑容,晴蓝的眼眸满是明媚的光彩,轻松地调整了心态:就像政治场的博弈,抱怨和抗拒是失败者的怨叹,她真是差点走进了死胡同。   而对两个朋友,她也有了新的看法。姑且不说昭霆,杨阳如果不是认识了诺因,有朋友们引导和体谅,又神智清醒和维烈划清界限,那么她早在真相公布的一刻就完蛋了。红发少女懒懒地想,比起魔界宰相之女这种人人喊打,背负沉重罪孽的身世,还是她一介布衣好得多啊。   要出发了,再苟且下去就要被甩远了。   就像另一场冒险那样。   “希莉丝,想到什么好事了吗?”肖恩发现了昔日恋人的变化,琥珀色的眸子漾出温暖的光。希莉丝笑道:“是想到未来可能有更多的好事。”   “嗯。”棕发青年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祝你找到更多优秀和英俊的男朋友。”   “肖恩!你真是大笨蛋啊!”   *******   一如既往,杨阳和诺因在云中塔学完魔法后,在共同的读书室聚餐。   餐点很简便,魔法小面包和两杯加入了夜香草的花蜜茶,能够增加冥想的效力——法师最常吃的便餐,他们还不是最省吃饭时间的操法者,高段法师当中最流行的是一口吞的食丸和时刻不离手的咖啡。不过杨阳始终觉得那样的生活太不健康了,晚上会给挚友还有史列兰做一顿丰盛的大餐,一起在西境度过。   这会儿,她咀嚼核桃口味的魔法小面包,觉得精灵和德鲁伊学徒真是劳苦功高,为这种千篇一律的魔法食物增添了各种风味。   顺带一提,地狱之主给的魔法书是没有这类“浪费时间”的魔法的。在西琉斯,即使身为皇子,他的吃住也十分简单。诺因从以前黑袍学徒的房间找出一本食谱,估计又是心酸的回忆象征——为了讨好那位残忍的导师。   「没毒呢。」魔导国王储翻阅后遗憾地道。杨阳翻了个白眼:「当然,黑袍多疑,普通的毒药下在饭里是找死。」她暗中可惜诺因不是当年的黑袍学徒,否则以味痴的手艺,没毒的饭菜也能做出吃死人的效果,席恩都吃过亏,扎姆卡特一次被石头般的糖馅包噎住了喉咙,月被散发出奇怪气味的“花果茶”熏晕过去,摄政王拉克西丝看到侄子泡的咖啡就逃……反正荼毒的人都成丰功伟绩了,只有肖恩平安无事,不亏是被另一个味痴历练过的男人。   因为军旅生涯的关系,诺因吃起来很快,凝视恋人一边看书一边啃小面包,两手手肘支着圆桌,异色眼眸流露出关心。   “你们说服耶拉姆了么?”   “当然。”杨阳知道师兄说完那席话也后悔,果然昭霆后来去追,两人和好回来,但是她知道耶拉姆的心结没真正打开。   不过她能够理解师兄的心情,北三领已经被彻底占领,东城军反而因为平息魔灾和治疗瘟疫获得美名,那个宁静的小村庄就这么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下,村民们曝尸荒野,神官甚至尸骨无存……   无意识地合上书本,杨阳再也无心翻阅喜欢的魔法书。   “我在那里遇到了帕西尔提斯。”黑发少女失神地自言自语,“他就那么站在村子的废墟里,我还以为是神官……”   诺因心下惊讶,想到一个可能,得知西芙利村覆灭的消息,他和拉克西丝都派人到当地,村民的尸体就是那么找到的。还有,虽然亡灵的叙述不能作为证词,但是可以从死去的人们口中了解真相,可是北三领游荡的亡魂出乎意料的少,死灵法师们还发觉了亡灵龙留下的痕迹,冰息和爪印。可能还有一场邪恶的献祭仪式,对死者的灵魂。   他居然为了帮罗兰掩饰,做到这种程度。诺因心底满满的苦涩,想起亲眼目睹的,父亲在推翻英雄王期间的所作所为。   “为了谁”这种事,真是最自私可怕的借口。   “阳。”诺因伸出手,按住心上人的手背,将她从回忆中拉出,“我不得不说,要制裁东之贤者,这些年恐怕不可能。那家伙是奥法议会的成员,不再干蠢事,导师都不会动他。目前我们绝不会和东城开战,东城也是,我国已经进入了魔法文明的发展纪元,五大城都在相互融合。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还有那些城民一个交代的。”他下定决心,如果帕西斯再和人类阵营敌对,和法利恩不同,他可以让参与了北三领屠杀的帕西斯付出代价。还有在交涉后,让罗兰向墓碑磕头——罗兰会愿意的。   杨阳低下头,她何尝不明白诺因所说的事实。   可是这一刻,她心底窜出一个染血的念头,也许它一直在那里,是她学习魔法的一个动力,隐秘,却不可否定。   如果她能悄悄暗杀法利恩·罗塞,那么既不会引起战争,也能报神官和村民的仇了。   *******   房间里,肖恩开开心心地伏案写信,在一大串正事后面附上今天晚上的菜单:香煎小羊排和醋栗汁樱桃派——席恩看了会想打他,但是不会因为这点废话撕信。   让席恩习惯偶尔的唠嗑,以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话家常啦!   肖恩打着算盘给兄长写信,心里美滋滋。席恩的信总是生硬简短的魔法用语,干脆利索地无视弟弟没有营养的内容,对魔法学院的日常报告回以认真看过的“嗯”,就这么一个古代语字符。每每读信,肖恩的心情还是幸福得不足与外人道。   但是即使他不说,看他的表情人家也知道,杨阳内心的吐槽已经可以编一本书。   这天,肖恩心血来潮,想到杨阳、昭霆和耶拉姆三人还是有点僵硬的氛围,把无名氏神官那封信原原本本默写出来,最后问:席恩,你觉得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没多久,他收到回信,只有一行字,怒气腾腾地写着:我不是你的知心小情人!   肖恩颓丧地趴在桌子上,心想我不就是想参考一下你的意见,至于发这么大的火么。   他倒是看出来兄长生气了,夏尔玛大陆,西琉斯王的怒火已经快要烧穿天顶。   不知基于什么心情,席恩寄信回来,漆黑的字迹如同燃烧的火堆罗列在纸页上,是地狱之主冷峻寒烈,直指人心的语调:   写信的家伙,嫉妒死了他的兄弟,但这不是杀意和仇恨,因为他有了个刑具,就是收信人。   肖恩皱眉看着,果然是这样么……   *******   深夜·米亚古要塞——   中城救世主坐在喷水池边缘,信手弹奏七弦琴。今天她不是因为学习和看书熬夜,而是白天的谈话引发的回忆,令她睡不着。   月色之下,琴声惊破了水的温润,在星光和水光的朦胧界限间回荡。   这时,她瞥见一只蓝色的小魔兽穿过庭院的花草走近,心下奇怪,雷奇?它不是和莉莉安娜在东境么?   也是因为认出是主君的宠物,戒备森严的城主府放进了这只小魔兽。   发现异常的瞬间红袍少女就心生警惕,身为法师的严格训练发挥了作用,一个龙语魔法已经在指尖蓄势待发,但是看清小狼龙的样子,她反而震惊下站起,消除了警戒。   因为这只小魔兽咬着一叠报纸,就像每个神殿的早上,为无名氏神官衔来神殿的早报一样。   “你是……雷奇?神官的雷奇?”杨阳惊喜地道。   雷奇吐下报纸,黄玉色的眼睛只有冷漠。   “你现在真像王妃一样尊贵啊。”小狼龙发出的是男性的声音,嘲讽地看着主人收养的徒弟,再看了眼地上皱巴巴的纸,“他们检查了我,检查了这份报纸,然后高兴地放我进来,我听到他们说,原来殿下想收藏。”   杨阳不解地看着他,同样瞬发了一个“侦测”和“辨识伪装”,确定对方的真实身份。   她胸中重新升起混合着不安的警惕,因为她感到雷奇设了个隔音障壁,虽然这种小儿科的魔法,并不能威胁到她。一旦他有异动,城主府的魔法陷阱也会发动。   “打开看看吧,杨阳,这是神官死的前一天,看过的东西。” 第七百十六章 成长   东城伊维尔伦·沉星森林——   金发青年从狮鹫背上一跃而下,用久违的目光打量眼前的密林,星星点点的光芒点缀在苍翠的枝叶间,细碎的光斑从树梢洒落,雏菊柔嫩的花瓣仿佛凝聚着淡金色的眼泪,晶莹而脆弱,一条若隐若现的小径通往森林深处,却更像是梦境的邀请。这里是白妖精的领地,和迷雾森林一样,曾经带给他难忘的回忆。   因为异族大融合,贵族经过摄政王拉克西丝整肃,加上东城如今的强势,不敢再对妖精和水族伸出魔掌,罗兰撤出了手下,让异族自由往来伊维尔伦的土地,而妖精守卫领土的幻术,他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进出。   一个身影从他身后的影子浮现,黑发黑眼的秀美青年,点缀着彩石配饰的全黑长衣,宛如日蚀的金色瞳孔是龙族的纵长。狮鹫低声嘶叫了一声,拍打翅膀,惊得差点飞起来。   “罗兰,你为什么骑这种胆小的生物。”   金发青年无奈,他是觉得儿子骑在老子头上太不像话,所以专程驯服了一只狮鹫作为坐骑,偏偏巴哈姆斯很不满意,一路碎碎念,真是搞不懂龙族这种独占欲强的生物。   “好了好了,不要惊吓岚夜。”安抚坐骑,罗兰喂了它一把储物腰包里面带的饲料,让狮鹫到一边休息,招呼义父和自己一起走进森林。   这是个晴朗的天气,云雀在枝头高歌晨曲,天空如同湖水般湛蓝,空气凉爽而清新,晨露滴落在柔嫩的草丝上,一枚枚淡紫色的果实散发出幽微的荧光,从树木和灌木丛间蜿蜒而过,罗兰蹲了下来:“啊,这就是妖精灯笼吧,最近野地里开得最多的魔法植物。”   “这种中空的果子其实是妖精的鳞粉被空气中的玛娜扩充的产物,比较像孢子,所以在妖精飞过的地方最多。魔导历被法师改良后,成为了探寻玛娜元素富集区域的媒介,所以也被列入了魔法植物。”巴哈姆斯说起遗传记忆和自己的回忆,“玛蒂还在世的时候,也就是黑暗历中期,这个大陆还到处都有,当我苏醒,的确看不到了,没想到现在又大量出现。”   罗兰微微一笑:“暮你刚发觉?”   “对不起,罗兰,龙族从不注意脚下踩着什么花。”   “我从魔药学典籍上看到,很多魔植对龙族也是有害的,暮,你要小心点。”罗兰捻起一颗紫色的小果实,掰开,发现果然是中空的,想要舔一舔的时候被阻止:“罗兰,用魔法测毒术给魔法植物检测是肯定不准的,虽然妖精灯笼一般没有毒,但是在沉星森林这种充斥着妖精法术的地方长出来,恐怕会有轻微的致幻效果。”   “啊,是吗?”法师学徒很惭愧,停止了轻率的行为,虽然他的魔法水平在魔导国的年轻一辈当中是佼佼者,但因为没有师从任何一位正统的法师从小学起,而是短时间速成,很多常识都不懂,只有法术能力高超,但这样一个法师,严格说来是不合格的。   巴哈姆斯忧心忡忡地看着义子,罗兰有些缺根筋的想法,是被他带坏的。   六岁那年,上任东城城主的私生子被亲生母亲一刀造成致命伤,鲜血意外解开了龙眠上面的血契封印,苏醒的黑龙王与男孩缔结了共生契约。但因为封印解开不完全,巴哈姆斯只能住在罗兰的心灵世界,无法显形。   那时,他就发现,罗兰绝对不是普通人。他那幼小的意识界,居然能承受他一个龙王。虽然对罗兰来说还是太沉重的负担,压制了他魔法感应的天分。而且因为思维重叠,罗兰能听到他的心念,而很遗憾,巴哈姆斯并非一个拥有正常完整思想的龙族。   在还是龙蛋时,他被父亲分裂成八个自我,后来又因为恋人玛蕾尔妮死亡的深仇大恨,吞吃了其他的自己,精神世界错乱分裂,尽管在龙族强大的秉性支撑下,他仍然保持了理智,不能算是一个疯龙,但是对于一个年仅六岁的孩子来说,他比最疯的同类更糟糕。   罗兰同时获得了诅咒和馈赠。   有时他能进入黑龙王宝藏般丰厚的遗传记忆,翻阅那些亘古以前的知识和阅历,自然地理解龙语,让他小小年纪就拥有了接近成人的智慧;有时在梦境体验到最恐怖的经历,比如巴哈姆斯吃掉其他自己那种血腥残暴的记忆……这让刚被流浪剧团收养的罗兰,变成了一个彻底的怪小孩。   他不跟人交际,完全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连饭也不会吃。   幸好收养他的义母以为他是受到亲生父母的打击,暂时走不出来,无微不至地照料义子。巴哈姆斯也发觉不对降低同步,把一些来自自己的记忆封住,罗兰才渐渐走出了困境,重新回到正常的人世。   但是他从此有了感知障碍的毛病,特别是血亲方面——得知亲生母亲发疯,后来死掉,他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包括后来坐视同父异母的妹妹毒死父亲的时候。   而且罗兰的天性极为敏感,他受过的精神创伤,会完全反映在他的人格上。彼时的巴哈姆斯不知道这是天才元素使的特征,因为自身人格丢失导致的思维障碍,他日子过得糊里糊涂,就算遗传记忆也甚少翻看,都不如罗兰看得多,又因为先天后天的聪明,罗兰完全隐藏了自己的怪异,用学到的本领伪装,使得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但是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只是被隐藏了起来。   好在罗兰在一群温暖的人当中长大,剧团的姐妹待他如亲如故,所以对手足之情和友谊,罗兰还是能感知和反馈,解冻的感性也慢慢复苏。   但是随着罗兰渐渐长大,巴哈姆斯的力量也在强大,到十一岁时,罗兰已经快要保不住自己的意识。幸好十岁时,罗兰误入迷雾森林,遇见帕西斯,成为他的弟子,帕西斯将龙眠里的神力引渡到徒弟体内,将黑龙王强行驱逐出来。从这一点上,巴哈姆斯还是感谢帕西斯的,虽然他不能认同帕西斯灌输给罗兰的许多理念。   “对不起,罗兰。”巴哈姆斯歉疚地道,“我没有发现你法师的天赋,也没有教你运用龙语魔法。”   罗兰心道:那时你要我翻你脑子里的东西,我都不敢翻。   他宽慰道:“没事的,暮,我会请师祖推荐我一位合适的法师前辈,进修一段时间,打个基础。”想来想去,伊维尔伦都没有能够教导他的高段法师,克林特他们一定会给他洗脑,叫他放弃当城主专心投入魔法的世界,至于帕西斯就算了吧,他是优秀的剑士,合格的政客,但唯独不是法师。   而且罗兰希望学到的不是法术方面,而是法师的理念和作为法师为人处世的方法,一种更加理智清醒的原则,帕西斯只会带来负面影响。   如今罗兰已经看清了,师父一大把年纪根本白活了。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龙之墓地,那里有许多知识渊博,和魔导历的大法师有过交往的龙魂。当年你的先祖,龙法师茱莉亚,也是在那里学习长大。”巴哈姆斯想起曾经的回忆,从茱莉亚的丈夫,他童年认识的朋友渥尔口中听闻。   罗兰大喜过望:“那太好了,暮。”   “对不起,我早点想起来就好了。”   “暮,别老是责怪自己。”罗兰担心,“龙是不会后悔的,这会影响你们的稳定。”巴哈姆斯有不同的意见:“我第一次养育一个孩子,还是人类的孩子,我当然会犯错。在你最需要照顾的小时候,我也只能住在你的意识深处,还影响了你的人格发育,害得你的思维方式太过理性。”   对此罗兰有另一番见解:“暮,如果不是这样,我就成为不了一个法师了。”   元素使太过感性,罗兰听过许多法师嫌弃的话语,因此有了认识。   罗兰早就发现,他办公和施法可以完全理性,不带私人情感。   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个正常人,但是他尽力活得像个人,这就是了,就像暮不被其他黑龙承认,他也是龙一样。   “引导你走上法师之路的是席恩,这很好。”巴哈姆斯寻思,眉峰烦恼地蹙起,思考对他无异于一场艰难卓绝的挑战,“你可以多听法师们的意见,他们是你的同类,又是最睿智的一类人。”   罗兰发现一件事:“暮,你认为你不能给我正确的意见吗?”   “麦先那样的龙可以,我不行。”黑龙王失落地道,“不是你的师父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宁愿死掉也不想成为我的契约者。”   在帕西斯口中,同族眼里,他都是一头不折不扣的疯龙和怪物。   但是在最痛苦的时候,罗兰也没有对他口出恶言。   罗兰发自肺腑地道:“不是的,暮,我从没后悔和你相遇,而且你已经努力保护我了。”   他这位遭受不幸身世的义父,从来没有人帮助过他,他这个义子也知道得太晚。   对巴哈姆斯龙格分裂的问题,罗兰有特意问过师祖,连席恩得知也大吃一惊:「竟然破坏龙的完整性,前黑龙王疯了吗!?」   当详细询问内情和检查了黑龙王的情况后,席恩稍稍松了口气:「应该是将他的性情进行了切裂,比如将暴戾的部分几等分,暮主要是理性加上感性,难怪黑龙天性凶残暴虐,他还收养童年的你,但这不完全是好事。」   巴哈姆斯因为精神分裂成为了善龙,但结果是龙性的迷失,从此以后,他再也无法拥有完整的思考能力。罗兰多次体会到,从小开始,他和义父的交谈就没有一次是正常收尾的。巴哈姆斯常常讲到一半就走神,找不回来原来的念头,他那原本属于龙族,智慧非凡的脑袋仿佛到处都是海沟,动不动卡住。   席恩私下建议罗兰和黑龙王解开共生契约,为了他着想,虽然罗兰现在长大了,三观让人惊佩的齐整,没有被巴哈姆斯带到沟里,成为一个人类的神经病。   而知道徒孙和自己一样,六岁就开始经受这种精神的酷刑,地狱之主深切地感受到了同病相怜。   「那种事早就习惯了,没有还不行了。」罗兰微笑,「是不是和师祖的孪生感应有点像?」   「可能更糟一点。」席恩摇摇头,不说话。有的事情只有同样经历过的人才能心照不宣,就算熬过都不想多说半个字。   罗兰倒是真心觉得这种地狱经历可能比师祖还好一些,虽然和巴哈姆斯共生带来了深刻的痛苦,但是因为有暮,尽管因为软弱愚蠢犯了罪,他还能成长为一个能够感到骄傲的自己,而非一个到头来完全令人鄙薄的家伙。   暮是他的憎恨之源,但也是最伟岸的榜样。   他的义父还没出生就被亲生父亲弄成那种怪物的模样和性情,一辈子不得安宁,母亲懦弱不敢反抗,同族害怕排挤,可是暮还是成为了这样独立强大的自己,即使精神世界破碎,即使深陷自我分裂的迷宫,也不欺辱他人,从不自怨自艾,昂首孤独地生存在世上。   如果这就是龙族,也难怪师祖如此深爱这样的生物了,因为他也是。   而且最重要的东西,暮已经教会他了。在他们那怪诞异常的相处中,在一方痛恨矛盾,另一方毫无察觉的相处中。   「巴哈姆斯,痛苦的时候怎么办?」   「消化掉,消化不了的,等强大起来。」   「……你会想杀死别人泄恨吗?」   「尽量不要为了吃以外这么做,而且你周围都是同类,人不吃同类。玛蒂就说,我们人类每一个都是很宝贵的哟。她最喜欢新生的小宝宝了,仅次于她的魔法,可惜,我没能让她拥有我们的孩子。」   「玛蒂是谁?」   「我刚刚说了什么?」巴哈姆斯的思维没有边际地漫游了一会儿,再次迷失了方向,「你说什么,罗兰?」   「……巴哈姆斯,你真的是龙吗?」罗兰早就发觉和自己缔结誓约的对象实在不怎么正常。和这样的义父再交往下去,他迟早也会变成怪人或疯子。   「当然,罗兰,你是我的孩子,你已经有了龙族的血脉,龙是强大的物种。」   「等强大就会好了吗?」快要被这种共生关系折磨疯的金发男孩问道。   「不战胜自我也是不行的。」   「还是不明白啊!」   这些零散如碎片拼图的对话,时常让他困顿和烦恼的对话,造就了他最初也是最重要的世界观,即使后来一度被帕西斯否定和扭曲,有些被他自己唾弃,却最终,保住了他的人类之心,锻造了真正的强者之道。   巴哈姆斯难过又自责地看着义子。   罗兰迟来地感悟到,原来在迷雾森林,暮就是常常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那个时候,他一直回避义父的存在。只想和师父在一起,聆听他的教诲,那些仿佛救赎了他的话语,清晰条理又似乎富于哲理和智慧的人类语言,不像巴哈姆斯乱七八糟没有头绪的怪话。   师父说,我会教你强大的本领,尽量去杀,这是让自己感到高兴的事。   复仇是强者的权利,你完全可以不择手段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让你的仇人尝尽你曾经受过的折磨。   掀起战争,你才能称王称霸。   这些教唆,确实让他昏了头的快乐,为了报仇和往上爬做尽丑事,但根本无助于解决真正的问题,不能让他面对真实的自我。当他对着美洛达一滩血泊的尸体和他没出生就夭折的孩子,就刻骨铭心地明白了。   可是已经太迟。   罗兰在痛苦懊悔时,无数次暗自责怪义父为什么一言不发,为什么不在他还没犯错的时候拉自己一把。   巴哈姆斯总是沉默着,当罗兰开口询问才回答,而当他们在每次对话最后不欢而散,他也是沉默着,等待义子下一次开启谈话。   时至今日,罗兰才明白义父等待背后深厚无比的感情和他的无奈落寞。   因为巴哈姆斯不是人类,他不了解人类应该是怎样的,所以他没法阻止帕西斯的教授。当帕西斯说,你这种疯龙就不要干涉罗兰,是你占据了他的身体,让他生不如死。而金发少年因为终于能和义父分开,成为独立的个体而欢欣鼓舞,也急于摆脱他的控制。   虽然罗兰没有和他断绝父子关系,却变得冷淡排斥,将敬爱和亲近之情全部投注在师父身上。黑龙王仿佛透明人般在迷雾森林生活了两年,只有吃饭,罗兰还会跟他说两句话,也会准备他的料理,哪怕龙族的食量多到让常人不耐烦。可是后来越来越糟,因为帕西斯的说法,罗兰完全相信他是个正常的人类孩子,他差点疯掉都是因为体内的巴哈姆斯,这也是他内心深处的念头。巴哈姆斯最难过的时候,想到了离开,原来他的存在让罗兰痛苦,没有他罗兰会更好,他们的相逢是个错误。   但是罗兰将他追了回来。   「巴哈姆斯,不要离开!」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罗兰哭泣,就连他的妹妹和孩子死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只有痛到极点的麻木。   神智早已破损的黑龙王不能理解那种狂乱的痛楚,他们这种荒诞不经,怪异纠缠,却太早在一颗童心扎根下来,无法拔除的关系。他的存在已经成为罗兰的阳光雨露与空气,当他抽身离去,幼年的小树发现,他根本无法在没有义父的世界活下去。   金发少年在人生中第一次经历了崩溃和痛彻心扉的重组,他对自己说,就算变成常人眼中的疯子,他也愿意接受义父的观点。   他不知道,这是他人生最重大的一步。   宛如历劫的锤炼。   就算身后也是个炼狱,差点让他失足,万劫不复,面前一样是个对人类来说太过艰巨的考验,他依然在极致的煎熬中,选择了与痛苦同在,而非掉转头跳进无痛却是诱骗的堕落。   尽管当年年仅十三岁的罗兰依然太年少,在师父的种种熏陶下,树立了青年时期偏执的价值观,但是他抓住了一份宝贵的机遇,在意识到错误后,能够回头,有个重新反思的出路。   从此以后,黑龙王就住在了义子的影子里,看着罗兰在满怀屈辱和愤恨的报仇中迷失,在痛楚和懊悔中醒悟,在迷惘和挣扎中前进,如今在一位真正强者的引导下成熟。   巴哈姆斯十分感激魔法之王的指引,王者的理念,那是他和帕西斯都给不了罗兰的东西,原来这才是罗兰一直苦苦追寻,辗转不获的东西。   但其实,连这份理想,也是他最初种下的。   七岁的男孩在母亲墓前,询问共生者:   「巴哈姆斯,你是龙王吗?」   「是的。」   「王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罗兰,我的父王没有传位给我,我的族人说我是怪物,我是孤独的王,你不要学我。玛蒂说,人类的王是要治理国家,为百姓谋福祉的存在。」   这就是罗兰最初的成王之道了。   直到最后。   一份矢志不移的王者之心。   罗兰笑起来,前所未有的清澈透明,抱住一生最重要的存在:“暮,可别在妖精的森林迷路了。”   “妖精的幻术对龙族没用。”   “哈哈,所以因为有暮,第一次没有被这帮坏心眼的妖精骗。”罗兰轻松地笑道。   巴哈姆斯非常开心,罗兰很少会跟他这么聊天似的说话,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聊天的好对象。   当他跟上罗兰,注视义子挺拔又放松的背影,第一次发现他的心和罗兰如此贴近,不再是遥远无力地旁观。   而他也恍然大悟:他的小义子,长大了。   两个重叠的脚步声顺着魔法植物的指引,走进森林深处。 第七百十七章 生命之泉   当听到活泼的溪流声,罗兰知道,快到妖精聚居的落霞谷,这是一片凹陷下去的谷地,被茂密的松柏掩映,清馨的花香从摇曳的枝条间传出,姹紫嫣红的繁花宛如坠入凡间的朝霞,洋溢着生命的气息,许多背生薄翼的美丽生物在花间飞舞,抖落闪闪发亮的细碎光屑,如同画里才会出现的幻境。   花谷中央是个澄净的小湖泊,和罗兰印象中一样,只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生命之泉浅得多也小得多,周围没有流淌的山泉,可是现在,高处淌下的水流重新流动。   但是这一刻,弦魔法师还看到了别的东西。   浪涌一般的泉水在常人看不见的魔法阵中凝聚,顺着仿佛开辟出来的水道欢腾地流淌,在四周的地垒形成数十条珠链一样的小瀑布。   玛娜元素像无数繁星一般从四面八方飞来,停驻在周围的花草树木上,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水元素精灵悠游嬉戏,发丝仿佛优美的浪花。浓郁的水汽混合着花草清香,在风元素精灵的推动下,飘向沉星森林外的原野和大地。   浩荡的水流在地下深处流淌,融入魔法的力量和自然界奔腾不息的活力,涌入河湖大川的怀抱,化为雨水重新降临大地,勾连出一个生生不息的循环。   罗兰震惊地望着这一切,彼时的他看到的只是个美丽动人却普普通通的花园,而当他成为法师和元素使,看到的世界和过去全然不同。   这就是魔法的视界,操法者眼中的世界?   原来生命之泉不是天然的吗?   这是魔法?   发觉熟人的气息,一群妖精轻盈地飞近,为首的就是妖精女王妮兰迪娅。   “罗兰!”   “好久不见,妮娅。”金发青年行了个黑袍的礼节,妖精女王欢喜得连连扇动翅膀:“今天怎么有空来看我?是不是为了公事?”她很了解这位人类朋友。   “真不是,我先去了南边视察永恒魔法阵的运行情况,然后来探望你们,不过我是有事拜托。”   既然给了中城的元素使秘银软甲,席恩也不会厚此薄彼,一样请灰矮人打造了同样的份数送给东城的弦法师。罗兰就是希望妖精一族为这些软甲附上合适的魔法。除了幻术,妖精还擅长物品增益类的附魔。现在大陆的一些魔法工坊,就是妖精开的。   妮兰迪娅义不容辞地答应,罗兰笑眯眯地道:“既然时代变了,你们也多出去转转,省得被淘汰,变成落伍的妖精。”他拎了拎友人的薄翅,换来妮兰迪娅张牙舞爪的怒视。   “对了,妮娅,生命之泉是魔法阵凝聚的吗?”罗兰娴熟地转移话题,“哪位法师的作品?”   妖精不会这么复杂的魔阵,他们擅长微刻,但是大型的法阵太难为他们了,还是这么宏伟的法阵。   书上说,妖精一族原本都生活在异次元花园里,而随着光妖精灭亡,白妖精和暗妖精已经失去了在时空中穿梭的能力,只有造梦术和梦境穿越的能力还保留着。   他从诺因那儿听说,席恩身边有光妖精,那么很可能……   “是一位法师,你们现在说的圣贤者。”   果然。   妮兰迪娅说起,大黑暗时代的妖精女王米雅蕾希是最后一位具有纯光血统的妖精,能有限地看透时光,预感到妖精灭族的可能,这位了不起的女王做了两个安排,一是把族里两百二十六个年幼的光妖精托付给未来的魔法之王,二是请他为他们营造一个可以让妖精长久维生的魔力环境,只要能做到,拿妖精做材料也没关系,除了已经选择参战的妖精,留下还能繁衍的最低基数就行。   被妖精女王的决心和魄力震动,黑袍法师着手开始试验,瞒着当时和他一起进行使者任务的冒险小队同伴,他没有用妖精做材料,他身上携带着妖精的泪水,他老师的收藏。   席恩的研究成果,就是生命之泉。   妖精是半魔法生物,魔力环境和她们的生态息息相关,本来,在艾斯嘉的魔力环境持续恶化后,妖精是会濒临灭绝,好在前代妖精女王做出了正确的决定,黑袍法师为妖精一族塑造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只要生命之泉不断流,妖精族就不会灭亡。   “原来如此。”罗兰心下震撼,“可是妮娅,你怎么知道的?”   “妖精也有遗传记忆。”解释的是黑龙王,“只是和龙族不同,他们是隔代遗传。”妮兰迪娅点头:“是的,我们白妖精是最接近光妖精的妖精族,大概因为魔力环境提升,还有光能量的催化,这两天,就自然回想起来千年前的种种。”   罗兰很感兴趣,详细询问,看到妮兰迪娅投放的魔法影像,当时的席恩是做水系元素使的装扮,和一个路上认识的冒险小队一起说服各族参加降魔战争。   他也看到了身穿紫色衣裙,头戴嫩黄花冠的妖精女王和法师的对话,那历史性的一幕。   东城城主打算回去再给师祖的功绩添一笔。   后来除了那两百多名光妖精存活,连同米雅蕾希本人在内,加入降魔战争终战的妖精都为了救人而死——妖精流下眼泪就会死去。被救的其中一人就是肖恩的弟子之一,首代西城城主华尔特。   这一点罗兰就不准备告诉帕西斯了,因为说也没用,他几乎天天和师父交流,与他心平气和地商谈,让他重新梳理千年来的是非功过,唤醒帕西斯身为初代国王的王者之心,但是都徒劳无功。帕西斯用话术巧妙地规避了神战站队的暗示,还试图将徒弟矫正回自己想要的样子,灌输他“铁打的王流水的百姓”这种谬论,想方设法让罗兰支持自己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人的世界观,话不投机半句多。   奇怪了,以前他只有对暮有这种感觉,现在换成师父了。   罗兰尝试着沟通风元素精灵和水元素精灵,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魔法精灵,按照暮的说法,因为长期居住在他的精神世界,压抑了他的魔法感应力,这个魔力环境衰退的艾斯嘉也难以看到成形的元素精灵;成为城主后定居上界,更是和魔法的世界绝缘;加上误测带来的心理阴影,他也下意识认定自己是个魔法废柴,最近才开始开发天赋。   元素精灵们早就很好奇了,围着金发青年打转。   『第一次看到和席恩一样的全系元素使,好稀奇啊。』   『还是认识的孩子,你拉的小提琴非常动听。』   『席恩唱歌也好听!但是乐器只会敲三角铃……』   “你们都是师祖的元素精灵吗?”罗兰友好地问道。   『我、我!我不是,我是新来的。』两个活泼的风精灵,还有更多的水精灵表态。很明显,因为生命之水活泉的特征,她们是从其他水域顺流过来的。   从元素精灵们的叙述,罗兰才得知席恩千年前被维烈偷袭,他的元素精灵被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分散,找不到自己的元素使。席恩被带去魔界后,元素精灵无法穿越不同宇宙的障壁,只好回来艾斯嘉,等待魔法之王归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艾斯嘉的魔力环境越来越糟,元素精灵也无法支撑,一部分在地下宫殿养育萨玛艾尔,还有一些就栖身在水族的浮岛附近和这个沉星森林,因为这里是席恩塑造的后天魔力环境,有比较丰沛的玛娜元素,还能和周边的区域形成良性互动。   罗兰明白了为什么东城身为降魔战争的主战场,战后的恢复会比其他地方都好,法师的人数也相对较多,妖精森林的生命之泉和水族的领地有两个自主循环的大型魔法阵,为周围带来丰富的馈赠。   可是近年来,由于荒年的影响,生命之泉也面临枯竭的危机。在十六岁和妖精成为朋友后,罗兰尝试用小提琴拉奏师父教的魔曲“生命之歌”,成功复苏了整个沉星森林。   一位风精灵笑着道:『那时你还看不见我们,我们和你打招呼,你都没听见,这位龙王陛下倒是看见我们了。』   黑龙王点点头,和好友血龙王不同,他比较亲近风系、水系和大地的精灵。   水精灵迪朵道:『谢谢你拯救了这口泉眼,不然我们就要干死了。』元素精灵们心有戚戚焉:『是啊,死魔区的感受好可怕。』   『我们还要等席恩回来,不管多久都要等,如果艾斯嘉的环境不适合我们居住,我们都死掉了,席恩回来会受不了的。』   『真的谢谢你,你救了我们。』   罗兰心灵触动,在复苏生命之泉的时候,他也得到了妖精们的衷心感谢,但是在不知不觉间,原来他还为艾斯嘉的救世主尽了一点小小的心力,帮助了这些魔法的精灵,让这些自然的生灵得到拯救,这种感觉难以形容。   就像和冰宿一起去绝境长城巡礼,在一个镇上听到村民淳朴的感谢时的心情一样。   能够为别人做些什么,能够帮助他人的满足感,太好了。 第七百十八章 万物之声   东城城主真诚地道:“诸位,有什么我还能为你们做的吗?”   一位风精灵笑起来:『能让我们再听听你的音乐吗?』   罗兰欣然应诺,取出小提琴,演奏起来。   他没有用魔曲,拉起以前在流浪剧团学的曲子,元素精灵们也开怀地倾听,风精灵尤其开心。不知为何,那些五彩缤纷的玛娜元素也来到附近,随着无形的音符舞动。   “这些小家伙也听得懂吗?”一曲结束,罗兰感兴趣地问道。   一位风元素精灵挥舞食指:『那当然,玛娜精灵也有智慧,有感情,可是很多法师就是不相信。』   『你的曲子让他们振奋,可惜他们不能传达给你听,只有神级法师能够和从前的我们,也就是最初的玛娜沟通。』   一位年岁较大,属于魔法之王的风精灵丝诺道:『罗兰,你刚刚还用了共鸣魔法吧?』   “咦,我没有用魔曲……”罗兰想起来,他是用了弦魔法的技巧,无意识地拨动了元素的丝弦,作为一名真心喜欢魔法,也勤学苦练的法师,虽然他还有许多基本常识不懂,但是将魔法融入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已经自成习惯和意识。   这也是最优秀的元素使和法师的本能。   “啊,我用了魔法的技巧。”   『难怪了,艾斯嘉世界的魔力寒冬,既是因为玛娜元素流失,也是因为数量减少后,为了延长寿命,玛娜元素都降低了活性,你刚刚的琴声激发了他们的活力。』丝诺拨弄着跳跃的光球,仿佛弹奏着世界无声的和弦,风精灵们都是天生的歌手和乐师。   罗兰心一动,环视那些活泼的玛娜元素,他们簇拥着他,像在催促和表示喜爱,突然,他想听到这些小家伙的声音,这些曾经是卑微的泥土,透明的空气,不起眼的露珠,一星燧石的火花……所有微不足道,默默生存着,想要发出自己的声音,犹如黎民百姓一样的微末众生。   知道万物有灵,世界有声时,他也尝试坐在办公室里,倾听周围有没有声音,但是在一股成人的世故和不好意思下,他只试了一天就放弃了,可是他为什么要顾虑世俗的眼光和内心的成见?   野心家的浪漫,就是建立自己理想中的世界,打破现有的条条框框。   如同惊醒一般,灵魂从最深处激荡起千万重涟漪,他不明白那声音是从他体内撕破,还是穿透重重障碍抵达他的内心。   这种感觉并不全然美好,他在最安静孤寂的地方,只有无尽的念头从外在和内在传出,进入他的寂静世界,眼中的万物都有了不一样的色彩,那些碎片一般的光变得更强,如同被更大的光吸引,围绕着他,越来越多,将他笼罩在金色的和风中。   像是无形的拥抱,反抱尽是虚空,心却被盈满着。   不知不觉,罗兰泪流满面。   “真是的,就像喊着巴哈姆斯,不要离开的心情。”他擦了擦眼泪。   “罗兰……”黑龙王不解,满心担忧。妖精女王因为是魔法生物,感应到了真相:   “你听见万物之声了吗?”   元素精灵也为他高兴。   “原来魔法就是接受最荒诞离奇,最不可思议的事物,追求幻想和理性的重建。”无冕之王低声道。   『因为智慧的第一步就是想象力。』丝诺指出。   金发青年在魔法的和声中抬起头,第一次看到不一样的天空,就像那一天,他追逐着黑色的龙,跌倒在地,遍体鳞伤,但并不觉得悲惨,又像是无数次在人生中跌倒,仰望湛蓝的晴空,每次爬起来的时候,似乎又是生命的第一次,重新发现一些力量,从心底的感悟中领会。   丝诺说道:『不过每个神级法师的感悟都有微妙的不同,不知道你是怎样的。』   几个元素精灵打寒战:『是啊,最可怕的就是席恩的导师布拉德了,居然认为万物之声太嘈杂,要强制让我们安静,认为静谧安魂的世界是最美的。』   『过分!过分!』   『幸好席恩不像他。』   “师祖大概是最绝望之处发现希望之光吧,听到世界最美好的声音。”罗兰微微一笑。   “那罗兰是什么?”妮兰迪娅好奇地问道。知道义子平安无事,巴哈姆斯如释重负。   “我嘛……”罗兰意味深长地笑了,“我大约还是个不可救药的浪漫狂。”   救赎自己和应当守护的人们,找到让自己活下去的希望。   引导过去的自己,带领现在的战友和百姓,成为王,建设大家梦想中的世界。   这次离开沉星森林,罗兰带上了自己的魔法精灵,两个风精灵和六个水精灵与他缔结契约。最大的收获,是他拥有了神级法师的感悟力。   快要走出森林的时候,黑龙王突然道:“罗兰,你终于不再受帕西尔提斯的影响了。”   从这句话,罗兰终于明白,为什么义父当年那么讨厌师父——他还一度产生了不满,因为巴哈姆斯看出来,帕西斯正在一点一滴塑造他的世界观。   那种扭曲的观念。   其实师父一开始非常疼爱他,把他当成亲生子女一样照顾,虽然罗兰如今知道帕西斯在他身上看到了诺因和莉莉安娜,后来知道他想学艺报仇,也像是投影了自己的经历般,开始教导他不择手段的复仇理念。当时的罗兰听得如饥似渴,因为贵族的世界,那个他想象中无比丑恶的阶级,对他而言完全陌生。   帕西斯教他政治上的话术和进退,王室礼仪,贵族用语,这些都非常有用,但是推翻政局的部分,说来说去就是利用女人,利用他的长相,帕西斯说:女人的爱情是最好的工具,罗兰。如果你的仇人有女儿,那更是妙不可言,你还可以用她来发泄。   那时的罗兰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只能记在心里。   后来当美洛达爱上了他,罗兰听到了帕西斯的声音,宛如恶魔的絮语。   帕西斯还说要组建自己的军队,把现任国王从宝座上掀下去,成为霸主后,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这部分罗兰没有采纳师父的意见,他带领自己和朋友们所在的希鲁沙佣兵团加入一场保卫东城的战斗,和侵略的兽人和蛮族联军对战,虽然他一样使用了卑鄙的离间手段,但罗兰从未后悔对敌人用阴谋诡计。   可是利用单纯无辜的美洛达就不一样了。   当然,把罪孽归功于恶魔的教唆是愚人推卸责任的借口,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意志不坚,心存恶意。但是如今,罗兰也看清了师父和自己的幼稚,其实当年,如果不是马修对他心怀愧疚,以他当时的地位,故意接近千金之躯的公主,他的生父早就把他干掉了,就和当初同样愚蠢无知利用英雄王女儿的帕西斯一样。   罗兰从月那里得知,原来当年帕西斯他们推翻英雄王朝全是席恩在背后帮忙。他就在奇怪,凭光复王和首代城主们那时毫无根基的条件,怎么战胜得了布局多年,拥有雄厚的背景和势力,已经建立了英雄王朝的科尔修斯。   亏得这帮傻鸟一点不怀疑,只当成是天助。罗兰并不赞成师祖当年的做法,其实最痛快,流血量也最小的方法,应该是让师公在镜子里眼睁睁瞧着他的徒弟们自以为隐忍地策划报仇,然后被轻松颠覆,一个个屠宰干净的场景——师祖连自己的手都不必脏,还没有如今一堆难办的后遗症。   可惜,席恩绝对没有狠到这一步,他对弟弟还留了最后的余地,没有让他们的关系落到最不可收场的局面。恐怕师祖对师公那些个徒弟还有旧情,悲哀的是,师公看不到师祖,背负两人份人生的席恩却有移情作用。   而且,席恩也需要为自己的复仇和后来的封神铺平道路,他必须利用肖恩的身份混入圣域,动员东方学舍的法师建立三大陆的六芒调节阵,平息连续的自然灾害。而帕西斯是预定的祭品,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不能死,也不能被英雄王随意糟践,哪怕她自己愚蠢地往虎口跳,于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幸运儿活了下来,达成他们为师父报仇的宏愿,坐在血与火的王座上欢呼自己的胜利。因为用最短的时间,借用他们作为助力改朝换代是最好的方法了。   但是帕西斯当时看不清不奇怪,那么多年的沉淀和反思,只要稍有成长,冷静头脑推敲,难道还看不清么?何况圣贤者回归后,那么多事实真相摆在面前,可供判断,帕西斯却始终抱着千年前固有的印象不肯改变,甚至也不肯为他最爱的肖恩师父设身处地考虑一分一毫,心心念念依然是自己的仇恨。   罗兰心下叹息,回过神,回答义父的话:   “完全不受任何人影响是不可能的,师父并没有说错全部的事,有些东西也潜移默化,需要一点点看清,接受真正有价值的部分。就像你,暮,你对我的影响比谁都深。”   “我吗?”巴哈姆斯吃了一惊。   “是的,还有师祖,义母,我的亲生父母,我遇到的许许多多人……但是最后,我从所有的经历和思考中发现了我‘自己’。”   罗兰轻声道:“我已经找到我的成王之路了。” 第七百十九章 恶意   心情愉快地回到伊维尔伦,罗兰不意外帕西斯已经等在办公室外面了,一脸不善地挥手要求艾德娜等人退下。   接到罗兰的眼色示意,城主随侍武官和其他侍从才后退。不等徒弟推开门,帕西斯立刻发号施令:“罗兰,你今天一定要给我个交代!”在场的侍卫再次为他颐指气使的态度不满。   光复王是城主大人的师父没错,可是未免太不顾虑城主大人的立场了。   “怎么了,师母还没有适应西境的生活吗?”罗兰先开门让师父进去,巴哈姆斯已经回到了他的影子。   因为徒弟语气和缓,帕西斯的神色也缓和下来,但还是很不忿地走进办公室,嘟囔道:“当然,那帮精灵的小破房子她怎么受得了,还没新无忧宫的浴室大。”   罗兰关上门,才轻声反驳:“据我所知,埃洛尔长老待师母很是恭敬,为她准备的行宫和过去精灵王奥佛瑞特陛下的等同。而且师母是精灵,应该喜欢自然的环境。”   “但她住不惯。”帕西斯生硬地道,“罗兰,难道你就吝啬几座宫殿,不肯好好安顿菲莉西亚吗?”   罗兰当然不是吝啬宫殿,只是关押和惩戒那个极品魔王的法阵还没布置好,于是拖延时间:“师父,师母目前在温菲尔德学院求学,住在精灵小镇,往来也是最方便的。”   “罗兰,菲莉西亚是我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珍宝,即使是你,我也不允许你亏待她!”光复王丧失了耐心,勃然大怒。最近他听着妻子的哭诉都心疼,也是,菲莉西亚可是初代王妃,当初他们师兄弟放在心尖呵护的心肝宝贝,锦衣玉食,仆役成群,若非为了支撑这个该死的世界,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应该无条件让菲莉西亚过上最好的生活。   也是顾虑罗兰,他才没有干掉拉克西丝,掀翻如今的德修普王家,让菲莉西亚住回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她从前的寝宫。罗兰倒好,还恩将仇报驱赶自己的师母!   帕西斯越想越觉得妻子说的没错,徒弟太忘恩负义了。   对于师父的指责,无冕之王没有动怒,只觉帕西斯的逻辑很奇葩,他这么宝贝菲莉西亚,就自己赚钱,养活心爱的女人好了。像那些法师一样,一砖一石构建法师塔或使用法师豪宅的法术,让师母过得舒舒服服,再召唤魔仆侍候——他这个徒弟哪里来的义务奉养师父的老婆?   诚然,他师承帕西斯,武艺都是帕西斯一手所教,他如今的成就有帕西斯的功劳,如果侍奉师父,他绝无二话。本来看在师父份上,和菲莉西亚从前的功绩,他对这位师母也是真心接纳热情款待,可是菲莉西亚毫不顾惜这个艾斯嘉的人们——别说罗兰了,自己的养父和亲生子女都不想到,先是丢下世界之相的职责,没有一声交代就离开世界树,然后和帕西斯一起私藏魔界宰相的空间定位装置,放进一群准备大开杀戒的魔族,事后连声道歉都没有,令人心寒——这种背弃自己世界和人民的女人,他凭什么还有好脸色?没有挥下屠刀都是顾虑肖恩的庇护,和菲莉西亚可以作为备用世界之相的那点用处。   罗兰还盘算着将席恩从支撑世界的责任下解放,地神的大地之楔是个警钟,身为神战最大的战力,师祖不应该有明面上的弱点。这次,他们会让菲莉西亚体会什么是真正的身不由己,月前辈已经在实验置换血缘的魔法,等剥离了全精灵血统还给世界树,菲莉西亚再怨恨都会变成废物,再连同那个和魔界宰相的血契剥掉魔族的血,她的魔王身份也不再是威胁。   要不是菲莉西亚好歹支撑了世界五百年,他们早该这么干,不是帕西斯重要的祭品身份,他们更应该斩草除根。   但是帕西斯和菲莉西亚这对夫妻正在用实际表现不断抵消他们曾经给予艾斯嘉的恩惠,逼得人类阵营忍无可忍。   正是因为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始终敌视人类阵营,自私自利的态度,还有和神魔藕断丝连的关系,罗兰已经决定,如果帕西斯真的背叛艾斯嘉的众生,倒戈神明,即使事后废掉武艺,他也只好和师父恩断义绝,彻底敌对了。   他劝也劝过,但是帕西斯根本不听劝解,不可理喻。   罗兰很是无奈,他发现师父原本还没有这么偏激执拗,但是艾斯嘉大陆的多数人现在都一面倒地支持圣贤者,使他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越发不肯妥协,蛮干死犟。   一大把年纪了要不要这样啊。   可是帕西斯感情用事,造成的后果太恶劣,已经不是私人情谊能姑息的了。   这会儿,因为实验尚未完成,对帕西斯又尚有情分,罗兰还是没有选择撕破脸,用上了服软的态度,换上伤心的表情:“师父,师母连声道歉都没说过,她有想过,魔族再次侵略这个世界,伊维尔伦会死多少人,艾斯嘉会遭受怎样的摧残,你们忘了沉没的索雷斯大陆、无数葬身鱼腹的人,还有你们亲身经历的降魔战争了吗?”   帕西斯一窒:“她自己也被维烈骗了,还受了那种酷刑,你怎么不心疼菲莉西亚?”   罗兰叹道:“师母也许被奸人所骗,但你看不清么?”   “好了好了,罗兰,我道歉还不行吗?”帕西斯焦躁地来回踏步,“我有时控制不住自己,你又不是不清楚。”   虽然对于“我疯我有理”这种说法不能苟同,但罗兰还是承认,师父确实脑子有病,心微微一软。   “而且,维烈进来说不定是为了我们,想把席恩再关押起来。”帕西斯勉强压抑住兴奋的心情,手指还是抽动了两下,罗兰看出这是沉浸在杀意中的动作,“要不是席恩,我和菲莉西亚哪会分离千年,受尽苦楚!”   罗兰用剔除了所有感情的语调道:“师父,我们先不论是非善恶,席恩目前是这个大陆的人们崇拜的圣贤者,他和众神开始了一场关乎所有人存亡、决定这个世界兴衰的战争,引导魔法文明复兴,传授被魔族破坏而失落的知识。他还扫除为害这个国家的魔兽,再次封印次元通道,平息了魔力寒冬,遏制了旱灾,取得了民众的感激,做出了实际的功绩。”   “王室已经公开表态加入圣贤者的阵营,包括你的子女,师公,你认识的旅行同伴们,都投入了这场神战。一旦你为了私仇,去杀害或关押席恩,这场战争众神就会不战而胜,你认为我这个众神的义弟真的有分量阻止神明的报复?阻挡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我有这个能耐?还是你有?所以,你可以愤恨,你可以谩骂,你可以和师母继续痛恨席恩,但是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和理智想一想,你和魔界宰相暗通款曲,帮着众神狙击席恩,真的就没错么?你们可以这么下去,背叛人类也要站在世界的对立面,不趁现在,所有人都还感激你和师母功劳的时候,及时回头么?”   最后,罗兰表达出最恳切的心意。   帕西斯却听不进去,心情更是激愤:“那是席恩卑鄙,强行把全世界绑上他的战车,他应该是人类公敌才是!”   罗兰心中冷笑:你认为他卑鄙,那你和师母身前身后,又可曾为民众做了什么?师母丢弃责任而逃,成为魔族之王;你重归人世后,不是我阻止早就滥杀泄愤,如果你们取代席恩的位置,做出和他一样的丰功伟绩,有同样为人敬佩的为人和奉献,艾斯嘉一样会为你们而战,可你们做了吗?你们愿意吗?   更何况,神战阵营的人们是在看清真相后,自愿加入。   因为人类想要重新站立起来,想要取回丢失的尊严,想要进步和更好的生活。   为了更美好的世界。   “事实是席恩站在人类这边,他的确为这个世界付出了无人能比的功劳,哪怕他被一个罪恶滔天的魔族关押折磨千年,遭受了这种根本不公平的刑罚,无人帮助,无人知道他的处境,他也没有报复世界,把所有人拖进他的复仇成为牺牲品。”   罗兰冷冷地道,他不想再为师父掩饰自己对师祖的观感,已经不值得了,“如果你认为席恩卑鄙,那么,师父,你可以比他高尚,忍一时之气,暂时放下仇恨,以世界的安危和百姓的性命为重。要不然,你们就是人类公敌,艾斯嘉各个种族的敌人,包括羽族和精灵。”   “罗兰,难道你要告诉我,我和菲莉西亚只是因为愚蠢而不自量力地挡在了历史的车轮碾过的轨道上,就要徒劳而卑贱地死去,还要背上耻辱的骂名么?”帕西斯怒极。   无冕之王只是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师父,你也曾经做过历史的车轮,建立德修普王家,当你碾过无数面目都没看清的百姓,你有在意他们的感受吗?”   初代国王无话可说,他还真从来没在意过。   “这场时代的变革,是文明的洗礼,欢迎任何人加入,自己背转身,将文明和人民当做敌人的人,有什么资格扮演受害者呢?”   “罗兰,难道仇恨也错了吗?”帕西斯暴怒地喊道。   “将仇恨凌驾于百姓的福祉和生命就是错。”罗兰毫不退让,“师父,没有复仇是可以无限的,你早已报过仇了,借用一双罪恶的手。而且你向席恩宣泄,有考虑过师公的感受吗?”   “肖恩师父?”帕西斯死死抓住了这个理由,“我就是为了肖恩师父!我可以不报仇,可是席恩杀死过肖恩师父一次,他还会对肖恩师父不利!”   罗兰只觉得好笑:“席恩已经成神,神都捏死好几个,如果他要伤害师公,师公早就死了无数次了。我和诺因都确认过他的意向,他已经不想报复师公,因为他还在魔界的时候,师公、拉克西丝陛下和诺因他们想救他,恩怨抵消,已经两清了。”   帕西斯喃喃道:“罗兰,你是不会理解的,我在迷雾森林那么长时间,快要被体内的协调神侵蚀,就是靠着对席恩的恨意,守护菲莉西亚和肖恩师父的执念活下去,这种感受,你是不会明白的。”   罗兰沉默片刻,道:“好吧,师父,我不劝你,可是你不要再拿师公当借口了。我早就说过,师公已经原谅席恩。事实上,师公更对不起他的孪生哥哥,他们之间的误会我跟你说了。师公肯定也对你亲口说过,希望你和师母不要再仇恨席恩,是不是还要你们原谅他?”   帕西斯舒了口气,只当没听见后面一句话,含糊过去。   其实他已经后悔了,无需和徒弟争辩,站在东城……不,如今是三城民众的立场上,罗兰肯定不赞成他的报复行为,他也可以暂时隐忍,只要最后拿到席恩的人头就行。   而且他和菲莉西亚才不会落到那样的下场,神魔的力量绝对比席恩强大,只要他小心点,先联系上维烈,让他和千年前一样和神明携手,准备好冥王的水晶球那样的法器,再加上他手里的神剑,等肖恩师父骗来席恩,就可以动手了。或者席恩谨慎不来,但是,找机会杀了那个小龙,席恩一样会死!   想到知识之神说的共生契约,帕西斯满心愉快,也恢复了机敏的思考能力。   顿时,他感到几分挫败,发现徒弟已经不是和自己一条心,明明在迷雾森林,罗兰那么仰慕崇拜自己,即使在重逢后,依旧尊重爱戴他这个师父。   虽然罗兰还是为他着想,一再劝解他,也是不想他引起如今大陆最强的势力,奥法议会的注意。但这种做法可不合帕西斯的胃口,他也迟早会把站在席恩背后的法师全部铲除。   罗兰还经常为他讲解艾斯嘉大陆的现状,千年来魔导国遭受魔兽侵袭的屈辱,文明的重建,鼓励他走出宫里,多出去看看听听,用意帕西斯也明白,但他每次触动一些,又倒退回去。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他适应不了。虽然学术之月期间,他有被略微打动,但一想到这些繁盛的景象是席恩带来,就满心厌恶,恨不得杀光所有人。而且自从菲莉西亚脱困后,帕西斯还是更喜欢与妻子共度两人世界。   唯有和菲莉西亚在一起,最情投意合,他们性情相近,脾气也相投。   只是,菲莉西亚固然完全支持他,但仍然是个骄纵可爱的小女人,帕西斯对妻子万分珍惜,不想她牵扯进如今的局势。而肖恩,他希望永保干净纯洁的师父,他也必须隐瞒自己的意图,所以更想要徒弟站在他这边。   银发青年祖母绿的眸子浮起阴毒的神采,闪动着思量的冷光。   在迷雾森林的时候,他在徒弟身上投影了自己,感同身受罗兰的仇恨和痛苦,向他袒露了内心的黑暗,教他自己用过的手段。但他也发现罗兰和肖恩相似的本性,乐于助人,良善坚定,他也喜欢这种品质。而如今,他抛开那份初衷,有了新的打算。   反正罗兰做下那种复仇的行为,早就脏了,现在还装什么好人。帕西斯恶意地想,就和他一样,当个肆意撒欢的人渣败类好了,正好罗兰也是人和龙的杂种,如果因为庇护他落到人类的对立面,被人类迫害逼迫,只有自己能救他,罗兰一定会理解他的心情,也只能仰仗他的力量。到时罗兰就会明白他的处境,有报复世界的念头,罗兰那个笨龙义父哪有他懂得罗兰的野心。   一股纯粹的欢欣油然升起,如果罗兰和我一样……帕西斯心想,我一定会爱他超越所有人。   罗兰看不到师父的想法,如果知道了,他对这种爱也没什么兴趣。   但是他感到了恶意。   本来以帕西斯的演技,连罗兰也看不出他的异常,可是因为听到了万物之声,拥有了神级法师的感应能力,无冕之王从玛娜精灵的异动感到影响空气的恶念,不是杀意,但这股混合着扭曲和黑暗的欲望,让人极不愉快,心生困惑和警惕。   当听到帕西斯接下去的话,他隐隐明白师父在打什么主意。   “罗兰,你想想,当你乱仑的行为公告天下,那些百姓背后是怎么说你的,他们早就忘了这十年你对他们多么好,所以何必顾虑这些恩将仇报的愚民,王都是孤独的,民众是愚蠢的。神再怎么说也是神,就算中城的人民会被制裁,但东城肯定没事,你再说说情,南北两城也可以保下来。王室自找死路,死掉一批民众,你正好顺势吞并卡萨兰,在尸山血海上建立你的王朝,我再助你一臂之力,也许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美洛达的死是我的错。”罗兰简短地道,不想多说什么,这件事对他是最大的痛事。   看准有戏,帕西斯继续道:“所以说,罗兰,有的事一旦做下,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一定体验过,恨某个人恨到心也烧起来,满脑子都是鲜血和灰烬,夜夜辗转难眠的滋味。仇恨会改变一个人的心智,毁灭一个人的善意。哪怕你装成明君的样子,你依然是个野心勃勃的叛乱者,是个连自己亲生父亲和妹妹都能谋害的人渣,你骨子里和我一样,邪恶透顶,自私冷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都知道,我才是理解你的那个人,你的再生父母。”   这番话如果在罗兰刚复仇完,对着妹妹和孩子的尸体的时候说出来,能说得他丢盔弃甲,痛不欲生,但是对已经历经十年内心杀伐思想沉珂,在岁月中挣扎和磨砺而出,还经历过少年时精神炼狱般的拷问和重组的罗兰,根本什么都不是。   他轻轻做了个手势,安抚了影子的骚动——巴哈姆斯已经快要气炸了,帕西斯是再世父母,那他和罗兰的义母是什么?那位善良无私的人类女性远比帕西斯称职,在罗兰心底种下最深的人性,还有整个流浪剧团,那些把罗兰当作弟弟爱护,甚至为他舍命的姐妹。帕西斯是教了罗兰防身的武技,但是从十五岁离开迷雾森林,罗兰就是独自在尘世前进,和朋友们一起征战天下,凭着自己的智略与胆识积攒军功上升。他因为报仇,受了十年的煎熬,为伊维尔伦拼命付出,也算两清了,而且当年罗兰还冒着生命危险把困住帕西斯的世界之钥拿走——早就什么都还清了!   现在还敢挟恩威胁,灌输他恶劣的想法,抱着那种他都猜得出的险恶心思!   龙族的智慧已经看破光复王的用心,他想让徒弟身败名裂,不得不依仗自己。   罗兰却不为所动,应该说,帕西斯越是进逼,他越是能放下一些东西,冰蓝的眼眸一片清冷自制,语气十分温和地道:“师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不需要长辈理解我,你还是去找你自己的子女,享受一下久违的天伦之乐。”   帕西斯又感到一阵气恼和失落,不过也不急于一时,等到席恩又被关回炼狱,或者被他杀掉,到时,连肖恩都会回心转意,他正好把罪名全部推到维烈和众神头上,和肖恩一起复仇,和肖恩师父重新增进感情——让席恩多活一段时间也是有利的,杀掉好几个神,不然只凭半神之躯,未必能敌过命运之神和生命女神,而现在,剩下的知识之神、元素神都不成气候,维烈更是好杀,他的剑气可以直接粉碎魔核。   前途一片光明,将来师父和徒弟都会被他唬骗过来,所以帕西斯只是从字面意思领会了罗兰似乎是好意的劝解,点点头:“好吧,那么菲莉西亚的住处——”   “最迟月底,就能竣工了。”罗兰回想了魔法阵的进度,给出答案。   帕西斯满意点头,挥挥手,离开了伊维尔伦。 第七百二十章 争辩   当他回到妻子所在的西境美枝山谷,可谓双喜临门,他顽劣叛逆的儿子居然在等他,邀请他共进午餐。   低矮的丘陵弯曲绵延,如同翠绿的屏障环绕着蜿蜒曲折的谷地,形成一片秀美平静的疆域,温和的气候带来舒适和惬意。这里过去生产葡萄和杏仁,自从魔法之王开发了温菲尔德学院的蘑菇盛宴后,还大量种植让美食家们垂涎三尺的美味菌菇,最著名的就是黑丝菌和松露,短时间内享誉大陆。   往南眺望可以看到圣树高大耸立的树干和米亚古要塞米黄色的城墙,靠在窗边的诺因专注欣赏外面的景象,苍翠的树冠和背景的蓝天宛如宝石般纯粹自然。   这里是精灵巨树最上层的学生餐厅,现在过了午休时间,十分清静。沙发和桌布都是淡淡的咖啡色,色调温馨,每张桌子都有个橙黄的煤油灯,杨阳平时就喜欢把携带的书放在桌子上阅读,旁边放一杯浅红的葡萄酒或冰镇麦酒——满满一大杯,诺因不止一次佩服心上人不会醉的酒量。   午后的阳光从窗子洒进树屋,为内部带来了强烈的明暗对比。   当帕西斯走进结实的横枝筑造的地板,停顿了一下,黑发的青年靠坐在格子图案的椅垫上,姿态是超然的宁静——如今他已经不会把儿子和妻子搞混,但是诺因和千年前的记忆如此天差地远,曾经在襁褓中,婴儿时就喜欢和他别苗头的男婴,成长为如今高挑挺拔,气质凌厉而高傲的成年男子。   当诺因抬眼,银发青年更是一阵恍惚,那双眼睛和菲莉西亚相似又截然相反,右眼浅紫,左眼深碧,都如同神秘浩瀚的宝石。   诺因点了个头算是招呼,又朝对坐比了个“请”的手势。帕西斯收敛心神,踏着优雅轻捷的脚步坐在儿子对面,情不自禁地细细打量他,用前所未有的眼光。   “白兰地?”诺因从肖恩那里做足了功课,“有吃午饭吗?”   帕西斯开始很高兴,对儿子和解的态度,可是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内心的某个角落涌出强烈的抗拒,仿佛眼前的诺因变成了最可恶的敌人。   银发青年压下莫名其妙的怨恨和敌意,清越的嗓音还是带上了焦躁:“诺因,如果是你的导师要你来试探我,那大可不必,我和菲莉西亚最近很安分,没有挑战你们的宝贝圣贤者的意思——还是你要我当面发誓?”他时刻不忘内心最根深蒂固的念头。   诺因发现他的父亲不是一般的聪明,可惜聪明都用在钻牛角尖和动歪脑筋上面。   他来当然不是月的主意,黑袍大法师只会支持他大义灭亲。   其实在帕西斯第二次狙击拉克西丝,否定德修普家族的一切,他就对这个父亲失望透顶,下定决心势不两立,但是一来是为席恩的好意;二来如果帕西斯因为偏执和愚蠢走到了人类公敌的下场,他这个儿子却一次都没有劝过,未免太过无情。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我找你和导师无关。”诺因摇头,接过菜单,随便点了两个小菜,白皙优美的手指放在扶手上,随意轻点了两下,“既然你誓言不与圣贤者为敌,我当然相信你的人品。”   帕西斯噎住,原来他直率暴躁的儿子也懂这种政治术语。   但是光复王不愧脸厚心黑,用矜持的表情毫无破绽地过渡到正直,顶住了儿子的讽刺和施压:“哪里,时间能把最荒诞离奇的事化为可能。比如你,昨天还是我怀里的小婴儿,今天就是有自己主意,有新的家人老师的大人了,真是有点寂寞啊。不知道你在我身边长大,会不会是另一种模样。”   诺因再次肯定他的父亲手段高妙,尤其玩得一手精湛的感情牌,难怪如今的肖恩也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肖恩吃亏在深厚的师徒情分,凡事都把徒弟往好处想,还有一腔愧疚之情,这也是帕西斯依仗的东西——非常卑鄙,连养育自己的老师都欺骗,玩弄于掌心。但诺因有什么?抱歉,除了一点对父子天伦的向往,他和帕西斯之间根本没有实质的感情。   在被姑姑收养和教导,苦心栽培长大成人,他也早就把最深的敬爱和亲情都转移到了拉克西丝身上,决意永远效忠那位女王陛下所代表的王室精神,和外祖父精灵王的血统和意志。   所以他根本不会跟着帕西斯的节奏起舞。   “谁知道呢。”诺因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帕西斯却不依不饶,立刻抓住话柄:“你一定会成为让我骄傲的王储,这个国家第二代国王,毫无争议的储君。”他也知道诺因的私生子身世,当初储位的风波,和现在都在遭受质疑的魔王血统。   他毫不愧疚是自己和师兄姐当初欠缺考虑的行为造成这样的后果,为德修普家族带来如此耻辱的身世,只是趁机打击,想要软化儿子的心,挖开伤口制造破绽。最好诺因彷徨无依,寻求他的帮助,那么儿子他也能拢到手心。   诺因泰然自若:“大概是个历史书上罄竹难书的暴君吧。”如果在这个生父和那个生母身边长大,他完全不看好自己的成长路线。   被席恩养大才是最好的,诺因最惋惜的是这条被维烈破坏的历史可能,萨玛艾尔取代了他的地位。   但是诺因不后悔至今为止的人生之路,他的养母,他的姑姑,他的至交部下们,还有他倾心的那个人,即使能和另一条更优越的路线交换也不选择。   所以对帕西斯的话,他越听越不耐烦:   “那又怎样,史书怎么评价不重要,你肯定会成为英明的君主,一生顺遂。而且你在位的时候,你是万人之上的霸主,管民众怎么想?史官写什么还不是由你决定?集骄傲和荣宠于一生,尊贵无比,你的人生一定辉煌到顶峰,没有任何缺憾。我估计鲁西克和玛丽也会喜欢你,让你娶他们的女儿,首相之女,那才配得上你。”因为这千年,至少在刚刚被关进迷雾森林时,帕西斯无数遍设想过不被席恩拆散,他的家庭会是怎样幸福,张口就来,滔滔不绝。   诺因嘴角抽动两下,那样的发展太可怕了,不认识阳,娶个历史上有名的疯婆子。   二代南城城主米莉亚·休拜卡,是个长相庸俗,性情残暴的女暴君,而且初代国王和初代城主们的人品作风,他也受够了。   “好了,父亲,不要做白日梦了。”   诺因打断,“如果没有席恩拯救世界,我根本活不到长大成人,你们、我、莉莉安娜、你的师兄姐和那个米莉亚,都会死在废墟里,伴随着一个消失在宇宙中的世界。”   帕西斯眼中闪过险恶的情绪,随即又被另一种情感压下,想起来那声父亲。   第一次,诺因叫他父亲。   “那也未必。”光复王咕哝,“如果不是席恩搞阴谋,我已经把调节阵和封魔结界重叠成功,艾斯嘉大陆会平安无事。”   诺因不以为然,他师承月,擅长魔阵系,如果能简单叠加六芒调节阵和封魔阵,席恩早就做了,也不会辛辛苦苦带领东方学舍的法师们,到三大陆布置整整三千一百个六芒调节阵。严格说来,封魔阵被五位元素神发动后,相当于神术法阵,而且本身的结构和目的和调节阵天差地远,要修改、融入魔力不是一般的困难,先要剥离神明的力量,可是那样上界大陆会从天上掉下去,更别说艰难的后期工作。帕西斯以为嘴皮子一动就能两个法阵完美嵌合,只是无知和想当然。   而且生父继位后,就丢下王位和风雨飘摇的国家,和老婆出去游山玩水。如果不是半路碰上假扮肖恩的席恩,按照他们的原计划,起码还要在外面浪五六年,那时世界早就毁灭了。   在菲莉西亚怀孕时,帕西斯两耳不闻窗外事,席恩已经警告圣域火山会爆发,他还不当回事,造成三万多人当场丧生,生灵涂炭。   唯一可取的,是帕西斯后来还有认真处理政事,在自然灾害面前也想方设法,无论是做给“师父”和身边的师兄姐看还是真的有心,他的确努力了。   但是,六芒调节阵依然是席恩的作品,没有席恩,这些统治者依旧一筹莫展,这一点帕西斯恐怕故意忽略了。而且那样也治标不治本,一旦整个世界都因为元素枯竭导致的大灾难瓦解,这个大陆也保不下。   当诺因指出重叠两个法阵的技术问题,帕西斯脸上闪过尴尬的恼恨,只觉儿子太不给老子面子,强硬地道:“你怎么知道不行,那时不是席恩搞鬼,我早就和东方学舍合作成功了,那些长老不是神子神女吗?一定能搞定那个法阵。”他信誓旦旦,说得有鼻子有眼。   不等诺因指出就算他的计划可行,当时人类也只剩下半个月左右的活头,根本来不及,帕西斯换上声情并茂的神情:“诺因,你不要再为席恩说话了,如果不是席恩分离我们,我们会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人,你和莉亚,我的小宝贝,就不会离开我和菲莉西亚。”   听到妹妹的小名,诺因略有感伤,但很快回过神,也没有了谈性,因为他已经发现,帕西斯只是个口若悬河的政客,擅长筛选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在政治场合蛊惑他人,诱骗与制造虚假的优势,但并没有纵观全局的视野和理智客观的头脑,他其实不具备王者之才。   就比如他始终回避的问题核心:如何拯救千年前的世界?他和菲莉西亚不想承担的职责,作为仇恨的口实。   他口口声声幸福的小家庭,一个太平的开国王朝,只不过是个幻影罢了,连他自己都未必相信。   其实魔导国初年,这群初代国王和城主都在铲除异己和打压民间的反叛,对百姓的死活不闻不问。英雄王科尔修斯虽然肃清老同学,但是还堪称枭雄,和珂曼世家的洁西卡共同组建圣十字联军,长期在降魔战争立下赫赫军功,继位以来也派兵消灭魔兽。战后的这段时间其实最为关键,因为魔族战败,暂时管不了艾斯嘉,如果那段时间把魔兽消灭到繁殖基数以下,就不会有后来惨痛的魔灾和千年来络绎不绝的魔潮。可是帕西斯他们以一己私怨掀起大陆战争,推翻当权者,当了统治者后就没管过民生和战后恢复,结婚的结婚,抱孩子的抱孩子,任由魔兽大量滋生,百姓民不聊生。   就算后来发生自然灾害,首代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和西城城主华尔特有组织过人手救灾,但是杯水车薪,有什么用。   到了初代神官王一代,魔导国风雨飘摇,首相鲁西克年迈后越发刚愎自用,只顾疯狂迫害屠杀东方学舍的法师,若非神官王姐弟英勇善战,政绩卓越,将一生的心血和宝贵的生命都倾注在这个脆弱不堪的国度,魔导国当场就要垮掉,百姓沦为魔兽狩猎的对象和一个魔界宰相旁观的祭品,是利希特和夏洛特巩固了人类的生机,奠定了千年的宝贵基业。   帕西斯出世后,却轻慢地否定了子孙后代的努力和成就,付出的鲜血和牺牲——从初代王女夏洛特到二代国王米尔希、四代国王奥罗,陆续十多代都是死在抗击魔族的前线——他还践踏初代神官王留下的光荣传统和一代代先烈守护国家的心意,颠覆德修普家族的骄傲和伟业,藐视当代摄政王拉克西丝和诺因自己保家卫国的决心。   “你知道吗,父亲。”诺因用平静的语气道,“德修普家族的先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时初代神官王利希特陛下从首相手里保护圣域的魔法传承,宣扬圣贤者的功绩,鼓舞百姓从灾难中站起,触怒了魔界宰相,他当面揭发王室的魔王血统,要求给席恩除名,换上师公的名字。”   “那很好啊。”再次被那声父亲叫得心情愉悦,帕西斯不觉露出了真实想法,“席恩本来就是占用肖恩师父的身体,那就等于是肖恩师父的功劳,用他的名字有什么不对?我这个孙子肯定很不识相,那时就知道真相,应该认祖归宗,来找我,救我出去,还能取得维烈的帮助,菲莉西亚也不至于支撑世界千年,早早就可以解放。”说着恨意满满。   诺因眼神冷冽,这就是他的父亲,魔导国所谓的初代国王了,难怪娶魔王后裔娶得不亦乐乎,他那些师兄姐也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高高兴兴拥戴这样的国王和王妃,上演了一场啼笑皆非的荒诞剧。   他不禁更加崇敬那些德修普家族的先祖,他们是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和挣扎,艰难和不易,才将一个烂摊子建设成如今的国家,哪怕德修普家族近年来十分腐败,历史上也有过低谷和恶业,但到底把一份高贵的精神传承至今。   诺因也暗暗佩服罗兰对这样的帕西斯竟然能忍住肝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坚持不懈到今天,换他肯定爆发,和这个混账父亲吵翻天,说不定还抽出武器干架。   “席恩的功劳是肖恩的,他犯下的罪恶就是他自己的?”好个不变的双重标准,和菲莉西亚一丘之貉。   帕西斯很是不快:“谁让他用肖恩师父的身体,欺骗我们,罪大恶极!诺因,你不要执迷不悟了,我可以原谅你这次顶嘴,但你最好早点搞清楚是谁养了你!你让莉莉安娜回来,和我们住一起,我要带我的小公主离开。”儿子他可以不管,反正大了,又生性顽劣目无尊长,他看着就不爽,但是女儿他还是爱的。莉莉安娜小宝贝肯定也很听话,会孝顺他和菲莉西亚。   诺因摇头:“我不干涉莉莉安娜的选择,但是今非昔比,你和母亲已经是人类的叛徒,放进魔族,差点造成灾难。你再一意孤行,迟早莉莉安娜会被你们连累,所以我是不会同意我的妹妹认贼作父,莉莉安娜也答应了。”   虽然撕心裂肺伤心欲绝,但是他的妹妹毕竟识大体,他们的父亲一心复仇,站在和王室乃至整个艾斯嘉敌对的立场,拉克西丝如今身兼神战领袖和一国之主,容不得闪失,对他们兄妹俩更是恩重如山,帕西斯却对她不怀好意,菲莉西亚更是自私愚蠢,根本没考虑到他们兄妹的处境——这样的父母,怎可相认?   其实莉莉安娜之前还抱着希望,那次菲莉西亚和肖恩见面,就和他一起到了现场,可是这个无情无义的母亲,没有一点骨肉亲情,那种不屑和怨怼的表情,诺因都历历在目。学术之月的时候也是如此,天天和老公卿卿我我,偶尔找养父发嗲和撒娇,一样把子女忘到天边。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在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已经住了小半个月,一个成天抱怨屋子不舒服,另一个四处观察对法师满怀杀机——总之就是忙得没空管子女,现在帕西斯倒是扮出慈父的嘴脸了。   “什么!”帕西斯变色,原来是这个小畜生拦着他的女儿,不让他们父女相认!   他差一点拔剑砍人,如果不是最后一点愧疚阻止他。   诺因冷静地指出,“亲爱的父亲,不是我提到,你一天有多少时间想到莉莉安娜?你有关怀她的成长,做出实质的弥补吗?”   “够了!诺因!”帕西斯起身,暴怒地吼道,“我在迷雾森林苦苦挣扎的时候,你和莉莉安娜在哪里?你那姑姑和我的后代子孙在哪里?我凭什么管看都没看过的人的死活和什么王家!”   是的,你很可怜,但是你建立了国家就没有权利丢下,更何况是用不义的手段得到,至少你无权否定和推翻。我和莉莉安娜被你托付给一个狗屎不如的魔界宰相,在魔界像两团垃圾一样丢在角落,千年不见天日。   然后,当我们的养母死去,我们在民间苟且偷生忍饥挨饿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这种无聊的陈年旧账何必翻?谁都有自己的苦衷和不容易,既然都凭着努力活下来,一样战胜了人生的坎坷还重逢了,有什么好怨天尤人?   心境开阔的魔导国王储搞不懂父亲满心满眼的愤世嫉俗自怜自艾,对他的愤怒也毫不畏惧,直视那双碧眸,里面沉淀着他一生也化解不了的阴郁和灰暗,他也不想感化,他是个没拿过一分钱赡养费和零花钱的儿子又不是圣母,但他还是最后劝了一句,出于为人子的义务,和对亲情的希冀。   “父亲,如果我和莉莉安娜都愿意和你们冰释前嫌,放弃德修普家族的地位,你们也能放下仇恨,抛开所有看不开的往事,和我们共同成为现在这个艾斯嘉世界的一员吗?”   “什么……这!”   帕西斯真正动摇了,澄碧的眸也迸开裂痕,但是想到近在咫尺的复仇果实,既可以手刃仇人,又可以设计徒弟站到自己一边,还能得到肖恩的感情,再者,诺因的言下之意也是不会放弃神战,要他和菲莉西亚加入——开什么玩笑!   加上内心一股越发强烈的抗拒,他还是烦躁地摇了摇头,余怒未消地道:“别和我谈条件,诺因,我是你父亲,我要你们回来你们就得回来,之前我是看在肖恩师父份上,他会照顾你,我懒得管你,但你不许拦着莉亚。”   诺因冷笑一声,大怒的帕西斯手指一弹,凌厉无匹的剑气钉穿了沙发,他本是威吓,但是闪过的气剑却划破了诺因脸上的皮肤。   一道深深的血口出现在黑发青年雪白的左颊,鲜红的液体流下。   诺因却纹丝不动,既然和帕西斯见面,这个生父又前科累累,又是捅过他的心脏,又是用剑气折磨他,早就准备好了可以反击的魔法,他知道这一剑只是威胁所以没有动弹,但是帕西斯最后一刹那微微的偏移还是深深伤害了他,脸上的疼痛如烈火烧灼。   很快,在魔族血统的修复下,灼痛消失,他的心也冷下来。   “我……”帕西斯讷讷,甩下狠话,“你好自为之!别逼我真动手!”   没有目送他飞快离去的背影,诺因看着一桌酒菜,啐了一声:“还吃霸王餐,烂人!”   他把脸上的血迹擦干净,叫来杨阳,愉快地解决了迟来却美味的午餐,真正释怀了一点小小的情绪。   为帕西斯生气,不值得啊。 第七百二十一章 暗杀   深夜,一轮要圆不圆的月亮从黑云后探出头,冷质的光照得大地朦朦胧胧,勾勒出阴暗交替的轮廓。   月光穿过天鹅绒布幔后的拱形窗扇,投下层叠的窗格阴影。这是个雅致而舒适的房间,古典风格的壁画,优雅的天花板,精致的桃花心木家具和足足十六个大书柜构成了中城救世主的专属书房。   雕刻着常春藤和郁金香的桌案上堆满了厚厚的书籍、笔记草稿、羊皮纸和卷轴,一个红袍少女就坐在桌后,专注架构新的魔法。   精神力的波动如同潮水涨落,又像是某种机械装置规律的震荡,冥想提升的意识牵动着自然界的力量,属于世界本质的轮廓浮现出来,时间和空间,交织出明亮的轴线和结构。   一个极为精巧的法术模型浮现在苍白优美的纤手上,神秘的银光被一双深黑的眼瞳吸收,反射出振奋的光芒。   她终于突破八段时空系的瓶颈,如今,她可以称得上是一个高段法师了!   解开了手中的法术,杨阳站起身,这一刻,她流露出被理智压抑的情感,属于她本身的情感。   理论上,八段时空系法师可以在出其不意的情形下战胜十段乃至十一段的其他派系法师。   再也克制不住脑海深处的念头,黑眸浮现一抹深入骨髓的伤口。   那一夜,小雷,神官的宠物,小魔兽雷奇来到西境行宫,告知她西芙利村覆灭的经过,让她重温了不褪色的痛苦。   看了那份报纸,她才知道神官那封信上为什么会误会,因为答应诺因假扮他的未婚妻,神官误以为她是诺因的王子妃。   真正让她难过的是小雷一番话:   「神官喜欢你,杨阳。他死得尸骨无存,你在这里高高在上享受荣华富贵,投入王储殿下的怀抱,你忘记神官信上说什么了?你和神官最痛恨的人成为一对,这就是你对师父的回报?」   当时的杨阳脸如火烧,心如油煎,隐隐察觉了自己对诺因不一样的感情。   可是理智部分,她不认为自己在这件事上有受到指责的余地,她向神官暗示和告白,是神官拒绝了她,误解自己和诺因有暧昧——天地可鉴,她当时真的只是出于友情帮忙,而且他们的婚约早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听到小雷这么说依然令她羞愧难当,好像她真的做了错事,只能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不是为了帮诺因,也许,她和神官真的有更进一步的可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可是因为他的死,一切都不可能了。   都是因为法利恩·罗塞。   「当初不是神官,你和昭霆早就死在魔兽嘴里了,他教你们武艺和魔法,指点你们回家的方法,你们一去不回,也罢了,现在都当了中城和西城的救世主,也把神官和村民的仇忘得一干二净,你们还有脸活在世上吗?」   她无法面对小雷的指责,这也让她长久以来竭力压制的仇恨失控。   她的确是有能力复仇的,神官的恩情,她一生都还不完,她对那个银发青年还曾经有朦胧的好感。而西芙利村收容了她和昭霆,那时的她们举目无亲,在陌生的异世界举步维艰,是神官和耶拉姆为她们创造了一个温暖的家,那个宁静安详的小村庄成为她们在艾斯嘉最初的庇护所,那些淳朴善良的人们,艾瑞克队长、老板娘娜塔、村长布克……收留了她们,真心爱护她们,可是因为法利恩·罗塞和东城密探的暴行,整个西芙利村一个活口也没剩下,连同老人和孩子!   杨阳又痛苦地想起西芙利村烧成焦炭的废墟。   当啷!小狼龙将一枚银质的头环放在地上:   「拿起神官的遗物,记住你欠他的,杨阳!我已经见过昭霆了,我对她也是一样的话,耶拉姆和我是一样的话!」   杨阳用颤抖的手捡起了过去戴在神官头上的银环,上面象征圣职者身份的银百合图案刺痛她的双眼,神官在那封信所说的过去扎进她的心底,再也克制不住心痛的蔓延。   不能结婚的终生誓,身为德修普家族的私生子,只能像个透明人一样活着。   这会儿,她无意识地按住放着额环的腰包,再次感到撕裂胸口的剧痛。   杨阳勉强按捺住混乱的心情,整理思绪:中城和东城目前是处于停战状态,一旦局面打破,战火就会重燃,破坏神战阵营的团结,这也是她过去强忍对法利恩的恨意,没有向东城讨回公道的原因。不过现在她有了足够的法术能力,这次暗杀有很大把握,她一击即退,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将那么多东城城民卷进来。   痛彻入骨的自责席卷身心,复仇的业火化为炙烤灵魂的火焰,日日夜夜拷问心灵,让黑发少女浑身颤抖,不堪回首。   六块菱形水晶围绕着她旋转,这是魔法之王送给她的法器,能够存储六个法术,远程空间定位;还有她身上的星界旅行法袍,虽然利用席恩的礼物很不好意思,但这两样物品都能帮助她提高暗杀的成功率。   其实如果用神代法器“理想乡”,更加隐蔽,绝对能出其不意地杀死法利恩,但是一来,理想乡在诺因那边;二来,用凝聚了神代前辈们遗志的重要遗物为自己报私仇,杨阳自觉不能这么做。   想到雷奇的话语,她再也控制不住内心一波又一波强烈的杀意和冲动,脑中浮现银发神官开朗的笑靥和祖母绿色的眼眸,他临别时不舍的眼神;西芙利村烧成白地的景象;后来被中城的将兵收殓,村民的尸体;那个与世无争的小村庄,那些美好的岁月……   法利恩·罗塞,必须付出代价。   *******   月明星稀,东城大神殿主殿的灯光也熄灭了。   法师需要充足的睡眠保证头脑清醒,除了席恩这种生理时钟已经完全颠倒的例外,都比较早入睡,所以杨阳特意选择了午夜以后的时间段。   但是,由于神眷之子的体质,法利恩需要的睡眠时间比常人少得多,这也是他超出其他法师的优势。所以他白天协助主君处理公务,晚间大部分时间还可以从事自己的魔法研究,年仅二十一岁就取得了十一段的成就。至少在魔法上,他的确天资优异,勤恳钻研。   在检验了水神之子的实力后,月也肯定了法利恩非凡的资质,他的天赋甚至不比罗兰差多少,性格作为一个法师还十分适合:理性,冷酷,思维周密。虽然欠缺远见,过于死板,但大多数法师在政治能力上都有欠缺。而法利恩在精神系、元素系、召唤系,乃至后来罗兰传授的弦魔法上面都有卓越的天赋,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月私下甚至相当欣赏这位不以神子自居,对主君忠心耿耿的法师。   很遗憾,被两个弟子念念不忘的西芙利村屠村事件,其实月内心并不如何在意,将傲慢融入骨血的古代法师都自命高人一等,不将凡人的性命看在眼里。   在魔导历,平民唯一的用处就是生产和服侍贵族阶级的法师,就连繁衍的功能也很低,因为法师一般内部通婚,确保魔法血统的传承。当十三座浮空城被献祭给深渊魅魔,为了逃跑,许多法师领主毫不犹豫地切开居民区,减轻浮空城的重量,就是这种鄙视的一个缩影。后魔导历的大法师们已经背离了建立前魔导历的天青之主的期望,使得法师这个群体的发展走进了死胡同,也制造了人类内部的仇视和割裂。   而月身处的黑暗历,虽然不像后魔导历的阶级分裂那么严重,但是由于黑暗历初期的灭法运动,法师十去其九,惨遭愚民烧死的操法者不计其数,这段惨痛的历史使幸存的法师更加敌视凡人。皇子出生的月虽然被教导治国之道,有一定的爱民之心,但他同时也是大陆法师议会的首席成员,选择了黑袍阵营的神级候补,身为法师的矜持和皇子的高傲深入骨髓。那时,一位十二段法师哪怕为私仇毁灭一个小国,大陆法师议会都会内部处理,也就是不处理。   这也是月对于堂堂魔法之王,神级法师第一人的席恩居然只因为杀掉弟弟的一个弟子,还是咎由自取的罪人而被追讨感到荒唐可笑的原因。真叫做时代不同了,换作神代和魔导历,只有法师们联合起来把帕西斯这些微不足道的凡人统治者公开处刑的份。   所以在月皇子看来,死几十个平民,真不是大不了的事。他真正不以为然的,是法利恩使了个昏招,不必要地采取灭口行动,连累他的兄长,任命他的罗兰留下了政绩的污点。   时空魔法无色无形,但是大神殿和法利恩的住处有严密的神术和魔法防护,感到震动,法利恩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扑。   这个灵活的举动救了他一命,如果他停留原地,只是给自己披上各种防御,杨阳接踵而来的次元之矛就会粉碎他周身的防护结界,直接将他刺个对穿。   两个法术在法利恩移动的瞬间释放,一个是迷失之眼,另一个是强效冰枪术。   身为暗影的首脑,受过专门的训练,修习魔法的时间又长,法利恩的精神力远超过杨阳,但杨阳佩戴着银龙王的手链,免疫大部分心灵魔法,对上“迷失之眼”,只是恍惚了一下,她身边的归宿水晶自动弹开空间防御罩。   心知不妙,杨阳抓住时机发动了戴在手上的黑白指环,席恩赠送的神器「虚空枢纽」,使用“时间暂停”。   但是因为法利恩的快速反应,杨阳失了先手,就在冲突爆发时,刚刚回到寝宫的罗兰“听到”了万物之声的警告。   顾不得向朵琳解释,弦法师立刻锁定了方向,他不会时空魔法,但是弦魔法一样能达成传送,他找到时间和空间的两道弦,牵动为一,贯穿遥远的距离,在目标和他之间形成一个完美的环形。   微微一颤的银光中,金发青年踏入了房间,时空弦的振动顺势解开了杨阳的时间暂停术。   他正好和黑发少女打了个照面。   “罗兰城主!”   “杨阳小姐!”   这个场景和那日刺杀何其相似,两人都是一窒,相顾沉默了一会儿。   杨阳咬牙,瞥了眼地上的法利恩,知道暗杀已经失败,发动准备好的转移魔法,离开了现场。   罗兰看着一室狼藉,叹了口气,先拉起弟弟。   “大人,她是……!”法利恩首先感到的是愤怒,想起了杨阳那日狙击罗兰相同的情景。   “好了,你没受伤吧?”   “没有。”   明白了杨阳的来意,法利恩闷闷地道,“大人,看来这个女人是不会放过我了,你不用庇护我,就在奥法议会上公开审理,用法术私斗的名义,我会让她当众沉不住气,真相将随着我的死石沉大海,她所属的中城从此会站不住脚,在议会的席位被我们挤下去。”   他属于法师的冷静和精明的头脑开始发挥作用,快速想到了能够扳回一城的方法。   既然避免不了,不如做最大程度的利用。   他的赎罪和死亡不能毫无价值。   “把你的有用之身留在神战和文明重建中吧。”罗兰示意闻声而来的侍卫退下,虽然弟弟的确罪无可恕,但身为主要责任人和兄长,他不会把法利恩推出去承担罪名,等神战结束,一切公道也会有交代,无需做这种政治较量,“杨阳小姐不会再狙击你了,估计这次也是一时冲动,等她心情平复就会放下。”他心中反而同情那个同一阵营的敌人。   身为神战的指挥官,月前辈寄予厚望的弟子,杨阳连复仇的权利也没有,她必须时刻以自己的立场和责任优先,非常残酷。   ******   果然,身在云中塔的月已经发现弟子的行为,时间暂停是禁咒,动静极大。   “杨阳,你明白自己行为的代价吗!”   月第一次对这个令自己骄傲的女弟子大发雷霆,一直认为比诺因更聪明稳重的孩子。   耶拉姆满心快意,朝师妹投以支持和赞成的眼光,杨阳却是失魂落魄,在她情绪冷静下来以后,就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和错误。   虽然她不后悔,但是被师长一教训,却有冷水淋头的感觉。   诺因的眼神更令她无法面对。   真正让诺因痛心的不是杨阳去报仇,他早就知道杨阳喜欢无名氏神官,为恋人报仇是天经地义,让他难过的,是杨阳又选择了一个人去复仇,没有寻求他的帮助和意见,自己一人赌上宝贵的性命,他这个知己,在她心里一点分量也没有。   杨阳已经明白,上次复仇,她是躺着回来的,如果不是魔族体质,她就死了。   为了给神官复仇,她已经豁出命一次,不顾另一个世界的家人,也忘了这个世界担心她的朋友们,而刚才,她又犯了同样的错。   杨阳两手神经质地绞紧,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对不起,月,我有想过后果,我也做了充足的准备。”   “罗兰的出现就是你本该料到的意外因素,你考虑到了吗?法利恩身为重要人物身边肯定有暗卫,你有对策吗?他是奥法议会的成员,有联络器,你有办法拦阻吗?他是强大的十一段法师,你能确保一击必杀吗?”   月冷冷地道,“魔法都有失败的几率,任何行动皆有风险,必须做最大程度的考量,我早就跟你说过,在第一堂课,还是你又退回施法不用大脑的三流学徒了?”怒气勃发下,他对那个用乌龙魔法荼毒弟子的脑袋,毫无榜样作用的前任导师攻击起来。   幸好耶拉姆和昭霆都没听出他的嘲讽,褐发少年站在师妹面前:“我支持杨阳,法利恩·罗塞该死,杨阳唯一的错误就是没杀死他!”这一点他还是憾恨的,觉得师妹太没用,说不定还犯了心软的毛病,就像上次杨阳也是没杀死罗兰,真可惜。   他却忘记了杨阳那次回来胸口的箭痕,和九死一生的结果。   昭霆想到了,这份记忆比什么都深刻,满眼泪水和悲伤。   半年教导的恩情,要用一生和两次赌命来还吗?   耶拉姆,雷奇。   月冷淡地道:“哪怕他的死会导致停战协约破裂,五城再次卷入俗世战争,在神战已经爆发的紧要关头?”杨阳咬了咬牙。   耶拉姆一窒:“就因为这种事,难道神官大人和村民的仇就不报了?”月不屑地嘲讽:“当然不是,下策是隐忍,等待神战过去,报你们的仇;中策是你们能够取代法利恩的法术实力,让议会为你们伸张正义;上策是杨阳占据高位,迫使法利恩为人类鞠躬尽瘁而死。没有人要求你们永远不报仇,但你掂量一下,你们现在有报仇的能耐吗?”   “怎么没有,杨阳和昭霆现在强大了,她们为什么不能杀死法利恩·罗塞!”耶拉姆理直气壮地大喊,没注意昭霆颤抖了两下,诺因嘴唇张开,强忍到嘴边的话:你的师妹冒着生命危险敌对的是东之贤者,堂堂十一段法师;之前是东城城主,一介大城的统治者,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月暗暗冷笑,心想我把一生的成就倾囊相授,可不是让杨阳和昭霆为你的老师报仇的,你这么不服气,就用你从你师父那里学到的本事去暗杀好了,强迫我的女弟子算什么。   不过他懒得和小辈一般见识,大法师只是转向自己的弟子,希望她能悔悟成长,耶拉姆却不希望他干涉杨阳的思路,因为法利恩·罗塞还没死,杨阳还需要再筹谋报仇的事,最好带昭霆一起去,雷之精灵的力量更强,避开月的耳目。   他现在已经很痛恨这个从前的冒险伙伴,就是月让杨阳和昭霆另投师门,害得两个师妹都变得忘恩负义,一心一意跑去学魔法,插手一大堆无聊的闲事。但是月唯一的好处,是让杨阳和昭霆在魔法上进步巨大,都成为了强大的法师,所以他也不希望和月闹得太僵。   “杨阳选择了暗杀,就是考虑到那个停战协约。”耶拉姆用切齿的语气道。   “愚蠢,我已经说了,她的魔法能力尚未成熟,心性和头脑也是,失败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八十。哪怕她成功了,全身而退,你们当东城的法师都是死人吗?成像术、时间回溯、源头追溯……一堆魔法能查出是她干的,证据会更加直白的暴露在大众面前,使得神战受阻。”   “你们就顾这场神战!”   再也忍不住,耶拉姆爆发出长久忍耐的心声,“这场战争关我们什么事!本来就是你,拉克西丝,那个罗兰·福斯莫名其妙加入,把我们卷入,我们不管神战怎么了!让席恩去杀神,或者让神明杀掉他好了,关我们什么事!最好维烈还关着他,他没出来,就没这么多事,杨阳也不会被你们拉着团团转,不管我们的仇恨,都快忘了神官大人,我们为神官大人和村民复仇怎么了!”   “耶拉姆!”杨阳和昭霆同时嘶喊出来。   表情如出一辙,撕心裂肺,无地自容。   这一刻,看到这样的师兄,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杨阳真心明白自己错了,大错特错,她和耶拉姆都是这样自私自利,软弱卑怯。   “你你……”昭霆气得脸色发白,“这是道德绑架啊!”   耶拉姆反而抬起下巴,依然不肯认错:“道德绑架的不是他们吗,我哪里错了?”   莎莉耶走上前,重重扇了褐发少年一个耳光。   “耶拉姆,你冷静点吧,如果你冷静以后还这么说,这么想,就不止应该挨一个耳光了。”   耶拉姆重重呼吸,沉默下来。   “对不起,导师,对不起。”杨阳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潺潺流下。   “算了,罗兰深明大义,不会因为你的行为挑起战争的。”   月露出失望至极的神情,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七百二十二章 道歉   第二天,昭霆按照近来养成的习惯,在凌晨四点醒来,气势十足地吃完早点,专心做冥想的早课,和雷之精灵吕蓓卡较量了一会儿魔法,走出房间,在走廊的必经之路拦住正要去训练场锻炼的师兄:   “耶拉姆。”   “昭霆。”   褐发少年身穿象牙白的军装,打量一身金色法师袍的棕发少女,心下复杂,自从昭霆正式学习魔法后,他再也不用辛苦地叫醒这个贪睡偷懒的师妹,晨昏定时,昭霆总是自觉地学习魔法。   虽然天性跳脱,她在课堂上课总是带着静不下心来的表情,也不喜欢看枯燥的理论类书籍,但还是会艰难地啃,碰到不会的内容,就拿着杨阳的笔记一字一字研究,像捧着好不容易得到的宝物一样。当得到魔法之王亲自撰写的通俗魔法读物,更是如获至宝,爱不释手不忍释卷。   她的进步速度完全匹配得上她的热诚和挚爱,还有她稀世瞩目的天分。   可是对于练武,昭霆从来不会这样全情投入。虽然她的确像神官说的,有着非凡的习武资质,耶拉姆看得出,昭霆也是喜爱武艺的,真的学进去,她也喜欢挥剑的感觉,可是昭霆就是带着一种骨子里的排斥之情,这种厌恶的态度饱含痛苦的气息,后来耶拉姆回想起来才明白是出于什么原因。   昭霆总是偷偷溜回神殿,偷看抄写卷轴的杨阳——过去耶拉姆以为师妹是偷懒,可是她为什么不躲到更隐蔽的地方去?比如后山?也许昭霆自己也不明白,她看着那些咒语,和杨阳使用法术时的眼神,炽热渴望得让人心悸。   当他们踏上旅途,离开了那个小村庄,离开神官的视线,昭霆终于忍不住偷翻杨阳的魔法书和笔记。发现后,杨阳大方地借给表妹,可是那时她和耶拉姆都没发觉昭霆真正的动机,只以为她是好奇。   如今,耶拉姆终于知道了昭霆热爱魔法,她爱魔法胜于武艺,这是一个天才元素使的本能,她天生的才华呼唤她走进魔法的世界,可是在西芙利村,她被剥夺了这种权利。   现在回想起来,神官大人不让昭霆学魔法的确很奇怪,即使学武是为了和杨阳起到互补作用,但是也可以让昭霆和杨阳一起听课,这占用不了很多时间,可是神官总是当着昭霆的面关上门,带着让人看不透的开朗笑容。   耶拉姆下意识不愿多想师父是为了什么,这没有理由,神官自己就是个天才,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昭霆?   当耶拉姆从杨阳口中得知神官是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用炼金术制造的分.身,他才隐约明白师父有时候表露出来的异常,他学魔法的时间和任职日期为什么不对,还有神官从来不像杨阳和昭霆那样努力地钻研魔法和武艺,却年纪轻轻魔武双修本领高强的原因。   他不是天才,不是他经常自夸自擂的天之骄子。   神官大人也许都不是个法师,这是让耶拉姆每每想到就伤感的地方,所以神官轻描淡写地扼杀了昭霆的天赋。   可是就算月偶尔讥刺,昭霆也从来没有说过神官一句不好,杨阳也是,她们只会一次次维护神官。   耶拉姆控制不住的内疚,即使他一次次掩耳盗铃,支持师父的一切,认为两个师妹欠神官的永远还不完,但是他骗不了自己,杨阳和昭霆可以没有神官,是他不能没有。   在旅途中,耶拉姆有的时候也觉得,如果神官大人不带走杨阳和昭霆,就算她们在中城和西城会成为无用的花瓶,但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之所以能够一次次逢凶化吉,其实不是因为她们被神官教导的那点实力,只是运气好罢了,加上真正强大的伙伴守护。   耶拉姆甚至悲哀地想,如果没有神官多此一举,也许杨阳早就是高贵的王子妃,昭霆是西城最优秀的元素使。   正因为这样,他更加不能原谅杨阳和昭霆走上魔法之路,变得如今这般强大和高贵,这样的她们将他,将他的师父,将他们曾经拥有的过往都衬托成一场可悲的玩笑。尤其是昭霆,神官打压的昭霆。   可是,无论有意无意的阻止,都阻挡不了昭霆优异的天赋,她是卡萨兰,乃至整个魔导国年轻一辈中最光辉万丈的天才,就和她的两位祖先——席恩和肖恩一样。即使被月挖掘了天分,悉心教导的另一位天才杨阳,也比不上她,哪怕她托神官的福,先学魔法——其实神官所教的,真的没有在杨阳的魔法之路上,起到多大的作用。   这是最让耶拉姆悲哀的地方。   每当看见和那些元素使一起练习,满脸活跃开怀的昭霆,他总是感到他们的距离更远一分。那道被元素使们簇拥,法师当中最娇小,却最耀眼的身影,时常让他感觉遥不可及,他再也靠近不了他的师妹,他喜欢的这个少女。   雷元素使的神情和平常一样神采飞扬,插着腰的样子朝气蓬勃,自信满满地宣布:“我特地来找你。”   “跟我一起锻炼吗?”耶拉姆明知故问。   “再过十五分钟。”自从学魔法后,昭霆就变得很有时间观念,不由分说拉着他走进旁边的房间,“你有没有和阳道歉?”   耶拉姆差点甩脱她的拉拽:“我为什么要向杨阳道歉?”昭霆锐利地瞥了他一眼,目光犹如一道电光,令少年一凛。   昭霆不悦地甩门:“你当然应该道歉,还有小雷,我昨天也找过他了。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串通好的,说话的口气也那么像。”   “什么意思?”耶拉姆生硬地反问。   昭霆认真地道:“你应该很清楚我和阳的为人,特别是阳,我们都不是知恩不图报的人,可是你为什么还要那样逼她?”   耶拉姆不由得一阵羞惭,他对此也不是没有歉意,但是……   “我没有逼,这次是杨阳自己去暗杀。”他反驳道。   “她不去,你就不会逼吗?那你为什么和月顶嘴?为什么不劝阻阳?”昭霆犀利的问题令耶拉姆招架不住,露出哀伤之情,“你知道吗,耶拉姆,阳身上还有好几道伤口,是生命力转换的符印,我帮她擦身的时候看到了,诺因也是。那一次,如果不是魔族体质,就算她暗杀成功了,她也不会活着回来!”   耶拉姆张口结舌,黄玉色的眸子充斥着震惊。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这次褐发少年真的愧疚了,他希望为师父报仇雪恨,但绝对不想要两个师妹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只是认为,杨阳是不会死的魔族,可以多尝试刺杀。   可是杨阳第一次去暗杀,并不知道自己是魔界宰相的女儿,她是赌上性命为师父报仇。   耶拉姆不知所措地低下头,盯着脚下的地砖。   “神官先生对我们这么好,这已经不是恩情了,他根本就是我们的家人,村里的大家也是,我们一定会向法利恩讨回公道,我们只是需要时间。”   听到这里,耶拉姆差点抬不起头来,他心底不认为神官对昭霆,有昭霆以为的那么好。   “而且现在真的不是时机。”昭霆握紧拳头,俏丽的脸蛋浮起愤怒,“耶拉姆,你不该指责阳神战的事,这场战争多么重要,你不是参加了北海战争吗?一旦我们输掉,众神竞技场,被使徒杀掉的人就是艾斯嘉的下场!”   这一点耶拉姆心里也明白,但还是不忿:“可是为什么要你们俩……”   昭霆笑起来,明亮如朝阳:“在我的世界有句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其实我没想那么多,我喜欢和其他元素使还有法师们并肩作战,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再多的理由的话,就是我喜欢魔法,我喜欢这个让我遇到魔法的世界,我理解席恩想要保护艾斯嘉的心情。”   耶拉姆心中酸苦,也许这才是他真正的心结,他永远无法体会昭霆和杨阳对魔法的感受,看不到她们眼中的世界。   “阳和我不同,她是维烈的女儿,她一直为维烈犯下的罪自责,想为这个世界尽一份力,你更不应该让她为难。”   “昭霆,你能杀死法利恩·罗塞吗?”想到师父和村人的仇恨,耶拉姆还是忍不住问道。昭霆摇头:“我杀不了,现在我只有雷系魔法是十一段,闪电术动静太大,落点难控,我也缺少其他魔法的辅助手段,我和他的差距太大了,我不像阳。其实阳也错了,这是月让她反省的原因,她是神战的指挥官,怎么可以不把自己当回事。那次战斗,我很多次头脑发热,都是同伴们救了我,牺牲他们自己。”昭霆双目含泪,有的时候,长大的代价太沉重。   “后来下了战场,我才明白,因为我是那场战争唯一拥有自己元素精灵的元素使,我不可以死,我死了,哪怕被生命圣典救回来,吕蓓卡也会受不了的,这就是元素使和本系精灵的关系——我还是那么莽撞。”   “耶拉姆,我一定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我要成为大家放心信赖的元素使,能够守护大家的队长。”   娇小的雷元素使威严的姿态让耶拉姆明白,她真的不是旅途中那个冲动冒失,要人照顾看管的捣蛋鬼了。   他既欣慰,也有深深的寂寞。   “身为法师,也不可以随便挑战比自己强的敌人,以前神官先生不也告诫我,战斗时勇敢可以,切记不可鲁莽。”   耶拉姆心中苦涩,终于忍不住说出内心的话:“昭霆,你讨厌我和神官大人吗?”昭霆的双眼瞪得滚圆:“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我……”   “我当然不讨厌你。”棕发少女咳了咳,别扭的表情就像她某一位灵魂的祖辈,可是接下来皮厚和大无畏的样子就和她血脉的祖先如出一辙,“我喜欢你哦。”耶拉姆被飞来的艳福砸晕了。   视线相撞,两人都不好意思地别开眼,这才发觉这是一间客房,住的还是他们的朋友,“我还在想你们什么时候能发现我呢。”金发女孩笑嘻嘻地道,沙之精灵飘在她身边,掩嘴直笑。   “莎莉耶!”昭霆满脸通红地瞪了损友一眼。   莎莉耶一脸“我免费看了一场告白”的笑容,如果杨阳在场,就是“我被迫塞了一嘴狗粮”的脸色。   “但是,你的元素精灵会接受我吗?”耶拉姆满心忐忑,没顾上莎莉耶的取笑,只是患得患失地看了看雷之精灵,也是这位美丽又强大的魔法精灵让他觉得,相比如今是神战希望,魔法天才的心上人,他只不过是个举目无亲,一无所有的乡下少年而已。   “我喜欢你。”昭霆信心满满地道,“我喜欢的,吕蓓卡也喜欢。”   她永远不会忘记,旅途中,耶拉姆多少次奋不顾身救了她和杨阳,包容她的任性,保护不懂事的她。她至今仍然深深记得,那只拉着她从幽灵城逃跑的温暖的手,那个在浮岛背起她的可靠后背。   耶拉姆的心无止境地柔软下去,情不自禁地道,“对不起,昭霆。”   “要向阳道歉。”昭霆坚持,耶拉姆点了点头。 第七百二十三章 铁路   当他离开后,莎莉耶打趣:“你是和我去云中塔呢,还是跟耶拉姆去操场?”   “去锻炼,法师也要有一副好身体。”昭霆精神奕奕地道,因为能够学到天性热爱的魔法,她也不再讨厌练武。本来,她就拥有魔武双修的天资。   “那我也去做做操吧。”莎莉耶无意间一瞥,双目一亮,小小的指头指着城主府外面蹲守的黑色身影:   “那是席恩吗?”   昭霆眼力更好,定睛细瞧:“是他啊。”   守规矩的圣贤者每次上门都等守卫放行才进来,因为城主府来去的军人和守卫偶尔会喂附近流窜的流浪猫,一次来送秘银铠甲时,席恩顺手投喂了叫唤的野猫,自那以后,这些猫全部叛变了,呼朋唤友天天等在这里。席恩困扰之下,也每天从夏尔玛大陆过来,兢兢业业给小动物们喂食,于是喂猫的圣贤者成为了西境一大名景。   据阳说,地狱之主还卖过棉花糖来着,好吃得不得了,可惜没吃到。昭霆馋涎欲滴。   这会儿,喂好猫的席恩正在和一个侏儒谈话,脸上流露出极为罕见的笑意。   暗精灵的地下王国在夏尔玛大陆,但是侏儒的机械城原本在艾斯嘉大陆,所以复活了从前的朋友后,席恩也带怀德默尔回家乡看看,而且最近神战得到的一大批魔枢,正好可以成为侏儒的材料。   昭霆一边数数,咦了一声。   如果席恩只是喂猫,那他顶多待五分钟,超过就代表是来拜访。   于是得到通报的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亲自来到了门口,无奈地道:“圣贤者阁下,以后请您直接进来,您是卡萨兰最尊敬的客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自由出入城主府。”   之前得知救世主被堵在门外,他大惊之下询问了守卫,还不知道贵客是谁的士兵说“以为是新来的学徒喂猫的样子好可爱不忍心赶,雷瑟克大人能不能不要赶他?让我们先跟他说,让他稍微走远一点?”   所以知道黑袍学徒的真实身份后,每个人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席恩站起身,摇了摇头:“有魔法。”   过于简略的回答让雷瑟克不解,基于安全考量,城主府是布下了魔法防御,自从城主诺因遭光复王袭击,更加强了防守,可是对于这位最强法师来说,破除或潜入应该不在话下。   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解开了他的疑惑:“笨蛋,对于魔法防护的解析和破解,在法师之间就意味着挑衅和开战。”   宫廷法师长恭敬一礼,递上一枚镶嵌红宝石的银质钥匙:“请保管好您的秘钥,席恩前辈。”黑袍点头,接了下来。   值得一提的,诺因生怕席恩瞧见和风之幽鬼长相相同的心腹,随手把他干掉,早早解释了吉西安的情况。而席恩查证后,也确认了吉西安不是魔族,只是移植了魔核的人类,灵魂是艾斯嘉的人魂。虽然从体质看,吉西安是风之幽鬼的复制体,但毕竟不是本人,就和杨阳那个叔叔一样。   地狱之主早就把城主府和云中塔摸了个底掉。   吉西安用手势打开城主府的防护罩,被席恩全程看在眼里,包括元素使们的练习。艾斯嘉的法师们绝对不会想到,早已是神级法师的魔法之王还会偷看他们的法术。但是在席恩看来,偷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不偷学的黑袍学徒会变成死学徒。   不过对记载了知识的书籍和其他法术物品,席恩还是会遵照等价交换的原则。   在“弑师者”的恶名响彻黑暗法师界以前,席恩给每个导师的印象就是乖巧,安静,尊师重道,自从在梦境世界待过后,更得到了变装白袍的技能,虽然千年前,报仇的手段凶残,但是之后被囚禁和不久前的受伤稀释了这道血光,除了极少数亲眼目睹地狱之主本性的人,艾斯嘉的人们和法师界的后辈对这位前辈的感想都是偏柔弱的温和稳重。   所以吉西安和雷瑟克在交往中印象也非常好,席恩当然不擅长交际,但是只要有财务部长就不会冷场,何况还有聒噪又活泼的侏儒怀德默尔在。   就在相谈甚欢时,昭霆远远跑过来,不为人知的,席恩立刻紧张起来。   作为作奸犯科的黑袍,找几个女人当然不是大不了的事,何况他当初也没当采花大盗,基于孩子是作为可能的容器,不能让母体受到精神创伤,临时找的对象都是好聚好散,或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唯独对这个用弟弟的身体留下的后人,席恩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出的诡异,他都不明白弟弟怎么能和昭霆自然愉快地相处。   “席恩,你可以给我做三个棉花糖吗?”棕发少女劈头道,满脸垂涎和希冀。   吉西安等人张口结舌。   听到后代只是索要区区棉花糖,席恩松了口长气,用彩虹糖的配方制作了三个棉花糖给她,用掩饰逃跑的步子走掉了,身边的三人差点跟不上。   见到私生子羞愧吗?身为情人满天下的花花公子,吉西安的猜测最接近真相。   昭霆和莎莉耶津津有味地把棉花糖分着吃了,还有一个当然留给耶拉姆。   会客室里,诺因对侏儒的到来表示了热情欢迎,这样一来,第一次神战得到的大批魔枢就有了用途,魔枢的材料魔金是魔导能量最好的导体,侏儒的魔箱动能和其他精湛的技术更能为艾斯嘉大陆目前的魔法文明发展输入强劲的新血。   “我真没想到一觉醒来,世界大变样了。”活泼的小个子道,“但是有的人还是没变嘛,像席恩,还有你,你是精灵王子吧?长得真像奥佛瑞特陛下。”诺因感兴趣地问道:“您见过我的外祖父吗?”   怀德默尔道:“我只远远看过一次,他和我们的大技师讨论地火能量,我们管这种矿石叫煤精。奥佛瑞特陛下是少见的,大概也是唯一一位对我们的实验宽容看待的木精灵——我们的确用过木炭能量,可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我算算,至少三万八千年前!老旧淘汰的技术!精灵们太记仇了,还成天挂在嘴边说我们不爱护森林和树木,连德鲁伊也对我们产生了坏印象……”   “默尔。”眼见友人又要偏题到十万八千里,席恩提醒,怀德默尔拉扯了一下帽子,对诺因道:“抱歉,我一兴奋起来就会扯开话题。”诺因倒是听得很有趣,兴味地看了席恩一眼:“你们认识很久了吧,交情真是很深。”   “哪里看出来?”席恩奇道,虽然见面时,他就介绍怀德默尔“这是我的朋友。”   还用说吗,换个嘴碎的人在身边你能忍受?肖恩在你面前都不敢多嘴。   席恩简要解释:“魔金制作的巨型魔箱会被优先用于机械城的新型动力,那么无论是给灰矮人的‘熔炉’提供能源,加快秘银制品的打造进度;还是继续完成侏儒的实验,都是最快的方式。”   听闻侏儒们的造神实验,诺因心下骇服:“这个装置真的能创造神明吗?”席恩摇头:“只是起步,构思巧妙,但技术爆发点没到,而且这样的‘神’没有神性,只能说是个巨大的生命体。但是活化世界的构想非常卓越超前,目前我封印了次元通道,但这不是长久之策,如果默尔他们真能成功,那么艾斯嘉世界就能够自己把那道伤口补起来了。”   诺因大喜:“这么说,那条次元通道可以彻底修补?”席恩深深注视他:“你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诺因嗤之以鼻,“就算遗憾,也是遗憾不能亲手把魔界砸个稀巴烂——大约需要多久?”   “如果完全应用侏儒的技术,恐怕至少要十年以上,我个人认为,还是修复为主。”席恩建议,“我的真身现在和世界树融合,调和下来,至多五六年,我可以让空间裂缝大致恢复。”   “那就辛苦你了。”诺因由衷地道。在场的吉西安和雷瑟克都表示了衷心的感谢之情。   虽然魔族对于如今的艾斯嘉大陆已经不是强敌,但是自黑暗历以来犹如毒瘤一样盘踞在侧,代表着耻辱和痛苦的伤口能愈合,对艾斯嘉的人们来说还是划时代的好事。   保险起见,诺因追问:“次元通道关闭后,魔族,比如维烈那个王八蛋还能进来吗?”   “进不来,我把你和杨阳的魔核与魔界的联系切断了,菲莉西亚我也施加了血契禁制,但是维烈如果动其他歪脑筋,比如杨阳的叔叔,比如在这里留下了隐蔽的空间坐标,他大概还是能够一个人爬进来。”席恩不以为意,维烈众叛亲离的现状让他不急着报仇,但如果仇人要上赶着送死,他也不介意把他碾死。   魔导国王储轻轻啧了一声:“那就一劳永逸,席恩,你在完全修复次元通道以前,我亲自带队过去,把魔界消灭。想必那个时候,艾斯嘉的文明已经超越魔族了。”   席恩点了点头,虽然他不把魔界的势力看在眼里,但是基于黑袍斩草除根的理念,艾斯嘉的敌人还是消除为好。   关于魔界的问题被搁置一旁,得知暗精灵重归人世,喜出望外的精灵王子和客人商量其他族人能不能复活。   “诺因,真正的英灵,其实是像天青之主艾路德安陛下那样,事迹已经成为传说,保护世界和人民的英雄,他们拥有信念的力量,像是艾斯嘉的守护神。”   席恩轻声道:“但是我的‘英灵殿’,因为当初创造这个魔法的初衷是想复活我的朋友们,所以我放宽了定义,拥有强大战斗意志的灵魂都能进。虽然真的符合英灵本质的灵魂,比如你的外祖父,奥佛瑞特陛下,在死亡的一刻,就进入了英灵的殿堂。还有暗精灵女王阿克莱娜陛下,矮人王烈战,其他一些种族的英雄。”   “但是大多数迷失的鬼魂,都需要我用通灵术寻找,纳入英灵殿的守护。这就是英灵和一般战士灵魂的区别。”法师微微一叹,“精灵,大部分是带着强烈的不甘和怨念死去的,本质上,他们应该称作怨灵。虽然被我的死灵魔法超度,在这千年的时光里,他们的怨恨都有所消解,但是,让精灵们现在回归艾斯嘉大陆,不是好事,恐怕会引起冲突。至少,你和杨阳的血统,绝对不被日精灵和月精灵的两位王者认可。”   诺因重重一哼:“我要他们认可!老掉牙的王还是管好自己的臣民,别对别人家的孩子指手画脚!”既然凭着自己的意志选择了自己的阵营,血脉也困扰不了他。   他是艾斯嘉的一员,所以背离侵略者的血统,他继承了德修普家族光辉的守护者传统,所以和魔族势不两立。   而他偏向精灵血统,只是尊崇外祖父奥佛瑞特的为人,还有,精灵已经濒临灭族,作为最后的精灵后裔,他万万不可以背弃自己的种族。   所以精灵承不承认,或者魔族要不要他,都干涉不了他的人生,他就是他,混血有混血的骄傲和自由!   听见诺因强烈的想法,席恩微微一笑,他最欣赏的,就是诺因朝气蓬勃的理念和高傲不羁的性情。   “那么,是否复活精灵,我还是再和奥佛瑞特陛下商量一下,由他决定。而且日精灵原先居住的日光平原现在是西境的领土,有人居住,月精灵的紫月森林没有人烟,但是遭受过枯萎诅咒,即使复活精灵,也让他们暂时住在索雷斯大陆比较好。”   这一点诺因毫无疑义,索雷斯大陆还是木精灵故乡,也就是精灵王廷的所在。   “不过,因为英灵殿的局限,精灵的孩童无法复生,所以作为补充,我发明了‘黄昏陵园’的魔法。”   “嗯,我就是那里醒过来的。”怀德默尔开心地道,两只小手捧着卡萨兰最负盛名的玫瑰红茶。席恩瞥了好友一眼,人类的茶具对侏儒来说太大,他还特地给怀德默尔带了一套茶杯茶匙,像玩具一样精致小巧,也是这个体贴的细节让在场的人们确定这两人真的是好朋友。   见魔法之王的杯子空了,城主随侍武官露蒂丝兴冲冲地上前,为他倒满,席恩礼貌地道谢。   诺因心下感伤,其实他真正希望复生的是精灵族的孩童,成年的战士也算是求仁得仁,但是孩子不该被剥夺生命,精灵的灭亡太惨痛,最后那些精灵的幼童死得又太凄惨。   维烈的种族灭绝手段,令人发指!   他的心声太强烈,席恩听见了,劝慰:“当他们复活,我会把死亡前的痛苦记忆消除掉。”   “复活,需要消耗很多力量吗?”诺因担心地问道,席恩摇头又点头:“消耗的是神力,不过可以让我熟悉权能的运用,神力可以演化万物,但是魔力和神力是不同的运作方式,我还不是很熟练。精灵又是协调神第一个创造的孩子,具有调和万物的属性,复活起来相当困难。我夺取了生命女神的权能,重塑身体属于生命能量的操纵,所以在我的领域中,我可以复活精灵。但是,生命的法则,依旧掌握在秦蒂丝手里。”   “咦!”诺因听出言下之意,“那个老不死的婆娘不是死了吗?难道她像神像一样可以无限再造?”   自从北海之战,所有参战人员对那成千上万台魔枢上面的生命女神像可谓深恶痛绝又毕生难忘。   诺因有不祥的预感:难道……生命女神还真的能够源源不断?   席恩的解释证实了他的怀疑:“因为秦蒂丝的神职是兰修斯从贺加斯身上分裂出来,属于至高法则的一部分,生命又是生物的本源能量,宇宙的基础属性之一,所以生命女神很可能复活。”   诺因咋舌,雷瑟克和吉西安的脸色也不好看,现在生命女神的印象已经和某种小强类似了。   目前两位主神被束缚在人间,二代神的秦蒂丝和那个卑鄙的知识之神是最大的敌人,一旦她复活,两个神凑在一起,一定又会对艾斯嘉心生歹念。   因此,万万不能让席恩消耗过多的神力,他目前的包袱已经够多了,诺因改变主意:“席恩,关于精灵复活的事宜,还是从长计议。目前先安顿矮人和侏儒一族,我派遣的部队已经护送矮人的先行者抵达千柱之厅,不过那里有魔巢盘踞,清理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等矮人正式定居,不如让侏儒也派遣使者过来,据我所知,两族以前就是毗邻而居的伙伴。”   怀德默尔很高兴:“是的,夏尔玛大陆有很多灰矮人,不过咱们最熟的还是丘陵矮人和地底矮人。如果矮人们需要,我们还可以提供矿石采掘机、蒸汽动力车,只要有地下湖就行了。”说到机械技术,诺因顿时兴致勃勃,询问侏儒的各种发明。听到运输部分,军务长也加入了讨论。   秘银和魔金都是最优质的魔力素材,但是全部用来打造铠甲武器,提升的也是法师的个人力量,真正能够给整个民间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是魔力环境提升后方方面面的变化,知识的传播和魔法的普及,法师的奇思妙想和发明的涌现,神战的资源统合和分配,教育的普及和政体的优化,最直观的,还是各个异族融入人类后,带来的文明汇流,技术大融合和相互促进。   像侏儒的机械动力涉及齿轮、蒸汽、电力,也精通魔导科技,比如运用玛娜的魔箱,转化动能的炼成阵,结合矮人的冶金技术可以立刻发挥实用价值,例如东城的动力车。   “军需物品中,铁路和大型载具是目前最迫切的需求,殿下发明的动力飞艇数量还太少,磁石栈桥建造不易,综合考量,还是铁路更占优势。”雷瑟克得出结论,作为建筑部长和军务长,他是这方面的专家。   “铁路可不便宜,你负责搬运枕木吗?”财务部长吉西安立刻算出账目,“好吧,如果杨阳小姐能指挥魔兽铺设,成本可以降低一半以上。”听到心上人的名字,诺因就心塞,努力压下内心的翻腾,道:“卡萨兰的煤精产量不多,魔箱可以应用在机车上面吗?”   “完全可以!”怀德默尔兴奋地道,“我们以前发明的是蒸汽火车,因为材料不够,沿途的人类国家也不同意我们的铁路经过,无论我们怎么跟他们解释这是有益双方的工程,他们都认为我们在胡闹,你们愿意支持,我们当然义不容辞。”   “席恩,你认为艾斯嘉的现状,是发展魔法,还是魔导动力更优胜?”作为统治者,魔导国王储虚心求教。   法师放下茶杯,悠远的嗓音透出沉厚的力度:“文明各有优势,发展最快的文明是看适合与否。现在艾斯嘉的魔法重新起步不久,魔导动力正好可以填补空缺,从效率来看,也更快。”毕竟魔法是长期功课。   诺因深有同感。   “我和席恩可以在这里逛一会儿吗?”欢快的小个子问道。   席恩绝对没有这等兴趣,是你有吧,见黑袍没有反驳,诺因觉得很有趣,连日来因为无名氏神官的事而郁闷的心情消散了一些。 第七百二十四章 原谅   当雷瑟克带两位客人离开后,吉西安质问:“你还是没和杨阳说上话?”   “我想等她自己想开。”   诺因蹙眉,“这个时候我说什么都不恰当,导师的态度已经很严厉,阳自己就不好受,让她静一静。”   吉西安一脸恨铁不成钢:“这时候就不要逞男子汉义气了,赶快把杨阳的心拿下,你要赢过你那个情敌再容易不过,一,他是死的你是活的,他没法跟你较量;二,那个光复王的分.身以为自己是王家的私生子,心心念念都是获得王室的承认,你可以给他正名,让陛下赐予他德修普家族的姓氏和名字,得到杨阳的好感,还可以触动反思。杨阳她们其实也明白,她们的师父人品并不高尚,袒护雪露特·科尔修斯的罪行,背弃圣修士的职责叛逃圣域,挑战王室的权威抢走救世主,偷走神器,打破镇魂石放出死灵王,隐瞒东城侵占红石山脉怠忽职守……都是罪状,只不过人死了他们下意识美化,尤其是耶拉姆。你越是做得漂亮,那个光复王的分.身种种作为就越难看。最后,你不是不战而胜了?”   诺因略带烦躁地摆了摆手:“我不想玩这种无聊的心机,也不在意他的存在,那家伙早就认输退场了,关键是阳喜欢他。那家伙就算有点软弱傻缺,对阳也算有情有义,我抹黑他,把阳的心情置于何地?何况他还是阳和昭霆的老师。”   真是当局者迷。吉西安心想,杨阳自欺欺人也罢了,他的主君居然也没看出真相。   走廊上,怀德默尔脱下帽子抛了一下:“雷瑟克先生,我想和矮人见个面,您能带个路么?”军务长欣然应允。   席恩停步:“我就不去了。默尔,两个小时后,我在大门等你。”怀德默尔挥挥小手,蹦蹦跳跳地跟着雷瑟克离去。   黑袍将双手拢入袖中,盘算着去图书馆借书。   “席恩?”   身后传来有点惊讶的女声。   “杨阳?你现在不是应该在月前辈那里上课吗?”席恩意外,上午诺因在城主府办公,月单独教导杨阳,下午诺因和昭霆来云中塔学习,杨阳也可以旁听,所以算下来,月在杨阳这个徒弟身上倾注的心血和时间最多。   红袍少女有些尴尬,指了指自己房间的方向:“进来喝杯茶吗?”   好奇之下,席恩答应了她的邀请。   这是个舒适的房间,桃花心木的桌椅,柜子里满满的书籍和可爱的装饰品,照射在柔软沙发上,红茶一样温暖的阳光,无一例外地令人感到极为温馨。   杨阳泡的是放了魔力植物的香草茶,魔法之王用挑剔的眼光审视了一下,指出:“再放两片忍冬比较好。”   “啊,是吗。”杨阳虚心受教,茶叶泡好后,她完美释放了一个测毒术。在西琉斯王国期间,她就了解了黑袍法师审慎的生活习惯。   因此,席恩接过喝了,刚才在会客室他没有喝,一来对红茶有心理阴影,二来用的是投影,只是用传送术转移那些茶水,做出喝茶的样子。   这会儿,他在夏尔玛大陆的身体喝到了香气四溢的金银花茶,对杨阳的茶艺打了个“良”,这是相比他自己和完美之龙的水平。   “萨玛艾尔没来吗?”杨阳问道。   席恩吐出略带古语腔调的口音:“夏尔不喜欢小动物,所以我来喂猫都瞒着他。”   所以是你喜欢小动物吗?杨阳不意外,托肖恩记忆解封的福,她、诺因、莉莉安娜、希莉丝、莎莉耶、拉克西丝和克鲁索有幸看到地狱之主穿开裆裤,和孪生弟弟捉来的小鸟兔子玩耍,吃药没效果生闷气裹在被子里不肯出来等童年趣事。   杨阳小心翼翼地用冥想法掩藏自己的念头,席恩可是有读心术的,万一看破她在想什么,估计勃然大怒,给他们一人来个遗忘术。   不过席恩似乎不对他们用读心术,下面的问题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霜雪般的手指局促地抚弄茶杯:“肖恩去哪了?”   杨阳笑了:“他前两天修炼剑意突破瓶颈,说要找个地方整理思绪,叫我们不许打扰他。”   “哦,太好了。”席恩刮目相看,他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但杨阳从他下意识来回走动,急促兴奋的脚步,还有将双手拢入袖中克制情感的动作看出他的心情不平静。   好像超级自豪啊。   黑发少女的观察没有错。   如果弟弟在魔法上接近自己,会激起席恩的好胜心,不过其他方面的成就,就乐见其成了。   “他去的急了,我有认识剑圣的英灵……不,不行,剑意的修行不能被干扰,顶尖的剑士都不能有瑕疵,每个剑圣的颖悟也有所不同,必须他自己想通才行。”   席恩停下脚步,银眸流露出纯粹的骄傲。   这时,他突然想起幻想界的弟弟在十四岁成为了剑圣,就资质的纯粹和心性的坚定,似乎更超过这里的肖恩。   不过,毕竟是已经分离的亲人,还是自己亲手割舍的羁绊,他控制自己不再关注,抛开了汹涌而上的记忆。   如果是过去,他会认为弟弟修炼绝世剑意是为了手刃自己,现在不这么想了,如果肖恩真的从白袍娇惯出的懒散和随波逐流找到自我,磨砺出坚强的意志,选择未来的道路和神战的站位,他的灵魂会呈现出怎样的面貌?   “也罢,期待他有所成长。”地狱之主用耳语般的音量轻声道。   当转过头,他又是那个冷静透彻的黑袍。   “杨阳,你被月前辈逐出师门了么?做了什么欺师灭祖的事情?”他已经发现对方在顾左言他。   “不,是我让导师失望了。”杨阳自责地道,良久,问道,“席恩,复仇是否正当?”   “你问我?”席恩不可思议地反问,“一个复仇者,一个把大半人生耗费在复仇上面的蠢货,你渴望用我的答案阻止你自己?”   “……对不起。”杨阳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结果她还是毫无长进,质问他人来让自己好过,追求借口得到自我满足。   “很简单。”地狱之主冷冷地道,“我要推翻的是一位神选之子,未来的英雄,人类的希望,他背后有众神和一个统治世界的权力机构,我只要能够替代肖恩,完成肖恩做不到的事,有能力否定诸神和世界,我就可以复仇了。”   “但是过程再怎么伟大,我的复仇都不过是私仇的发泄和软弱的心理补偿而已。”   杨阳头也抬不起来。   沉默片刻,席恩恢复平静的语气,道:“复仇,会让人走进人生的旷野,杨阳。”   心中陡然穿过雪亮的闪电,照彻每一个阴暗的角落。   复仇是最痛苦的拷问和历练,她已经从深刻的教训学到了。   一意孤行的复仇,不是真正一无所有的独行者,都不应该走这条路。   其实肖恩早就警告过她,是否能面对复仇带来的结局,会不会有无法承受的后果,可是她还是在冲动下紧紧抓着让自己好过的念头,其实都是为了逃避雷奇的指责和自己内心的痛苦。   席恩离开后,杨阳去见了导师,诚恳道歉,得到了他的原谅。   月轻叹了一口气,将手放在弟子头上:“你才十九岁,杨阳,其实我没资格怪你,我和你一个岁数的时候,蠢得都不知道方向。”   杨阳知道他说的是将西方变成沙漠,和放弃封印魔族的神子责任。   “不过这次你主要伤的是诺因的心,去和他道声歉。”   “嗯。”杨阳重重点头。 第七百二十五章 选择   昏黄的月光照射着美枝山谷,宛如封存着宝石的月之茧。   光复王坐在巨大的精灵巨树上,俯视静夜里的山谷,万籁俱寂,只有他手中的酒瓶发出晃荡的轻响。   琥珀色的液体散射出纯净的光辉,宛如记忆里一个人不变的眸色,但在光芒沉敛后,也勾起了不快的回忆,另一个神似的男子仿佛冰镜的眼神,比冰枪更冷锐的话语。   还有肖恩有时候注视着他和菲莉西亚,澄净却似乎深不见底的目光。   帕西斯祖母绿色的双眼染上了一抹深深的阴郁,他总觉得,千年后的肖恩师父,不像千年前那么纯粹了,让他本能地不喜。   一定是解开记忆,使得肖恩受到了影响,都是那个臭小子不好。   想到和杨阳一起解封冥王封印的正是自己叛逆的儿子,帕西斯心中更是愤恨,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这时,一个深蓝色短发的少年用风翔飞近,落在树顶,帕西斯吹了声表示惊讶的口哨:“哟,小雷,难得难得,你居然会来看我,菲莉西亚还怪我把你弄丢了呢。”   这只能变成人形的狼龙本来是菲莉西亚的宠物,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捡来,菲莉西亚被迫支撑世界树后,他领养了过去。二十四年前,好不容易世界之钥的封印减弱,帕西斯用生命炼成阵塑造了一个婴儿,丢在迷雾森林外面,想等到一定年龄后附体,他用琴声吸引了路过的大贤者加卡德和赛雷尔,收养他们以为是弃婴的神官,并且让雷奇照顾,没想到雷奇养育出感情,把无名氏神官当成新的主人,忘了他这个原主人。   帕西斯原本十分愤怒,但神官四岁的时候,罗兰进入迷雾森林,冒着生命危险拿走了囚禁帕西斯的世界之钥,神官丧失了作为身体的作用,帕西斯就放了分.身一条生路。   可是去年,神官却莫名其妙死在西芙利村,帕西斯从雷奇口中得知他是为了救小孩,可还是很不可思议,因为神官拥有他的武艺和贺加斯的神力,不应该死在一群密探手里。   应雷奇的请求,他和濒死的神官融合,把他的人格保存在体内,之后就完全忘了这茬。   “你在这里喝酒?”没搭理他的调侃,雷奇心情复杂地凝视对方手里的白兰地酒瓶,“这是神官的习惯。”   “我和他融合了不是。”帕西斯神色自若地啜饮美酒,随心所欲的姿态也像极了雷奇怀念的那个人,沉黄的眸浮起阴郁:“既然如此,你也喜欢杨阳吧,把她抢过来!”   “喂,你今天吃错什么药?”帕西斯愕然。他对他家亲亲老婆一往情深,对一个身材平板的小丫头没兴趣。   而且他从不知道分.身喜欢维烈那个女儿,虽然只是偶尔上身,但是小时候的神官分明喜欢雪露特,每年都记着她的生日,送礼物,成年了都是——神官有问过杨阳的生日吗?没印象。   “她……成为了你儿子的未婚妻。”雷奇咬牙,眼中充斥着怒意,“就在神官去世的前一天,看到了那份报纸,然后写了信给杨阳,我才知道神官喜欢她,杨阳也喜欢神官的,那天在屋顶上,他们就互相表白了!神官明明说了恨诺因,她还和你儿子在一起!而且信上写了东城侵占红石山脉的事,是毁灭西芙利村的主谋,她居然只报了一次仇,就放弃了——水性杨花!忘恩负义!”   迁怒。帕西斯评价。能变成人的魔兽骨子里还是魔兽,智力不高,性情都随了主人,因为他当初说神官死透了,又不让雷奇向东城复仇,雷奇就把气撒在了杨阳身上。   不过,那时他还没恢复死灵法师的能力,就搪塞神官只是个人格,复活不了,虽然现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从雷奇的话语,他想到了一个妙招。   诺因喜欢杨阳,他早就看出来,杨阳对诺因也有好感。   帕西斯清晰地回忆起一幕场景,在卢内尔德竞技场,他失手刺穿了诺因的心脏,杨阳惨叫着扑过来的样子。   这段记忆对他也是刺痛心扉的经历,毕竟诺因是他的亲生孩子,抱着疼过的儿子。还有后来诺因解开肖恩的记忆,他用剑气教训儿子,杨阳护卫着诺因的姿态。   光复王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恶意,为心头浮起的念头。   既然诺因不认他这个父亲,就让他明白和自己对着干的下场。   *******   收到帕西斯的邀请信,看到上面指定的人数,杨阳很纳闷:“光复王陛下什么意思?”   “一看就不怀好意。”扎姆卡特评价。   月很泰然:“无妨,地点是温菲尔德学院的顶楼餐厅,他不是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可能有话要说吧。”   耶拉姆困惑地道:“究竟想说什么?”他对光复王观感复杂,因为帕西斯和神官肖似的容貌,既想亲近又觉得陌生。   昭霆对这个伙伴还有旅途结下的深厚情谊:“索贝克大概是想和我们聊聊天,不过奇怪,他怎么不请轩风、莎莉耶和希莉丝呢?”   当初他们在地下遗迹认识化名“索贝克”的流浪佣兵,之后一起旅行。肖恩是修习剑意不在,但叙旧大会,应该大家一起到场,诺因还可以说是索贝克的儿子,在邀请之列,可是为什么又没有莉莉安娜?   “所以一定有鬼。”诺因下了结论。   原木的餐厅,提前抵达的人们做好布置,坐在椅子上等待,比信上的时间晚一些,银发青年从藤编的门帘后走了进来。   “久等。”清越的嗓音如同华丽的乐音,秀丽皎洁的容颜和颀长优美的身材令人赏心悦目,光复王踏着优雅的步子走来,月光般银亮的发丝随之摇曳,荡出眩目的流光,绮丽万千的碧眸绿得醉人,呈现出魔性的魅惑。   好皮相。月暗赞,含着暗讽,他已经查清楚了光复王的生平,包括帕西斯勾引英雄王的女儿罗莎米亚,让那个痴情的女人一生为他心碎肠断,最后死在他的剑下,还有无名氏神官和英雄王的后裔雪露特重续前缘一般的纠葛。   难怪连杨阳都差点栽了,他瞥了弟子一眼,满意她不动声色的表情下是满满的警惕和戒备,没有不理智的移情。   “请坐。”作为东道主,诺因负责接待恶客,讥刺了一句,“谁付账?”   帕西斯不快地瞪了他一眼,更坚定了要让儿子吃苦头的想法,毫不客气地坐下,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意:“不必吃饭了,我这次不是找你,是跟阳…杨阳,昭霆,耶拉姆说他们师父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无名氏神官是我用炼金术创造的分.身,所以我一样可以复活他。”   “他……他还可以复活吗?”   杨阳晴天霹雳,昭霆和耶拉姆喜从天降。   诺因皱起眉,注视父亲明显充斥着恶意的眼神。   “不错。他在我体内,本来他就活不过二十四岁,炼金术有时限。杨阳,上次你狙击罗兰,我是打算永远不复活那家伙,把他的灵魂碎片拖出来,在你们面前踩成渣。”无视耶拉姆三人难看至极的脸色,帕西斯冷笑,“不过现在嘛,只要你发誓不再与罗兰为敌,还有离开我儿子就行。”   杨阳怔怔看向身旁的知己,那双浅紫和深碧的眼睛同样有震惊和难言的情绪,其实这次雷奇当面的指责,让她隐隐察觉了自己的心意,只是有心结没解开,错过了告白。   看出他们之间的波涛汹涌,帕西斯更是愉快,加大砝码:“等我的分.身醒来,你就和他双宿双飞,别回来这个卡萨兰。”   他听说了杨阳神战指挥官的名声,虽然诧异,但以为是月在背后指挥,而且维烈的能耐他清楚,杨阳是他的女儿,当然也有强大的异能。除去杨阳就等于削掉月神战的臂膀,而且看在维烈份上,他也给杨阳一条生路。最重要的,杨阳走了,他以后扫除奥法议会的成员和底下的法师就方便多了。   他认为杨阳是会识相的。   “你知道不听话的下场,那家伙的命可是捏在我手里。”   “你……”黑发少女咬牙,瞪着这张熟悉的面容,这种孩子气的残忍和无情竟然依稀和一张开朗的笑靥重叠。   “所以,老老实实的,杨阳,别再和罗兰作对,退出这场神战,还有,永远离开诺因,我就复活你心爱的男人。”   杨阳心乱如麻。   “你怎么保证你说的是真的?”看到视如己出的契约者被威胁,扎姆卡特怒道。   帕西斯有恃无恐地耸耸肩:“不能保证,你们可以选择不相信,反正从我定下的日期开始,杨阳拖延一天,我就推迟十年复活,也许我哪天心情太不好,我就永远不复活他,或者把他的残渣拖出来,在你们面前碾得更碎。”   耶拉姆差点气疯了,昭霆难以置信地瞪视从前的伙伴。   果然够阴狠。月和扎姆卡特感叹,对视了一眼,他们还真的拿这样的局面没办法。   而且这种感情纠葛,他们也不太好插手,只有让小辈自己处理。   帕西斯胜券在握地笑道:“叫肖恩师父来说情也没用,这是我的优势,我是不会放弃的。好了,三天后给我答案。杨阳,好好考虑,你的时间不多。”   说着,他潇洒起身,满怀胜利感地离去。   冻结的气氛中,人人不能直视杨阳的表情。   黑发少女紧紧握住放在桌上的双拳,全身不住发抖。   这一刻,比起帕西斯的无耻,她更痛恨那个轻易去死,把她置于这个地步,她曾经想去爱的人。   *******   回到云中塔后,众人协商了这件事。   “神官大人能不能自己恢复意识?”耶拉姆抱着希望道,不是不想师父复活,只是帕西斯的态度太让人窝火。   而且,诺因也是他们的朋友,帕西斯强逼杨阳离开他太过分。耶拉姆和昭霆对视了一眼,他们都看得出,魔导国王储对名为知己的友人是什么感情,杨阳也绝对不是没感觉的,她只是一时走不出对师父的思念而已。   恐怕原本,就不是真正的情人之爱。耶拉姆回想,在西芙利村,杨阳对神官真挚的敬爱,更多是出自师徒之情,和他一样宝贵的感情。   所以,即使不想让杨阳痛苦难过,耶拉姆也不想再公开表态逼迫她,昭霆的教训已经让他醒悟了。   “他能恢复早就恢复了。”   眼见杨阳左右为难,心如刀绞的神情,看不下去的诺因说出事实,没看到月暗中使眼色,“我和导师都查证过,帕西尔提斯和协调神融合,本来灵魂就不全。用炼成阵创造身体,顶多分割出一点灵魂碎片,那家伙的意识很脆弱,再回归帕西尔提斯体内,顶多保留那个状态。”   “所以他是无法自己恢复意识的。”   诺因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自己仅仅是推测的想法:神官的情绪有可能影响帕西斯,他们毕竟融合了。   月毫不客气地插口:“杨阳,你的师父是不是爱你?”   杨阳迟疑地道:“是的,好像……他写过信。”神官信上写得明明白白,可是她突然不能确定了,因为在西芙利村,她从未感觉神官对她有那样的情愫,只有那次在神殿的屋顶上,听到她说一定能认出他,神官看着她,渴望从她这里确立自己的神情和依赖的拥抱;还有离别前,他依依不舍,期盼她留下的眼神。   可是,神官没有说,也没有一封信有所表露,除了最后一封遗书。   “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杨阳从腰包的暗袋掏出保存完好的信纸,递给导师。月看完,只有一个感想:   人的心思真是作孽。仇恨,可以把人性扭曲至此。   心疼弟子,也是因为没有明确的证据,月只能折叠起那封信,克制住内心骂人的冲动,冷静地道:“好吧,杨阳,这个决定,我,诺因,萨克,耶拉姆,昭霆,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代你做出,你必须自己想清楚。我只有一个忠告:不要被感情冲昏头脑,不要中了敌人的诡计。”   “杨阳,尊重自己的心。”扎姆卡特开口道。   *******   三天的冥思苦想后,杨阳下了决定。   “对不起,诺因。”   她特地找到挚友,用生平最大的力气说出这句话。   黑发青年不意外,应该说,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即使心里恨不得把父亲大卸八块,难受得抓心挠肺,诺因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好吧,反正那老匹夫没规定怎么离开,你就做回冒险家好了,这样更好,你一点不适合做什么指挥官的角色。”   杨阳只是低着头。   “但是你必须跟他约定好了。”诺因话锋一转,“要亲眼看见你师父复活,让我们帮忙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再动身,不能被那老匹夫钻了空子。”他用玩笑的语气道,“也不能临时提高价码,比如要我的命之类,那我就不能答应了。”   杨阳哽咽出声,她做出这个决定,是在活活撕裂自己的心,也是在折磨眼前的人。   诺因暗暗叹了口气,一手放在对方肩上:“阳,回去吧,那美丽的冒险。本来维烈的罪孽就跟你无关,神战不是你的责任,相信我,我一定会把你的份也扛起来的,不要内疚,导师那里由我来说。你学好魔法,导师也会原谅你的。”   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心疼她泣不成声的神情。   “我总有一天会去找你,等神战结束,我们一起搭档旅行。”这是真心话,诺因并不气馁,他早就决定了,他绝对不会放弃,哪怕那个家伙复活,和杨阳在一起,将来,他也会追上去。   他有魔族体质,那家伙能和他相比吗?等打赢了和神明的战争,守护好德修普家族,他的姑姑和妹妹能平安度过余生,他就会踏上他的旅途,追求他人生最大的宝物。   他绝不会输给一个一开始就逃跑的家伙,绝不会!杨阳,必须由他来守护!   “让扎姆卡特陪你一段时间,耶拉姆和昭霆也会和你一起走,导师是不能离开。带上储物戒指里面的魔法物品,这点没得商量,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   “诺因,我喜欢你。”杨阳轻声道。   诺因愣了愣,轻声道:   “嗯,我也是。”   哪怕你的喜欢只是朋友的喜欢。 第七百二十六章 告别   “这两个笨蛋!”   得知弟子的决定,月咬牙切齿,诺因也是笨蛋,居然以为杨阳对他只是友谊?都是被那封信误导了!   扎姆卡特平静得多:“很正常,那毕竟是一条命,哪怕牺牲自己的感情,杨阳都不会放弃。”   “其实这样更好。”血龙王透彻地笑了,“无名氏神官复活后,杨阳就不会爱他了。”   有的感情要走出,就需要这样的钝痛和觉悟。   *******   听闻这个风波,摄政王拉克西丝和无冕之王罗兰的反应都是诡异的静默,感想如出一辙:这是什么情况?   帕西斯又在发什么失心疯?   拉克西丝方面,还是赞成复活一事,一来神官是她看着长大的后辈,无关他的真实身世;二来神官活着,北三领的陷落就等于有了个活口供,可以制约东城。   罗兰再次感到满满的无奈。   强迫神战指挥官离职,师父还嫌他人类公敌的身份不够板上钉钉吗?至于结果,罗兰已经有所预料,对师父的表功也不置一词。   帕西斯只在最后一天有空向徒弟炫耀,他这些天为神官的复活忙坏了,他的体质因为和协调神融合,几乎不能使用死灵魔法,又千年没有修习,还是最近临时抱佛脚,但灵识也没有恢复,连灵魂都看不见。   而神官只是个人格,连灵魂都不算。幸好当初帕西斯创造这具附体时,有分出一点灵魂碎片,因此神官的意识非常微弱,依靠拥有神力的体质才能像个正常人般生活。好在千年来魔法式微,其他派系魔法失落,否则最初级的精神魔法就能让他魂飞魄散。   最后,帕西斯靠着罗兰给的冥王神器「止息之戒」提炼出分.身的人格,还使用了项链里面的灵魂强化了神官的魂焰才成功,对此他很舍不得,虽然不知道是肖恩送的,但他一直以为这条项链是徒弟让死灵法师的部下炼制赠送给他,攸关他自身的意识稳定。   堪堪赶在约定好的日子把分.身从体内分离出来,塞进用协调神神力塑造的身体,帕西斯迫不及待地扔给他衣服,连一句话也没和神官说,拉着他上路。   西境那边,昭霆和耶拉姆已经等得望眼欲穿了。   看到儿子眼中的怒火,帕西斯有点心虚,还有种莫名的空虚,自从无名氏神官复活后,他似乎没有原来那么想让诺因难堪了。   因此,帕西斯对杨阳也只是甩了两句狠话,威逼她发下誓言后,骑着亡灵龙离去。   中城救世主没有换回旅行家的装束,还是一身红袍,戴着魔法之王赠送的红榴石戒指,腰佩导师传承的法杖,平静地领回了过去的师长。   昭霆抱着神官痛哭流涕,耶拉姆也喜极而泣。   神官穿的是帕西斯临时扔给他的雪白长袍,虽然是法师式样,也很适合他,开朗秀丽的眉眼和杨阳三人记忆里一样,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分别过一样。   但是神官一直回避诺因的视线,尽管有生以来,魔导国王储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位情敌,如果是过去的神官看到,一定会感到扬眉吐气。   “阳,我们走吗?”   银发青年开口道,清越动听的声线和帕西斯一模一样。   月很不适意地扫视这个徒弟的前情人,心想如果杨阳先认识本体,见识到帕西斯那德性,肯定不会喜欢上这个分.身。诺因吃亏就吃亏在被无名氏神官截胡了心上人,晚了很长时间邂逅杨阳。   “嗯,走了。”出乎诺因和耶拉姆意料之外,杨阳镇定地点了点头。   因为杨阳离职是低调的事,诺因没有告诉姑姑具体的日期,就选在米亚古要塞的城主府前交接。   月更无意告诉后辈,让席恩来现场欣赏这样一出低级的闹剧,他自己就够不耐烦了。   敏锐的大法师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个边境神官一路没有流露出多少惊奇之色,无论是对要塞外面顶天立地的圣树,法师塔、练习法术的德鲁伊和学徒、精灵们、飞马的巢穴、还有这边能看到的美枝山谷另一棵同样宏伟的巨树……这些在他死亡以前,都不存在的事物。   月心里证实了一个怀疑。   诺因没有避嫌,一直将杨阳等人送到了城门口,久久目送友人的背影,他总觉得杨阳最后看他的一眼蕴含千言万语。   “你这个笨蛋。”吉西安抓了抓额前的白金色短发,连声哀叹——女性杀手的他怎么会教出这么笨的主子?诺因强忍住难受之情:“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会追上阳。”   我说的笨蛋不是指你会放弃追求杨阳——你如果放弃就不是笨而是蠢到无药可救,而是你连杨阳的打算都没发现。   郊外,黑发少女停下脚步,主动握住身畔男子的双手,深深凝视他的面容。   “神官……”   “阳。”   自从他们重逢后,都没有好好看过彼此,说上完整的话。   月识趣地拉着情人走远,昭霆也将耶拉姆拖走——很少见,这次是褐发少年不领眼色,因为耶拉姆太想和师父好好叙旧了。   所以理解师兄的心情,昭霆选的位置能看到杨阳和神官,但听不到他们说什么,耶拉姆感激地拍了拍师妹。反而是神官介意地看了看两人,将杨阳拉到圣树后面,才回头注视她。   她留了长发,一头乌亮的青丝明艳地倾泻在红袍上,清雅的容颜多了稳重坚定的气质,端凝的身姿仿佛背负着看不见的事物,成长得像另一个人,但是清澈的黑瞳还是带着不变的孺慕之情仰视他,眉间却有更多不透明的神色。   “对不起,西芙利村已经……还有整个桑陶宛领地都沦陷了。”   “我知道。”   神官露出痛苦之色。   杨阳心下有点疑惑,但是想到神官可能推测出后续发展,便没有在意。   “你有什么打算?”   杨阳道,想到光复王刚才的态度,摆了摆手,“不用在意帕西尔提斯,他就是个白痴,连自己儿子女儿都不顾惜,无论他怎么对你,都不必当回事,你就是独立的个体,从此离开他,自由地过日子,他再也不能干涉你了。”   神官心里慰贴了许多,虽然对于帕西斯的冷漠,他并不在意,应该说,帕西斯越是表现得不要他,他越是感觉安全。对于这个一直笼罩在心灵深处的阴影,他内心只有恐惧。   从小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告诉他,他是虚幻的,是其实不存在的影子。有时候记忆断线,身体失控的经历更加深了这种虚妄和害怕,而这段日子,他已经知道了真相是什么。   幸好杨阳他们当着他的面,切断了他和帕西斯的联系,神官放下了出生就压在心头的大石。   更让他放心的,他悄悄试了试,武艺没忘记,力量也没降低,好像还比原来强了。   神官的神色好看了一些,用开朗的语气道:“那我们走吧。”   “当然不走,我要回去,我是神战的一员,神战也需要我。”黑发的指挥官耸了耸眉。   “你不是答应了光复王吗!?”神官惊讶非常。   “我没必要遵守这种无耻的承诺。”杨阳冷淡地道,“他也不值得我对他守信。”   神官惊呆了。   用传音术偷听的月在远处点赞,他就知道是这样。帕西斯还蠢到没让杨阳发魔法的誓言,虽然他事先教过杨阳规避的方法。只是如果是以协调神.的.名.义立的誓会比较麻烦,但帕西斯居然也没想到。   当震惊平复,神官再次打量镇定自若的黑发少女,终于意识到,杨阳已经不是那个初入异世界,满心迷茫和天真的雀跃,仰赖他指导保护的女孩。   那个全心全意信任他,其实他暗地里伤害的女孩。   “那……你也不回地球了?”神官苦涩地问道。   “回的。”这点杨阳早有考虑和决定,“等神战结束,我会回地球,取得学业证明和家人的谅解再回来,然后,和朋友一起游历这个世界。”   “那,可以和我在一起吗?”神官讷讷地道,这是生平第一次,他试着为自己争取一样事物。   可是,为时太晚。   杨阳不意外,温柔而歉意地看着他。   “神官,对不起,在你去世的这段时间,不,应该是在那以前,我喜欢上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我想我是爱他的,这样的感情,一辈子不会变了。但是为了复活你,我不得不答应帕西尔提斯,虽然我不必遵守他恶意的承诺,但我还是伤害了诺因。”为了避免帕西斯临时决定不复活神官,她只能隐瞒自己的心意,也装作离开的样子。   “你……”神官的神色有些愧疚。   杨阳没有露出任何怨恨之色,只是诚恳地道:“所以,我只能拒绝你了。不过,耶拉姆会和你在一起的,昭霆要和我一样,留在这里,我们都有任务在身,有必须带领的部下和并肩作战的同伴。”神官不可以加入神战,不然天晓得帕西斯会对他做出什么,不过以神官的实力,可以为村民们报仇,而且他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以德修普家族成员的身份,回归他梦寐以求的家。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杨阳抱住他:“神官,回来吧,回去德修普王家,这才是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银发青年苦笑:“我怎么可能回去,诺因不撕了我才怪。”杨阳大怒:“你管他怎么想,而且诺因是怎么对你了?拉克西丝陛下没告诉他你的存在,你也不说,凭什么一味怪罪他?你真的那么恨他,爱我不放弃我,那就跟他争争看,争王储的地位,我感情上选择诺因,但是王位我绝不插手!”   看着满脸怒容的少女,神官无言以对。   “不,不会的。”良久,他终于说出真相,“我不会再回去的,因为我没有这个脸。阳,其实我一直是知道的,我有清醒的意识,从竞技场开始。”   杨阳呆呆注视那张曾经十分熟悉的秀丽脸庞,天塌地陷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冲击。   月不意外地扬眉,耳目灵敏的扎姆卡特暗骂。   “我看着我把剑刺进诺因的心脏,感到帕西斯的痛苦,和我自己的快意,我看着你惨叫着扑过来,一次次,护卫着他,他也守着你,你们越来越亲密,越来越离不开彼此,我怨恨又痛苦。也许,帕西尔提斯都被我影响了,不可思议,那个被称为光复王的男人,初代国王,亏他还是诺因的父亲,居然会被我这点情绪影响?”   “你……”杨阳困难地挤出声音,嗓子干哑,怔怔看着对方,像从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我很抱歉,阳,这是我的真心话,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但我也承认,在整个过程中,我有过高兴,有过放弃,有过情不自禁。”神官坦然道,“所以,我不会再回德修普王家,我还没有无耻到这个地步,这也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好不容易托你们的福,得到自由,我会珍惜的。”   “就像你说的,从今以后,为自己而活。”   *******   “神官大人走了?”   对于师父只是打了声招呼就独自离开,耶拉姆很不能接受,但是看到驻足的两个师妹,还是留了下来,而且神官答应以后会联系他,似乎想独处一段时间。   大概神官大人被杨阳拒绝,受打击了。耶拉姆寻思。   “让他走。”杨阳回过神,脸上充斥着鲜明的怒意,“这都是些什么愚蠢的男人们,以后统统别想阻挡我的路!”   她受够这帮蠢男人了!   “不要把诺因算进去。”自认不愚蠢的月帮爱徒说话。   “闭嘴!他也是蠢男人!”杨阳可没忘记挚友的态度,她不是傻瓜,真是友情的话,帕西斯会威胁她离开他儿子?诺因会坚持总有一天来找她,和她搭档旅行?在她和神官在一起以后?那么高傲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委屈自己,死也不放弃?什么一辈子的友情,滚他的吧!   月难得被教训的闷掉,和扎姆卡特一起缩到一边,连耶拉姆也被师妹此刻的气势镇住了。   杨阳脸色阴沉,杀气腾腾:“没办法,他和其他蠢男人的分别,就是我爱这个蠢男人。而且他不是蠢到底,还有药救,所以我回去了。”   好吧,诺因还是会高兴的。月心想。   “但是神官大人……”耶拉姆担心师父会遭到报复,毕竟当初约好杨阳要离开诺因,退出神战。   杨阳头也不回,迈开大步:“他必须自己保护自己。”   她没有义务,再为他牺牲了,她已经差点,牺牲了一生最重要的幸福和感情。   明白师兄的心情,杨阳还是回头劝慰了一句:“放心,只要他不想死,帕西尔提斯杀不了他的。”   这世上,还有谁能杀掉一个有强大本领的人呢?   除了他自己。   就像维烈,她无药可救的父亲。   *******   听到杨阳依然是神战的指挥官,依然在西境,依然是原来的作息,无冕之王一点也不意外,整件事就是帕西斯搞出来的闹剧,如果杨阳真听了他的话和神官远走高飞,舍弃现在的职位和责任,那就是三流宫廷剧。   而无名氏神官的复活,罗兰也没有放在心上。   本来他最在意的就是部下残忍的灭口,死去的村民,北三领因魔兽侵袭流离失所的人们,而不是给他带来许多麻烦的无名氏神官的死。神官若不是自投罗网,他根本就不会死,真正遭殃的是桑陶宛领地的人。   而且就算神官复活了,西芙利村的仇,杨阳小姐她们也不会忘的。   罗兰略一思忖,下令:“告诉椿无名氏神官的下落,给她盘缠,放她平安离开。”   虽然他认为以神官的为人个性,不会处心积虑找他和法利恩算账,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让雪露特和神官会面,一来,他已经不相信这个部下的忠心;二来,这是钳制神官的一步棋。   如果神官本来还有点为村民报仇的意愿,见到雪露特的一刻,也不会再有了。罗兰冷彻地想。   而这位英明冷酷的王者也没有料错。   相逢的圣修士和前密探大喜过望,虽然在开始相处得有些隔阂,但还是渐渐走到了一起。想到过世的老师同学,神官抱着愧疚的心情,和青梅竹马一道在圣域附近定居,为村民筑造了坟墓。   自此,再没有和这个世界的风云变幻有任何瓜葛。   ******   【后记】   如此这般,神官复活了,从此以后和紫发女郎而不是黑发少女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如果他以前的迷看到,估计会打碎一地玻璃心,觉得她们心目中的神官已经死了,这不是神官,可是我真没写错,这就是神官,原版他是真爱杨阳,可是一样放弃,不然帕西斯和他融合后把自我意识降到最低,神官能保留住自己的意识,听到杨阳和诺因订婚的消息,神官就自暴自弃相信了报纸上的话,只留下了那句黑暗的遗言。   新版他的感情一直摇摆,无论这一版还是原来的版本,神官的初恋都是雪露特,是杨阳看到了他内心的惶恐,安慰他的恐惧,说他是独一无二,表示一定会认出他,神官把杨阳当做了憧憬和支柱,如果好好经营这份感情会有所发展,但他还是爱着雪露特(青梅竹马杀人放火他深情掩饰),他写那封信,除了确实有动心,真正的原因还是想让杨阳不接受诺因,给自己的仇人添堵。   而现在杨阳那边,神官对诺因也算对不起,杨阳又拒绝了他,自然死心。和雪露特重新见面后,开始可能无法接受,神官毕竟不是恶人,对义父和同学也有感情,但是撑不了多久,因为他一贯爱情至上的为人,和雪露特的密探身份(雪露特依旧忠诚于罗兰),不方便向她的上司复仇,所以和以前袒护青梅竹马一样,神官觉得他们是共犯关系,也就原谅雪露特了,然后自然地成为了一对。   可怜村民白死,不过好歹这一版杨阳和昭霆是不会忘记的。   老实说,神官这样的人,真不是统治者的对手。如果不是和帕西斯的关系,以他的身世和心结,早就被罗兰玩弄于股掌之上,没有翻身的希望。就算诺因他也不是对手,他不是当王的料。诺因吃亏在和杨阳相遇太晚,太尊重杨阳不想对心爱的人耍心机,爱情上敌不过神官。所以原版的杨阳对神官死心塌地,他死了都是白月光。   但是神官赢了爱情,人生却是输家。而且因为在爱情中做了逃兵,也没能赢到最后,连原版幼稚的杨阳都走出了初恋,看清彼此的缺点。因为死了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神官始终不明白这一点,只有活着才能成长,看清一些东西,走出困境。   话说相比美男子人到中年变成凸肚大叔另一种破坏浪漫情怀,其实这样结束也不坏啊(并不是)。   姑且不说神官人格的缺陷,他的身世,本来和杨阳也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活到二十四,如果不是罗兰拿走困住帕西斯的世界之钥,神官早就沦为帕西斯的附体,真的有点还债的意思。而且他本来定位就是第一卷 的男主角,引导者和启蒙恩师的角色,长久不出场,和杨阳的成长无关,和这个大陆的变化也脱节,他也没有参与的欲望,从以前到现在对世事和人生都完全逃避,两次忘恩负义见色忘义,就世外高人这个形象经营得最好。话说可怜的罗兰当初也把师父当成世外高人来着,现在形象全碎。   神官有自我意识见《远方的变故》、《争辩》一章,小帕感到的抗拒和敌意就是来自神官。   其实原版的杨阳都更喜欢旅行和冒险,只是初恋情怀,梦想着五年后和心上人共建家庭而已。但是新版的杨阳已经走得太远,神官既无法理解现在的杨阳,也没有意识包容和分担杨阳背负的一切。而杨阳同样不能接受神官的想法和人生观,选择他的避世之路。已经走出太远,想要追求更广阔的的世界,也碰到了真正能和她携手共度一生的知己,她再也找不回曾经的心情,也没办法把自己困在狭小的天地里。   Ps:杨阳和诺因其实相逢在最好的时机,不像月认为的那样,虽然他们因为神官受了不少波折,但他们都明白,下文会说到。 第七百二十七章 国诞日   当杨阳回到米亚古要塞时,诺因还等在城门口,望夫石的造型让本来一肚子火的杨阳消气不少,只是狠狠捏他的脸颊出气。   “阳,你不走了?”   诺因绝对不是脑残,立刻悟出心上人回来的原因,喜从天降。   “走去哪儿?”杨阳没好气地反问。   “走,回城主府。”黑发青年气势十足地拉起她的小手,让红袍少女红了脸。   嗯,在霸气方面挽回了一分。吉西安偷偷在心里打分。   我们好像被无视了?昭霆和耶拉姆面面相觑。   月冷哼一声,拉着情人回云中塔。真是新娘进了房,媒人扔过墙。不孝徒弟。   魔导国王储和中城救世主手牵手走在路上,这个司空见惯的情景却让往来的米亚古居民怔忡了一下,不住回头打量,似乎殿下和救世主小姐之间的气氛比往日更亲密了?   不过两人的对话并不全然友好,因为他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诺因,对于把我往别的男人怀里推的罪行,你可是有觉悟了?”复仇心切的红袍算账。   “无论什么惩罚都可以!”被心意得偿所愿的欣喜冲昏头,诺因喜滋滋地一口答应。   “哦?”黑发少女露出温柔腹黑的眼神,“那么今晚我会准备好适合你的洋装,一定要试穿哦。”   “……”   杨阳转过头:“所以男人的誓言都不可信么?”言下之意是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为了给往后的幸福生活开个好头,诺因只得硬着头皮咬牙答应:“明白了,来吧!”   于是宰相之女终于实现了给相貌清秀的心上人穿冷艳晚礼服和丝袜的梦想。   果然是一如想象的美艳夺目,国色天香啊。   可惜诺因的魔法实力比她强,没能拍照留念——就算输得倾家荡产,黑发美人也要保住最后一条底裤。   姑且不说这一对早早开始的情趣,身在东境的拉克西丝第一时间收到了情报部长吉西安的报喜,欣慰又感慨,虽然当初对诺因和杨阳是强行逼婚,但是到头来,他们还是走到一起了。   果然缘分挡不住。   诺因也在第二天接到双胞胎妹妹的魔法快递,展开淡紫色的信纸,看到浅银色的秀丽字迹不禁心情复杂:“感觉昨晚哥哥好高兴,从来没这么高兴,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是好事……可是昨晚的感觉像是天堂和地狱打翻了混搅的甜美和苦恼。   诺因当然不会告诉妹妹他又一次女装的黑历史,提笔在另一张信纸上写起来。   收到信的莉莉安娜得知孪生兄长和心上人终成眷属,打心底为哥哥高兴。只是信上的一些内容,也令她不安。   诺因的字迹和他本人一样挺拔俊秀,带着军人风格的简洁,笔划像一把把小剑,总是在犀利的地方寒光凛冽。   “我的妹妹,请保护好我们的姑姑。如果帕西尔提斯来找你,绝对不要跟他走。”   帕西斯的偏执与日俱增,在违背神战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眼看罗兰也要拉不住他,诺因不得不早做打算,尤其容不得妹妹受到父亲蛊惑,蒙蔽了立场。   德修普王家好不容易挽回了名誉,以神战领袖的身份洗刷魔王血统的耻辱,一旦被帕西斯牵累,大厦倾覆,拉克西丝苦心孤诣守护一辈子的家族都要蒙羞,所以他们兄妹万万不能在这件事上让她失望。   王女心如刀绞地起身,无意识地将兄长的信贴近胸口,每一个字眼都融进骨血,带给她研磨血肉的痛楚。   她忘不了在肖恩的记忆里,那个抱着她的襁褓连连亲吻,和从小就叛逆的长子别苗头的父亲,还有也温柔地将他们拥在胸口的母亲。   梦境和现实仿佛神界和地狱,千年的时光划下深不见底的裂痕,只留下无法弥补的伤口和吞噬亲情的虚无。   这也是她能够理解圣贤者的救世行为,但始终无法在心底释怀的原因。为人子女,她做不到哥哥那样的坚强,甚至能够与亲生父亲持剑相见,如果有一天,帕西斯将冰冷的剑尖对准她挚爱的亲人,也许她只能在旁边无助地哭泣。   可是哥哥现在在西境,中城的合并仍需要时间,即使他成为名副其实的王储,哥哥肩头的责任那么重大,他没办法时时刻刻守在王宫,守着她和姑姑,他只能用其他方式保护她们。   就像从前,哥哥要治理领地,带领军队扫荡魔兽,对付不怀好意的贵族和政敌,每次探望和离去都是依依惜别又行色匆匆,她永远是等在原地思念也仰赖亲人守护的那个小女孩。   莉莉安娜再次展开天蓝的信纸,从刚劲锐利的字迹汲取力量,看到后面:“他没办法强行带走你,只要你戴着我送你的项链。如果他真的和神战阵营为敌,从我们的姑姑开刀,你就扑到拉克西丝身上,生命守护会连同陛下一同保护,帕西斯还做不出也捅你一剑的事。”   银发少女反复看着这行字,微微苦笑,哥哥还是老样子,严厉到最后,还是舍不得让她难过。   可是因此,莉莉安娜坚定了某个决心。   她抬起左手腕,白皙的肌肤上有个浅浅的梅花印记,由淡青的法术符文构成。   其实千年来,自从德修普王家被初代神官王奠定基业,就成为了艾斯嘉大陆魔法荟萃的中心,包括禁术的传承,历来和圣域的联系也最深。第十八代圣巫女开始,王室的女性成员莫名连续早逝,虽然没查出是隐藏在审判里面的菲莉西亚所为,但也发现是灵魂出了问题,灵魂力量不明原因地衰弱,因此之后每一代王女和王妹都会对灵魂禁术进行研究,保护自己的灵魂。灵魂禁术就是古代死灵魔法的分支。   拉克西丝被已故光神选为神女后,无法再使用死灵系的法术,继而传承的就是莉莉安娜。包括王家隐秘的魔法防御系统。   德修普家族的英灵,都还沉睡在光荣大殿地下,庇佑着不忘祖先光辉传统的子嗣。而曾经被光复王用来攻击拉克西丝的血誓法阵,也被御教大法师月·奥兰托重新改造,能够用现任王族的血发动,保护整个宫殿。   哥哥,我一定会守卫我们的亲人,守卫德修普家族的。   *******   沉寂千万年的神代遗址卡农重新有了人烟的流动,身穿卡萨兰军装和法师袍的人们在宽敞的道路和街区穿梭。   先行部队早已分批通过地下神殿重启的传送阵进入神代遗址,排查隐患,一步步调查遗迹,大概是卡农埋藏的位置太深,没有魔兽潜伏,古代亡灵也被接掌世界树的席恩超度。   确认安全后,报告被送到了摄政王的办公桌上。   这天,遗迹深处响起整齐的军步,一马当先的是一个英姿飒爽的女性,象牙白的军装和黄金肩章,烈烈如火焰的天鹅绒斗篷,乌黑亮丽的长卷发编成精致的宫廷发辫,飞扬在眉宇的王者气概为她明媚娇艳的容貌增添了无穷魅力。   看到魔法光球勾勒出的广阔地底空间,饶是拉克西丝坚定沉着的为人,也倒吸一口气,她身后的精锐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脸上都有震惊之色。   “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拉克西丝感慨万千地道,自从在肖恩的记忆有幸见证,他们再一次看到了这个被众神亲手埋葬的罪证和艾斯嘉曾经辉煌的文明。   这是如今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场迟来太久的回归。   伫立的高大建筑每一栋都超越最雄伟的宫殿,虽然荒凉破败,但依然屹立不摇,如同亘古以前存在至今的丰碑,无声地诉说着苍凉久远的往事。   一位宫廷法师激动地上前:“陛下,我们在这里找到很多前所未见的东西,大概是因为被破坏以后就埋入了地下,没有风化。”   “我们初步证实,这是一座规划非常完善的城市,有宫殿、行政区、住宅区、商业区、文化区、集会场所,最富丽堂皇的神庙,还有庞大的排水系统;布置了魔导线路的塔楼,我们推测是空中交通工具的接驳站;地上的凹槽可能也是某种能源管道,因为我们找到了能够乘坐十到二十人的车辆……”   法师说着难过起来,在场的人们都沉默下来,拉克西丝身后的军人是她最精锐也最信赖的部下,从主君口中得知当年混乱神的暴举,如果不是圣贤者揭发,恐怕要永埋地下。可是神代哪怕落魄至此,只剩下一个城市保存,也可见当初的繁华鼎盛。   “振作起来,我们还有许多工作需要完成。”女王的声音如同烈风,令每个人都感到吹过灵魂的凌厉和炽热。   “是,陛下。”那位法师继续说:“文化区的建筑最丰富,除了剧院、音乐厅、博物馆等等,还有图书馆,图书馆是最多的!”他的神色振奋起来,“卡农不愧是圣贤者阁下说的文化中心,典藏太丰厚了,不过里面很多不是书籍,是奇异的晶片和这样的物质。”   他拿出一份卷起来的柔软物品,拉克西丝接过去,触感温凉柔韧,非金非革的质感:“看来是神代独特的记录工具,相当于我们用的羊皮纸,保存性能非常不错。”   “是的,陛下,不过我们考察过,能保存完好除了器具耐存,每个书架都有保护的魔法痕迹。”   拉克西丝忍俊不禁:“想必是席恩吧,他看到书不保存简直走不动路。”   “可惜我们看不懂上面的文字。”法师遗憾地道。   “神代的文字都可以留待圣贤者阁下以后破译,尽量整理好了送去。”拉克西丝点头嘉许,“辛苦你们了,继续整理遗物吧。”   “不辛苦!”宫廷法师兴冲冲地行了个礼,飞也似地走了,所有参与的法师只高兴有探查遗迹的机会,神代的文明啊!想想就兴奋!虽然文字看不懂,但是作为整理者,将来圣贤者阁下翻译好,他们会是第一批翻阅的,而且从各种事物推想逝去的历史,也是一大挑战,尽管难免感伤。   拉克西丝环顾了一圈,看到了部下提到的塔楼,看起来像是棱锥的柱体,奇妙的晶体结构。优美的拱门、立柱和花坛随处可见。她还看出,许多建筑物上面灰扑扑的凸起是宝石,可见神代繁华的一个缩影。   黑发的摄政王打量身后的神庙,抹去墙上厚厚的尘灰和剥落的漆料,露出隐藏在下面的纹饰,闪耀夺目的黄金荆棘——最卑微又最顽强的植物,以象征不朽的金属铸造。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第一代叛逆法师的标记。”拉克西丝莞尔,“我记得席恩额头上的神印是荆棘花——冥冥中真是不可思议。”   “神代的英灵有知,想必很欣慰吧。”总参谋长也不禁感性了一下。   在亲兵的陪伴下,拉克西丝走向城市中心的方向,良久,听到了滴水声。据探查的部下说,中心广场有水池和涌泉。   “那里就是预定挖通的地点吗?”   拉克西丝仰视黑色的天顶。   “是的,陛下。”   席恩支撑世界树以后,将遗址原本所在的岩盘升到了更高的位置,挖掘工程会比原来轻松许多。只是这一带的地基不太牢固,卡农的整个地盘也太大,不能把地面全部挖穿,让百姓亲眼目睹卡农的遗址,但是只要能够钻破竖井,让光线照耀在这片被埋没太久的黑暗土地上,让神代的冤屈大白于天下,就是对众神信仰决定性的一击。   澄碧的眸子凝视依然沉厚的地层,拉克西丝思忖片刻,道:   “下周的国诞,我打算邀请圣贤者阁下前来。”   国庆日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和王姐夏洛特的诞辰,因为这两位王者的伟业,被王室定为国诞日——幸好如此,真正建国的日期不配成为被王室和百姓纪念的节日。那群幼稚的初代国王和城主登基的日子,应当称作国耻日才对。   “如果地狱之主陛下愿意配合,我希望他正式向利希特陛下的墓碑表示歉意,强行将初代国王和王妃作为救世的祭品,使得他的母亲,二代圣巫女索玛殿下失去了双亲。”   “这样好吗?”克鲁索有所顾虑,比起讨那两位王家始祖的欢心,触怒地狱之主的后果可怕太多了。   就他个人的判断,无论私情、公理还是利益,都不值得这么做。   拉克西丝摇头:“席恩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即使可能引起他的不快,我也愿意一试。诺因和莉亚都一心一意守护我,我不能一味要求他们大义为上。”   她当然不是为了讨好那两个成天怨恨不休的王家始祖而做此决定,对帕西斯这个初代国王,现任女王只有尖锐的敌意和批判。可以说,如果不是诺因解开肖恩的记忆封印,让他们得知千年前的真相,从帕西斯在卢内尔德竞技场亲口揭发王室的魔王血统开始,德修普家族就会一步步滑向可怕的深渊,千年来守护艾斯嘉大陆的荣耀,抗击魔族前线的功绩全部被否定,因为罪恶的血统被万众唾骂人心向背,而帕西斯还倒转支持东城城主罗兰,以大义凛然的形象推翻他自己建立起来,遗传了一半魔族血缘的王家。   那么多代前人流血流泪,拼死拼活,付出艰辛的开拓和努力,好不容易传到她手中的德修普家族,就因为这样一个祖先背上污名,差一点点成为历史的废墟。   以拉克西丝的坚毅,如今想到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都会打寒噤。虽然那段时间诺因懂事了,成长了,给予了她满满的宽慰和干劲,但也因此,她更害怕守不住王家,无法把这份宝贵的基业传到最心爱的侄子手里,连累诺因也身败名裂,被困死在血统的罪业中。   拉克西丝从不怕死,她怕的是家族的荣誉和功绩付诸东流,每一位先祖都被烙印在耻辱柱上,连她的父母都死不瞑目,这比德修普王家被福斯家族取代更恐怖。   所以拉克西丝绝对不会饶恕帕西尔提斯,那个无耻又狭隘的男人。   布置这个仪式根本不是为了帕西斯和他那个一样自私自利的王妃——投入魔族的怀抱,放弃世界之相的职责,还暗中吸收后代灵魂之力的菲莉西亚——是为了诺因和莉莉安娜的心情考虑,和有备无患。   “但是民众都相信,费尔南迪陛下和菲莉西亚陛下是自愿成为降神祭品和世界树的支柱,您……”克鲁索明白主君的打算了。拉克西丝妩媚地翘起唇:“正是如此,这可是必要之事啊。”   帕西斯如此作为,迟早会揭竿而起,朝神战阵营捅出阴毒的暗剑。王室被这个猪队友连累,又要被泼污水,不如及早撇清关系。若是有那么一线可能,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因为席恩的道歉平息一些怨气,愿意从仇恨中走出来,天伦复苏,和子女相认和解,至少拉克西丝觉得对得起侄子侄女了,虽然她实在不看好那对夫妻会醒悟。   “当然,御教大人已经警告过,帕西尔提斯对席恩不怀好意,我不会邀请那对夫妻到场,席恩也只需要摆个形式。”   拉克西丝认为利希特的为人功绩,也当得起席恩一声致歉。 第七百二十八章 真正的恨意   当摄政王试探地请示,身在夏尔玛大陆的西琉斯王立刻答应下来。   姑且不说利希特对他的恩情,顶着维烈的威胁,冒着生命危险将他的真名保存在五件物品中,保住圣域的知识等等,对德修普王家,法师也有一份歉意。   尽管生前他考虑了人力范围的一切,完成了东方学舍的重建,没有让大部分无关者卷入。而如果他顺利封神,他设想的新魔导历也会如愿建设,可是因为维烈杀出来,他的安排和计划全被打乱,自己落得那个下场也罢了——总归活着,有东山再起的希望,可是若非利希特英明能干,他的姐姐夏洛特和之后几代王者也大多英勇善战,撑住了动荡的局势,将国家逐步从天灾人祸中恢复,艰难地撑过了一次次魔兽侵袭,魔导国恐怕在建国初期就四分五裂。   不可否认,是他的复仇带来后续的混乱。   所以席恩郑重地向德修普王家先烈的墓碑致以歉意。   听到王家的举动,菲莉西亚气顺许多,她最不爽的,就是人民对她支撑世界树的感激,虽然有时候也有轻微的得意,但更多是身不由己的怨恨。   帕西斯却是大发雷霆,痛骂拉克西丝多此一举,这么一来,肖恩就不会让席恩再过来赔罪,不能趁机杀死那个男人。   而且拉克西丝居然没有邀请他们!   这才是最让他气愤的事,虽然他也知道以他如今东城城主师父的身份,不适宜到场,可是这么一来,他就错过了见莉莉安娜的机会。   虽然他可以直接去找女儿,但是一来出于生而不养的愧疚;二来他有试过,如今的王室守得固若金汤,哪怕他用了协调神的神力,发动了血誓法阵都没能进去。剑气威力太大,又怕伤到莉莉安娜。   这会儿,帕西斯在室内来回踱步,焦躁万分,最后还是和妻子商量:“菲莉西亚,我们把莉亚接回来好不好?”   菲莉西亚立刻撅起嘴:“讨厌,为什么,我和你两个人挺好的,为什么要多插一个人在我们当中?”   “亲爱的,莉莉安娜小宝贝很乖,不会惹你生气。”帕西斯有时也觉得妻子的醋劲未免太大了点,连女儿的醋都吃,略带不耐烦地道,“你就不想莉亚么?你以前那么疼她和诺因……”   “你看,女儿还没回来,你就冲我发火了!”菲莉西亚敏锐地看出丈夫的情绪变化,委屈地大发脾气,“我不要我不要!是莉莉安娜不好,是诺因没良心!我当然疼爱过他们,可是我这一千年在世界树里过得是什么苦日子?谁也没来关怀我,谁也没帮过我,我连他们的长相都快忘了,我现在不认识子女,他们也不认我,我有什么办法?”   一听到妻子这么说,帕西斯就没办法了,他这一千年过得也凄惨寂寞,特别能共鸣菲莉西亚的情绪,也就不忍心责怪妻子。   但是思念女儿,他还是放心不下,趁妻子去上课,在美枝山谷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越走越是看那些法师学徒不顺眼,几乎忍不住要出手——这些幸福的人,都是用他和菲莉西亚的不幸换来!虽然理智部分告诉他,现在对操法者下手会打草惊蛇,惊动他们背后的席恩,要先找机会,照知识之神的说法,萨玛艾尔和席恩之间有共生契约,杀掉萨玛艾尔,就能重创或杀死席恩。即使他好运没死也会重伤,他就可以一举消灭大陆所有的法师和如今领导神战的拉克西丝。   “索贝克?”   一个清脆的童音从他身后传来。   “莎莉耶?”帕西斯双目一亮,身穿浅青色法师袍,俏生生的金发女孩欢呼一声奔过来。   习惯性地抱起她,转了两个圈,银发青年秀丽的脸上绽开真挚的笑靥,右手比了比灿金色的小脑袋:“好像有长高一些?”   旅行期间,他真正在意的只有肖恩,对杨阳等人只是敷衍加演戏,但后来,对这个和他相同本性的小女孩,他是付出了真感情,也投影了一部分对女儿的爱。   “当然!”莎莉耶踮起脚,小手比了比他的胸膛和肩膀,“上次我只到索贝克的胸口,现在到肩了哦!”   光复王为她孩子气的举动加深了笑意,宛如倒映着初夏万绿的眸子闪烁着碎光,随即微微蹙起眉:“你也穿法师袍?”   “对啊,我是风系法师,不过这是元素使的袍子。”莎莉耶像拎裙摆一样捻起袍子,行了个屈膝礼,小淑女的模样让帕西斯缓和了神色,“索贝克,你为什么不肯和我们好好聊天?肖恩恢复记忆了,你应该和我们多来往啊。”   她对这个同伴始终有一份最深厚的情谊,尤其看到他的过去后。   帕西斯苦笑:“肖恩师父恢复记忆了,和我反而疏远了,现在在他心目中,可能你们、席恩……都比我们重要。”莎莉耶歪着头,注视这个在阳光下依旧宛如冷月的青年:“不是哦,肖恩最重视的也许是席恩,但他也很重视你们的。”   听到席恩的部分,帕西斯的神情狞恶了一瞬,勉强控制住自己,冷漠地道:“我不想谈席恩,莎莉耶,你经常看到他吗?”   “不,不常见到。”金发女孩说实话,握住对方的双手,“索贝克……我叫你索贝克可以吗?”   帕西斯的神色软化了一点,眉宇依旧深刻着阴影:“还是叫我帕西斯吧。”   “帕西斯,那个时候,你对我说,不要关闭自己的心,我总有一天会忘了那一切,重新开始。现在我也想对你这么说,我,肖恩,我们都爱你,你一定要看看周围,走出来。”   帕西斯心头泛起微微的暖意,深处缠绕的恨意却没有丝毫减退,摇头:“莎莉耶,我也对你说过,走得太远,恨得太深,就走不出来了。而且你没有被仇恨弄脏,不知道那种感觉。”   “为什么会被仇恨弄脏呢?杨阳和昭霆也有憎恨的人,可是不是这样的。”莎莉耶由衷悲伤,年龄尚幼的她,虽然精神世界超龄的成熟,还是不懂成人世界的复杂。   但是她能明白曲折险恶的人心,反而比其他伙伴更察觉困住这个同伴的人性迷宫。   帕西斯嗤之以鼻:“昭霆恨谁?我的分.身都复活了,她还有什么好恨的?杨阳就更别说了,她是维烈的女儿,天生有强大的异能,报仇还不容易?她怎么会明白无法复仇的痛苦,被仇人折磨的感受。”   “不是的……”   “好了,莎莉耶,你还小。”   帕西斯和声打断,露出装饰完美的笑容,“和肖恩师父相处久了,你说话也变迂腐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莎莉耶宝蓝色的眸子闪出透彻的光辉:“那索贝克更喜欢那样的我,还是如今稍微变成好姑娘的我?”   帕西斯一愣,私心里,他更欣赏从前心狠手辣的莎莉耶,不过那时候,他从这个女孩身上看到自己,伪装成天真无邪待在好心人身边的幼兽,汲取着温暖,在黑暗里磨锐爪牙,撕咬任何敢于侵犯领土的猎物。后来真面目暴露,不得不离开肖恩,出于遗憾,他引导莎莉耶走出童年的灰暗,恢复正常孩童的模样,把自己得不到的幸福寄托在这个女孩身上。   而现在,莎莉耶真的走出去了,成为一个可爱的女孩,拥有肖恩的疼爱,一大群爱护她的朋友。   “……坏女孩更有魅力哦。”帕西斯绽开坏心的笑容。莎莉耶嘟嘴:“坏女人很难得到幸福。”   “幸福要自己不择手段去争取。”帕西斯用诱惑的口吻道,“你穿这个也不好看,明天换上我以前买给你的裙子。”   莎莉耶明亮如宝石的蓝眸浮起由衷的难过,她记得,在旅行期间,帕西斯疼她犹如小公主,每当送她漂亮的新衣服,总要买一大堆配饰,打扮得无微不至,抱着她转圈,带着温柔灿烂的笑容,所以她知道,真正疼女儿的疼法,不是这样的,而且她也有一位宠她如掌上明珠的父亲。   “索贝克。”金发女孩紧紧牵住银发青年的手,认真地道,“把周围人都变成坏人,强迫大家都理解自己,是无法解开寂寞的。最终,我们都要自己走出去。当初你推了我一把,现在我想报答你。”   帕西斯心如铁石,毫不动摇。   莎莉耶是不会明白的,只有“同类”能够了解,他是夹缝里的孩子,所以只有两种血统的菲莉西亚,能够理解他,爱他。   但是这双小手的温度稍稍打动了他,并非被感化,而是感到了一份可以拉拢的感情。   “莎莉耶,你真的想报答我,就不要听信诺因和拉克西丝的谗言,他们都是数典忘祖的叛徒,我和我的师兄师姐忍辱负重,战胜谋害肖恩师父的英雄王,建立了德修普王家。本来我们能够守护这个国家,光复整个艾斯嘉大陆,可是因为席恩杀出来,卑鄙地顶替了肖恩师父的身份,还强迫我成为协调神的祭品,把菲莉西亚绑上世界树,惨无人道,可是因为他用我们拯救了世界,我的子孙和人民就忘记了他的罪恶,纪念他歌颂他——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世界吗?这个国家的人已经全部疯了!”帕西斯宛如一位悲情的王者那样说道。   莎莉耶心如刀割,不忍心告诉眼前的朋友,他们当年顺利推翻英雄王朝,都是席恩在背后帮助,而且他们的罪行,更加没有人性。   “我好不容易从迷雾森林走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我怎么能原谅世人,莎莉耶,你一定能明白吧?”帕西斯动情地问道。   “你放不下仇恨,是因为席恩吗?可是他已经认罪,悔悟,遭受惩罚了,为什么还不放过他?”莎莉耶悲哀地道,每个看过肖恩记忆的人,都会对地狱之主那恐怖又辉煌的人格低头,哪怕他真的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他也是那么伟大的人。   “有的仇恨至死方休。”   光复王弯起唇,王室强逼席恩道歉低头令他有一种快意,虽然他依旧不会放过那个仇人,“是席恩害得我妻离子散,失去王位。身为初代国王,身为还被神明附身的人,我有权追讨罪责。不过你放心,看在肖恩师父的面子上,我不会找他寻仇。”顾虑莎莉耶还是神战圈子的一员,他随口撒了个小谎。   “那我就相信你,帕西斯。”莎莉耶的语气有着不同寻常的重量,让光复王脸色微微一变,“如果你违背诺言,那么你又会失去一个朋友了,索贝克。”   “你……”帕西斯难以置信,他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费吗?难道他和莎莉耶的感情一文不值?   “索贝克,也许我还是小孩子,受不了欺骗。我从小,最讨厌爸爸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哄骗,还把我关起来,虐待我最喜欢的朋友,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蕾亚,我恨过他——哪怕他是那么爱我,因为爸爸不尊重我喜欢的人——索贝克,你也是这样的,我希望你不会变成这样。”   帕西斯无法直视莎莉耶的眼睛。   “而且,千年前是席恩不好,拆散你们一家,可是现在,你的妻子已经回来了,诺因和莉莉安娜也在,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团聚?”莎莉耶悲伤地道,“还是索贝克需要继续仇恨,才不让自己幸福呢?”   光复王突然有种无法面对这个小女孩的感受,莎莉耶的质问牵涉了他最隐秘的心事,狼狈地败退。   仇恨……他心底明白,他和席恩之间,早已不止是仇恨。   谁都不知道,在迷雾森林,他丧失了作为人类所有的尊严。   千年前,贺加斯平息了自然灾害后,很长时间陷入昏睡,帕西斯也是。大约过了两三百年,他在迷雾森林的失落神殿醒来,世界之钥张开结界,不让他出去,说世界之相还没调节完失衡的玛娜元素。   帕西斯试图突破阻碍,救出深爱的妻子,还有只剩一缕孤魂的肖恩,朝着世界之钥的结界挥剑,风雨无阻,矢志不移。   可是当贺加斯醒来,帕西斯抵抗不了神明的侵蚀,因为那种丧失自我的痛苦拼命地哭喊和哀求——向协调神摇尾乞怜,求他饶他一命。   贺加斯开始不理会,世界之钥不知对他说了什么,还有帕西斯体内的亡魂——席恩强行对他死灵融合导致他体内有许多古代亡魂——帕西斯听不懂他们的话,那是神代语。   协调神饶恕了宿主,庆幸之余,这段经历成为帕西斯心底最深的耻辱,不为人所知的伤口。后来,他的神智因为长久的寂寞逐渐不清醒,不知为何贺加斯也没有吞噬他的意识。   可是三百多年前,维烈进入森林,治好了他的疯病,告诉他席恩一直被关押在魔界,受到冥王的酷刑折磨。   这个消息痛快淋漓,仇人原来比他更惨,在他被神明摧残的时候,席恩也在因他的罪行遭受惩罚。   可是当维烈离开,沉浸在欢乐中的帕西斯惊恐地发现,贺加斯突然卷土重来,他的意志根本敌不过神明的强大意识。   就在快要消亡的一瞬间,他陷入绝望的憎恨,恨人类,恨关押他的世界之钥,恨出去了就不回来的维烈,恨体内的神明,还有最深的恨意,对肖恩。   是肖恩师父把他害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他认识了肖恩师父,席恩才会对他下手,用他当协调神的容器!也是为了报复肖恩,席恩才会那么对待他们!   这疯狂的恨意让神明的意识退避,换来烈火烧灼的清醒。   发现这一点,帕西斯选择了恨世界,恨世人,心心念念都是脱困的一天,要出去杀光每一个人,才保住自己的意识。   帕西斯停步,不寒而栗。   不不,他是爱肖恩师父的,那不能怪肖恩师父,都是席恩不好,如果不是他,肖恩师父怎么会丧失记忆,菲莉西亚怎么会支撑世界树,我怎么会痛苦千年,被贺加斯看到那么耻辱的一面!   所以……所以……必须杀掉席恩。帕西斯下定决心,也再次找回了意识的稳固。   傍晚,回到树屋的菲莉西亚本来以为丈夫又会游说自己,打定主意不答应,没想到丈夫比往日更深情温柔,又是打扫又是备好晚饭,嘘寒问暖,体贴备至,满意下也有点心虚。   其实如果帕西斯说服的态度好些,莉莉安娜又真的很乖,她还真没办法坚持太久。   可是想到近来一直困扰她的魔法水平,菲莉西亚内心翻腾,满腔疑惑和怨愤,压下了母性。   诺因和莉莉安娜,可能真的抢走了她的力量!   在美枝山谷安居的夫妻俩度过了美满亲昵的一夜,远在卡萨兰王宫,王女莉莉安娜又在刻骨的失望中煎熬了一夜。   国诞日结束后,连续数日,她都是在这样的心情中度过白天和黑夜。对于姑姑的心意,莉莉安娜万分感激,也满怀期盼,希望生父生母因为圣贤者阁下的致歉释怀,想起他们兄妹,顾惜她和哥哥,能够放下仇恨,重归家庭的怀抱。   可是三天后,父母依然没有出现,哥哥在信上说,他们和平常一样,莉莉安娜终于心冷了。 第七百二十九章 冰化   收到姑姑的来信,诺因暗暗叹息。   从肖恩的记忆、和父亲的几次打交道,他就知道他的为人,母亲也是,只有更加软弱。因此妹妹的心情,他料到一定会落得一场空,但还是免不了心疼。   “怎么了,诺因?”对坐的杨阳看出他有心事。   “没事,你不打算写信给无名氏神官,问他到了哪里吗?”   杨阳摇头,“神官安顿好以后,如果希望我们找到,自然会联络我们的。”   “你真的不喜欢他了吗?”诺因担心地问道,也只有单恋,会让天性高傲率性的他这么不自信。   “我的确喜欢过神官,这份感情很深刻,他是我的救命恩人,老师,和初恋。”杨阳坦诚地道,“你要我忘记他,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会。”诺因摇头,其实他也有产生过好感的女性,理解这种心情。   杨阳微笑起来:“我在不那么优秀的时候,遇到了神官。”   所以她没办法忘怀,他们还是迷惘的圣职者和懵懂的异世界来客时,遇到了彼此。   诺因心生感触,也展开笑靥:“那我应该庆幸,我少不更事的时候,还没遇见你。”   两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他们在成为更好的自己时,遇到了彼此。   相遇在最好的时刻。   何其幸运。   四目相对,杨阳和诺因逐渐靠近,十指扣紧,嘴唇轻轻相印。就在这时,一个明朗的男声伴随开门声响起:   “咦,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事?”   苍穹军团长站在门口,还是那身秘银编织的银白长衣,骑士服的式样,精致细密的流云和藤蔓图案,都是手工绣制,肩上背着简易的行礼,笑容宛如阳光的折射,明亮耀眼。   “肖恩!”   杨阳喜出望外,随即有点脸红地站起,诺因坦然得多,上下打量亦师亦友的朋友:“看来你成功了。”   过去的肖恩不时流露出收不拢的剑意,锋芒毕露,煞气四溢,而此刻的他神色有点疲惫,却如同一柄归鞘的剑,锐利直逼天宇的寒光收起,在沉默中等待爆发。   “嗯。”棕发青年绽开不变的笑容,明朗赤诚,“这段时间麻烦你代课了,莉和帕尔没惹事吧?”   “他们还能怎么样?整天就是窝在一起卿卿我我或者搞鬼主意。”诺因没好气地道,说到这对糟心的父母,他就想重新投胎。   杨阳主动说起另一个肖恩肯定关心的人:“肖恩,拉克西丝陛下在三天前的国诞日,邀请席恩到场,向王家的先祖,初代神官王利希特陛下和他的母亲致以歉意,澄清是强迫降神,将菲莉西亚强行绑上世界树,有愧于两位王室始祖,可惜你不在。”   “真的吗?”肖恩大喜,随即担忧,“席恩生气吗?”   “他生气旁人也看不出来,不过我认为他没有生气,席恩不愿意的话,谁能强迫他呢?”诺因豁达地道,“我感觉他是真心的。”   肖恩满心欣慰,席恩赔罪了,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就没有理由再向他寻仇了,这段延续了太久,他们师徒和孪生兄长之间的爱恨纠葛终于可以拨云见日。他本来最担心的就是兄长不服软的死硬脾气。连对他这个弟弟,也一点不肯表露,明明都受了那么多罪。   “对了,这次我路过索伊拉,那边还是被冰封着。”肖恩皱起眉,这件事始终是兜在他心底的阴影。虽然在索伊拉,他因为误会,伤害了徒弟,但是仔细回想,导致索伊拉冰封的确实是帕西斯送给他的冰之环。   杨阳的眉头也蹙起来,这是他们旅途碰到的一大惨事,仅次于变成幽灵城的锡维拉,还是人祸,锡维拉可能是风化导致镇压亡灵的法阵失效。   不过后来,北城方面调查,锡维拉的住民在被亡灵攻占以前,大部分人就被活活抽出身体一半的血液而死,此事异常恐怖。赛雷尔不久前还特地询问过她们,因为她们就是报案者。   杨阳想起就在附近的边境都市以诺碰到水之幽鬼菲亚斯,源源本本告知了赛雷尔,后来查证是异能所为,不是法术,因为抽取血液的时间太短,包括法阵都有被异能破坏的迹象。每个人都遍体冰凉,原来真是这些草菅人命的魔族,这一千年,如果没有次元通道阻挡,艾斯嘉的情况真是不堪设想。   锡维拉和索伊拉,两场惨烈的祸事,都是由人引发。   诺因一愣:“你去南城了?”索伊拉的事件当初闹得很大,也让四城领教了东城城主师父的恶名,用一个半成品的法器冰封了一座大都市。   “嗯,我去南边的温泉谷凝练剑意,那里人迹罕至,元素充沛。”   肖恩寻思,天杖主掌“解”的力量,他本来可以解开索伊拉的冰封,但是顾虑那里的居民可能还活着,不能冒然解封,需要和南城的统治者沟通后,做好救助的准备再实施。   只是……蕾雪对他意见非常大。肖恩无奈地想,这位风神的神眷之女明显是圣贤者的崇拜者,北之贤者赛雷尔也是,所以知道真相后,对他十分敌视,肖恩并不计较他们的态度,只是这会影响交涉。   而且半路上,他想到,帕西斯是协调神的附体,拥有贺加斯的强大神力,由他直接化解冰层,救治那些居民,是最好最快的方法。   看到师父回来,帕西斯十分开心,可是当听到肖恩接下来的拜托,心情又恶劣起来:“帕尔,你能不能复活索伊拉的人?”   帕西斯露出委屈的神情:“肖恩师父,我不想使用那个瘟神的力量,每次用都痛苦得要命。”   换作一般人听到,会匪夷所思,因为体肤之痛,举手之劳的事,还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的大屠杀,都不愿出手补救?   肖恩心想,徒弟是不是忘了在卢内尔德竞技场用光系魔法大开杀戒,杀得开心畅快,如果不是维烈那个畜生难得良心发现,都要血流成河。   发觉口误,帕西斯圆谎:“我的体质已经被那个瘟神同化了一半以上,所以我是可以用他的力量,但是这和我死灵法师的属性冲突,不管用什么魔法都像掉进炼狱一样,所以我有的时候忍不住想宣泄掉那些折磨我的神力。”   这当然是谎话,其实削弱贺加斯的神力会削弱神的意识,只是神的力量很难调动,他又只会死灵魔法和少数元素魔法,最近才琢磨出用炼金术锻造神力的方法。   所以那段时期,他不断把冰之环、大地之链往外送,解开索伊拉的冰封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果索伊拉就那样保存着,肖恩师父就会一直记着伤害了他,愧对于他。   帕西斯早就发现,自从解开记忆后,肖恩对他最深的感情就是愧疚了,也因此放不下他,连菲莉西亚也比不上,因为菲莉西亚违背肖恩的意愿做了魔王。   而他,一直是肖恩对不起,他邪恶兄长迫害的受害者。   肖恩沉默片刻,道:“帕尔,有的事情再痛苦也要去做。”比如面对自己的心灵和罪孽。   “报仇吗?”帕西斯明知故问。   “不是。”肖恩眉间凌厉一闪,连帕西斯也心中一凛,背脊划过锋锐的寒意,情不自禁地缓和了语气:   “肖恩师父,我真的没办法。治愈和复生是协调神的权能,但除非我被贺加斯完全吞掉意识,才能使用他这部分能力。”帕西斯故意质问,“难道你希望我变成协调神吗?”   肖恩无言以对,脸上流露出一丝痛意。   “而且那些居民都已经死了。”   晴天霹雳,肖恩怔忡了良久,肩膀垮了下来:“好吧。”事已至此,再责怪下去也无济于事。而且帕西斯说的,被神力折磨也令他愧疚于心。   走出两步,肖恩回过头:“那么,等哪天我放假,你和我一起去向蕾雪城主赔罪吧。”   “为什么,是前任城主梅莲可要抓你,也是冰之环临时出了问题。”帕西斯很不情愿,过去他不在意暗中守护师父,应该说,他最希望的,就是肖恩永保干净,不沾染世间的污秽。但是如今,他倒希望师父知道自己对他的付出,越多越好。   反正具体的经过,肖恩不知道,帕西斯也不愿意向被自己耍得团团转的人赔礼道歉,那时他骗蕾雪是南城方面强行扣押他和抢夺他的法器,自己引发了灾难。   肖恩摇摇头,只说了一句话:“因为你做了错事。”   ******   同一天,身在西琉斯大陆的地狱之主收到一份求助,来自南城梅迪的新任城主蕾雪。   五位城主当中,他最熟悉的是罗兰和诺因,相当于他的忘年交和半个弟子,交情深厚;西城城主贝姆特因为协调神神女伊莉娜的立场一直远离神战,最近才加入,还没有亲眼见过;北城城主米利亚坦和南城城主蕾雪有过数面之缘,但都不熟。   第一次和传说中的救世主打交道,蕾雪有些紧张,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含着发自内心的敬意。   眼前的男子一身黑金搭配的长衣,异国的款式,一头梳理整齐的长发垂在身后,仿佛阳光中的深夜,冰银的眸敛尽千年寒雪,清冷无波。身姿肃立,气质超然。   他伸手按了按胸口,外衣下,一只小巧精致的金色怀表垂荡在那个位置,以含着古语和精灵口音的优雅语调道,“蕾雪城主。”音色低沉,迷人静默。   “圣贤者阁下。”   蕾雪选择了这个称呼,因为她不能算是法师,不便称席恩“前辈”,而地狱之主这个身份太过惊悚,虽然人类阵营能够接受,也不想当面提醒这位深渊的主人,谨慎地道,“劳烦您远道而来,十分感谢,我城有一事相求,您可以听听么?”   席恩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在得到首肯后,蕾雪鼓起勇气,放出准备好的魔法影像,那是一座冰封的城市。   饶是席恩见多识广,看到这么座冰城也呆了呆:“这是怎么搞的?”千年里,他大部分时间和心力都倾注在养子身上,肖恩旅行期间,少少几次和维烈的亲密互动就把他气得够呛,更不想看那个糟心的弟弟,所以不知道索伊拉的变故。   去年一月,帕西斯送给肖恩的法器「冰之环」失控,冻结了整个索伊拉。事后他为了给杨阳一行免去后顾之忧,颠倒黑白,污蔑南城的娜希瓦祭司强行扣押他,夺去半成品的「冰之环」,引发这场事故,让代理城主的蕾雪吃了哑巴亏。之后南城方面想了很多办法,也无法解除冰封。   如今,蕾雪想要翻案,索伊拉是一座大城镇,足足有七万多人口,莫名其妙一下子变成死城,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当时她就有所怀疑帕西斯的说法,而且自从听说光复王的人品,她已经笃定他说谎了。   此外,蕾雪还抱着微薄的希望,哪怕圣贤者也无能为力,至少让那些民众入土为安。再者,马上就要夏天了,去年还好,不知为何没有冰融,但是今年春季,那里已经有冰化的迹象。一旦冰层融解,索伊拉的百姓可能真的没救了。   得知情由后,席恩立刻道:“我需要去当地了解情况,蕾雪城主,你和我一起去?”他办事雷厉风行,蕾雪当然义不容辞。   一到现场,法师就知道,帕西斯撒谎了。这不是法器失控引起的事件,而是帕西斯本身的情绪释放了神力凝聚的神器。   这座都市上方还盘踞着一丝神念,控制着这一带的冰元素,造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冰窟。由于协调的属性,贺加斯的情绪能够牵引自然界的能量,产生共鸣,就像精灵调和万物的体质一样。身为协调神的附体,帕西斯也能有限地影响外界,比如强烈的诅咒、憎恨、愤怒都能造成灾难的后果,在世界之钥的结界里才能杜绝——估计这也是小钥匙不得不关着他的原因,还有防止帕西斯杀出去,砍倒世界树,放出还没调和世界完毕的菲莉西亚。   不过若非维烈攻击召唤法阵,使得艾斯嘉的元素失衡更严重,这对夫妻本来也不必受苦一千年。   因此,席恩没有说出真相,只是认真地走过城市的每个角落,然后来到中心广场,对着一地鲜红的晶体微微蹙眉,蹲下,捻起一块细看,从能够拼凑的形貌看,应该是很小的男孩的尸体。   其他两具是女性,碎得更彻底。除此之外的冰雕倒还完好。   判断出前因后果,他抬起头,对在场的蕾雪、两位将军和六位高阶祭司道:   “这里是冰风暴扩散的中心,位于风眼的这三具尸体被震碎了,我救不了,但是其他民众只是被冻结,因为是瞬间冰封,内部还保持着生命活力——他们都活着。”   众人喜出望外,蕾雪在这场灾难失去的还有自己的堂妹和一位老师,虽然就在不能救活之列,但民众能活下来已经是意外之喜,当下又是悲伤又是狂喜:“那就有劳圣贤者阁下了!”   席恩补充:“考虑到他们都超过一年没有进食和休息,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士兵先把居民转移到空旷的地方,准备好保暖的衣物和食物,派人照顾——注意千万不能在搬运中疏忽,敲碎冰雕——我再化解这座城的冰元素。”   “是,多谢您。”蕾雪立刻安排下去。 第七百三十章 血契发动   得知索伊拉冰化,帕西斯大怒,几乎以为席恩是故意和他对着干。   他刚和肖恩信誓旦旦保证没得救了,索伊拉的人就复生,光复王感觉脸都被抽痛了,好在他知道席恩有一本能够复活生命的书,推到那件神器上面就行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晚发生的一件事惊动了所有人。   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居住的是精灵长老埃洛尔和子女亲手搭建的树屋,位于最高的精灵榕树上,美轮美奂,有碧绿如梦的树冠,树枝上云雀轻歌曼唱。整个美枝山谷都栽种着精灵一族亲手培育的榕树,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的校舍也是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中。   树屋里是精灵亲手布置的家具,简洁却精巧,门楣和窗户雕刻着纤毫毕现的花草,栩栩如生。洁白的毛毯放着柔软的靠垫,藤编篮子里是新鲜的浆果。考虑到是夫妻俩共同居住,精灵长老还雕刻了一座精致的木床,翡翠作为绿叶,点缀黄水晶和白水晶的花朵。   和每一栋树屋一样,藤蔓编织的吊桥连接着其他树木,精灵们发明了不同的编结手法,每一条绳梯都是优美的精灵诗篇,菲莉西亚的住处周围的吊桥融合了最多的祝福和问候。最美丽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从窗户可以看到山谷的湖泊,被阳光照射得波光粼粼的幽蓝湖面和水面优雅游弋的雪白天鹅。   但是菲莉西亚分毫没感到精灵们的心意,在这栋树屋里,最常听见的就是她的抱怨,这里多么像世界树,让她多么痛苦云云。   连偶尔隐身了来交换书籍的席恩都听见过,心下纳闷,世界之相待在世界树里面,就像婴儿身处羊水中,不可能会痛苦的。   所以他想不明白,菲莉西亚哪来那么大的怨气。   当然了,习惯锦衣玉食他人侍候的初代王妃怎么看得上简陋的世界树呢。   这栋屋子里,菲莉西亚唯一还算满意的只有那张雕饰了宝石的精致木床了,但不是天鹅绒的床垫依然不够舒服。   当天下课回来,菲莉西亚撒气地把书全扔在桌上,对丈夫的询问又不回答,匆匆跑进浴室洗浴,然后穿着睡裙出来,赌气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帕西斯习惯了她的脾气,柔声呵哄了好半晌,用亲手做的晚餐和鲜花宝石让妻子破涕为笑。   但是入睡前,菲莉西亚脑中浮现的却是臣子的身影。   维烈常年一身洁白的风衣,漆黑的长发扎在脑后,扬起的唇角带着抹不去的暧昧与柔软,更像是温柔的纵容,对她一切不可理喻的发泄和谩骂。   他总是低声下气的,吐出永远温润柔和的嗓音,一次次宽慰了她内心的怨愤和千年的孤苦无依。   深夜,一声凄惨的尖叫惊动了整个美枝山谷。   帕西斯吓坏了,连他都快压不住床上痛呼翻腾的妻子,使用了协调神的治愈神力也毫无效果,想去找人帮忙又放心不下妻子,幸好听到惨叫的肖恩很快赶了过来。   “肖恩师父!肖恩师父!救我!”菲莉西亚凄厉地呼喊。   “这是怎么回事!?”   肖恩走上两步,顿足,脸上的关怀焦切转为震怒,身为法师的他看出菲莉西亚体内流淌的反噬之力,顺着血脉流动。   “什么……什么……?”菲莉西亚已经疼得神志不清,这种疼痛比上次维烈用她作为媒介进行空间衔接更厉害,仿佛无数只小虫子钻在她的血管里撕咬啃噬,痛得生不如死。   “血契,你身上的血契,怎么会发动?”肖恩怒道,“你又呼唤维烈了吗!”   这句话让匆匆赶来的精灵长老和杨阳等人停在门口。   眼看妻子疼得死去活来,帕西斯急忙道:“肖恩师父,先别管这个,你快救救菲莉西亚,她这么疼……”   “她不老实回答,就这样疼下去吧!”肖恩硬起心肠道。菲莉西亚无奈,她现在疼得稀里糊涂的状态,也实在编造不出谎话。   “我只是……我只是问他,上次为什么那么对我?”   魔界,接到菲莉西亚询问的维烈欣喜若狂,自从上次攻打人界失败,来袭的魔族包括维烈本人全部折戟,还是被两个长老捞回去,魔界天翻地覆。把不肖后辈揪回去后,缅和零才发现除了带着魔道具的维烈,伍菲等人全部变成了心智不全的废人,只会躺着流口水傻笑,哪怕魔核也治不好,因为魔核默认了他们的精神状态。   不得已下,缅和零只好复制了伍菲等人的复制体,将魔核移植过去,删除了那段记忆。伍菲等人才勉强恢复,但还是不时出现眼歪鼻斜的抽搐症状,因为那些强大的精神魔法和死灵魔法扭曲了魔核的性能,这次教训让高等魔族刻骨铭心,也让维烈承受了莫大压力,因为伍菲这些小辈把所有的气都出在了他身上。   维烈先向菲莉西亚诚恳地道了歉,解释了自己在魔界毫无地位,语气卑屈到了十分:   「王,其实你回来,真的会日子不好过,伍菲她们从不尊重我,更别说你了,我只是担心你害怕寂寞,才对你说魔界的好话,你救救我好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想到维烈千年来的陪伴和付出,又想到上次听到伍菲等人的对话,那些魔族对维烈本人也极其轻视,同病相怜下,菲莉西亚的心不禁软化,觉得部下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干脆就让维烈过来,他那么强大,又听她的话,可以真正保护她,不像现在的肖恩师父,老是指责她,一点不疼她,还一心记挂着他的孪生哥哥。说不定维烈还能和帕西斯一起杀了席恩,那么肖恩师父都会死心回来。   于是,她按照维烈的指示,发动了体内的血之契约……   幸好她机灵,咽下了真相,只强调是维烈先联系她,她才回应了他。   从云中塔下来的月冷笑:“这个血契禁制能够禁绝魔界一边对菲莉西亚的呼唤,所以结论是,菲莉西亚自己呼唤了维烈!”   “肖恩,你这个和魔界宰相勾搭成奸的魔王女儿,你看着办吧。”   杨阳目睹埃洛尔脸色沉怒地转身离去,痛恨嫌恶至极,仿佛屋子里有什么不堪忍受的脏东西。   如果不是顾虑王子和精灵一族的恩人肖恩在场,他当场就要把这个背叛种族的精灵后裔掀出去,不要玷污精灵的清净之地!   帕西斯眼神充满敌意,立刻质问:“什么血契?肖恩师父,是你下的吗?”肖恩瞥了他一眼:“是席恩。”他做不出来,所以他的兄长再次代他出手,而事实证明,他的心软和纵容是多大的错误。   帕西斯心中恨极,怒道:“那就赶快解开啊!你就眼睁睁看着菲莉西亚这么痛下去?”   “为什么解开?”诺因插口,“她不痛,现在痛的就是其他人,那些好好睡着觉,和她没仇没恨,却被她害死的人。”   “诺因!”帕西斯大怒,手中剑光一闪,菲莉西亚死死抓住他,不断哀叫:“救救我!帕尔,帕西斯,肖恩师父,救我啊!”血契的疼痛是随着时间提升,这会儿她疼得神智昏糊,惨叫连连,在床上像虾米一样翻滚。   心疼之下,帕西斯不再理会儿子。   虽然气极这个不懂事的养女,但是眼看着她这么活活痛死,肖恩又实在不忍心,在房间里转了两圈,重重吐出窒闷的气息,发动绑在无名指的红线,沟通了身在夏尔玛大陆的兄长。   本来席恩根本不会理会这种请求,哪怕会和弟弟反目成仇。   但是幻想界多年的经历影响了他,想到那个他抚养,和那里的弟弟一起疼爱养大的女儿,还有被他夺取了血脉,后来为他的死痛哭悲伤的菲莉西亚,沉默片刻。   “好吧,我可以取消这次惩戒,但是肖恩,等她恢复意识,你必须亲手施加禁制魔法。”   肖恩大喜过望,连声答应。月暗恨后辈心软,诺因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他和肖恩一样,也气极菲莉西亚三番四次助纣为虐不知悔改,但是看到亲生母亲这么痛苦的模样,为人子的他也于心不忍。   就当是给菲莉西亚最后一次机会吧。   但是眼见妻子这么痛苦,受了这样一场折磨,帕西斯恨透了师父的兄长。   解开血契禁制的菲莉西亚乖了很多,神经质地拉着养父不让他离开,还主动央求:“肖恩师父,你解开我和维烈的契约吧,莉再也不敢了。”   肖恩深深叹气,能解他们早就解了。   维烈当年和菲莉西亚缔结的是以姓名为誓的血脉契约,还是以菲莉西亚为主体,只要她体内流着一滴血,契约就不能断绝,这就是血契魔法。   不过好在菲莉西亚是主人一方,只要她不呼唤维烈,维烈其实不能通过血契伤害她。   可是菲莉西亚不懂事,和那个该死的侵略者暗通款曲,还不肯卸除魔王之位,站在精灵血脉和养育她的世界这边。   若不是这次席恩手下留情,以月为首的奥法议会要当场把菲莉西亚处以极刑,肖恩也不能说什么。   “莉,我同样在你身上下了禁制,你若是违背,你知道结果的。”   菲莉西亚打了个哆嗦,紧紧拽住养父的衣襟:“不要啊,肖恩师父,我绝对不会和维烈联系的,你解开好不好?”   “已经没人会相信你了,菲莉西亚。”肖恩露出苍凉之色,“你以后也不能学魔法了。”权利与义务相等,菲莉西亚既然不履行艾斯嘉一员的义务,还屡屡背叛,她当然不能享有学习魔法的权利了。   这个世界的文明,不能交给一个犯下弥天大错的魔王。   “魔法!对了!”菲莉西亚一脸怨恨,“肖恩师父,自从离开世界树,我就感觉不到玛那元素了!”   “咦?”没料到这个答案,肖恩愣住。   检查后,他确认,菲莉西亚真没说谎。   当菲莉西亚开始重修魔法,就发现一个问题,她的感应力出问题了。   这也是这段时间她越来越焦躁,抱怨连连,到处撒气,却不便告诉任何人的原因。   本来她还没觉得,长久在世界树里与世隔绝,之后又是灵魂状态不能使用魔法。恢复身体后使不出魔法,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力量被子女抢走,暗自怨愤不休。但是照帕西斯的说法,法师的魔法不是魔力,而是对魔法元素的感应力、魔控力、理解力等俗称资质的魔法天赋,这也符合她所学的知识,可是不管她怎么认真冥想,她对魔法的感应力始终没有回复。即使诺因和莉莉安娜分割了她继承自精灵血脉的自然力量,也不会把她原本高得惊人的天分剥夺。   肖恩查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首先指出养女的错误,感应力不可能被孩子继承过去。   月等奥法议会的法师们都闻讯赶来,包括埃洛尔也忍住嫌恶前来,调查是怎么回事,只能确定没有任何未知的诅咒降临在菲莉西亚身上,就好像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是完全自然的。   可是,本来这个世界之相不是全系元素使的天才吗?还没有诺因魔控力的短板!   最后众人还是求助于堪称知识宝库的魔法之王,得到了答案:   “因为她已经不是世界之相,所以重新受到创世神的元素守恒法则制约,就像诺因是奇差的魔控力,她就是感应力的降级。”   菲莉西亚这才知道她从前的资质为什么那么优秀,但她不能接受自己一夕间变成废物,就算以她的智商也明白,魔法关乎她强大的底气。   “肖恩师父,一定是席恩故意整我!救我,你一定要救我啊!”菲莉西亚慌了神,神色因为怨恨和惊恐而扭曲。   肖恩可不认为是兄长的错,说到底是菲莉西亚自己放弃世界之相的责任,导致这样的后果。   其他人更是快意,这个女人终于尝到报应了,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受到眷顾而不付出代价。   不过这么一来,血缘剥离魔法倒是可以暂停了。月思忖,本来他和罗兰打算剥离菲莉西亚的全精灵血脉,还给世界树,将席恩从支撑世界树的责任下解放。可是这个实验致死率太高,实验动物全部死得惨不堪言,血脉转移几乎一定会导致实验者疯癫,血脉错乱的痛苦无与伦比,连黑袍大法师都觉得残酷,所以,既然菲莉西亚变成了废物,那么只要封印她那一半魔族的血统就行了。   从这个角度,还真是因祸得福。   菲莉西亚完全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她快要疯了。   席恩还没有说,如果不是他扛起世界树,中途逃离的菲莉西亚会被世界树的意识降下惩罚。   对养父的温柔安慰根本听不进去,菲莉西亚撒泼哭闹,但是她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目睹妻子的悲惨,和之前受到血契折磨的惨状,帕西斯心中已经恨极师父的孪生兄长。   一定要将席恩碎尸万段!   另一个世界的来访者 第七百三十一章 狙击者(上)   帕西斯等待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春暖花开的季节,西境来了一位美丽的客人。   “咦,萨玛艾尔?”   杨阳眼前一亮,虹彩龙的化身一身鲜红的骑士装,容貌之美超越了凡世的形容,他的双瞳像最纯粹的黄金,瑰丽得不可思议,虹彩膜流淌着深宝石红的焰流,让人感到某种古老恐怖的血脉。   萨玛艾尔笑得宛如阳光下的彩虹:“我来学习艾斯嘉大陆的料理,主人还是吃不惯西琉斯的口味。如果是家乡菜的话,一定会让主人感到高兴吧。”   “好啊,城主府的食堂应有尽有,我带你过去。”烹饪也是中城救世主的兴趣之一,欣然应诺,她刚要迈步,眼睛一花,红发少年变成了红发少女。   萨玛艾尔舒展了一下优美动人的体态,神态惬意:“主人看不见的地方,就可以变成最舒服的形态了呢。”   “……席恩还是不能接受你的女性体吗?”杨阳面色绯红,好不容易从梦境般的绮丽画面回过神,如果世上有活生生的奇迹,就是初始龙的女性姿态。   “主人只接受男性的我穿围裙的样子。”萨玛艾尔忧郁地道——她父嫁的愿望什么时候能实现?杨阳捂着鼻子,那样的萨玛艾尔一定会让每个女士尖叫“这么可爱一定是男孩子!”   红袍少女带着少女龙前往厨房,城主府的侍女们已经换上了春季款的制服,俏丽的浅蓝色,白色的蕾丝花边点缀在到小腿的裙摆上,还有从胸口一直到下摆的背带围裙和雪白的花边头箍。   萨玛艾尔观察了一下,变成了一样的装束。   不多时,魔导国王储和王国双翼迎面走来,认出恋人身边的“侍女”是谁,诺因差点滑了一跤,雷瑟克和吉西安目瞪口呆,他们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孩。   久经考验的财务部长拉回三魂六魄,从陶醉的表情切换成最魅力可亲的笑容,上前执起萨玛艾尔的右手亲吻:   “是新来的侍女吗?我是吉西安·凯曼,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今晚共进晚餐?”   杨阳一脸“我看你怎么死”,瞧着这个作死的花花公子。   不料被握住柔荑的萨玛艾尔却笑眯眯的不以为意,在西琉斯,她碰到过无数类似的场景,被凡人献殷勤也不让她感到冒犯,“如果是不能让主人感到满意的失败料理,可以做成你的晚宴哦~”   那是甜美如天籁的中性嗓音,带着初始龙的威仪,高贵,典雅。   这个声线勾起了法师长的回忆,第一次神战时,萨玛艾尔用男性形态和人类阵营联系,那位同样美貌无双的红发少年……托着对方的右手顿时滑落。   一只手同时拍在他肩上:“死心吧,她不是你能动的女人。”   我也不想朝性别不明的龙下手,我只是人类范围的博爱主义者。吉西安心有戚戚焉地想。   但是当杨阳向诺因说明了萨玛艾尔的来意,带着她离去,吉西安不死心地道:“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为父亲做料理什么……她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初始龙没有性别。”诺因实话实说。雷瑟克走上前,给了损友一个白眼:“难道你还想和地狱之主争夺爱人吗?”吉西安啧了一声,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幸福的家伙,让同性们想要群殴。   姑且不说宫廷法师长的嫉妒,席恩确实因为爱子学习家乡料理而提升了不少幸福感。   时日久了,小龙还向中城救世主学习泡茶的手艺,她已经学会了宫廷侍从的一切技能,完美而精湛,包办了养父的衣食住行,包括下午茶。但是西琉斯当地人喝茶习惯加入冰糖和腌渍过的蜜饯,席恩并不喜欢,萨玛艾尔看过杨阳泡茶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而她过去专程学习的是如何泡药草茶,席恩现在的身体很健康,不需要这项技能了。萨玛艾尔不无遗憾地想。   “对了,我把变形术的传承给你。”对于这段日子杨阳的尽心教导,萨玛艾尔表示谢意,有恩报恩是席恩的言传身教。   “给我,别给诺因啊!”杨阳大喊,“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变出巨魔一样的肌肉和矮人的胡须!”   “……人类真是难以理解。”初始龙想象了一下就倒胃口。   杨阳郑重接下金色花纹的卷轴,按照法师交换礼仪,从口袋掏出一枚芯片,来自基西莉亚的赠与。   “这是记录光晶体,里面有魔界的知识,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席恩收下。”   萨玛艾尔挑眉,他是看不上那艘破烂战舰的战斗力,但主人应该会对那里的知识有兴趣。   “好吧,谢谢。”   看到萨玛艾尔收起芯片,杨阳的心情极为复杂,这么做也许是背叛自己的种族,但是魔族对艾斯嘉的人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却从未受到责罚,至今她的父亲都还对席恩本人虎视眈眈,其他魔族也不怀好意,迟早文明强大起来的艾斯嘉会将魔界这个侵略者彻底消灭,她只希望这么做,能让席恩记下一份好处,将来给维烈以外的魔族一条生路,让他们有个补救的机会也好。   当然,如果席恩不宽恕,她也没有话说,本来就是争取一线希望。   “明天温菲尔德魔法学院举办蘑菇烧烤大会,萨玛艾尔,一起去吧?”杨阳提议。萨玛艾尔欣然答应:“好啊,我叫主人也来,可以吗?”   “当然。”杨阳很高兴,心想肖恩首先就会喜出望外。   和上次一样,聚餐是在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的树语大厅举行,当黑衣的魔法之王带着爱子走进,早就等候着的战神给了他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   席恩不自在地停顿了一下,心中闪过惊异,僵硬的肢体透出抗拒之意,却没有挣开。   “席恩,这不是投影吗?”感到人体的温暖,肖恩绽开灿烂的笑容。   “……嗯。”法师低低应了一声。   因为是参加聚餐,他没有用投影,而是弱化的降临体本身,也只有这个身躯,能感到肖恩的体温,和系在小指上的红线冰凉的温度。   第一次看到他们兄弟这么亲近,杨阳等人十分欣慰,诺因上前打了声招呼,女孩们围住萨玛艾尔,这段时间她们在厨房混熟了。   “主人,我去下面拿蛋糕。”萨玛艾尔被欢腾雀跃的女孩们拉走,席恩点了点头。   树木的大堂里,蓬勃生长着丛簇的菌菇,榭寄生沿着门楣和窗户环绕出美丽的图案,蔓藤上缀着红色的浆果,垂挂晶莹剔透的露珠,觅食的小鸟就在浆果旁边跳动,早起的松鼠从藤蔓上方溜下来,爪子抱着松果,有一只跳到魔法神头上,伞盖一样的大尾巴盖在他脸上。   几个学徒发出没忍住的笑声,慌忙捂住嘴巴。席恩没有介意,轻轻将淘气的小生灵揪下来,宛如冰晶雕刻的手抬起,又将它放回藤蔓上,目送它充满活力地溜走。   肖恩笑道:“最近怎么样?还有没有为绘画头痛?”席恩轻轻一哼:“我已经会画了,绘图什么,只是思维游戏而已。”所有的抽象画都是他脚下的渣渣,经济难题也被做过军需官的他攻克了。   第一次和弟弟聊这些日常的话题,席恩心头的寒冰渐融。   原本肖恩还抱着自我谴责,不敢放纵内心埋藏了太深太久的感情,但是兄长都走出了那么重要的一步,他也想尝试着靠近最重视的亲人。   席恩已经不欠世人任何东西,包括他和弟子们,席恩唯一缺少的只有他自己希冀,肖恩又无颜捧出的亲情了。   也许,他们终于可以再来,放下让他们彼此痛苦的仇恨、隔阂、误会、折磨、伤害、重新缔结起那条伤痕累累的纽带。   “席恩,先来点果汁怎么样?”这次肖恩学乖了,全程手工榨汁。   接过弟弟递来的杯子时,席恩隐隐感到异样的触动:为什么养女和徒弟都被他害成这样,肖恩还能这么平常地对待他?   对他来说,菲莉西亚和帕西斯他们不是他最重要的人吗?   但是小口抿着树莓汁,席恩暂时忘怀了那些疑惑和警惕,在期盼了长久时光的亲情中沉浸下去。   因为契约的联系,他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过去是孪生弟弟的血缘关系,让他时刻有着一份最亲密的感应,在幻想界,无论肖恩在哪里——通常也是在他身边,总是能抬眼精准地看到,而在现实,他看的是养子的方向。   他庞大精微的感应力也将萨玛艾尔周围的任何动向摄入魔力之眼。   当从宿舍走出来,帕西斯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鲜红的骑士服,腰佩古朴的苍之剑,洋红色短发的少年。   因为魔王的身份暴露,精灵长老埃洛尔再也不接纳菲莉西亚住在精灵小镇,丧失了魔法能力的菲莉西亚也只好灰溜溜地离去。而罗兰那边的宫殿还没完工,帕西斯就暂时带着妻子栖身在肖恩所在的教师宿舍。   这段时间的屈辱,菲莉西亚遭受的折磨,他的仇恨,现在都有了发泄的方向。   那个红发少年还是带着强大傲慢的眼神,目光没有看着这边,熔金之瞳闪耀着愉快之情,和身旁的红袍少女对话,端着原木的托盘,上面是新鲜出炉的年轮蛋糕和覆盆子派。   机不可失,银发青年抽出体内的深红大剑,宛如肋骨的白色骨架构成嶙峋的剑脊,剑身流淌着不祥的暗金火焰。知识之神思虑完备,龙剑是隐藏在他的体内,不然月监视的目光早就发现了。而既然要暗杀,武器就不能藏在一个地方,等到要用才拿出来。   看到那把血红的重剑,认出其中和养子同出一脉的血缘力量和神明的力量,席恩惊怒地睁大眼。   肖恩第一次看到兄长这么暴怒阴冷的神情,全身涌出强大至极的法术波动。   “席恩?”   他反射性转头,兄长已经转移到了养子面前,用精准的空间魔法夺过了那把剑,魂咏的法术波动蓄势待发。顾不得多想,肖恩展开天杖赐予的光辉之翼,飞了过去。就在这时,强力的魔法已经刺向帕西斯。   “帕尔!”眼看徒弟就要死在兄长的法术下面,肖恩下意识想要阻挡,全身的剑意自动释放。   锐利至极的剑意穿透魔法神的护身结界,金色的液体从撕裂的黑色外衣喷溅而出,席恩吐了一大口鲜血,踉跄的身形被萨玛艾尔一把抱住。   “席恩!”   肖恩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凝练出绝世的剑意,第一个遭殃的居然是孪生兄长。   法师眼中浮现如梦初醒的神色,看着挡在弟子面前的孪生弟弟,和千年前一模一样的情景。   这事还没完,席恩身边的魔法防御周密完善,包括镜像结界,剑气原封不动地弹了回去,伤在肖恩身上一样的位置。   好在席恩偷偷对弟弟布下了完善的魔法防御,不然肖恩会当场魂飞魄散,但是绝世的剑意何等凌厉,席恩的神体都受伤,肖恩倒飞出去,无法流血的魂体多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肖恩师父!”帕西斯大怒,气剑劈了过去。   他席恩就不放在眼里,萨玛艾尔更快一步,用苍之剑挡下这一剑,不然他身边的杨阳都要遭殃,另一只手扶住养父,关怀地道:“主人,我们回去吧?”肖恩的剑意着实厉害,还伤到了席恩的本体。   黑袍颔首,不再看孪生弟弟,凝视银发青年的眼神饱含杀气:“帕西斯,你敢动夏尔一根寒毛,我就在你师父面前杀了你!”   两人同时消失。   噢!他妈的!从头看到尾的杨阳等人差点昏过去,好不容易兄弟俩和好了,又被这根搅屎棍搅糊了。   萨玛艾尔是席恩的逆鳞,触碰不得。   莎莉耶和昭霆赶紧跑向受伤的肖恩,但是都没帕西斯快,肖恩一把拍开徒弟扶持的手,怒道:“你那把剑哪来的?”   “我自己捡的啊。”帕西斯一边暗自恼恨好不容易得来的神剑居然还没发挥作用就被仇人夺去,一边装作无辜。   诺因忍不住道:“你和菲莉西亚能不能别这么蠢,你们自己犯蠢也罢了,还侮辱别人的智商。”   帕西斯目光不善地瞪视儿子。但是他的目光远远比不上在窗口看到,和周围亲眼目睹之前一幕的人们更敌意。   “帕尔,如果你再把你的师父我当做玩具耍,你就走吧,再也不要来见我。”肖恩捂住前胸的伤口,最疼的是心里的伤,尤其想到兄长伤到的是一样的地方。   帕西斯情知绝对不能露出把柄,以假乱真地道:“我真的是捡的,那次在北海战场,我去现场,碰巧在海上拾了把剑。感觉很强,就收着了,这把剑很有意思,能融进我的骨血。”   众人沉默,虽然还是不怎么相信,但是神战的战场确实遗留了神界的武器,打扫战场的士兵就捡到过不少。而席恩不说一声就离去,大家也不知道那把剑是什么来头。   只是,席恩发那么大的火,诺因还是觉得不对劲。一般的剑无法伤到初始龙,所以帕西斯的那把剑一定有古怪!   “那么,萨玛艾尔又碍着你什么了?”肖恩最气苦的是这一点,不但意外伤到兄长,还重温了曾经的噩梦,弟子不择手段的为人。   “他是席恩的儿子。”帕西斯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仇恨的火光,他没有记住上次萨玛艾尔剑下留情的恩德,只记得无法胜过初始龙的耻辱与愤怒。   “因为他是席恩的孩子,你就要杀他?”肖恩气得连连冷笑,“很好,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肖恩师父,你看席恩用魔法伤你,一点没顾惜你是他弟弟,要不是你出手,我就被他杀死了,他就是个丧心病狂的疯子——我扶你起来。”银发青年伸出手,一脸情真意切。   肖恩摇了摇头,心灰意冷地站起身,朝已经没有兄长身影的校舍走去。   杨阳等人冷冷瞥了帕西斯一眼,不发一语地上前搀扶住棕发青年,莎莉耶看了看昔日的友人,默默转身,也跟着一路小跑离去。   *******   回到西琉斯王宫,席恩立刻治疗自己的伤势。   肖恩的剑意是对所有神灵无差别的恨意,带着强烈的灭神意图,而他的本体也是神躯,所以沿着降临体的渠道被攻击到。不过他做了完善的防御准备,一切攻势都会被始源之海的概念形态规避,但是他和肖恩之间有死灵红线的连接,本体还是受伤了,不过只要进入量子化状态,很快就会痊愈。反而是这具身体,要消融剑意需要很长时间。   “夏尔,你没事吧?”席恩的眼神阴郁至极,伸手抚摸爱子的头发。   “我没事啊,主人。”萨玛艾尔扶着他,担心地道,“有事的是您,快坐下。”   席恩没有动,冰银的眸依然沉浸在极致的阴冷和决意中:“以后帕西尔提斯敢挑衅你,你就把他捏死,不用在意协调神的问题,我自有办法。”   “主人,其实帕西斯应该是个人行为,您不必在意的。”萨玛艾尔有点遗憾没参加完烧烤大会和之后的茶会,他很喜欢那里的氛围,在西琉斯的乐趣只有和埃西亚比武,逗弄光妖精和文化沙龙,那边聊得来的人就多了,可以和诺因比武,和杨阳讨论料理和魔法,和昭霆莎莉耶比赛使用元素的技巧,都是快乐的事。   而他知道,父亲也喜欢。   他看着身边弟弟的眼神,也许自己也不知道,已经包含放松和眷恋。   席恩摇头,这就是他和肖恩的结局了。   这段日子,孪生弟弟的接近麻痹了他的警觉,带来不理性的变化。   其实,无论肖恩是不是还爱他,只要帕西斯想杀他,他们总会面对这个局面。因为肖恩永远会站在徒弟那边,保护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千年前就如此。   看出养父心情恶劣,一时也听不进去,萨玛艾尔劝道:   “主人,洗个澡,把衣服换掉吧,血干掉不舒服。”   席恩点了点头,一手握拳抵着胸口的伤口,微微佝偻着身体,缓步离开,脚下溅出点点金色的痕迹。   萨玛艾尔没有跟上去,他知道,父亲想一个人舔伤口时,就是这样拒绝的背影。 第七百三十二章 狙击者(下)   东城伊维尔伦·首府坎塔萨——   安朵面包店早早摆出了香气四溢的橘子酱面包,客人从清晨起就络绎不绝,这时,忙碌的店主瞥见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个男人像是突然出现在街角的阴影当中,漆黑的皮衣看不出材质,长长的衣摆与黑暗交融,却随着他轻巧无声的步态溢出浅浅的流光,暗金的纹路流淌,一柄澄澈如水晶的长剑佩戴在他的腰侧,剑柄镶嵌着宛如雪花的六角形宝石,轻盈完美,与他整个人融为一体。黑衣男子一头飒爽的棕色短发似乎刚刚修剪,被蜜色的指尖轻轻拨起,自然散落在饱满的额前,模糊了一只眼睛,似乎受过伤一般,比另一只琥珀色的眼眸浅淡一些,宛如黄昏的色泽。   似乎察觉了安朵打量的视线,他梭巡的目光定在她脸上,如同瞬间锁定了猎物,然后绽开绚烂夺目的笑容。   安朵顿时涨红脸,那是个非常俊朗的男子,年龄分辨不出,年轻深刻的五官和浅蜜色的肌肤,整个人就像他黑色战衣上金色与黑色交错的烈焰,光明与黑暗诡异交缠,气质正邪难辨,但是,四目相对时,所有人的神智都会融解在他那双宛如华美深金的琥珀色眼瞳里,一只眼睛如同反射着阳光般耀眼,另一只黄昏般的暗金瞳孔闪烁着魅惑的光芒。   “晨安,可爱的小姐。”   棕发男子张开口时,语言已经自然转化成安朵能够理解的东城口音的中文,仿佛在她心底一个琴键一个琴键地按响,敲开沉醉的颤音,从脚底浸润到舌尖。   “日……日安,先生!”安朵红着脸打招呼,低下头,“需要买什么面包吗?”男子莞尔,为她的敬业:“当然,橘子酱的酸甜味就像你金色的卷发和红润的脸颊,我当然需要配我早餐的牛奶。”   他娴熟的调情口吻拨动着少女的心弦,即使带着几分轻佻依然迷人,让安朵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羞涩地低下头,嗫嚅道:“要……要几个?”   “不急。”黑衣男子轻轻摇头,“可以向你打听一个人吗?”安朵抬起头,很高兴为对方效劳:“当然,您请问。”   男子停顿了一下,似乎吐出一个沉淀了太久的人名,已经融入骨血,卡在心口,连带明朗的声线也有点暗哑含糊,无法分割的厚重:   “你认识珂曼家的席恩吗?”   “珂曼家?”对面的少女明显对席恩这个名字有反应,眼睛一亮,“我只听过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   旁边一些客人凑过来:“珂曼,那不是收养魔法神的双胞胎弟弟肖恩的家族姓氏吗?”   “对对。”众人立刻讨论起来,并且向客人普及,因为魔法之王的生平是各城特别是东城子民日常讨论最多的话题,津津乐道。   “他们兄弟俩从小就分开了,六岁吧,圣贤者大人真是惨,被神明预言必须舍弃。”   “所以魔法神不姓珂曼,他的姓氏是前代魔法神的。被珂曼家收养,被圣域当做天才培养的,只有肖恩·普多尔卡雷阁下,后来的战神。”   “我觉得战神阁下挺过分的,他十七岁才去找他的哥哥,还是听说圣贤者大人在东方学舍门口被赶走以后。”   “圣贤者大人都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听说一直在好多个黑袍手下学习。”   “战神阁下离开圣域后,就在养育初代王妃菲莉西亚陛下,还收了好几个弟子,就是光复王帕西尔提斯陛下和其他四位开城城主。”   “我真搞不懂,他真的在找哥哥吗?不然怎么有空收徒呢?”   客人和店主尽情发挥想象力和推理能力,虽然顾虑肖恩的地位,罗兰没有具体公布千年前的真相,但是谁不会推测呢?尤其有着八卦精神又尊敬圣贤者的民众们,成天就是挖掘官方消息然后自己组织,拼凑出不少事实,也就经常引起激烈的讨论和公愤。   安朵就愤愤地道:“也是因为战神肖恩,魔法神才被那个该死的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抓住,生生受了一千年的酷刑!”   那棕发男子一直不动声色地倾听着众人的对话,无论内心如何惊涛骇浪,此刻表情却微微一僵。   “就是,那个间谍就是潜伏在珂曼家,和童年的战神做了朋友嘛。”   “战神还在降魔战争的战场放过他了!才害苦了自己的哥哥!不过魔界宰相能囚禁圣贤者阁下,是众神在后面推动。”   “也是因为这件事,圣贤者大人脱困后,才会成神。”   “对对,还有灭神。”众人敬畏地道,“因为降下错误的预言,还有帮助侵略者魔界宰相里应外合囚禁折磨圣贤者大人,现在众神还不放过这片大陆,都是圣贤者大人庇佑我们。”   “那一千年,魔法神的弟弟在做什么?”黑衣男子问了声,语调冰冷。   “那段时间他不是失忆着,而且他的两个弟子,还在生的光复王和初代王妃都在背后推波助澜,因为菲莉西亚当了魔王,她肯定有鼓动魔界宰相折磨圣贤者大人!”每个八卦的民众都是一个推理高手。   “你们没听说吗,前段时间,光复王还攻击魔法神,让他受伤了!”还是搜集小道消息的高手。   “太可怕了!”   “战神阁下就在现场,也没有阻止。”   “果然圣贤者大人在国诞日澄清的事实没错,他当初是没办法,强迫菲莉西亚和帕西尔提斯履行义务,因为他们不想拯救世界。”   “所以光复王和他的妻子,憎恨着圣贤者大人。”   “虽然光复王是城主大人的老师,我还是要说,他太没有责任心了!”   “就是,不想保护民众,当什么国王呢,现在还拉着那个魔王老婆,要城主大人侍候,真是不要脸!”   “战神阁下到底怎么想的,这样的徒弟为什么还要!”   众人越说越义愤填膺。安朵却心生不安,看到虽然没有表情,气场却出现明显变化的客人。   仿佛黑暗中强烈抖动的火焰,空气和周围的魔法元素都出现剧烈的波动。   那双极其漂亮的琥珀色眸子动荡着可怕的情潮,安朵这才发现,这双之前笑得非常明朗阳光的眼睛其实是冻结的,没有一丝暖意。   “肖恩师父?”   这时,男子身后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带着疑惑和不确定。   帕西斯站在不远处,抱着一包刚出炉的点心。因为宫殿竣工,他带着菲莉西亚住回了东城,妻子的情绪也因此平稳许多,虽然还是不时为失去魔法落落寡欢,他今天就是特地出来买菲莉西亚爱吃的水晶糕,碰巧看到了师父。   他对肖恩的背影太熟悉了,千年前看了无数次,千年里在梦里又看过无数次,所以第一眼,他就认出那个背对着他的男子是肖恩。   可是细看,又有诸多细节的差异,那个男子的背影虽然同样挺拔,但是肩膀微微前倾,像是长期背着什么珍视又沉重的重量,穿着黑色的皮衣——这是最奇怪的,肖恩几乎不穿黑衣服,腰间是一把陌生的剑,头发虽然同样是短发,却像是刚剪短的,颈后还有参差的发茬。   听到他的呼唤,店里响起一片惊呼,那棕发男子缓缓转过头,看到他的一刻,像是见到熟人一样笑起来。   “帕尔?”懒洋洋又带着一丝奇妙甜腻气息的语气,宛如亲切的呼唤。   帕西斯如释重负,果然是肖恩。   他也开心地扬手,快步走过去。   半途,帕西斯突然停步,他想起,肖恩只用这种语气叫过维烈一次,不过刚才肖恩呼唤他的口气更为冷酷安静,没有仇恨,更像是漫不经心又隐藏了尖锐的杀意。   肖恩走来的步态也有点奇怪,不是直线,而是不着痕迹地拐出适合剑士短距离冲刺,或法师施法的距离。肩膀、佩剑、指尖和双足的角度,每个身体的细节都调整到了准备战斗的状态,没有一丝破绽。   当对上对方的眼神,帕西斯的心脏被重重一击,提到了嗓子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是满满的兴味和残忍,仿佛猛兽要置猎物于死地以前,戏耍的残虐眼神。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向后退避,但是宛如寒光凝成的剑光已经刺穿他的左肩骨,连同他整个人一起高高挑起。   扑进他怀里的男人近在咫尺地含笑低语:   “发现了啊,直觉和观察力还可以。”   光复王破败的身躯被甩在地上,金红的鲜血飞溅。奇异的力场隔开了周围的群众,连同各种尖叫。这道魔法结界十分诡异,扭曲的光线宛如金色的蜂巢,扣住了他们,可是扭动的深黑阴影如同火焰般不停地从脚下缭绕上来,形成动态的符文,这些火苗带着深渊的气息,令协调神附身的帕西斯本能地不适。   “避开要害了吗,这可不够。”肖恩轻笑。   帕西斯勉力爬起,手中凝聚出无形的气剑,可是他无坚不摧也快至巅峰的剑芒,竟然没有一剑能刺穿眼前男子的身体,即使偶尔像是刺中了,也如同穿过光一样,没有实感,相反他的四肢不断被快得根本无法感知的长剑擦过,如果不是在迷雾森林,多次被世界之钥的结界震开,光是痛楚他就受不了。   “忍痛能力还行,但是临敌反应太差了,你的剑速是对着靶子练出来的吗?敌人可不是木头人。”   自从离开迷雾森林,帕西斯自负打遍天下无敌手,只除了席恩和萨玛艾尔,第一次对上凡人毫无招架之力。他早已发现,千年前对他如同山一样高不可攀的肖恩如今的剑术也远不如他,身手不如他快速,剑法也失去了从前的精粹老练。   但是在这个人面前,他又重温了无能为力,仰望天穹和高山的感觉。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肖恩师父!”帕西斯怒吼。   来自幻想界的光之子低低一笑:“我是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   这个答案让帕西斯愣神了一刹那,就在这时,肖恩的身影消失,如同融解在无处不在的光线中,瞬间,帕西斯的胸口撕开一个大口子,露出跳动的心脏,连肉带骨被撕扯下来。   “原来死不掉啊。”眼见敌人没死,光之子眼中涌出更多的兴奋,捏爆了手中的半个心脏,“很好,有点意思。”   帕西斯呕血倒地,关键时刻,一把闪耀的十字剑从旁抢出,挡住了魔法之王亲手锻造的长剑。   “是你!”   肖恩一个照面,震惊地低呼。   “这个世界的我吗?”光之子冷笑,“我可是刚刚拜听了你的大名。”   他瞬间冷静下来,不再有外放的杀意,全部冷凝在归鞘的右手下,如同他手中宛如一体的长剑和那些冻结的漆黑符文。   肖恩惊疑不定地打量对方:“你从那个世界出来了吗?你、你见过席恩了吗?”   “没见过,听过啦。”光之子冷森森地道,“还真是个发展得完全不同的世界,荒唐透了。”   帕西斯捂着伤口道:“肖恩师父,他是谁?”   “他也是我,另一个世界的我。”肖恩简要解释,帕西斯根本听不懂,认定这个像师父的家伙是个冒牌货,和席恩一样可恨的冒牌货!   两个肖恩的注意力已经都不在他身上,目光交汇间,来自相同羁绊的默契建立起来。   “这个就是你的徒弟之一?你居然在十七岁知道真相后,还不找到席恩,而是收养了这种东西?”光之子越说越不可思议,瞥了眼帕西斯。   “你要看门狗,养个一两只,带在身边继续找就是,可是这种消遣玩意儿,居然还当真了?陪他们戏耍,耽误了最紧要的事。”   帕西斯几乎忍耐不住:这人绝对不是肖恩师父!   肖恩开口道:“对我来说,席恩是最重要的,但是帕尔和莉他们也很重要。”   光复王的神情缓和下来,祖母绿色的眼眸流露出喜悦之情:果然是他们的肖恩师父。   “呵,我终于明白席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黑衣男子冷笑,“你真是可笑至极。”   肖恩深深苦笑,他何尝不恨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生生摧毁了他最重视的亲情,一次次伤害他最重要的亲人。   可是这两个无药可救的东西,如今除了他,还有谁会管?   养不教,始终是父之过。   “也罢,反正你也不是我。”光之子淡淡地道,再次克制住情绪,“我的目的只是找到席恩而已。”   “他不是你哥哥!”肖恩急道。   光之子不为所动地摇首:“无论我的哥哥是他的一部分,还是他依然能算我认识的席恩,都要见了他本人才能确认。”   “可是,如果你认识的席恩真的不在了的话……”肖恩不忍心,他知道,他家哥哥绝对会非常狠地告诉另一个自己事实。   “我并不惧怕真相。”黑袍冷冷地道,“我想席恩临死前那个眼神想了无数遍,猜了无数遍,要痛苦早痛苦完了,我只要明白一切,还有得回我要的东西而已。”   突然,身在地上的帕西斯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一样用了光系的闪现,纯光化的右手贯穿了黑衣男子的胸口,虽然被避开了一点,还是刺穿了暗红色的心脏,肖恩猝不及防地大喊:“帕尔!?”   偷袭的手被沿着肩膀砍落,黑衣男子轻松落地,仿佛没有受到致命伤般疾步后退,守得无懈可击,心口的伤也在恢复。   帕西斯捂着伤口踉跄后退,惊讶:“你是死者!?”   光之子挑了挑眉,笑道:“我不能算是完全的死者,只是做了些改造而已。还有,我用了孪生连接,我身上的任何伤,都会转移到席恩身上。”   肖恩惊呆了,难以置信:“你……你……”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这就是黑袍的法则,也是生存的法则。”肖恩不以为意,那件不知什么材质的皮衣也长出布料,掩盖了已经痊愈的伤口,“反正那只是一具尸体,还是因为换了世界之相的血,能够自主复原的尸体,唯一的价值只是等待灵魂进去的躯壳,它又不是席恩本身。”他悄声咕哝了一句,“我可不是某个恋尸恋到搞不清尸体本质的傻瓜导师。”   肖恩还是不能接受,想到刚刚的伤口出现在席恩身上,连连发抖。   黑袍瞥了帕西斯一眼:“居然让这种只会咬人不懂忠诚的小狗保护你,真是掉价啊。”   话音未落,剑光削落,帕西斯半个身体几乎被切下来,金红交织的鲜血狂喷,如果不是半神体超乎寻常的坚韧,对方使用的又是附加光元素的攻击,他的身体会当场被切成两半。   “帕尔!”肖恩慌忙扶住倒地的弟子。   “呵呵,我哥哥的尸体,也不是你能伤害的,敢出手,就要付出代价。”肖恩笑眯眯地用另一只手凝聚剑上的血液,似乎很有兴趣回头研究。   银发青年咬牙,按住鲜血淋漓的创口。   这家伙用的是什么魔法?还有这么强的剑术和隐匿技巧。   光之子又瞥了另一个自己一眼,道:“你真可怜,另一个我,舍弃最重要的人,去爱别人,收养的还是这种不知感恩的东西。如果你其他的弟子也是这样,我奉劝你,收手吧,早点清理门户,否则席恩迟早会彻底舍弃你的,估计他现在,最爱的也不是你了,你实在太不知所谓。”   帕西斯脸色发白:“你这个冒牌货……”   “闭嘴。”肖恩喝止。   光之子以剑指着帕西斯:“作为我剑下留情的代价,告诉我,哪里能找到席恩。”   “我不会告诉你,你也别想带走席恩。”   琥珀色的眸子眼神沉冷下来,沉淀成不含生气的暗黄,绝世的剑意隐然待发。   “呵呵。”黑袍低笑,那么说只是试探,席恩在这个世界是名人,要询问他的下落还不容易。   虽然这个世界的他软弱得一塌糊涂,脑子像被未知的法术搅过一样四分五裂,但还有几分狠劲和他的独占欲,对席恩不是全然无情。   但是,这种半吊子的感情恐怕只会折磨他的笨蛋哥哥吧。   光之子招了招手,地上的符文仿佛有生命般浮起,凝聚成一头黑色的骨龙,他轻巧地一跃而上,绝尘而去。   *******   【后记】   如此这般,修罗场要来了。这段时间,幻想界已经过了一百四十多年,肖恩把本世界席恩的后半生过了一遍,拜了暗月法师公会的会长、席恩的第五位老师魔女希卡拉和神级法师布拉德为师,因为他起点高,不需要像席恩一样从小学起,拜很多个老师。   所以,幻想界的肖恩已经是不折不扣的黑袍了,还不像席恩是抗拒着成为,他本来就是为了代替死亡的哥哥而去体会做黑袍的滋味,也是为了学会死灵魔法复活兄长(他以为死了)。可是,席恩的灵魂当然不在幻想界,所以后来肖恩发现了问题,通过席恩遗留的长剑(里面有席恩的灵魂碎片)找到了这个世界。   所以(摊手),兄弟对决要来了,这才是真正的狙击者。   话说真要论兄弟CP,目前还是幻想界的黑肖有看头,本世界的白肖还和徒弟女儿缠夹不清。   PS:席恩不是城堡里的小公主,就算如今进化成大魔王的光之子也是带不走的。不过这位客人不好打发,非常不好打发。 第七百三十三章 兄弟(一)   日光横越红木条纹地板,像铺上一层闪闪发亮的金色绒毯;绣着翠绿的藤萝与鲜花的手工羊毛挂毯上,挂历和学习日程表像是用光的文字书写,和橡木书桌上的手稿卷轴一样瑰丽。一排排木制书柜雕琢着葡萄藤和百合的花纹,排放着整齐的书籍,有魔法、历史、地理、博物、军事、政治,和同样数目的航海日记等通俗读物。   杨阳从书架抽出一本包铜厚书,略微泛黄的书页上是古老的星象法阵和标注的轨道和公式。   她翻阅了一会儿,又抽出三本。   这是诺因的书室,现在是她的了。虽然这么想有些势利,不过如果诺因早点动用书房攻势,也许她早就动心,面对自己的心意了。   找到自己想要的参考资料,杨阳愉快地转过身,抱着书走向书桌。   “呵,还真是相像。”   那是个熟悉的声线,却带着陌生的情绪。   “肖恩?”红袍少女诧异地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从书架后转出,腰佩雪花纹饰的长剑,身穿像是龙皮服的黑色战衣,抽象的金色符文在他的衣摆燎烧,像太古的火焰,像原野的暴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有微妙的色差,一只宛如破晓后的晨光,另一只却仿佛昏黄的夜空。   杨阳的警觉已经今非昔比,尤其肖恩穿的还不是那件席恩亲手织的秘银战袍——肖恩爱极那件衣服,根本舍不得换,何况来人还没有掩饰他略有深浅的瞳色。   但是不知为何,她就是忽略了这些异常,自在地招呼:“你回来了,别去管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了,有罗兰照看不会有事,也该让他们反省一下,还是想想怎么和席恩和好……”   这时,她瞥见肖恩匆匆推门进来,喊道:“杨阳,来一下!”然后另一个自己走过去,听肖恩说明发生在东城伊维尔伦首府的事,全程肖恩没有看到真正的她,交代“她”小心另一个自己后,就关上门离去了。   杨阳毛骨悚然。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影响了!   肖恩居然也没看出来,他可是十三段的法师啊!   作为从幻想界出来的人,受限于世界水平,光之子的其他魔法其实并未登顶,唯独精神魔法出神入化。   他笑眯眯地斜倚着书架,打量眼前和黑之导师一模一样的少女,从她漆黑如夜的头发看到脚底板,眼神是不透光的森冷。   不过身为法师,杨阳还是理智地听完肖恩的叙述,看着他离去,接着另一个自己消失,然后冷静地回头面对不速之客,现在她倒是不害怕了,既然这也是肖恩。   但是下一刻,她全身汗毛直竖,那双眼睛锁定住她的要害,仿佛蛇盯青蛙,天敌的可怖铺天盖地涌来。   那是冰冷的杀意。   她的灵魂仿佛被抽取出来,封禁在那只黄昏般的眼瞳中,玩味地虐杀。   我会死的。   杨阳冷汗直流,最后,用仅剩的意志从腰包抓出一把星辰粉,这是瞬间转移需要的媒介。但是一只蜜色的大手紧紧擒住了她的手腕,星星点点的银粉洒在地上,骤缩的瞳孔映入已经走到面前的棕发男子。   他的步距很大,但是行动间有一种奇特又平衡的节奏,带着刺杀者的优雅,轻盈得听不见脚步声。   而杀人时,想必也听不到声响吧。   “你……你是来找席恩的吗?”千钧一发之际,杨阳灵机一动,“你想知道他为什么离开你的世界?”   “你成功给了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小姑娘。”肖恩嗤笑,锋锐的目光近乎露骨,像实质的锐器挑开她的红色袍子,沿着肌理切割,剖出血肉和内脏,扒出里面的魔核捏得粉碎。杨阳不禁战栗,肖恩从来没有这样的气质,这个人就像游走在黑夜中的刀锋,危险又可怖。   杨阳本来不知道席恩怎么离开幻想界,上次在温菲尔德学院,席恩只提到他被秩序之环的巫师设计,中了大轮回术,在一个名为“幻想界”的虚拟空间经历了二十七年的人生,那里发展出另一条历史线。幸好刚才肖恩跟她的虚像讲话时,详细说到了席恩离开的经过——强迫弟弟与他交战,故意找死。杨阳这才知道席恩居然是用自杀的方式,还是被幻想界的弟弟杀死的方式脱离,真是……   因为现实的弟弟太废不肯恨他,于是找了另一个弟弟来相爱相杀吗?   所以也难怪这位肖恩弟弟带着滔天恨意和不解追到这里来了。   她进一步推想,如果这位明显黑化了的大大来到现实,首先打听哥哥的下落,搞明白前因后果,知道了魔法之王的悲剧人生后,他会有什么反应?   一,杀掉肖恩,另一个自己,因为这个废物又奇葩的怪胎,居然失忆又懦弱逃避,把唯一的双胞胎哥哥害得惨不堪言。   二,杀掉关押折磨哥哥的魔界宰相,很可能是一场漫长的虐杀,用尽各种残忍的酷刑。   三,然后是找魔界宰相的女儿和肖恩的相关者算账,视心情而定。   杨阳的心又提了起来,看到自己的死亡FLAG高高立起,当然迁怒不是肖恩的性情,肖恩善良又明理,凡事为他人着想,但是这位已经长歪的苗子明显就不是好说话的脾气,根本是BLACK版的肖恩,堪称席恩近墨者黑的真·弟弟。不过杨阳觉得还有交涉的余地,听肖恩所说,剑术超群的帕西斯一照面就被打倒在地,人和心脏都分成了两半,惨不忍睹。如果肖恩真的想杀她,根本不会废话和给她反应的时间,她已经是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了,所以他是来打听消息的?   杨阳的思绪动得飞快,立刻连珠炮似的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吧,是想要了解来龙去脉,席恩为什么会进入那个世界的缘由,被迫离开的原因,还有他具体的生平,因为民间的传言不够准确和真实。”   黑袍点头:“我就是听说王室有那位战神记忆的备份所以过来,不过观看太花费时间了,你记住你欠我一份记录,代价是你的命。先告诉我重要情报,不要浪费时间。”   听完杨阳所知的大概,那对双子的爱恨纠葛,和席恩中伏,灵魂被寒冰王座的巫师投入幻想界,肖恩的指关节放在唇前,陷入了思忖。杨阳情不自禁地观察他,这位来自另一个概率宇宙的肖恩,席恩的“弟弟”。   知道了自己世界的真相,和哥哥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强大神魂,已经恢复真实的自我,他会怎样?   想到深处,杨阳不禁难过,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要去找席恩吗?”肖恩好笑地扬了扬眉:“爱管闲事的性格,女人的特征吗?”   他还记得那个魔界宰相,在他的世界里,因为席恩在降魔战争的扫荡,用世界之钥封印了次元通道,高等魔族连同魔王都毙命了,剩下的也不能进入艾斯嘉。不过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抓住维烈的经过,维烈看着兄长那个狂妄又执拗的眼神,像沼泽地里的阴湿爬虫一样。那个疯子后来还用空间异能跑来找他口中的白袍领袖席恩·珂曼,被当时已经是黑袍大魔头的肖恩视为冒犯顺手杀掉了,附加席恩曾经研究出来的禁术和他自己的死灵魔法,所以他一开始既震惊又不可思议——席恩怎么会被这种货色捉到还受了一千年酷刑?听到杨阳的解释才明白为什么有那样的憾事。   众神的推波助澜,冥王的镇魂球。   他终于明白席恩有时为什么会流露出对神明强烈的憎恨,对两件神圣器的抗拒,最后加剧了他想要挣脱白袍阵营、前往黑袍世界的冲动,那些可能来自魔法神深层人格的影响……   光之子轻轻踏出一步,杨阳吓得跳起来,抓在手里的最后一把星辰粉洒落,但是她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已经完成了连锁法术——星光护壁、空间锁和传讯术。   轻微的爆响传了出去,杨阳有自信,很快外面就会听到声息进来赶人。   “有没有因为女人吃过亏?”   红袍少女得意一笑。   光之子整了整有些松垮的领口:“你搞错一件事,这可不是隔音结界和幻影术,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你就开始做梦了。”   “咦!”   杨阳毛骨悚然,她本来以为肖恩既然能进来,和虚像的她说了那么多话,这自然是真实世界,原来连那个肖恩都是虚假的吗?可是这个肖恩应当不知道另一个自己所说的事情,怎么塑造出那样的情景?还是他颠倒了她的时间感,真实世界的肖恩是来过,之后离去,他趁机将她困住,关在这个梦境世界?   杨阳错乱了,梦魇魔法的诡异和可怕,她终于有了直观的体验。   她的视线能看到棕发青年带着阳光味道的俊朗线条,就和另一个他一样,举手投足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魅惑。   “纠正。”肖恩的指尖又拨起垂到左眼前的碎发:“我没有因为女人吃过亏,只是被骑过而已。”看到杨阳的眼神,他愉快地笑起来:“可爱的小马驹们骑乘起来有趣,但是被风情万种的大姐姐压倒,还是躺平享受啊。”   救命啊这里有个无耻的花花公子快把他抓起来!杨阳在心里一叠声喊。   难道和席恩一起长大的肖恩就会变成这么荤素不忌的德性?还她不知道如何生孩子相信甘蓝菜田的纯洁好青年!   “你哥哥不打你吗?”杨阳嘴角抽搐地质问,却见这个青年的眼神产生了极微妙的变化,宛如黑色荒原吹过一阵幽然的风,瞳孔深处摇曳着一缕冷寂的火苗,顿时心里涨满酸苦。   肯定是再也没有那个教训他,痛打他,朝他发火的哥哥了啊。   黑袍很快掩盖了情绪变化,杨阳发觉这一点就和他的兄长一样,不知道席恩看到长成这样的弟弟有什么感想:“做一笔交易吧,我把你从这个梦境放出去,你告诉我席恩的下落。”   ******   当杨阳回到现实,还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答应的——她明明不应该告诉对方,就算这个肖恩能够从其他渠道打听到消息,也不该卖队友,把席恩的情报出卖给一个危险的敌人!   话说她真的回来了吗?   不意外地发现外面已经是黄昏——果然被扰乱了时间感——她马上跑去找诺因,和他对口径,请他用临时想到的密码测试她,才确定自己回到了现实。   然后,她赶紧用联络水晶呼唤宿命的另一半,却发现他在另一个有强力结界的地方,心灵通讯中断了。   肖恩去夏尔玛大陆了吗?   发现死灵红线无法联系兄长,肖恩万般无奈,也不出意料之外,毕竟出了那样的事情,席恩没有切断红线已经是顾念最后的情分,但是他不接他的通讯也是事实。   但这里赶往夏尔玛大陆,即使用天杖的光辉之翼加速也要起码半天以上,因为两个大陆都有席恩设下的魔法结界,不能直接空间转移,所以通知了朋友们小心后,肖恩就张开光翼,飞往兄长所在的地方,心中祈祷还来得及。   因爱生恨,想要杀掉折磨自己的存在,肖恩知道另一个自己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因为他的内心深处,也恨过他的孪生兄长。笑着跳崖的席恩,说着「你要好好活下去」,把他独自抛在这个该死的世界,消失的孪生感应是彻底撕裂的羁绊,从此只有伪装的阳光,世界是真实的地狱。   那个时候他是个胆小鬼,自欺欺人,就算席恩的尸体可能在悬崖底下烂掉,也不敢去看一眼,欺骗自己席恩可能还活着,一辈子堵上眼睛,蒙住耳朵,逃到天涯海角,最后还是逃不过前来复仇的兄长。虽然那个时候,从见到席恩的第一眼开始,失而复得的惊喜就化为至高的幸福,就算席恩粉碎了他拥有的幸福,在他眼前伤害他在意的人们,依然无法责怪因为他而变成那样的兄长,这也是他对养女弟子狠不下心的原因。   而另一个他比他有勇气,竟然能够不知多少年守着那样一具不能动不能说话的尸体,还找到了这个世界。所以,肖恩完全不能想象另一个自己是什么心情,变成了什么样。   他现在只能期望,他的哥哥足够强大。   可是席恩强大,却总是在他这里吃亏,不然也不会多次因为他,陷入危险的境地。   只是,如果席恩自己愿意跟他走,或者留下那个自己……   他们本来就在幻想界相处了二十七年,整整二十七年!是真正的亲兄弟!   肖恩咬牙,他知道,这才是他不愿意向其他人求助的原因,不然摄政王拉克西丝和罗兰那边都有联络的法器,可以直接通知席恩注意。因为席恩知道了,一定会对那个他产生兴趣,基于旧情和愧疚也不会伤害他,说不定还会主动开放结界,和来自幻想界的弟弟会面。   反而如果另一个自己偷袭,那么第一时间,就会被他那黑袍的兄长视为敌人……   肖恩为自己的卑鄙颤抖,他真的一瞬间就想到了后果,促成了这样的结局,哪怕席恩可能会受伤,可能会出事,也不想他笑着喊另一个人“肖恩”,在另一份亲情中软化,抛下他,走向另一个世界。   他不是席恩·珂曼,是席恩·奥古诺希塔,他的孪生哥哥!   肖恩又回想起来那个自己,他们就像漆黑镜子里的彼此,如此不同又相同。 第七百三十四章 兄弟(二)   古老馨香的书页被纤细冰白的手指轻轻翻过,仿佛时间之河中流逝的一道道微波,幽暗的烛光微弱地跳跃,为四周增添了几分黑暗静谧。   书桌后的青年宛如夜的精灵,被月光洒满了优雅的光泽,带着一种近似寂寞的气息被透明的夜色拥抱在怀里。   奇异的振翅声从玉石雕栏露台传来,铁钩似的爪子从黑衣的肩头松开,漆黑如鸦羽的双翅收拢,来自界外的翼魔退回了另一个世界的地狱。   “夜安,席恩。”黑袍像一个好好做客的熟客一样打招呼,除了不走前门,而是学夜盗爬窗户。   魔法之王镇定地放下手中自动出水的墨水笔,一双寒彻的银瞳安静而不带感情地抬起。   敞开的落地窗意示此间的主人已经知道有不速之客,但是当黑衣的客人经过窗扉,包裹着匀称矫健躯体的黑色战衣展开复式的反魔法力场,绿色和七彩的虹光不断迸溅,像黑色的流星跨越硝烟弥漫的战场。   一步,接着一步,来人轻捷的脚步没有牵动一丝现实中的空气,来自幻想界的光之子如同光芒化作黑暗的实体,介于虚实之间的幻影,穿过外圈无形的魔法防御和陷阱。   无论隐形的传送法阵还是魔力翘曲空间都被法术构成的漩涡吸入,片刻之后双方就无声无息地湮灭。   轻微的能量火花作为危险的前兆,在两人不断靠近的距离中拉伸和绽放。   审视着这一幕的冰银眼眸渐渐亮起纯粹的光辉,就像他长长的黑发和夜色衣袍上,瞬间诞生又消失的魔法光华,冰冷、恐怖、清澈,让生物不由自主受到吸引的美丽。   席恩的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从清教徒般淡色的薄唇,溢出了比黑夜更沉寂幽邃的嗓音:   “夜安。”   这个声音让肖恩停下脚步。   房里很暗,只有跳动的烛火投下浓重的阴影,月光在两个人之间不再移动,彻底冻结,只能感觉到散发着寒气的冷酷。   席恩站了起来,像魔法之王终于从他的王座上起身,走下神坛。   法师背负双手,同样黑衣的身影绕过书桌,兴致勃勃地道:“虽然你是精神体,能够穿越我的镜像结界,也不是仅仅用规避法术物理结构能做到的。”   肖恩耸了耸肩,自然地接上了兄长的话:“哦,我从来不擅长弯弯绕绕的法门,你知道,席恩,那是你乐此不疲的研究项目。但是你太注重数学形式、逻辑顺序的完美,引入新的公式,使连锁错误发生可以脆化法力结构,我在外围制造了一些星界黑洞,抓住了一个空隙;再爆破节点和模拟新的法术阈值,就像悖论对立也自洽,自动防御系统的逻辑无力支撑——内外同步拆解,好不容易进来了。”   不知道众神和协调神的附体也曾经拿那道笼罩夏尔玛大陆的镜像结界无可奈何,肖恩只觉兄长给了自己一个绝对有力的下马威。   “那你怎么进来我的宫殿?”席恩越来越感兴趣,银眸越发闪亮,他的寝宫外围有时刻变动的法术秘钥和符文机关,构成被称为迷锁的大型障壁,就连他的朋友,暗精灵中最优秀的陷阱大师和拆解咒文专家菲儿也进不来。   “你知道,在魔法语言的精研上,我始终不如你,说不来那些绕舌头和几百个颤音的太古龙语和远古精灵语,但是有个优势我们是相同的,我和你都是萨桑之子,天生能接触到‘万物之声’,唱魔力之音的条件对等。我的变形术也不及你,不过临时变化成精灵的喉腔并不是什么难事,效果可以增幅到最大。我们的声线一样,我唬骗了你的元素精灵,不好意思。还有你那些符文的迷锁太麻烦了,好在我曾经捕杀了一万只深渊魔眼、两千个位面守望者和一位大君的眼睛做成义眼,解析符文、看透法术节点的速度可以和思维同步。”   他黄昏般的左眼陡然变成了竖直的立瞳,完全转为金黄色的虹膜倒映着无数层层叠叠的符文法阵。   席恩绽开了笑容,这是遇到一个强劲敌手的愉悦,整个人的眼神、表情、气质和动作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银眸在暗色中展开狩猎,唇边的笑弧妖娆绝顶,从黑暗的最深处散发出极致的魅香,跗骨蚀心。   肖恩见过的魅魔没有一个有这样的魅力,传说中惑乱和颠覆了一个年代的魅魔之王也比不上这样的地狱之主,明知前方是绝大的恐怖,也情愿被他吞噬。   黑袍走上前,脸上笑意更浓,轻声呼唤:   “肖恩。”   美妙至极,优美悦耳。   这个动听的声音让光之子轻轻叹了口气,夜色中化开淡若无痕的烟迹:“真过分啊,席恩。”   对于一个欺骗伤害加抛弃的弟弟,用一堆常人永远没办法靠近的魔法挡在门外也罢了,里面的法术障碍不算什么,并不致命,但是作为惩罚,坏心眼地用魅惑术诱惑亲弟弟,连终于叫出名字,也是用海妖和人鱼的歌喉恶意诅咒,只要在分神和迷惑的刹那就会堕入迷梦的陷阱——魔法,永远的魔法,他是魔法的王者,白骨骷髅王座上的君主。   这也让他更为肯定,在眼前的不是席恩·珂曼,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成神的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   黑衣青年笑得更加冷酷和愉悦,黑暗的底色宛如不祥的羽翼,栖身在地狱之主永恒不变的深邃眼神和魔法之王深黑的袍色下。   “强大的敌人,有趣的敌人,都是一样的东西,都只能成为我的养料和战利品,所以我给予你考验,肖恩,你不是敌人,是我可爱的客人和……弟弟。”   来自不同世界的兄弟俩站在不再遥远的距离,终于近在咫尺。   席恩的神色冷寂下来,当有意收起过于神化和成魔的部分,一些人性化的核心如同寒冷冻土下的耐寒绿植,顶着厚厚的霜雪探出头。   肖恩这才依稀感到眼前是一个人类,不是他认识的哥哥,而是一个活过千载岁月,经历了他没有参与的人生的黑袍法师。   “席恩。”他唤出对方的名字,和兄长相同的名字,“你对每个客人都这样招待吗?”席恩嗤之以鼻:“怎么可能,我本来预计你会扒门等我来开。”他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弟弟还真有一份特别而深厚的情感,虽然已经被隔离在真实的自我之外。   “席恩,你真像果壳里的公主一样。”肖恩咧嘴一笑。   法师不能欣赏这种幽默,眉头蹙了起来。   这个表情让肖恩看到过去兄长的影子。   “那作为久别重逢的话题,先聊聊彼此的经历吧。”光之子摊了摊手,“在我的世界已经过了一百四十六年,我很久没见到我亲爱的哥哥了呢。”   席恩冷淡而毫不关心地道:“是吗,你应该庆幸,每杀一个敌人前啰嗦一大堆废话不是好习惯。”   “没办法,民间关于魔法神的情报太少,我估计你那个弟弟也不清楚。”肖恩的神色微微扭曲了一下,他本来认为这个世界的自己废到自己都不认得,但是孪生感应断裂所以误会席恩死亡了,也实在不能怪罪那个自己,虽然十七岁知道真相以后依然是废物一个。   席恩默认,就当做是两个世界的差异度报告。   “你是几岁正式注册黑袍?”   “十二岁。”   肖恩蜜色的长指抚弄光洁的下颌,“特拉克的弟子?”席恩摇头:“我当时只是个小小的幻术师、没有理论知识的元素使和自学的死灵法师学徒,入不了会长大人的法眼。”他会意地抬眼:   “你是特拉克的弟子?”   “是。”肖恩意外地咋舌,“你耽误了不少时间,席恩。”他的哥哥,在东方学舍被所有老师精心培育和赞赏,万众瞩目的天才,在这个世界起步点却低得吓人,简直是从尘世的最低点爬起。   他明白了席恩·珂曼和席恩·奥古诺希塔最大的差别。   曾经的黑袍学徒沉默了一下:“特拉克的习惯很不好。”   那位黑袍领袖,暗月法师公会的会长,他只是稍微了解,因为十二岁的他只是个刚刚入会的小学徒。而能成为黑袍首席的弟子的,至少七段以上。十二段还是背叛白袍阵营的光之子,绝对够格了,但也因此,肖恩会面对各种黑袍的考验。   比如特拉克的爱好,就是凌虐孩童,他的学徒都会为他带来各个种族的男孩女孩,发泄后就作为材料,肖恩会被迫做尽他前半生想都不敢想的恶事。   “席恩,你认识希卡拉和布拉德吗?”肖恩好奇地问道。席恩点头:“他们是我的导师。”   “我就在想,离开暗月法师公会后,还能教席恩的也只有这两位大能。”   “……你是他们的弟子?”席恩想起两位导师的面容,没有一个是令人愉快的,虽然比起人渣恶棍和恋童的特拉克,还算有品格的黑暗法师,主要残害弟子不是无辜的花花草草。   “对。”肖恩绽开阳光灿烂的笑靥,看起来和过去一模一样,“席恩待了多久?”   “希卡拉四年,布拉德三年……加谢师礼的两个小时。”那是他刻骨铭心的两个小时。   肖恩轻笑:“特拉克那边我待了一年就受不了,想尽办法把他干掉了,希卡拉老师和我的相性很合,一起和魅魔玩、到深渊约会什么,所以鬼混了很长时间,十六年吧。最难毕业的还是布拉德导师啊,席恩真是厉害,居然三年就参加谢师礼了,你一定是他最骄傲的弟子吧。我用了六十五年才破解他的迷宫,我估计他到后来都不耐烦了,恨不得把我踢出去。”光之子笑得十分愉快,“没办法,和哥哥的头脑相比,我最擅长的还是体力和耐力。”   席恩轻轻一哼:“没有长进。”   “是啊。”肖恩笑眯眯地赞同。   自从离开幻想界,亲手斩断了另一条血脉的纽带,席恩就没有关注后续发展,只知道肖恩带着他的尸体,前往暗月法师公会,后来投入黑袍门下。   而从肖恩短短几句不在乎的话,他就知道弟弟后来落到什么下场。   身败名裂,万众唾骂。   他的哥哥,那个世界的他成为了民族英雄,用一场不知所谓的死成就了永远的美名。而肖恩为了实践他的遗愿踏上黑袍之路,被迫做尽坏事,光之子的名声被彻底玷污,从此人们提到他,只会说,救世主怎么有这样的弟弟,真是给他哥哥丢脸!   而珂曼世家、东方学舍也可能和他断绝关系,菲莉西亚变成普通人后只能活几十年,也不能再和这样的养父在一起,最后,肖恩的世界只剩下他,还只是他的尸体。   他看着眼前的弟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有萧瑟、痛恨和怨怼,只有全然的冷酷和执着,还有时刻不停的算计——黑袍的眼神,还是黑袍中也全然自私的一双眼睛。   “席恩……”   肖恩仿佛呼唤着久违的情人般柔声低语,“我问完了,战斗吧。” 第七百三十五章 兄弟(三)   他的剑出鞘的速度快如电闪,随着一气呵成的碎裂声,仿佛琉璃在空中震裂成无数迷幻又瑰丽的碎片,折射出无数歪曲的倒影,魔法神周围的障壁被凡世最强的剑术破碎。   肖恩不断变换步伐全速接近黑袍法师,在身后带起一片如梦的光影,唯一的真实就是他手上闪着寒芒的长剑,和双眼无比专注的目光。   魔法讲究各种法术和战术的运用,但是剑术的精髓只有一个,就是用最简洁凝练的招数破尽万法。   所以肖恩魔武双修的目的,就是修习魔法的同时,不断思索如何用自己的剑术破解自己和敌人的法术,还有用学到的法术武装和强大自己。   和本世界的肖恩一样,虽然是萨桑之子,但是他拥有的是武者的灵魂。   然而,连生者所需的一息都不需要,法师周边再度拉开无数精妙的法阵,发明出魂咏的魔法神在瞬间即可抵达永远,时间和空间都是他掌心的玩具,连同他的身形,都如同镜花水月一般,顷刻间在战士眼中化为泡影,有着符文解析功能的义眼也捕捉不到。   肖恩并不气馁,既然挑战的是魔法之王,魔法的神灵,最强的法师,本来就相当于弑神了,比起捞一池空幻的星辰倒影,他更喜欢这样用尽全力的战斗。   瞳仁张开,金黄色的瞳孔倒映着魔法神周围的魔阵,“黄昏瞳眸”解析万物的功能再度发挥,只要一次环视,所有法术的原理、构成、节点、角度和速度都刻入眼底,被大脑飞快分析完毕。   法术一刹那全部破碎,所有的魔法回路被瞬间切断,魔力顷刻间消散,连同幻术的效果和法师贴身的虹光护盾也化为莹蓝色的光点,随着斗气的烈风呼啸开去。   席恩巍然不动地挺立在法术的浪潮中,黑色的身影将猛烈的剑风全部隔开。   从战斗爆发的一刻,他们就不在西琉斯的王宫和他的工作室,封闭的空间笼罩着这片方寸之地。   黑袍静静抬起手,手中是冷酷而精准的法术洪流,摧枯拉朽的力量就蕴含其中。   他的眼就如霜冻的静水,无波无澜,毫无感情地施法。   玛那元素在法师手上凝集的速度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上百支死灵系的凋零之矛,元素系的流星雨、闪电枪和炎爆术同时坠落,但下一秒,灰色的光线粉碎了这波汹涌的攻势。   死亡的剑意?席恩挑眉。   每个绝世剑客都有自己领悟的剑意,是跨越真正强者的剑圣之境,进入这个领域才是近神阶段,相当于神级法师,这个世界的肖恩是灭神的剑意,而幻想界的肖恩一样凝练出了自己独属的剑意。   这样的剑意会让沿途的魔法元素全部消逝,让席恩很不舒服,肖恩理解的死亡更接近虚无和静止,而非这个世界冥神执掌的法则,生死循环的一环。   他长剑所指,所过之处万物止息,风雷和大地尽皆臣服。   但是肖恩明白自己不能用武力战胜,他知道,席恩对他的剑法非常熟悉,无数次默默旁观。相反,因为白袍的席恩不肯对弟弟同学使用魔法,他完全不知道哥哥的施法习惯。   所以他刚刚拉拢旧情,询问席恩的学徒生涯,至少对席恩可能学习的魔法流派有个数,再多的,他聪明绝顶的哥哥根本不会透露。   精微的法术涌流如同他血管里重新升温、开始奔腾的鲜血,敏捷术、朦胧术、法术灵视、生命侦测、反魔法场、虹光护盾一个接一个加持在他的身上。   “还用血契把常用的法术植入体内?”席恩一怔,眼中闪过不悦,“太乱来了,用法术涌流代替血流,直接催动是比任何无咏魔法都快,物理战是绝对优势,但你能保证技术高超的魔法大师不看破和扰乱你体内的法术力场?一根血管的骚动就能要你的命!”和十六岁就做死灵融合的肖恩一样,都是这么蠢!魔法再有天赋,谨慎也是最大的要素!   “这就是亡灵的优势了,冰冷的死血虽然调动起来麻烦了点,但也不会听从于我以外的人指挥。”   “你是亡灵?”席恩震惊,在心态调整后,曾经属于席恩·珂曼,属于兄长的心情逐渐占了上风,那个冷酷无情的地狱之主退居幕后,“……不对,你有活性因子和基本的生理构造,血液半凝固……是半死者。”他透视了弟弟的身体内外,一切伪装都无所遁形。   “对。”肖恩笑眯眯地道,“我不想变成巫妖啊,太不美观了,抱起来会磕着席恩你的尸体哦,也会少掉很多可以利用的关节,血肉内脏什么不都是好东西啊,骨头全部加起来也只有206块,巫妖还只有颅骨。”   “尸体你管他舒不舒服。”席恩重重一哼,最大程度利用人体他倒是赞成。生前若不是体质太差,各种摧残的后遗症太多,改造事倍功半,他也会这么做。   “怎么可以不管呢。”嘴上说着话,肖恩破防的动作却丝毫不乱,就和魔法之王熟极而流的法术碾压一样,魂咏的威力和速度依然远胜黑袍的无咏施法。   扭曲的金色符文升腾而起,流动着绚丽多彩的颜色和震荡的魔力,在涌起的一片浓雾中,密密麻麻全是令人目眩的金黄色符文法阵。   这个魔阵的发动速度可以赶上魂咏了,席恩暗赞,情不自禁地道:“你发明的魔法?”   “光能量的属性是渗透,我的精神力也擅长弥散,这算是感染一样的病变吧,对周围的玛那元素。我把我的精神力发散出去,加上我培育的战术孢子,形成这种动态的咒印,随时可以组合成立体的大型法阵。”   席恩露出见猎心喜的眼神,兴奋至极:“你培育的孢子是反死生物,无法用一般的死灵魔法和德鲁伊的枯萎法术破解,还有光能量的速度和扩散特性,生命系的增殖属性,立体动态的法阵都可以瞬间铺展组合成功……这算是生命系、光系、和死灵系的极限运用吧,好办法,肖恩,你真是出息了。”   “哪里,怎么能和魔法神相比呢。”肖恩假惺惺地道,语气甜腻极了,“立刻尝试了那些破解方法,要不是我还有招数,真的一照面就被你干掉了。”   席恩愉悦地轻笑,和亲生弟弟生死搏命带给他一种诡异的快感,就像肖恩把剑送进他胸口的感觉,极致的痛苦中也有极致的痛快。   “还想被我杀掉一次吗?”这个神情变化让肖恩敏锐地眯起眼。   “不,我会杀掉你。”被挑起真正的战意时,席恩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手下留情。   肖恩摇了摇头:“我早就死了不止一次了。”席恩在施法时从不犹豫的手指突然颤抖了一下,想起作为“席恩·珂曼”的记忆,那些被他摒除,视为杂绪的情感,带着势不可挡之势倒卷袭来。   就在这时,他的双腿被地上蹿起的黑色气息缠绕住,石化的毒素深入肢体,没有武人身手的他失去平衡,被一具灵活有力的躯体撞上,向后倒下,瞬间压制在地,一把雪亮的长剑横在他颈前,带着反魔法力场和斗气的光波穿透了他贴身的魔法护壁,只留下一些不被受伤者放在眼里的创口,属于半死者的冷血淅淅沥沥落下,就滴在席恩的黑袍和脸颊上。   这些血让席恩止住了反抗,蓄势待发的法术被静止在一个随时可以释放的间隙。   肖恩用膝盖顶住他僵硬的腿,一手按住他的双手举过头。   “千钧一发啊,席恩。”光之子灿烂一笑,表情明媚极了。魔法神冷冷注视他,吐出两个音节:“撒谎。”   肖恩笑容弧度扩大,更加绚烂夺目:“不卖点悲情,不管在店里赚两个酒钱在路上搭讪漂亮小姑娘还是在席恩面前,都讨不到一点便宜啦。”   这种撒娇又可怜兮兮的口气让席恩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白袍的自己,为成天围着自己打转,关怀他的身体,幼稚不成器的弟弟头痛也窝心,那时的肖恩被他赶去教书和学魔法,总是用这样的语气撒娇抱怨:「席恩不要我啦?」   仿佛一个可怕的诅咒。   魔法之王的银眸深处划过不着痕迹的波澜。   “你想要什么?”   一个答案?一个道歉?一个惩罚?这也就是他能给的东西,没有别的了。   肖恩凝视着身下陌生的男人,曾经是最亲密的血亲和最挚爱的手足,和他一起站在阳光下的哥哥,圣域最受瞩目的天才,光辉万丈的救世主。   而现在,他看到一个黑袍,在那双冰银的眼瞳里,他也看到一个黑袍。   他们黑色的袍角相互纠缠,仿佛黑夜追逐着更深的夜。   难分难舍,融于一体。   细微的流光蜿蜒在黑色战衣和黑袍的衣角,如同寂静中流淌的岁月,在人心中重新交汇。   “席恩,你是故意的吗?”   肖恩问出内心最想问的问题,那个折磨了他百年的岁月,在次元通道下对决的真相,撕裂了他们彼此的关系,扭曲成另一种爱恨的源头。   席恩点头,眼中流露出奇异的光芒,比最炽热的神之焰更强烈,比最冰冷的深渊之火更扭曲,没有凡人的感情能在其中生存。   “你有多恨我,就有多爱我,肖恩。”地狱的主人沙哑低语,仿佛在灰烬中咀嚼炽热的温度,将任何余星的火苗研磨敲打重燃成永劫的火焰。   这个弟弟,是真的爱他,爱席恩·珂曼,所以他会明白,会理解,也许会堕落,会走上黑暗的道路,靠近他的世界。   尽管他后来才发现,因为血脉移植导致的精神错乱,幻想界的体质抵御不住,完全释放出他内心的黑暗,做出那样不理性的决定,其实死法有很多,力竭或被魔兽咬死都可以,不该对无辜的肖恩做出那么残酷的行为——但不可否认,那是他真实的念头,在全然的疯狂,痛楚,挣扎,和甜美的沉沦中醉狂,那美妙的滋味,让他早已漆黑透顶的灵魂沉醉其中。   就像千年前,他希望肖恩在极致的憎恨中明白他的心情:为什么会堕落,为什么会在爱恨中自残,伤害另一个自己也要把他染黑。   肖恩柔声道:“你以为这个世界的我不爱你吗?”席恩沉默,这个答案以前可以明确肯定,但是想到肖恩在十七岁撑过了死灵融合——他又迟疑了。   “没有你多。”   肖恩轻轻叹了口气。 第七百三十六章 兄弟(四)   从痛不欲生地抱走席恩的尸体,痛苦的流离和辗转中度过长久的时光,他才渐渐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灵魂,翻来覆去想,把哥哥从小到大每个细节都深想清楚,反复对照,才确定席恩最后一个眼神不是他的错觉,或者世界之相的血脉紊乱引起的疯癫——他是真恨他。   可是为什么!席恩恨他什么?   来到这个世界,了解了魔法神的过往后,他才明白为什么。   恐怕想起来后,光是回想和他亲密无间,受骗的二十多年,席恩都无法忍受。   知道了席恩的经历,也体验了一部分席恩曾经走过的人生,他终于能够原谅这个哥哥,原谅席恩对他所做的事。   相比这个世界的肖恩曾经对哥哥的无情,席恩因为恨意生出的无情,太好理解了。   席恩惊讶地看到那双干涸的琥珀色眼眸浮现出泪水的痕迹,虽然只是浅浅的波光,但毋庸置疑是眼泪。   “席恩,血脉错乱痛苦吗?”   法师一愣:“这种程度……”   使用换血魔法后,他时时刻刻处于血脉紊乱的痛苦中,但是相比这个,还是血脉不调和对于理智的干扰更加麻烦,最后因为发动神圣器和调和世界的十三段魔法消耗过巨,还真的出了大乱子。   肖恩又想起兄长在使用了那个十三段的救世魔法后,顷刻间白发,还有冷静也掩不住疯狂的眼神,因为强行换血引发的神智错乱。   所以很长时间,他都以为是责任压垮了兄长的精神,不但要封印魔族还要拯救世界,为了女儿的爱,让他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恨透了强逼他们成为救世主的东方学舍也恨透了这个世界,他也不愿意接受他优秀至极,白袍首席的哥哥落到疯癫的地步,后来他才痛苦地承认席恩最后可能真的发疯了,才会逼他杀了自己。   可是席恩临死前的那个眼神反复出现,在次元通道,在盟军胜利的呼喊声中,席恩设下结界,用法杖指着身后的军队,说:「如果不想我杀死这些人,就和我战斗,肖恩。」   他想要阻止兄长疯狂的行为,因为席恩是认真的,他真的出手了,当慌乱失措的他急忙阻止,利剑却如此轻易地撕裂没有布防的身躯——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刻,那个感受,鲜血在缭绕的雪花中迸溅,鲜艳得刺目的液体缠上他的肌肤,粘腻地淌落,留下滚烫的痕迹,席恩亲手为他锻造的长剑刺穿了他孪生兄长的心口,贯穿了他挚爱手足的胸膛,他的哥哥仿佛在那一刻清醒过来,那不是疯狂的眼神,清明中蕴含着极致的恨意,爱恨纠缠,无边无际。   也许其中还有歉意?他不明白……   他看着兄长倒在雪地里,余温的鲜血在他白色的袍子和白色的积雪上蔓延,那双逐渐涣散的琥珀色眸子,仿佛凝视着虚空的焦点,在静默中吐出最后一口气,成为他永远的噩梦。   肖恩握剑的手指在兄长纤细的颈项处游移,感受着薄薄的皮肤下跳动的血脉和人体的温度,让他渴望得发狂的脉动和体温,那一百多年,无论怎么感受和贴近都只有死寂。   这样的情绪不可以有,法师是不该失去理智的,失去理智的法师等于失去他的命。剑士执剑如心,他的心乱了,甚至害怕利刃伤害到这个人,害他血溅当场,像个刚开始拿剑的菜鸟。   可是在这个哥哥面前,他永远还没有长大,永远是依恋着他无法放手的弟弟,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雪地,只要席恩一个眼神和一句话,就让他死亡,也令他新生。   「杀了我,肖恩。」他看着他的眼睛说。   怎么有这么残忍的人类,他的灵魂,到底是什么做的?   深渊的永黯之火、人间炼狱的打磨和残酷命运的灾劫锻冶出世上最剔透坚硬的矿物,注定要给想要亲近拥有他的人最深的伤,肖恩无法自已地想知道,如果鲜血流到那漆黑的表面,他的心会不会比他所爱的人更疼?   “席恩,我很多,很多次想,如果你醒来,睁开眼睛,可以说话,我要怎么对你呢。”   法师冷淡地道:“尸体在你手上,你随便对它做什么。”   肖恩笑眯眯:“席恩也知道,那种东西毫无意义,除非拥有灵魂。”魔法之王淡漠地道:“你从不拥有我的灵魂。”   “是吗?”肖恩微笑着抬起剑,露出雪花形的纹饰,里面的炼成阵隐隐发出代表灵魂的紫色光晕,“那这是什么?”   第一次,席恩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发现了一个失误。   席恩·珂曼不愧是他自己,连他这个真正的本体都骗过了,不但用自我催眠一遍遍待在那个世界,待在肖恩身边,还在临死前,让他下意识遗忘了这个破绽——如果他知道自己曾经愚蠢地留下一片神魂,他一定不会放任幻想界那么自由地运转下去,因为神的灵魂落到他人手上,对他也是个威胁。   虽然,魂咏锻造的灵魂非常坚固,这不能算是切割下来的部分,只能说是一缕灵魂的映射,但是一样能够对他的主魂造成麻烦。又因为他用古法制剑的方式锻造了一把真正的神剑,来自相同灵魂波动的符文被刻写在剑柄内部,用里面的炼成阵增幅,还能干扰他的魂咏和法术咏唱。   从前的他倾尽自我给予弟弟的武器如今成为他的断头利器,只要剑刃轻轻一送,这具附体就会在鲜血四溅中断气。   席恩想明白了就挺尸了,惩罚在肖恩可以索要的范围内。   不过肖恩不是来杀人的。   黑袍语气甜蜜又关怀,像个最担心哥哥的弟弟一般道:“真是的,做这么危险的事,席恩你万一出事怎么办呢,明明已经吃过很多次亏了。”在这个世界的弟弟拖累下,被关了千年,受尽折磨。还有不久前的受伤,连坠入幻想界的经历都是。   “无妨。”   席恩已经镇定下来,把头偏了偏,“我本来就欠你一条命。”   将剑刃轻轻一偏,肖恩叹道:“真是笨拙啊,席恩,不管哪个你都是,是不是除了贝姬以外就没有再找过女朋友了?”   “……”有过,但是提都不想提。   得到了答案,肖恩忍俊不禁,低低笑出声,沙哑沉涩的低笑。   席恩突然想起,肖恩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笑,他的弟弟开朗爱笑,在朋友们的勾肩搭背下,说到有趣的话题,就会快乐地笑起来,放声大笑和嬉闹,那笑声爽朗活泼,在两个世界的梦境,他无数次听到那样的笑声,充满明朗和阳光。   肖恩当然只能这样笑,就在刚才,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原来剑里是一个道标,不是灵魂。   他不久前才发现一直珍惜佩戴在身边的长剑「晨曦」居然就藏着最大的宝物——兄长的灵魂波动!本来欣喜若狂又心疼至极,原来他的哥哥真的用古法制剑为他锻造了武器,不惜伤害自己的灵魂,但是只要有这缕灵魂碎片,招魂和附体的成功率可以提升到将近百分之百——他终于可以找回席恩了!   可是肖恩随即发现这不是切割下来的灵魂,非常奇怪,强大又隐蔽,让他错过了那么久,但也因此,这道魂焰的性质仿佛虚幻一样,存在又不存在。而且他分析下来,成分并不是灵魂,更像是一段信息。   而根据导师那边得到的资料,他查证出世界的真相,想尽办法提升实力破开那个空间,追寻到这里,明白了前因后果。   他的哥哥席恩·珂曼从不拥有灵魂,他从不拥有他。   魔法之王没有知觉地躺在地上,石化已经快蔓延到他的腰,在肖恩钳制下的手腕冰白而纤细,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拗断,就像他纤瘦的颈项和身躯一样。   可是就算他虚弱地躺在他怀里,或狼狈地匍匐在地,也不会让人有征服感或拥有感,这具身体里燃烧着苍白的火焰,是有毒的火和冰冷的烈焰,永远会将想要折服他的人烧毁。   午夜般漆黑的发丝缠绕着黑天鹅绒长袍,俊秀的脸庞霜冷无情,冰镜般的银眸透出强韧的意志,魔法的火焰随时会无声无息地从他体内冒出,将世间的一切燃烧殆尽。   他的魔法依旧保护着他,也封闭着这个无法离开的空间。   “我知道我带不走你,因为幻想界的世界性质,我的水平最多十三段不满,别说你现在那位保镖,就连降临体的你也不是对手。”光之子冷静地道。   “肖恩,你明白的。”席恩柔声道,“我不可能再做回那个白袍的我了,永远不。”   他当然明白,就像他在走过黑袍的人生后,也和从前的自己诀别了。   可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也许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哥哥。   席恩临死前那个眼神再度出现,永远永远,折磨着他。他强迫自己不断回想,在痛苦中夜夜拷问,思考席恩流露出的异常,他自己也没有记忆的怪异举止——睡梦中抓着法杖的习惯,为侏儒灭族伤心的反应,看着菲莉西亚的头饰和裙子时茫然的表情和事后的遗忘,菲莉西亚后来转述的话,最重要的线索,席恩所说的,“失去的自己”,“这个世界的我”;还有他们上战场前,席恩最不对劲的那段对话,提到“世界的真相”,黑袍的种种——席恩明明没有做过黑袍!   追寻后,肖恩终于明白——   席恩不是只有一个!   和他一起长大的席恩,犹如表层人格,但是深层有着另一个更为庞大深沉的实体,现在他知道了,魔法神沉睡在兄长的意识深处,就是兄长的另一面,黑暗的部分,也是魔法神的意识被打入幻想界,在睡梦中和他一起长大,形成了他认识、所爱的席恩。   魔法神是他的席恩,但他的席恩不是魔法神。   至少在想起来的一刻,就不再是了。   心中一片漆黑的荒原,过去的自己瑀瑀独行,背着空无一物的尸体,朝向渺茫的希望跋涉。肖恩强迫自己镇定,看着这个熟悉也陌生的男人,如果还是百年前那个刚刚错手弑兄痛不欲生,差一点点熬不过去的自己——如果不是复活席恩的念头拉住他,他会嚎啕,会哭喊,会难看地匍匐在地,诅咒世界和自己,支离破碎无法收拾。   可是现在,他只是冷静地看着,看着,从这张表情下面寻找任何熟悉的迹象——属于席恩·珂曼的部分,直到自己完全绝望为止——或许还有一线,只要有一线就行。他会重组,会拼拾,会追寻,会夺取,会再变得更强大,把这个男人抓到手中,一定要得到自己所要的东西。   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要经历破碎和重组,置之死地而后生。   「席恩……」如同过去的无数次,他抱着那具冰冷的尸体,亲昵地呢喃,「我们现在,连亲兄弟都不是了。」   换了世界之相的血统后,血缘上,他们已经不是最亲密的孪生兄弟了。   断裂的孪生感应,还是他学习了被东方学舍视为禁术的死灵魔法和精神魔法,用自己的灵魂强行模拟成功,重新缔结;然后把自己的血注入那具身体,让缺少血色的身体有了些微的生气。   宛如沉睡一般,肖恩又想起他体质孱弱的哥哥,每个辗转失眠却在他怀中安睡的夜晚,又像是高热吃了退烧药后,迷迷糊糊睡着的样子。   如此可爱,又如此可恨。   这样的哥哥,为什么不能杀掉呢?   杀掉就不会遭受这场漫长无边的酷刑了。   学艺经过如此痛苦,违背天生的良知和白袍教导的理念,背叛光之子肖恩的前半生,连光精灵冯娜也对他失望而去,虽然她后来还是回来,因为肖恩需要光精灵融合提升自己的武技和隐匿刺杀能力,那是一场背德的交易。而老师们早已对他失望透顶,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看看你,再看看席恩,你对得起他吗?同学们对决了很多次,虽然在不得不下杀手以前,他成功谋害了他的导师,但是为时已晚,他打断了特里同的双腿,带走了索罗德的妹妹,为了那个小姑娘免受折磨杀了她……他永远伤害了他的朋友们;姐姐和义父那里他再也无颜回去,当他听到义父病倒的消息正被暗月法师公会追杀,根本无法赶回去,回去只会带去灾难,结果没见到义父的最后一面;姐姐的墓碑上刻着“我只有一个弟弟”,命令部下不让他祭拜;菲莉西亚被接回了精灵王廷,按照他暗中的嘱咐,因为黑袍的他不保证不会伤害亲人朋友,除了一次询问外再无相见……   他只有席恩了。   可是席恩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事,他只是静静躺在那里,就算肖恩将他弃之不顾,被野兽啃食殆尽,也不会有任何怨言。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用那双和他相同色泽却更加清冷的琥珀色眸子注视他,有时暗藏让人生畏的阴暗,更多的却是深不见底的情感,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最深挚的挂念;不会斥骂他:肖恩,争气点;不会在被他笑话又扣错领子时,不耐烦地说你好烦;不会生气他糟糕的私生活,发惊天动地的火;不会担心他的择偶,追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席恩严肃地经不起同学朋友的玩笑,却只会对他私下说冷笑话和尖刻的嘲讽;虽然偷偷嫉妒他的元素精灵和自己一样多,但是会为他的成就最高兴的永远是他的兄长;不允许任何人说他幼稚,却宁愿自己一个人辛苦地扛;抱着他说我想学魔法,流露出不自知的依赖……那些亲密的对话和相处,他最爱的哥哥。   在最黑暗的长夜,最不甘愿的堕落中,他依然选择紧紧拥抱着怀里的兄长,无法放手。   所以答案很清楚了。   人只有最痛苦的时候,才会看清自己是什么,想要什么。   他不恨席恩,不恨自己,不恨世界,也不恨一切了。   就是这份觉悟,让他从布拉德的人性迷宫走出,遗憾伤心却毫不犹豫地杀掉了这个最难缠的导师——反正布拉德也想被他杀掉,这些黑袍真是的,一个个都有莫名其妙的执着,个个在感情和愿望和自己想要的东西上较真得要命。   像布拉德,像席恩,像他自己。   「席恩,我已经是毕业的黑袍了哦~」   终于回来的那天,在实验室找到被保存完好的兄长,他愉快地打招呼。发现他的感情经受住了时光和魔法的考验,一点也没磨损,除了恨意又死灰复燃,没办法,看到这样没办法和他互动的席恩,虽然习惯了还是不免由爱生恨。   然后他发现布拉德的研究记录,席恩的灵魂不在冥界,神界和冥界的本质也有问题。   虚拟体,这是布拉德的定义。   他开始回忆,开始拼凑和对照,开始印证和推理,不断挖掘席恩的真相,寻找世界的真相,就像席恩所说的,这个世界的真面目。   然后一直找到这里。   抵达了终点,明白了真相,也被粉碎了希望。   没关系,再尝试一场出发就行了,糟不过当初弑兄的最初,不过就是哥哥又没有了,他还找到了席恩的另一个状态,不是空荡荡的身体。   “肖恩。”   身下的男人突然开口,“我把他还给你。”   席恩的表情无波无痕,仿佛没有用读心术看到弟弟整个回忆和心路历程。   肖恩眨了眨眼,一时思考这个敌人在耍什么把戏。   当想来想去席恩都没有骗他的理由,至少在绝对的优势下,无需委屈自己迎合他的欲望,亡者已经停止的心跳又重新跳动起来,不受控制的情感在每一条血管中奔流,几乎烧热了大脑,然后又冷静下来:   “我今天本来就是要带走他,不是今天也是以后,无论如何,除非确认我的席恩从来就不存在。”   “不过,我也想带你走。”他绽开笑容,真挚又明亮。   “席恩,要跟我走吗?”   圣贤者阁下冷淡地道:“不可能,我在你的世界,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在这里,我必须了结没有完结的战争。”   “太可惜了。”看出不可能改变魔法之王的意志,黑袍继续诱惑,“那么等任务完成了,能不能考虑一下归宿呢?”   就算是给这个世界的自己添堵,他也希望双收他真正的哥哥和这位有着无边魅力的魔法之王。   虽然黑袍的理智知道自己是搞不定两个哥哥的,一个都快吃不消。   也许这就是席恩的阴谋?真是阴险啊。   还是他不得不答应的阳谋。   “你很烦,快说要不要。”席恩不耐烦地道。   “席恩,我放心不下你。”光之子柔声哄劝,尽最后的努力,这是黑袍百折不挠的特征,也是真心话,“要不,我留下,你试试再扮演席恩·珂曼,演着演着也就习惯了。”   席恩冷笑出声:“你再多说一句废话,我就杀了你,让你到虚拟的地狱去找你哥哥去。”   真是麻烦的性情。   这种受了太多伤,甚至会把喜欢的人往外推的逞强,真是让人无奈又心疼。   不过他也克制住贪心,他的底限只是要回他的席恩,在恢复魔法神的记忆以前的兄长,虽然不纯粹,但那才是真正的席恩·珂曼。刚刚的劝说,只是出于对这个人独有的怜惜。   因为这个世界的席恩是如此寂寞,没有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孪生弟弟。   肖恩又想起另一个自己护着那个叫帕西斯的青年的模样。   “有人疼你吗?”黑袍问道。   “什么?”席恩一呆。   “你疼的时候,有人问你吗?”   席恩怔忡了一会儿,道:“现在有。”   他想起千年里,一次又一次,在冥王的镇魂球里,问他疼不疼的萨玛艾尔,不顾他逞强的斥责和难堪的沉默,无数次在他的伤口上施加保护的力道,在肖恩失忆的时候守护着他,关怀和爱着他的孩子。   “那么,还好。”   肖恩俯下身,额头抵着另一个世界的兄长,“席恩,这样的人,一定要抓在手里。”   在实质的接触中,席恩再度想起那些亲密无间的时光,关怀和守护的相处,他一直以为是幻梦的日子。   “抱歉。”   这是一声带着告别意味的道歉。   因为石化,席恩没有起身,握住「晨曦」,在魂焰的煅烧和融入中,神色冷清下来,那些属于席恩·珂曼的部分,都被转移到剑中,连同锻造的魂魄。   “回去用还魂术就行了。”席恩略带疲惫地道,并非使用了魔法的消耗,而是因为一种身心的空虚,他毕竟失去了一部分自己。   肖恩握住剑柄,慢慢收入剑鞘,宛如对待最珍贵的宝物。   “走吧。”法师淡淡地道。   现在他对肖恩还有点残留的情感,但再过一会儿,这个小混蛋就讨不到半点便宜了,留下是找打。   黑袍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去,只在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   席恩缓缓爬了起来,因为石化已经蔓延到腰,这并不容易,但习以为常的黑袍也压根没看他,只是一个人支撑起自己,没有求助或在意,因为真正的席恩·奥古诺希塔从来没有一个弟弟从小在身边一起长大,只有梦里的孪生感应永远的煎熬和鞭策,艰难跋涉,孤独永伴,魔法是最初也是最后的馈赠,人世唯一的明灯。   从兄长这个熟悉的动作,肖恩终于知道过去席恩那些女性化的起床姿势,对疼痛冷热的麻痹,对恶意和抨击的无谓,那些对人性淡漠的底色来自谁,大概又是些不为人知的折磨。   “席恩……”在反应过来以前,他张开口。   “肖恩,走吧。”有着读心术的法师比弟弟更清楚听见他的心声,虽然肖恩到底会离开,带着他真正的哥哥,他没这么软弱,他只是一时感性发作,残留着以前的烂好心,但他不需要,再也不需要了。   “肖恩,我沦落监牢,堕入地狱,都是自己选的,没什么值得同情。和席恩·奥古诺希塔在一起的人,永远不会有好下场,这里也没有你的位置。”   黑衣男子在黑夜里看不清表情,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从露台一跃而下,离开了。 第七百三十七章 兄弟(五)   席恩收回视线,终于翻身坐了起来,一双年少却有力的手臂抱起他,红发少年熔金的眼瞳注视他:   “主人,把弟弟打发了?”   “啊,真是烦人。”席恩打了个眉结,随即舒展开来,“算了,黑袍哪个能不被讨债呢。”   不,是您老是被弟弟讨债,其他黑袍斩草除根,不留苦主,很少被敌人追砍,只有您,对弟弟是万般珍惜,依依难舍,还死活不承认,实在被逼无奈,宁愿死了玩金蝉脱壳。   这样解决不了问题好吗,弟弟们会黑化。   当靠在养子怀里,席恩感到难言的安心,从那种奇妙的空虚回到了实处,又感到了自我的坚实和力量。   “主人,石化解除了吗?”萨玛艾尔皱起眉,“疼不疼?”这种毒素在解开以后,滋味可不好受。   席恩微微一笑:“无妨。”   萨玛艾尔没有被骗,用魔法麻痹了他的感触,并且加速疼痛的减退,然后抱着养父走回卧室,顺口道:   “对了,主人,肖恩先生来了。”   “让他滚。”席恩冷哼。   “他穿过了您设的魔法障壁,非常有干劲。”拥有神力的神圣器也在魔法神的阻隔之外,肖恩的执着和魔法的水平的确让萨玛艾尔高看一眼,虽然之前的表现又直线跌落。   同样是弟弟,比比。   席恩想了一下,知道弟弟在意的是他走了没走,道:“说是我下令,让他滚。”   *******   三天后,杨阳又见到了那位来讨债的黑化大大。   幸好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和诺因一起在学习室,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也在。   惊吓的杨阳一跃而起,窜到了恋人身后。不过她挺有勇气的,手上结好了法印,也提前布置好了魔法防御。   “哟,宰相的小养女。”光之子灿烂一笑,黄昏瞳眸特意抛了个媚眼,吓得杨阳冷汗直流,她现在发现最可怕的不是席恩称呼她“宰相之女”,而是他黑化的弟弟意味悠长地叫她“小养女”,眼神围着她的魔核打转,暗示王室公布的消息是掩人耳目。   昭霆三人目瞪口呆,被突然杀进来的大魔头镇住了,虽然他们听杨阳介绍过这位异世界的大佬,但和肖恩也差得太远了吧。   简直是太阳和黑洞的差别。   诺因最镇定,感兴趣地打量这位进化得别有风采的黑袍,起身按照导师月所教的古代黑袍礼仪行礼。   “我是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幸会。”   肖恩回以黑袍法师的礼节——不是学徒,因为他杀了黑袍首领特拉克,按规矩就是黑暗阵营的首脑和正式的黑袍,哪怕恼羞成怒的暗月法师公会追杀他不承认。   何况他后来还杀回去做了暗月的会长。   “奥佛瑞特陛下的后裔?”肖恩带着几分尊敬问道。诺因点头:“我是他的外孙。”   黑袍微妙地挑了下眉,本世界菲莉西亚的生平他已经了解过,包括她那些所谓的师弟师妹,印证了席恩的一句话「连一个小孩都养不好,你还教一群?」   换他就清理门户,当成没教过。   虽然对另一个自己百般看不顺眼,肖恩也不会侵犯另一个哥哥的领域,那是席恩的奶酪。   诺因兴致勃勃地道:“听阳说,你是来自一个叫‘幻想界’的世界?”酷爱冒险的魔导国王储,对一切可以探索的事物深感兴趣。   “啊,那是位于意识界的一个概率空间,是你们世界的投影,用法术用语说是作为观察和干涉实验的复制品。关于创造它的是寒冰王冠的巫师们,还是听那个小姑娘说的。”肖恩瞥了杨阳一眼,“毕竟,创造世界的创世主如果不进入自己的世界,对那个世界的生命来说,属于无法认知的存在。倒是很有趣的,在我们世界不可一世的神明,其实不过是区区一群十一段巫师的产品。”   这家伙的逻辑好厉害啊,杨阳暗中惊叹,已经有神上神、缸中之脑的概念,从有限的线索推理到了这地步。   光之子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初次让众人看到了肖恩的身影,仿佛长久冰封的冻土下开出了最绚烂的花朵。   “不过,对于我这样专心研究剑术和搞应用魔法的俗人,对世界原理的研究太麻烦了,反正今后有哥哥在,他才是专家。”   “席恩跟你回去了吗!!!?”杨阳等人集体震惊,那位圣贤者,怎么会抛弃这个世界!   这个消息,会让艾斯嘉十级地震,以月为首的奥法议会恐怕要吐血三升,罗兰搞不好都会晕倒。   肖恩半是恼恨半是喜悦地道:“不是哦,他对你们这个破烂世界眷恋得要命,无论我怎么诱惑邀请都不肯跟我走。”   杨阳和诺因由衷松了口长气,放心下都有虚脱的感觉。太好了,神战没有席恩根本不行,还有文明复兴,古代魔法知识的传授,界外文明的接触,侏儒等复生异族的融入,第四大陆的重建,神代文明的整理,最近东城那边还在修整古代文明设施,都在请教他……   这么看起来,是这个世界拖住了席恩的脚步。   昭霆忍不住插嘴:“凭什么说人家的世界破烂啊你这个坏蛋!”她准确地抓住了对方的本性,被耶拉姆捂住嘴——这个看起来像肖恩的家伙明显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果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居高临下地睥睨过来,昏黄的左眼透出冷峻恐怖的威势:“时间线荒唐不说,被一个魔界宰相玩弄和蹂.躏了千年都没人想出办法;歌颂圣贤者,但只是坐等被众神关押的他回来;能人志士好像全死光了,国家越来越衰败;这里的世界之相被教育得烂透了,补了一千年都没把元素补回来,大概都在睡懒觉和偷跑——唯一和我的世界的共同处都是靠席恩救世,好像没他就不行,连那个次元通道都是席恩缝缝补补两次才挺过来,不是破烂世界是什么?”   ……完全没办法反驳。被救世主拯救的世人们抬不起头来。   “真是的。”肖恩一手撩起前发,不快地拨了拨。   杨阳试探地问道:“那你说的哥哥是……”   肖恩快乐地一手放在胸前,又恢复了那种阳光灿烂的表情:“因为席恩把一部分的他还给我了,也就是和我一起出生长大的席恩·珂曼,我的哥哥。”   居然把自己都分给他了!杨阳和诺因最震惊,他们是在场最了解地狱之主的人,以席恩的为人性情,就算被另一个世界的弟弟追上门讨债,无理取闹的请求也不会答应。本来他也是被设计陷入幻想界,多出一段人生并非出自本意;二来人格分裂,对神明可能也有伤害。   要么这家伙死缠烂打还特别能打,要么就是席恩对他的感情非同小可啊。杨阳思忖,心里对宿命的另一半碎碎念——让你再不珍惜!不抓紧哥哥!更受宠的弟弟来了!   一半的哥哥都和这个弟弟私奔了,你还在和徒弟养女缠夹不清,你到底是兄控还是徒控和女控?   诺因忍不住道:“那么,那个世界的发展是怎样的?”   “我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比这里好得多。”肖恩毫不客气地道,“降魔战争在你们世界的千年前就彻底结束,高等魔族全部干掉,魔兽在主战场就扫荡得差不多,剩下的因为席恩发明的魔核探位术和精灵的扫荡,在新历15年,野生魔兽就绝迹了。之前有战场上饿极了的士兵发现魔兽肉很好吃,无毒可食用,有些品种也可以作为驼兽和坐骑,畜牧和养殖进入成熟环节。元素调和完毕,魔力环境复苏,没有世界之相不给力引发的世界灾难,托席恩那个十三段魔法的福……”说到这里似乎有切齿的意味。   呜……还真是被比下去了。昭霆等人垂下头。   最惭愧的是杨阳,如果不是她那丧心病狂的爹横插一脚,新魔导历早就顺利发展,诺因成为法师的王者,魔导国进步繁荣。有那位圣贤者留下的好传统,东方学舍会承担起保护世界的职责,早就可以拯救灾难中受苦受难的人们,传播知识,复兴文明。就是维烈放养的魔兽搞得三大陆千年来民不聊生文明衰落,仗着神明的袒护打压拥有最强魔法传承的圣域,把圣修士们关在里面,只能苦苦守着千年前的真相,最后还惨淡收场——那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和他背后那些愚蠢昏聩的神明一起,给这个世界的人们造成了数不尽的苦难。   肖恩注视杨阳,绽开一个冰冷的,令深渊领主都会冷战的笑容:“小姑娘,你那个种族,可是给这个世界带来了深痛恶绝的耻辱啊。”   诺因一手放在恋人面前,以护卫的姿态正面直视那双冰寒的琥珀色眼眸:“阳不是魔族,她没有在魔界出生长大,被维烈抛弃在一个低魔世界,在那里成长,还是因为圣贤者,你的哥哥被召唤过来,最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站在维烈和魔界的对立面,她和这些陈年往事都没有关系。我体内同样有魔族的血统,这是耻辱没错,所以为了洗刷耻辱,绝对要魔族不能再欺辱这个世界,让所有为祸过这个世界的魔族都付出血和命的代价!”   肖恩的神色缓和下来。   “好吧,反正收拾烂摊子也是我那劳碌命的哥哥和你们世界的人的活,我这个局外人没有资格插手。”肖恩摊了摊手,“不过我看奥佛瑞特陛下的后裔,德修普王家挖掘很辛苦,向摄政王问下来是要开凿竖井,就直接用剑气劈开来了,没有伤到下面的遗迹,放心。”   “多谢。”诺因双目一亮。   这的确是帮了大忙,诺因更惊叹这样绝世的剑术,他本人虽然刚刚领悟了剑意,但还不凝练。肖恩可能做得到,但是他最近又身陷家庭和师徒关系的烂账,没空顾别的了。   不过诺因不认为对方是无缘无故来施以好处的。   “掩护的幻术和防止误踩的法术也做好了哦,可以选择什么时候解开。”黑袍补充了一句。   这份周全就是和肖恩决定性的差别。诺因嘴角微抽,肖恩失忆时标准的傻大个一个,成天就是吃和玩,随波逐流脑袋空空。解开他的记忆后才知道他智力不全,少年时受过精神打击,想起来后倒是好了,受到席恩被关被折磨的刺激,更是清醒了很长时间,振作起来重新奋发。但还是不时掉个链子,比如最近在徒弟和养女的处理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当杨阳尝试着倒了杯红茶,果然看到棕发青年碰也不碰,自己从桌上拿了茶壶,倒了茶后用魔法测试,拿起茶杯后还转了一圈,那只蜜色的大手轻巧自若地检查了里面有无机关,再浅浅入喉,品尝起这个世界的茶水。   果然是黑袍的谨慎习惯。   而白袍的肖恩到了任何地方都是一屁股坐下,旁边有茶水从来不觉得警惕或奇怪,一只手抄起来就喝,他只学乖了一件事,对递给席恩的食物特别小心——今后可能都不需要了,因为他们兄弟俩又闹翻了。   杨阳暗暗叹息。   莎莉耶好奇地问道:“你是黑袍吗?穿黑衣服,可是你为什么会选择成为黑袍?肖恩明明一直穿白袍。”   见她生得明媚可爱,光之子明显动了调戏的心,连表情都变得明朗多情,风流婉转,杨阳心中暗骂花花公子:“当然是为了追随亲爱的哥哥啊。”   众人为他的口气打了个哆嗦,尤其杨阳想到席恩是假死脱离那个世界,带着尸体找哥哥什么……细思恐极!   “可是席恩不喜欢成为黑袍。”诺因蹙起眉。   “我那哥哥就是太严肃。”肖恩摇了摇头,“有的加害不能宽恕,但是有的经历完全可以躺平了享受。”   他撩了撩额前的碎发,姿态慵懒又回味地笑了:“像席恩的老师希卡拉,技巧娴熟,风韵十足,不同于学院的大姐姐和可爱的精灵少女们,别有滋味呢。”   你这么堕落你哥知道吗?杨阳等人快碎裂了。   从某个角度,两个肖恩都真实展现了没有哥哥的弟弟能混成什么样。   当黑化的大大伸出手,杨阳立刻乖乖上交了肖恩的记忆备份——开玩笑,席恩都妥协了,此等牛人,她还顽抗什么,躺平任蹂.躏吧。   从黑暗版肖恩的成长经历,她证实了肖恩真的是席恩的弟弟,潜力恐怖如斯,希望自家的肖恩也能争气吧,之前横看竖看宿命的另一半,她无数次怀疑他投错胎了。   “那么,现在谈个交易。”肖恩拿出一只储物袋,放在桌上,“这里面是世界树的种子,没有恶咒,没有机关,你可以检查,我只有一个请求,诺因殿下,请你收下。”   诺因一照面就察觉里面浓郁的自然气息,一种难以形容的亲近感觉,基于法师的谨慎,他还是认真检查了三遍,才道:   “为什么是我?”   “你没发现吗?”光之子凝视诺因,“你是这个世界的世界之相替补。”   众人大吃一惊,诺因随即想明白,他就奇怪,他眼睛的颜色变化太快了,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复苏精灵血脉,加强魔控力,但是按照席恩给出的进度,不应该这么快就呈现出精灵特征,原来真正的原因在此。   菲莉西亚的世界之相身份早已过期,性情也不适合再担当大任,而现在精灵的数目太少,元素还需要世界之相调和。   让他成为接替者,是席恩一贯完善的思虑,万一他离位或出了什么事,还没恢复完全的艾斯嘉需要诺因继续支撑。   这当然义不容辞,只希望不是糟糕的那个选项。神战结束,席恩离开并无不妥,很长时间,诺因还不会离开这个世界,可以担任世界之相。   肖恩进一步解释:“叶落归根,幻想界是意识界中一个后天创造的小世界,在精神洪流的冲击下,并不安全,离主世界越远,世界意识会越衰弱。而本世界的艾斯嘉是创世神创造的成熟世界,最初就和支撑宇宙的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有联系。通过你,幻想界就可以和存在之树衔接,拥有自己的坐标,改变世界属性,脱离精神世界的定义。”   “原来如此。”诺因已经答应了,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对另一个世界却是代表延续和生存的大事,而且拥有一个席恩的世界,也不会成长得很坏,就当做是对另一位圣贤者的一点报偿吧。   “那么,我走了。”   完成今天来的最大目的,肖恩立刻起身。   “今后不再回来了吗?”想到那位孤零零留在西琉斯王宫的地狱之主,杨阳心里难受。   “嗯?”肖恩诧异地转头,“这么快就变心了吗?”他一眼就看出杨阳和诺因是情侣。   “谁喜欢你啊!我是想到席恩!”杨阳毛了,恼羞成怒地大吼。肖恩愉快地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眸荡漾着深远透彻的情怀:“没关系的哦,无论哪个席恩都不是软弱的人。”   而且,魔法神也有关怀爱惜他的人。   还有这么多琐碎麻烦却爱戴尊敬他的众生。   对那个人而言,人生有魔法以外的事物,就是一种幸福吧。   “你不爱这里的席恩吗?”诺因有些可惜这样的肖恩不留下——绝对是神战一大臂助,超过实力还胜过他的本世界肖恩,尤其打压帕西斯是一绝,菲莉西亚肯定也轻轻松松。   光之子冷静地道:“如果我和你们世界的魔法神一起长大,我一定会爱他的,但毕竟不是,我也只爱和我一起成长,爱我也伤害我的席恩。我认识的席恩·珂曼是魔法之王席恩的一部分,但席恩·奥古诺希塔却不是席恩·珂曼。”   众人不得不承认。   而且这一百多年,他只想着席恩的事,无论恨还是爱,都已经纠缠得入骨入髓,无法割舍,也只有这个哥哥,能让他生,让他死,涅槃颠倒,跨过死生。   肖恩定了定神,道:“我也不像你们以为的那么强。就实力而言,你们世界的我还强一点。”   “为什么?”除了诺因有数,杨阳等人大奇,他可是能进入席恩的领地,与他正面为敌,还取走魔法神一部分灵魂的强者。   “幻想界不同于正常世界,是意识界中的一个小次元,这个主世界的投影。即使我强到能主宰世界意识,依然不敌这个主世界的最强者。就像幻想界的神明和恶魔不过是虚拟概念体,那些巫师只是十二段,即使借用了意识界的能量,也无法创造出超过神级的世界,不然他们无法引入一些状态函数,修改席恩的人生。所以我力量的顶峰只是准神级,而非真正的神级。”   “我现在达成了我的目的,也不急于一时,将来可能会想办法吧。”   光之子挥了挥手,众人目送他黑色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事后,诺因把玩装世界树种子的小袋子,喃喃低语:“这东西可是个烫手山芋。”   “难道他不怀好意吗!?”杨阳惊讶。   诺因点头:“当然,他已经是彻底的黑袍了,精于计算又未雨绸缪,做任何事都会有目的,根本不会再有所谓的好心,当然恶意也不至于,他也要顾虑我们会打消他的主意,因此先卖我们人情,让我们不得不接受。”   “其实他说得很清楚,他想打破那道玻璃天花板,所以让幻想界的世界树种和存在之树结合,提升幻想界的实力,成为真正的主世界之一,那他也会拥有更高的可能性。”   诺因心生赞叹。   如果幻想界的席恩还是白袍状态的他,那肯定不是这个弟弟的对手。   就像千年前被复仇的哥哥玩弄于手掌上的肖恩,毫无还手之力。   当然,哪个世界的席恩都不会差劲到肖恩那个地步,今后鹿死谁手难说。但是在感情被吃定方面,是一样的,因为席恩对亲情主要是付出而非索取,而肖恩身为弟弟,有天然的优势,他可以理直气壮地索取。   即使这个世界的肖恩也有这种心态,现在还仗着席恩对他的在意,不狠下心约束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只是他这样实在很蠢,席恩的忍耐力不是无限的。因为一个维烈,席恩的感情重心已经转移到了萨玛艾尔身上,肖恩再不清醒,迟早会连仅剩的羁绊都失去。   他实在应该向另一个精明的自己学学。   菲莉西亚和帕西斯两个早就长大成人的货,要他维护体谅个什么劲! 第七百三十八章 寒心(上)   摆设富丽堂皇的客厅,纯白的长毛地毯镶有银丝组成的花纹,厚重的深红色垂帘是名贵的天鹅绒,巨大的壁炉上摆放着珐琅瓷的圆盘,墙壁和地板都是看似华贵的石料砌成,名画和雕塑随处可见,不过都是仿制得非常逼真的赝品。   身穿复古堇花色华丽长裙的菲莉西亚隔着蕾丝餐巾端起描金白瓷茶壶,将珍贵茶叶泡制的香茶倒进同样精致的骨瓷杯,纤细白皙的手指指着摆盘精巧,做工细致美味的甜点,对小圆桌旁的养父道:   “肖恩师父,尝尝,侍女做的点心,刚出炉。”   身穿秘银战衣的棕发青年只端起茶杯浅尝,端详养女容光焕发的神情,虽然欣慰也不禁叹息,奢侈的生活,就让这个养女糜烂至此。   “莉,最近还有冥想吗?”   初代王妃立刻露出怨怼之色,满脸愤激:“我还冥想什么,肖恩师父,我都变成废物了!”   放下茶杯,肖恩淡淡地道:“没有永远的废物,诺因一直被叫做魔法废柴,魔控力和你现在的感应力一样,同样受到创世神的元素守恒法则约束,但他从来没放弃,钻研能够提升魔控力的方法,如今成为了强大的法师。”   菲莉西亚不禁意动,想到过去呼风唤雨的日子,便问:“需要多久?”   “没有定论,诺因从学魔法开始花了十七年,现在的魔控力大约六到七段。”   菲莉西亚顿时又焉了下去,才六到七段的法师算什么,她以前随便玩玩,念咒都能发动十段以上的魔法,当下兴致缺缺地摆了摆手:“那我试试吧。”反正帕西斯现在剑术无双,有个便宜弟子,能够保护她,给她好日子过。   想到养女敏感的身份,肖恩也没有勉强,温言道:“不学魔法也没关系,你可以学习其他的东西,发展新的兴趣,但是不要成天无所事事地偷懒。以前安迪的爱好就是画画,玛丽喜欢料理和家务,露西一直勤奋地练习刀法和武术,华尔特和帕尔也是。”   玛丽做家务是侍候我,安迪画得最多的也是我,帕尔他们陪我玩的时间更多。菲莉西亚得意洋洋地想,但是想到从前师弟妹环绕的快乐情景,也不免伤感和怀念:“肖恩师父,如果大家也在就好了,从前我们那样多好。”   战神沉默,心头浸泡的苦涩和自嘲多过感伤,想起徒弟们后来的模样,还有被他们幸福的生活隔离,玻璃罩的小世界之外那个沉重战乱的时代,无数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人们;他的孪生兄长挣扎求存的苦难世界;被他逃了一生,用残存的羽翼呵护着女儿弟子们,使他们都变得歪曲和天真的苦难世道。   一切曾经的温馨都变成了绝大的讽刺。   拽着他的袖子,菲莉西亚习惯性地撒娇,扭动着身体:“肖恩师父,多来看看莉嘛,最好住在这里,别走了。”   “我很忙。”肖恩收敛心神,琥珀色的眸子恢复清明。   “忙什么?再忙有莉重要吗?”菲莉西亚嗔怪,她都不耐烦一次次挽留如今心不在她这里的养父,还是帕西斯劝她收住脾气,告诉她胜利在望。   因为,肖恩师父在意的那个仇人,被他亲手砍伤了。   肖恩只是摇了摇头,既然菲莉西亚不关心现在这个世界,一心一意就是过她幸福美满的小日子,他也无意和她讨论日新月异的艾斯嘉大陆,叙述那些精彩美妙的变化,带她亲眼目睹越来越繁盛的魔法文明。这两天也只是担心帕西斯的伤势,白天过来看看,还有继续管束两个小辈,教导他们为人处世应有的行为准则,作为初代国王和王妃的职责。但他看得出,收效为零,两个小辈阳奉阴违,卖乖充楞,只是自以为把他哄得很好。   真没意思。   战神站起身,拂了拂银白色的袖子,柔韧的秘银发出宛如黄金和水晶轻碰的悦耳轻鸣,动作轻柔却不容触碰,自然流露的强大气势让菲莉西亚不敢去拉,只是在后面不快地嘟着小嘴。   走到门口的肖恩正好撞见推着餐车进来的帕西斯,光复王愣了愣,立刻露出失望和殷切的神色,挽留道:“这就走了么,肖恩师父?我亲手做的下午茶,有你爱吃的草莓蛋糕,今晚也有你喜欢的蜜汁烤鱼和太阳蛋,留下用晚餐好不好?我和菲莉西亚实在吃不了那么多。”   其实他对师父喜欢的料理也不清楚,因为无论他们做什么菜肖恩都一扫而空,反而肖恩记得每个徒弟的喜好。   “好啊好啊。”菲莉西亚在后面帮腔。   基于不浪费食物的好习惯,肖恩只得留下。   帕西斯调制了新茶,名贵的原茶叶和没喝完的茶水让仆人撤下,将茶色清透的茶水注入另一套镶嵌金丝和宝石的瓷杯中,空气里满是迷人的香味。   肖恩只是静静看着那只骨架修长,白皙性感,宛如曼陀罗花的手捧来的茶杯,过了一会儿才接过喝完,吃光了草莓蛋糕。   只为了不再让有些平民一辈子吃不起的东西被某些高贵的王族糟蹋。   可是他从来没养过尊贵的王室成员,他以为他养的是一个能成为人魔两族桥梁,能拯救世界的世界之相;一个曾经也在底层的泥沼中挣扎,被达官贵人践踏折磨的可怜孩子。   变的是世道,还是人心?   晚上,仆人先送上了开胃酒,按照光复王的嘱咐,是德修普王家的御用窖藏,命令徒弟从拉克西丝那里换来。帕西斯大力推荐,因为师父爱喝酒:“肖恩师父,我知道你不讲究,但是这瓶酒你真的要尝尝,是790年份的好酒,王室的珍藏。”   “我记得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凝视瓶中犹如鲜血猩红璀璨的红葡萄酒,肖恩突然道。   “嗯?”光复王夫妇都是一怔,菲莉西亚会意,有点兴趣:“肖恩师父,你要讲故事吗?”从前养父宠她,每天给她讲故事,她要求也会耐心地给她编故事,虽然她到一定年龄就不爱听了,都是幼稚的儿歌、战士打魔兽之类,倒是骑士救公主的小说还挺有意思,因为她就是公主,精灵公主和魔族之王。   她又想起精灵长老对她的态度,心中愤愤,但也有点难言的心虚。   帕西斯却没什么兴趣,知道师父又要说教了,但还是装作侧耳倾听的样子,问道:“什么事?”   肖恩师父大概年纪大了,如今动不动就讲善良、宽容、自律之类老生常谈,顺顺他又何妨。   反正他听过就算。   “也没什么,就是一场宫廷政变,当时的国王被诛杀,七个子女逃到德修普家族的酒窖,在那里被叛臣的部下所杀,鲜血染上了正好在旁边的橡木桶,酿成了这种名为极品赤霞珠的顶级美酒,它成名的原因就在于它和血一样红的颜色。”   菲莉西亚顿时倒胃口,推开了自己的餐前酒,生气得差点摔下餐巾起身:“肖恩师父你好坏,在吃饭的时候讲这种事!”帕西斯则是有点纳闷:肖恩师父不是会讲这种血腥故事吓他们的人啊。   战神不动声色:“这场政变背后的原因,是当时的国王荒淫无道,不理朝政,不顾魔兽连续三十多年的猖獗,被当时的大将军里昂弑君,他虽然晚年也昏庸了,但是退治魔潮有功,不亚于王室多位英雄人物。过了两代,德修普王家的宝座才被一位英明的君主夺回来。”   “这就是赤霞珠的故事,非常有名,民间传闻和历史书都有。”肖恩意有所指,示意两个弟子不学无术也不关心后代子孙,随后补充了一句,“真正的赤霞珠肯定没有了,有史料毁于一场火灾,这应该是同期酿造的美酒,也是珍品。”   菲莉西亚舒服了点,关键是她还没有喝,作势用丝绸餐巾按了按嘴唇:“还是恶心。”洁白的纤手朝身旁的侍从挥了挥:“倒掉倒掉,再来一瓶好酒,不过我不用了,给我一杯玉露珠就行。”这是一种用上百种珍奇香料酿制的养身美酒,王室的御酒,价值还超过赝品赤霞珠。   “菲莉西亚,这瓶酒价值不菲。”肖恩提醒,他们俩大鱼大肉,挥霍浪费,成天对勤政爱民的徒弟予取予求,有没有考虑过罗兰的立场?就算给他们喝赝品也该!何况也是好酒!   “那又怎样,罗兰送的。”菲莉西亚骄纵地道,肖恩强忍怒气:“那么给我吧,我带回去。”帕西斯强忍不快:“肖恩师父,你不要喝这种人命泡出来的酒,太脏了,万一是真的呢?我给你另外叫一瓶好酒,回头我就去找罗兰算账,换的什么烂酒!”他粗暴地把开了瓶的葡萄酒瓶塞回餐车,赤红的酒液还浸湿了周围的珍奇佳肴。   可是你们却能用人命完成你们自私的复仇,枕着人命堆砌的御座醉生梦死,傲慢地痛饮着用奴隶和百姓鲜血泡出来的美酒佳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如今在这个人间王者用心血和政绩打造的王宫,你们忘却曾经制造的尸山血海,曾经的罪孽愚行,白吃白喝,幸福撒欢,一无所觉,心安理得。   肖恩注视着面前的养女和弟子,这个魔导国的初代国王和王妃。   当他呈现出纯白的外观,连席恩都看不出他真正的底色和内心的想法,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也只是以为他没喝到酒有点不开心,帕西斯赶紧命令仆从撤下碍眼的赤霞珠和原来的前菜,送上新的美酒佳肴,然后是自己做的主食。   丰盛的晚宴带着徒弟熟悉的手艺味道,肖恩本来冰冷的心境不禁回暖,想起浮岛的那一夜,那碟悄悄放在门外的鱼料理,被自己长久遗忘的心意。   捕捉到他的情绪变化,帕西斯心中微笑。   肖恩师父到底还是肖恩师父。   却听见师父道:“莉,帕尔,我接下来不来了,我有军职在身,要上温菲尔德自然魔法学院的课程,有云中塔的轮值,还有自己的魔法研究和剑术练习。你们必须改善生活,不许再这么奢侈,过回平民的生活,东城百姓的食物已经比我们那时好得多,委屈不了你们。帕尔,你也别再宠着莉,带她多出去走走,现在的伊维尔伦是大陆魔法文明最鼎盛的中心,罗兰又擅于治理,政绩出色,你们向他多学习,别仗着自己是师父师母,在为人和做王方面,你们才是他的徒弟。”   没有我,罗兰有今天?帕西斯暗中嗤之以鼻,忽略了大部分师父的教导,只用柔软的语气道:“别这样,肖恩师父,来了就多住几天,不差你一张床。”   “我今晚就走。”   见师父态度坚决,他退而求其次:“好吧,肖恩师父,但是假期总是有的吧,周末要来哦,我做好菜等你。平常你不亲自来,就用联络镜和传讯术,你也可以给我们寄信,魔法快递。”   “对对,肖恩师父,要天天给莉写信哦!”菲莉西亚敲边鼓。   肖恩心中大恸。   就是因为帕西斯滥杀无辜袭击萨玛艾尔,他为了保护徒弟,剑气意外伤到了席恩,看着他血溅离去,又和兄长断了音讯,写给兄长的家信无疾而终——席恩再也不给他回信了。   本来入春一个多月来,他每天给席恩寄信,他的哥哥也认真看过每一封回信,虽然总是简短的回复,有时还有对他多余菜单和闲扯唠嗑的叱骂,却是流淌在字里行间的亲情。   千年前被仇恨撕裂,被长久遗忘逃避,在形同陌路的成神和仇视后,终于又重新牵起的纽带,被他捧在手心珍惜,获得了那么一点点的幸福,又瞬间化为乌有。   可是现在,肖恩抬起眼,观察帕西斯的表情,言笑晏晏,毫无愧意,菲莉西亚也是,一脸情真意切的孺慕,永远没长大,永远不反省。   如同他们一贯的态度,对于他们所爱的师父重视的事物,从来不关心,无论是从前努力想为百姓尽点力的心意,还是视为最宝贵的亲情和真正的自我喜好,他们其实不放在心上,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   肖恩突然感到无比的心寒。   “我走了。”   “肖恩师父,我送你出去。”帕西斯捞起衣架上的长斗篷,披在师父肩上,肖恩神色淡淡地撩开:“现在是春天,不需要,我也是灵魂,不需要保暖的衣服。”   “夜里总是比较凉。”帕西斯神色关怀,坚持给他系上系带。肖恩还是在徒弟温柔的动作下心软,想到旅途中帕西斯对失忆的他的照顾,给他买的围巾和长靴……被徒弟搭着肩送到了门外。 第七百三十九章 寒心(中)   这座行宫的侍从不多,只有寥寥几个,但侍候菲莉西亚的女仆足足有十个,在她丈夫的严词要求下。对此帕西斯还是很不满,不禁数落:   “罗兰太小气了,说什么全民教育普及,很多侍从闲暇时要去选读课程——读什么破书,学完还不是下人吗!所以我自己弄了一批其他城当初逃荒来的平民做仆役,还在训练中,过段时间你来,就会看到了。”   “钱哪里来?”   肖恩听得又心里发凉,感到一阵讽刺。不知帕西斯是忘了他也是奴隶出身,后来用自己倾力教授的本领和肮脏手段爬上高位;还是如他一贯的态度,无差别仇视圣贤者的一切,包括席恩带来的书籍。但东城一向都有这样良好的教育风气,肯学勤奋的平民和侍从甚至能转为干吏,到地方上任职,现在还多了成为法师、战士、炼金术师、锻造大师、机械师、语言学家等等职业的路径。   这是个美好的时代,但是在帕西斯看来,都是他的恨,他的委屈,他的牺牲。   “嗯?我卖艺啊。”帕西斯信誓旦旦地道,其实他从东城的王宫弄了一些出来——徒弟的就是他的,他这么认为。   本来弄钱的手段更多,比如敲诈巴哈姆斯那头笨龙;打劫富商;潜入官员家里;杀几十个穿着富裕点的平民(主要出于兴趣,钱是次要,肯定捞的不多);或者如他最想做的,洗劫法师塔,杀掉碍眼可恨的法师。   但是帕西斯不想触及徒弟的底线,罗兰的耳目实在灵通,还把暗卫的权限收回去——帕西斯实在有种养了狼心狗肺的逆徒的感觉。   用魔曲?肖恩心想,帕西斯心里却有点纳闷,最近他演奏魔曲总是走调,无法弹出真正优美的曲调,不知怎么回事。   幸好给菲莉西亚谈情歌没问题。光复王想想也不怎么在意了,反正他有强大的剑术和协调神的神力,用不着老爸的手艺。   当走到一株散发出像是奶香甜味的夹竹桃旁边时,帕西斯突然开口道:“肖恩师父,你别去看席恩了。”   肖恩猛地停步,目视前方。   帕西斯一想到肖恩挡在他面前,那道向席恩冲过去,令他血溅当场的剑光就满心快意。   肖恩师父到底最重视他和菲莉西亚,不惜和亲生兄长对决。   “肖恩师父,我上次听你对那个冒牌货说,你最重视的是席恩?”想到将他打得无还手之力的那个黑衣男子,帕西斯就不禁神情扭曲,感到烧灼心脏的屈辱和愤恨,庆幸夜色遮掩了他的表情。   那个该死的冒牌货!他若是有神剑,及时使用了贺加斯的力量,怎会如此!   “……是的。”黑夜里,他同样看不清肖恩的表情,听不出他话里的情绪。   不过他今晚胜券在握,自觉能任意涂写师父白纸般的心境,不慌不忙地继续道:“承认吧,肖恩师父,你只是觉得愧对席恩才那么说。”   肖恩愣住,转向他。   帕西斯佯装叹了口气,言辞恳切地道:   “你和席恩才相处了多久?满打满算六年,你们六岁就分别了,六岁估计都不太记事,就算你们是孪生兄弟,也不剩多少情分。后来他出现,你已经三十七岁,他也三十七岁,肖恩师父。他还一点亲情都不讲,用卑劣的手段替换你,用你的身份伪造功绩,欺骗我们,把我们每一个都害得惨不堪言。肖恩师父,他不是人,也不是你的哥哥,不配善良的你把他记在心里,其实你……恐怕也淡忘了,这不是你的错,是人之常情。你最长的人生是跟我们度过的,和我们,你的养女徒弟,我们爱你,你也爱我们,我们才是你真正的亲人和最重要的人,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帕西斯越说越痛快,真想把这段话说给那个活像席恩、一脸鄙弃俯视他的男人听。   他不知道,幸好他没对幻想界的光之子说出这番话,不然阴冷暴怒的黑袍会让他尝到比神明附体更痛苦的滋味,时间不限。   “不,你不明白的,帕尔。”肖恩疲惫地摇了摇头,不想对这样的徒弟解释什么。   有的感情不是用时间来衡量,孪生兄弟,那就是他的一切,是他本身,是他的世界。孪生感应的羁绊断裂后,失去自己和另一半的痛苦时时刻刻折磨着他,没有席恩的每日每夜,都是虚妄的挣扎,都是浮夜的颠倒,都是不知生死的沉沦。就算有兄长的遗言支撑,就算一遍遍说服自己遗忘,席恩的存在还是在每个间隙铺天盖地涌来,带来无与伦比的煎熬和痛楚。   而且席恩有个做法成功了,用恨缔结他们污损扭曲的纽带,即使不算从来不曾消退的爱——那无数次由爱转恨的情感,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他的孪生哥哥对他的伤害和憎恨,永远不。   那憎恨都因为席恩失而复得的存在而甜美,无与伦比的甘甜,如同他渴求了一辈子的那碗穿肠毒药,喝下去的时候每根肠子和心肺都在痛彻绝伦的喜悦中翻腾。   最好他们就死在那一刻,再也不分开了,没有维烈的插手,没有他愚蠢软弱的再次逃避,被冥王打下了永不超生的分离和诅咒。   其实,肖恩轻声对听不见的兄长道,我当时在失忆状态冲到你的法术前面,看似保护地挡在帕西斯面前,是想和你一起死的。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的命绑在一起。   “我当然明白,肖恩师父。”帕西斯不以为然,再度用充满理解和说服力的口吻道:   “你只是听说维烈折磨了他千年,加上早就忘了这个哥哥,下意识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可是愧疚不能替代感情,肖恩师父。而且,你这样不但是折磨你,也是折磨我们,面对自己没什么困难的。”   肖恩听到这里,从自己的思绪回过神,带着几分好笑抬起眼。   他看着这个口蜜腹剑,自以为能摆布玩弄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还引以为豪的徒弟,忽然前所未有的清醒,在这个温暖的初春,感到了比数九寒冬更极致的冰冷和空虚。   他知道徒弟们都喜欢把他当大孩子宠,当长不大的小孩看待,生前的他浑浑噩噩,加上不知道怎么带孩子,就随便他们胡闹。这样倒错的关系害了他的弟子们,所以他始终认为他误人子弟,对不起徒弟们。   但是同样的环境,徒弟们也有不同,那问题就不是只出在他的教育方式上。鲁西克、华尔特、安迪米拉尔和玛丽薇莎其实还不是不懂事,学着他的样子宽容待人,亲密友爱——只是后来在仇恨中剑走偏锋,开始不择手段。   但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真的从来,从来都是原来的模样,无师自通一切骗人的手段,假意的笑脸和背后的心机,自以为瞒天过海的小花招。其实他们幼稚的演技,就算在当初的他眼中,也一目了然,只是他懒得拆穿,宠着他们,尊重孩子的自尊,结果一次次助长了他们的气焰。而作为被宠爱的小师弟和大师姐,他们在那个不问世事的小圈子称王称霸,自以为是世界的中心,可以任凭他们的小聪明、欺骗和长相称霸天下,无往不利,最终演变成如今这样满身小聪明和心眼,却丝毫不长进,心性自私恶劣的模样。   他想要改变他们,包容他们的任性,纠正他们的错误,让他们睁开眼睛看清世界和自己,认识到错误,重新建立和他人的关系,重归家庭,却一次次失败,这两个人依然故我,对他、对诺因和莉莉安娜、对罗兰、对每个关心爱着他们的人,都是这般。   肖恩庆幸杨阳前两天说了一席话,真正触动了他,让还被愧疚缠绕的他隐隐清醒过来:   「肖恩,你教不好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就不要教了。以他们的年龄,早该从你这里毕业。你并不是个坏老师,肖恩,我和你同步经历了你的记忆,你很好,你一直在做好事,以身作则,在那样的乱世,竭尽所能帮助他人,原谅他人的错处,教人为善,用你的行为熏陶他们,你真的很好!你做到了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他们变成这样,是本性和自我放纵的原因,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以为孩子做错事情,都是老师不好,没有老师必须负担学生的一辈子,每个学生都必须长大成人,从老师那里毕业,孩子也是。你本来就不可能陪伴他们一辈子!」   「无论用复仇为名发动大陆战争,当上魔王,仇恨世界,还是现在那么多人劝导,依然和人类阵营为敌,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你已经教了他们正确的理念,他们背离,是他们的错。他们还用你做借口,你不用实际行动否定和离开,其实是给他们做靠山,不是真正为他们好,你让他们蜷缩在了你的羽翼之下。」   「我不赞同黑袍的理念,但是有的时候应该放手,让徒弟从你这里毕业。他们现在这样,不过是仗着你对他们的感情为所欲为,故意不愿醒悟。」   「你教不好他们,没关系,现实是最好的老师,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白袍的理念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他一直放不下,自责不称职,认为自己有管教的责任。   可是,他和他的老师们一样,教得好徒弟吗?他自己就是个差劲的例子。还是像杨阳指责的,其实他还在放纵女儿和弟子,和千年前一样,他要一辈子给这两个不肯长大的逆徒当遮羞布,当借口,当玩具,这是教育还是宠溺,是袒护还是纵容?   又想到帕西斯刚才的每个字每句话,那些带着诱导、算计和蒙骗的言语,再看着眼前侃侃而谈,一脸情意动人,我为你着想的帕西斯,肖恩真正感到了恶心。   恶心到想吐,这张秀丽面容下的丑陋真面目让他反胃和心惊。   肖恩不是没看过丑恶,无论他的亲生经历,还是自从孪生感应重新缔结,从双胞胎兄长梦中看到的一些经历,都知道丑陋残酷的人性,但是这样的帕西斯依然让他感到无比的陌生和心灰意冷。   因为这就是他教出来的好徒弟啊。   他呵护着,宝贝着,倾尽全力教导的孩子。   他牺牲了和席恩的半辈子——虽然也是自己愚蠢和软弱导致的错过——教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帮东西。   战神真正感到了无味,索然无味透了。   这人生没意思极了。 第七百四十章 寒心(下)   “肖恩师父?”   帕西斯本来以为自己的说服起作用了,师父的眼神越来越清晰,从回忆的朦胧到清醒,可是之后,没有再用过往那温情柔软,现在挣扎却依旧爱护的眼光看他,反而前所未有的冷彻,嘴角勾起讥诮冷漠的笑弧,令他寒毛直竖,这个表情太像席恩了!   没有看漏他的神态变化和冒出的杀意,肖恩脑中清清楚楚地想起那天帕西斯在他面前刺向另一个自己心脏的情景。   肖恩不意外地轻笑,仿佛漫不经心地问道:“帕尔,那天,你为什么要杀另一个我?”   “另一个你?肖恩师父,他是冒牌货!”想到那个神似师父的男子,银发青年就激动起来,加上眼前肖恩引起的黑暗回忆,更是失控,“他不是你,不是吗!而且,他难道不是席恩假扮的吗?”   帕西斯恨透了那个肖恩,那种睥睨和不屑的态度,让他想起了那个同样强大傲慢的红发少年。   “不,他是我,另一个世界的我。”   光复王不太明白什么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只道,“那他也不是你,他那么残忍,那么邪恶,和肖恩师父那里像了?”   “是吗,原来只要不符合你的标准,你就可以轻易杀掉‘我’。”肖恩淡淡地道,“或者只要像席恩,让你想起席恩,你认为残忍邪恶的我的哥哥,你就可以轻易杀掉他,哪怕是在我的面前。”   “不不,肖恩师父。”帕西斯警觉过来,表示自己的无辜,“我只是进入了战斗状态,你知道,对战士来说,你死我活的时候,是顾不了对方的样子的,哪怕女人和小孩也一样。”   “好吧。”肖恩没有受骗上当,只觉他最后一句特别有意思,所谓的本性,总是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来,“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自以为很了解我,那么,你有了解过我和席恩的身世吗?”   “什么!我……”帕西斯卡壳。   当然没有。   圣贤者的生平天天有人宣扬,但帕西斯光是听到一点就恨不得杀光全人类,当然不会去了解。   光复王熟练地露出委屈的表情:“我为什么要去了解席恩的生平,或者他罪有应得的囚禁和刑罚,肖恩师父!”   “所以你一样不去了解我的痛苦和希望,哪怕我是你的师父,不是吗?”肖恩冷静地道,“那你为什么还死抓着我做复仇的借口,你就用自己的名义去找席恩好了,我也不用再顾虑什么,站在席恩一边。”   “肖恩师父!”帕西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今天肖恩师父不是应该被他说服,最多痛苦个几晚,就默认他的说法,重新站到他和菲莉西亚这边吗?   这个师父,一向最心软,最好说服,也最疼爱他们!   “我早就对莉说过了,看来她没有对你说,那我最后重复一次,你作为协调神的附体拯救世界,菲莉西亚成为世界树,都是我允许的。我做不出,但是我支持席恩那么做。你们认为席恩有罪,就来杀我好了,我受着。”   战神的话语,在夜空下切出悲伤却锐利的划痕:   “我之所以对你们感到愧疚,就是因为我知道席恩对你和菲莉西亚所做的是对的,菲莉西亚,世界之相,这个名字就蕴藏着她生父和我这个养父的愿望,因为她是拯救世界的希望,奥佛瑞特陛下还希望她成为沟通人魔两界的桥梁,我才收养她,压下无数次恨不得掐死这个小魔物的痛恨——是的,我后来养出感情,我爱她,但是我从来没忘记她的任务,我和她的父亲都对莉当面说过对她的期望,不要成为魔族,她当耳边风,居然还当了魔王,视这个世界的苦难,她自己种族的仇恨如粪土,那么,我的养育之情也只好一刀两断了,就当我没养过这个孽种。”   “你也是,你既然那么爱莉,那么在世界出现危难,需要莉拯救世界的时候,为什么不肯帮帮她?为什么不肯减轻她的负担?你在痛苦怨恨什么?你还是用卑劣的手段打下这个江山,制造了无数的冤魂——民众不欠你们,帕西斯,你得到这个王位,本来就有责任在世界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席恩的做法是太残酷,但是在世界面临生死存亡的一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你是死灵法师,最适合做协调神的附体;莉是世界之相,最后的精灵,那本就是她的天职;我逃跑了,所以我被抓回东方学舍活该,被选为神圣器的宿主和前往战场都是该的。当初我不接受,不过是憎恨神明一个破烂预言拆散了我和席恩,害死我最重要的哥哥,不是不愿意当救世主,我还是愿意为你们扛起我的责任,接受天杖,可是你们呢?从来就是怨恨世界怨恨一切!”   “可是,肖恩师父……”帕西斯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冲击,但他还是稳住了,因为他抓住了一句肖恩心软漏出来的话:“你也做不出不是吗,把我和菲莉西亚作为祭品!”   肖恩师父还是顾惜他和菲莉西亚的,这样不理智地说话,可能受到王室的洗脑,民众的影响,还有过去离开东方学舍的愧疚。   他一直认为,师父不想当救世主,菲莉西亚也不想当世界之相,他当然可以不用管世界如何,以保护肖恩,保护菲莉西亚为名,杀掉所有强迫他们的人们!   “是的,我自己做不出,每一次,每一次,都是我的哥哥代我扛起来。”肖恩痛苦地呢喃,就连另一个世界,席恩也连他的责任和菲莉西亚的部分都扛起来,最后力竭疯掉。   “那你就是被他误导了!被世人的谗言,被拉克西丝说糊涂,拯救世界关我们什么事!”帕西斯愤愤地道,“我才不要当什么协调神的附体,菲莉西亚也不要当世界之相,谁要当谁当去!这个世界的人能活着,都是用我们的痛苦换来的,还有席恩,他拆散我们!我当然要找他算账!肖恩师父,你……”   “够了!”肖恩低喝。   从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杀意,帕西斯猛地噤声,双眼瞪大,这才有了灵魂摇摇欲坠的实感。   “我已经听腻你和菲莉西亚无休无止的怨天尤人了!”   “要说仇恨,每个当初被你们害死的英雄王朝百姓都应该爬起来掐死你们,你们活着,活过了一千年,现在还享受了荣华富贵,世人的感激和崇拜,到底有什么不满,你们真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你们,为什么不滚出世界?何况你们不是世界养大的吗,你的父母,我,菲莉西亚的父亲,世人欠你们什么了?”   帕西斯一时语塞。   “你要向席恩报仇,就自己向他挑战,别再拖着我拿我当借口,但我先警告你们,让我再看到你伤害他,或者牵连无辜,我一定把你毙于我的剑下。”   “肖恩师父!”帕西斯无法置信,“你怎么……”   “我受够你和菲莉西亚了!”肖恩毫不留情地打断,“你们从来不关心他人,不反省自己做错多少事,有没有资格报你们挂在嘴边的仇,无论我多少次告诫,你们都听不进去。”   “帕西尔提斯,既然你不接受你的老师我对你的任何教导,那你也不用当我的徒弟了,从今天起,我将你革出师门!从此以后,我不是你的肖恩师父,我们只是陌路人的关系,如果你还想任意妄为,和神魔勾勾搭搭,别用我当借口,我没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徒弟!我也不会承认这是我教你的做法!如果你再为所欲为,伤害任何一个艾斯嘉人,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肖恩转头离去。   *******   办好当天的公务后,东城城主罗兰拿起行宫的账单,扫视完,不是很在意地放在一边。   虽然师父师母比较挥霍浪费,但是远远没到穷奢极欲的地步。两个很苗条的男女再怎么大吃大喝,能填进肚子的也有限,师父也不讲究穿着,而师母虽然花俏爱打扮,但是没有贵族小姐真正奢华的认知和习惯,一天有三套裙子换,十余套首饰换戴也就心满意足了,最大的好处是师父不开后宫,花在师母一个人身上的开支,罗兰的小金库都能养得起。   所以私生活上面,他对这两位太上皇没有什么意见,如果他们能太平地满足于奢侈的生活,不要出来惹是生非,他甚至愿意供养他们一辈子。   问题是帕西斯不肯,菲莉西亚也恶迹不改,这才是关键。   之前听到菲莉西亚这个魔王又和魔界宰相联系,罗兰是真的动了杀心。   而师父一味袒护,攻击师祖使得他受伤的态度让他明白,帕西斯那可以和子女决裂,为他这个徒弟和子孙对立的“爱”,其实换个立场,一样可以灭绝人性。   罗兰有时候都在想,师父的爱,到底是让别人感动,还是让他自己感动?   若非如此,帕西斯怎么会在发觉渐渐感动不了彼此后,开始动用心机手段,想把他这个徒弟绑上他的战车?即使会害得曾经疼爱的徒弟身败名裂,一国祸乱也要达成他私人的目的。然后在一个变成废墟的世界,深情地想着,我仇恨世界,但是我不恨你们。好像罗兰和肖恩都是工具,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没有自己挚爱的亲人,没有其他重视的事物,不是在这个世界长大——只要为了他的仇恨,他可以否定一切。   还有那把剑——帕西斯很可能已经和众神联手了!   罗兰眼神冷彻,一指在桌面敲出思虑的节奏,从不紧不慢到略带焦躁,委决不下的节拍,然后化为深沉坚定的静默,拿起了胸前悬挂的世界之钥。   他早该问菲里尼奥,对于他心底早有察觉的疑问,可是不知怎么,总是淡忘。   也许他潜意识知道,答案是他不愿接受的。可是无论现实情况,还是他自己的理智,都不允许私情再逃避下去了。   (菲里尼奥,这一千年你是不是将师父关在迷雾森林里?)   『是的。』神圣器的思波传入他脑中,『对不起,罗兰,可是我不这么做,世界早就毁灭了。』   印证了内心的怀疑,罗兰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否则师父早就出去毁天灭地,放出他心爱的妻子。   帕西斯就是这种为了爱情,为了报仇不顾一切的人。   (对了,师公的记忆里,师祖明明说,师母只需要支撑世界三百年左右。)罗兰奇怪,他不认为席恩会在魔法的问题上搞错,恐怕出了什么变故。   『席恩没有估算错误,可是魔界宰相攻击了召唤法阵,使得两个世界的平衡歪斜,空间破裂导致元素流失扩大,所以支撑世界的时间延长了。』   罗兰冷笑,如果不是不方便透露和师祖的关系,他真想告诉帕西斯,看他还有什么脸仇视师祖,和那个宰相,真正害苦他妻子和他自己的宰相暗通款曲。   『而且世界之相在这一千年没有尽力调节,大多数时间在睡觉,因为她的怨气触发了席恩布置的法阵,如果世界之相怨恨和诅咒世界,会引发大规模的灾难,所以让她强制入眠。五百多年前,她的意识甚至断掉了,被魔界宰相抽走灵魂,寄宿在德修普家族的传承信物「审判」之中。好在世界树在她离位之前恢复了一点,勉强支撑下来,还有席恩当年留下的三千一百个六芒调节阵,尤其是白石山脉构成的立体法阵,功能最强,至今镇压着圣柱下面骚动的能量,不然火山四百多年前就喷发了。』   师公教出来的好徒弟,好女儿。   罗兰不意外。如果菲莉西亚真的负责任,他看到的就不会是现在的师母了。   迟疑片刻,他问出内心最深刻的疑问:“菲里尼奥,当初是不是师父设计我带走你,让他能够脱困?”   这是唯一能解释他为什么突然成为神子,和帕西斯为什么千年不离开迷雾森林,后来却能自由出入的原因。   还有之前对他莫名其妙的愧疚。   神圣器也犹豫了一下,带着人性化的关怀:『是。』   『罗兰,你的记忆是我封印的。不过我选择你做神子,是因为我认出你是路卡斯的后人。』   罗兰苦笑:(菲里尼奥,我没这么脆弱,你不妨解开这种无聊的封印。)   『罗兰,你当年可不是没事……』   金发王者摇头,毅然道:“解开。”   他已经不是十多岁的小孩子了。   而且伤心归伤心,他能理解帕西斯的行为,绝大部分人被关千年,都守不住良知,害一两个徒弟,让自己逃出去,谁不会这样干呢?   又不是谁都像席恩那样,明明有虹彩龙那样的王牌,还苦苦等一千年世界稳固了,可以用暗黑神的力量建立召唤渠道,再回来。   而且他还因祸得福,得到一样神圣器呢。罗兰自嘲。   (这件事我不恨师父,算下来,还是我欠他多。)   『罗兰,其实以你师父的剑意,后来我几乎拦不住他,他迟早会撕碎我的结界。』菲里尼奥道,『可是我不放心,他的恨太深了,心性又太乖僻,我就对他下了个暗示,只要他放弃屠杀人类的想法,他就可以完整发挥他的实力,就可以出去,但是,他一直没放弃过。』   罗兰的心情复杂难言,既觉得可悲,对那个千年来孤苦伶仃的男人有一份怜悯,又感觉这样的师父,可能真的救不了了。   居然连一念之善,都不曾有过。   『而且当时,维烈还在外面游荡,如果他们接触,也许帕西斯的恨意会更收不住,还助长那个魔族的恶意。即使我一次一次要求众神放了席恩,把那个宰相赶走,时空神贝里卡斯和生命女神秦蒂丝也没有答应我的请求。』   『对不起,罗兰。』   (菲里尼奥,这件事,你没有做错。)罗兰道,(师父的剑意很强吗?)他真正想问的是比起肖恩如何,估计不如。   过激和偏执,无论武技之道,还是行世之道,都会越走越窄。   『是的,他拥有绝世剑客的资质,可惜后来,他迷失在仇恨和对力量的追求中,已经没有在迷雾森林挑战我的时候纯粹了。』   罗兰沉思:(即使如此,师父的剑术,对师公的影响力,都是危险因素。而且他可能已经同神明携手,暗中有所计划。)   虽然对帕西斯还有私情,但是局势发展到如今的地步,由不得他不做出决定了。   『罗兰,你可以和你的师父战斗吗?』世界之钥质问。   “我可以面对他。”无冕之王道,“如果他和师母想继续对世界和师祖不利,我不会退让的。” 第七百四十一章 警告   夏尔玛大陆·西琉斯王宫——   若是举办一场最繁忙评比,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位居第二,首位就是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陛下。   他拨快时间用超高速完成西琉斯的政务后,就全神贯注投入艾斯嘉的事务,首先把神代文字的字母表、语法手册和词汇表整理出来,然后是专有名词注解,校对手稿,制作能够调阅的魔法幻象,准备交给中城方面的法师团进行破译,遇到疑难问题再集中送到他这里来。   接着整理从英灵殿得到的古代知识——对现有文明最有力的参考,那些曾经辉煌过的异族的社会构造、文化技术、思想观念、文字和工具等,亡灵的口述都需要整理成书面报告。有些消失的兵种也能够重现于世,比如暗精灵游骑兵团的梦魇马召唤术,月精灵骑士对独角龙兽的培育技术,侏儒的机械卫士制作方法,人马战士对魔法铠甲的锻造工艺……还有古代大德鲁伊的自然养护经验,木精灵的栽培技术,金精灵的光能量和水网循环体系建设等。   关于现在东城询问的,高架水路等古代设施的制造技术和维护方法,他打算派大地精灵现场指导,因为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正好罗兰领悟了「万物之声」,可以倾听元素精灵的声音,因此古今知识的汇总、与界外文明的交涉,都可以交给这个进步斐然的青年。   最近,从养子那边,他还得到了杨阳请萨玛艾尔转交的魔界知识芯片,对里面的科技也很感兴趣,不过这个暂且放一放,排到晚上的魔法研究后面。   还有最重要的,给萨玛艾尔编写新的课程……   宽敞得能躺三个成人的桌面分门别类摆满了夹着各色书签的资料、堆积如山的笔记、叠成一个个金字塔形状的卷轴,还有整齐堆放的魔法书籍、法术的材料工具,绘纸和测量道具。厚积的蜡油融解在烛台周围,过度损耗的魔法光球已经变得黯淡,高背椅里有松软的垫子可以供房间的主人倦极小寐,这就是常常熬夜工作的人的书房。   午后的微风悄悄掀起窗帘,阳光潜入房内,轻轻洒落在制作好的魔法影像仪上。   宛如接骨木白花的纤细手指拢了拢厚厚的纸稿,竖立起来对齐,席恩瞥见书桌旁的小个子:“默尔,怎么了?”   侏儒指了指黑檀木桌上冒热气的白玉餐盘,上面有两块小小的,适合人类儿童的手拿起来一餐食用的三角形面包,却是魔法神的食量。   虽然量少,但是夹了丰盛的蔬果、奶酪和熏肉,裁剪得非常精致,也不会有酱汁漏出来。   “席恩,虽然你用魔法保存了三明治,它不会冷掉,但香气和营养还是会减损的。”怀德默尔一脸痛心疾首,“这一周观察下来,我认为你的作息太忙了,我们侏儒也只有在钻研大课题时这么繁忙,我们平时会在晚宴坐下来,和亲近的朋友家人享受一顿美味又热闹的佳宴——我们侏儒的奶汁炖菜、咖喱酱烤虾和煎黑胡椒小羊排可是很不错的,比矮人们粗陋的烤肉好多了,他们酿造啤酒的啤酒花都是我们发现的。”   习惯了友人的啰嗦,席恩只是默默喝清水,配午饭的三角面包,侏儒的手艺很好,这种食品的便捷更让他满意。虽然如果不是怀德默尔不赞同,还有萨玛艾尔的监督,他更想不吃。   反正他的体质已经和魔法同在了。   怀德默尔还没作罢,叨念道:   “如果你肯来机械城做客,尝尝侏儒的手艺,我们一定会让你尝遍祖传的特色料理,还有新菜单!”怀德默尔有感而发,“不过,我们侏儒的饮食还只是学了坎德人的皮毛,我们的近亲在这个领域才是专家。”   法师很不爽地想起这个同样矮小的种族,任何一个种族都有和坎德人打交道的经验,包括巨龙和施法者,这两种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存在也被坎德人持续骚扰。盗贼都知道穿袍子的人身上的袋子不能摸,偏偏坎德人例外,他们对一切事物充满强烈的好奇心,对各种花样作死方法也兴致勃勃前仆后继。席恩很怀疑就是因为杀了坎德人只会遂了他们的愿,黑袍们才饶了坎德人的性命,送他们去龙窟、沼泽、熬魔药的大锅等等地点免费旅行。   这个种族还奉行“你的就是我的”、“我替你保管钱袋”的理论,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驱赶他们。   不过那个时候,会无视他漆黑的袍色靠过来的傻瓜也只有这些精力充沛的小家伙和某个别有居心的吸血鬼。因为那些和怀德默尔一样细小的,灵巧的手指,他也总是放过他们,只丢到十里外的沟渠或下水道而已。   而想到坎德人已经在降魔战争灭亡,黑袍犹豫了一下,准备向魔导国的女王和诸位城主征询意见,要不要为了艾斯嘉世界的种族多样性,复活这些矮个子,但是要把坎德人的烦人之处跟他们讲清楚。   可惜,在听到去当说客的侏儒对于近亲们饮食文化的鼓吹,后来人类的统治者们把问卷上的坎德人选项给勾了,然后由衷感到了后悔。   不过目前,四个大陆还是挺清静的。法师启唇,低沉柔缓的嗓音宛如黑色的丝绒:“夏尔还没回来吗?”   回答的是幽灵管家奥玛:“主人,小主人代您参加戏剧演出了。”   万幸!席恩心想下午又可以安心工作了。   怀德默尔拿出笔记本看了看:“他给你预留的下午茶菜单是柚子茶、一个栗子烤布丁、三颗草莓软糖和一些可口的蓝莓饼干。席恩,我会和光妖精一起预备好的。”   “……”席恩很想说你代我吃掉吧,如果不是顾虑养子的心意。   这时,他下意识扫视室内的眼光一凝:“菲儿,我说过别再用潜行接近我的书架!”   暗精灵少女已经从书柜上拿起一只水晶装饰品,逃过十二环雷击法术全身而退,吐了吐舌头:“哎,还是偷窃书籍失败了。”   “小闪金,放心,死人是不会再死一遍的。”她向气得七窍冒烟的朋友道。   虽然不应该,但是席恩一瞬间真切觉得,也许把复活朋友们的时间稍微推迟一段日子,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当朋友们和叽叽喳喳的光妖精带着下午茶进来书房,就算喧闹,黑袍还是强迫自己忍受下来,端起热乎的茶点。   光妖精的饼干一如既往可口,侏儒烤的布丁不如虹彩龙,但也在美味的水准,不过震动法师的是茶。   茶味的清香衬上适度的蜂蜜甜味和奶香,完美极了。   “主人,我回来了!”身穿深红色骑士服的少年打开门。   “夏尔。”法师露出真心的笑意,在听到下一句话冻结,“今天文化沙龙的戏剧很有趣,这周末国家大剧院还有一场,您有空和我一起去看吗?”   席恩回以望而生畏的眼神,继看各种画展,参加狩猎,出席社交晚宴,摄政王的无聊任务就是看这种文艺类的演出了。上周他推病不成功,被右相肯达和左相女儿依亚拉架去看了场表演,全程都在发呆,不,神游想魔法课题,结果不合时宜地笑起来——在演到悲剧场面的时候——因为解决了难题,还想到新的魔法。   幸好萨玛艾尔眼疾手快地给他施了障眼法,没让目击者产生“列文殿下是否有情感障碍”、“摄政王大概不懂欣赏话剧”之类流言传出去。   席恩却立刻发现了重要的偷跑方法,就是在推不掉的场合,让养子带着他的幻象去参加,正好夏尔懂这些东西,还可以让魔法幻象开口,回答此类话题。而平常的文化沙龙什么,夏尔去就行了。   这会儿,不想遭受此类摧残的黑袍抵死挣扎,坚持家里蹲:   “夏尔,光妖精的表演,也是十分出色的。”   “……”你本来不是说是傻透了的耍把戏,果然有比较就有伤害吗?   比起看大腿高高抬起转圈的舞蹈和听法师都听不懂的高穿透力唱腔,席恩宁愿看光妖精们数数和顶盘子。   被法师赞赏的光妖精们开心极了,在半空手拉手转圈和唱歌——这还是第一次,席恩夸奖她们啦!   萨玛艾尔把这些聒噪的小生灵赶出去,怀德默尔和菲儿则是主动离去——他们也要回机械城和暗精灵的秘林。   幽灵管家行了一礼,也退出了房间。萨玛艾尔注意到养父主动倒满了热茶,说明今天的下午茶让他很满意,决定回头询问侏儒的泡茶秘诀,也可能是怀德默尔的泡茶方法正好投了席恩的口味。   他上前将养父有些凌乱的衣服整理好,再重新梳理了他随意扎在颈边的长发,暗暗庆幸,从前席恩不喜欢他人近身,黑袍的警惕和怀疑抗拒一切,哪怕最信任的养子也不例外。但是在幻想界的经历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席恩的生活习惯,早上起床,都下意识等着别人来帮他穿衣梳头,萨玛艾尔立刻抓住了空子。   这位劳苦功高的肖恩弟弟,你安心地去吧,我会照顾好主人的。   法师惯穿的高领将他纤细修长的颈项和弧度优美的喉结隐藏起来,随着初始龙灵活的手指露了出来:“主人,快夏天了,解开舒服。”   席恩突然想起,为什么每当他要走出去,萨玛艾尔又会说“外面天冷,扣上吧”,主动给他扣严实——就和幻想界的肖恩一样,搞不懂他们。   懒得关心这种小节,席恩啜了口茶,冰银的瞳眸映着养子的容颜,流露出罕见的温和:“夏尔会不会觉得累?”   他真心觉得参加那种聚会和活动比连续工作三天还累。   “不会哦,主人,我还发明了新的魔法。”   受到英灵殿的启发,文化修养出类拔萃的虹彩龙也制作了一个艺术家回廊,专门收藏那些时光中杰出的文学家、哲学家、作家、诗人、画家、雕塑家、歌唱家、舞蹈家、音乐家、建筑师、园艺师等伟大生物的灵魂,创造了一个无比缤纷美丽的文化沙龙。   听到养子发明的魔法,席恩很开心,也有点不安,想到从前在意识海给孩子画的画册,手指局促地抚摸茶杯:“夏尔,我的画,是不是很糟糕?”他家孩子从小看那些糟粕,恐怕心灵受到了污染。   而现在,他也看不懂夏尔喜欢的艺术作品,无论做什么,都记挂着神战和故乡的大陆。   “父亲的画很可爱。”这是萨玛艾尔的真心话,如果把席恩的绘图当做儿童稚拙又认真的简笔画,就别有一番趣味。   那样竭尽所能传授他知识,为他画出世界风景的黑袍法师,本来就可爱极了。   有自知之明的黑袍依然不能释然,连他的导师们都奇怪他不具备一般法师都有的艺术鉴赏能力。   虽然父亲品味堪忧,但是萨玛艾尔并不担心,来日方长,现在主人是太忙了,没空发展其他特长,等席恩从艾斯嘉的责任解放,他手把手教他绘画、学习领略文字间的含义,欣赏各色美丽的事物,和同样美如艺术的元素精灵一起陪伴在父亲身边,带他走进一个不同于魔法,但是同样充满独特美感和丰富魅力的世界。   寓教于乐,那才是美好生活。   所以虹彩龙绽开瑰丽至极的笑容:“主人,没有学不会的东西,等您空了,我会教您的。我想和你一起成为旅法师,将来和你一起环游所有的宇宙和次元,把旅途的风景一一画下、写下来,不是很好吗?”席恩眼中浮起朦胧的憧憬,星星点点的微光连缀成连绵的星河,轻轻点了点头。   分析了茶水的成分,萨玛艾尔重新又给他泡了一壶茶,随意聊天:“主人,今天演的戏剧叫做‘三千世界鸦杀’,说的是爱上熟客的歌女为了让他清晨还留在自己的床上,想要杀掉所有的报晨鸟让爱人继续沉睡。女孩们说这真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我不太理解——您明白这种感情么?”   虹彩龙真心想不通剧作女主人公的行为,何必做这种麻烦的事。   法师持杯的手微微一顿,漆黑的袍子从白皙的手腕滑下,衬得黑色格外的黑,薄胎纯色的杯沿遮去了唇畔一缕隐秘的情结。   “明白哦,我小时候,想杀光所有对肖恩好的人。”   果然是弱小人类才能理解的感情么。初始龙思忖。   “可是我后来想,何必那么麻烦,把肖恩关起来让他不能见人就是了。”黑袍改口,这也是他千年前囚禁弟弟灵魂的原因。   正是!萨玛艾尔心生共鸣,他不会把主人关小黑屋,那是对席恩的冒犯,也会触怒父亲,但是等他大了,意识海足够庞大,他一定要把主人的意识海包容进去。再收集全天下的知识放在里面,哄劝主人长久留下,席恩一定会愿意的。   地狱之主和虹彩龙同样占有欲强烈,也不喜欢迁怒旁人。   “可是我现在又觉得,管他喜欢谁呢。”想起肖恩护着帕西斯的样子,席恩一阵烦心:“实在不顺心杀了就是。”   ……您终于进化到这一步了么。   席恩烦躁地道:“夏尔,他是我弟弟,我一直希望他成长起来,强大到追上我,我放不下他,这是我不变的软弱。他十七岁出走,降魔战争被捉回去,还有记忆解开以后,我都期待他有所改变,可是肖恩一次次让我失望。这该死的双生感应,既成就了我的强大,也让我痛不欲生了千年的时光。他继续站在他徒弟那边也好,等他向我报仇,这次我会干脆地杀掉他。”   “……可是我不想这样。”   静默了一会儿,法师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魔法从来没舍弃我。无论我最弱小,保护不了她们的童年;成为让她们担忧心痛的黑袍;为了爱情走错路,冲动自杀,害得她们救回来,消耗我心爱的玛娜才活下来;选择冒险入地狱可能再也回不来,变成和正能量不能相容的地狱之主,后来连自然气息都感觉不到,不用转化就操纵不了正能量,也不能接触她们;还因为肖恩那样不值得的弟弟弄到被囚禁千年,和她们分离那么久,让她们饱受思念和悲伤的痛苦——这么愚蠢、不称职、徒有虚名的魔法之王,魔法的精灵们都没有放弃我,依然视我为友,奉我为王,所以肖恩其实也没有比我糟糕多少。”   “只要他不背叛人类,背叛艾斯嘉,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会继续爱他的。”   原来如此!萨玛艾尔恍然大悟,主人对爱的认知和付出那么深刻隽永,除了双子无法割舍的亲情、天性和长久的孪生感应,就是他自身获得的魔法之爱,元素精灵对他的感情,贯穿始终,从最初到久远。的确,魔法对魔法使的爱是全然付出不求回报的。   虽然小龙觉得肖恩那样愚蠢摇摆的弟弟不配得到这么纯净坚贞的感情,不过人类的亲情是最接近这种情感的爱,他不能因为自己拥有,就剥夺父亲自然爱自己弟弟的权利。   “但是有一点。”席恩冷冷地道,“肖恩的徒弟胆敢对你动手,我会杀了他。”   那把剑是龙神塞菲斯的肋骨和血液打磨而成,还用了神焰锻造,肯定不是帕西斯从什么地方捡来,而是众神的赐予——帕西斯已经是神明的走狗,他对他的仇恨不再局限于他们彼此,蔓延到不惜将艾斯嘉全体拖入的地步,这样的帕西斯,不能视为可以容忍的仇敌和必须的祭品,得做好随时杀死替换他的安排。   哪怕因此和肖恩彻底决裂,成为死仇。   “主人,不必在意。”萨玛艾尔忙道。这次是因为他受到威胁,才让父亲那么动怒,和弟弟反目成仇,如果是席恩自己,肖恩再犯蠢都会原谅他。   反正,像肖恩的养女弟子那种货色,根本伤不了他。   “别开玩笑了,他敢对你出手,我绝饶不了他。”   地狱之主眼神阴沉狠戾,毫不透光,“那个愚蠢的小东西,他的父母师兄姐的灵魂,可是都捏在我的手掌心。菲莉西亚也一样,我要她活就活,要她死就死。既然帕西斯不珍惜脱困后的生活,就让他痛苦到恨不得没离开迷雾森林好了。” 第七百四十二章 摇摆   在肖恩离开东城伊维尔伦的隔天,帕西斯就登门造访。   肖恩本来不想搭理,他上次说的很明白,已经和这个弟子断绝了师徒关系,可是帕西斯的话却让他变了脸色:   “肖恩师父,我接到了席恩的威胁信,里面有玛丽、露西、华尔特、安迪他们的骸骨,还有六朵曼珠沙华!信上的名字包括我的父母!”   身为死灵法师,他很明白其中的含义,这是一封告死信函,意思很明白,你碰我亲人的命,我动你亲人的骨,将他们挫骨扬灰,灵魂永远痛苦。   此外,菲莉西亚身上还出现了一圈圈咒印,宛如缠绕着蔷薇的荆棘,盘旋在肌肤上,从头到脚,爱美的妻子濒临崩溃。但是东城的法师来看了后,说这个诅咒不致命,是触发型的附魔术,包含□□内脏,凋零术、摄取生命、活体解剖、器官变异等尚未解析出来的复合法术。   因为大多数是死灵魔法,帕西斯觉得自己能处理,现在最迫切担心的还是那封威胁信。   肖恩也是死灵法师,还是比徒弟更优秀,十三段的死灵法师,顿时大惊失色。   这种告亡的信件,是最后通牒。   难道……席恩要对鲁西克他们不利?他真的发怒了,要撕碎他们的灵魂?肖恩坐不住了,心头一阵阵发凉,手足无措。   “肖恩师父,你还要袖手旁观吗?”帕西斯急得团团转,他想过用亡灵召唤,把母亲等人的灵魂救出来,但是因为协调神的附身,他已经是二流的死灵法师,根本使不出高强的死灵魔法,而且他这才迟来地想起,席恩已经杀了冥王普鲁托,很可能掌控了冥界。   而他直接杀去夏尔玛大陆的话,席恩随时会捏碎他母亲和师兄姐的灵魂,无计可施下,还是来找师父。   反正肖恩师父不会置之不理的。帕西斯笃定地想,虽惊不乱。   至今光复王都不认为师父真的和自己恩断义绝,他服个软,菲莉西亚撒个娇,肖恩还不回心转意?他连维烈都饶恕了。   这封信虽然可恨,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肖恩师父看清他邪恶兄长的真面目,和那个该死的男人割袍断义!   在场的诺因等人不意外,尤其是看过席恩心狠手辣的一面,对冥王的惩罚,早就知道魔法神剥离和拥有了冥神法则的杨阳和诺因。   所以,这就是惹到席恩的下场了。   帕西斯以为自己强到天下无敌,还有维烈曾经走狗屎运,因为肖恩拖后腿的原因抓到过席恩一次,就觉得那位地狱之主好欺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是众神的插手,维烈根本困不住席恩的灵魂,他也就是个神明的工具罢了。   即使不知道那位法师之王的真实水平,帕西斯上门挑战过,有什么好果子吃?众神被宰了那么多他不知道?半神的帕西斯连二代神的生命女神都不如。   肖恩六神无主,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我不赞成席恩的做法,可是你要杀萨玛艾尔时,有考虑过他也是无辜的吗?”   “肖恩师父!”帕西斯震怒,“先不说那个助纣为虐的龙是不是无辜,我毕竟没有杀掉他,现在席恩可是要杀我的父母,你的徒弟们!你还帮他!?”   那你就去救他们啊。杨阳等人腹诽,在这里乱嚷嚷,向已经跟你一刀两断的师父求助干什么,有骨气自己去救人。   月直截了当地道:“肖恩,不许去,你去向你哥哥求情只会进一步触怒席恩——费尔南迪,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你有本事,自己向你的仇人要人好了。”   帕西斯注视他,祖母绿色的眼眸中充斥着嗜血的杀气,扎姆卡特不着痕迹地挡在爱人面前。   扫视血龙王,银发青年心中冷笑:我没有神剑,但是我的气剑还斩不开龙鳞吗?   你们一个个,都是我的人质。   “你想做什么?”杨阳有不祥的预感,从光复王用心险恶的眼光明白了他的用意。   “我也许暂时杀不了席恩,但是杀了你们还不简单吗?”帕西斯亮出雪亮的气剑,“我就不信杀到只剩下肖恩师父时,席恩会坐视不理。”   黑袍大法师轻轻一笑,不以为意,撕破脸就撕破脸,他就等着这个逞凶作恶的男人自己撞上南墙。城主府由他亲自布下的法阵本来就不是吃素的,有次元切割、大裂解术和无限镜返等着帕西斯的招数。在来自魔导历的神级法师雅克·罗比安的帮助下,这里更是真正固若金汤,有十六座隐藏在亚空间的法师塔守护。云中塔的禁闭室就等着帕西斯去吃牢饭,那可不是罗兰还留有最后一份情面的豪华宫殿,而是和菲莉西亚一人一间的单独牢房。帕西斯再头脑发热,就给菲莉西亚苦头吃,还怕这个烂透的男人不识相吗?反正他最后一点自负的优点也就深情了。   神级候补与神级法师的怒火和法术等候着他。   肖恩也怒了:“帕尔,你想在我面前杀人吗?”他对这个弟子,真是失望透顶。   帕西斯又恢复了那种坐立不安,可怜无助的模样,抬起的秀丽脸庞张皇又凄厉:“肖恩师父,别管这些外人,难道你真的要丢下我们?我答应你不去找席恩的茬,我们总得把这次危难先度过了啊。”   真是个烦人的搅屎棍,油盐不进的混账!月才不相信他的服软和誓言,知道他再这么胡搅蛮缠,威胁加求恳下去,心软又糊涂,此刻又心乱如麻的肖恩迟早会妥协,这才是真正的麻烦。   眼看肖恩的神色越来越动摇,月真想请后辈把这个没用又拖后腿的弟弟拎过去算了,别在这里吃里扒外。但是未免太委屈席恩,月自己看着肖恩都糟心。   他自己不忍心制裁这帮徒弟,还一天到晚妨碍别人。   “肖恩,在你的徒弟和哥哥之间,席恩永远该是牺牲的一方吗?”杨阳忍不住道。他非要等到席恩哪天再被帕西斯这种祸害暗算才醒悟?   抱歉,就算他舍得,艾斯嘉也禁不起。   “?”肖恩一时没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帕西斯提高嗓门:“肖恩师父,人命关天,席恩有什么危险了?快帮我!露西他们随时会出事!”   “那……我先试试招魂吧。”肖恩还是答应了,他毕竟不能坐视其他弟子遭殃。帕西斯大喜:“对,肖恩师父,我们一起把露西他们救出来,先救我的父母!”父亲顺带,母亲莉拉却是他心中最眷恋的光芒,比菲莉西亚都重要,他那温柔善良的母亲,是他心中永恒的存在。   “出去出去。”月烦心地道,“回东城招你们的魂。”诺因也暗恨不已:肖恩真是脑筋转不过弯来,关键时刻又被徒弟忽悠,他要是当机立断把分明是错误方的帕西斯扣押,避免他做出蠢事,向哥哥表态,以后一定看管住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他们本来就是人类阵营的背叛者——席恩立马放人,不,释放灵魂,天下太平,万事和解,今后的神战都不会有两个最大的钉子在,真是越帮越忙,越活越倒退。   他是天生的掉链子王吗?   听到月的驱赶,帕西斯表情险恶,已经控制不住要对这位奥法议会的首脑,神战的军事顾问出手。   就在险象环生,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清冽幽冷,属于亡灵的声音响起:   『帕尔,肖恩师父。』   “露西!”   昭霆等人好奇地打量突然出现的黑衣男子,这位首代东城城主一头月白色的短发,眉目极俊,因为有月精灵血统,虽然死亡时已经八十高龄,看起来只是年过不惑。   由于布置了针对帕西斯这个神明附体的法阵,月又暗中发动,这里的亡灵能量很浓郁,使得来自冥界的灵魂刚出现就显形。   帕西斯一无所觉,快步迎上前,大喜过望,“你逃出来了吗?”   鲁西克眉间蹙着焦躁,摇了摇头:『我不是,一个引魂者让我来传讯,说冥王被席恩取代,所有的灵魂和死者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我还被打上了奇怪的咒印,被赶出了我们居住的宫殿。安迪他们被扣押,住在亚利安族区域的莉拉女士和罗里兰塔先生也被关在一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着,他心情复杂地看了眼站在原地的师父,记忆中曾经最恨的人。   “帕西斯,你和露西走吧。”   肖恩终于体会出杨阳那句话的意思,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结果,他还是那个仗着席恩对他的在意予取予求,自以为兄长永远会原谅他,天真幼稚,和徒弟一样不知长进的弟弟。   和千年前放走维烈一样,他还任由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活着,其实就是最大的失职了。   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再去讨价还价?如果他早点管教好养女和弟子,事情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在杨阳心灵通讯的提醒下,他也明白过来:如果他向席恩求情,别说肯定没用,还进一步激化矛盾,闹得不可收拾。他帮帕西斯,还会让他以为能继续仗势欺人,妄想轻易救出父母和师兄姐,等他冷静下来,自然会明白他已经彻底输了。   而且席恩让鲁西克来很好,鲁西克是弟子当中最理性聪慧的一个,他能劝服这个最乖僻妄为的小弟子,让他清醒过来。   “肖恩师父!”帕西斯大怒,“我真是看错你了!”对师兄道,“走,露西,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罗兰那里有很多死灵法师,可以尝试招魂。   新神与旧神 第七百四十三章 创神   但是,东城城主拒绝了师父形同命令的请求。   从帕西斯离开的一刻,罗兰就接到了月的通知,让恋人赶来,冰宿佩戴着寄宿着「天青之主」艾路德安的龙帝宝剑,这位强大的英灵是开创了前魔导历的神级法师,真正的剑圣,剑术和魔法都能压制帕西斯;黑龙王也在场,龙语魔法能够一定程度抵消半神体的抗魔力;而他自己的法术水平也不弱,还有元素精灵的守护。   “师父,你们师兄弟当年处心积虑打下英雄王朝,以为只需要坐享其成不用付出代价吗?”   听完帕西斯急吼吼的要求和痛骂诅咒,罗兰好笑地道,“我不说天谴,这是人罚——你们每一个有这个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世界有难,当时的统治者是你们,当然应该由你们挺身而出。如果做不到,他人帮忙挽救世界,那么就应该乖乖闭嘴,感恩戴德。鲁西克城主,你的师弟之前攻击的是恩人的孩子,招来这场报复,但是只要师父停止不理智的行为,事情不会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请放心。师父,现在你还在说席恩的罪孽,你的痛苦之类,可是你的不幸,在世界的危难,在曾经的罪过面前算什么。何况圣贤者阁下都受过罚了,你还要怎样?”   “罗兰,你疯了吗!”   始料未及的光复王伤心愤怒——徒弟怎么反过来怪他?一旁的白发青年却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之前肖恩让引魂者来叙说真相,他就有点后悔了。   『帕尔,他说的没错。』鲁西克一手按在师弟肩上。   “露西,你不是也恨席恩,当初放火烧了东方学舍?”帕西斯奇怪地转过头。   鲁西克心如油煎,脸如火烧,他做出那样丧心病狂的行为,是因为男性尊严遭受了致命的打击,后来在冥界得知真相,被白袍法师们痛恨责怪,回头细想,也不是不惭愧的。   『但是无论如何,帕尔和莉都已经尽过责了。』鲁西克指出,面对自己的后代,『你无权指责他们。』   “是吗?”罗兰高高挑起眉,“那你知道你那位好师姐后来做了魔王吗?在魔界宰相的盛情邀请下。”   鲁西克犹豫道:『维烈宰相当年亲自到冥界来赔罪,还和众神约定,只要肖恩师父在世,魔界就不侵略这个世界。』   “呵,魔导国有你们这帮初代统治者,真是倒了十辈子的大霉。”罗兰冷笑出声,露出罕见的讥诮笑容,“作为统治者,你们居然会相信一个曾经背信弃义,屠灭一族,杀死三十四亿人口的侵略者的口头承诺,真是蠢恶!愚蠢就是王者的杀人,最不可饶恕的罪恶!”   “我可以告诉你,你那位师姐,支撑了五百年就逃了,五百年里大多数时间在睡觉,挂在世界树上最大的娱乐是看这个世界被魔兽生灵涂炭,年年和魔界宰相私会。千年来,艾斯嘉大陆每十年都有不下百万的民众死去,没有说好的魔兽回收,没有战争赔款,没有一声道歉——这就是魔界宰相的赔罪方式?他还篡改历史,关押圣域剩下的法师。你们的肖恩师父,千年来都处于失忆状态,被魔界宰相带在身边,反正是什么都不知道。是他的哥哥席恩封印了次元通道,阻止高等魔族来到这个世界,但是因为他被众神授意魔界宰相拘禁折磨,封印近年来效力减弱,其他魔族还是进来作乱过,死了一个城的人。其中两次侵略就在去年和今年,在菲莉西亚的召唤下。”   鲁西克震惊得连话也说不出,帕西斯却全然不为所动,只是暴躁地怒吼:“烦死了!罗兰,你到底是我徒弟还是席恩的徒弟,这么帮他!你只要把手下的死灵法师全借我!”   初代东城城主惊讶地看了看师弟,似乎第一次认识他的为人。   罗兰冷静下来,因为他看出鲁西克还是个能说通的人,回头能制止撒起疯病的帕西斯:“师父,为了你好,我建议你想想,招魂需要多久?成功率多少?在你准备仪式的时候,已经是冥王的席恩不捏碎你父母和师兄姐的灵魂?”   帕西斯一呆,邪火窜烧的大脑稍稍冷却了点。   但是不愿承认失败,又担心身在冥界的母亲,关心则乱,帕西斯立刻动起歪脑筋。   “该死的席恩!”他喃喃道:“那么只好再去求肖恩师父了。露西,你和我一起去,让肖恩师父稍微委屈点,用个厉害点的死灵魔法,比如灵魂荆棘在他身上,他和席恩有孪生感应和共生关系,那么席恩会感觉到,也许就会罢手……”   听不下去的鲁西克正要开口,罗兰冷声质问:“师父,你对你的母亲也这样不尊重吗?”   在场的人类和亡灵都是一愣。   “什么……?”帕西斯怔住,理解含义后,脸色变了。   他对莉拉当然极其尊重,不舍得伤害她……真的吗?   那么他刚刚想干什么?想对肖恩师父做什么?   肖恩师父和母亲那么像,也是成天要他善良、宽容、不要深陷仇恨,不要为他报复,可是……那个时候,为了报仇,杀掉迫害母亲的人类,他拼命练习魔曲,想要杀光周围所有的人,不把莉拉“做个好人,放下仇恨”的叮咛放在心上,一意孤行。   一幕幕回忆从心底浮现,帕西斯突然强烈震动:他这个儿子,对当□□的母亲,真的完全没有轻视吗?   还是把这种恶心的情绪,全部转嫁到对人类的痛恨了?   恨不得杀光,抹消所有肮脏的存在。   还有,他对用那种方式养活自己的母亲,就真的丝毫没有怨恨吗?   她一次次让他觉得,他这个儿子多么没用,如果他不生存在世上,母亲就不会那么委屈,那么可怜。   恨到宁愿让自己也脏了,用那种方式侮辱自己。   玷污自己后,他难道没有后悔,在心底更恨母亲?   帕西斯不寒而栗。   他无法自拔地想起,他为什么那么痛恨席恩?在那双和肖恩一样的琥珀色眼睛里,他看到了什么?   「帕尔,你到底是爱着好人的我,还是为了找一个好人再来爱?补偿你的遗憾和痛苦?」   「呵,真是廉价的爱。」   “我当然没有!”   帕西斯嘶喊,脸色扭曲。   “那你怎么能对师公这么残酷?”罗兰并不相信,已经看出答案,摇摇头,起身,“师父,如果是我,我一定会非常伤心,非常失望。”   冰宿和巴哈姆斯跟着他一同离去。   “罗兰!”帕西斯喊不住徒弟,焦躁地在原地踱步,把刚才的情绪抛到一边。   “肖恩师父和罗兰一样,鬼迷了心窍!”帕西斯只觉天下人都背叛了自己,没有人站在自己一边,孤家寡人,满腔愤激恨世。   『帕尔,不要太过偏激,混乱了头脑。』   鲁西克反而恢复了几分沉稳的气度,有条不紊地分析:『无论如何,席恩这次不是威胁,你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关键不是肖恩师父是否站在我们这边,席恩做出了这样的通告,就代表了他不受肖恩师父影响,做好了即使和肖恩师父决裂,也要报复你的准备,命令你不许动他的孩子。』   帕西斯这才恍悟,感到迟来的战栗和寒意,是啊!   就算他说服肖恩师父暂时忍受法术的折磨,席恩感应到后,不会视为挑衅勃然大怒吗?就算肖恩师父向他哥哥求情,席恩难道不会不为所动?如果他把莉拉的灵魂当着他的面撕碎,用酷刑一遍遍折磨,或者在他踏出宫殿的一刻就发动菲莉西亚身上的诅咒,让菲莉西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受得住?   一直仗着剑术和神明的力量为所欲为的半神,真正看到了自己任性妄为带来的后果,尝到碰壁和无计可施的憋屈和挫败。   鲁西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帕尔,暂时隐忍吧。』   目送师兄身上出现青色的咒印,消失在冥界的势力范围里,帕西斯咬紧了牙关。   *******   得知帕西斯消停后,地狱之主立刻把这件小事束之高阁,将冥界的一半权能转交给养子。   萨玛艾尔也不以为意,他从不把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看在眼里,但他很高兴养父维护自己的心意。   不过,眼下小龙最开心的是,托侏儒怀德默尔的福,他终于知道席恩喜欢什么口味的下午茶了。   “原来主人喜欢牛奶加蜂蜜红茶和香草杏仁小饼干吗?”   萨玛艾尔一直在尝试各种料理,席恩的口味偏清淡,但是没有明确的喜好,无论吃什么都一个表情。   童年父亲身体孱弱的印象太深,于是小龙在这千年里学会了药草茶和药膳的制作方法,但是他看出父亲喝得顺口,不代表喜欢,如今席恩身体健康,也没有这个需要。因为从小颠沛流离,吃尽苦头,黑袍法师从来没有能够挑剔和发展自己口味的条件,所以作为迟来的补偿,萨玛艾尔想找到席恩喜欢的味道。因为他的父亲也这么疼爱他,就算被关在魔界,奥玛等部下也能力有限,依然想办法让小龙吃到各种身体所需,他也喜欢的食物,让他健康成长。   席恩不吭声,但是明显是不好意思承认,抿紧的唇角流露出一丝纠结。   初始龙差点忍俊不禁,好不容易屏住:不行,笑出来主人会恼羞成怒。   真是超级可爱的喜好呢。   “那今后的下午茶就是这份菜单了。”他柔声道。   闷了一会儿,席恩轻轻点头,然后愉快地端起养子泡的美味奶茶,慢慢喝完,继续专注于手边两个重要的构思。   如今艾斯嘉大陆有罗比安前辈带来的神战兵器:浮空城、法师塔、次元门,守护法师的魔像,加上云中塔的监督,帕西斯想私下闹腾,也成不了气候。   不过肖恩也实在太不像话,连个徒弟也管不好,还要月前辈他们费心。难道他不能让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收心,就专心致志朝他一个人复仇,到处撒野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就是肖恩再三约束不让报仇,才让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失去理智,席恩想到那位创造了浮空城,传授了他魔法的天青之主。   虽然艾路德安的符文魔阵在今天看来可能过于老旧和简陋,但席恩不这么认为,一切有独特创见的魔法,都一定不会完全过时。   艾路德安的魔法应用了她的剑术理念,她作为一名剑术大师的精髓,加入了动态势能和整体机能的构想,那简洁深奥又极致对称的符文架构令人赞叹,她创造的浮空城,是活的,完全可以自主运转和对敌,难怪后魔导历的浮空城在她的图纸上没有太大的改变。   席恩由此得到一个灵感,还有从侏儒朋友那里获得的启发。   活着的神。   微型化的符文法阵,可以用来活化魔力人偶,不是永亡剑士那样靠着受诅咒的武器强大的死灵骑士,而是真正具有剑术大师头脑和能力的构装生物。   用艾路德安的符文技术和他完善好的魔法,制作好的构装生物将是一位天生的剑圣。而且,他还可以用内部符文刻印的方式,让她拥有不相上下的施法能力。   黑袍满怀兴奋,决定打造好后,让她和帕西斯比一比!   至于肖恩,就让他复仇好了。   萨玛艾尔听到后,很不快地反对:“主人,您不需要那种东西保护,我就可以完全保护您。”   “可是夏尔,这样你就不用做服侍这样的事了。”席恩还是想做个机械女仆。   小龙扁嘴,他很乐意为席恩端茶送水,侍候他从穿衣到吃饭的一切,他巴不得把养父宠到完全自理不能,离不开他。可是公众场合,首席骑士做侍女的活确实不便,与其让那些别有居心的宫廷侍女靠近他,不如用个机械女仆。   “好吧,可是在私底下,主人还是只能由我照顾。”   “夏尔……”席恩不明白,他不希望养子受这种委屈。   而且,他也不需要别人的照顾。   “主人,让我有孝顺您的机会嘛。”小龙适时撒娇。   “好吧。”法师窝心又无奈地答应,对养子的亲近和要求,他总是没有抵抗力。   接下来,法师告知养子另一件攸关神战的事。   “创神?”   虹彩龙意外,“主人,您要创造一位后天神明?”地狱之主点头:“成神的时候,我从始源之海带回了母神的神体,已经解析完毕,我可以让黎姬新生,她将会是你的妹妹,新世界的神祇。”   *******   【后记】   席恩陛下是奶茶党,哈哈哈,估计到了地球就等于到了天国。   不过药粉冲出来的他肯定不喜欢的,而且萨玛艾尔也只加一点点乳糖,席恩喜欢清澈温纯又带着一丝浓郁绵长的口感。   这几章主要是写各种复生,比如神官这位第一卷 的男主,消失在过去的异族,还有在接下来的情节中占据重要地位,原版就有的角色——席恩的女儿,卡塔瑞亚,第二代母神。   冥王投胎的依路珂砍掉,原版太便宜这帮神了,作为害得席恩最惨的神明,他没有幸免的道理。原版逍遥到后传的魔族也是,统统会受到报应。   下面就要进入神战的最终阶段了,争取写得紧凑和精彩点,之前是必要的铺垫,凑齐原班人马和新的人物。   话说因为鲁西克的出场,再回头看原版,挺好玩的,那个时候肖恩解开记忆,人人都把他当易碎的玻璃捧着,觉得肖恩师徒最值得同情,拯救了世界的救世主被遗忘到天边,人人喊打,维烈一脸我做了天大地大关押了罪人的好事,悲悯地给杨阳他们讲解,表功不已,主角们被吃掉了智商,听得连连点头,安慰一点责任心也没有,从战场逃跑,和侵略者称兄道弟的肖恩同学。后来席恩脱困,主角们自以为是英雄联盟,一味袒护真正的凶手,打精灵打恶魔,一路脱缰到最后,总之身边的维烈是需要保护的,因为失恋不正常才会发疯的,死掉的人反正不是亲朋好友没感觉。杨阳这些主角,直到地球被欺上门才懂得自己世界被侵略和屠杀的痛苦,但是既然救世主的席恩又复活了所有死掉的地球人,她们又心安理得地忘记了,还不如记得地狱之主喂饭之恩的家人们懂得感激,真讽刺。   其实原版当反讽看,我觉得写得挺好的。   原版的视角主要集中在主要人物身上,所以他们自身的爱恨情仇大于天,比如摆出苦逼忏悔脸的维烈,容易让读者忽略他的罪孽和真实人品。回忆篇都在收徒的肖恩一副被迫害的惨样,也混淆了席恩这位复仇者的功绩和为人。而死在魔兽嘴里的百姓,大黑暗时代受苦受难的人们犹如布景板,更是没人注意。可是如果要完善世界背景,真正让人物合理和丰满,这种写法却是错误的,因为杨阳这些地球少女可以当局外人,诺因罗兰拉克西丝等土著统治者却不该如此昏聩糊涂,肖恩这个大黑暗时代出生的人更不该对魔族如此优容,毫无恨意。   这么一提升智商,杨阳等人再保持原样就不行了。首先身为魔界宰相之女,杨阳再站在维烈那边,不理智地维护他,绝对没好下场,也不符合杨阳理智温和公正的人设。肖恩深化了人物形象和双子情结,一反原版那个单薄肤浅的善良形象,真正像个有情有义的男人,虽然成长得还不够,不时掉个链子,好在身边有头脑清醒的朋友们及时拉住。而一些在原版看似深情或悲情,实则黑暗的人物,放到新版短板就出来了,最突出的就是帕西斯,维烈反正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反派人物,帕西斯却是一步步坐到了冷板凳上,可怜。   文里他先是弄巧成拙,对肖恩的每一句谗言都可以甩到他自己脸上,然后开始众叛亲离。   实在是一手好牌打得奇臭无比,谁让他不好好换牌和收集新的牌组,只顾作弊和死抓着手里两张牌还抓烂了。他的条件比原版好多了,离开森林后,有师有徒有妻有子有女,有百姓歌功颂德,感激他的功劳,有徒弟慰劳,侍候他和他老婆,偏要满心怨恨,自以为天下最惨,好像别人都欠他,天天想着报仇雪恨,自己作掉美满生活。   关键的区别是,原版无往不利的悲情牌在新版不起作用,原版有同样无责任无原则确实遗忘了哥哥的肖恩可怜心疼他,全世界围攻地狱之主,他心里痛快,就不在意报仇。现在周围都头脑清醒的人,反过来看到他和菲莉西亚的罪过,除了肖恩偶尔掉个链子但最终还是能转过弯来。与时俱进啊光复王,你不是提倡胜者为王嘛,败者当然就是淘汰咯。   想想都快沦为丑角的帕西斯挺可怜,可是我想要改变他的命运轨迹又无从下手,前期他的形象太固定,残忍、恶毒、自以为是、手段偏激(屠个城什么)、这都是固有的,不可能一夕间就改变。他也从来没因为肖恩的教诲改变过,那么即使肖恩改变了,想要挽救他,也不可行。   救赎,最终只会为那些准备好的人。   而且和神官一样,我不认为谁有义务一定要去拯救帕西斯,因为他的恶行和一意孤行,其实也已经不值得拯救。   还有个令他变得越来越偏执仇恨的原因,就是和他同类人的菲莉西亚,起了糟糕的化学反应,两个自私的孩子凑一对当然加倍自私,一起钻牛角尖,怨天怨地作天作地。   他和菲莉西亚重聚,对他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另外,神战不是结束,还有地球篇。   PS:虽然席恩做了很多手准备,但神明也不是就完全失败了,两位主神还没有正式出场,生命女神会复活,还有知识之神和剩下的元素神。   PS的PS:杨阳等人憋屈的原因,是因为肖恩不严正表态,没法把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关起来,一碰上事情,他还下意识站在帕西斯这边,保护徒弟和女儿。   这也是月认为他吃里扒外的原因,仗着席恩的功绩,哥哥对他的爱才能获得将功赎罪的机会(放过人类公敌魔界宰相,养出魔王),还姑息养奸,把神战最大的屏障置于内贼的屠刀威胁下,无论他有多少苦衷,这个行为本身够渣的。   番外 当新版的人们遇到旧版的他们   杨阳(旧):也就是平行宇宙吗,在这个世界,神官有没有活下去?(期待)   杨阳(新):他复活了。   杨阳(旧):那太好了!(惊喜)你们一定在一起了吧,我好想成为你。(羡慕)   杨阳(新):不,我是神战指挥官,有责任在身,不能跟他一道隐居避世。   杨阳(旧):(大吃一惊)神战!?那是什么?为什么神官复活了,你不和他在一起?世上没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啊!   杨阳(新):(同样惊讶)你的世界没有神战?那谁带领你们?席恩怎么了?(担心)   昭霆(旧):阳,干嘛提那个恶心的家伙,要不是我们打不过他,早就杀了他了!   昭霆(新):(震惊)为什么要杀席恩!?他传授我们魔法,救了我们所有人,在你们那里,他对你们怎么不好了?   昭霆(旧):(思考了一下)呃,也没怎么不好啦,但他害了肖恩,还想报复维烈,我们当然帮他们了。   诺因(新):(不可思议)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明显就是肖恩更不对,哥哥刚为他跳崖,就在珂曼世家叫姐姐认爸爸,过着荣华富贵的日子。席恩有孪生感应,看得到,怎么受得了。而且席恩再大的罪,千年也还完了,他的罪行比起放走侵略者的肖恩,灭绝精灵沉没大陆的维烈,滥杀无辜推翻英雄王朝的帕西斯,根本是毛毛雨,你们居然助纣为虐帮维烈,要杀了席恩?   诺因(旧):自从席恩出来就没好事,都是维烈疏忽,继续关着他,折磨他就好了。   新版的人们震惊:你在说什么,难道你们的世界没有降魔战争,维烈没有放养魔兽?   诺因(旧):降魔战争都一千年前的事了。   诺因(新):那魔兽呢?   诺因(旧):(满不在乎)魔兽闹事我去剿灭就是了,维烈是阳的父亲,我当然不允许席恩伤他一根寒毛,谁动我罩的人就是谁不好。   诺因(新):所以百姓死就活该了?拉克西丝不把你打得屁股开花?席恩千年前拯救世界,被一个侵略者关押折磨,你们蒙受恩泽,知道真相后,却不伸出援手。而且你连思考衡量,正确选择都不会,王储课程是怎么毕业的?罗兰那边有协调神附体帕西斯,王室魔族血统的耻辱需要洗刷,不赶紧和魔界宰相划清界限,迎回当年的救世主,建立功业,情势会越来越恶化。我和拉克西丝的抉择证明我们是正确的,席恩为我们的世界带来和平盛世,复兴魔法文明,值得所有人敬仰追随。靠你们,能度过九个荒年?在我的世界,席恩成为魔法神,使得自然灾害停止,魔力环境变好,我们自身的力量办不到。何况荒年后面还有枯水期,植物停止给养的沉睡期,根据法师调查,艾斯嘉进入了枯魔期,一系列自然灾害很可能导致大黑暗时代末期的连续天灾,民众根本熬不过,没有席恩帮助,你们是怎么度过的?   诺因(旧):我们攻击席恩,封印了他一次后,他醒过来,因为神力回归,自然环境是变好了,但那又怎么样,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免得他对阳的父亲下手。至于天灾什么的,可以让阳请维烈帮忙,魔族不是很强吗,我就用维烈包里的法器偷袭罗兰,差点就把他干掉了。(骄傲)   诺因(新):他妈的他包里的东西全部是从我们世界偷窃的,魔导历和神代的魔道具!大黑暗时代的天灾也是席恩用六芒调节阵缓解,魔族有办法?忙着屠杀都来不及!维烈当年还在珂曼世家偷学魔法,沉没索雷斯大陆,害死三十四亿人!   诺因(旧):偷就偷了。   诺因(新):偷就偷了?而且你和罗兰打仗,也不是凭借你自己的本事,就靠一个放养魔兽屠杀你百姓的魔界宰相,你可真出息。   两个罗兰交换情报——   罗兰(旧):(苦笑)情报不对等,选择错误,也没什么冤的。   罗兰(新):是的,我真没想到,你没有实现野心也罢了,还是这么憋屈的死法。   罗兰(旧):你因为和席恩……师祖交心,亲眼见证了他的为人,公正看待他的功绩,还比我有勇气,斩断和众神的关系,加入神战,后来成为国王,界外之王,真羡慕你啊……我的情报全来自师父,做了错误的判断,也是顾虑席恩会实现对恶魔的诺言,顺应恶魔侵略这个世界,还听说西境和西城出现恶魔作乱,其实应该是那时席恩忙着成神,七领主私下行动,为主君报复魔界宰相,也是赛普路斯活该,我却解读成席恩是恶魔之王,对这个世界图谋不轨。   新版的杨阳、诺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个世界的席恩被部下坑了。   可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他们还是昏了头,他们已经看了肖恩的记忆,为什么不感激席恩拯救世界,封神灭魔?不反感肖恩临阵脱逃,忘记哥哥;维烈和其他魔族的大屠杀,帕西斯等人发动战争颠覆英雄王朝的行径?不对身处困境的圣贤者伸出援手呢?   只要一次帮助,席恩是不会倒向恶魔的。   而且就连这个世界的席恩,也没有在脱困后仇恨忘恩负义的世人,报复世界。   至于席恩对肖恩徒弟的罪,维烈根本没有资格关押折磨他——还没人罚他自己呢,降魔战争的罪行,答应了众神停战,却悄悄用细菌武器灭绝了最后的精灵儿童,千年放养魔兽,罄竹难书的罪恶。这个世界的他们却和这样的侵略者沆瀣一气,反过来要杀拯救了世界的救世主。   既然知道了维烈的所作所为,就该和他势不两立。就算一时实力不如人,也该虚与委蛇,然后私下确认席恩的意向,和他修复关系,居然一边抱侵略者魔族大腿,另一边看神明脸色,过得屈辱可恨,魔兽和天灾神魔怎么会管,也的确没有解决掉,神代的灭亡都没人在意,苟且成这样。   杨阳(旧):(心心念念)你为什么不和神官在一起?难道你真的变心了么,爱上诺因?   杨阳(新):(不耐烦)你有空管这个,为什么不学魔法,想想怎么消灭魔兽,多为这个世界的人做做好事,代维烈赎罪,哪怕要求维烈回收魔兽一声。   杨阳(旧):魔兽野性化了,数目太多,维烈控制不住啊。   杨阳(新):开始我也受骗上当,被他糊弄过去,可是你不是看了肖恩的记忆吗,降魔战争维烈能控制全大陆的魔兽,他根本是骗人的!   旧版的人们恍然大悟,但还是不怎么在意。   杨阳(旧):别说魔兽了,我想问神官怎么了,他在你的世界活着吧,让我见见他。   杨阳(新):(怒)你这么喜欢他去追他好了,我不想见他,西芙利村的大家被杀他也没找法利恩报仇,桑陶宛领的人被血祭,他不敢找帕西斯寻仇,之前他义父朋友都被烧死了还袒护雪露特,分明就是喜欢雪露特,幸好没和他在一起。   杨阳(旧):神官喜欢的是我啊!   杨阳(新):我不想讨论神官,你烦不烦,你有没有想过,雪露特活活烧死神官的义父朋友,他还为她顶罪,这是有多没良心?怎么可能出于友情?而且既然你我是一个人,旅行期间,也不止一次差点被魔兽吃掉,为什么不恨维烈?   杨阳,昭霆(旧):呃……   月(新):你没有见过罗比安前辈?   月(旧):他是谁?   月(新):他是第二代神战阵营的领袖,十三段的神级法师,第三代的神战领袖就是席恩,我钟爱的后辈(自豪)。你没见过「位面旅行者」罗比安前辈?   月(旧):没有,我只有十二段,没有见过这个罗比安。我也只想和萨克长相厮守。   月(新):原来如此。   杨阳(新):导师,您在这个世界是这样,我理解这个世界的我为什么是恋爱脑,三句不离神官了。   扎姆卡特(新):(急忙握住爱人的法杖)月,我知道你觉得丢面子,但是你不能杀了另一个你啊!而且这个世界的我们也死了。   诺因(新):(怒火冲天)贺加斯居然杀了导师和扎姆卡特,那你们还不打神战,不杀了这帮混账神?   旧版的人们:呃,我们怎么是众神的对手。   月(新):那你们以为你们就是席恩的对手?   杨阳和昭霆(旧):他不杀我们啊,多去杀几次,说不定有机会杀了他呢。   (这群吃软怕硬混吃找死的家伙)   杨阳(新):你们平常都做什么?   杨阳(旧):呃,喝茶,聊天,讨伐魔王。   新版的人们:席恩(师祖)到底给你们放了多少水,让你们不自量力地一次次挑战后还能活着。   诺因(旧):成王败寇,胜者为王,维烈当时抓住席恩,就能关押他,可惜没干脆杀了他,因为肖恩的孪生感应。我们要是能战胜席恩,当然是我们对。   诺因:(大怒)那你们明明打不过席恩,凭什么去挑战他,你们愿意被他胜者为王也关押折磨一千年?你站侵略者还有理了?姑姑问明白后面的事,告诉我了,在魔族侵略地球的战争,维烈袖手旁观,你在深渊死掉,席恩复活了你,你居然一点也不感恩?这个世界的拉克西丝到底是怎么教育你的?   诺因(旧):语塞。   杨阳(新):(更怒),在你的世界,地球也被维烈毁了,还是因为席恩,我们国家的人才能复活,你们到底知不知道知恩图报?   杨阳(旧):(不好意思)可是维烈是被控制的,那么做的是菲莉西亚,既然维烈清醒了,也就算了。   杨阳(新):也就算了?(不可思议)那你有想过席恩不复活地球的牺牲者,你要怎么办?跟我一起杀了维烈?   杨阳(旧):嗫嚅,这怎么可以,他是我们的父亲啊。反正……大家都没事,不要计较了,昭霆她们也没怪我啊。   轩风(旧):老实说是怪的,只是小史当时在你身边,是你的靠山,我们没法找你报仇雪恨,你又走了,我们才暂时按捺住。   冰宿(旧):(冷冷地)没错,只可惜我们不能像另一个世界的我们一样,向你的父亲复仇索命,好在那个世界的我和罗兰选择正确,艾斯嘉从魔族的威胁下解放,席恩也保住了地球。   杨阳(旧):不敢吭声。   杨阳(新):(冷漠JPG)所以你把吃饭喝茶当和事老的时间用来学魔法锻炼异能,说不定还能杀了这个无耻的父亲,省得活在世上丢人现眼。话说地球差点毁了,你后来找维烈和其他魔族算账了吗?   杨阳(旧),(露出笑容)后来我和诺因开了奶茶店,幸福地在一起。   杨阳(新):嗯,忘记魔族残杀我国的人,在被魔界蹂.躏过的地球过日子,我为你丢脸,我不认识你。   诺因(新):(麻木)于是你用着席恩复活的躯体,丢下拉克西丝托付给你的王家,忘记精灵的仇恨,和这个世界的杨阳吃喝玩乐,投靠魔族,再一天三顿骂席恩,你们的救命恩人?昭霆还当了贺加斯的妈,你们忘记导师和扎姆卡特的仇,和众神亲如一家。你们成天看维烈的脸色,讨好他,连百姓被杀都不在意,地球被毁都找理由原谅维烈,他当然也不把你们当回事,后来上级魔族都能到上界,你的领土杀人玩,你们就缩在一边看席恩救人,主持正义,真是有脸啊。   旧版的人们脸上总算有点挂不住,但是都混成这样了,也没办法是不是?   肖恩已经忍不住,质问另一个自己。   肖恩(新):你居然帮维烈,恢复记忆也不想办法放席恩出来!   肖恩(旧):可是席恩会对我的朋友们不利啊,像对帕尔他们那样。   罗兰(旧):不,我后来都想得明白,席恩真的要报复你,早就弄死你们一千遍了,哪能容忍你们反复挑衅还能继续蹦跶,也都是你们主动上门,是席恩被你们烦得不行,索性杜绝危害,统一世界,即便如此,他依然放过了你们。   杨阳诺因(旧):一脸扭曲。   肖恩(旧):可是我的弟子每个都被他害得惨不堪言,他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   肖恩(新):(怒)我宁愿帕尔当协调神附体,莉去支撑世界树,玛丽的事是席恩不对,可是维烈凭什么碰席恩一根手指,他算什么东西!我还没找他算账,维烈在降魔战争要杀我,杀了姐姐,杀了我的朋友老师无数同时代的人,我都还没撕了他!真应该让他死在天杖的空间!不该把他拉出来,想留他一个全尸!   肖恩(旧):但是,维烈是我们的朋友啊,他也忏悔了,而且,你怎么能让帕尔和莉受苦,你到底是不是我?   肖恩(新):我也想问这个问题。你离开东方学舍,难道不是寻找席恩,因为精灵王的托付,不得已抚养未来能调和世界的世界之相吗?   肖恩(旧):不,我是不想莉和我一样身不由己,背负预言的命运,我不想拯救世界(委屈伤心)。   肖恩(新):这个世界的圣域真他妈白养你,你不想按照众神的预言当什么命运之子我理解,他们差点害死席恩,神子神女按照预言舍弃席恩,可是连魔族都不打,不和学舍的大家并肩作战,还去真心收养一个侵略者的女儿,你为什么不把三十三年吃的饭全吐出来,直接自杀别当救世主?   肖恩(旧):莉这么可爱,我最爱她了,还有帕尔他们。我们都不想上战场,只想过平静的日子。至于打倒魔族,我的实力做不到啊,我一路上救济百姓,安迪说这样更适合我。   新版的人们:这是个什么东西。   肖恩(新):如果她不是有一半精灵血统,又是世界之相,一个侵略者的女儿,你为什么要养?   肖恩(旧):可是莉是无辜的啊。   肖恩(新):(大怒)她无辜,一路死难的百姓更无辜!被魔族残杀的艾斯嘉人你不同情,去同情魔王的外孙女!你这么喜欢养孩子,东方学舍小孩多了,为什么不养?还有席恩,你没找到这个世界的席恩吗?   肖恩(旧):我开始是有找的,养着养着,忘了……   肖恩(新):我一定要杀了你。那维烈呢,维烈杀了姐姐,杀光精灵,莉被迫支撑世界,帕尔被迫成为协调神的降临体,说穿了也是他害的——你那么恨席恩,为什么不干脆杀了维烈?   肖恩(旧):可是,维烈忏悔了,席恩没有。   杨阳(旧):而且维烈是好人,那时是一时激愤,玛格蕾特公主被精灵杀死想不开,神志不清楚。   诺因(新):他他妈的忏悔会继续放养魔兽,不战争赔款,抹杀魔族的罪迹,伙同众神关押圣域的圣修士,看着魔兽杀人吃人一千年,杀光一个种族的老弱妇孺,当初还当间谍潜入珂曼家偷窃魔法,沉没一个大陆,我怀疑你们有没有脑子。   杨阳(新):魔族杀了更多人为什么不赔罪?维烈口头忏悔就可以抵消他的罪行了?而且肖恩的回忆,是魔族先违背条例!玛格蕾特在和平协约签订以后潜入艾斯嘉,勾引奥佛瑞特陛下,控制他抛弃王位出走,精灵杀玛格蕾特根本没错!   杨阳(旧):我没注意到合约的事……但是维烈的心情我能理解,失去最爱的人,想要毁天灭地的痛苦,你不明白吗?   杨阳(新):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你还不恨维烈到地球毁天灭地,我只希望你当初别生下来。   诺因(新):我真奇怪,你们为什么那么差别待遇,好歹一视同仁,也惩罚维烈众神行不行?没那个能耐,也别忘恩负义,打杀救命恩人。   肖恩(旧):席恩做了错事,我只能罚他。   肖恩(新):(怒极)你做了更多错事,辜负义父姐姐老师们的期望当逃兵,放走维烈,你自己的错不受罚,魔族的侵略者罪行,帕尔莉他们发动大陆战争的罪过你为什么不罚?你既然真的把席恩忘了,对不起他,还有什么资格制裁他?只有他宰了你的份,不,不用他弄脏手,我先杀了你。   新版的杨阳等人赶紧阻拦自家的肖恩。   肖恩(新):(好不容易按下杀意)维烈呢?我先宰了他,然后送你上路,你们这么亲密,就一起去死吧。   维烈(新):救命啊!谁来救救我!肖恩我认罪了!求求你放了我!   维烈(旧):(大惊失色)你怎么了?肖恩怎么会这么对你,把你关在水晶球里折磨,杨阳他们没原谅你么?   维烈(新):(哀嚎)原谅了,我骗过她们,可是她们后来发现也指责我,肖恩不上当。   维烈(旧):(震惊)你怎么能说出来,面具要戴好,学我,如果被指责,也不要紧,咬着唇,脸色可怜一点,杨阳她们就会不忍心,反省对我说话说重了,认为我当年是深爱玛格,悲伤过度才杀光精灵。唉,真怀念当初,我沉没精灵所在的大陆,追杀精灵十七年,用学来的空间魔法折断他们的四肢,用重力异能压碎那些尖耳朵怪物,用燃.烧.弹烧光奥佛瑞特的手下,让他当不了精灵王,连同精灵的婴儿小孩一起烧死,用毒气剥夺精灵的反抗,太舒服了,为了确保消灭所有的精灵,我用生化武器毒死了剩余的精灵儿童,杨阳她们又不知道,也不计较我放魔兽杀多少人,我抹杀了东方学舍对我们的记录,五十多亿的死亡人数和我们的长相。肖恩闹脾气,我让王跟他说两句话,他立刻原谅我了……咦,我为什么会说出来?   旧版的人们都惊呆了。   使用了真言术的肖恩表情冷淡,抽出天杖幻化的十字剑,准备大开杀戒。   肖恩(旧)下意识挡住:等等。   肖恩(新):(冷笑)到现在你都保护他?很好,我连你一起宰了,这样的你不配活在世上,我理解幻想界的我看着我自己的心情了。   把另一个自己打去投胎,两个维烈的灵魂关在一起痛加折磨,肖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肖恩(新):很好,以后我的目标就是把平行宇宙的维烈全宰了。   旧版的人们还拼命救魔界宰相,被新版战斗力爆表的主角们压着打,旧版混吃等死的主角团战斗力怎么是新版打过神战的人们的对手。   两个席恩不理会一旁的乌烟瘴气鸡飞狗跳,默默注视彼此,交换心声。   魔法之王和魔皇握住彼此的手。   席恩(新):一起来吗?   席恩(旧):嗯。   一同微笑:终于可以不再寂寞了。   席恩(新):你就是我,你的孩子也等于我的孩子。(看向哈玛盖斯,另一个世界的小龙很高兴,孺慕亲近地望着另一位父亲)   席恩(旧):嗯。(看着萨玛艾尔,虹彩龙的表情一言难尽,多了个争宠的“兄弟”)   新版的人们:你们……你们看对眼了?别抛弃这个世界啊!   那个世界就随便了,看起来也快被那个世界的他们折腾完了。   *******   【后记】   哈哈,当然是恶搞,不过确实是吐槽。   原版的肖恩崩得最惨不忍睹,根本不像个大黑暗时代出生的人,他那行为相当于抗日战争期间,黄埔军校出来的军人当逃兵,背弃同胞养日本天皇的女儿,还是对一个婴儿一见钟情,毫无国仇家恨,对一路尸体视而不见,有无辜的菲莉西亚一切原谅;和敌国间谍勾勾搭搭,对他偷盗国家机密、屠杀同胞,杀害亲朋好友的罪行都轻轻放过,对天皇女儿和敌国间谍联手关押折磨自己保家卫国的亲哥哥毫无感觉,不恨把英雄出卖给敌寇的统治者(众神和神子神女),脑子里只有袒护那个魔族贼友,为吃里扒外,同样祸害自己人的徒弟报仇雪恨的概念,狼心狗肺,确实需要修改。其他人还是有一定的理由和魔王敌对,因为原版席恩被部下坑了,罗兰那边担心恶魔侵略人界,自然亲众神,诺因袒护杨阳和她的父亲。   而且人类的劣根性,新版要不是神魔恶迹全显,神战有胜算,杨阳这边未必和魔族切八段,罗兰也未必和众神决裂,苟且度日是凡人的天性。就算丢弃良知和清醒,罔顾救世主的恩情,能得过且过还是混日子,但是结局就不会好。新版的异世界更加写实,魔兽屠杀百姓,天灾人祸统治者解决不了,大黑暗时代和神代被毁等背景又有了真实的重量,杨阳不清醒,连女主角的位子也救不了她。   但是旧版后来,席恩一次次放过杨阳她们,到了地球被侵略主角团都没有醒悟,确实是人设崩了。   关键是,穿越者姑且不说,身为土著的统治者选择向侵略者的魔族摇尾乞怜,这是本末倒置的。   《古剑奇谭三》有一句话:“一族事,一族断,仰人鼻息,朝夕可亡。”   身为一个主权国家的统治者,诺因应该考虑的是如何增强国家的实力,治理灾难,让百姓安居乐业,吸取侵略者压迫的教训,积极发展文明,如新版诺因的决策,站位救世主,复兴魔法文明,打倒侵略者,真正的王储和国王的远见。但旧版的诺因和罗兰想的是讨好魔族,利用神明,然后神魔其实都不把他们当回事,视凡界众生为蝼蚁,维烈不过是敷衍了事,骗取女儿朋友的原谅洗脱罪名。当出现了太过强大的力量,尤其席恩在历史上还是正义一方(终结神魔干涉人界的历史,迎来人类独立的年代),他们的正义性全部崩塌,情势当然越来越恶化,无力回天。因为这毕竟不是无脑爽文,主角哪怕三观不正也能无往不利。   最后谁也不会尊重杨阳她们,谁也不会帮助她们,后传魔族都能来艾斯嘉随意杀人,杨阳她们缩在一边,看着席恩伸张正义,不知道她们在那个时候,是不是在心灵的角落,反思过自己当年的懦弱,还是依旧一叶障目,不愿清醒。   当诺因和杨阳放出星幽界的神明,无能为力,一样靠席恩牺牲自己的分.身,后来还支撑整个宇宙五十多年,事后依然毫不愧疚,心安理得地在席恩保护的世界幸福度日。   其实我不讨厌原版的诺因,但关键有个写错的地方,我是边写边完善世界观,开头设定魔族是奇幻种族,所以有魔族血统的诺因,刻意描写他冷血残暴,没有良心。但后面才设定魔界是科幻背景,魔族是另一个世界的普通人,所以诺因没有所谓魔族血统的天性,有也是精灵血统的影响力,因为精灵血统才具有特别的力量。而且原版的诺因到后面完全崩掉了成熟和责任,恋爱脑反正大家都一样,但是作为王储和国王就是不称职,和帕西斯一样,昏君一个。   所以在新版,主角们智商都提升了,包括拉克西丝、罗兰等原住民统治者,站位正确,有了良性发展,最后获得了真正的好结局,而非原版和稀泥的伪HE。   关于席恩,个人觉得原版的他更恶质一些,毕竟玛丽薇莎的黑点是很糟糕,之所以去掉是因为希望读者更公正看待他的功绩,对情节没有影响,而且我写了前传以后,感觉遭受过强迫的他不应该会那么做。而维烈如果要去掉他的罪行,情节要完全推翻重写了,没有大黑暗时代,当然也不会有女主杨阳。神官的忘恩负义也是,他要是为义父朋友报仇根本不会定居小村庄绑架两个女主角。另外,原版的席恩比新版更冷漠,但是智力似乎稍微低一点,不过在我心目中,他们还是一个人,这篇番外还双宿双飞了,哈哈,席恩陛下还是自攻自受最美。   其他人物多少还是有些调整,虽然我在尽量保持原本人物性格的基础上,改变他们的命运真是艰难啊。   突然想到,原版席恩和罗兰都是背锅的,即使法利恩什么都不做,神官也只能活到二十四,回到原体的帕西斯体内,杨阳无人可报仇,只能向帕西斯算账,还打不过,最后吃瘪。哪怕他们在一起,神官是人造人没有生育能力,杨阳可能不在意,神官反而会自卑啦,逃走啦,何况他还是个三心二意的,如果雪露特趁虚而入,乐子就大了。   而为了拯救世界,席恩只能把菲莉西亚绑上世界树,用帕西斯降下协调神,他站出来背负罪恶,肖恩师徒反而有了最好的口实宣泄痛苦和仇恨,否则席恩完全站在高洁的立场,世人就是他最大的后盾,肖恩师徒只会被追讨,因为肖恩自己才是人类最大的叛徒和罪人(放走魔界宰相),帕西斯他们也是推翻前王朝的恶人,何况帕西斯娶的还是魔王的后裔,害得人类被魔族统治。   原版的肖恩从战场逃跑,去收养魔王的外孙女,和同样没责任心的养女弟子到处逃跑,过着逍遥的日子,内心深处应该是逃避心虚的,背弃老师同学、收养他的亲人和自己的民族,维烈的行为正好给了他最好的借口,用“惩戒”兄长逃避自己和徒弟的错处,用保护杨阳等人为名粉饰良善。另外,假设英雄王科尔修斯暗杀肖恩的时候,席恩不出手,肖恩肯定听从贝尔妲的意见躲起来,帕西斯他们哪是科尔修斯的对手,肯定全灭,可是席恩偏偏插了一脚,背了黑锅。   原版帕西斯风光得意,有同样无责任无原则的师父心疼他,维烈代他和菲莉西亚折磨席恩一千年,出来后还人人喊打,当然显得大爱无私,最后还维持情圣形象求仁得仁。   也因为席恩和罗兰成了背锅侠,杨阳和肖恩师徒笑到了最后,虽然按照我设定的里结局,他们也不是一统宇宙的魔王一家的对手,迟早被团灭。但是罗兰没有实现野心,席恩被伤得隐居,以主角团那点能耐,也赚得够本了。   虽然原版罗兰的结局也不冤枉,不择手段,袒护师父,站位神明,和历史上是进步一方的救世主敌对,活该失败,我可怜的是他失败不冤,输给有女主光环的杨阳却真的天道不公,虽然罗兰也智商欠费,只是主角团那边是恋爱脑降智,他是恋师脑降智。   不过我重看原版发现,肖恩对哥哥的感情也很深,一千年忘记也是因为不想恨席恩,还说出“如果能和席恩重归于好,我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样的话,只是原版的他完全没脑子,受着周围无德无能的朋友们左右,在整个失德的大环境越陷越深,最后还是选择了现在的家人朋友,对维烈那个伪君子百般袒护,对自己和徒弟的行为毫无愧疚,对杨阳和她爹的友谊保持到了最后,身为大黑暗时代和人类最大的罪人,投胎转世的结局还便宜他了。 第七百四十四章 沙尘的历史(一)   神说:我赐予你们富足,赐予你们幸福,赐予你们智慧,你们依然不满足,想要推翻我们。   人说:吾神,你唯独没有赐给我们自由意志。   神说:愚蠢的凡人,给你们的早就给了,没有神明和你们口中的压迫,何来自由意志的觉醒?你们只是贪婪,永不满足,找寻一切借口造反。   人说:吾神,你们踩在了我们的尊严之上。   神说:一样的道理,没有尊严很不幸,但是当庇佑你们的神离开,你们又哭着喊着不要尊严,不要自由意志,神抛弃了我们,要我们回来,你们想要什么,真的明白吗?   一位智者说:正是如此,我的神,你给了我们一切,所以我们需要挣脱和重新定义。   ——引言   无边无际的荒原上卷起无数细碎的尘沙,纷纷扬扬,如同下起一场场灰色的暴风雪。   尘埃被轻飘飘的风一吹,就飞得不见踪影,却经年累月地落在不同的地方,终于构成了这片一望无际的沙漠。   两个人走在这一片灰烬堆积的荒野中,都穿着带有风帽的长袍,一人的袍子像是午夜一样漆黑,另一人是宛如满月一般的洁白。   他们默不作声地走着,突然,一人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张极为俊秀的容颜,知性是他高远深邃的眉宇,理性是被最高温的火焰锻造的眼神,感性是他闭拢不言的唇角。   厚厚的铅云传来雷鸣般的震响,那声音极度不祥,像是末日前的警告,又像是毁灭前最后的嘶喊,但是黑袍青年审视的目光没有一丝波澜,一道血红的雷霆划过,倒影在冰镜似的银瞳深处,也照亮远处起伏的阴影。   那些是无比庞然的沙丘,当他们走近,狂风席卷,刮去“山脉”的一角,下面是一头巨大生命的一部分,或者曾经是生命体,厚积如山的尘埃仿佛塌陷般瞬间漏下后,露出一只骇人的骨爪,庞大可怖,一根根弯曲朝前,似乎要抓取和撕碎什么,历经无数岁月依然有着狰狞的原貌。   就在不远处,同样厚厚的尘灰下,也露出一截宏伟的“山峰”,看起来像是金属的堡垒,却大得不可思议,青铜般古朴的表面覆盖着整齐的晶格,微微发光。   “这是……”黑袍男子的头发比袍色更漆黑,伸出袍袖的手指却比冰雪更霜白,触摸那些水晶似的网格,低沉幽寂的声音宛如来自夜色的最深处,“对抗过混沌之龙的黄昏要塞吗?”   一旁的白袍点了点头,他是个和蔼可亲的老者,普通得像邻家的爷爷,唯一的不同是他睿智深邃,又悲天悯人的蓝眼睛:“是的,三头混沌之龙秉持混乱和毁灭的意志,长久破坏宇宙中的文明,自从毒火与霜暴之龙坎特雷拉死于黄昏要塞之前,盲目与痴愚之龙索拉图与中枢智脑同归于尽,末日与战争之龙加西亚重伤回去始源之海,文明进入了诸神眼中。”   白袍老者推了推瘦长鼻子上的玳瑁眼镜,注视荒凉的世界。   无数尘埃构成了灰色的地平线,仿佛一切生命终将抵达的终结。   “发明黄昏要塞和生物智慧的塞尔加文明在混沌之龙的战争中胜利了,却成为协调神贺加斯第一个毁灭的文明,贺加斯毁灭文明的意图仍是个谜。在那之前,诸神离开了我们的世界,贺加斯将毁灭神代的混乱神兰修斯带去双子神殿——沉眠之地,隐居不出。当他再次出现,就成为了裁决文明是否应当继续存在的‘毁灭神’,让兰修斯消灭那些世界。曾有文明向旁观的协调神求助,才知道这位创世主是知情默许,根据奥兰托的情报,他还是真正挥动破坏之刃的那只审判之手——我们的创造者,不再像神代末年一样,为了保护众生,阻止毁灭神,他自己成为了毁灭神。”   白袍老者的语气蕴含着无与伦比的沉痛:“自那以后,他和混乱神兰修斯毁灭了五位数以上的文明。双神的灭绝从未有人能够阻挡,包括第一个为保护宇宙文明而成立的机构——秩序之环。所有它的成员,曾经辉煌的文明都毁灭了,最后一位寒冰王座的主人,因为中了贺加斯的大轮回术而魂飞魄散。”   长久的静默后,老者微微颤抖的双手终于恢复平静,从宽大的袍袖中露出,嘴角弯起沉稳的微笑:“我补充一句,双神从未被打倒,直到被你的封神阵拉下尘世,分别封印起来,席恩。”   魔法之王沉默了一下,再度抬头仰视那巍峨的龙骨,和他养育的虹彩龙一样的物种,来自始源之海的生物,忽然心生奇异的感慨,缓步上前,轻轻抚摸那只巨大的龙爪。   “就算他是文明的敌人,他也是美的。”黑袍法师喃喃道,“不可思议,毁灭生命的存在也是生命,神明也是,作为有序的生命体,他们为什么站在无序那一边?”   白袍长者语重心长地道:“不要沉迷毁灭之美,席恩,对灾难和痛苦的审美是最可怕的。”地狱之主摇头:“我的部下常说我缺乏美学意识,罗比安前辈,恶魔和毁灭之神的美学我都理解不了,我只是觉得一切生命体自有其体系和奥秘,就和这个宇宙系统一样。”   “哦?”「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若有所思,“法师界通常将混沌物种归类为生物之外,第一,它们的生理结构不同于通常的生命,带有无序的特征;第二,混沌种是纯粹的幻想生物,始源之海的造物;第三,所有的混沌生物都必然追求破坏和毁灭,天生就与其他生命和生态系统为敌。听你提醒,我想起来了——神明也是诞生自最初的海洋,至少初代神是!也许我们对神明的概念和理解有误区,需要重新推翻和再思考。”   “是的。”席恩将手拢入袖中,来回踱步,显然也在推敲自己的思想和话语,“原始的神明,是始源之海对这个宇宙最初的理解和描述。从这个角度,他们诞生于文明之前,是文明的初始和终末,也是文明的敌人。神明无法理解文明,或者说群体文明,他们每一个都是强大的个体,独立的法则代表。从神明的不死特性推测,神可以说是完备的生态体系,也就是说无法进步和发展,是一种完美也封闭的系统,就像宇宙的象征符号。”   罗比安沉思良久,提出了质疑:“可是协调神确实创造了神代文明。”这也是艾斯嘉人一直尊奉贺加斯为创世神,认为他和毁灭神对立也不同的原因。然而,贺加斯后来的行为,却让神级法师们困惑又不解。   不但舍弃了他创造的世界,还彻底背弃了从前守护的立场。   “创造物种和创造文明是两回事,罗比安前辈。”   席恩摇了摇头,“贺加斯真正的成就在于创造了能够发展文明的智慧种族,并非他创造了文明。那时,各种族不同的生态、观念、信仰、习俗形成了独特又交融的集合,带有了文明的特征。但是人们对世界的认知全来自神明的馈赠,而非自身的探索和理解。我们的神将艾斯嘉的物种创造得适应各种自然环境,省略了进化和开辟的过程,也使得神代文明不同于毁灭后重新发展的每个文明阶段,茹毛饮血到重新举起文明的薪火。”   “在奥古诺发明文字、传播魔法和各种工具的使用方法以前,社会结构只有圣职者和平民,那个时候还没有形成严格的分层和等级制度,一般的民众也能直接和神对话。众神之都塔克西隆,服侍众神的人族被称为‘初人’,古语‘那由他’……”   “初人!?和现在的人类不同吗?”罗比安发现了其中的含义,席恩点了点头:   “协调神第一次创造物种,当然会有各式各样的尝试,深渊就是收容他失败作品的一个博物馆。”   地狱之主轻轻一笑:“我的子民,都是创世神不要的丑陋生物。”不等白袍的长辈回答,法师平静地道:   “我们的神十分伟大,从艾斯嘉无比美丽丰富的生物种类,可以看出当初贺加斯多么倾尽全力打造这个世界和他所爱的万物,他创造了那么多美丽的物种,每一朵小花都有独特的美,每一片叶子都有自己的纹路。也可能因为贺加斯是协调神,自带天赋的审美意识,虽然他对美的定义似乎偏向外表。”   席恩耸了耸肩,“我不太明白贺加斯的标准,不过作为神,他还是宽容的,艾斯嘉本土的巨魔、食人魔、地精等等被常人称为怪物的生物,他也留下了,没有扔到地狱去。”   这一点罗比安暗暗赞同,和绝大部分高段法师一样,他也是一位具有出色鉴赏力,极为出色的艺术家,原初恶魔真的长相千奇百怪,很多不堪入目,至于魅魔之类美型的恶魔,都是负能量和人性执念所化的后天恶魔了。   至于席恩所说的“创世神不要的丑陋生物”,白袍心中隐忧。   据他所知,这位地狱的主人,法师当中最优秀的后辈,也是被归为“神不要的存在”。   一身黑衣的地狱之主站在文明的废墟中,凝视着遥远的方向,仿佛望见一个无比美丽,代表了无限可能性的世界。   “协调神首先创造了精灵,万事万物的象征,最美的物种,还具有和他一样的协调特性。然后是初人,一支美丽的人族,后来成为了生命女神的炽翼神使。”   罗比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支使徒的来历一直不明,有学者推测是翼人的始祖,因为炽翼神使都有一对羽翼,但那是元素之翼,不同于羽族。他们不具备其他异族特征,却和精灵不相上下的美丽,原来是最早的人类。   “但是创造毕竟是耗费权能的过程,在尝试并完善了各个物种后,神也可能偷懒。”   席恩挑了挑眉,“兰修斯将‘生命’这一权能从贺加斯的神职里面分裂出去,塑造了二代神的生命女神秦蒂丝,还赐予了‘繁衍’这个属性,让他哥哥能够从不断创造物种的任务中解放。但在生物学方面,这个行为意义重大,从此人类和其他物种可以脱离神明而存在,万物生生不息,不再是众神的属物。”   “兰修斯又分割了始源之海的瀛海的权限,创造出‘死亡’这个法则,诞生了另一个二代神冥神普鲁托,和生命女神互为循环的两端,之后的人族因此有了生死寿命,被初人鄙视,视为卑下的凡人,不是和他们同一物种,请求生命女神赐予他们高贵的象征,能够翱翔天空的羽翼,也就是炽翼神使。他们自命为真正的人类,创世主和女神的宠儿。”   罗比安摇了摇头:“可悲的生物。”席恩微微一笑,心照不宣:对于高傲的法师们来说,向众神乞讨得来的地位,那些神使、使徒、神子神女,都是轻视的对象。   宁愿成为凡界朝生暮死的生物,辛苦挣扎,以智慧探索前路,用双手开拓未来,也不要在众神的花园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园丁,用那美丽的姿态永生。   “所有向死而生的生物都会热烈生长。”黑袍用轻不可闻的声音道。   “那么,羽族的始祖就是……”学识渊博的白袍想起“那由他”在古语里的意思是“羽翼”,翼人语也有相近的单词。席恩颔首:“是的,羽族和我们曾是同一出身,但祖先不同了,羽族和翼人是那由他创造,在神代作为众神的使者往来神界和艾斯嘉。神代末年,翼人本想追随神族,被那由他打入凡间,认为他们长期和众生接触,已经不纯粹。现在翼人的资料馆,还有‘神之使者’的自称,对炽翼神使以及其他种族憎恨的记录,他们怨恨祖先,更痛恨害他们流落凡界的人类和众生。”   “你弟弟的小徒弟就是这支种族的后裔吧。”罗比安眼神一动,席恩沉默了一下,略过了这个话题。   “协调神贺加斯是一位伟大的先驱,在神明这个种族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如果说奥古诺是技术的发明者,他就是创生的实验者,他创造了能够独立发展文明的智慧生物,相较代表宇宙蒙昧概念的初代神,作为过渡的主神,贺加斯在创造艾斯嘉的过程中,本来也是不断尝试和自我完善的过程,他对艾斯嘉最纯真也最深刻的爱,就源于此。”席恩带着怜悯和尊敬评价,协调神能在世界存亡的时刻,为了保护自己创造的物种,对着双生弟弟举起屠刀,这本是其他神族都做不到的事。   艾斯嘉对贺加斯来说,恐怕是永恒之伤。   席恩眸光清冷,透彻如映照世上一切的冰镜:“贺加斯对艾斯嘉的恩慈,即使他离开了,舍弃了他的造物,艾斯嘉的众生也不能否认。但是,他是神明,这是和众生根本的矛盾。”   罗比安若有所思:“神明最初来自始源之海,越是原始的生命,越接近混乱和无序,难道每一个神的根源意识都有毁灭的因子吗?毕竟,协调和混乱是一对双生子。理论上,他们是混沌神沙凡西顿分裂自身的产物,混沌的特质他们应该都具备。”   “神明也是带有秩序特征的。”   席恩纠正,“作为高度有序的存在体,作为始源之海最初最美丽的梦想,他们哪怕不完美,也带有让众生仰望的特性,就是神明压倒性的强大——他们主宰和代表了这个宇宙的法则。身为后天被创造的物种,我们都被法则和众神制定的规则局限,比如人不能像鸟一样飞,不能像鱼一样游,都是创世神在生命中打下的烙印。奥古诺用魔法赐予我们飞翔的羽翼,能在水中吐息的腮之类魔法的奇迹,让我们可以自由地飞翔和游弋,探索天空、大海、地下和无限的寰宇。还有最重要的智慧,贺加斯当初创造智慧生物,只是希望自己的造物尽善尽美,他不知道创造出智慧能与神明比肩的生物意味着什么,直到兰修斯制造了星盘,规划了众生的命运、生死和时间,他才预见到可怕的未来。”   “席恩,你知道什么?”罗比安知道这位后辈拥有最强的心灵魔法——读心术,甚至能看透诸神的隐秘,但是此刻席恩隐含冷峻的语调,让他意识到一丝警训的意味。   魔法之王没有回答,陷入漫长的缄默,将手从文明的敌人——混沌之龙身上收回,重新走到那道守护文明的壁垒,黄昏要塞跟前。   这次席恩沉默的时间更久,久久抚摸金属的壁面,黄昏要塞的能源已经耗尽,只有最低的生物触控光源,没有一点可供读取的信息。   “罗比安前辈,塞尔加文明为何毁灭?” 第七百四十五章 沙尘的历史(二)   明白他不想回答,可能还有谜题没有解开,罗比安镇定了一下心绪,答道:“这是最奇怪的,根据我长时间在各个位面穿梭的经历,询问元素精灵和其他文明,搜集相关的讯息,得出初步的结论,后来秩序之环也总结出规律,贺加斯让兰修斯出手消灭文明,大多是因为该文明发明了过于强大的武器,威胁到其他星系;或者移民超过十个星球,严重破坏了生态。虽然也不能接受贺加斯的标准,但也许对神明来说,那是公正而恰当的——贺加斯是在维护各个世界的协调发展,虽然他的判断太过武断。   “但是塞尔加文明不是这样,她只是一个星球的单体文明,打的也是一场文明保卫战,没有任何不公平不正义的地方,而且这次,是贺加斯亲自出手,消灭了战胜混沌之龙后伤痕累累的塞尔加文明。好在贺加斯是协调神,不能像混乱神那样完全毁灭世界,留下了痕迹。我花了28年的时光,破译了黄昏要塞和塞尔加文明的残骸,还原了最后一刻的真相。”   “也就是说,确实是贺加斯出手?”   当罗比安点头后,席恩一指放在唇前:“那么,我的推测可能是正确的。”罗比安的注意力立刻提到最高,这个谜深藏在他心底太久,已经成了心病。   “魔法神奥古诺死后,他的神位悬于始源之海的能源湖之上,他希望世界更美好的执念影响了从那里出发的玛那元素,形成了这个多元宇宙无数的高魔世界和低魔世界,艾斯嘉以外的世界——不是由协调神创造的世界。因为初世界艾斯嘉的众生也是由元素构成,留有记忆的玛那精灵组成了和艾斯嘉生物相似的物种,无形中,奥古诺的神位变成了实质的创世神,贺加斯创造的权能被削弱了。”   白袍露出掩不住的惊悚神情,终于知道了隐藏在众神的神秘面纱下,不为凡人所知的隐秘和纠葛。   “双子神是相依相生的存在,贺加斯感到权能被削弱,新生的兰修斯也一样,贺加斯从弟弟的频繁入眠发现不对。本来三头混沌之龙是和混乱神一脉相生的邪恶生物,只要混沌之龙依然是秩序之敌,破坏宇宙中的生命和有序存在,也就相当于兰修斯的神职被维护。但是两个混沌之龙被塞尔加文明消灭,仅剩的末日与战争之龙加西亚也重伤,连带混乱神的权能被重挫。关键是贺加斯认为,如果兰修斯不断虚弱下去,可能会被毁灭的自我主宰。”   “因此贺加斯出手,毁灭了塞尔加文明。”   “就为了这种理由……”罗比安恨得全身发抖,不是为了神明的标准,也不是为了协调和公正,竟然是……   对于神明来说,其他的生命都不过是浮云和渣滓!   席恩耳语般低笑:“何其有趣,当协调神终于为了‘活下去’采取行动,神明第一次靠近了他们眼中蝼蚁般的众生。”虽然神明依然不会理解“拼命”是什么滋味,因为贺加斯轻轻出手,塞尔加文明就毁灭了。   为生存而堕落,本也无可厚非。黑袍心想,淡淡地道:“那算是双神的一次危机,之后,宇宙结构开始重新调整。其实奥古诺本来就没有夺位的想法,无论生前还是生后,无论对以前的弟弟混沌神沙凡西顿还是他视若孩子和学生的贺加斯和兰修斯,都没有伤害他们的想法。权能只是削弱而不会被剥夺,因为玛那精灵构成后来的万事万物,更应该称作复制、组合、进化和突变,而非创生。但是贺加斯还是恨上了已逝的老师,认为奥古诺让他的双手染上了鲜血——身为创造的神祇,他本能的排斥杀生。”   “席恩,这就是你看到的真实吗?”白袍咬牙,失去了法师的镇定,他知道这位后辈能看穿心灵。   “我擅长窥探隐秘。”暗之子柔声道,“不过我和协调神只有一面之缘,了解的不多。”   难怪席恩不知道塞尔加文明毁灭的具体经过,两位神级法师都能听到“万物之声”,沟通万物的地基——玛娜精灵,但是受限于不同年代的出生、经历、寿命等等因素,他们聆听和拥有的知识也可能有重复和断层,正好可以相互弥补一部分。   罗比安平心静气,恢复了稳固的心态。   作为承继白银王等逆神者的遗志,成立了叛逆法师组织的首脑,他了解最多的真相,直面了最残酷的战场,收集了文明最悲凉的废墟,这样的事实虽然令人震惊,但还打不倒他。   他只是担心地看着身旁的后辈,嘱咐道:“席恩,有些真相过于冷酷,你尽量少用你的窥心能力。”   黑袍微微一愣,然后低头浅笑,想起了记忆里,东方学舍那些把学生当做温室花朵溺爱保护的白袍。   不过,他能够理解,有的东西的确太过残酷和沉重,但是他已经看过太多了,罗比安也是。   这片沙尘的灰烬之野,都是这位「位面旅行者」看过、经历过、探索过,保存在不为人知的时光迷宫中,曾经闪现在过去历史中的文明火花。   “会绝望吗?”黑袍自问。   “我习惯绝望的滋味了。”白袍老者的语气有着达观和不变的理智,“我也不到最绝望的地步,从接近绝望到真正绝望,还有一段漫长的距离。时间的魔法带给我真相的沮丧,也带给我对希望的期待。席恩,即使是徒劳,追寻本身一定不会是没有意义的,我感到快乐,寻找那些最优秀的孩子,传授他们我所知的魔法,揭示神明隐藏的真相,也告诉他们法师前辈的伟大。我始终相信,我们会赢得这场战争,因为文明的种子还在传承,艾斯嘉的历史还在延续,我没有理由气馁,绝望这种情绪,等生命完全不存在的时候再说吧。”   “只是,我唯独不能让自己想,如果我失败了,我们都失败了,艾斯嘉文明变成其中一个废弃文明,成为历史的沙尘,我们要怎么办?”   罗比安凝视着眼前的沙海和沙海下宛如连绵山丘的废墟,宛如无望的等待。   连地狱之主坚毅的唇角,也抿起下陷的弧度,良久,吐出经过克制的平稳语调:   “这些文明,都是因为打破协调神的禁忌,而被毁灭的吗?”   “是的。”白袍稳定的语气压抑着颤抖,“我始终不能接受,所有文明的发展,无论过程是否邪恶,是否违背了创世神的法则,都是探索真理的必然过程。协调神以一己判断结束众生的未来,真的是正确的吗?”   席恩认同:“无论人类追寻的真理是对是错,哪怕过程荒诞,反复失败,被诸神嘲笑和蔑视,也是推动我们的世界向文明和秩序前进的必要过程。”   罗比安痛苦地闭上眼:“可是诸神认为,人类的文明必然走向毁灭,也因此,他们提前为我们画上了句点。”   “就像众神的统治。”黑袍摇了摇头,“贺加斯只尝试了一次就放弃,他的论据不充分。神明自己走不出怪圈,也不能禁止人类走到圈外,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问题——不知其全貌,答案就不完全,找不到最好的解决方法。”   “可是,协调神认为,当人类的进步发展到一定程度,就会自取灭亡,甚至将周边文明卷入混乱和破灭。”   罗比安沉重地道,“我痛恨双神的制裁,尤其在亲眼目睹世界的废墟,知道协调神毁灭塞尔加文明的真相后,但是遗憾的是,我还是无法反驳协调神的论调。”   “当你要解决一样你讨厌的事物,你总能找出一堆有利于自己的说法,有时连理由也不需要。”席恩不以为然,“罗比安前辈,您试图解析神明的逻辑,但是首先,神和凡人的生态构造不同;二来,您无法理解神性与人性的矛盾。”   罗比安深思片刻,询问:“你能够理解吗?”   “当然不能,但是我知道有这样的差别。”席恩的嘴角闪过轻微的笑意,“举例来说,虽然我成为了魔法神,您是能够穿越时光的不老不死者,但是我们仍然保持着和同胞的联系,也做不到切断这层关系。”   “没错,我们人类,是无法单独存在的生命体,一切追求理想和自我实现的生命也会将自己与所处的种群联在一起,这也是叛逆法师保护世界的真正含义——我们的种族若是灭亡了,连自身的存在价值和意义也会消失。”   “是的,所以当我屠神时,我的读心术看到,神明被伤到的是矜持,并非同理心方面,他们既不会为同伴的死伤心,也不会愤怒。只要认为对方不是和自己同一位格的存在,不在一个平行线上。”   席恩思忖,“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神明同样是有感情的生物,亲情,爱,某些欲望,和人类相似的自尊和虚荣,都在他们理解和拥有的范围内,当协调神失去他的母亲和弟弟,他的悲伤和痛恨也是真实的。”   白袍深深叹了口气:“可是他们却不能产生共情,在混乱神毁灭神代的时候,艾斯嘉的众生也在痛失他们的父母妻儿,那些被制裁的文明也是,可是双神依然能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顿了顿,他有趣地看向身旁的黑袍,“席恩,你没有提出异议呢。”   “啊?”法师发出疑惑的单音。   “曾有一位老友反驳我,人类也不会同情蚂蚁。我回答他蚂蚁毕竟不是人类的造物,而我们是神的孩子,事实也是如此。这么看来,你就是凡人当中少见的会同情蚂蚁的类型。”白袍长者取笑。   席恩犹豫地承认:“我也不会特别去关心蚂蚁的生活,观察的次数也不多,导师们的法师塔里蜘蛛和蝙蝠更多,但是……是的,我喜欢小动物和所有的昆虫。”对他诚实的回答,罗比安忍俊不禁。   不知道奥兰托有没有类似的感想,实在是出人意料的可爱性格。   席恩注视眼前灰茫茫的原野,突然问道:“罗比安前辈,您是位面旅行者,您游历过的世界也许不计其数,但是你有选择的故土和埋骨之所吗?”   白袍笑起来:“当然,我已经活了三千零七十九岁,但是,我依然能想起我出生的小镇,那里的一砖一石,墙角青绿的苔藓,我的坟墓也只会在那里。在神级法师中,我应当算是资质平庸的,我五十六岁才成为神级法师,我的前半生平平无奇,恋爱经历也乏善可陈,我记得第一个爱过的姑娘,没有寄出的告白信,和青梅竹马约会的阳台,家乡的美味特产,烤得脆香的里约克布丁和多汁的猪肉肠,一座座石拱桥和穿行的轻舟,老家窗子上的藤蔓和院子里的苹果树……那是家的感觉,是我的故乡。”罗比安略带惆怅地道。   “大概位面旅行者这个称号给人的想象空间比较大,能够杜撰的传奇经历太多,在我的当世和后世,有不下三百个版本的书,有些写得还挺精彩。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有我自传里关于童年家乡的描写。”   圣贤者阁下沉默片刻,想起艾斯嘉大陆现在蓬勃兴盛的人物传记,问道:“有收版权费吗?”神级法师的前辈莞尔:“当然,这可是我大部分的旅费和研究经费。”   黑袍和白袍相视而笑。   罗比安真挚地道:“我深爱那片土地,虽然她已经不存在于现实中,只在我的记忆和回不去的时光之中,但我从孩提时代长大,熟悉那里的一切,离开那个小城,学习魔法,闯荡出一番事业,我见证了我的王国的兴盛与发展,选择成为位面旅行者,开启一段新的旅程……虽然这段旅程是太漫长了。我等待完成我的责任,垂垂老矣地回到里约克郡,曾经在艾斯嘉大陆上真实存在过的一个小城镇,我梦里的家乡,度过我的临终之刻。这片土地赋予了我生命,最鲜活的记忆,我的魔法,我的痛苦与爱,在我有生之年,我也要将我获得的一切馈赠给她,我的摇篮和家园。”   “是一样的。”席恩轻声道,即使在艾斯嘉,美好的记忆少得可怜,旅法师的他去过的每一个世界都比这里好,当他离开后,最思念的居然还是这个故乡。   他的魔法,他的爱恨,他的世界,他的归处。   魔法之王遥望灰蒙蒙的天空,乌云深处依然传来隆隆的回响,血色的闪电穿梭其中,向着远方蜿蜒而去。   没有开启话题的谈话中,黑袍总是最沉默的那一个,坠入思考的时间也是,双手习惯性地前伸,解开贴身结界的一部分,就像曾经无数次亲身感受雨雪的湿润和冰凉,体会这个荒凉的世界,萨桑之子总是喜欢接触自然界的一切。   然而这次,落在掌心的不是晶莹的雨水或风精灵喜欢的雪花图案,只有无尽的灰烬,被风吹起,又落在尘埃之中。   这就是唯一存在过的证据了。   白袍凝视眼前的后辈,他冰银的眼眸中有着神灵般的广袤和静思,也有着人性化的暗影和光芒。   他比夜色更深黑的刘海间是白皙的前额,烙印着一黑一白两个六芒星,和代表神明的荆棘花印记。   这就是神战新的领导人,如今艾斯嘉世界的希望,他和每个神级法师都没有料到,也许第一代白银王等先烈都不会想到,不敢奢望的后继者。   拾起倒下的火炬和战旗,将逆神的意志推行到神座之前,取代魔法神的神位,封神和弑神,铲平神界,完成了神代法师未完的使命,让许多界外文明千年来从双神的威胁下解脱出来,拯救了艾斯嘉,也许能真正推翻诸神的存在。   这个世界,这个宇宙,现阶段,都没有比他更重要的存在了,他是他们最大的希望,是人类和众生的守护者。   “席恩。”白袍沉重地唤道,黑袍青年侧了侧头,露出探询的神色。   “你知道萨桑之子的由来吗?” 第七百四十六章 沙尘的历史(三)   “萨桑之子?”席恩怔了怔,罗比安这么问,说明有更深的含义,“我只知道是指七位元素之王祝福,恰好在双月之刻诞生的婴儿。”就比如他和肖恩。   因为降生时刻凑巧,持续时间短暂又罕有,萨桑之子极为稀少,自神代以来,有史记载的只有六位。加上魔力环境衰弱,萨桑之子越来越难出现,千年来都没有一次金轮月和银心月重叠的时刻。   罗比安娓娓道来:“其实,最早祝福萨桑之子的不是元素之王,而是前代魔法神奥古诺。每个种族都有萨桑之子,奥古诺的本意是让各种族更深刻地理解自然之理,学会使用让生活便利的工具和他传授的伟大技术——魔法。所以精灵称呼他‘奥法之主’,巨人称呼他‘大地之子’,龙族称呼他‘始源’,水族称呼他‘海皇’,其他种族也为他取了崇高的名讳,人类则是称呼他奥菲利恩——魔法之神。”   这是一位传奇的神祇,法师的始祖。席恩点了点头。罗比安深深叹息,带着遗憾和感慨:“魔法神奥古诺是如此惊才绝艳,其他神族因此产生了嫉妒之情,一直排挤他。”   “可不止是嫉妒排挤,是完全的敌意和杀意。”席恩挑了挑眉,“空间和时间之神贝里卡斯伙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暗算了魔法神,而且除了贺加斯以外,其他神都有下黑手,主使者是前代混乱神兰修斯。贺加斯也不干净,他先放逐了奥古诺,给其他神的信号就是可以动手了。之后对奥古诺的死因也没有彻查,一点感恩也没有。”   对于老师的死,身为后继者的二代魔法神很有几分愤慨。   罗比安中肯地道:“是的,不过据我所知,奥古诺在神族当中越来越边缘化,最后落到被流放的地步,不是一朝一夕,是长期的摩擦和矛盾,还有一些关键因素造成的。”他含着笑意看了看后辈:“席恩,其实你的前任和你很像,你们同样具有惊世的才华,稀世的天赋,不分国界种族的胸怀,对知识的热爱和无私的馈赠,还有骨子里的固执——是不是不会做人,不,做神?”   “啊?”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魔法之王眨了眨眼。   白袍笑道:“简单地说,就是不擅长交际,有所谓的社交恐惧症,一个新奇但贴切的形容词。”   “……”席恩郁闷地承认了。   看到后辈沉闷的表情,罗比安差点大笑出声,好不容易忍住,解释道:“奥古诺也是这样,而且情况比你更严重,有传言他和混沌神沙凡西顿不睦,被囚禁了很长时间?”席恩憋了一会儿,轻轻点头:“至少有上万年。”   罗比安叹道:“所以当他重归神域,他已经快被新生的诸神遗忘,而且奥古诺性情纯真,不通人情世故,他和自然种族相处很好,自然的生灵也爱他,可是人类社会的错综复杂让他无所适从,神域同样如此。奥古诺只想隐于山林,传播他发明的技艺,引导众生更进步聪明。但他不知道,人心思变,诸神也在腐败。”   “我们的创世神贺加斯生性喜爱美丽,对提拔的美貌使徒极其优容爱护,这些使徒骄横霸道,越来越横行无忌。他们仗着神明撑腰,又有诸神赐予的力量,私下无恶不作,无人能反抗。可是萨桑之子和学会魔法的法师,渐渐成为能够与他们抗衡的势力。”   “到神代后期,圣职者和神使的堕落已经成为普遍现象,在魔法神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和萨桑之子、法师们,隐隐成为了凡人的守护神,神族的眼中钉。”   席恩明白了老师的悲剧,即使没有贝里卡斯疯狂的嫉恨,奥古诺的陨落也是必然之事。   即使他与世无争,两边都不想伤害。   “在使徒的谗言下,贺加斯对本来尊敬的老师越来越有恶感,认为奥古诺传播的魔法破坏秩序,干扰圣职者和神使维护和平,使得他的神国鸡犬不宁,惑乱人心。如果不是母神劝说,还有担任近侍和执政官的白银王从中斡旋,早就不可收场,可是……”   席恩心知肚明:“协调神对路卡斯前辈动心了是吧。”   白袍长者干咳了一声:“从「阴影行者」莫亚前辈的记录,是的,还不是一般的好感。不过高傲的白银王陛下,怎么看得上在法师眼中愚蠢又傲慢的神明,只是虚与委蛇。但是因为火神强迫路卡斯前辈的情景被魔法神看到,义愤的奥古诺和协调神争执起来,贺加斯受不了师长对他的教训,也许还恼羞成怒,对他下了驱逐令。”   “奥古诺力量衰弱,但是拥有龙神塞菲斯的他本可以拒绝这样无礼的命令,但他还是选择退让,隐居到了宇宙的边缘,最后死在命运之神的构陷下。”   虽然对老师不尊敬,席恩还是在心里骂了声笨蛋。   当然,代入奥古诺的位置,他也不会让夏尔帮自己出头,身为父亲,孩子是保护的对象而非利用工具。   不过他会记住这份耻辱,总有一天打回来,将众神踩在脚下践踏,而不是独自伤心,被一群小辈欺负不还手,最后尸骨无存,还连累了唯一的孩子。   “在此之前,还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出自萨桑之子。”罗比安叹道。   “神代的萨桑之子是历代最强,奥古诺总共祝福了十五位萨桑之子,每个种族都有,能力甚至超越了元素神。”   “那个时代的人们本能地信奉神明,萨桑之子们只是庇护自己的种族,没有和自命选民的使徒公然为敌,很长时间各退一步,还算相安无事。但是其中有一位叫以诺·萨拉维奇的萨桑之子,是个织火者的孩子,也就是矮人,矮人族生性暴躁刚烈,以诺的妹妹被三名使徒强.暴,还被残忍地杀害,以诺悲愤下杀死了所有参与者,逃跑的其他使徒捅到了协调神座前,贺加斯大怒,亲手处死了以诺。”   “奥古诺不相信自己祝福的孩子会无缘无故杀人,要求查明真相,这事查起来本来很容易,只需要圣职者的真言术,但是圣职者和使徒沆瀣一气,还串通了审判会,压下整件事,悄悄处死了以诺所有的亲人,愤怒的奥古诺发明了死灵魔法,亲自问明来龙去脉,还把以诺和他的妹妹复活。”   “他这么做,同时得罪了贺加斯和冥王普鲁托。贺加斯觉得没面子,但没有说什么,处罚了那些涉事者。冥神却向他实质的父亲,混乱神兰修斯告状,兰修斯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决定。”   白袍暗暗打了个寒噤,低声道:“席恩,若非前代混乱神已经死去,现在的史列兰我和奥兰托都观察过,确实已经是新生的神格,心性也不坏,这个神明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混乱神兰修斯拥有神族最可怕的智慧,冷酷又深远的筹谋。”   “他建议贺加斯对剩下的萨桑之子施行净化,他的说法是以诺不经审判就实行私刑,是对诸神的背叛,鉴于他情有可原,可以饶恕这一次,但必须避免相同的事件再次发生。奥古诺对萨桑之子的培育,也破坏了现有的圣职者统治众生的秩序,有损诸神的威严。贺加斯同意了,协调神,重视秩序和权威。”   罗比安隐含战栗的口吻道,“被净化以后,那些萨桑之子都遗忘了对自己种族的维护之情,连对亲人的爱都没有了,俗世的关系全部断绝,成为了神明最忠实的信徒,这个净化术太可怕了……奥古诺也不能接受,但那个神术来自贺加斯的神职,魔法神也无法解除,只能扭转一部分,不能唤醒他们原本的人格。被洗脑最彻底的精灵族和人马族的两位萨桑之子与以前相比根本判若两人,最终只有人族的席琳稍微清醒过来,这位萨桑之子还是最强的一位,在被净化术感化以前,因为哥哥被使徒诬陷,在牢狱中含冤而死,对神明产生了强烈的质疑和恨意,她保留了一点真实的自我和神智,通过魔法神的法术,隐藏在净化术制造的新生人格背后。幸好以诺和他的妹妹是死而复生,不受净化术影响。萨桑之子因此分裂成两派,十三位萨桑之子成为了背弃自己种族的圣徒,也是守护诸神最强大的壁垒。”   席恩眯起冰银的眼眸:这一手着实毒辣。   兰修斯么……   “不久,魔法神和龙神相继过世,使徒和法师的矛盾进入白热化,以诺加入叛逆法师一方,加上席琳暗中策应,白银王用研究出来的深渊法术污化了六位萨桑之子,迫使他们人格混乱而发疯,被抓住机会的四位神级法师杀掉,席琳的真实人格又制住了其他伙伴,还用牺牲魔法阻挡了在场的圣职者,因为这个宝贵的空隙,以诺才能够杀死所有同伴,包括他曾经最好的朋友,精灵族的凯撒雷斯和人马族的冈特,痛苦下自杀了,席琳也是,为了避免净化术卷土重来,因为那个神术根本解不开,本来,本来……这场战争可以避免的!这种不该发生的惨剧!萨桑之子都是最好的法师!会是神战最强的助力,白银王等前辈的同胞,却落得这样自相残杀殆尽的下场!”罗比安万分沉痛地道。兰修斯那样的行为,简直令人发指。   席恩镇定沉思:不知道兰修斯是否察觉了众生中反抗的暗流,应该只是发现,而不是预见,不然他会做得更绝,像后来直接毁灭神代,不用耍这些小花招。   “萨桑之子的悲剧,被完完整整记录在了白银王的笔记中。”白袍悲哀地道,饱含忧虑的视线投向后辈:   “萨桑之子原本叫神选之子,意思就是魔法神祝福的孩子。在奥古诺过世后,为了纪念他,七位元素之王也用自己的力量祝福凡界的生命,改名为萨桑之子,意为‘神之悲思’。”   席恩低声一笑:“呵,我们是神明和元素之王争斗的产物?”   罗比安叹息后辈的敏锐:“你发现了?是的,每当元素之王祝福自然之子诞生,代表贺加斯的金轮月就会产生感应,对新生儿打下守序的烙印。幸好他和兰修斯是对应的存在,银心月的轨迹也会发生变化,产生双月交汇的现象。虽然混乱神的影响是隐性的,但是你们不是绝对守序的存在,依然存在无限的可能性。”   “必须杀掉啊。”法师喃喃道。   “冷静点,席恩。”白袍有不祥的预感,不禁后悔说出萨桑之子的隐事,可是为了嘱咐一件事,这又是必要的。   席恩没有听见他的话,宛如接骨木白花的手指深深陷入漆黑的袍袖:“我憎恨任何人干涉我的命运!这些亘古以前就存在的强大生命,总是用腐朽的手臂随意搅乱凡人的生活!”   深呼吸调息,席恩的眉目镇定下来,只有不变的阴郁刻印在瞳孔的最深处:“星象的确能有限地改变人的命运,但不能扭曲人性,我检查过我的意识海,没有神术的作用,但是出生以前的事,我就无能为力了。”   因为谁都不知道,自己“原本”应该是什么样。   “是的,所有的萨桑之子,都必然是守序的象征,无法堕落的圣者之魂。”   “那我大概是受诅咒的萨桑之子。”席恩镇定下来,耸了耸肩,“我不但堕落了,还是个天生的恶种,肖恩才是符合神明定义的圣人。”   “你这么认为吗,席恩?”罗比安长叹。   “不用担心,罗比安前辈,我都屠神了。”席恩轻笑,双手拢入袖中,泰然道:“请不要误会,即使我是萨桑之子当中的异类,对我而言,这也是值得感激的变异。如果顺了贺加斯的意,岂不是沦为众神的道具。”   “是的,这也是当初兰修斯的目的。”罗比安切齿道,“好在奥古诺故世后,元素之王的祝福没有已故的奥古诺强大,守序的烙印也相应减弱了。”   席恩恍然大悟,稍微释怀了一些。虽然厌恶诸神对凡人命运的干涉,这是他的禁区,但仔细深想,天性又不同,其实所有艾斯嘉的生命都有创世神和毁灭神刻下的烙印,是同时带有秩序和混乱,善与恶特征的生物。   绝对的自由不存在,神明也不拥有,众神一样有神职和神性的约束。自由,是诸神唯一不能赐给软弱的凡人的礼物。他体会过,自由就是被所有事物舍弃,那时的他被东方学舍拒绝,被亲生母亲割舍,被孪生弟弟遗忘,被尘世鄙视和践踏,独自在人世外的荒野挣扎求存,他也是找到魔法的路引,凭着坚韧的心志,熬过极大的自我消耗,在孪生弟弟的人生和自己的摸索中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即使如此,他也迷路了那么久,而且最终,他还是被束缚住了。对肖恩的仇恨与执着,对肖恩身处世界的向往,对肖恩否定的理念的继承和坚守,构成了这个黑袍法师的一生,造就了如今的逆神者,艾斯嘉以为的救世主。   真是愚蠢啊。法师心下自嘲。   “席恩,不要被诸神摆布,太过激烈盲目的仇恨,会让你不战而败。”罗比安还是很担忧后辈想不开。   “那已经无妨了。”席恩平静地抚平袖子的褶痕,“抗争而非仇视,是逆神者对创世主的正确态度。”   罗比安松了口长气:“是的,法师的冷静和智慧,才是我们面对诸神的武器,也是唯一的胜利保障。”   他忧心忡忡地嘱咐:“但是你要小心贺加斯的净化术,那是个超越十三段魔法的神术,律令之首的大真言术,圣沐之言。”   席恩摇头:“魔鬼不会被感化,尤其是神明。我当初决定和深渊结合,就是考虑到神明的神威和真言术,神语本身具有力量,所以神言的较量只看意志和掌握的神力。我的灵魂又被魂咏锻造过,还和始源之海融合,贺加斯的力量对我无效。”   罗比安如释重负,随即关照:“那你要小心,神明对你的弟弟使用净化术。”席恩一呆,这个提醒完全超出他的预想:“肖恩?”   所以你和奥古诺一样心地单纯,就算堕落了,在人世学会分辨善恶,锻冶出坚强的心志,对人性极为了解,也不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罗比安心中感叹。   “如果我们的敌人足够阴险的话。”罗比安沉重地道,“兰修斯已经做过了,歼灭了神代的萨桑之子。你的弟弟,肖恩·普多尔卡雷,他也是萨桑之子,虽然不如你,但修成了剑圣,又是十三段的神级法师,如果在神战中背叛,他会是你最不愿面对的敌人。”   席恩从未想到,一时心乱如麻。   如果肖恩站在神明一方,和我为敌……   他不是早就选择,明知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串通神魔,也屡次维护他们。   “不用被洗白,他本来就够白痴的。”黑袍重重抿紧唇,勉强挤出一句。   就担心他这个态度,罗比安稳重地劝告:   “文明之战没有侥幸,只有无所不用其极的争战。我们和神明的战争更加残酷,随着众神被逼入绝境,他们也会放下底线,垂死挣扎。协调神生性高尚,现在的史列兰不足为虑,可能还不会做到那个地步,但是知识之神作风卑鄙,还曾经用下三滥的手段偷袭你,他也有神性,可以使用圣沐之言,万一对你的弟弟趁虚而入,这是不必要的损失。”   席恩衷心受教,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罗比安前辈,是我考虑不周,我会对肖恩做魔法和神术的保护,守护艾斯嘉大陆的结界,也会加上新的功能。”   即使肖恩注定会和他反目成仇,他也不允许弟弟的人格被那些该死的神灵泯灭。   那个光明的灵魂,无论是生是死,都是他的。   罗比安放心下来,温和地提议:“如果你信得过我,接下来的时间,我想带你的弟弟游历界外,让他见识更多的世界,了解种种内情,成长起来。”   听月夹着抱怨的叙述,那位光之子还不成熟,却是魔法之王最大的弱点。与其一味谴责肖恩不争气,不如变废为宝。那个叫肖恩的孩子,毕竟是席恩的弟弟,还是神级法师和剑圣,那为了灭神磨炼出的绝世剑意,一定不是随便的意志——他是可造之材。   也许和席恩一样,他也隐藏着惊艳世人的锋芒。 第七百四十七章 沙尘的历史(四)   “如果肖恩愿意,我没有意见。”席恩心想这是弟弟的福气和造化,被尊敬的前辈亲自点拨,何况这位还是最强的神级法师之一。   白袍的长者认真接下了任务,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在时光中穿梭,所做的事——教导后人,让他们成为传承和守护文明的希望。   位面旅行者深邃的目光穿透了眼前,交织着过去和未来,历经无数沧桑。   “我因创造了‘时间隧道’这个魔法登顶,成为时空系的神级法师,也是这个魔法让我成为位面旅行者,来往不同的空间探险。一次意外在时光的间隙遇到了白银王路卡斯前辈的元素精灵,迷走的光精灵拉法,知道了神代的隐秘,那个失落的,被诸神毁灭,艾斯嘉曾经最辉煌的文明。那是我的起点,也是我的终点。”   “自那以后,我和拉法一起踏上旅途,过去是无法改变的,一旦我前往未来,就意味着和我的时代诀别,和我的亲人、朋友、爱人、孩子永别,我再也无法回到我思慕的家乡,但我还是出发了,前往无限的未来。我没有后悔,长久的时光,我唯一的路标是那些历史的可能性,可能脱颖而出,成为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的孩子,瑞维恩、茱莉亚、克莱尔、伯因特、玛莎、奥兰托……他们都是我的学生,我的宝物,虽然你和布拉德很遗憾不是,但我也找到了你们,见证了你们的优秀和独特。然后是今天这个文明复兴,群星争辉的璀璨新时代。”   席恩默默倾听着前辈法师平静的叙述,那平和的深沉下,是无数时光的厚度、无尽的寻觅和无声的承担。   看不见的时光中,位面旅行者见证了厚重得常人无法想象的历史,创造了第二代叛逆法师组织,矢志保护艾斯嘉和其他文明,对抗神明。   这位伟大的前辈。   “我从开始寻找真相起,就一直经历失败。这个多元宇宙太辽阔,我不知道要去往何方,光精灵只能为我打开时空门,方向要我自己寻找,光的速度面对虚空的距离也太过缓慢。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是到魔导历的三百年后,大陆历中期才被发现。在此之前,我创造了寒冰王座的毁灭倒计时,请秩序之环监督发展过快的文明,及时提醒,然后赶去帮助。但是就和神代毁灭的过去无法更改,毁灭的未来一样属于混乱神的领域,我不是没赶上,就是面对一片虚无的空洞。双神的制裁,任何文明都没有抵抗之力,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好在有逃难的玛娜精灵,我收集文明的记忆碎片,一次次无力地背转过身,回到我的起点。即使有存在之树的定位,我又找到了最快的宇宙交通工具魔力方舟,但是没有积攒足够的实力,我也不是两位主神的对手,我的旅途就是不断重复的追寻和徒劳,一直到不久以前,从你身上,我才终于看到了‘希望’。”   白袍淡然总结,“席恩,我和奥兰托,说是你的前辈,其实不过是虚长你一些岁数,或者恰好出生在你之前。在你的人生中,从未伸出援手,你的成就不因我们而增色。可是因为你已经是叛逆法师的领袖,这场神战的支柱,你绝对不能失败,我们也只好厚着脸皮做你的指导者了。”   “罗比安前辈,我明白您的意思,捍卫人类文明的战争中,哪怕付出一切都未必能成功,何况我们和众神的战争一旦行将踏错,就是万劫不复的灾难,无人能后退半步。”   “但我不是人类文明的守卫者,也不是路卡斯前辈他们那样的先行者,不是您这样伟大的先驱。只是在和众神的战争中,我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下后路,今后同样如此。”席恩坦然道。其实他走上逆神道路的初衷,既不伟大也不高贵,不能和每一个叛逆法师的前辈相比。   白袍感到由衷的歉意:“对不起,席恩,其实这个世界的人,都没有资格要求你再为世界牺牲。”   只是,有的事情,除了你这位神级法师和魔法之王,再无人能够做到。   所以这副责任,只能你来承担,就像当初,遇到拉法的我一样。   法师摇了摇头:“无所谓牺牲,罗比安前辈,魔法是我的生命,是我的全世界,现在我把我所学的魔法还给这个世界,用来保护艾斯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白袍微微一笑,这个最了不起的后辈,真的不用他再担心什么了。   这时,一阵大风吹过,露出一座沙丘下面的东西,古老的大鼎,犹如祭祀用的祭坛,被风化得破败不堪,青铜的表面还有陈旧的血迹,席恩愣了愣:“这是什么?”   被混乱神毁灭的世界,应该是完全的空洞,除了塞尔加文明因为是协调神所灭,还残留了痕迹,比如黄昏要塞和混沌之龙的遗骸。其他文明剩下的东西,不过是罗比安复刻的遗迹。可是这个东西,他看得出来是原始物品,仔细看,还有一些遗物也是,带着不同文明的特征。他不禁朝前辈投以疑问的目光。   罗比安露出几许苦涩的神色:“有的文明没有打破协调神的禁忌,因为别的原因毁灭。自从神代以后,协调神基本上处于隐居状态,偶尔复出,是判定文明必须毁灭的时刻。他不再要求人们的信仰,也不理会新生的生命。真正在宇宙中传播真神信仰的是生命女神秦蒂丝、冥神普鲁托、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和元素神,其中属生命女神和冥王的影响力最大。”   这一点席恩知道,他还翻看过秦蒂丝的花心史,把她那个同样花心的老公抽筋扒皮(剥离法则),放逐到凡世之中。   “这是降神术用的。”魔法之王一眼看出,抚摸大鼎满是污迹的表面。   “是的。”罗比安悲哀地道:“它来自尤尔特文明,一个普通的高魔世界。在魔力寒冬引发的大灾难中,那里的人们乞求神明拯救,用学到的降神术布置仪式,尤尔特王亲手献祭了自己的妻子,他十三个儿子,还有最爱的小女儿,也换不来生命女神的垂怜,降神术依然不成功,最后绝望自杀,文明也在连续的自然灾害中毁灭,只剩下这个被怨灵缠绕的祭坛。后来元素精灵们告诉我,不是他的仪式不规范,也不是他的执念不够强,祈愿不够深刻,更不是他献上的祭品不够,只是生命女神厌倦了这个旧情人,不想再聆听他的祷告。”   “……”席恩沉默了一下。   白袍不由得握紧双拳:“所以……席恩,对法师来说,绝不再期待诸神的怜悯。当我听到奥兰托说那个协调神的降神者恨你,因为你降下神明而仇恨你,至今都怨恨世界和所有人,串通神魔,要击败你,不顾世人和他自己的妻儿,我真的是无法理解,如果——如果我知道艾斯嘉遇到那场元素衰竭的危难,能够以一己之身解除世界的危机,那么无论是我,还是我的弟子们,朋友们,每一个我认识的人,都愿意挺身而出,成为世界的祭品,还是个一定会成功的祭品,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当一个成功的祭品,不用目睹自己的世界灭亡,拯救自己的亲朋好友,他到底为什么而怨恨!?”   席恩不答,哪怕有世界的大义在前,帕西斯恨他也是正当的。不是所有人都生来伟大,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为世界牺牲至此,何况帕西斯的家庭因他而破碎,他再恨他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帕西斯将自己的仇恨扩大,又不同了。但这也是帕西斯生不逢时,被卷入这场神战,原本义正辞严的仇恨和谴责都变了质。   在罗比安,月,这些前辈和许多法师后辈眼里,他无比重要,所以恨他的人不重要,在文明和无数生命的重量面前,也确实如此。   可是席恩又不禁想起,那个垂死挣扎在世界不为人知的角落,病骨支离,满身伤痕,没有人在乎,没有人顾惜一眼,死了也不会有人记住的生命,那个最落魄弱小的自己。在时代的悲剧,在战乱的年代,他微不足道,和无数死去的流民、乞丐、没有力量的百姓,卑微的众生一样。   他早就知道,如果不能活下来,不能达成他的目的,那他的任何主张和控诉,都会随着他整个人的死而消失。   世界依然冷酷地运转,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死亡停下,还会有新的英雄和救世主出现,世界自有意志,会选择救世主,不是他和肖恩也会有其他人,像以前的白银王等先烈,后来的罗比安前辈、月前辈……像现在的罗兰、诺因、杨阳等等优秀又有责任心的人出现。   其实不是因他而世界得救,只是正好是他救了世界。   这个他所爱的,也所恨的世界。有美丽的魔法和丑陋的同类的世界。   魔法的精灵说:想让世界更美好。他们默默无闻,生来卑微,从生到死都不被人听见,不被人看见,就和他一样。还不是魔法之王,在世界的底层艰难跋涉,听到万物之声的那个男孩心想,这是我的魔法,记住了他们的心愿。原来这个丑陋的世界,还有这样美丽的声音。   我想让弱小者的哀告被世界听到。   让这个世界如玛那精灵所愿,更加美丽,不再那么痛苦。   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即使被世人践踏,被亲人遗忘,被神明判定必须舍弃,也一定要活下去,活到完成复仇,推翻否定他的众神。   所以他爬到了世界的最顶峰,不是来自任何伟大的理想,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愿望。   席恩静静合上双眼,当再次睁开,又是无法被任何事物动摇的清冷和明彻。   “任何仇恨和执念都不是无缘无故,有它的正当性。”   罗比安摇了摇头,从那个叫“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人身上,他看到了人性最自私的缩影,看到了从前那些高贵使徒的模样。   在神明面前摇尾乞怜,在同胞面前趾高气昂,放弃了为人的尊严,只有逃避自我和一切产生的怨恨。   如果帕西尔提斯的仇恨真的正当,他第一个要战胜的是体内强大的神明,然后是导致世界濒临破灭的魔族,不敢面对协调神,又想借用侵略者罪恶之手的他,选择了最丑恶的复仇之路——发泄。   “我和帕西斯之间是私仇,不过我会解决他。”席恩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帕西斯,都没有放纵私人情感的权利了。   本来,如果帕西斯足够强大,等神战结束,他还想等待他来挑战他。   “他不值得你对付,你的战场在诸神那里。”罗比安不容反驳地道,后辈还不用为这种敌人费神。   “?”想到自己用了威胁的手段,帕西斯也安分了,无需这位前辈和月前辈操心,席恩点了点头。   他单膝跪地,掬起一捧细碎的沙尘。   一瞬间,原本雪白的侧面变成剔透的惨白,另一只手捂住嘴唇,干呕了两声,完全失去血色的纤长手指宛如坟墓旁的接骨木白花。   “席恩,不要接受元素精灵的记忆!”罗比安变色,稳重的声音都变了调。身为心志坚定的神级法师,他也只敢听取玛娜的口述,这些沙尘都是无穷无尽的大地精灵和沙之精灵的遗体,也只有这种元素精灵还能剩下物理状态的载体,在被混乱神毁灭的宙域,只剩这些零星的星球残骸可能幸存。   但是长久的时光下,这些元素精灵早已耗尽了生命,有些更是在毁灭当初就破碎了,根本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要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只能用元素共感,意味着同步体验,那恐怖的情景会摧毁法师的理智,没有一个活着的生命经受得起。   法师已经恢复不变的冷定,展开霜白优美的手,让掌心的灰烬簌簌落地,缓缓摇头。   “魔法精灵的遗言,我必须听到。”   罗比安无语,任何人在魔法之王的意志下,都只能低头。   席恩在元素精灵的回忆里看到了毁灭的景象。   首先是崩裂的天空。   无数裂缝从温柔的天幕蔓延伸展,天的穹隆破碎,大地在震动中摇撼,仿佛有巨大的锥子撬动着世界的地基,从不断扩大的裂痕,冷酷的寰宇露出漆黑的原暗,来自混乱神的毁灭之翼张开不见天日的囚笼,其中炽热的光芒是神罚之剑,星辰黯淡失色,万物哀鸣。   伴随着天地崩裂的轰鸣,凄冷惨白的飓风横行,席卷脆弱的尘世,暴虐地将一切造物摧毁,播撒毁灭的阴影,势不可挡地前行,黑暗之海将一切声息淹没在绝望的潮汐之下。   流火从天而降。   血雨倾盆。   在一瞬间,一切都面临着终结。   大地被火焰吞没,海洋蒸发,所有死者的魂灵如同飘摇的虚影,在短暂的悲鸣中消逝。   因为所谓罪恶文明中罪人的灵魂,不被冥界接纳。   最先溃灭的玛娜精灵,在文明的末日中,如同一只被撕碎的摇篮。   “你看到了什么?”   “她们在害怕,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好多在警告那里的生命逃走,可是没有人听见,没有神级法师……”席恩看着自己颤抖的左手,不是源自恐惧,而是为玛娜和元素精灵的心痛。   白袍深深叹息,难受地关照:“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席恩,我只是看过一次秩序之环记录的残影都受不了,卡农的遗址已经够艾斯嘉世界的人瞧得了,再多的重复景象反复观看,又有什么意义?”   席恩又想起神代毁灭的情景,同样由元素精灵传达的久远记忆,模糊又清晰,永难忘怀。   代表神明的力量降下天罚,通往神界的通道在一下闪烁后破碎,贺加斯创造的乐土迎来了史无前例的天灾。   艾斯嘉大陆十分之九的生命都在一道漆黑的光柱下蒸发,横扫一切,大地上迸裂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一直延伸到南境的漩涡海。   这道光柱洞穿了神代文明的中心,自内而外,彻底贯穿坚实的地基,将巍峨的建筑物全部摧垮,碎片坠入深不见底的火海,惊慌奔逃的人们在神罚下像虫蚁般弱小,哀告和神名的呼号无法打动冷酷的上天,曾经在艾斯嘉历史上最辉煌鼎盛的文明,伴随着神级法师们没有开始就宣告失败的抗争被摧残殆尽,连锥心的血泪也看不见,连最痛楚的嘶喊也听不见。   分崩离析的乐园中,曾经辉煌的一切都彻底坍塌,只有卡农的遗址随着世界树被深埋地底,归于寂静。   来自现实的声音唤醒魔法神,冰银的眼眸重新浮现出理性和清醒的光辉。   “至今我都无法理解,无法理解协调神对众生和文明的判罚。”   “如果我们的同情心、对善恶的思考,对真理不息的追求不是来自创造我们的神明,那是来自哪里呢?”   罗比安苍凉地自问,“想到这一点,我就更不能原谅带来文明黄昏的诸神。我在那些毁灭者脸上,从来看不到痛苦。”   席恩沉默了很久,道:“也许是众神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俯视人界,自认为看透了尘世的愚昧和反复,又天生通晓万物,不需要众生对未知的探索。”   “我们人类用各自的方式追求幸福,有的人竭尽全力也得不到幸福,可是众神一开始就拥有能建造乐园的力量,赐予了唯一的‘幸福’。我们人类有时需要他人的指引或同类的参照,苦苦思索也未必能找到方向,但是神明似乎本能地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来维持他们本身和想要的事物。”席恩推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就算做错,或者造成惨烈的结果,也没有惩罚吧。”   罗比安深深苦笑。   所以当初协调神离去,将神代最后的遗迹沉入了地下,不见天日,其他的神明毫无感觉,千万年来依旧以统治和庇护艾斯嘉的神明自居。   法师站起身,还是那身不变的黑袍,和永远寂静深远的眼神,在漫长的沉思和静默后,吐出让万物沉寂的幽邃嗓音:   “罗比安前辈,其实,恶魔才是文明永远的敌人。”   罗比安不以为意,如果是东方学舍的白袍们,也许会认为黑白两道势不两立,认为深渊是万恶的渊薮,但是身为看过更悲惨的历史,经历过无数思想沉淀的位面旅行者,他远比其他的白袍更睿智达观,透彻而客观。   “恶魔不因你而生,不必为他们在你之前的罪行负责。而且真正伟大的文明能够战胜这些混乱邪恶的生物,强大的法师也能和恶魔沟通,甚至利用和压倒他们。但是,诸神不会被弱小的苍生打动,不因任何高贵、仁慈、守序、高尚的行为而怜悯。”   黑袍却知道不是的,虽然诸神必须除去,因为这场不容有失的神战,但天堂和地狱,软弱的人类都需要。   没有贺加斯的惩戒,也许被强大文明侵吞的弱小文明更多,被强者碾压的弱者更多,被剥夺尊严殆尽的弱势世界更多,也没有秩序之环的匡正,没有遏制资源掠夺和殖民之路的警告。   是贺加斯提前带来了宇宙的秩序,哪怕是用混乱神的暴行和摧毁制造的血与火的秩序。   但是兰修斯对艾斯嘉的伤害是事实,双子神身为现有文明的敌人也是事实。   法师将双手拢入袖中,仰视灰蒙蒙的天空。   协调神作为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已经足够仁慈,公正,善良,其实好于大部分人类的统治者。但事实是,他对一部分美丽获选者的袒护,对广大众生的漠视,对人性的不了解,造成了他和艾斯嘉之间永恒的裂痕。   协调神痛恨污秽和丑恶,向往纯洁美丽的乐园,把心爱的世界建设得尽善尽美,但是在混乱神撒下黑色的种子,将那些贪婪、欲望、暴力、迷惘、嫉妒、仇恨……的原罪播撒到人的心底、用遍布倒刺的荆棘为众生修剪出不同的命运,刺入痛苦和磨难的鲜血,贺加斯的乐园就不复存在了,被黑色的心影侵蚀。   可是直到兰修斯死,贺加斯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那看不见的梦魇,早已污染了他心目中的理想乡。   他不知道身边的弟弟才是破坏他秩序的罪魁祸首,憎恨着不知感恩的叛逆者,也憎恨着传授魔法技术的奥古诺,离开了艾斯嘉。   但是被混乱神诅咒的众生,注定不会满足协调神的幻想。   生命源于火焰,人类自痛苦中发现自己,重获新生。   活在这个冷酷的世间,挣扎在这个冰冷的宇宙,创造能够成为温暖家园的文明,历经磨难,创伤,渴望,在亲身的体验中打造未来。   这就是生存的价值。   人类活下去的动力。   被神明赐予的“幸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幸福是自己去争取的,因为人类就是这样无药可救的生物。   从一开始,贺加斯幻想的乐土就是个单纯的美梦。   可怜的,又值得尊敬的神明。   当魔法之王低下头,看到无数尘埃的历史,又释然了一部分心结。   任何高尚的大义和理由,在死亡面前,都是苍白的。   罗比安内心深处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不能不问,此刻郑重地提了出来:“席恩,你爱这个世界吗?”   在圣贤者被神魔囚禁折磨千年,回来后依旧选择守护这个不曾善待他的人世,任何一个艾斯嘉的生命都不会质疑这个问题,这也是众生矢志追随他,自发加入这场神战的原因。但是罗比安的年代,目睹了太多堕落到深渊的法师,了解地狱的可怕,席恩有着珍贵的品质,也有着历经考验不曾低头的坚强和理智,但是他经历了太多人世的黑暗和人性的残忍,如果他不能真正爱世界,放开胸怀感受他人给予的温情和信赖,对他自身是痛苦的煎熬。   席恩愣了愣,毫不迟疑地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当然,就算吃了一辈子苦药,我也尝过美味糖果的滋味啊。”   白袍的长者投以困惑的目光。   他再没能问出魔法神的秘密。 第七百四十八章 机械境   数不尽的齿轮互相咬合着悬挂在虚空之中,最小的也有一座岛屿大小,每一个齿轮都以不同的速度运转嵌合,横跨上万里的直径,从大半个天空横移过来,越过头顶,与遥远天际另一头的巨大齿轮重合。   虽然观察过很多次,带队的红袍少女还是不禁为这么壮观的景象赞叹。   “哇!”   后面大呼小叫都是元素使的声音,法师们就稳重多了,只是低低的嗡鸣。   “老天!这么多轮子不会掉下来吗!”昭霆大叫。   “是齿轮,昭霆,你不是预习过机械境的知识吗,记住别乱跑。”最不放心这个表妹,杨阳叮咛。昭霆两手放在脑后:“好了啦,阳,我不会再冒失的,给我一点面子好不好,我已经是大队长了。”自第一次神战后,她就成为元素使公认的领队。   杨阳昂起头:“我是指挥官。”   昭霆一脸憋屈,她身后的元素使们嬉笑起来。   随着魔力环境的复苏,神战又带来界外文明的接触,艾斯嘉再次迈开了朝世界之外探索的脚步,此举具有划时代的积极意义。   前往星空、天宇、其他的文明,挣脱狭小的界域,探索真理和未知,这是自魔导历以来人类文明的一次飞越,连之前的大陆历、黑暗历都没能做到。   扩宽了眼界后,法师也能获得成长的机会。比如到星界,召唤师可以直接找到心仪的精兽做召唤兽,法师也可以寻找魔宠;而在机械境,有正常充裕的施法环境,还有无穷无尽的构装生物可以练手,在魔兽已经沦为养殖的家畜和坐骑后,是最佳实习场所。   这座齿轮岛是魔法神特地为他们开辟的安全岛,所以杨阳确定人数到齐,郑重宣布了注意事项后,就决定出发了。   这时,一扇齿轮形状的传送门突然发出绿色光芒,嵌齿规律地旋转,弹出两个人,一个是白袍的老者,脚步稳健;另一个是黑袍的男子,踉跄了两步。   “咦,席恩!”昭霆眼尖,认出魔法之王风帽下的容貌。   席恩向前冲了几步还收不住势头,差点一头栽倒。幸好旁边的前辈伸出援手,一把拉住他,虽然上了年纪,这一托还是异常稳当。数十个要扑上来英雄救美的法师和元素使都没有年迈的白袍身手矫健。   “席恩,还需要锻炼身体啊。”罗比安笑眯眯地道,“黑袍总是喜欢钻在实验室里,可是没有一副好身体的话,长期大型的实验也会熬不住吧。”有点丢脸的席恩低下头,表示受教,然后看向人群。   “圣、圣贤者阁下!”法师们激动万分,而元素使们沸腾得像秋后的蚂蚱一样,只差没集体冲上来要签名,只有少数稳重的人注意到陌生的白袍。   “这位是神级法师,来自后魔导历的「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前辈。”杨阳慎重介绍,然后上前向两位法师前辈行红袍的礼节。   她有幸跟着导师月见过这位白袍的神级法师,还从「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手中正式交接了神战可用的战争兵器,法师塔、浮空城、次元门,魔像等等,一下子成了资源大户。   但是,亲眼看过生命女神和魔法之王的那场大战,她知道,众神是超越凡人想象的强敌,这还只是二代神。   不过至今她都不认为史列兰会成为敌人,而贺加斯被封印在帕西斯体内。   “好,好孩子。”对这位后辈的得意弟子,罗比安非常和蔼。席恩点了点头,杨阳算是他半个学生,不必拘礼。   大家顿时立正肃立,由于席恩的事迹长期传唱,和艾斯嘉大陆的众生交集广阔,又著书建校,每个人心理上的距离很亲近,他为人寡言却平和,没有架子,所以在圣贤者面前,元素使都动如脱兔,法师也敢上前请教问题,但是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就是真正的上古传奇了,谁也不敢放肆,只有尊敬的眼神。   唯独同样见过罗比安的昭霆好奇地问道:“你们去哪儿了?怎么会从那里出来?”罗比安笑意不变,只是隐含沉重:“那个地方,以后可能也会带你们去,不过,这次就不必了。”   众人不安地面面相觑,不明其意。   席恩开口,沉静的语调依然宛如深夜静静奏起的大提琴:“已经来机械境实践了么?肖恩没来?”   杨阳意外,上次因为帕西斯决裂后,这对孪生兄弟的感情就进入了冰点,席恩怎么会问起肖恩?   “他带队去星界了。”肖恩主要教授学徒,星界的危险性比较低,适合学徒和低段法师练手。   席恩一指放在唇前,思忖道:“机械境有些原住民群落不好对付,擅长集群作战和蚁群战术,单体战斗力也很强,数目和持续的进攻会让你们疲于奔命,应该带上魔法战士和职业者。这样吧,我和罗比安前辈守护你们一程?”他看向身旁的前辈,罗比安当然无异议,白袍本来就最爱护小辈。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竭力压抑才没有爆发欢呼。   第一次界外探索就有这样的好事,真是惊喜。   杨阳也很高兴,自从当上指挥官后,她总是单独挑大梁,月要求严厉,而诺因也有自己的任务,头一回感到有前辈法师照应的轻松美好。   这时,在场的元素使们已经忍不住了,和元素精灵一起上前,能参加第一次界外探索行动的都是最优秀的元素使,在魔力环境复苏,开启元素界的通道后,找到了自己的元素精灵。   虽然都已经选择了自己的元素使,但是所有的元素精灵本能地亲近萨桑之子和魔法之王,围拢上去。   法师露出了罕见的笑意回应热情的问候,浅而真挚,只有对魔法和魔法生物会展露的笑容。   除昭霆以外的元素使从心底升起感动和不解。   圣贤者前辈这么温柔可爱,他的弟弟为什么那么凶神恶煞?   搞错了对象的人们心想。   肖恩「魔鬼教官」的名声,即使在高段法师当中也凶名赫赫,仅次于「恶魔导师」的月。而且因为肖恩自身是天才元素使,几乎全部的元素使都被他指教过,尝过他的厉害,连最优秀的昭霆都被训过,那张俊朗的面孔长期阴郁冷凝,好像从来没笑过。   而天天拜见圣贤者在城主府门口撸猫,又亲眼看见对比的人们只觉心都被拯救了,曾经在云中塔有幸目睹席恩变成精灵少女形象的法师更是暗暗伤心偶像的性别不为女。   这次异界实习因为有两位神级法师的照应圆满结束,不过在杨阳的精确指挥下,他们出手的次数也不多。身为指挥官,红袍少女事先和法师们做了谨慎的规划,避开敌人过于扎堆的区域。机械境的原住民有弗米蚁族、魔塚之类既像构装体,又像生物的奇怪物种。它们在外围制造各种相当于巢穴的嵌齿,那些大大小小、令人头晕目眩的齿轮城市相互嵌套,看似规律,但有的嵌齿又带着不同的速率和轨迹,还有孤零零漂浮在灰色虚空中的巨大嵌齿,游动的光带和暗带穿过这些整体又零散的齿轮。   而核心区域的守护者是一种叫“机械天使”的物种,像是机器构造的人形,裙边下的大腿可见细密的零件齿轮,背后有雕饰精美的发条,完全冷漠的面容有着使徒等级的美貌,展开的机械翼足足有十二尺宽。   他们集中在核心区域雕琢一尊巨大无比的雕像,数量无以计数,因为那个地带太过危险,杨阳只用魔法远远观望过,看到一座天使像——也许是女神像,细看,背后那像是层层叠叠羽翼的棱角形成钟表似的表盘,勾齿和棘爪呈弧形向外延伸,如同美丽又恐怖的花瓣。那尊神像本身太庞大,背后花轮形状的表盘更大,构成蛛网般壮观的轮廓,繁复古雅,衬得那张绝美的脸庞更有种神秘古典的优雅。   悬挂在虚空中的女神像。   她闭目微笑,身姿斜侧,双手搭肩,与身后巨大钟表状的圆盘构成了一个束缚和被束缚的造型。从星辰的桂冠到蓓蕾般的裙裾都纤毫毕现,宛如黄金之泉的长发比真正的丝绸更闪耀柔软。   由于第一次和魔枢的对战,所有法师和元素使对女神像都有了阴影,生命女神像令人痛恨和鄙薄,可是面对那尊神像,却没有人产生轻视的念头,如果世上有真正符合人类想象的女神,那么就是她了,不仅仅因为她极致又端庄的美,更因为她温暖慈和的气质,眉目高远宁静,仿佛永恒的母性光辉拉近了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唇畔的笑意充满了圣洁又温柔的情感。   如此美丽,又如此和谐。   只是因为她是机械的,是金属打造的,还是给人一种异样又冰冷的感觉。   记挂这奇异的神像,回到传送门所在的安全岛时,杨阳不禁问道:“两位前辈,机械境是怎么形成的?”其他人也早就揣了一肚子问题,看向队伍里学识最渊博的两人。   白袍笑眯眯地承认自己不够博学:“我只知道,机械境带有神性,那些齿轮都笼罩着神力的光辉,而众神领域的事情,你们就要问席恩。”   “是时间和空间之神贝里卡斯的作品。”果然,黑袍明确回答了众人的疑问。   艾斯嘉的人们已经知道“命运之神”是误传,已故神祇贝里卡斯真正的神职是时间和空间,是初代神之一,也是被现任魔法神击毙的最高位神明。   席恩用不带感情的语调叙述指使维烈,造成他千年苦难,已经被自己撕成碎片的神:“贝里卡斯诞生之初,为了熟悉自己的神力,塑造了许多带有半位面特征的次元,许多在宇宙结构稳固后消失了,也有留存下来的世界,最为人熟知的是星界和机械境,其他还有更切合贝里卡斯神职的时空回廊、喧嚣迷宫、门之域、镜像城等等。其中属机械境最为特殊。当初,贝里卡斯想要调解过于混乱的时间和空间的权能,制造了这个带有秩序特征的机械境,所以他算是机械技术的鼻祖,但是因为他偏向邪神的本质,他最终还是没能领会概率和虚实层面的时空概念。后来这里被他半废弃了,直到黎姬去世,她久久没有复活,贝里卡斯创造了那些发条天使,开始打造黎姬的雕像。”   昭霆忍不住满腔好奇:“那个女神像就是黎姬吗?看起来和……”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莽撞,硬生生忍住没有说出史列兰的名字。   杨阳暗暗瞪了她一眼,至今,史列兰的存在都是个秘密,身为反神的阵营,却窝藏着一位神明,还是两位主神之一,这事实太惊人了。   黑发少女暗暗发愁,最近,随着史列兰学习的知识增加,精神世界提升,他表现出了一些对必须隐藏形貌的抗拒,对外界的强烈好奇心。还有,大概因为读心术的关系,史列兰察觉了众生发动神战的企图。   而他已经解开记忆,知道自己就是一位神明,也想起和他一脉而生的孪生哥哥,协调神贺加斯。   「杨阳,为什么你们要打倒我和贺加斯?」昨天晚上,黑发神祇就问。   这件事杨阳都不知道怎么和友人解释,打算今天回去和诺因仔细商量,和史列兰正式谈一次。   席恩冰银的眼眸扫视杨阳的愁容,映照出她混乱的内心,不以为然。   算算,人类阵营的诸多弊端也要浮现出来了:暗黑神的怀疑,法师势力的抬头对传统贵族的冲击,王权的衰落和腐朽制度的变革,由此导致的摄政王和无冕之王的矛盾……还有肖恩脑子不清楚的袒护,帕西斯的蠢动和协调神可能提前的苏醒。   对于这些蝇营狗苟,乱七八糟的问题,魔法之王没有兴趣理会,他只负责善后,就像千年前一气呵成收拾烂摊子一样。   还有西琉斯王国要治理。目前,他最紧要重大的任务是养育一位新时代的神明。   他也只能相信,月前辈、罗比安前辈和奥法议会的成员能够处理那些麻烦。   几个元素使奇道:“看起来什么?”昭霆蒙混过去:“没什么啦!那女神像倒是挺好看的,和生命女神讨厌的样子不同。”众人点头,忽略了她刚才的话。   席恩答道:“那是初始与和谐的女神黎姬,也被称为母神黎姬,她还是音乐之神,艺术女神,海洋之神,信风女神,花与季节的女神,爱情与丰产之神,婚姻之神,契约之神,自然与畜牧之神……一切带有美、善心和调和象征的神明。”   罗比安目光一闪,他已经从月那里了解到,席恩从始源之海取走了母神的遗体,会让黎姬带着新生的神格重生,而这位初代神,就是制约双子神的王牌。   “那她的神像为什么在这里?”杨阳蹙起眉头,“看起来贝里卡斯对她的感情不一般。”她敏锐地从那尊女神像看出内情。   神像异常细致的雕琢除了显露深刻的感情,还有一种令人作呕的欲望,那些密密麻麻困缚住黎姬的棘轮勾起了密恐症的反感,可是那精美如太阳的罗盘,仍有一丝不敢亵渎的尊崇。   “贝里卡斯恋慕黎姬。”停顿了一下,席恩缓缓摇头:“黎姬已经逝去,贝里卡斯也和死了差不多,不必理会他们的陈年纠葛。那尊魔塚的塑像,也没有了实质作用。”   “黎姬的神像本质是魔塚吗?”罗比安在意地问道,魔塚是贝里卡斯创造的怪异生物,带有无机物特征的有机体,不能繁殖,但是像生物一样构成家庭和社会,也有智力,能够理解几何学和力学原理,具备基本的逻辑思维,但是没有语言和沟通能力,只严格地按照神明最初建造机械境和维护女神像的命令行事。   “是的,贝里卡斯想用自己的方法让黎姬‘复活’,但他连奥古诺的神位都染指不了,别说让黎姬的神魂进入那具蹩脚的躯体里面了。”魔法之王一脸不屑,“那玩意儿,充其量是个三流的金属魔像,连智能型构装生物都不算。”   可是看起来好大,好壮观啊,这么大的神像,就算像高达一样开动起来,威力也很可观吧。杨阳和昭霆心想,自觉没法像强大无匹的魔法神一样嗤之以鼻。   看出她们的忧心,席恩补充了一句:“如果这里数以百亿的住民冲到各个位面世界,的确是场灾难。不过这些机械境生物有绝对服从上级的特性,只要用贝里卡斯残留的神性施加命令,他们就不会离开这里,那尊神像也是。”   两个少女松了口气。   事关黎姬的立场问题,罗比安还是详细问道:“母神黎姬和时空神贝里卡斯的关系如何?”   “他们是姐弟,黎姬对贝里卡斯的感情一般,对贺加斯和兰修斯的前身混沌神沙凡西顿也谈不上喜欢。”席恩摇了摇头:“黎姬所爱的是前代魔法神奥古诺。”   哦?昭霆等人交换了一个闪亮的雀跃眼神,这可是有趣的谈资——三角恋,还是神明之间的八卦!   罗比安也不无意外。   据白银王记载,魔法神奥古诺,是一位“无性别”的神。   而母神黎姬,是世间第一位女性,被誉为完美的女神,神族最美的晨光。 第七百四十九章 没有通过的考验   带队前往星界的肖恩先回到艾斯嘉,身穿紫色法袍的召唤师、银色袍子的学徒和象牙白军装的军人整齐地穿过宛如深蓝色漩涡的异次元门扉,伴随着召唤兽和魔宠。   最后出来的肖恩看了眼另一扇旋转着彩色光芒的传送门,朝镇守大门的职业者和高段法师点点头,挥手命令队员解散,环视了一圈宽阔的高塔大厅。   这里和席恩赠送的云中塔相比,更为富丽堂皇,镏金的墙饰、流光溢彩的水银魔石灯,名家作品的油画和雕塑装饰着每个门廊,花纹精美的画框和黑檀木的橱架都犹如艺术品,旋转楼梯的扶手镶嵌着碧玺和翠玉,脚下是海魔兽的地毯,深蓝的巨大毛皮铺满了整个大厅,带有法师塔的主人,皇子出身的贵气和霸气,但一样有着魔法界幻美的氛围,水银灯都闪烁着清冷的蓝光,在雅致高贵的气息中渗出神秘的感觉。   肖恩的目光落在上方闪耀的巨大尖晶石上,右手放上去。   『塔主正和血龙王、王子殿下、财务部长商量今年的财政预算和经费支出。』   塔灵如水晶风铃的声音传出,那是个让人想起风精灵,带有缥缈感的女声。   肖恩点点头:“那跟他汇报一下,任务完成。”   他走出月白色的方尖塔,眼前是一片绿意葱茏的宽阔场地,圣树犹如苍翠宝石的树冠构成了一个圆形广场,上面是练习魔法的学徒和德鲁伊,广场两边是树枝搭成的亭台,高耸的屋顶比不远处米亚古要塞大神殿尖峭的顶部更高。   一路朝精灵、德鲁伊和法师学徒颔首行礼,战神走下树木变形的长梯,他还是穿着秘银织成的战袍,胸口是最细密的精金交织的世界树,腰佩来自辉龙历的古剑「苍穹」,胸前挂着天杖变成的十字项坠。   木台阶宽而结实,接受每个种族行走,也就是同样适合矮人和侏儒族,阶梯之间很密,旁边纤细的枝桠编成长扶手,有好几个高度,尽显精灵和德鲁伊的体贴和细致。   圣树的树干已经生长得非常广阔,从这一头到另一侧,直径足足有百米,树冠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伸展开来有米亚古要塞十分之一的大小,包括居住在它下面和树干各层的居民,相当于一个小型市镇,来往穿梭的人流也很多,虽然都和肖恩保持一段距离,还有远远看见他就逃的人。   自从解开记忆,肖恩就习惯了被人畏惧的生活。操法者还好,他手下的士兵畏他如虎,军官也只敢远远脱帽行个礼就一溜烟跑掉,所以当感到有人贴近,微微意外。   肖恩不是会被人近身还反应不过来的菜鸟,即使是一只经过光线折射,隐形了的手。   但是当对方伸出手,他就从风声听音辨形,判断出熟悉的来路,反击的剑光变成了擒拿,果然,一个压低的清越嗓音在他耳边响起:“肖恩师父!”   “帕尔。”肖恩不意外地蹙起眉,反手将革出师门的弟子拖入了一个隐秘的平台,借着垂荡的枝条遮挡,低声斥责,“你还敢来?有什么事?赶快回去。”   仍然保持隐形的光复王暗恨,他本来自负来去无阻,就算王宫,也曾经半夜大摇大摆地进去,重伤王储后悠哉离去;身为初代国王的他,也能进入德修普王家守备森严的光荣大殿,差点把长剑架在摄政王拉克西丝的脖子上,直接砍下她的脑袋。儿子统治的西境更加不放在眼里,可是不知不觉,好像这里的土地和大气都在拒绝他,他试过硬闯,但只是半神之躯的他,还不能摆脱人体基本的需求,尝过窒息、大气压强、超重力的滋味就不得不退回来了,他还看到元素精灵的身影,如果他硬来,恐怕会引来一群元素使的群攻。   光复王终于迟来地发现了不妙的趋势,奥法议会,目前统治艾斯嘉大陆的机构,已经正式将他当做敌人看待了。   就算他不怕那些法师,也要顾虑他们和席恩有联系,他的父母、师兄姐的灵魂还捏在那个仇人手中。   本来他和菲莉西亚还住在西境的美枝山谷,精灵小屋里,可是自从上次菲莉西亚召唤维烈不成功,城主的诺因正式下达通牒:从此不欢迎他们踏入领土一步,违者必不宽恕。当时急着安抚失去魔法能力失落的妻子,他没出手揍这个目无尊长的小混蛋,可是一转眼,还真的揍不到了,他这个父亲反而被当贼防着,进不了儿子的领土。东境的王宫,他试过,一样如此。   所以他只好隐藏了气息,使用光系魔法的隐形,好不容易潜进来。   满腔屈辱和愤恨,帕西斯忍不住质问:   “肖恩师父,你真的不管我们了吗?”   肖恩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你要我怎么管你们?”   这本是一句反问,帕西斯却立刻抓住了师父软化的迹象:“我这次来是求你帮忙,就算你生我气,总不见得怪菲莉西亚吧。”   “莉怎么了?”明知不该问,肖恩还是情不自禁地开口。   “她自杀过两回了!”   肖恩脸色一变。   上次向徒弟求助遭到拒绝,帕西斯一怒之下离开了罗兰安排的宫殿,把妻子安顿在了原本徒弟给他住的乡间别墅,可是比起生活品质的下降,更让菲莉西亚崩溃的是席恩施加的咒印,一圈圈盘绕在她身上,从头到脚。而帕西斯尴尬地发现,他无法解开那些诅咒,大部分是他学过的死灵魔法,却比他的等级高,法术结构也有变化,需要对理论和实用层面更深的领悟能力。   也就是说,非肖恩出马。   “菲莉西亚又没得罪他,席恩却在她身上下凋零术、蹂.躏内脏、器官变异这些诅咒,你也是死灵法师,你知道这些法术有多么恶毒!关键还是,咒术是显形的,菲莉西亚一向最爱漂亮,她怎么受得住。肖恩师父,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菲莉西亚自杀吗?”   肖恩举棋不定,尽力克制住自己,这个小徒弟屡次在自己面前玩弄手段,他说的未必可信,他那娇气包似的女儿,更舍不得对自己动刀子。   再说,席恩这么做,也是因为帕西斯滥杀无辜,连席恩的孩子,萨玛艾尔也痛下杀手。   看出师父的犹豫,帕西斯再添一把火:“肖恩师父,席恩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威胁我,我是没有办法救我的父母了,还有,露西安迪他们都在他手上,我也不敢轻举妄动,可是菲莉西亚是无辜的!”他完全不提及菲莉西亚曾经差点放进一个把精灵灭族的魔界宰相,软硬兼施地道,“而且只有你能够救她,我不敢解开席恩的法术,但是你是席恩的弟弟,是菲莉西亚的养父,如果是你解开菲莉西亚身上的咒术,席恩不会动怒的。”   肖恩动摇了,觉得是这个理,而且养女爱美,搞不好真的会因为变丑一时想不开。   无论多么气愤徒弟和养女种种不懂事的行径,一想到养女哭泣的模样,肖恩还是不忍心了。   他这么一去,换来的结果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因为灯下黑,身在大法师塔的月没发觉一个死心不息的毛贼溜到他的地盘下面,和一个糊涂的神级法师搭上线。   帕西斯这次来倒是做了充足的准备,带了法器“瞬动的银羽”,直接和师父跳跃到下榻的住处。   在那里,肖恩见到了情绪激动的养女,菲莉西亚披头散发,没有穿着平常喜爱的漂亮裙子,睡衣皱巴巴的,满脸泪痕哭得像小花猫,一见他就扑上来放声大哭,满身黑色印记确实看起来触目惊心。   “肖恩师父!太过分了,我这次又没做错事,凭什么这么对我?”按照丈夫事先叮咛的,菲莉西亚一脸委屈可怜地控诉,“我这两天都不敢照镜子,可是我一低头,还是看到这些印子,呜呜呜……我受不了了!帕尔说他也弄不掉,他看着我都心里难过,你帮莉解开好不好?莉发誓绝不再干坏事!帕尔也是!”   肖恩真不敢再相信养女的保证,但是当菲莉西亚状似癫狂地扑向穿衣镜,差点重伤,他吃不住了,帕西斯还说这不是第一次了,他这两天都不敢让妻子洗澡,离开自己的视野。   见养父答应了,菲莉西亚乖乖躺在床上。   这些宛如黑色蔷薇和荆棘的咒印解起来不难,至少对肖恩是如此,死灵魔法是他的强项,也是千年前,为了召回孪生兄长的灵魂拼命研究的学科,在离开学舍后,都在脑中不断徘徊,他一生的遗憾和诅咒,很快解了开来。   肖恩一边施法,一边心生不安。   席恩所下的咒术,好像都是他的能力范围能够解开,既有死灵魔法,也有光系变化的附魔术,他以前在珂曼家学过的自然魔法,还有他构思的新魔法,那次在温菲尔德学院的校园里,他们兄弟俩难得放松地散步聊天时,他对席恩说起的构想,当时席恩快乐的笑靥,还历历在目。   因为施法的专注,他一时顾不得深想,当走出别墅,他才想通,如坠冰窖。   是了,这是席恩设下的圈套,不,给他的考验。   他怎么忘记了,他的哥哥对人性和感情多么怀疑,他恢复孪生感应,在梦里看到的经历早就一遍遍告诉他。   也许席恩想相信他,在意识海听到他的心声后,只是他缺少安全感的哥哥,还是选择了考验人性的方式。   而他没有通过。   右手无名指上温凉的触感陡然松脱,棕发青年眼睁睁看着一根红线浮现出来,断裂,转眼消失在虚空中。   *******   “帕西斯,好像还是有印子啊。”   屋里,菲莉西亚不满地看着手腕上浅浅的青黑色印记。   “没事的,这点痕迹,几次治疗就褪去了。”银发青年呵哄,嘴角弯起志得意满的笑痕:“菲莉西亚,开心点,肖恩师父永远是我们的。”   任那个男人使尽千般复仇花招,用那种卑鄙的手段扣押他的母亲和师兄姐,到头来,肖恩师父还不是站在他们这边。   什么断绝师徒关系,说说而已。   无论是维烈,还是他们俩,都是肖恩师父的命根子。千年前肖恩师父在战场上放跑了全民公敌的魔界宰相,千年后就算在那个地下遗迹痛骂了一通,还是让维烈安然离开。如今,就算他和菲莉西亚露出了一点儿真面目,和艾斯嘉人切齿痛恨的魔界宰相有联合,和神明联手,肖恩师父明知道,也原谅他们了。   什么神战,什么孪生兄长,果然在肖恩师父心目中,都比不上他们重要。   不过,虽然满心得意,帕西斯还是保持了理智,父母和师兄姐都被关押在冥界,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把师父先笼络过来,把妻子治好——席恩总不会因为弟弟的行为发火,报复到他头上吧。   他已经从妻子那里了解到,那个冷酷残忍的男人唯独对弟弟珍惜的感情。   甚至他落到维烈手上,都是因为肖恩。 第七百五十章 失望   “席恩?”   踏入传送门以前,杨阳注意到黑袍法师的肩膀陡然僵硬,本就清冷的银眸一时间冷硬得不留一丝暖意。   在感到弟弟解开自己的魔法后,席恩彻底心冷下去。   上次菲莉西亚召唤维烈,他基于在幻想界产生的亲情投影,做出不智的处理,后来罗兰告诉他,就在第一次神战的关键时刻,菲莉西亚成为人魔两界的通道,让一群魔族偷偷溜了进来;之前也和帕西斯一起,私藏了维烈给的空间衔接装置。   这些肖恩都知道,还是包庇了徒弟和养女。   这一次是考验,肖恩会不会因为养女的哀求,不顾大局,还是宽恕她。而事实证明,他的弟弟毫无长进,依然是那个在降魔战争的战场,因为私情和心软放过侵略者的背叛者。   其实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与维烈暗通款曲,本来就是他预留的空隙,那个蠢货宰相过来,这里正好可以提前做好准备,直接将他杀了。虽然对维烈众叛亲离的现状很满意,但魔族对艾斯嘉总是个威胁,维烈再三挑衅,席恩也不介意顺手宰了他。   只是上次抓住维烈和一干魔族时,正好是魔枢大举入侵的时候,月前辈他们都无暇他顾,他又中了知识之神的暗算昏迷,没有及时杀掉这些烦人的东西。   而且……私心里,席恩知道,他希望弟弟亲手处决这个朋友。他实在忘不了肖恩失忆期间,被维烈唬骗,和这个无耻的侵略者亲密的模样,和这个将他关押折磨千年的黑之导师如此亲密……在卡农的遗迹,当恢复记忆的肖恩带着切齿恨意对维烈挥下屠刀,不可否认,席恩在困惑和惊讶之余,是异常快意和解恨的。   而肖恩如果杀掉维烈,他曾经放跑侵略者首脑,泄露人类文明的罪行,都可以洗刷干净。   这是他留给弟弟的机会,可是肖恩非但没领会,还一次次纵容了菲莉西亚和帕西斯的通敌行为。   毫无长进啊。   他已经不求肖恩在意他遭受的屈辱与痛苦,反正是他自己放不下亲情惹的祸,可是在艾斯嘉的立场,他的弟弟也和千年前毫无二致。   而既然肖恩不明智,帕西斯更是愚蠢,必须做出决定了。   *******   当肖恩从光复王那里出来,就被上方时刻徘徊的风元素鸟捕捉到,通过已经遍布大陆的魔法基站传送到云中塔中枢。也因此,神战顾问月·奥兰托暴怒地招来又干了蠢事的战神。   云中塔顶层,归来的杨阳和昭霆,同行的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王储诺因,血龙王扎姆卡特都在场。身穿大法师袍的月勃然大怒,已经顾不上让前辈看到这种丢脸的场面。   “肖恩,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成人,你今年一千零三十九岁,不是一岁!”   月柔软的语调也因为怒火变形,杨阳和诺因从未看到一向冷静的导师如此愤怒。   棕发青年失魂落魄地站在当地,比起月的指责,他刚刚遭受的打击更让他痛悔难当。   月冷冷地道:“你明知道菲莉西亚和费尔南迪做了什么,已经是全民公敌,也是你哥哥席恩不死不休的仇敌,可以说费尔南迪和席恩只能一方活下来,你却还是一次次纵容他们,是你的态度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以为无论他们怎么撒野,怎么祸害这个世界,不把其他人当人,只要你原谅他们,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你很好,不但害了席恩,也害了你这两个蠢货徒弟。”月毫不留情地指出,他已经不想克制尖酸刻薄的口吻了。杨阳等人沉默着,心中同样大失所望。   尤其是杨阳,她已经反复告诫过宿命的另一半,要他想清楚,分清是非,别再袒护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可是肖恩还是因为感情冲昏头脑。   就像旅途中,肖恩他……从来分不出轻重。   “月,对不起。”肖恩琥珀色的眸子盈满痛苦和悔恨,好不容易挤出声音。   “收起你的道歉,你谁都对不起,但谁都承受不起你的道歉。”月冷嘲,“我总算明白席恩的心情,为什么他痛恨你的对不起,看来他千年来受到的折磨还唤不醒你,我真不知道要怎样的刺激才能让你醒悟,非要等你哥哥在你面前被你的不孝徒弟彻底捅死,或者被他出卖给一群神,弄成尸体才算完?”   这是致命一击,肖恩的身形摇摇欲坠。   “好了,月。”反而是血龙王看不过去,制止了爱人越来越严厉的斥责。   肖恩双手捂住脸,缓缓蹲了下去:“我知道了,月,都是我的错。”   昭霆看不过去,忍不住开口:“这件事没这么严重吧,你们何必这么怪肖恩。”说话的是杨阳,眉间凝聚着同样的怒气和失望:“不是解开菲莉西亚咒术的小事,而是肖恩的态度,会被那对学不乖的夫妻解读出错误的讯息,以为肖恩任何时候都会站在他们那边,他们依然可以私下无恶不作,完成他们的复仇,哪怕以全人类被神罚为代价!”   肖恩的嘴唇因为冲击而颤抖。   昭霆顿时不说话了,她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杨阳沉声道:“肖恩,你做了一件大错特错,无可挽回的事情。”   “我都不知道他们还要任性到什么地步才算完,但事实是,你在发现他们无药可救时就该当机立断,和他们断绝关系,不要再管他们的死活。”   “可你又是让席恩道歉,又是要说服菲莉西亚和帕西斯放下仇恨,他们恨又怎么样,谁有义务为他们的情绪买单?反正席恩更爱你,所以你潜意识让他牺牲,因为你也爱你的养女徒弟。”   肖恩无言以对,友人的话撕开他的心底,让他看清自己的软弱和鄙薄。   “你两边都爱,两边都不想放弃,可是我告诉你,一边是人类公敌,就轮不到你以私情为名,妨碍公理。”杨阳叹道,“我们是你的朋友,所以一直不忍心要你大义灭亲,可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不醒悟,但是别人已经受够了。”   “对不起,肖恩,我不知道席恩会不会原谅你,就算我,到了这个地步,我都不会谅解你。”   杨阳毫不留情地道,“在北海战场,那么多战士舍生忘死地拼杀,将神明的使徒阻挡在浮冰海外,付出鲜血和生命的代价,菲莉西亚那时在干什么?待在安全的后方,放进来一群魔族,不是她好歹支撑世界五百年有功,当时就该杀了她!帕西斯至今都和神明有联系,那把剑,肯定是他从众神手里得来的!他已经是神明的内奸,也和生命女神他们狙击过席恩一次,你忘了?我可没忘!我亲眼看见他把剑从席恩胸口穿过去!”   “杨阳,我……”肖恩只了一句话,就说不下去了,痛楚撕裂了他的呼吸。   “我说过,就算你舍得你的哥哥,艾斯嘉也禁不起。”神战的指挥官严厉地道。   “你解开了菲莉西亚身上的咒术?”诺因眯起双色的眼眸,“你这个养女还真金贵,她受点小委屈,你就心痛舍不得。她吸别人的魂魄,当魔王和魔界宰相一起放养魔兽都是可以的。她住着精灵的房子,精灵就剩那么几个了,她还打算放进一个差点将精灵灭族灭种的魔界宰相,事后照样逍遥自在,不知羞耻,反正有你撑腰,永远既往不咎。”那一次诺因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母亲凉薄自私得令人齿冷,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如果语言可以化为利剑,这一刻肖恩就是万刃加身的感受,也终于醒悟自己和养女徒弟一样无原则的为人,学不会教训的幼稚愚蠢,被冷水彻底浇醒过来。   但月已经不想说什么了,抬手制止两个徒弟,淡淡地道:   “肖恩,接下来的神战,你会作为人类一方的背叛者接受监视——你可以继续履行军职和教官的责任,但是谁也不会再信任你,你也不能踏出你的职责范围一步。如果菲莉西亚和费尔南迪再有异动,我们不会征询你的意见,会按照奥法议会的律法全权处置。现在,你出去吧。”   肖恩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抬起头,“月……”   “出去吧。”黑袍大法师摇摇头,背转过身,“还好是我了,是席恩,他连看也不会想再看你一眼。”   肖恩的神色因为这句话完全失去血色,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坠入冰海底部,全世界都崩坏的感觉,那根消失的红线,已经证明了兄长的态度,席恩肯定再也不想看到他了,也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是他的愚蠢造成这样的后果,怪不了任何人。   棕发青年无意识地站起,但他的灵魂已经四分五裂,再也无法拼凑起来。   “等等。”罗比安暗暗叹气,他没想到肖恩·普多尔卡雷是这样的人,难怪席恩对这个弟弟纠结恼恨,感情上放不下,理性上却不能原谅。不知白袍最后的阵地——东方学舍是怎么教育这个被众神预言的救世主,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没头没脑的小孩。莽莽撞撞,凄凄惨惨,像个在冰天雪地来回跋涉,在仅有的两个火堆之间取暖,又拼命护着火花不让熄灭的迷途者。   见多识广的位面旅行者已经看穿这个青年的心灵世界。   单薄得惊人,也纯粹得惊人,似乎还受过魔法的创伤,他的精神世界本来就破碎不完整。   这样的灵魂还能锻炼出无数剑士都练就不出的无双剑意,罗比安有兴趣了。   而且,就算是不会教徒弟,肖恩本人毕竟没有在现世犯下大过,只要他真心悔改,人格方面罗比安也有自信纠正。   现实是最好的老师。   古魔法界有句箴言:让孩子长大,经历一场痛苦的旅程就行了。   而奥兰托他们都没发觉的精神旧伤,他也会医好,带着肖恩同步探索自己的心灵深处,走一趟灵魂之旅。   白袍和蔼地道:“肖恩,我跟你哥哥说过了,打算带你游历界外,见识更多的世界,了解我们和神明这场战争的内情,成长起来。你是不是还愿意拿起那把守卫你的哥哥锻造的心剑,继续用魔法的火焰锻冶,磨炼你的意志?”   琥珀色的眼眸浮起微光,肖恩轻轻点了点头。   这本来就是他的初衷,也是他凝练出绝世剑意的本意。   “劳烦您了,罗比安前辈。”月恭恭敬敬行礼,却没有看肖恩一眼,已经对这个后辈的弟弟彻底失去信心。   听到这段对话,刚刚在气头上的杨阳等人倒是冷静下来。   其实他们也不能全怪罪肖恩,在菲莉西亚和帕西斯的处理上,人人有责任。一来,他们夫妻俩确实拯救世界有功,无论是不是自愿,人类阵营感念他们的功劳,在没惹出大祸的情况下,基于功过相抵的原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助长了那两人的气焰;二来,帕西斯是诺因的亲生父亲,罗兰的师父,菲莉西亚是诺因的母亲,他们之前没有因为私情而手软吗?也不见得。   肖恩的错处,他们一样犯了。   所以诺因叹了口气,暗暗下了觉悟——对亲生父母。杨阳心头一软,凝视宿命的另一半,由衷希望他真的能悔悟,别再犯错,让他哥哥和她们这些朋友锥心失望了。   月想到放弃肖恩在神战中的战斗力,未免太可惜。这下,只要在肖恩离开期间,把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关押起来。没有肖恩撑腰,那两人就成不了气候。肖恩不在,也不会做出探监或放人的行为。   当一身白色战衣的棕发青年跟着白袍的长者离去后,昭霆依依不舍地跟了上去,杨阳和诺因对视一眼,到底放心不下,也走了出去。   扎姆卡特劝道:“你也别说的那么过分,我知道他做的事蠢得看不下去,但后果没你说的这么严重。”月理直气壮:“我知道,费尔南迪不足为虑,肖恩的蠢行也碍不着神战的计划。但不是因为我制得住那两个害虫,席恩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他就不该受罚了。”   血龙王闷掉。   月喃喃道:“我知道,肖恩真的无药可救,席恩会亲自把弟弟抓过去关起来……嗯?这应该不是肖恩打的主意吧?总之,就算是也破产了。今后就麻烦罗比安前辈管教了,教得了教,教不了干脆往随便哪个异次元回廊一扔。”   黑袍还是余怒未休地碎碎念,听徒弟杨阳说幻想界的肖恩成长得独当一面,要是能和这个世界糟心的肖恩互换就好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离开现世   当回到夏尔玛大陆的西琉斯王宫后,席恩唤来养子,正式宣布:   “夏尔,我要前往始源之海,养育你的妹妹。这段时间,西琉斯的事务,一应由你负责,艾斯嘉大陆也一样,你全权决定,除非是你无法处理的。”   “遵命。”萨玛艾尔一手放在胸前,绽开瑰丽难言的笑容,“我可以来看我的妹妹吗?”   “当然。”席恩露出一丝笑意,“我的法师塔随时向你开启。”   黑袍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我对夏尔玛的结界做了完善,帕西斯进不来,他如果还有意破坏艾斯嘉大陆的格局,月前辈对他早有警惕,关押他不在话下。但你不要插手,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小龙撇嘴:“主人,帕西尔提斯不是我的对手,您不必放在心上。”   师承席恩的他在魔法水平上碾压养父以外的所有人,单比剑术,萨玛艾尔也不认为帕西斯比得上自己。他的养父发明了「英灵殿」这个魔法,收集历史上那些强大的英灵,保存古代的知识技术,里面有的是比帕西斯剑术更精妙高明的剑客,他就向剑圣丛云学习了苍之剑的剑法,还博采众家,第一次就把帕西斯打得无还手之力,第二次是被偷袭,还没用上就被养父和肖恩打断了。   “帕西尔提斯此人,自卑所以自负,自视甚高,他生性机灵,善于察言观色、巧言令色,在英雄王身边,尔虞我诈的环境也锻炼出他灵活机变的本领,但是面对困局容易剑走偏锋,能忍却不善谋。执政后,他擅长文书处理、人事和外交,在臣子面前扮演威严的主君,所以鲁西克他们商量的结果,是由小弟子的他成为国王。”   千年前囚禁了弟弟的灵魂后,席恩看了四年,对肖恩徒弟们的性情手段十分了解,帕西斯的政治才能不如鲁西克,军事能力不如安迪米拉尔和华尔特,行政方面其实也不如成长起来的玛丽薇莎,天真方面只比菲莉西亚好一些,这个决定实在愚蠢,“这场感情成分占了主要的谦让让一个善于演戏的年轻国王和一个魔王后裔坐上了魔导国的宝座,幸好初代神官王开始的德修普王家争气,没有遗毒无穷。”法师嘲讽了一声,语调一缓:   “但是帕西斯的意志力极为出色,居然熬过世界之钥的千年囚禁,出来后依然神智清明,对肖恩的心意也不变,在那场旅行中一直守护他。但如今,帕西斯被对我的仇恨冲昏头脑,已经丧失了理性的判断力,甚至都不顾惜他师父、子女、徒弟的性命,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不好说。”这是席恩想不通的地方。   “主人,帕西斯已经不是恰当的容器,您何不考虑换人呢?”至于解放帕西斯的灵魂,就算席恩本来有意,被那个男人挑毛,也没有这个意愿了,萨玛艾尔幸灾乐祸地想,他对肖恩的养女徒弟都没有好印象。   席恩摇头:“他能压制贺加斯千年,没有比他更优秀的‘锁链’了。换其他人都及不上他,区区副作用,不值一提。我本来就是以我为诱饵,为了杀了我,他会拼命想活下去,压下贺加斯的意识。如果他不是不理智地以你为目标,我也不想把他逼到绝境。肖恩和罗兰给他的法器很好,能够保住他的神智,等我杀掉剩下的神,就可以腾出手解决他体内的协调神。”   “最理想的情况,是帕西斯在神战期间继续苦练剑术,修习魔法,帮助罗兰他们打倒使徒、消灭生命女神和元素神,因为我原本以为他也痛恨下达世界之相和命运之子预言的神明,他那么重视肖恩和菲莉西亚。这样一来,神战阵营等于平白获得一大帮手,如果他更聪明更隐忍,在此期间,还可以利用他协调神降神者的身份扩大民间的影响力,拉拢肖恩、罗兰、诺因、莉莉安娜、拉克西丝……本来他和现世的关系就比我深厚,包括月前辈、杨阳他们都是他的旅行伙伴。到神战后期,时机成熟了,他可以一举翻盘,当众揭发我地狱之主的身份,指责我将大陆卷入这场战火,煽动民愤,迫使我离开,让我身败名裂,被艾斯嘉放逐。那么无论他是否再找我报仇雪恨,他都大获全胜,这也是我给他的奖励。只要他能够如我所愿,成为束缚协调神的容器、帮助神战的战力。但是他因为对我的仇恨,选择和神明、魔族暗中联手,主动站在艾斯嘉的对立面,连奥法议会和那些只是仰慕我的法师都想杀光,实在超出我的预料。”   法师语带苦涩地自嘲:“我将他的仇恨放在手心玩弄和利用,彻底嘲弄了他的人格,如果帕西尔提斯看透了我的居心,因而发怒疯狂,背叛世界背叛一切也要杀死我,也不足为奇了。”   你太高估费尔南迪的品格,他只是从来不把他师父和妻子以外的人放在心上,背弃自己的阵营投敌卖国毫无阻力,他也没有长远布局的心机筹谋,只有政场上口蜜腹剑、蛊惑女人的能耐。萨玛艾尔心想,道:“主人,您多想了,根据我的调查,帕西尔提斯和菲莉西亚在这千年里,都和维烈·赛普路斯保持联系,通过他折磨您,早就习惯了利用一个侵略者,换成神明也不例外。他们并不是凭借自己的意志与您为敌,所以在这场他们认为打不过您的战斗中,他们轻易就退缩,选择借用肮脏的外敌对付您,不管艾斯嘉的芸芸众生如何。”   席恩一愣:“是这样吗?”   半晌,他低低一叹:“可惜了。”不知是叹息弟弟收了这样的徒弟,还是遗憾神战少了一个援手,多出一个敌人。   随即,他镇定心神,不再关注失去威胁的仇敌,平静地道:“肖恩依然做出了糊涂的事,他还是不知长进,我这位弟弟,虽然我不认为他会背叛神战阵营,但在民族立场上,他始终跟着人情走,无法担负重任。”   肖恩又做了蠢事吗?萨玛艾尔一讶,父亲的弟弟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席恩心中自嘲,如果不是罗比安事先跟他打了招呼,他就要亲自出手,制住他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再关到镜子里去,提前让他退出这场艰巨不容有失的文明战争。   现在也好,罗比安前辈将他远远带走,别让我再看见他。   黑袍的目光清冷理性,静静地说起故乡的情势:   “目前艾斯嘉的文明发展过快了,法师阵营作为新兴势力,会冲击传统的贵族阶级。而奥法议会的成员之一,摄政王拉克西丝就是传统贵族的领头人,也许会卷入这场内部的争权夺利,被迫站位,有损神战的团结。而罗兰就是新兴势力的代表,东城伊维尔伦是现在魔法界的学术中心,又占领了中城卡萨兰的领土,隐藏的矛盾可能会演变成俗世战争。法师阵营内部也有派系,分成贵族专门培养的家族法师,王室的宫廷法师团,偏中立的魔法公会,各城的法师和学徒——我不希望看见法师的后辈卷入无谓的纷争,因此失去性命。”   虽然席恩已经做好了收拾烂摊子的准备,但他从来不是等事态最糟糕才出面的人,总是事前做好各种对策。   千年前是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需要积攒足够的力量,也是为了一个愚不可及的执念,希望双胞胎弟弟的出走是为了寻找他——结果就不用说了。   “索性让奥法议会完全凌驾于世俗权力之上,建立「天青之主」艾路德安陛下发明的议会制度,直接更改魔导国目前的王权制度,虽然这样也会有后遗症,但至少是几十年后才会出现的问题。”   “主人,这种小事您完全不用烦恼,我会关注艾斯嘉大陆的局势。不过我认为,摄政王拉克西丝和罗兰·福斯都不会被部下摆布,让这种低级斗争升级成战争。”   席恩摇头:“拉克西丝陛下是一位优秀的君主,但也是一位传统的国王,视家族利益高于一切,罗兰更深明大义,但这种权力之争,和文明之战一样不容退让。当然,政治斗争,原则上如果不发展到明面上,我们也是不会插手的,但是你确实需要关注,夏尔,交给你了。”   他厌烦人际关系,但不代表他不清楚政治场合的厮杀,在幻想界有过和长老会交锋的经验,以前黑袍之间的斗争血腥惨烈多了,当人性牵扯上贪婪和利益,就是无止境的纷争。   “不过,月前辈如今在艾斯嘉大陆,他智慧深远,是皇室出身,远比我更擅长政治斗争、权力的平衡;诺因作为王储,比他姑姑更目光长远,胸襟广阔,还属于法师阵营,可以制衡贵族和法师双方。暗黑神的问题,也许我也该相信杨阳的能力,那个女孩在大关节上把持得定。杨阳和诺因都已经在第一场使徒战争历练出来,他们了解这场神战的残酷。”   “主人,您逐渐相信人类了吗?”   萨玛艾尔意外,心中安慰,换作从前的主人,像这么重大的问题,绝不会委交他人,一定暗中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席恩沉默了一下,道:“不,夏尔,除了你以外,我谁也不相信。”   果然还是肖恩太让人失望了吗。萨玛艾尔心想,和龙族天生的强大自信不同,人类的信任感,包括爱人的能力都攸关他们童年的经历,自从幼年被母亲抛弃,对双胞胎弟弟的爱和信任粉碎后,黑袍的世界就被撕裂,一次次人生的背叛和阴谋更加深了他对人世和人情的不信任,他对自身接近自残的完美要求也是源于此,想要一个人强大起来,想要独自应付一切,但是孪生手足的血缘太亲密,他一直没法摆脱对亲情的需求。   本来千年后,席恩已经能割舍掉这份羁绊,偏偏肖恩追上来,刚刚产生了点希望,肖恩大概又背叛了这份期待,再次令他失望。   “所以我要培养你的妹妹,培养这场神战最大的王牌。”   接下来,就是和神明的生死之战,还有个继承了魔法神遗产的知识之神在,最强的两位主神都可能回归神位。   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是个胆小鬼,隐藏在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顶部,那里坐落着初代神的灵魂神殿:混沌神殿,母神神殿,时空神的神殿,魔法神的神殿,笼罩着初始的法则,他也无法进入。因为和幻想海融合,他的神躯已经介于虚实之间,和实态的存在之树有本质的冲突。存在之树是宇宙的宙轴,也不能毁灭。   而等黎姬成长起来,她的灵魂神殿就在存在之树上,可以消灭艾尔菲瑞特。也因为黎姬新生的特殊神职,对双子神是天然的仇敌。   帕西斯作为锁链已经不牢靠,在肖恩离开,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他随时可能失控,孤注一掷把自己献祭给协调神。史列兰身上有名字和契约缔结的牵绊,杨阳和诺因也许能牵引住他的情感,但因为混乱神的神职和潜在的毁灭神格,对那两个孩子来说,压力太大了。   临行前,席恩最后道:“给你的妹妹取一个名字吧。”   “叫卡塔瑞亚(永恒),如何?”萨玛艾尔早有腹案。   席恩不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转过身。   在魔法精灵的陪伴下,他走向那个隐秘的,初始的海洋,属于魔法的源泉,迷离而奇异的香气包围过来,魔法的香气。他塑造的,和魔法共生的躯体,没有体温和凡人的血脉,和魔法一样的存在身在孤高的王座等待。法师体会到无与伦比的幸福与充实,回归的喜悦和宁静。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在意识海的深处,肖恩将他从冰冷的水底捞起,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的记忆。   熟悉的体温渗入冰冷的四肢百骸,填满了长久以来失落的空洞,弟弟温暖有力的臂弯传来血缘另一头的共鸣,久远的亲密和归属,从光之子那身洁白的战袍,他感到想要将他揉进骨血的力道,听到隐含痛苦的呼唤,闻到灼热的气息。   如果我能够只爱魔法,我会不会更强大,也更幸福?   在红发少年眼中,无色的薄雾笼罩了养父漆黑的背影,融为一体。   法师用一个拥抱的姿势,迎接了初始的海洋。   幻想的源头,最强大的力量回抱了魔法的王者,将他带入永恒的静谧。 第七百五十二章 尘世的距离   夜晚,米亚古要塞。   中城救世主带着暗黑神漫步街头,从这里,可以看见落日隐没在城墙之下,要塞缓缓进入夜的怀抱,柔和的晚风带着圣树浓郁的自然气息吹来,流淌过城市的喧闹与热情。   她身旁的神祇穿着黑色的连帽斗篷,风帽拉得低低的,却掩盖不住他不属于尘世的气质和容貌。   “史列兰,要吃夜宵吗?”   “好。”   还是空灵悦耳,令人心悸的音色,这是一种让凡尘震动的天籁之音。   在一家店铺,杨阳买了两袋刚烤好的点心。   “大婶,谢谢。”   店主呆呆望着两人走远,如梦初醒:咦,刚刚杨阳小姐身边的男人好美啊,长什么样来着?   当其他客人过来,她已经完全忘怀了那张清逸绝尘的俊容。   这会儿,杨阳朝手里热乎乎的纸袋吹气,穿梭而过的市民好像没看到两人一样,连平常会向救世主问好致敬的反应也没有。   “对不起,史列兰,让你像透明人一样过日子。”红袍法师歉意地道,自从史列兰恢复真身后,除了和西城私下签约,到海底找水之宫有外出,一直隐居在大神殿里。心疼好友寂寞,诺因让他晚上出来散散心,使用“忽视”这个魔法,魔封的心灵魔法是晚上发挥最强。   史列兰没有说,觉醒了神明的记忆后,就算在白天,他也能施展影响周围所有人的力量,只是用的是神力模拟魔法效果罢了。   “没关系。”暗黑神道,“比在神域好。”   在那段不知时光流逝的岁月,他只能种花,等待贺加斯很久一次的看望,好不容易认识了一个朋友,迷途的玛娜精灵希露菲尔,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发现的贺加斯又封印了他的记忆,之后,又是一段漫长的孤独生涯。   想到那片雪白的花海,孤零零的神殿,冰棺中的黑衣男子,杨阳心一痛,她已经知道了那是混乱神真身所在的神域。   杨阳心下也有疑问:为什么他们当初能进入混乱神的神殿?导师说席恩都进不去,纯粹的巧合吗?还是同行的帕西斯体内协调神的关系?   推敲下来,杨阳觉得这个答案最有可能。   “凉了,吃吃看。”   史列兰接过还冒热气的点心,这具身体原形是剑,没有触感也没有味觉,而当神明期间不用进食,过去食物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东西。   杨阳细致,发现了他吃不出味道后,让他用感官同调或记忆读取,可以从她的感觉享受食物的美味。   鸡蛋和牛乳混合小麦粉做成了香喷喷的饼皮,经过了烘烤变得酥软香脆,包着好吃的碎果粒和鲜奶油,光看着就觉得馋涎欲滴。   “这是什么?”看杨阳吃了,史列兰连上心灵连线,也咬了一口,柔软温暖的饼皮和着丰富香甜的滋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给人愉快的感受。   “呵呵,不知道希露菲尔有没有跟你说过,这种小吃叫克罗角,只是各城用的馅料和做法不同,我也和她一起在钟楼上吃过。”杨阳感怀地道,当时风姿秀丽的风神坐在她身畔,为她讲述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只是倾听就觉得悲凉壮阔,震撼心扉。后来在肖恩的记忆里,她亲生体验了那场战争的惨烈和血腥。   还有魔族不可饶恕的罪孽。   杨阳沉默了一会儿,遥望远方,至今为止,在艾斯嘉经历过的一切从心灵掠过,带来海潮般的心情起伏,最后是沉淀下来的坚定决心。   “上次史列兰问我,‘为什么要打倒我和贺加斯’,有很多事情,是要和史列兰说了。”   黑发少女侧过头,清莹皎洁的黑眸凝视身边长发委地,能看透人心的神明:“其实史列兰也知道是不是,你有和席恩一样的能力。”   史列兰点点头,又摇头:“但是,杨阳,你和诺因不开心的话,我是不会听你们的心声的。”   “这样啊。”斟酌了一下,杨阳平静地道,“那我从头说起吧,我们要打倒的不是史列兰和你的哥哥,只是不得不敌对。”   “那个时候,席恩还被关在魔界,我告诉你是神明,请求你的帮助,你帮我们救出了席恩。千年前,席恩降下了你和协调神,史列兰还记得吗?”   “我不记得席恩的长相,不过我有一点印象,我记得是被他关到一个很黑暗的地方,也就是魔封剑里面。”   杨阳微微一笑,带着复杂和深刻含义的笑:“对史列兰和你哥哥来说,席恩大概是很坏,很坏的人,把你们强行降临到人界。不过对这个世界的人们而言,他是救世主,是带来希望的人。而且艾斯嘉世界,不是和你们无关的。”   “你的哥哥,协调神贺加斯创造了这个世界,被奉为创世主。他和其他神明统治艾斯嘉的时代,被称为神代,是这个世界最繁华鼎盛的年代。因为当时神明骄横,践踏众生的尊严,一些人想要反抗诸神,但还没发动,就被史列兰的前身,前代混乱神兰修斯毁灭了,也许他觉得凡人冒犯了神明。”   史列兰睁大清冷的凤目。   沉默扩散开来,像是不祥的黑纱在闹市之中抖落下铅块一般的影子,将危险的寂静撒开。   杨阳努力保持呼吸的平稳:“我不是很了解神代的情况,传承那段隐秘记录的只有神级法师。我所知的是,神代以后,艾斯嘉的众生十去其九,好不容易才发展了后来的文明,也失落了那段历史。直到千年前,席恩在卡农的遗迹,神代唯一剩下的废墟揭开了被埋葬的历史,混乱神兰修斯将神代毁灭后,贺加斯把当时最辉煌的文化中心卡农沉入了暗无天日的地底,活埋了所有的活口,也湮灭了剩余的人们对于神代的记忆。”   史列兰困难地道:“杨阳怪我和贺加斯吗?”   “我想这个世界了解真相的人们,一定会恐惧和愤怒。”杨阳想起卡农的遗迹问世后,人们的反应,和当时在肖恩的记忆里看到,每个人的感触,“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没有诺因、拉克西丝陛下、莉莉安娜……这里的人们感受深刻,但是,兰修斯不是你,史列兰,神代也不是你毁的——你没有兰修斯的记忆,是不是?”   黑发神祇却迟疑了,杨阳敏锐地察觉:“史列兰?”   “我是没有记忆,我是重生体,从我有意识起,我的世界只有贺加斯,他就教我种花,待在神殿里,很少回来。可是贺加斯有时候会用很悲伤的眼神看我,我想过去的我可能很坏。”史列兰断断续续地道,“但是杨阳,每当贺加斯要毁灭某个世界时,我感觉,最难过的是他。我那时什么都不懂,相信了贺加斯的话,但我现在回想起来,贺加斯知道人类和我们神明一样有感情,有亲人朋友,他一定是最难过的。而且他说,那些必须毁灭的世界打破了‘禁忌’。”   对于史列兰的澄清,杨阳没什么触动,难过也好,不得已也好,为了莫须有的禁忌也好,贺加斯总是出手毁灭了文明,和一无所知的史列兰一起,在宇宙中灭绝了无数的星球和生命。   自从幻想界的肖恩凿开了竖井,她特地去当地看过,到那片地下古迹行走过,触碰过倒塌的立柱、废弃的神庙,瞻仰过神代法师的标志黄金荆棘,震惊那些优美堂皇的建筑,缤纷瑰丽的文化遗产,目睹破碎却完善的城市设施,卓越强盛的技术,看到翻倒的车辆,坠落的飞行船,凝固着的干尸,尸体化成的灰烬……虽然死气沉沉荒凉残破,依然到处可见当时繁荣富庶,幸福和平的痕迹,那曾经鲜活的一切。   她就觉得……不可原谅。   那样毁灭的暴行不可原谅。   不过,为什么协调神独独留下了卡农呢?杨阳思忖。   “其实,神代已经是过去的事。”看到孩子般越来越着急的朋友,杨阳心头一软,柔声道,“虽然艾斯嘉的人们不应忘记,这件事也不应被神明隐瞒,不过现在艾斯嘉发生的战争,不是因为神代。”她公允地道:   “一千九百十一年前的黑暗历,魔族来到这个世界,制造了无数罪孽。魔族通过的次元通道,造成元素衰竭,在千年前的大陆历末年引发世界的自然灾害,艾斯嘉濒临灭绝。当时的生命女神、冥神普鲁托和五位元素神降下一个预言,说一对双子,双月之刻降生的萨桑之子,暗之子的席恩必须舍弃,光之子的肖恩能够拯救世界。根据导师推测,这个预言经过篡改,无论众神有什么目的,他们导致席恩和肖恩骨肉分离,颠沛流离一生,受尽磨难苦楚。肖恩放弃了他的责任后,席恩顶替肖恩,成为救世主。可是他是法师,没有创世主的权能,只能拉下贺加斯,迫使他救世。为了制约贺加斯,也强行降下了你,史列兰。”   “这件事得罪了剩下的神明,命运之神贝里卡斯授意维烈,关押折磨圣贤者整整一千年。”   杨阳痛苦又愧疚,维烈,她禽兽不如的父亲,给那对兄弟和这个世界都造成了数不尽的苦难,和那些助纣为虐的神明,都罪无可恕,“席恩脱困后,自然要找众神算这笔账,他本来没想把我们牵扯进这场战争,他自己成神,独对神明。可是果然,当他对贝里卡斯还有提供了镇魂球的冥王复仇后,其他神把所有艾斯嘉的众生视为了反抗者行列,就和神代末年,因为少数人灭绝一代人的兰修斯一样。”   红袍法师静静地道:“生命女神制造了众神竞技场的悲剧,史列兰不能进去,没有看到,我却是亲身经历,众神拣选使徒,迫使人类自相残杀,包括为了镇压付出的死伤,牺牲者三十万四千六百人,人类的尊严和生命被当时的生命女神和参与的元素神踩在了脚底碾压,好在席恩杀掉了雷神托尔,大快人心。然后,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元素神又去狙击席恩,她和光神也被杀掉。”   “那个神死了?”史列兰怔怔地道,虽然不认识,但他只觉那个解开他记忆的女神是非常亲近的存在,和他一样的气息和力量,还有和贺加斯那么相似的金发和绿眼睛。成为魔封剑以来,他从未见过同类,一直孤独又迷惘地生存着,就算还不知道魔族的身世时,把他视为半身的诺因,史列兰心底明白,诺因还是和他不同的,杨阳也是。   而那个神,才是他的同伴。   就在他不知情的时候,人类已经杀了她,她被一个人类……   前所未有的,史列兰感到内心翻腾的黑影,像是被触怒的杀意,充满了冷酷和暴虐。   杨阳没有注意到,继续道:   “后来,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偷袭席恩,他派出的使徒全面包围艾斯嘉大陆,魔枢铺天盖地,秘银傀儡从海上朝陆地攻击,还有撕裂元素使的蜂群……在北海战场,我们拼死杀到席恩苏醒,赢得了那场战争,这么多血的教训,已经不用更多的证明了——我们和众神的战争,不死不休。”   “可是贺加斯没有……”史列兰听到这里,情不自禁想为兄长说话,他和贺加斯,都没有加入这些制裁。   杨阳明澈的双眼注视眼前的神明:“史列兰,你的哥哥,是一位公正的神,在前代的你毁灭神代的时候,做了一件让众生都佩服的事,具体我就不说了。”她难受地道,“但是,他是神,为了隐瞒你做下的事,他把卡农沉入地底,封埋了神代的事,不让后世人知道。他要你毁灭其他的世界,用他的标准制裁文明。如今艾斯嘉站起来了,发展了自己的文明,还将继续发展,而席恩杀了那么多神,他真的不会追究吗?”   史列兰无言以对,面对友人的质问,他一句话也回答不出。   因为他了解兄长的性情。   黑发少女踮起脚尖,轻轻抚摸暗黑神长长的黑发。   掠过指尖的发丝,如水清凉,令人惊叹的柔软顺滑。   他的体温很低,像是玉石,如同古书上的完美雕塑,但精灵和矮人的巧手也无法雕琢出他精致得不可思议的五官和无比优美的身体线条。   这是个美丽的奇迹,和那些神明一样,天生强大完美,高高在上,视众生为蝼蚁,但是这个水晶般清澈的灵魂,杨阳认为和其他神明不同。   他曾经和她一起冒险,不顾黑魔法会损伤身体,超度一条蛇的灵魂。   他还是高贵的神明时,把一个卑微的玛娜精灵捧在手心,视她为友。   他不惜生命保护她,一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朋友,面对强大的死灵王。   杨阳想要相信,想要不顾安危地相信这个视为生死之交的好友。   但是,她不能不从长远考虑,一旦贺加斯醒来,史列兰会不会回归神明的世界?   那是史列兰的哥哥,和他一体两面的双胞胎,在神域,他们相处了无数年。   她只能希望,重生后的史列兰,体验了人界的生活,明白过去被他轻易毁灭的也是有感情有生命的存在,他会反思,不会走上毁灭之路,成为贺加斯手里的破坏之剑,至少不要插手这场神与人的战争。   只是,如果贺加斯苏醒,为那些死去的神惩戒守护艾斯嘉的席恩,人类一方也绝对不会坐视。   那一天……史列兰会帮他的哥哥吗?   那么,她和诺因会挡在这个朋友面前,为自己的信任付出代价。   杨阳希望不会有这一天。   幸运的,在史列兰犹如白纸地坠入凡世后,得到的是友好和善意——这个世界善待了他,杨阳自认和诺因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史列兰应该是不会背叛他们的。   从个人角度,她愿意相信史列兰,这个全心全意信赖和保护她和诺因的朋友。   可是,史列兰在意这个世界的其他生命吗?   只为了少数对象的友情,对全人类和艾斯嘉的众生优柔宽容,设身处地为弱小的生灵着想,那是不可能的,看帕西斯的例子就知道,神明能否和他们眼中的渺小存在平等相处呢?   “史列兰,你喜欢我们吗?”   杨阳认真地问道,带着担心,她问过诺因,在作为魔封剑期间,史列兰从未对外界产生兴趣,他总是懒洋洋地待在魔封剑里,除了和诺因聊天,什么也不关心。   但是在红石山脉,史列兰曾经失落地问:如果发现他不是人类,会不会还对他那么好?说明他想要成为人类,也乐意和她一个人类交朋友,他应该没有歧见。   “嗯,我喜欢米尔希,喜欢杨阳,喜欢诺因,喜欢莎莉耶,喜欢昭霆,喜欢很多人。”   米尔希,德修普家族第二代神官王,在讨伐魔族的前线战死。历史知识丰富的杨阳目光一柔,真诚地道:“那么,我希望史列兰认识更多人,体会我们的生活,走进这个世界。如果可以的话,让贺加斯也能回归如今的艾斯嘉。因为无论神代谁是谁非,毕竟是久远的过去,我们不想为祖先背上莫须有的罪名,也不认可协调神如果还想为过去的罪行制裁如今的生灵。”   史列兰若有所思。   “而且,我也想让史列兰看到,未来会变得更美好的文明。”杨阳开怀地笑起来,笑容在灯火中流光溢彩。   今晚是双月高悬的夜晚,蜿蜒流淌的星河之外,有一颗孤远的星辰,神秘的光晕隐约构成了书卷和魔杖的形状,目前只有大神殿的神官长和少数星象家观察到,正带着惊奇计算精确环绕艾斯嘉的轨道,那是始源之海投影在现世,象征魔法神的星座。   地上,俗世的街道充满喧嚣和热闹,不值勤的军人勾肩搭背,前往熟悉的店里;结束了课业的法师学徒和德鲁伊带着书本回家,簇拥在面包店前面;市民交流着今天收音机的节目,热火朝天地讨论新颖的知识和大陆另一头的新闻;炼金作坊的敲打声依然清脆悦耳,已经变得普遍的魔法道具店挂着黄铜打造的招牌,随处可见的文字勾勒出文化气息,妖精的附魔术令它们闪闪发光;冒险家聚在旅馆喝酒谈笑,门口是咬着烟斗的矮人,和来自北方美枝山谷的精灵打招呼,两族在千年后重新回到了艾斯嘉的大家庭。   美食街的香气将月光和灯火融合,夜市尽头是一片幽邃无边的天穹,星辰的光辉照耀在这片俗世乐土上,展开了一幅繁华的画卷。   这里有着烟火缭绕的味道,人间的味道。   暗黑神的低语宛如飘渺的天籁,“贺加斯说,所有的文明都必然通向毁灭。”   “也许是。”杨阳泰然承认,绽开了笑容,“所有的生命也必然走向死亡,可是不能因此就不活了呀。”   史列兰哑口无言。   杨阳注视他:“史列兰,神明的论调有他的道理,和一切有道理的言论一样,可是这对人类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因为生命想活下去,文明想发展,就这么简单。”   黑发少女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知不觉和史列兰说了一大通,今天其实诺因也想和史列兰聊聊的,被我抢先了,因为我有很多心里话想跟史列兰说。那个时候的我,对未来还没有方向,你也不知道自己是神灵,我们在红石山脉相识,我说喜欢艾斯嘉的星空,现在也一样。”   “我在自己的世界只是个普通的学生,可是来到这个世界,在一个接纳我的小村庄生活,认识了很多我喜欢的人,我离开那里,踏上旅途,既是想找到回家的线索,也是想实地了解这个世界。我收获的比我预想的好,我旅行过,战斗过,经历过,受骗过,受伤过,痛苦过,喜悦过,好像重新过了一辈子。”中城救世主的目光掠过眼前灯火如织的一切。   她可以如数家珍这一片大地的风土人情,种种旅途中的体验和见闻,因为她亲自踏遍了艾斯嘉大半的土地,地球的经历根本不能与之相比。在那里,她有限的知识全来自书本、电视这些媒体。   而在这个世界,短短两年的时间,她成为了一个法师学徒,一个旅行者,一个冒险家,一座城市的救世主,一位神战的指挥官,融入一个世界,成为其中的一员。   精彩的人生带来了视野和人生观的全新改变,让她找到了今后的道路,选择了自己的战场。   杨阳望着远处圣树的树冠,导师月的法师塔散发出明亮的光辉,两轮象征主神的月亮沿着墙壁闪烁,日以继夜的冥想和魔法水平的提高让她可以看到魔力的舞动,读出深奥的原理。如果是能听到万物之声的神级法师,也许能听到魔法沿着砖石生长的每一丝回响,空气中玛娜的私语,元素精灵唱着天籁之歌,胜过世间一切声息,胜过神灵曼妙的声音。   就算她听不见,感受着那古老魔法的痕迹,倾听着导师用精妙的法术结构织成的韵律,她依然感到了法师独有的兴奋,心灵与魔法的共振,强力咒语的回音。   红袍法师施了个小法术,怀里已经变凉的点心又重新冒起热气。   看着友人娴熟的施法动作,史列兰想起隐居在大神殿时,听见神官长的感言“现在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对神虔诚了,空闲时间不是学魔法,就是学知识,有那么多祈祷以外的事情要做”;想起杨阳刚才说的,神代毁灭的原因,“神明骄横,践踏众生的尊严”;想起月心里对他的不信任和敌意,叛逆法师们的骄傲和对诸神的挑战,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我让杨阳做我的神女,杨阳会觉得侮辱吧?”   “不,我很高兴。”红袍少女并没有觉得侮辱,温和地笑道,“只是我是法师,不能成为神眷之女的。”   “嗯。”暗黑神隐隐明白了什么,望着眼前这一片歌舞升平的景象,凡间的和平喜乐,那些穿梭的人流,诺因和杨阳想要守护,他们真正的同类。   他隐隐感到了某种悲伤的预感,前所未有的隔阂,一种难言的明悟。   但是这一刻,对神的位置还不了然,流落凡间的孤独神明伫立在原地,眷恋地看着尘世的朋友,好像她的笑靥和手里暖热的点心,就是他目前能抓住的一切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神明的过去   当天晚上,史列兰做了一个不是梦的梦境。   优美拱顶的音乐殿堂里,回荡着歌颂神灵的赞美歌,至极喜悦,至极崇敬。   最高的席位上,坐着一个孤独的身影,宛如阳光凝聚的灿金长发,比初春的嫩叶更翠意明媚的双眸,身穿高领丝织白袍,就像一株清水滋养的百合,高雅的容姿和圣洁的气质完美融合,全身笼罩着纯白的光辉,更使他的美显得清圣。   他身旁有一个空荡荡的位子,和他的座位一样金碧辉煌,装饰着人间最美的金属和最华贵的宝石。   镶嵌黑曜石和红宝石的扶手,突兀地放上一只手,如同绝代艺术家雕刻的无机物塑像般美丽,手腕垂淌着冰绸般光滑细致的银纹黑袍,他看到这只手,感觉异常熟悉,似乎天天看到。   那金发青年抬起头,露出惊喜之情:   「兰修斯!」   他的神情如此鲜活灿烂,充满深挚的情感,不是那么多年看惯的死寂和落寞。史列兰怔怔看着梦里的兄长。   那双翠绿的眼睛就像艾斯嘉刚刚新生的嫩芽一样,充满了蓬勃闪耀的生气。   「你还真喜欢听这些无聊生物的赞美诗。」   口中溢出的声线和他自己的一模一样,令万物震动的天籁之音,语调却低沉蛊惑,如同引诱罪恶的黑色玫瑰,在深夜暗暗绽放。   尾音渗出不熟悉的调侃和捉弄,不等对方回答,他坐了下来。   从那双翠绿的明眸,他看到自己,却是他从来没有的表情,笑如花开荼蘼,覆灭了红尘的妩媚。   贺加斯似乎对他的入席感到开心,像介绍自己骄傲喜爱的事物,朝下面的舞台扬了扬手:「听听,今天有新的歌手和曲目。」   老一套。他心里想,但还是耐着性子坐着,接过美貌神仆跪着奉上的葡萄美酒,醇香的滋味还胜过这些战战兢兢乏味无趣的众生。   接着上台的是创世神创造,最美丽的水生物种,人鱼。   身穿水蓝纱裙的少女有着玉石贝壳般薄薄绮丽的鱼鳍,从白皙的脸颊绽放,歌声宛如大海的蓝色波涛,反射着梦幻般的光彩,又像是纯洁的云彩上洒落的阳光,蕴含无限美好的寓意,和对遥远神界的向往,如果世界上有天使,那么就是她的歌声。   他看到贺加斯上身前倾,唇边泛开喜悦的笑容,被那生物纯净的仰慕之情和美妙婉转的歌喉取悦,身上的神力也出现了浮动。   与之对应,兰修斯身上也出现了让万物止息的黑色波动,压制住了贺加斯洁白的神光,似乎发觉了自己的失态,创世神带着自省的表情看向身边的弟弟。   「又激动了?」   贺加斯不好意思地承认,暗黑神听到梦中的自己道:「以后有这种音乐会,我陪你来吧。」   身为协调神,和他的神职一样,贺加斯的情绪牵动万事万物,一旦过量,会引发让弱小生物不知所措的自然天象,虽然自从创造了他所爱的这个艾斯嘉世界后,还没有因负面感情出现极端的恶劣天气。   发现这一点,贺加斯就开始克制自己的心性,严禁动心动情,但大部分时间,他做得糟透了,尤其是真情流露的时候。   只有混乱神兰修斯,和他一体两面的双生兄弟,能够压制他的情绪。   开怀的笑意从至圣的俊容绽开,这位被凡人歌颂为至高神的神明,在崇拜的众生看不到的席位,在自己的亲人面前,就像个初出茅庐,举止和神态都带着青涩的年轻人。   「卡农的音乐会一天两场。」贺加斯有点不安,生怕一向说话不算数,自由散漫的弟弟不答应。   好吧,只要贺加斯喜欢……   「我会来的。」   兰修斯意兴阑珊地答应,从听腻的赞美诗和那些对神狂热的表情当中寻找稀少的新鲜和趣味。   当一个金发少女登上台,两位神明同时露出了意外和专注的神情。   她戴着月桂的花冠,一身精致雪白的长裙,那绝美的容貌,柔和的神光,显出和之前那些使徒和凡人献唱者不同的身份——一位神明。   天籁般的歌喉远超之前的人鱼,天堂的鸟儿般灵动美妙,是神明特有的完美无瑕,令众生自惭形秽。   「太好了。」   贺加斯自豪地赞许女儿的表演。   混乱神兰修斯略带不悦:「她不该在这些凡物面前唱歌。」虽然他知道,女儿是为他们两个父亲献唱,不过秦蒂丝确实也带着显摆的含义。   当一曲唱毕,生命女神牵着冥神奔上了高台,沿途的百姓和神仆都跪伏在地,瑟瑟发抖,没有被她飞掠而过的身影看在眼里,碧翠的眸子只有两位同样高高在上的主神:   「父神,兰修斯大人,我唱的好吗?」   「当然。」贺加斯夸赞地鼓掌,神情慈和。   但是当面对另一位神,秦蒂丝露出了真正的敬畏之情。   一只美得不可思议的手抬起,伴随着睡莲般馥郁又冷清的香味,从漆黑的袍袖中淡淡渗出,夹杂着创世神身上清水百合的幽香。   「过来,我的孩子。」   秦蒂丝快乐地承欢膝下,如同一只小百灵鸟般,和她形影不离的另一位神祇,少年的冥王,和混乱神一样深黑的长发,还有一双乌黑的眼眸,坐在兰修斯脚下的另一边,两位二代神都带着娇憨和无忧无虑的神情,向主神撒娇。   场上出现了长久的寂静,在神明之后,没人再敢献艺。就在尴尬的场合,一个白袍的青年缓缓走出台下的席位,月精灵的纤长双耳,轮廓优美至极,美得犹如神圣月光下的白杨树般,怀抱着一只朴素的诗琴。   贺加斯双目一亮:「啊,他就是我说过的月精灵王的长子,路卡斯,我听过他的琴音,非常动听。」   傲慢的凡人。兰修斯看出那精灵少年的本质,竟敢在神明后表演,在月精灵当中,他应该还算刚成年的少年,难怪心气高,他心下微微的不悦沉了下去。   当琴声响起,他有了兴趣,竟然不是千篇一律的赞美诗篇,更像是抒情曲调。   宛如指挥家的灵巧手指在透明的琴弦上起伏,浩然激荡的旋律回荡,灵魂在颤音下战栗,似乎音乐中蕴育着一股蓬勃无法阻挡的力量,激流中暗藏险恶,仿佛每个人无法逃避,生命必然的坎坷和磨难。   宁静而深沉的旋律过渡,内敛的情感让人陷入安静的沉思之中,积蓄着新的力量。   第三乐章平稳地奏响,寂静宏大的旋律,像古老神灵的手指触动森林的脉搏,巍峨的山岗,奔腾的河流,挺拔的树木,柔软的青草,都是自然的恩泽。   众人勾起了情怀,有的低头沉思,有的动情抹泪,骄横的使徒想起进入神殿前的卑微,普通的百姓想起生活的不易。但是两位神祇只是略微失神,就从音乐塑造的情境回过神,因为他们没有凡人的辛酸悲苦,无法产生共鸣,反而是最后那段升华的乐章,让贺加斯忆起创造了艾斯嘉的生灵,那连神明都觉得漫长的岁月,在音乐的洗涤和感激下,好像又回到了最初憧憬、雀跃、喜悦、心爱和骄傲的单纯心情。   「路卡斯的琴艺果然冠绝天下。」贺加斯说不出的喜爱,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一个凡界的物种深深打动。   秦蒂丝有点不开心,不过她是唱歌,那青年是弹琴,技艺不同,不构成比较。   当她的目光落在那凡尘中佼佼者的绝色姿容,那个月精灵高华俊美的眉宇,突然心生绮念,脸上浮起旖旎的红晕。   白银王路卡斯用恭敬的目光遥望最高席位上的每一位神祇,完成了一个任务般完美无缺,然后目光下垂,扫过使徒庞大的席位,来到平民的座位,也就是最底层的观众台,平淡中隐含不同于对众神和使徒公式化的膜拜,闪过深邃厚重的情感,躬身行礼,回到自己的席位。   兰修斯觉得自己还是不喜欢他。   这时,他感到一股微弱的神力波动,似乎弱得不像话,却蕴含着神秘缥缈的意境,深远如天籁,高贵如最初,不意外地用神念查探,果然看到音乐堂最窄小的偏门开了——给那些最低下的生物,如脏兮兮的地精、必须弯着腰进来的巨魔,担任众神之城扫地工的野人等等通过,走到地下室——他们通常没资格出现在神族面前,能留在世上也是创世神不忍杀生的恩泽,而这些丑怪的失败品也会非常注意地不引起任何嫌恶——谦卑地缩在世界的角落,他们甚至不敢踏入这个尊贵的音乐堂,除非被一位云游的神明一视同仁带进来——就是这样一扇关闭的小门。   而这位神族就毫不在意地从这扇门走了进来,默默无闻,穿着简朴,还背着沉重的行囊,从有棱角的包裹看恐怕里面是书,永远不离身的笔记手稿,纸笔工具,还有他时常从各个种族收集的特产,毫无价值的东西,连当午饭的红薯都有,那种扔在路边其他神族也不会看一眼的粗陋食物,会被这位神明认真地研究,亲自试吃,做成好吃的点心,手写在食谱上,连同无数草药的功用,传授给各地的人类和异族,还有他自己发明的技术——魔法。   一头枯白色的长发用古老的藤蔓随意扎在颈侧,挽了个简易的绳结,温润如玛瑙的双眼,额头的神印是宛如淡墨晕染的梅花瓣,淡雅出尘的容貌也像经霜洗雪的寒梅,他的五官在神族中一点也不出色,即使整体的美感不亚于以协调之美著称的创世神,却如同幻雾笼罩的奇迹,随时会消失在尘世中,只留下惊心动魄的余韵。   他的身材也过于纤细,在洗得灰白的袍子里更显得瘦弱,独特的气质却像巨人的雷霆山和精灵的落霞峰一样苍秀挺拔。   他停在狭小的门口,像个在嘈杂的人群中无所适从的不速之客,冷凝的眉宇浮现出一点儿局促不安,指尖神经质地在磨损的袖子边缘磋磨,就像那些对人际场合不擅长的学者和法师,只想躲回熟悉的研究室,没完没了地钻研他们的课题。   几乎在他出现的刹那,从神明的席位,站起一个满脸欣喜的女郎,她穿着雪纺衣裙,头戴鲜花编成的桂冠,只要看她的打扮,就知道生命女神秦蒂丝是学了谁,但任何神明都无法超越她无需任何华裳首饰衬托的至美,和端庄高雅的仪态。   仿佛一道金黄的霞光,初始的女神翩然出现在魔法神面前。   「哥哥,你来了。」   白发青年温柔地望着妹妹,眉间寒冰融化,他们双手交握,目光交融,带着亲人之间柔和温暖的情感,但是超越了亲人的敬爱和恋慕从黎姬绝美的笑容、明亮的眼神和倾吐的芳唇间流露出来。   兰修斯有些不悦地蹙眉,但是比起他,时空神贝里卡斯的反应远远激烈得多,十指都深深陷进包厢的座位。在母神和魔法神旁若无人的交谈中,拂袖离去。   奥古诺一边倾听妹妹的问话,一边悄声回应,但是坐到黎姬特地为他安排,也就是不引人注目,远离被美丽使徒包围的神族,也远离凡俗的幽静角落,就守规矩的一言不发,专注地听着台上的表演。受他影响,黎姬也静默不语,身子倾侧地坐在他身边,开怀的灿烂笑意点缀在唇边眼角,仿佛有这个人陪伴,就是无比的满足。   但是,那青年明显身体有恙,随着时间的流逝,狂信徒激情澎湃的礼赞越发喧腾,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当一波又一波声浪震荡着高高的穹顶,他终于支持不住,一手捂住嘴。   就在魔法神爆发出隐忍的不适时,一道身影如同划破时间和空间的电光。   那身影静止,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脸庞,精致绝丽得难以想像,连黎姬、两位主神也不如,那一身华丽无双的霓裳只有他能驾驭,但他超越一切的完美令人心胆俱裂,一双炽热金眸中央是野兽特有的立瞳,白金色的长发闪耀着虹彩的光辉,辉煌耀眼。   龙神塞菲斯拥住了倒下的魔法神奥古诺。   优美白皙的手松松地抓着塞菲斯的上臂,奥古诺在意识模糊中也不忍伤害爱子那身龙鳞所化的衣裳,在低低的喘息中,竭力控制远去的意识,但指节还是挣扎着松脱,慢慢滑落下去。   塞菲斯将父亲抱了起来,冷淡地瞥了一眼关心焦急的黎姬,还是允许她跟了上来。   从兰修斯的角度,可以看到一只从塞菲斯怀中垂落的纤细手臂,梦境里的他无动于衷,但是在遥远的后世,史列兰突然想起一只非常相似的手。   这只手纤长而骨节分明,施法有种优雅的流畅感,看似不堪一击却有着掌控一切的强大。   法师的手。   颠覆神明的世界,把握奇迹,创造凡人的命运,奥古诺的弟子,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的手。   台上台下绝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只有那个在兰修斯印象里,毕恭毕敬地面对诸神,却没有把任何神明看在眼里的白银王,含着紧张忧虑远远看了一眼法师之神。   「非因斯鲁又昏倒了?」贺加斯慢了几拍才听说,用神语称呼老师,立刻站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兰修斯制止了自己的兄弟:「黎姬和塞菲斯都围着他转,你别凑热闹了。」   他咕哝了一句:「这个父神的分.身快不行了。」   贺加斯似乎不忍,随即低声叹息:「母神爱他。」   看着哥哥,兰修斯安慰:「好了,虽然奥古诺的神体是撑不了多久了,但是以凡人的寿算,他还能活很久呢。」   …… ……   绿得发亮的草地上,创世神僵直地站立着,周围爬满了怪异的动植物。   这位伟大,无所不能的神祇,却好像快被那些往他雪白长袍和裤腿上爬的弱小生物搞疯了。   看着这一幕的黑发神祇笑得前仰后合:「你把它们杀了不就好了。」   「如果你嫌你的神力清理不干净,我来也可以。」保证清洁溜溜。   「……不要。」贺加斯不忍心,「他们……他们也是生命。」就在这时,一只绿色滴着奇怪粘液的爪子抓住他璀璨的金发,贺加斯一脸快晕倒的神情。   看到哥哥抓狂的样子,兰修斯乐不可支,在兄长快要爆发的关口,终于玩够了。   「好了好了,贺加斯,我为你解决。」   混乱神唤出自己的神职所化的漆黑权杖,一个无比幽暗的空间打开,传出极为森冷暴虐的气息。   「那是……」   「负能量位面,我偶然发现的,和这个正能量宇宙对应。」兰修斯亲自出手,将那些动植物丢到里面,至于死了活了,就不在他关心之列。   贺加斯松了口气,连忙整理自己弄脏的衣物,在神光的照耀下,瞬间干净如初。   混乱神打趣:「今后你再做出失败作品,就丢到那里面去好了。」   创世神没有被打击信心,徘徊了一会儿,又无比热忱地投入新物种的创造,翠亮的绿意从他手中蜿蜒而下,柔软的花蕾如同嫩黄的小钟。   贺加斯,这么深爱这个世界吗?   兰修斯惊讶,他本以为这个脆弱的世界是兄长一时心血来潮做出来打发无聊漫长岁月的产物,可是渐渐地,他发现艾斯嘉在贺加斯心中越来越重要,也许是倾注了太多心血和感情,就和给了他艾斯嘉模型的奥古诺一样,这两个神族的伙伴,都把这世界视为了家园。   被众生歌颂为至高神的神明蹲在花海中,一身洁净的雪白长袍,抚弄着幼小的花萼,灿金长发比他身下的花海更璀璨。   虽然从一开始,就腻味着这里的众生,小时候,他弄坏了无数贺加斯喜欢的玩具,黎姬也教不好他。   但是只有这个玩具,这个贺加斯如此深爱的玩具,他可以为他保留。   …… ……   卑微的凡人,居然以下犯上!   这些无耻的叛逆者,胆敢……渎神!   世界在他的狂怒下崩毁,不断坠落的流星宛如天威的洗礼,惊慌奔逃的人们在神罚下像虫蚁般弱小,极尽奢华的建筑被风暴摧毁殆尽,奔腾的海啸淹没无数人家,幸存者被深不见底的裂缝吞噬。   疮痍满目的大地上,白色神袍的创世主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在人们凄惶的哀求下,抓起信徒献上的宝剑,朝他飞了过来。   圣洁的白光遏止了崩溃,金发青年仿佛一束无瑕的光,绿眸溢满悲愤,一字一字道:   「兰修斯,我决不让你伤害我创造的生命。」   尖锐的笑声划破灰暗的天空,在这顷刻间,天空颤抖,海水震荡,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你连这些家伙的真面目也不知道!他们根本不值得你守护!」   「生命都有生存的价值。」   「那是相对而言!」拔高的男声是接近歇斯底里的狂怒,「贺加斯,不要阻止我!一旦我进入毁灭状态,你决不是我的对手!就是现在,让我破坏这个世界,你还可以创造一个!」   「再创造一百次也不是原来的他们!」握紧长剑,贺加斯的神情是豁出去的坚决,「兰修斯,你要毁了我的子民,就先毁了我!」   血色屏蔽了视野,那把灭神剑穿透了黑色的神袍,毁灭神吐出一口金黄色的神血,对上孪生兄长惊悔难当的眼神。   「笨蛋。」 第七百五十四章 新旧时代(上)   无冕之王站在上界大陆的边界。   魔导国的山川河流在云海下绵延不断地铺展,明暗的金色织锦像是造物主的画卷。   光与暗的分界线在苍茫大地上如同涨潮一样涌现,漫过嶙峋的山脊,平滑的丘陵,漫山遍野的青翠绿意,绸带般优雅曲折的河川,人类的城市和异族的领地,描绘出壮阔的地平线。   身后传来清脆的喇叭声,一头夕阳颜色短发的城主随侍武官从机械动力车探出头,吐出英气逼人的女声:“大人,您该回去了。”   “抱歉,这里视野太好了。”罗兰转过头,绽开比晨曦更明灿的笑容:“虽然虹之都也能俯瞰,但还是不如这里壮观。”   如今伊维尔伦除了自己建造的虹之都,还有位面旅行者赠送的两座浮空城,但是受限于飞行法阵,高度比不上五座上界大陆,毕竟封魔阵是上代元素神支撑,托起上界的力量强大得多。   罗兰微微眯起冰蓝的眼眸,他的白银血脉和神级法师水平的感应力,能够清楚看到笼罩艾斯嘉大陆的两个巨大法阵——封魔阵和魔法之王亲手缔造的守护屏障。   白云勾勒出灿金的轮廓,千年前圣域为了封印魔族制造的法阵结合了神明的神力,在初代神官王的智慧下演变成航线,经纬交错地覆盖住五大城;天青色的辉煌法阵将巍峨的线条隐藏在气流的轨迹中,如同天际的脉搏和蔚蓝色的晴空融合在一起,包拢住大地上的芸芸众生,容有万物。   “众神之都的富丽堂皇在这样的魔法下也只算是渺小的造物,伟大的自然……人力也能达到同样的壮丽和宏伟。”罗兰低喃。   一阵狂风刮得在场的侍卫东倒西歪,艾德娜抱怨:“虽然我知道您的魔法从这里掉下去也不会死,但也为我们这些随行人员的心脏考虑一下,风实在太大了,您不觉得晃吗?”她看着他都战战兢兢,离悬崖峭壁那么近,一不小心就掉到云海里头去了。   如今身为三城之主的年轻王者已经是弦魔法十段、龙语魔法九段、元素魔法八段的高段法师,又有魔法精灵随身保护,但他位高权重,又喜欢到处乱跑,还是让人不放心。   站在陆地边缘的金发青年稳如山岳,气定神闲,醇厚优雅的男声悠然吟诵:“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   “你说什么?”红发侍从满头问号。   罗兰玩味地抚弄下颌:“冰宿苦苦背诵的古文诗,她真有趣,记那种拗口的外国语和各种魔法语言和古代语都轻轻松松,为什么唯独‘诗词’不行?说是不能理解其中的意境,但是我觉得很好明白啊。”   “不是我说,你也少在外面提到冰宿的名字,都快三句不离了。”艾德娜眯起瑰红的眼眸。罗兰露出几分心虚:“这么明显?”   不管你怎么隐藏,你这么爱冰宿,凡事想到她,真情流露,再好的演技也盖不住内心的情感。艾德娜心中叹息,夫人是足不出户,周围的人也有意瞒着她,但她迟早会察觉的!   东城城主定了定神,转向下界,思绪又回到与国土相关的事务:“目前朝野对神代遗址卡农出土的反应如何?”   艾德娜等人心头巨震,神色凛然,虽然罗兰的近侍都从主君口中得到只字片语的暗示,但事实还是太骇人。   “简直是天翻地覆啊。”红发侍卫从车里下来,苦笑道,“中城东境那边,光是自杀抗议的圣职者就超过千数,南城也不少于两百人,民间还有起义,质疑遗迹的真实性。西城没事,那边信徒本来就少,又因为上次神战,民间损失惨烈,听闻后更加痛恨众神。北城和西境相对平稳,诺因城主趁机推行了铁路计划,迫使东境吓软了的总督和领主通过,加快东西两境的合并。只是米利亚坦城主看了遗迹回去后三天没睡着,天天去魔法神殿祈祷,结果和里面的女祭司勾搭上,又睡得着觉了。”罗兰失笑,他这个岳父,真是活宝。   “他就不怕被迪斯卡…圣贤者阁下责罚吗?”艾德娜啐了一声,伊维尔伦和海精灵王子接触过的人们,都由衷喜爱和敬佩那位拯救了世界,人格事迹又为人景仰的法师。   “师祖不会计较这种事。”罗兰摇头,“话说怎么有女祭司?”魔法神的神殿,严格说来是公共图书馆,只接受书本和工具的交换和捐赠,因为席恩严禁别人拜自己。   艾德娜一脸黑线:“那边都有,美其名是整理书籍的实习生,主要是民间招募的信徒和学生。但他这么搞,神殿不要变成藏污纳垢的地方才好。”身为情报官,虽然对北城城主的花心不以为然,该调查的事还是查清楚。   “嗯,我会提醒他一下。”罗兰认真地道,别看师祖很好说话,真的触怒他,米利亚坦可能下半辈子会无法人道。   咦,有点想推波助澜怎么办?罗兰暗搓搓地想,随即反省自己不厚道的想法,实在是他被岳父不断增加,需要送礼道贺的子嗣烦透了,他的小舅子小姨子得到承认的都已经破百了。   “我城方面,目前没有酿成大规模的恐慌。”艾德娜总结道,“因为前期宣传,民众对众神的威胁和两次侵攻都非常了解,顶多因为众神真的毁灭过世界感到恐惧,更加依赖圣贤者阁下。”   东城全民教育的政策收效甚大,民众普遍文化素质较高,理解力、逻辑能力、分析能力都超过他城百姓,又奉行自由开明的多神教,大多百姓在信仰程度上只算浅信徒,所以还能在震惊后有效平复,顶多和米利亚坦一样,跑魔法神殿的次数增多,私下开始参拜魔法之王。   这点罗兰也没办法,信仰和软弱是人的劣根性。他打算宣扬魔法神喜欢果蔬,供过大家回头吃掉——就算魔力和自然环境好了,也不要浪费。   民众估计很乐意,相信那些供品沾染了神奇的魔力,会降下奇迹的守护。   “诺因成熟了许多。”罗兰赞赏过去的宿敌,如今的竞争对手果决的行动,民用和军用铁路最适合在平原地形为主的东境铺设,也可以抵达最为闭塞的区域,让文明的足迹更快传遍中城的土地。   罗兰思忖:“但南城比我预计的动荡,蕾雪怀柔手段不错,又一直在宣扬师祖的功绩,传达风神支持这场神战的旨意,为何还会造成动乱,莫非有黑手?”自从知道伊莉娜是西城城主的姐姐,他就对这个过去潜伏在南城宫廷的侍女留了心,而且伊莉娜还是协调神的神女,满腔对神明的狂热信仰,自从失踪后,她完全可能暗中活动。   拥有神力的伊莉娜是监视的盲点,如今在艾斯嘉大陆布下天罗地网的云中塔和魔法基站都找不出来,她如果使用了光系魔法的“隐形”或“幻象”,也可以瞒过元素精灵的眼光。帕西斯是早就被暗中做了手脚,还有死灵法师的体质,又师承肖恩,算是个不入流的法师,逃不过魔法的探测。   “大人,情况不严重,起义人群除了集会闹事,主要是在神殿门口静坐示威。”艾德娜忙道。罗兰不意外,不然作为友城的南城早就求助了,蕾雪不是死守着统治者面子的迂腐之人。   圣职者自杀,这是阻止不了的,观念的陈腐和民智的开启,永远是绕不开的矛盾。   不愿睁开眼睛看到世界的变化,沉浸在过去的荣耀中,只能被时代淘汰。   反而是那些位高权重的教徒,他们更圆滑,更势利,清楚宗教不过是统治者的工具,不会因此受到致命的打击。果然罗兰问了以后,不意外各城的教区长,正神官以上的神官祭司都平安无事,这些圣职者是最会看风向往上爬的人,迟早会统统皈依魔法神。只是虔诚的西境神官长病倒了,他年事已高,这次未必熬得过去。   说到正神官,罗兰想到了隐居圣域附近的无名氏神官,他还真的放弃追究辖区北三领陷落的真凶帕西斯,也没有回王室祭拜西芙利村真正的墓地,就在隐居的村庄造了墓碑,一心一意和烧毁圣域的雪露特过日子了。   虽然给前密探下达了一旦无名氏神官有异动就俘虏他的密令,不过神官完全按照他的推测行事,也让罗兰有少许感慨。   随着东境的铁路通行,魔法文明的传播,迟早会影响到那两人的隐居生活,不知道这个青年会不会像师父一样,也不愿接纳新事物,依然沉浸在和雪露特的两人世界里。   日理万机的东城城主立刻收拢思绪,回到魔导国的事务,像神官这样虽然有强大本领,却迷惘避世,连亲友之仇都不敢挺身而出讨回公道的小人物,引不起他多余的关注。   伊莉娜的行踪必须留意,帕西斯倒可能是引诱她出现的诱饵。   “大人,有两位大贵族的家族法师向您表达了拉拢和归顺的意思。”   罗兰不无意外,贵族墙头草不假,但是因为众神竞技场的洗礼,和王室有姻亲和血缘关系的大贵族死了十二位,中小贵族的损失更是惨重,这些贪婪的权力者和他们的手下都是第一批冲进光门的人,死得也快。这算是因祸得福,否则以拉克西丝护短的毛病,那一大家子都会在神战中拖德修普家族的后腿。   而随着魔法文明的发展,诸多矛盾会逐渐浮上水面。但是目前最先享受文明硕果的反而是富有的上层阶级,民众还在吸收知识、与新时代磨合的阶段,贫富差距还没有大幅拉近,法师这个打破阶级壁垒的群体还没有成为超然的势力,在享受特权的优越感之下,贵族还在醉生梦死。他们会行动,必然是看破了如今局势的潜在矛盾,但这些酒囊饭袋的政治敏感度有这么高?   看来又要忙了,猜出其中有谁的影子在搞鬼,罗兰心中叹息。   也或者,很快他不用为那个人花费心力了。   有着月精灵银纹暗花的黑色常服荡起,无冕之王从俯瞰天下的悬崖之上转过身,走向尘世王座的位置。 第七百五十五章 新旧时代(下)   神代遗址问世的风暴首先冲击了中城卡萨兰。   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神色沉重地端详手中的奏折,圣职者自杀的报告触目惊心,还有民间自焚和妄图焚烧学校和神殿的愚民,好在凯因神圣魔法学院的法师事先赶往各地,遏制了不少恶性的事件。   圣贤者传说毕竟拥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只是以前教廷是把席恩作为神的使者渲染,所以当真相公布,民众是惶惶不可理解的态度。而通过广播、魔法投影等渠道的宣扬,众神两次对艾斯嘉大陆的袭击让多数百姓动摇了立场,王室又着重强调自然灾害的消失,魔兽的平定是圣贤者的功劳,使得民间的风向转变了不少,但教廷长久的思想禁锢不是短时间能打破,还是造成了可观的损失。   最后数字定格为鲜红的“3699”,拉克西丝轻声叹息,放下奏折。   “派往各处的法师一定要重点保护。”拉克西丝对身旁的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吩咐,当年初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对东方学舍白袍法师的歼灭就是个惨痛的教训,如今沿途的愚昧百姓也可能攻击这些操法者。   绿发军人一丝不苟地回答:“陛下,每一队师生都有职业者守护,护卫军拉蒙军团长亲自带队开路,还有诺因殿下先行一步。”   “诺因现在到哪里了?”   “北方的赛拉郡。”   这次卡农出土,震惊世界,魔导国王储抓住机会,趁各地大乱,教廷和贵族院也惊恐难当的当口,势不可挡地推行铁路建设计划。   等应用了侏儒魔箱动能的火车落成,开拔的军队可以立刻派往各地,将整片东境的领土掌握在王室手中,加快东西两境的合并,打破宗教和地方割据的壁垒,用强大的魔导技术碾碎落后武力的反抗,让兴盛的文明之花开遍卡萨兰的土地。   这就是下任国王贯彻意志的行动。   明了侄子的心意,摄政王欣慰又感动。尽管她知道,驱使诺因的不是野心,而是为她、为国家、为德修普家族铺平未来之路的决心,可能也是诺因那开阔构想的一个前期布置。   拉克西丝是篡位夺得前王亚拉里特的王位,有王储诺因和王女莉莉安娜坚定的支持,无形中巩固了她的地位。她又大权在握,军权在手。但之前各地的总督和领主以她的性别,和神眷之女不可染指世俗权力为借口,不肯归顺。初掌朝政时,拉克西丝分不出兵力敲打这些兵强马壮,还有贵族撑腰的地方势力,之后因为初代国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对王家魔族血脉的揭露焦头烂额,处处被动。从战神肖恩的记忆了解千年前的真相后,才用精灵血统和精灵王的姓氏恢复了德修普家族的荣誉。   自从圣贤者席恩脱困,回归这个世界,德修普家族第一个选择了神战的道路,与那位逆神者产生了同一阵营的友谊,这个世界也得到了他丰富的馈赠:魔潮的消弭、环境的改善、寒潮的退去、旱灾的消失、法师的强盛、魔法文明的兴旺……都是他带来的变化,中城卡萨兰和同样领导神战的东城伊维尔伦走到了时代的前列。所以目睹这份沉重的报告,拉克西丝并不气馁,如今卡萨兰气象开阔,前景宏大,比她苦苦支撑腐败的家族、刚继位困于血统的时候好得太多,未来还会更好。   她只是有些惋惜,死的都是虔诚有能力的中低层圣职者,也许过于迂腐,但他们坚信教义,日复一日在信仰中感知神恩,秉持协调神贺加斯普度众生的教义服务民众。他们有的是不愿接受背离神明的世道,所以选择了殉道;有的是在铁的事实和认知的信仰冲突下,痛苦地选择了自尽,无论他们是不是顽固不化,是不是新兴文明的敌人,但他们都是可敬的人。   从这些圣职者身上,拉克西丝想到一个人,一个她曾经非常欣赏喜爱的后辈,这回,深深叹了口气。   神官的下落她早就查到了,只是让她由衷意外的,他竟然选择和东城密探雪露特·科尔修斯隐居,还结为伴侣,全然忘记了她烧毁圣域的罪过。拉克西丝为已逝的故交,大贤者加卡德深感不值,收养了这样两个弟子!   吉西安是情报部长,向她汇报了神官抢走两位救世主的初衷。原本拉克西丝以为,神官固然有点不懂事,逃避世事,但还是关心王家,为德修普家族考虑,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当初镇魂石损坏,死灵王现世,事后也查出来是神官和雪露特所为,但是神官连一封自请有罪的信件都没有,生怕被她发现他的过失而保持沉默。顾虑这孩子身世堪怜,又确实是无心之失,拉克西丝没有追究。没想到神官又错误再犯,明知东城暗中占领红石山脉,却因为和雪露特的私情瞒报,当自己的辖区已经陷入危险的处境,还让青梅竹马周旋,而不是当机立断铲除那些密探——明明以他的本领,这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孩子,不是他自负比诺因更优秀的王者之才,也不是称职的圣职者。   虽然神官讨厌教区长的身份,憎恨和抗拒圣修士的天职,也许这就是他逃离圣域,原谅雪露特的原因。但是这简直幼稚荒唐,拉克西丝冷峻地想,连本职工作都做不好,还想担负起德修普家族吗?一个领地都保护不了,想治理一个国家?神官还梦想回归王室,拥有德修普家族的姓氏,成为王室成员?不可能。   最让拉克西丝失望的还不是神官的失职,而是他身为光复王帕西斯的分.身,最有能力复仇,居然退缩不前。西芙利村屠村是法利恩手下的暗影集团所为,但是桑陶宛领地的血洗和北三领沦陷是帕西斯制造的惨剧,神官在合体期间,应该能够从帕西斯的记忆中了解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没有亲自来询问,只试探着写了封信,问她怎么处理桑陶宛领地的后续,言下之意,他能不能再做回教区长?   拉克西丝没有回信,出于对这个后辈的亲情,她不想当面削他的面子和自尊心。   但是和当初一声不吭跑到卡萨兰北部边境隐居,借着赛雷尔的推荐当了正神官一样,神官从这封石沉大海的信,又自暴自弃地认为王室不要他,选择了隐居之路。凭借着协调神的神力,他在当地广受崇敬爱戴,但也仅此了,也许神官再次得到了安慰,但是曾经同样喜爱他的西芙利村村民,已经变成了冰冷空洞的墓碑,只在他的记忆中占有一席之地。   拉克西丝打算把神官的下落告知杨阳等人,报个平安,具体就不说了。神官的表现确实令她大失所望,但今后作为一个普通的圣职者,村医之类,还是可以的,就让他这么平凡地过日子吧。   黑发王者又看了奏折一眼,心情复杂,也许盛放的文明之花下,必须浇灌旧时代的鲜血。   其实,无论那些圣职者怎么努力,他们微薄的力量都消灭不了层出不穷的魔兽,扭转不了持续恶劣的天气,改变不了不断贫瘠落后的现状。而且他们不明白,只要贪婪的上层阶级和神殿高层继续搜刮民脂民膏,剥削民众,禁锢民智,他们就无法挽救这个世道,建立教义中宣扬的乐园,而且他们只会相信和等待神的回归,寄望神明的拯救。   可是神代和无数在宇宙中毁灭的文明,已经证明,那是行不通的。   原地祈祷的圣职者们也推动不了文明。   拉克西丝稍微想了一下,发现了疑点:“诺因怎么跑到赛拉郡?行程有变?”   赛拉郡是最靠近北部被占领区的区域,拉克西丝瞬间想到如果铁路铺设完工,快速集结的中城军会戳到敌人鼻子底下,不过镇守当地的是东城海蓝军团长瑞恩,一位海军将领,未必知道火车这种新型陆上交通工具和用途。   “是,自从去年雪之月发生的惨案,殿下就对地方贵族展开了广泛调查,这次接到线报,赛拉郡有不稳迹象。”   摄政王脸上浮起凌然的怒气。   拥有强大力量的操法者历来是当权者忌惮的对象,相比俗世的王公贵侯,法师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屹立于凡人之上的超凡者。但一来有魔潮的压力,魔导国不得不依赖法师的力量;二来,王室秉持初代神官王重视魔法传承的好传统,一直扶植魔法公会,成立宫廷法师团,有魔法资质的后裔比例也高,历来还能掌控住这股力量。但地方贵族对法师始终是打压的态度,已经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将领地上有法师资质的孩子纳入家族法师的队伍,作为奴仆培养,一旦人数饱和,或者忠诚度不达标,就会偷偷处理掉。   就是这种陈腐的规矩,造成了雪之月的惨案。   去年的学术之月,东城伊维尔伦首府坎塔萨的和谐广场举办了盛大的考核,举国欢庆,是操法者心目中魔法兴盛的标志,怀抱着梦想的法师和学徒从大陆各地前往伊维尔伦。可是就在这样的盛事期间,发生了震惊法师界的惨剧:涅斯、塞拉维西、圣克鲁斯三郡的郡主和当地贵族在阻止境内的操法者参加考核不果后,秘密处死了那些法师和学徒。但是他们的所作所为怎么瞒得过遍布艾斯嘉大陆的次级魔法网路,奥法议会议长月·奥兰托震怒,没有征得王室的同意,就亲自处决了那些下达命令的贵族和动手的人员,包括三名总督,这是让拉克西丝多少不舒服的地方。事后,一群老臣和大贵族们联盟抗议,要剥夺月的御教身份,追究责罚,被支持老师的诺因弹劾回去,但险些动摇了他的储位。   如果不是接踵而来的使徒侵攻,矛盾恐怕会一发不可收拾。   家族法师的选拔方式确实应该废弃,三郡的行为触犯了新制定的大陆法,月的处理并没有错,程序上也无误,何况还有魔法扫描的证据,但是月的态度折射出的傲慢却让摄政王敏锐地嗅出了危险的讯息。   拉克西丝看过魔导历和黑暗历的资料,在魔法辉煌的魔导历,法师和平民完全分裂成两个群体。法师生活在浮空城之上,探索高空、海底和界外,与尘世脱节。为了保持魔法血统,法师内部通婚,把凡人看做卑下的生产者,只有为高高在上的法师提供衣食住行的用途。   这种鄙视,到黑暗历后期发展到了顶峰,也就是月身处的年代。因为黑暗历前期的灭法运动,民众对操法者的残酷迫害,重新恢复地位的法师议会加强了对凡人的监控,法师内部的向心力前所未有的强。那时候,如果一位大法师基于私愤灭掉一个国家,法师议会都会包庇,拒绝其他国家的追讨,除非动机过于违背人道,但也是拘禁处理。所以,身为首席之一的神级候补月·奥兰托延续了古代的传统,制定了奥法议会的新法案,对操法者进行全面的保障,隐然催生了一个凌驾于俗世权贵之上的特权阶级。虽然现在法师受限于魔力环境刚刚复苏、数目和水平等因素,还属于弱势群体。   拉克西丝担心的恰恰的就是这一点,雪之月惨案恐怕会成为烧毁旧世界权力结构的火引。   好在法师最大的后盾,魔法之王席恩知情后没有发声,让拉克西丝如释重负。如果圣贤者说一句话,哪怕仅仅暗示只言片语,卡萨兰的贵族阶级顷刻间就要灰飞烟灭,这是骨血里刻着王室傲慢的拉克西丝不能让步的。何况奥法议会的一半势力掌握在无冕之王罗兰手中,这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卡萨兰不但在俗世权利上要受到重挫,恐怕还会丧失神战领导人和参与者的席位,这对于接下来的文明长跑将是致命的落后。   拉克西丝并不赞成月过于激进的做法,也看到了未来的隐患。权贵阶级的确颟顸昏聩,穷奢极欲,但是再糟糕的权贵,都没有操法者可怕。和神代的使徒一样,一旦法师壮大后,也变得骄横自大,欺压百姓,那对于凡人来说,危害更大,会造成比现在更绝望的阶级壁垒。   完全凌驾于世俗之上的权力者,又有谁来制衡呢?   所以她私下和诺因商量,希望侄子的立场更为公正,不要全然倒向法师。   倒是诺因的回答触动了拉克西丝的反思,因为王储的思考理性而客观:「我知道,姑姑,但是你不必为此忧虑,今后发展了炼金术和魔导科技的平民阶级,不会被法师远远抛在后面,普通人也能掌握改变世界的力量。还有其他异族带来的文化和技术,这都是机遇。文明真正的发展需要相互竞争,优胜劣汰。」   「身为神战的领袖,我们要树立根本的认识,艾斯嘉是个整体,各族和各职业没有贵贱之分。」   「所以对于法师的保护,绝对不可以疏忽。神战期间,每一个法师的幼苗都极为宝贵,岂能容忍那帮贪婪的愚人糟蹋。」诺因眉间浮起厌恶,由于魔力环境的衰弱,法师这个群体千年来已经受尽屈辱,知识散落,各个派系式微,惨遭教廷和权贵打压,许多家族法师活得简直卑屈,无数死在魔潮和贵族手里的人才,如果没有席恩的回归带来文明复苏和兴盛,艾斯嘉曾经繁盛数代的辉煌成果,都要埋没于逝去的历史。   所以保护和发展操法者是大势所趋,也是刻不容缓的任务。   「导师的行动不是一时激愤,他不是感情用事的人,是必要的杀鸡儆猴。你不要听信贵族院的谗言,这不是什么法师对王权的挑战,对贵族全体的蔑视,相反,这帮蛀虫现在还咬着德修普家族辛苦建立的基业,吸我们的心血,毁坏我们的根基呐!」王储的语气透出深恶痛绝。   他对贵族的观感和姑姑不同,更为深刻入骨。从小在民间长大,饱尝百姓的贫苦,进入宫廷后,也看透贵族的虚伪和庸碌。治理西境时,更是受到东境和上界贵族势力的百般阻挠。已故宰相连国土都能出卖给一伙强盗,上层阶级的腐败可见一斑。德修普家族衰落至此,这个国家衰弱至此,都和内部的腐化脱不了关系。   而且千年来魔兽根除不了,一半是维烈,另一半也是教廷和贵族压制进步,就和大黑暗时代那些自毁城墙的神子神女一样。   诺因佩服、敬仰德修普先祖抗击魔族,保家卫国的精神,矢志继承精灵王、初代神官王这些伟大王者的理想,但是现在许多寄生在德修普家族这棵大树上的所谓“贵族”,不过是吸血虫罢了,还美其名忠诚,死抓着腐朽的权力不放。对这些挖自家墙脚的废物,诺因不认为需要宽容以待。   「诺因,这个王国还需要贵族。」拉克西丝道,从小学习帝王学的摄政王认为制衡是最重要的为王之道,她虽然认可法师的重要性,也有容人之量,但不赞成一方坐大,而是要保持朝野各方势力的平衡。   「陛下,如果统治者有能力匡扶朝政,任用贤能,何需无能之辈充门面?我们财政很宽裕吗?贵族挖的是王室的钱,充的是自己的钱包。为王需要刚柔并济的手段,但是玩弄权术不过是庸者的自欺欺人。」年轻气盛的王储有自己的见解,「而且多数贵族不是和我们一条心,辅佐国王治理国家的是大臣,是官员,是平民中的奉献者,从来不是贵族。」   当时拉克西丝若有所思,她潜意识的认知,贵族才是支撑王国的地基,但事实真是如此?   诺因一直担心亲人在维护王族统治上偏向保守迂腐的一面,毕竟拉克西丝是正统王室出生,从小受正规教育长大,即使她天资非凡,天性独立,她的观念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扭转过来,但诺因不认为自己都能明白的事情,他的姑姑会不明白。   此刻,拉克西丝愤怒的不是雪之月惨案引发的后续问题,也不是月的行为,而是“贵族”二字!   至今元老院还在咄咄不休,要剥夺诺因的王储之位,深深触怒了女王不容忤逆的威严。   我选择的王,没有人能推翻!   何况诺因的优秀,才干,潜力,她有绝对的自信,这是她慧眼识别的宝物,用心血栽培的接班人,令她骄傲的侄子和未来的国王。   拉克西丝察觉出,贵族们是借题发挥,含沙射影,想要让御教背后的奥法议会与王家决裂,迫使王家人心向背,从而维护他们的地位,也就是贵族们的利益。   这些鼠目寸光的东西,还是只能看见巴掌大的利益。   黑发王者深切理解了侄子说的,贵族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意思。   “赛拉郡出了什么事?”   “具体还不清楚,似乎和法师无关,是赛拉郡的郡主频繁与东城方面接触。”参谋长汇报。   拉克西丝秀丽刚劲的眉宇如剑蹙起,她不认为眼下的阶段,东城城主罗兰有意吞并卡萨兰。   如果是当地贵族的个人行为,也必须杀鸡儆猴,摄政王下令:“告诉诺因,他拥有全权处置的权力,不必向我报告。”   英明的摄政王已经醒悟过来,她真正应该传承给诺因的是人才,是忠实的臣子,是王立学院、其他学府培养、官员考试选出来的人才,像诺因的左右手吉西安和雷瑟克,与他一起求学长大、征战沙场的同学部下,他用威望实迹赢得的民心;还有支持诺因成为法师中的佼佼者,争取未来这股最强的助力,真正直上青云,带领德修普家族前往崭新的明天,而不是被一群庸人拖在腐朽的旧时代中。 第七百五十六章 关押(一)   赛拉郡和贯穿南北的莫尔肯大道接轨,商业繁荣,富有的总督今天照旧在宴请当地的名流士绅。上等大理石的主体建筑里衣香鬓影,衣冠楚楚的男女,华丽的装潢铺陈着上流阶级的奢华。   当管家匆匆忙忙进来通报贵客来访没多久,不速之客就走进了庄园的宴会厅,总督暗骂门卫不给力,但是来客拥有强大的魔法实力,用深渊的魅惑术通过守卫一关轻轻松松。   魔导国王储身穿天蓝色的春季军服,一碧一紫的双眸充满神秘的气息,身旁的女性一身浅紫色的礼服,黑眸如同夏季星辉闪耀的夜空。   只要有心,诺因的社交礼仪比罗兰更出色,游刃有余地应付总督的讨好和乡绅们的马屁,一边游目四顾。   虽然是无聊的晚宴,但一些迹象却让人感兴趣,和过去点蜡烛的水晶吊灯不同,魔法光球已经变得普遍,照亮豪华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有最流行的收音机、控制温度的恒温箱、储存食物的魔能冰柜等物,贵族不愧是最不会怠慢自己的人,早早进入了魔法带来的便利生活。   杨阳在酒宴的场合如鱼得水,她是法师当中少数饮酒而且不会醉的人,端起侍女送上的香槟,突然感到右手的彩石手环微微震动,打量黑发碧眼的少女,温和地道:“你有法师的资质,你知道么?”   “我…我不知道。”侍女满心惊愕,认出她是谁:“救世主小姐,你…您确定是我吗?”   “当然。”之前开口时,红袍法师已经布下了幻象和幻音结界,用平静的语气嘱咐,“不必声张,你先去安排好家里的事,等我和诺因回去,你就和我们走吧。”久居上位,又是经历过沙场的神战指挥官,她的言行不知不觉带上沉着若定的气势。   侍女喜不自禁,好不容易克制住情绪,行礼退下。   “她的资质还不错。”诺因同样佩戴着感应的法器,一路为公事忙碌时,他和杨阳也在留心可能涌现的魔法幼苗。   次级魔法网络只能捕捉过了十二岁魔力高峰期,展露资质的法师和元素使,如果是超过十二岁,因为魔力环境复苏才逐渐觉醒的操法者,影响范围就比较小了。所以王室和各城一直在呼吁法师和学徒做登记,免费为平民做魔法测试,加强次级网络的功能,进一步扩增魔法基站的建立。   “铁路完工预计需要三到五年,不说罗兰城主,东城将领迟早也会发现我们的主意,不会引发战争吗?”杨阳问道。   “不会,停战协议现在比精金还坚固,除了愚蠢的贵族想打仗,哪个军人敢挑衅,都会被罗兰摁下头去。发展文明都来不及了,虚耗资源是自找死路。”诺因端着一杯冰镇鸡尾酒浅浅啜饮,“其实,罗兰应该有感觉了,今后最大的障碍是魔导国落后的制度。”   因为有结界掩饰,两人自然地聊起来,这也是他们俩除了魔法最常探讨的话题——艾斯嘉大陆的未来,新魔导历的建设。   神战联盟相当于五城结盟,其中南北两城归顺东城伊维尔伦,西城和中城有攻守同盟;异族的加盟比例也类似,中西两城有木精灵、矮人、侏儒和沙灵族,东城有妖精、羽族、水族,海精灵、新出现的海妖和娜迦两族,龙族大家都有,但中城只有一位龙王;奥法议会的席位也以东、南、北三城居多数,中城幸好有肖恩和月这两位重量级的神级法师,立场都偏王室,占据了主要地位,但是神战私下公认的领导人,依然是无冕之王罗兰·福斯,发言权更高。   罗兰和拉克西丝背后,各有传统和新兴势力,这场神战开启的新时代,他们既是盟友,也是文明最激烈的竞争者。   所以在波涛汹涌的潜流中,最大的困难在于资源的分配。无论是云中塔开放的知识、水之宫获得的记录水晶、席恩传承的书籍和法器,北海战场虏获的战利品等等,都是一场场会议争夺的焦点,也是主要的摩擦所在。奥法议会目前制定了开放透明的体制,但涉及具体分配,还是谁都不服气,每次论战都跟干架似的,法师们的战斗力可不是一般的彪悍,连杨阳、昭霆、冰宿这些地球少女也不止一次抡起法杖加入,上演了一场场友情的撕逼。毕竟知识还可以共享,诸如白袍法师罗比安带来的浮空城、法师塔,本土的魔力金属、储能宝石,席恩锻造的铠甲、制作的卷轴药水等战争资源,神代的珍贵法器可是用一份少一份,炼金术和魔药的材料也一样,每次要分配,各方就虎视眈眈,摩拳擦掌,龙争虎斗。   诺因想起那些场景都一头黑线,亏得月还能端坐首位淡定喝茶,席恩继续在城主府门口撸猫:“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快要和生死大仇没两样了,我怀疑要不是这帮家伙好歹还有理智,懂得尊重圣贤者,都想把席恩抢回去。”   “如果不是肖恩不争气,席恩肯定是我们的。”杨阳恨铁不成钢,谁能把地狱之主抢亲回去,谁就是赢家,可惜这么多人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幻想界来的黑化大佬,硬生生把魔法之王拐了一半过去。   诺因按捺住用猫或兔子拐骗地狱之主的计划——肯定没用,席恩可以直接把心爱的小动物带走。两位黑袍之所以置身事外,还是没有把小辈们的争闹放在眼里,因为黑袍的世界,争夺资源肯定不会这么温和,直接就出人命了,所以不能让他们插口。   “关键就是五城分裂的现状,俗世的政体必须和神战联盟统合,制定相应的整体制度,议会制。”   “你的想法是很好,但是罗兰城主又怎么想呢?”杨阳提醒。   “那个活像灵吸怪的脑袋怎么会想不到?上次他用的弦魔法阵我也拆解出来了,这次开会就给他好看。”诺因嗤之以鼻,杨阳忍俊不禁:这两个冤家一见面活像死仇,还曾经当众打架,但是因为开阔的眼界、富有前瞻性的思维和不相上下的才干,在政见和法术方面,没有比这哥俩更投契的了,西城城主贝姆特也不行。   “可是变革议会制的话……”杨阳没有说全,诺因苦笑:“是的,老妖婆是不会同意的。”   拉克西丝怎么可能坐视她最重视的王家名存实亡,从君主制变成议会制呢?   目前奥法议会已经凌驾于世俗王权,然而,只把奥法议会作为超然的机构是不够的,因为议会本身也没有完全统合,不解决罗兰和拉克西丝的矛盾,事态就会越演越烈。   所以诺因无论如何想说服姑姑,和贵族划清界限,支持奥法议会的决议。罗兰对月这位神战顾问是全权信任的,只要奥法议会有月的镇压,神战阵营就垮不了。当然席恩的位置才是无可取代,绝对说一不二。但是席恩身上的担子太重,直接面对神明的世界,有识之士都有共识,俗世的种种,就不要再让那位魔法之王伤神了。   他那弟弟就够让他烦心的。   “这样分裂的局面必须设法解决,我有个设想……”   诺因的声音戛然而止,观察的目光锁定在一个羽白色衣裙的少女身上。   那少女从宴会厅旁边的一间房间走出来,但她明显不是被猎艳的对象,虽然杨阳和诺因没见过她,但是看到两人,她脸色一变。   这不是认出“王储和中城救世主”的表情,而是认识他们的反应。   不约而同的,杨阳和诺因追踪了过去。   走廊上,杨阳吟出简短的龙语,透明的波纹笼罩住长廊两端,将四周的声息阻隔开来,奇妙的光彩流动,构成逼真的幻象,来往或经过的仆役仿佛看不见般自动绕行。   下一秒,绿色的罗网笼罩住白衣少女,组成了叶片般的图案,精灵魔法的禁锢术“精灵封栅”牢牢锁住她的身体。   晶羽不无意外,她的战斗力不弱,在主人口中,是下仆中最强的,可是没想到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就失去了反抗能力。   诺因在心灵链接中说出自己法术的探测,魔阵系法师是识别和解除魔法的专家,唯一堪称克星的是同样擅长解析和拆解的弦魔法师:『她身上被施了拟态术,本体是妖兽,无装备,就定型了一个法术。』拟态术是高级幻术,但仅此而已,堪堪摸到变形术的边,这个少女应该是肉搏为主的战士,但防卫还是太弱了,身手和警戒作为一个密探也不合格,不知是哪路不入流的势力派出。   杨阳点点头,黑色的双眼浮现出奇异的图纹,晶羽瞬间觉得她就是自己从出生就效忠的主子,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满怀信任。   “你的主人是谁?”   “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晶羽吐出清脆娇嫩的嗓音。   东方学舍排斥属于黑袍的精神魔法,视为禁术,肖恩最近才开始研习,但千年前传授徒弟时一窍不通,帕西斯当然也有这个短板,连带下仆对这类魔法毫无抵抗之力,轻轻松松就被真知术逼问出答案。   诺因蹙起眉,吃惊又在意料之内。杨阳不意外这个答案,说出第一眼就徘徊心头的猜测:“你是小羽吗?”   在旅行期间,他们和帕西斯的三个下仆有过交集,在南城,化身巨鸟的小羽曾背负他们上山看灵灯花。那时,白鸟说了一句话,和刚才的声线一模一样。   那些回忆没有让杨阳的心灵控制出现波动,红袍少女已经不是二流法师,日复一日的冥想锻炼了她沉稳的心志和精确的施法能力。   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境内的搞鬼份子,诺因却开心不起来,嘲讽道:“他又帮罗兰?”杨阳镇定地道:“只怕未必,上次他要招魂,罗兰城主没有同意。”   这时,整条走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冰,砖石被白霜覆盖,但是只蔓延到杨阳和诺因身前就停住。   “刃雾,是你吧?”杨阳扬声道,帕西斯身边有三只妖兽,从气息分辨,黑耀不在。   冰蓝色头发的小男孩跳出来,推了推同伴,晶羽恢复了清醒——并非杨阳的法术如此好解,而是作为死灵法师创造的妖兽,他们本能地服从创造者,精神魔法对它们的效果很难深入骨髓。   但是精灵封栅依然有效,还锁住了刃雾。   想到这只冰蓝的小兽在地下遗迹吸收了毒气,救了他们所有人,杨阳敛去敌意:“你们只是听命行事,不过,你们的主人到底用意何在?”   刃雾对她也有旧情,坦然道:“帕西斯没有告诉我们,只要我和小羽来这里,和总督私下交流。”晶羽呵斥:“我们不必揣摩主人的意思,只要按照他的旨意办事就行。”诺因心生不耐:“好吧,那就俘虏你们,也不劳你们的主人来救你们了。”   帕西斯还能有什么打算,他那点破心思,全联盟都知道了! 第七百五十七章 关押(二)   自从肖恩解开菲莉西亚身上的咒术,一连好几天没有上门,帕西斯心下纳闷。好在法术的主要结构已经被肖恩拆解,在菲莉西亚的抱怨和要求下,帕西斯净化了剩余的死灵能量。   放下心事后,帕西斯立刻想起这次求助,徒弟决绝的态度,迟来的狂怒席卷身心。   他没有立刻发作,经过一番设计,他派遣了自己的妖兽,潜入中城境内,准备破坏目前的和平协议,打破五城共同抗击神明的联盟。   神战一开始的时候,罗兰的态度是不参与也不反对,旁观王室主持大局,挖掘神代卡农的遗址。但帕西斯毕竟不是一般人,对政治上的风向极为灵敏,当发现徒弟的异常,他回忆起一连串相关的线索。   学术之月的公开考核,奥法议会的成员自我介绍,其中有东城的高段法师,包括东之贤者法利恩、法师团团长艾露贝尔等人,说明罗兰已经顺应大陆的局势,无论是为了获取法师的力量,还是为了得到席恩赠予的知识,他都站在了圣贤者一边!   而罗兰对席恩的见解也从中立渐渐偏向支持,最明显的就是他劝说自己的那些话,还有上次当面指责,立场鲜明的拒绝。   自己培养的徒弟居然支持自己的仇人,让帕西斯深深感到了被背叛的愤恨和伤痛。   必须给罗兰一个教训。光复王在思考后,有了打算。   目前中西两城和东、南北三城是处于停战状态,就为了那个什么神战。只要私下游说卡萨兰的贵族投靠自己,借着王族的魔族血脉攻击,让诺因的储位动摇;同时煽动占领区的将领,就能挑起全大陆的战争。那种停战协议何其脆弱,等战火蔓延,再暗杀北城和南城城主,东城的局势就会一下子不利——当然要做得漂亮点,尽量不让罗兰知觉,帕西斯还是不想和徒弟最后撕破脸。   不过就算被发觉也无所谓,一旦局势恶化,罗兰会被迫向他求助,到时泄露罗兰和众神的关系,不但奥法议会,东城百姓也会哗然,罗兰会因此身败名裂,只能依赖他。   帕西斯又是恼怒又是窃喜,克制不住满心的愉悦和解恨。因为上次暗杀,他遗失了最大的依仗,知识之神给他的那把神剑,虽然有自信笼络住师父,肖恩也舍不下他和菲莉西亚,但是理智衡量,肖恩再怎么样也是不会杀席恩的,更不会袒护他到任由他兴风作浪,和全人类敌对,所以更希望罗兰完全支持自己。   原来帕西斯以为,罗兰是假装顺从站在圣贤者那边的王室,保留实力,隐藏众神义弟的身份,等神战阵营和众神打完,人死得差不多,再出面收拾残局,一举取得他心心念念的王位。但是从罗兰一次次锲而不舍的劝解,一句句带着恳切的话语,帕西斯知道了徒弟不是这个打算,因为罗兰从来不在他面前使用心机,一向真诚以待,所以更加愤懑。   他教出来的徒弟,怎么会不帮他?罗兰不是众神钦点的王星,不是觊觎王位吗?这些都和神战阵营相反,也是他可以给他的啊!   其实帕西斯内心深处明白是什么原因,罗兰带着憧憬的目光为他诉说的文明发展,构绘的艾斯嘉大陆的美好蓝图,带他去看的东城上下的变化;亲手送给他的收音机,教他如何调频;那些魔法和炼金术制品,罗兰不小心露出的对魔法的了解;许多个晚上,他们师徒俩在菲莉西亚睡了以后,在新无忧宫的花园里对酌碰杯,罗兰举起酒杯说着艾斯嘉大陆的种种,白天的公事,民间的趣谈……那双倒映着月色和水光的冰蓝色眼眸含着笑意注视他,带着邀请的含义,让孤独千年的他重新与现世连接的点点滴滴。   可是这些记忆,更刺痛了他的心扉,帕西斯清楚他只要回头,罗兰一定会喜不自禁,接受他的加入,可是那千年的痛苦,怎么能放下?   在迷雾森林,世界之钥为了不让他出去砍倒世界树,解救菲莉西亚,关了他那么久,被神明侵蚀的恐惧,无人所知的寂寞……这一切,怎能算了?   满腔激愤下,他派遣了下仆,可是没想到,他自己暗中撬动贵族的行动很成功,但小羽和刃雾任务失败,身陷赛拉郡。   当妖兽被俘虏时,身为主人的他立即感应到,但是敌人的手段远远超过他已经降级的死灵法师的水平,召不回两个下仆。借着和晶羽之间的心灵链接,他看到了儿子和黑发少女的面容,勃然大怒。   诺因和杨阳太不识相了!   银发青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想起上次复活无名氏神官,威胁杨阳卸任神战指挥官,杨阳答应了,事后却违背承诺。因为给儿子平白弄出个情敌,帕西斯清醒后也有点心虚自责,加上想到杨阳是维烈的女儿,维烈对他和菲莉西亚都有恩情在,帕西斯也就放过她了,如今却勾起了旧恨。   他突然恶向胆边生,想起维烈关押折磨席恩千年,唯独向魔界宰相的女儿动手,席恩不至于因此报复他的母亲和鲁西克他们。   她也是神战的指挥官,月的弟子,虽然不认为杨阳有什么本事,但她毕竟是月的左膀右臂,月·奥兰托是奥法议会的议长,最支持席恩的可恨仇人!而且……帕西斯迟来地想到,上次北海战场那么激烈,海上黑压压全是魔枢和秘银傀儡的残骸,惨烈程度不下于降魔战争的总决战。   杨阳还真的不简单,哼,这些该死的魔族,有天生的强大异能,可以随手捏死敌人。帕西斯心生嫉妒,有了决定。   赛拉郡的总督府,杨阳和诺因用魔法禁锢住两只妖兽,这时,晶羽口中流泻出一个他们都熟悉的清越男声:   “诺因,放了他们。”   “你说我会放吗?”诺因冷笑,他已经用法术盘问出生父在打什么鬼主意,真是越来越没底线,为了他的仇恨,连他曾经最疼爱的罗兰都要陷害。   黑发王储不禁为宿敌深深不值,罗兰那样的人,违背理智包容帕西斯到今天,绝对情深义重,可是帕西斯是怎么回报的?   就和对肖恩一样,欺骗,利用,彻底践踏对方的人格和重视的事物。   “诺因,这次席恩抓走了你的祖父祖母,我的父母,你还要帮他吗?”帕西斯始终觉得儿子和自己为敌不可理解,他到底为什么和他作对到这个地步?   和罗兰一样,诺因珍视的亲人,德修普王家传承千年的宝贵精神,不得不和血亲敌对的痛苦和觉悟,帕西斯也许不是完全没有察觉,只是在仇恨的重量下,连同他们的喜怒哀乐都不再重要。   我的外祖父还被你老婆和你老婆的部下害死了呢,也没见你记着,报这份血海深仇。诺因腹诽。   “不是席恩降下神明,这个世界早就完结,我,莉莉安娜,肖恩,你的妻子,你的师兄姐,都不会活下去,你到底为何怨恨,憎恨世界憎恨一切,父亲?如果你不愿意为我们放下仇恨,那我们也不怪你,但是不要再用我们任何一个做你的借口!”   “诺因,只要你们和我在一起,杀死席恩,我会保护你们。”帕西斯殷切地道。   “别再说这些无耻的话了!”诺因怒道,“从你和神魔联手,你就没有顾惜这个世界的任何人!”   杨阳对罗里兰塔有一份尊敬之情,忍不住劝道:“索贝克,不要执迷不悟了,席恩只是希望你不要和神战阵营为敌。你为什么不肯看看周围,试试走进这个被你、菲莉西亚、席恩共同守护下来,被我们珍惜的世界?当世界出现危机,总要有人站出来拯救她,不是席恩也会有其他人,难道你都恨?”   不说别的,单单人品,帕西斯就被他憎恨的仇人贬得一文不值,席恩当年为了拯救世界落得那个下场,被神魔联手折磨一千年,他都没有把这个世界埋葬在仇恨的火焰中。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借助维烈那种罪恶的侵略者对救世主施加私刑,厚颜无耻令人发指,事到如今还在冠冕堂皇地索要什么复仇的权利?   帕西斯阴沉地扫了她一眼,不为所动,转向儿子:“诺因,这是你爱的女人吧,假如她也被人无辜绑到一棵树上,千年不见天日,被迫支撑世界,放她出来世界会毁灭,你会怎么做?”   诺因,你是选择世界,还是心爱的女人?   是不是会比他高尚?有立场指责他?   “愚蠢。”紫色眼睛的青年毫不迟疑,“只要她还爱这个世界的东西,哪怕一只猫一只狗,一本书一杯茶,甚至一个讨厌的情敌,我都会为她保留。”然后把那个情敌踢得远远的,赢回心上人的心。   帕西斯的脸色扭曲了一下:“如果她恨这个世界呢?恨不得这个世界不存在的好。”   诺因摇头:“阳不会的,如果她恨,应该是太寂寞,一时想不开,我去陪她,我会一直陪着她,陪她解闷,读她喜欢的书,她就会好了。就算没有我,阳也不会有事,她会自己消遣,在世界树里不是能看到全世界的风景吗?那么好的事,阳才不会讨厌,她还会钻研法术,隔空翻书之类。话说帕西尔提斯,你问我这些有什么意思,你恨世界恨命运就不要推到你的女人头上,这样很难看,再说我的答案关你什么事!我也不会认可你那种狗屁不通的道理!”   帕西斯怒极,这样的诺因,完全否定了他父亲和丈夫的立场,不禁心生浓烈的怨恨:“不是发生在你头上,你当然可以说得轻巧,如果你被关到迷雾森林一千年,活着出来再说这番话,我就佩服你!”   “那你去把害你被关一千年的真正罪魁祸首阉了杀掉啊!”诺因忍无可忍,怒火冲天,“要不是维烈攻击召唤法阵,菲莉西亚支撑世界的时间怎么会延长到千年以上?如果不是魔族杀光了精灵,怎么会逼得菲莉西亚这个唯一的精灵要去支撑世界树?她倒好,把种族和自己的仇恨忘得一干二净,你也是,自己的女人和你都被害得惨不堪言,还在那里倒戈帮助仇人,和一个魔族宰相鬼混,残害自己世界的人!”   “什…什么……”帕西斯想起在地下遗迹,肖恩的确提过,但是他不怎么相信,“是席恩说的吧,他的话怎么能相信。”   “那你去研究召唤法阵、次元通道和元素失衡啊,看看真相是不是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光在那里狂吠有什么用!”诺因受够这个偏执又盲目的父亲,“至少维烈对精灵的屠杀是你也经历过的,大黑暗时代,他和其他魔族杀了那么多人类和异族,你怎么不算算这笔账?”   帕西斯镇定下来,澄碧的眼眸泛出阴鸷冷厉的色彩:“就算维烈杀光全世界的人,也和我们无关。我和菲莉西亚,都是族人不要的孩子,我们不欠世人任何东西,维烈至少关押了我们的仇人,为我们报了仇。”   诺因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对这样的帕西斯,还有什么话好说?   “既然如此。”杨阳开口道,“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包括小羽和刃雾,都和你们无关了。你们死也好活也好,恨也好怨也好,都不必向这世上的人伸冤,世人也不会再感激你们。作为神战联盟的一员,我宣布,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你只是我们的敌人而已。因为你和菲莉西亚放进魔族这个艾斯嘉的敌人,和神明联合迫害真正的救世主,你们和整个世界都势不两立,罪无可恕。”   银发青年脸色险恶:“杨阳,你不要以为我杀不了你。”魔核和魔族防御罩这种东西,根本抵挡不了他的剑气。   杨阳毫不畏惧,黑眸直视那双冷残的绿眼睛:“帕西尔提斯,你以为你和菲莉西亚身为人类公敌,很安全吗?你那位妻子,现在就是个废物吧。”为了避免这个毫无良知道德的人用神官的性命威胁,她反将了一军,虽然她不会特意去保护那个躲到世界不知名角落的师父,但神官真心不可靠,基于师徒之情,她还是帮了他一把。   诺因已经联系了罗兰,他这父亲已经无药可救,连被席恩扣押了父母师兄姐,还在心心念念颠覆艾斯嘉的政局,发泄他的恶意和私愤,决不能再姑息他的任意妄为。   帕西斯一窒,心情忐忑起来,原本他是以为,菲莉西亚的魔法实力比他强得多,又有罗兰派遣的部下保护,而罗兰如今已经不是和他一条心,妻子又丧失了世界之相的体质,他还真的需要担心菲莉西亚的安危,何况还有扣押在席恩手上的人质。   诺因挥挥手:“走吧,最后奉劝你一句,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你不把别人当人看,别人当然也不把你当同类看待。”   “诺因,你和莉莉安娜,我都白养了。”帕西斯吐出冷酷的语调,切断了法术连接。   杨阳担心地看了友人一眼,心中气愤至极,帕西斯临走还要伤害自己的孩子。   诺因摇了摇头,表示无碍,他倒是觉得帕西斯接下来的下场,才是真可怜。 第七百五十八章 关押(三)   当连接中断,帕西斯急忙赶向妻子所在的卧室。前两天菲莉西亚住不惯乡下别墅,缠着他回到了东城城主为他们新建的宫殿。因为自己是罗兰的师父,帕西斯觉得也不用知会徒弟,大摇大摆住了进去。罗兰还孝顺地派来了仆役,让他气顺很多。   可是这下,帕西斯发现不对了,当初在新无忧宫,他和菲莉西亚私藏了维烈给的空间衔接装置,明明在使徒侵攻中,维烈和那帮魔族溜了进来,为什么又被人类赶回去?还没有惊动外面的百姓,就在新无忧宫被拿下,说明罗兰早就在监视他们,提前做了布置。   那么他后来用新无忧宫受损为名,新造宫殿,让他们住进去,到底是什么用意?   光复王心中发冷,午后的阳光从狭长的窗户穿过,他的心头却比冰窖更冷。   果然,菲莉西亚不在寝宫,帕西斯冲出去,在花草繁盛的庭院,看到一位金发青年静静站在那里,淡月色的发丝明亮出尘,冰蓝的眼眸仿佛凝望着常人看不见的远景,一手轻轻拨弄花枝,指尖却好像落在花蕾上的蝴蝶,没有一丝颤动。   “罗兰!”帕西斯疾步奔来,厉声质问,“菲莉西亚在哪儿?”   无冕之王轻轻摇首,自然流露出雍容自若的王者气魄:“师父,不必明知故问了,也不用想着拿我做人质,这是我的投影。”   “你这个叛徒!”帕西斯怒极反笑,心头雪亮,讥刺的言语冲口而出,“你还用魔法投影?难道是席恩教的吗?”   金发青年微微一笑,一派温和娴雅,帕西斯只觉这个青出于蓝的徒弟从来没有这么可恨,连诺因也比不上。   他那炸毛跳脚的儿子都被衬托得可爱起来。   “不用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然从我们相遇开始算,细数师父对我的各种‘教育’,多浪费时间,是不是?”罗兰用政场上的优雅话术道,与花容月貌搭配得天衣无缝。   帕西斯又是恼怒,又是痛心,一阵阵伤感从心底深处升起,眼前血雾笼罩。   罗兰轻声一叹,叹息声散逸在风中,如同初春挥之不去的残冬气息。   “师父,我曾经劝你的话你从来没有听进去一句。”   他不和师父决裂,一方面是还有旧情,但真正的原因是想用这份师徒之情牵引住帕西斯的复仇意念。   但事实已经证明根本没用,帕西斯表现得情深义重,但是一旦违背他的意图,在仇恨的驱使下,就不顾惜其他一切。就和他对肖恩的态度一样,使尽手段,不过是占有一份自己需要的感情,得到一份心灵的支柱。至于对方的人格和想法,他根本不在乎,或者察觉了也觉得有办法掌控。   对这样的师父,罗兰不认为还需要忍耐,这只会让帕西斯越发自以为是,剑走偏锋。   帕西斯秀丽的唇角上只有冷酷的弧度:“罗兰,你要我放下仇恨,这就是你对我的劝说?”   “不然呢,谁要理解你的恨?”罗兰冷静的眼神反射出清澈的寒意。   “你……”帕西斯难以置信。   金发王者淡淡地道:“师父,你要把全世界拖进你仇恨的殉葬品,为什么这世界的人还要同情理解你的恨呢?”   “但我是爱你们的!”帕西斯嘶吼,“我没有恨你们!”   “单单冰宿,你就没有资格说爱我。”   “什么!”帕西斯心里发虚,满腔冷厉乖僻的恨意顿时失去了方向。   罗兰冷冷地道:“你明知道冰宿是我所爱的人,可是就因为你讨厌圣贤者的后代,你就可以故意坐视她学习死灵魔法的危险,巴不得她被死亡的能量侵蚀而死,这就是你伟大的爱?师父,我要不起,也不想要。”   帕西斯冷汗直流,唯独说到爱情,是他听得进去,也无言以对的。   “罗兰,这件事是我不对,我可以道歉,但是席恩的事,是你骗了我!你明明也想参加神战!”   罗兰不置可否:“我只负责监视你,师父,我本来没有这个打算,当师母离开世界树,被你带回来,我衷心欢迎你们,也感谢师母的功劳。可是那一次你和秦蒂丝她们联手偷袭席恩,被诺因和杨阳发现,上报奥法议会,他们授权我监视你们的行为,我接受了。”   什么!诺因和杨阳当时在场?难道把我转移出去的是杨阳?帕西斯心中恨极,的确,那种空间异能是维烈的能力。   “那你就监视我?”   “事实证明我没做错,不是吗,师父?”对师父的指控,罗兰纹丝不动,“北海战争发生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私藏了魔界宰相给的空间衔接器,放进曾经灭绝一整个大陆的侵略者!”   帕西斯哑口无言,如果对神明他还有辩解的余地,那么私藏空间衔接装置,就真的无法推脱罪责了,因为维烈有过沉没一个大陆的恶迹。   从这个角度,他根本没有向徒弟声讨的资格。   罗兰用平静到麻木的语气道,“既然我这个徒弟身处的城市,赖以为生的世界,你都从来不放在心上,那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走吧,离开伊维尔伦。”   “罗兰,我会救你的!”帕西斯心头巨震,连忙道。   金发王者由衷地道:“师父,我不是你,一旦我身处的世界死去,我重视的民众死在神魔制造的血海中,那么和我自己的生命完结也没什么区别了。何况这世界孕育你我,你不知感恩,我不行。”   “罗兰,我跟你不同!”帕西斯又恼了,“我和菲莉西亚都是混血,是两边不要的孩子,我们都被自己的种族仇恨抛弃,你要我们怎么爱世界!”   “我亲眼目睹你的父亲和你相认,关爱你,期盼和你团聚;你的母亲更爱你;翼人族长也希望你回归种族,是你自己拒绝了他,践踏他的遗言,使他含恨而终。”罗兰叹道,“师父,你自己需要仇恨,就不要老是把借口挂在嘴边了。”   “而且师公养育你和师母,深情厚爱难以计量,他是一个人类,你们不是人类,又是什么?这个世界早已宽容拥抱你们,你却用利剑回报世界。”   “一边依赖着少数人给你的温情,一边又仇恨杀死他们的同族,何等无耻?多数人从来不知道你和师母混血的身世,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伤害你们,你凭什么用自己才是最瞧不起的杂种身份仇视全世界,认定全世界都对不起你,明目张胆地迫害人类这个种族?”   “就算全世界不要你,也是你先抛弃了全世界。”   帕西斯一字一句都无法反驳,只能说出一直用来报复世界的理由:   “这个世界能活下来,都是因为我和菲莉西亚的牺牲!”   “身为统治者,这本是你们的责任,救不了是你们没本事,救得了是你们有幸能做世界的基石。”罗兰用冷酷的语气道,帕西斯从来没听过这么冷酷的声音,犹如王者最公正的审判。   “你……你现在是出息了啊。”帕西斯咬牙,“你上次说天谴、人罚,是想代艾斯嘉的人处置我吗?罗兰!”   “师父。”罗兰好笑地道,“你以为之前奥法议会为什么不惩治你?就是因为感激你协调神降神者的功劳,对,你痛恨的身份。既然你不想成为功臣,认为全大陆都欠你,以此为借口要杀真正愿意当救世主的那个人,那世人也没有必要感激你了。”   “罗兰,你……!”   “你把全大陆的生灵作为你仇恨的祭品,真的以为这个世界的人不会痛恨你,视你为敌吗?”罗兰锥心失望地道,“我,所有人都曾感念你,愿意接纳你成为艾斯嘉的一员。你和师母的伤痛辛劳,我个人愿意尽全力弥补。无论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仇恨,有什么混血的身世,现在的人都不欠你。既然你不当回事,就离开吧。”   “你一再要我离开。”帕西斯心痛如绞,一阵阵难受,“别说能不能让我走,问过肖恩师父的意见吗?”   “你以为有师公撑腰就没事了?”罗兰失笑,“如果不是圣贤者阁下还顾惜这个没良心的弟弟,如今的王室和奥法议会早就为他当年放走魔界宰相制裁他了。现在师公自身难保,也自愿服罪,离开了艾斯嘉世界,不再管你们,你们还指望师公?”   “肖恩师父怎么了?”帕西斯有不祥的预感。   “放心,他没事。因为师公的立场一直是支持兄长和众神敌对,他磨练出绝强的剑意,也是为了杀光众神,保护席恩。只是他念着你们的功劳,希望说服你们放下仇恨,但是发觉无法管教你们,就把责任交给奥法议会,和一位前辈法师去进修魔法了。”罗兰没有给师父借口的余地,一笔笔说清楚。   帕西斯目瞪口呆。   “之前他也几乎杀了魔界宰相,只是因为其他魔族在艾斯嘉大陆埋了武器,才不得不放他走。但师公说了很多遍,赛普路斯的命是他的。多亏了命运之神贝里卡斯给赛普路斯修补了灵魂,不然那废物宰相的灵魂早就被师公捏成碎片。”罗兰好笑地注视对方,“师父,你以为没有众神的帮助,魔界宰相那种东西关押得了圣贤者的灵魂?镇魂球是冥王给的,不是神明的保护,虹彩龙和席恩的元素精灵早把他撕碎无数遍了。”   帕西斯的观念从未遭到这样的粉碎重组,他本以为师父心软,毫无原则,才义正辞严地和菲莉西亚一起敌视圣贤者,借用魔族的力量报自己的私仇,也没想到维烈的实力不过如此。   真相是这样的?   他想起了在圣域的山谷,肖恩耳背后那一抹刺眼的红,鲜血的味道。   还有……在地下遗迹,和维烈见面时,肖恩那甜腻到滴血的语气,饱含恨意的语调,就和那个从异世界来的肖恩,将他斩在光剑下的杀气一样,这绝对不是开玩笑!   罗兰觉得他也真是不长进,到了今天,还在把肖恩神化,当成人生的支柱,和师母一样,活在他们的小世界中。   哪怕肖恩支持他们,跟他们一样不把他人的死活当回事,难道他们师徒这样,还能对抗得了全世界?   “我最后奉劝你和师母,醒悟过来,收手吧。你们倘若真的如此仇恨这个世界,还有一条路,就是隐居起来,和世人不再有瓜葛,无爱也无恨。你们没有向这个世界复仇的权利,世人不欠你们。”   “罗兰,没有我的传授,你有今天?”帕西斯再次被徒弟绝情的话语刺激得勃然大怒,“就算其他人都背叛了我,你也必须站在我这边!”   罗兰轻轻一笑:“那么师父,没有师公无私的教导,你的本领和当年推翻英雄王朝的基业又从哪里来?可是你怎么回报师公?你听从他的教诲了吗?”   他本来有废掉全身的剑气,偿还帕西斯的打算。   事实上,罗兰现在依然感谢师父当年的无私教导,拳拳厚爱,但是神战在即,他说不定用得上这身武艺,轮不到他为了师徒义气说废就废,何况那样很伤身。   帕西斯呆住,他自己立身不正,如今才发现处处遭人指责。   可是他一向认为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想的是自己对所爱的人们的付出。他和子孙决裂,站在罗兰这边,不都是为了他吗?   于是帕西斯振振有词地道:“肖恩师父是糊涂了,要我放弃复仇,席恩对我和菲莉西亚做了什么?我可没有对不起你,罗兰,我一直在帮你。”   “你想要用伊维尔伦做牺牲品,你要杀的法师当中也有伊维尔伦的子民,就是对不起我。何况你现在在中城境内兴风作浪,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师父?”罗兰摇头,“多言无益,是非自有公断。念在我们师徒一场,等你找到隐居的地方,神战结束,我会放师母走。我答应你,只要你和师母不参与这场人与神的战争,将来我不动用你教我的剑术,我们就此恩断义绝。”   帕西斯真正动摇了,连被肖恩亲口说断绝师徒关系,他都没有这一刻天崩地裂,全世界都崩毁的感觉。   他这才明白,罗兰对他多么重要,他本以为他只是子女的替代品,可是不知不觉,这个金发的青年,成为他千年来唯一的温暖。在和肖恩和菲莉西亚重聚以前,也是罗兰支撑他度过那段凄苦的岁月,融化了他的寂寞。   这个敬他爱他,视他如师如父的孩子。   徒弟对他的照顾,真心的笑容,对菲莉西亚的照拂,都涌上心头。还有当时听起来刺耳烦躁的劝解,一声声诚恳的师父,还有他的一意孤行,想着让罗兰身败名裂,被世人所弃,只能依靠自己……   “罗兰,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帕西斯怔怔地道。   罗兰悲哀地看着他:“师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帕西斯的确明白,虽然他之前找尽借口欺骗自己,喃喃道:“可是我以为,你有野心,只要我奉你为王,死掉一些百姓又如何呢?”   “师父,这就是你我决定性的区别,称王称霸,只是你复仇的工具而已,你可以轻易否定推翻。可是成王之路,是我的理想,我要成为造福万民的王,要用百姓的生命填补的王位,对我没有任何价值。”   罗兰冷冷地道:“再说,你要流血牺牲的不是几条人命,神代被混乱神兰修斯所灭,各种族死难七十三亿,四大陆加起来的活口不到十二万。大黑暗时代,你经历过的年代,魔族屠杀过的人数超过五十亿,一整个索雷斯大陆沉没,而你私下串通,想要求助的就是这样的神魔。”   “我……”听到这数字,帕西斯一时也沉默了。   他颓然转过身,离开了宫殿。   罗兰没有阻拦。 第七百五十九章 关押(完)   走出行宫后,光复王沉思了良久。   罗兰说只要他隐居起来,不干涉这场神战,就让菲莉西亚回到他身边,他还是相信的,可是这一刻,浓浓的不甘却升了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迷雾森林时,帕西斯都没有感到这样的孤立无援,天大地大无处容身的孤苦伶仃。   他之前有试过去找肖恩,但是连中城的领土他都进不去,要杀一堆东城的百姓出气,也要顾虑还在罗兰手上的菲莉西亚。   为什么?为什么!!   从席恩出来,一切都不对劲了!!!   都是席恩,他发动这场对神明的私人战斗,使得人人不得不讨好他,看他的脸色过活,罗兰和诺因站在席恩那边,说不定就是为此。自己正当复仇,却变成人类的罪人,大陆公敌!   帕西斯冷静下来还想到,因为席恩当众道歉,公布事实,当初是强行把菲莉西亚和他作为祭品,人人都知道了他是不情愿救世,不再尊敬他,就算他找地方住宿,也没有人会收容他。   银发青年茫然四顾,从来没有这么彷徨无依的感受。   他想起将菲莉西亚带回新无忧宫那天,罗兰促狭的笑容,体贴备至地将菲莉西亚搀扶下亡灵龙,无微不至的安排和照顾,新无忧宫的暖炉,美味的晚餐,那里的杉树林,常绿的怀抱,星光下的水池,被精心打理的花园,舒适的洗澡水,那些新鲜有趣的魔法物品,和徒弟在月下的夜谈,每一句亲近的对话和陈酿的气息。   他也想起徒弟曾对他说过的一番话:   「师父,这个世界,这个名为艾斯嘉的世界,孕育了那么多美丽的种族,翼人、亚利安族、精灵、水族、妖精、矮人、人类……众生万物,哪怕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都没有分别,我们都属于这个美丽的世界。可是众神却用他们的意志凌驾于众生之上,制造了众神竞技场那样的悲剧,魔族更是用魔兽,一次次魔潮践踏生命,蹂·躏这个世界。」   「师父,师母支撑世界千年,我想,珍惜世界才是对她辛苦最好的回报。你们也是从降魔战争走来的人,亲眼见过魔族屠戮生命的残忍,如今众神对这个世界的人们有敌意,次元通道又不稳,你何不暂时放下和席恩的私仇,和王室、和师公一起先战胜魔族和神明呢?」   帕西斯本来不以为然,但这时,在依恋那段时光的惆怅和思念中,从中想到了灵感——先装作加入神战,和罗兰重修旧好——顿时振奋起来。   光复王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想到,不过他原本认为,他用不着如此,只要让维烈进来,用那水晶球把席恩囚禁起来,再关押折磨他无数年;或者等神明收拾了那个大逆不道的屠神者,那一切都是他的了。席恩被神明撕碎,那些该死的法师被神罚,靠着他和菲莉西亚活下来的百姓被魔兽咬死,他出面收拾维烈和魔族,肖恩师父和罗兰都回心转意,碍眼的德修普王家消失,子女都重归天伦的怀抱。   没想到席恩处处抢占先机,先是封印了次元通道,使得魔族进不来。他也没想到在大黑暗时代不可一世的黑之导师那么废柴,被菲莉西亚屡次召唤都进不来,上次好不容易进来还马上被打回去了。如今的法师和职业者又越来越厉害,魔法文明强盛起来,能打退使徒的侵攻。明明在他的年代,东方学舍的白袍法师们连魔兽都打不过,还要抓肖恩师父去救世。   帕西斯隐约发现不仅仅他在意的人们已经和他疏远,走到了时代的前列,他过去的认知也开始跟不上这个世界。他以为强大的神魔,不再是他骨子里畏惧向往的无敌。   他也依旧没有顾及罗兰重视的百姓,诺因维护的家族荣耀,肖恩在意的生命,只是想到能和徒弟儿子重修旧好,找到新的复仇方法,顿时轻松得意起来。   这么一来,他也能见到菲莉西亚了。   虽然想到要向奥法议会低头,烧心烧肺难以忍受,但是能不和罗兰决裂,重新回到他身边,还是能够忍耐。   银发青年却没有深想,他为什么那么迫切想要回去,想要回到那个徒弟为他打造的温暖家园。   他仇视又不愿离开人世的真正原因。   其实他也不过是个依赖着世界和周围人为生的芸芸众生。   *******   见师父去而复返,仍在庭院静思的罗兰有些诧异。   当听到师父的来意,他心底更沉重。   帕西斯的演技非常精妙,但是罗兰有神级法师的感应力,掌握了古魔法最高的测谎术,还是发现了征兆。   帕西斯有不轨企图。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可以装作相信师父的承诺,这会为神战增添助力。事后,帕西斯再向席恩复仇,那也是另一回事了,至少神战会增添不少胜机。   但是作为承受了师祖那么大恩情的艾斯嘉世界的一员,作为真心仰慕席恩的后辈,罗兰断然不能接受这种假意的投诚。   客观来说,他也不相信帕西斯隐忍得住。师父其实没有长远的筹谋,更无纵览全局的智慧和真正冷静的心性,只要有机会,他还是会被他偏激的仇恨冲昏头脑,随时在神战中反水,还会在席恩和众神的战斗中刺出阴毒的利刃。帕西斯就是这种人,天生不受教化,自私恶毒,不顾大局。   不过他不方便代神战阵营拒绝。   只好让月前辈出马,云中塔那边直接关押帕西斯了。   罗兰心中长叹,师父丢开了他最后给他的回头机会。   “好吧,那我联系奥法议会,你向魔法契约宣誓。”金发王者用听不出个人情感的语气道,“我事先声明,师父,那种誓言是有终生约束力的。”   什么!帕西斯一瞬间露出迟疑之色,看得罗兰暗暗摇头。   也罢,让帕西斯先发个誓再被关起来,对他体内的协调神也有束缚作用。   罗兰本不想做到这个地步,但是师父却没有给自己和其他人留半分余地。   光复王则是想到自己是半神体,那种魔法未必对他有用,可以用贺加斯的神力化解,先发个誓蒙混过去,他同样想到了罗兰猜出的打算,一旦潜伏在神战阵营中,说不定真能杀死席恩。   罗兰静静目送师父离去。   憎恨世界的人,世界也会和他诀别。   *******   果不其然,帕西斯的誓言没有通过云中塔中枢的检测,被关押在早就准备好的次元监狱中。   月没有说那一刻光复王的反应,心头充满了愉悦和释然——他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只想向前辈和后辈报喜。罗兰和诺因那边,嗯,暂时给他们一段缓冲时间吧。   神战顾问大刀阔斧地处置两个嚣张已久的内奸。   菲莉西亚远比帕西斯容易摆平,她唯一倚仗的不过是她的师父和丈夫,也许再加从前一个宰相。剪除了她的羽翼,再给她一点苦头吃,马上就服软了,连道理都不必跟她说。   这位前·世界之相乖得像一滩稀泥,符合她软弱的天性,整天就是哭哭啼啼,委委屈屈,偷偷指天骂地。但是给精致的佳肴,给漂亮的衣服穿,给珍贵首饰戴也开心。在新无忧宫住了两天,试探着问了肖恩和帕西斯的下落,被戴在手上的禁魔环惩戒,连问都不敢多问了。   以德服人是对说得通的对象,这种欺软怕硬仗势欺人的怂货,根本不必多言,杨阳感叹。   其实,魔族本质上都是这种脓包软蛋,有异能和科技武力撑腰所以自命不凡,但是一旦碾碎他们外在的力量,他们比大部分凡人都不如。   罗兰想起世界之钥给他看过,维烈被肖恩砍得惨叫连连,哀求不止的模样,还有后来那帮五幽鬼七魔将入侵艾斯嘉,被魔法阵打得翻白眼流口水的蠢样。   所以,真的是肖恩不会教育徒弟,早点给养女一点严厉的教训,菲莉西亚早就识相,不会弄到今天的地步。帕西斯后来那样偏执,多少也有老婆教唆的因素。   商量后,众人没有将菲莉西亚和帕西斯关在一起。   功利地说,只要菲莉西亚活在世上,帕西斯就不舍得将身体交给协调神,还是会活下来,而且他现在觉得被全世界背叛,也许更恨世人,尤其是他认为最可恨的背叛者——儿子和徒弟,更加不愿意死,等着出来手刃他们。   所以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了,早就看到,也选择的一天。   当天晚上,诺因和罗兰不约而同地相对而坐,彼此默默喝闷酒,一醉解千愁。   只要对方的酒杯空了,就给倒满,连眼神都不必交流,大家懂得彼此的心情。   但是喝高了以后,原本默契友好的气氛又噗地没了。   “他妈的,我为什么要和你喝酒!”   “没错,如果是冰宿陪我,这酒就不会这么难喝。”   “你这个花心男,老婆都讨了,还在那里说什么鬼话!”   “你才奇怪,杨阳小姐和你交换裙子和军装穿,才比较适合你们的长相吧!”   担心守在旁边的杨阳和冰宿无语地看着这哥俩从互舔伤口到互相伤害,又滚成一团打架,幸好都醉了,软绵绵的醉拳和歪七扭八的醉脚没有构成伤残级别的重伤。   当两人醒来,一边喝醒酒茶,一边又开始讨论政局,反正师徒关系和父子关系都崩了,仇人当定了,再伤感也没用了,自己的抉择不必后悔,找点公事来排解,依旧朝前看吧。   “你觉得魔导国改议会制怎么样?”诺因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带着黑眼圈问身边同样冒着酒气的同伴。罗兰神态恹恹地喝茶,眼神却很清醒:“你确定酒醒了我就跟你说话。”   “我当然醒了混蛋!”   “那好吧,你再说一遍。”   “你才是那个没彻底醒过来的家伙吧!”   “就是民主决策制,投票决定国家大事。”杨阳一边解释一边建议。   摇头的是诺因:“民主不一定优越,贵族院就有民主的雏形,你看那个废物集团都有什么建树。议会制是比现存的王权制进步,但是还需要再商讨改进。”   罗兰点头赞同:“对,在神战期间,还是权力高度集中的城邦王权制度更好,冰宿跟我介绍过这种制度。关键是文明的战争中需要快速决策,调集物资,发布军令。参考过去大陆法师议会成立的奥法议会不能完全适应,民主有拖沓、扯皮、官僚等负面因素。”   冰宿开口,语声清冷:“我来详细说明,我和罗兰都认为有必要对现存的王权制度和奥法议会同步修正,更有效力地分配权力,集中战争资源,为这场神战打下扎实的基础……”   男士们的讨论没有摒弃在场的两位女士,而是无比自然地探讨共同的话题。   “至于魔导国的体制,可以同步转换成君主立宪——城市联邦结合评议会制度,配合奥法议会的改革,不过这要得到拉克西丝陛下的同意。”金发城主总结,“必要的话可以签订最高法案,请月前辈召开五城会议商议,但是势在必行。”   “我知道,我这就回去。”王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肩章和军服,戴上雪白的真丝手套,重新拉挺松垮的折痕。   让杨阳和诺因惊讶的,当诺因试图展开艰难卓绝的说服工作,刚刚开始,拉克西丝就答应了。   天下红雨,要变天了吗?   “老妖婆……”黑发王储难以置信。   摄政王威严地瞪眼:“我在你印象里就那么迂腐不知变通?我也经历了新魔导历的文化冲击。”   自从亲眼目睹神代遗址卡农,拉克西丝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这是一场不容有失的文明之战,更是生存之战,所以能让艾斯嘉存活下来,更进一步的方法,都必须去尝试,都必须去践行。   哪怕会损失一点王室的权威。   其实最初,决心让卡农出土,是顾虑东城借着帕西斯协调神降神者的身份攻击王室,摧毁卡萨兰。   但拉克西丝并不后悔,富贵险中求,虽然神战艰巨险恶,但是也因为毅然踏上这条坎坷的路径,德修普家族才在被那个该死的初代国王揭露血统后,有了洗刷和自证的机会。   从那个失落的废墟,拉克西丝也深刻明白了这场战争的残酷,一旦他们失败,艾斯嘉的众生都要完蛋,这个时代也随着当代文明被颠覆,那么死守着王室之名有什么意义?她真正需要传承的是德修普王家在历史考验中重新发展,经受过战火的精神,将它与新时代结合,使德修普家族焕发出新的活力,成为新时代的标杆。   就像“德修普”,精灵王这个姓氏凝聚的精神,在创世历获得崭新的意义。   “不过,要我同意议会制有个条件,诺因,你必须登基成为国王。”   “老妖婆,你要不要这样啊!”黑发青年气急败坏,他好不容易可以顺理成章不要这个拘束的位置,让姑姑和宿敌去争那个立宪制的君主之位。   拉克西丝得逞一笑:“至少不能在我手中让德修普王家成为最后一代啊。”   美丽的摄政王明白,她不是要德修普王家千秋万代,作为一个学识渊博的天才,她早就知道世上没有永远的王族。   她希望的是家族精神的传承,那份被初代神官王树立,一代代英勇善战的先祖传承下来的宝贵精神不要在她手中终结。   所以,虽然有遗憾,但是德修普王家传到一位优秀的王者手中,然后以神战领导者,君主立宪的形式和平落幕,也是个光荣的结局,   和开局。   她相信,历史上那些开明伟大的君主,都会理解她,支持这份沉重却必要的决议。   不过基于一点诺因口中的迂腐,和王室的骄傲,她还是希望诺因成为国王,然后和平交接,完成政权的转换。   最后,诺因也同意了,接受了亲人的期许和托付。   至于其他的阻力,对于德修普家族的两位王者,和无冕之王领导的东帝国,都不是难题。   “姑姑。”临行前,诺因转过头,“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说,你一直把我作为储君培养,我也想成为你的骄傲。但是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最让我崇拜的王者。”   当侄子走后,这位坚毅和骄傲了一辈子的女王,生平头一次抬起手背抹掉了一点热流。   ******* 后记:   拉克西丝其实一直有心结,就是当年她的父母立长兄为国王,哪怕那是个众所周知的白痴,也死守着德修普家族的陈腐规矩,重男轻女。虽然她后来调整过来,准备作为辅佐者帮助兄长成为一个好国王,又找到流落在外的王储,打算把诺因培养成理想的王者,但内心不是不感到挫折的。   所以,侄子的效忠和赞赏,对她是一种无可替代的肯定。   话说君主立宪——城市联邦结合评议会制度是原版罗兰的理想,可惜他没有实现,倒在梦想的门槛前,反而在新版成功了,还得到了敌人的王储和王家的支持,实现政权的和平转移,命运真是不可思议,一点小契机就能改变许多人的一生和一个国家的命运。   小帕暂时退场了,叹息一声。   虽然我不想写得狗血,但是他还是硬生生抢戏了一万多字才被踢下场,本来这章想写文明的发展和一些新时代女性的耶,只好下章了。   某方面来说,帕西斯的固执也是空前无敌的,换席恩被夏尔和肖恩轮番说服,估计也要软化。   我在构思这章时,有一种模糊的感觉逐渐成型,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原来帕西斯的画风已经和这篇文不对版了,所以越来越边缘化。   就和原版越混越废,越废越无存在感的主角们一样,不思进取,反复作死,可是新版又没有一个手软的魔王再三放过他,他儿子和徒弟也被他作得受不了,最大靠山又旅游去了。   就像个全体员工兢兢业业呈上升期的大公司,偏偏有个到处捣乱的实习生,虽然和部门经理有一腿,但是总裁的眼中钉,董事会磨刀霍霍很久了,在被排挤的大趋势下,只有惨遭开除一个下场,叹气。   睁眼看世界,与时俱进啊,光复王,你这样我也救不了你。   不过帕西斯既然暂时退场,剧情终于可以不用老是往狗血那边滑了。   上传读者duyuan1177有趣的小剧场——   实行生小帕,我要检举现任董事长席恩,他冒充他弟弟才得以上任,并犯有谋杀罪行。   众人一致,滚,亏好你肖恩被挤下去了,否则公司早完了,大家都得饿死。   小帕,反正我宁愿公司破产也不要这种人当董事长。   众人交换眼色,蠢货,这种名校毕业,业绩累累,不分红利反而倒贴,全年无休不拿加班费的冤大头还能找第二个吗,哭着喊着跪着绝不能让他跳槽。为了大家的银行卡,把肖恩支出去进修,让帕西斯凉了吧。   这两天深想,神官真的超级人渣,他袒护初恋情人,枉顾养父收养教导的恩情和同学之谊,原版居然还是女主对象,何等忘恩负义。   新版他不报仇不追究的行为更恶劣,因为他辜负了圣修士们传承千年的悲愿,他恩师的期许和对他本领的传授(希望他消灭魔兽和放养魔兽的魔界宰相),结果因为他的“深情”顶罪,白袍最后守护人类的阵地白白毁灭,好不容易传承下来的知识和真相付之一炬,让维烈起码多活十几年,真的不可原谅,还是有能力复仇,养父朋友都死得惨不堪言的情况。   连西芙利村被屠村的仇恨也一样不顾,因为他害怕帕西斯,这种渣渣还能复活,和另一个没良心的女人携手退隐,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真是心塞。不该复活他的,其实再过一段时间,杨阳也能走出对他的感情,因为新版他们不是恋人,杨阳又知道了圣域毁灭的真相,心底明白神官不负责任的人品。   所以好想折腾那对狗男女啊,努力无视,分给他戏份好像又太浪费,我要收拾小帕弥补我的后悔。   维烈倒没关系,别看他现在得意,他苦日子在最后,嚣张的时间成本都累积在利息里,绝对会让他和其他魔族尝到应有的下场。和席恩的想法一样,简单杀了他太便宜他了。   可是神官这个第一男主,很多读者的白月光,杨阳昭霆耶拉姆这些主角的心头肉,反而不好下手,胸闷,世上毕竟没有因果报应。有些善心人士,有时危害更大。肖恩就是个例子,因私情放过维烈,导致魔导国千年被魔兽摧残,和东方学舍的灭亡——真是和神官有得一拼的逆徒,如果没有众神给维烈撑腰,那些白袍法师不会落得那样凄惨的下场,早就出来拯救世界公布真相了,魔导国的情况也不会这么糟糕。现在他对养女徒弟也下不了手,如果不是月、罗兰等人罩得住,这夫妻俩造成的恶果会比维烈更大,导致比神代更严重的神罚。   所以自以为是的心软和善良真是一种罪,和当年坚持教条主义却不顾大局的白袍们一样。但是神官更差劲,他连深刻的愧疚都没有,肖恩好歹知错向维烈和众神复仇,有意担起从前放弃的责任。神官作为桑陶宛领地的正神官都是不称职的,当然,他可能还会沉浸在自怜自艾中,认为如今连王室给予的职位都没有了。 第七百六十章 卡雅(上)   无止境的蒙昧中,黑暗在氤氲。   她逐渐意识到一些东西,飘渺如梦境,燃烧的残光犹如星辰,构成了灿烂的余晖,似乎有一声叹息响起,她依稀感到自己的意识被慢慢聚拢了起来,如无数细碎的结晶,在一双手上,微尘般的颗粒构成了繁复的心灵宇宙。   一团至纯至白的光芒升腾而起,像是精灵史诗中描绘的“黑暗中的第一缕光,最初的生命与灵。”   在漆黑的世界中,强大的神焰也只是如同烛火的微光。   她感觉不到自己,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感知不到周围的环境,只有无形的意识漂浮在虚空之上。   朦胧中,她感到另一道无比强大的神识如同雷霆的光辉照耀在她飘摇的意识上,撕裂蒙昧,神智在痛楚中清醒。   先是悲伤和彷徨,然后是愤怒和绝望,最后是仇恨与觉悟。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如同原罪的种子,掉入原本光辉洁净的灵魂。   她想起来,毁灭神的神罚之剑仿佛漆黑的光柱坠落,天空的穹隆破碎,星辰黯淡失色,大地流火蔓延,乐土焚烧殆尽,众生悲鸣。   那是万物流离的痛苦。   神之翼从她背后展开,她飞上天际,伸出手臂拥抱她的孩子们,救赎协调神的伤痛,抚平混乱神的愤怒,庇护着大地上无辜受难的众生。   她的神躯崩解开来,化作治愈的光流,让被一剑穿心的混乱神重生,令伤痕累累的世界重新焕发生机,初始的光辉消逝在天空的尽头,留下遥远又寂寞的哀伤。   最后的一刻,她想着,终于又能看到他,和他在一起了。   哥哥。   她又看到了,记忆中最撕心裂肺的一幕,魔法神的陨落。   伴随着震碎她心灵的一声脆响,世界都崩塌在碎散的尸体中,金色的鲜血中有着污黑的痕迹,是隐藏在神明光鲜背后的罪孽。她的孩子们说他疯了,她所爱的神疯了,可是她温柔的兄长临死都没有伤害世界,在清明中选择了自毁,真的是因为神识衰弱疯了吗?   然后在神识溃灭后,她知道了真相。   初始的女神死去后,神魂飘飞在无限高远的维度,从神的领域中,看到了无尽的过去和未来,一扇被愚蠢的神明打开的黄昏之扉,和隐藏的真相:混乱神,生命女神,五位元素神,后来升为知识之神,原本是奥古诺下仆的艾尔菲瑞特联手制造的弥天大罪。   那个金发的小女神用她赐予的神名,钉下生命的诅咒,而她心爱的孩子,她用生命复苏的孩子,混乱神兰修斯,为了维护神明的统治,亲手刺出了那根凝聚了他神力的屠龙枪,刺入了龙神塞菲斯的心脏,腐朽了拥有无限寿命的初始龙。   昏暗下来的龙睛最后倒映出的,就是被时空神贝里卡斯污染了神智,从神国坠落的魔法神奥古诺。   他的神躯粉身碎骨,神识被撕裂在始源之海深处。   神族卑劣的罪,她的弟弟、她的孩子、她宠爱的后辈和兄长的部下,联手设计害死了他,她最爱的神明,和他的孩子。   黄昏之龙因此苏醒,奏响宇宙的终曲。   神国将迎来真正的终结,被神祇的傲慢和自以为是焚毁。   诸神黄昏。   愚蠢啊……   但是最蠢的还是她。   初始的女神在灵魂的最深处蜷缩成一团哭泣,细碎的残光从刚刚修复的神识剥落。   最后也是最初,她又看到了一扇隐约的门扉。   不知领会了什么喻示,黎姬毅然站起身,投入了那团会炼化她过去一切的强大神识。   奇迹和伟力在神焰中涤荡,稳固她新生的神魂,抽去对现在的她过于沉重的记忆。   她在一片空白中入睡,爱恨都归于静寂,只有黑色的种子扎根在灵魂最深处,慢慢蔓延出炙热的根系。   不知名处仿佛有无形的手拨动看不见的弦,宏伟如造物的手笔,惊醒了沉梦的灵魂。   那是照亮长夜的极光。   一缕缕琴弦似的波动回响在世界之上,天地动荡。   低沉的语调自然流淌,宁静而悠远。   千丝万缕的意念交织在一起,编织出灵魂的雏形。   他端详着她,想要看清楚她的模样,不可思议,在他的目光下,她形成了他认知的形象。   辉亮如金的发丝在黑暗中流淌,一缕缕如同瑰丽的晨晖,孕育着黑色星光的眸子如同初生的宇宙,星星点点散发着最初的魅力,美丽绝伦的躯体从光茧绽放,莹润剔透的手指仿佛实体化的光一般,轻轻叠放在一双沉稳有力的大手上。   她重新感到了生命的实感,鲜活的呼吸和心跳,是在万籁俱静中跳动的元素和歌唱的玛娜。   从幻想化为实质的奇迹,神秘在现世传唱的歌谣。   仿佛世界之初,从初始的海洋走出第一代神明,银色的火种构成法则的丝线,生命的火焰在空旷的宇宙燃起,这一幕在现世重演,明亮的神火点燃,闪耀出温暖、持续的光辉。   呼唤声中,她心神动摇,那双无形的手拉扯着她身体深处的魂魄,并不急迫,仿佛轻声催促她醒来。   隐约的声音幽微而坚定,在寂静里无比清晰,浩瀚无垠的始源之海激荡起层层涟漪,震动出海潮般的旋律。   她也看到了他灵魂的意象。   黑暗中,光芒从深渊升起。   在最漆黑的深渊,炽热的光芒沸腾席卷。   像是熔铸的白银和黄金,滚烫的钢水和喷溅的星辰余烬,一切炽热与冰冷之物,一切宏伟与深邃之物,当她形成了较为清晰的概念,她才能够形容那复杂又纯粹的光芒和热量,那银白而冷酷的焰流,灿金又炽热的光辉,将世界都焚烧起来的温度,被一道沉如万钧的金属巨墙拦住,那是理性冰冷厚重的阻隔,但是只是幻惑般的一瞥,就令人目眩神迷,惊心动魄,永生永世无法忘记,想要投身其中,融入那片永恒的漩涡。   瑰丽而宏大的奇迹降临在凡世之上,两个意识共振出无穷无尽的威压,一者如支撑天穹的支柱,一者是曾经照耀世间的光辉,强大的生命波动传遍寰宇。   宏伟宇宙的起点,始源之海的深处,创生的奇迹刚刚结束,代表一位旧神的重生和苏醒。   卡塔瑞亚睁开眼,看到的是和梦境里一样炽热又冰冷的银瞳。   静静地凝视她。   能够吞没一切的洪荒潮汐终于归于平静。   无止境的灰雾之海缓缓起伏,神明的诞生掀起的庞大余波,也没能改变这里亘古不变的寂静,就像无数凡人的朝生暮死,神明漫长的一生,也只是这里短短一瞬的映射,平淡无奇,甚至没有梦境最深处那一朵魂焰炽热深刻,燃烧一切的厉烈与辉煌。   一只并非创世神,却是她造物主的纤细手臂从黑袍下伸出,带着冰凉的温度,轻轻放在她的前额,然后是唤醒她的声音,让她从死到生,来到尘世的声音:   “卡塔瑞亚。”   他说,“我是你的父亲。”   ********   幻想海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虽然是父亲口中的幻想物种,初始的神明,小女神还是常常这样想。   “神明的初始形态就是幼年体,不是婴儿,果然有基础认知。”那时,创造了她的父亲说。   她刚出生,第一个学会的动作是滚,因为这里没有地面,只有无尽的雾气,如同流动的白云,她能够感到里面深厚的能量本质,但是几乎没有起伏,对她同样构造的神体而言,完全没有阻力,后来父亲说:“它们的形态比较接近惰性元素。”   父亲,是的,父亲。   这个她第一眼看到的男性,本能就亲近和仰望的存在,却旁观她滚来滚去,并不出手,而是静静等待着,观察着,眸光淡冷。   她第一次运用神力,给自己塑造了一块物质的平地,止住了滑动的力道。   她看到父亲露出一个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容,蹲下来,托起她幼嫩的身躯,扶着她站稳,从中感到了温暖的体温和支撑的力量。   黑天鹅绒长袍下的身躯纤瘦优雅,比她高得多,他深黑的长发宛如深邃的夜色包围住她,星辉流淌。   在他银灰色的瞳孔中,她看到了自己,柔软娇小,刚出生的女神分辨不出美丑,因为父亲审视她的眼神那么平静,像冰冷的银镜。   没有比较,所以卡塔瑞亚不知道父亲在凡人的定义中属于“严父”,但从她有意识起,没有不好的记忆。   那时,他为她裹上雾气一般的物质凝成的雪白纱衣,边角绘着锋利的金叶图案。   父亲一将她扶稳就放开了她,起身退开,她本能地追上去,神明的聪明和父亲过长的步距让她刚适应站立就学会迈步奔跑,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她的小手,手背上有花瓣一样粉色的浅涡。这双手似乎让父亲想起了什么,银色的眼睛更深了一些,握住了她的手。   金发女孩十分开心,小小的手被他的大手完全包拢,他的手指冰凉,但手心有藏起的暖意。   小小的女神描慕着父亲漆黑的高大身影,如同峭壁一样坚定站立的姿态。   神明天生通晓知识,有语言、飞行、神力和宇宙的法则,卡塔瑞亚也不例外,她知道怎么和身边的存在体沟通,也听得懂他说的话。   父亲放手让她自己探索这个世界,但在始源之海,她无法自如飞行,初始元素沉甸甸地黏连在金色的光翼上,如同无形的胶水。她花了很久才适应,幼小的神之翼也飞不出始源之海的范围,找到印象中深远浩渺的宇宙,好在她和父亲缔结了灵魂的感应,让她总能找回来,父亲也始终在原地等她。   当她炫技地转圈,用花样技术落地,她听到父亲说了一句“也挺皮的”。   大概飞累了,她开始犯困,父亲抱起她,让她靠坐在左臂弯里,他们走过的云海升起一道道拱门,花纹宛如盘结的葡萄藤蔓。   尽头,她的寝床像是石英的珊瑚,从海底长出来,犹如带着垂幔的祭坛。   卡雅不知道,她碎片化的记忆形成了这些物质的映射,是存在之树上,她的灵魂神殿残留的印象。   父亲将她放在那个床上,视线在她的前额停驻了半秒。   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上面的郁金香花印,他还记得,始源之海,那个金发女神拥抱他时,那一身荷花香气。   所以黎姬是彻底不存在了?   “初始神的睡眠原来是维护与始源之海的对接和能量读取,就和众生的梦境保持思维活性一样。”当她醒来,父亲总结。   卡雅渐渐发现,父亲和她不一样,不需要睡觉。   后来她才知道,父亲曾是凡人,有睡眠的习惯,只是精神的火焰让他不知疲倦,他和始源之海的连接也无需睡眠。   父亲并不健谈,除了她刚苏醒时轻声自语几句,总是长久的沉默,也很少笑,她只在回忆那个清淡如水的笑容时,有了比较,才知道那是微笑。   罕见得如同始源之海的变化。   父亲的目光深郁难测,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琢磨着这片难解的空间。   “在神明的世界,我也是幼儿,卡雅。”黑发男子的语调总是寂静而幽冷,就像永远寒而不化的沉冰海,“我需要认知和熟悉这种生存状态。”   在这片空荡荡的虚海,只有她和父亲,可是她从不觉得无聊,这个黑衣男子就像梦境里无比深邃庞大的深渊,把她的目光和心神全部吸引过去。   时光在万物初始之地仿佛停止流动,初始的海洋永远那么神秘而平静,但是父亲却能够领会它深邃奥妙的流淌。   他总是以对话的态度与它们说话。从“祂们”,到“她们”,有时又是“他”、“她”、数字和公式,奇怪的代号,无声的抽象符号,卡雅一直搞不明白。   但是只有父亲能调动“奇迹”。   运用神力是神的本能,就像初代神天生知道自己的神职和神位,能够在自己的法则范围内发挥无穷无尽的威能,但是卡雅无法像调动自己的手脚和体内的神力一样,让始源之海听从自己的指挥。   卡雅问起,父亲说:“这里是幻之元素的意识汇聚的庞大内存。”   “比已知元素更简单的构造,连生物都算不上的存在,却有着一切生物没有的优势,能够同时跨越多重维度对世界进行观测和干涉,借助超弦/法则的震动产生能量,颠覆物质不灭定律和热力学的基础,是梦中都不可能出现的奇迹。”黑袍法师喃喃道,这段话太深奥,金发女神听不懂。   卡雅有隐约的印象,她所属的初代神也没有操纵幻之元素的能耐,唯一的例外有一位,她想不起来,但是他的方法和父亲不同。   死水一般的平静雾海可以形成全新的力量,真正的“创生”。在宇宙中,流动的时间、空间和能量构成物质或非物质,这是创造,但在这片名为幻想海的界域,不可能会变成可能。   静止的初始元素,在父亲的指尖却会变成任何美丽的形态,幻想的物质被拘束在完美的力场中,呈现晶体的质感,活泼地跳动,宛如冰泪石中的火焰。   她看到始源之海的第一场落雪,美得令人心碎,黑暗取代了永恒不变的灰雾,分割了久远和瞬间,是父亲灵魂的底色。   她看到星辰的光河从夜空流淌而过,洒落璀璨的辉光。   她看到光怪陆离、多彩多姿的世界,每一个轮廓和细节都与真实相同,超越想象的极限。   她看到青金色的堡垒,远古对抗混沌之龙的防线;看到铁灰色的要塞,是未来的科技风格。   她看到冻土和荒原,看到终日呼啸的冰风暴,看到石楠花下坚强的荆棘,和父亲额头的印记一样。   她看到负能量的流星雨,击打在正能量位面的次元壁上,带着永远的凶暴和仇恨,仿佛疯狂的喷吐,将一切秩序颠倒紊乱的盛大烟花。   她看到巨鲸的群落从多元宇宙的边界悠游而过,带起混沌和冰霜的扰流,悠扬的鲸歌回荡在星海深处,那是熵之吞噬者的迁徙,境外宇宙的景色,神的目光也不能及处。   她看到无尽的碧蓝海面,是水元素界在时空尽头的涌动,光影交替中,强盛的魔力让无数斑斓的水生物种在满月之海来到水元素的发源地,幻界的海洋。美丽的人鱼露出惊喜的表情向黑衣男子打招呼,她们的语言和神语不同,却和父亲的相同,一样优美动人。   她看到风暴携着海浪袭来,风元素界在骚动,能够粉碎无数世界的狂风撞上元素壁障,父亲抽出地元素界的庞大能量,山脉穿透世界之上,露出始源之海的山头令人窒息,和那宏伟的地基相比,星球都是微不足道的尘埃,却被那只纤细柔弱的手轻轻提起,那磅礴深厚的地元素化为风暴止息之山从虚空坠落,镇压住风元素的躁动。   她看到火元素界喷薄狂涌的火焰柱,仿佛百亿的海底火山同时爆发,她看到雷元素界连绵的闪电潮,耀眼的电光填满整个视界,缀成灿金色的壮观海面,她看到光能量界和镜像似的暗能量界彼此震荡,一个个恐怖的巨大漩涡涌现,黑夜笼罩了光民居住的圣白之岬,但是当无色的涟漪掠过,平静中再无汹涌激荡的元素,只有无穷无尽的秩序气息。   她看到元素疆域的版图慢慢扩大,因为魔法神的归位,七大元素界的震动影响到了相邻的守护之地,元素部落在狂啸的能量下战抖,住民的恐慌被平息下来的元素洪流抚慰,令所有高魔世界震颤的危机被通天彻地的威能化解。   她看到凡间星星点点的灯光,似远似近,是父亲最常看的景象。   她看到他口中的艾斯嘉,他的故乡,深蓝的星球徜徉在漆黑的寰宇中,仿佛神明遗失的摇篮,有着许许多多传说的种族,和平平无奇的人类,黑袍法师遥望着她,那一瞥如浮云掠过千山,每一抹幽微的起伏都被他冰银的眼眸勾勒,他一定深爱这世间,这个神明以外的世界。   可是,就算看了那么多,卡塔瑞亚也觉得只是光束穿过浓雾,照出钻石无数个棱角侧面的一个,这样的父亲对她依然是深邃不可解的谜。 第七百六十一章 卡雅(中)   万物初始之地,时间的起伏朦胧而缓慢,又像飞逝,一转身的功夫,她看到有空旷的建筑成型,雕刻着群星图案的巨型穹顶气势宏伟,好像永远触不到顶部,脚下流动着云雾似的烟霭,如同海洋般无边无际。   无数宏伟的立柱矗立在没有封闭的穹顶之下,仿佛广阔的迷宫一样。   这片寂静的宫殿,走进一个红发少年,洋红的发丝和鲜红的骑士装,辉煌的金瞳恐怖又绝美,看到那个身影,卡雅生平头一次知道什么是美,美到无法超越。   “小卡雅?”他坏心地笑了,笑容含着捉弄和调皮,即使不怀好意,那瑰丽的笑靥依然极致惊艳,让卡雅想起梦境里与盛夜相伴的极光,“我是你的兄长。”   金发女神没能回应,因为就在虹彩龙的化身步入殿堂没多久,父亲就出现在一根宏伟的廊柱后面,冰冷俊秀的容颜展露浅浅的笑意,轻声唤道:   “夏尔。”   卡雅从未听到父亲沉寂如夜的嗓音那样温柔到满溢出宠溺。   红发的少年投入了他的怀抱。   卡雅感到心头被重重捏了一把,兄长转头轻轻一笑,未至享受,浅尝到趣味的恶作剧。   黑发男子没注意到子女已经开始较劲的争风吃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道:“这里神明的地域特征还没驱散,默认了神殿的形态,所以不是法师塔。”   卡雅仰望高高的穹顶:这个建筑叫神殿吗?法师塔又是什么?和父亲常看的艾斯嘉那边兴建的高塔一样吗?   “父亲,您可以考虑建一个学堂,给卡雅上课。奥玛和格兰妮都能胜任,小孩的启蒙教育要趁早。”小龙柔声道,“我带来了您的书房,实验室,还有新的书籍和材料,您看看合心意吗。”就算不看,法师也高兴极了。   从兄长身上,卡雅领教了什么是“腹黑”,和完美强势的爱意。他一来,父亲眼里就没有她了,还顺带给她打造了个监牢,狱卒都安排好了。   卡雅对兄长爱恨交织,初始印象太糟,可是儿童亲近玩伴的本能,让她很快和萨玛艾尔熟悉起来,也知道了父亲的名字,席恩。   席恩·奥古诺希塔,兄长的名字是萨玛艾尔,父亲早就告诉她了,连同小名。   不知为何,卡雅不愿用神语的“哥哥”称呼,而是更正式的兄长。萨玛艾尔无可无不可。   天边一弧浅蓝色的光芒涌动,越过幻想海永远波平浪静的海面,望不到尽头。   兄长告诉她,那是魔法的潮汐。   “父亲是魔法神,他的真身支撑艾斯嘉世界,从这里出发的玛娜元素,会抵达父亲的故乡,带来魔法的馈赠。”   卡雅第一次知道,父亲是什么神祇,虽然在第一眼时,她就知道,他是神了,她也知道自己是神。   当魔力极盛时,整个始源之海都被染成清冰如海的颜色,飞花碎玉,而落入艾斯嘉的,是无数晶莹剔透的元素结晶,如同透明美丽的雪花。   小女神经常缠着兄长问父亲的事,永远问不完。   “父亲是个法师。”萨玛艾尔首先说,随即补充,“其他的,艾斯嘉的救世主,魔法的君主,深渊的御主,你喜欢哪个?”   卡雅想起父亲看过的深渊,漆黑的能量井,堆积累累的白骨丛,然后说:“你的眼睛,适合在深渊燃烧。”   萨玛艾尔愉快地咧开嘴,这是个龙类的笑容,天生的掠食者,食物链的顶级,万物吞噬者,只允许猎物活在自己圈定的范围里面。   “小家伙,你可以待在父亲身边。”   其实卡雅没有说,她觉得父亲的灵魂是深渊本身,但是有金色的光焰共生,不然太黑了。   萨玛艾尔很少过来,始源之海目前的时间流逝比现世缓慢得多,按照比率换算,她和父亲在这儿度过三个月,他能来两个小时左右。   神殿渐渐变了样子,变成高高耸立的法师塔,塔顶的月长石像宫殿那么大,宛如稀世奇珍,自行闪耀着曼妙迷人的华彩。   黑色的塔基庄严肃穆、冷峻孤傲,拱形的巨大门扉镶嵌着各种魔法的宝石,神秘万千。整体格局宛如通向云霄的螺旋迷宫,无数楼梯、房间和走廊蕴含着难以解开的规则和谜题,顶楼放置着金色王座和控制祭坛,弧面开阔的落地窗通向瞭望台,可以感到自然界的气息和真实的阳光,灰暗的涂料也被照耀得通透起来。这座魔法的殿堂看不出岁月的痕迹,古老又生气勃勃,时间也是它研究的意义之一,与魔法一起永生。   卡雅搬进了新的住处,有自己的房间、学习室和繁重的课业,大多数时间,都和管家奥玛、侍女格兰妮在一起。   在这片幻想海,原本是远古亡灵的奥玛拥有实体,像是个苍白瘦削的中年男子,和父亲一样略带阴冷的神秘气质,英俊斯文的脸庞常有笑意,对她非常温和宽厚,说:“继小主人以后,也有小姐了呢。”   格兰妮是构装生物,父亲制作的魔力人偶,外表和内在都看不出一点非生物的特征,蜂蜜色的长发和沉静的灰色瞳孔,举止有着无懈可击的优雅流畅,她是她的武技老师和魔法老师。   和奥玛、格兰妮在一起很幸福,可是卡雅还是更想见此地的主人,好在,她能时常看见父亲。   奇怪的是,虽然她感知中,父亲只有一个,但是在这座知识和魔法的殿堂,父亲会呈现出不同的姿态,最稳固的是她第一眼看到的黑袍男子。   子夜般的长发和星辰银的眼眸,有着霜白纤细的手指,和俊秀知性的脸庞。在萨玛艾尔回来时,卡雅会和父兄一起喝下午茶,虹彩龙的手艺连格兰妮也及不上,席恩会露出难得的轻松神情,搁置他无止境的课题,品尝养子的蜂蜜红茶和女儿烤的小甜饼,这是卡雅最喜欢的父亲,也是最让她感觉正常的父亲。   其他的席恩就各有各的奇异之处。   其中一个有着深渊的特征,站在法师塔深处的魔池前,那精神能量精粹的池水蓝得不可思议,深邃迷人。但周围飘荡着恐怖的反死生物和各种地狱物种,没有一个敢靠近他。   像是燃烧到高热的火焰一样银蓝色的卷发蓬松地垂落在印有苍白符文的黑色袍角,脸侧有着弯曲向下的角,延伸到瘦削的脸庞。   当池水映出卡雅小心翼翼的脑袋,此地的主人没有回头,带着金属质感的纤长指骨落在她花朵般的脸颊上,触摸起来细腻温润,似乎嘉奖她的勇敢,勾了勾嘴唇。   卡雅突然感到脸上发烫,逃了出去。   黑袍的精灵少女有着稚气未脱的秀美容貌和冷艳逼人的气质,像月色里的夜光草,有时错身而过,黑发的魔法之王嘱咐:“维罗妮卡,今天你当值。”   “我需要实验材料。”负责适合女性的魔法研究,最近正在钻研从女巫之国得来的法术,黑袍少女看得出心情很好,精灵的长耳微微颤动,“血纹玫瑰,黄金之泉,霜巨人的血,炽翼神使的羽翼,还有一个雄性娜迦,非发情期。”   她露出一丝厌恶之情:“上次你们给我找的是什么玩意儿,发情的臭味儿恶心死了。”   “你不当着他的面换袜子,绑头发,他就不会起那种莫名其妙的生理反应。”席恩说着心下也奇怪,虽然从实验体的残渣找出意外的起因,但这样的日常行为为什么引起异常变化?   因为扮演精灵公主的需要,“维罗妮卡”对衣食住行,打扮穿戴无不精致,她把惯穿的羊毛袜换成精灵的丝绸长袜,再咬着一根发带,换一个发型,又怎么了?那个实验体哪根神经不对劲?发情发得惊天动地。   “我难得出来望风一回,你们就给我出这种岔子,我不接受任何解释。”维罗妮卡冷漠地道,“‘我们’愚蠢的习惯,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好吧,你说的对,魔法器材必须面面俱到,你的私人癖好不干扰实验精确度,允许任性。”   黑袍少女接受自己的认错,转身离去:“我讨厌夏尔以外的雄性,别让他们靠近我。”   “我们也不敢让你出来……”   卡雅注意到,父亲对自己的人格会以不同时期用过的名字指代,彼此又完美地统合,具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但只有三个人格,互相是以“席恩”这个本名称呼。   黑袍法师的他,地狱之主的他,还有魔法神的他,那位蓝色长发的精灵是卡雅感觉最接近神明本质的存在,静静坐在王座上冥想,接受所有人格的汇总。   当卡雅忍不住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不能变变变,也多出其他自己呢?父亲回答:   “一个实验。”他补充,“观测,自我平衡,纠错。”   卡雅明白了,这又是针对始源之海的观察实验,也是父亲提高学习和研究效率的方法,因为他明显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完全适应其他状态的自己。只是以前恐怕是在精神世界,也就是父亲的意识海里。   “但是兄长说,父亲是琥珀色眼睛,有伤痕的样子,为什么我从来没见到呢?”卡雅好奇地问道。   父亲点头:“是的,那是我的人类本质,在这个界域呈现不出来,但是我知道,他是存在的,在我的核心。”   父亲的实验不避讳她在场,但是从来不会让维罗妮卡出现在兄长面前,卡雅注意到,也不允许她告诉萨玛艾尔他有女性的自我,当小龙有一次不按牌理出现,他每一根身体线条都透露出紧张兮兮的沉默,隐藏了精灵少女的实验室。   其实卡雅觉得萨玛艾尔会喜欢的。   在法师塔待久了,卡雅开始情不自禁地回避那片初始的海洋,这里像个坚固无比的堡垒,是父亲建造的安全岛。后来卡雅才明白,为什么除了创造元素界的前代魔法神奥古诺,初代神们要纷纷逃到存在之树上面,因为在幻想海,不够强大的存在会渐渐连本身都泯灭,强大傲慢的神明也不例外。可是,凡人成神的父亲还是一次次投身幻想海中,和刚开始一无所有的时候一样,他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为此,永远向着一个目标孜孜不倦地前进。   她亲眼看到将幻之元素解析成功时,父亲的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威严而朴实的指环,像是代表某种权戒的身份象征,灰色晶体内流转着无数比虹彩更瑰丽的光波。   但是那天兄长来,看到那枚戒指,暗骂了一声。   这是卡雅一生头一次听到生性高贵自傲的萨玛艾尔骂人,之后也没有听过,也是第一次看到他激怒的神情:“吃白食的家伙们,他是我的!”   萨玛艾尔问席恩索要权戒,让卡雅吃惊的,父亲立刻给他了。   那是始源之海的权限,至高无上的神位啊!   “那只是个抽象品,夏尔喜欢,就给他好了。”这是席恩的回答。   后来,兄长不知做了什么,又将那枚戒指戴回父亲的手指。   因为初始的神职与任何能源和神性有亲和力,产生共鸣的相性,卡雅本能地感觉到,里面的能量性质有了微妙的改变,加入了兄长的力量。   然后,红发少年捧起那宛如冰雕银塑的手指,嘴唇轻轻贴上灰宝石。   法师露出了一丝别扭的神色,顾虑孩子伤心没有抽出。   “夏尔,是你新学的骑士礼仪吗?”   “是啊。”初始龙笑眯眯,在卡雅眼里是最奸诈的表情,因为骗她尝胡椒粉、在她的衣橱里藏男性魅魔、把她的烤箱换成龙焰、把她的蛋糕模具变成地狱鬼怪造型、给她最喜欢的波比玩偶填入恐惧梦魇碎片……等等的笑容,就是这样的!   父亲为什么没发现呢?   比起兄长,卡雅就是最纯真的乖孩子!   可是席恩显然不这么认为,从椅子底下揪出一根缎带:“卡雅,把你的宠物拿回去。”女孩子真是麻烦,腻人得过分,好在卡雅的学习和生活习惯都被教育得很好。   这是女神用丝线编织的工艺品,其他还有发带、裙边、窗帘流苏等等,附上活化咒语,一度出现在他的人格周边,探头探脑不亦乐乎,观察他的起居作息。   因为不是自己亲自操刀,黑袍对女儿的言行宽限一点。如果是夏尔敢于在他的领域放这种幼稚监视的小玩意儿,那么接下来一年就封印了龙族爪牙和施法能力待在地狱吧。   主因也是,那些玩意儿全部都阵亡了,死因各式各样,可以列一本惨烈死像大全。   卡雅垂头丧气地抬起小脚,那根缎带自动爬到她的鞋子上面,是的,如今这些东西只能用来自己打结,或做别的。   “父亲,这是拿来大扫除的。”   “嗯。”席恩和萨玛艾尔同时宽恕了她。 第七百六十二章 卡雅(下)   天上界,云中海。   云海深处,闪电不断打下,像是一束束耀眼的炽白火焰,点亮巍峨的法师塔,电光穿过高耸的窗格,将符文形态的黑影投在白亮的地面上。   席恩手持细长的黑棋,脸上永远是静思的神情,深处智慧的火花却比雷光更活跃。   他坐在他的王座上,狭长的高背椅拉出漆黑的影子,上面的拱顶无限延伸,尖顶勾勒出神秘的花纹,仿佛知识的王冠。   在这个万物初始之地,时间无比缓慢,法师也因此有了更多时间,在养子的鼓舞下发展自己的爱好,不过仅限于放松和偶尔陪夏尔玩耍。   雕镂精致的黑曜石棋子被轻轻放下,屹立在黑色的格子上,席恩愉快地展颜:“夏尔的棋艺还是这么好。”这是以万物为棋的智略,以命运为经纬的气魄。   “玩个愉快就好,主人。”小龙柔声道。   轻轻的笑声,法师注视养子的目光无比骄傲,无比喜悦。   萨玛艾尔最喜欢席恩这样的眼神。   卡雅原本趴在扶手上观战,后来爬到父亲的膝上,因为雷元素界的特征,时常骚动,此刻,雾海上就交织着耀眼的电花,每秒数万次雷鸣。   她都不知道这两人怎么能如此镇定,完全神游物外的专注,但她是小孩子,害怕打雷。   萨玛艾尔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一眼让小女神哆嗦得更厉害。   “父亲,卡雅给我抱吧。”   “嗯?”席恩一怔,夏尔小时候,他也让他躺在膝盖上,幼龙总是贴近他,龙爪的力道几乎要撕碎黑袍。   “我不喜欢她坐在您的膝盖上。”那是他的专属席位,萨玛艾尔用施恩的口吻道,“过来吧。”   卡雅嘟着小嘴,没有坐过去,滑下父亲的大腿,蹬蹬蹬跑掉了。   欣赏女儿的气节,席恩的唇角浮现轻微的笑意。   “有勇气,但是不够有智谋。”萨玛艾尔评价,得罪他的下场可是惨不堪言。   “别老是欺负你妹妹。”席恩微笑着摇首,收起两边的王,这一局结束。   平手。   雷声安静下来后,他问起艾斯嘉的情势。   听到帕西斯的变故,席恩只是略一颔首,沉思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萨玛艾尔知道他在想肖恩的反应,但这是强大胜于万物的魔法之王也难以处理的问题,虽然他可以用理智摒弃到一边。   为了让他心情好起来,萨玛艾尔说起魔导国的制度改革,奥法议会的完善,杨阳、诺因、罗兰这些后辈积极进取的行动和艾斯嘉初绽的文明蓓蕾。   席恩靠在镶金边的黑丝绒椅背上,双手十指在胸前交错,冰银的眸透视一切的清澈平静:“结果,不需要我们出手啊。”萨玛艾尔知道这不是不快的表示。   “凡人总会走出神灵的庇佑。”初始龙意味深长地道。   法师闭上眼,唇角抿起隐晦的笑意,“倘若有一天,我成为我憎恨的诸神,我也会从艾斯嘉消失了。”   “您永远不会变成那样的,主人。”萨玛艾尔信心十足,他比席恩自己更了解他。永远追求未知的法师,岂会和那些故步自封的神明一样陈腐无用?   再说,那些哭着喊着的众生,和他那个头脑发昏却爱他入骨的孪生弟弟,会放他走吗?   魔法神只是摇了摇头,贺加斯的离去,不过是他早晚的结局而已。   孤独永生,遗弃众生也被众生抛下,这就是一个世界和文明成长的代价。   不过他有魔法为伴,还有夏尔和元素精灵们。也许将来还有卡雅?不过女大不中留。   席恩稍微设想了卡雅和一个没面目的男人结婚的场景,有点理解了弟弟悲催的心情。   再不小心代入帕西斯的脸……他的女儿不可以这么没眼光!   至于他的儿子找一群母龙的前景,魔法之王下意识不愿去想,他家夏尔还小。   “对了,主人,卡雅真的没关系吗?”萨玛艾尔不希望父亲养出感情,又被神的本性背叛。   当然,他可以吃了背叛者,但那时感情已经发生了。   主人的过去他无法更改,但是未来,他不希望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无妨。”   初始的神职,能够替代任何后续的神职,所以理论上,卡雅取代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都可以。而她内心的愿望,无论是对神明的罪行进行惩戒还是最终宽恕,也能通过这种方式,将那对毁灭和创造的双子从宿命中解放。   但是黎姬和奥古诺一样,同样爱着宇宙和艾斯嘉世界,所以没有选择这么做,归位的混沌神沙凡西顿会还原一切,连累众生,所以她选择的是另一种方式,给予神明审判。   黎姬的仁慈让杠杆延长了很长时间,但秤砣总会落下。   卡雅的神职是审判。   ******   当养子离去,席恩走进女儿的房间,不意外她还没有睡。   柔软的被子里,女神露出一半小脸,期盼地望着他。黑衣男子坐到了床边的玉石高脚凳上,他身上有着迷离而奇异的香气,魔法的幽香,仿佛空气中漂浮的孤高尘埃。   暖炉里跳跃着金色的魔法火焰,玻璃沙漏流泻着银丝。黑袍精灵特制的香草蜡烛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银白的烛光宛如皎月的柔辉,与法师身上复杂的香味交织在一起。   “父亲,兄长走了吗?”   “是的。”   “为什么他不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呢?”小孩子对发脾气总是没有长性,又释怀了之前的心结。   “因为他代替我,回到艾斯嘉。”微凉的手指碰了碰女儿的前额,“不打雷了,你可以睡了。”   卡雅安心之余,又露出一丝怯怯的神情:“可是每天一个人睡,我好害怕,黑暗的角落、炉火边上好像都有影子跳动,要吃掉我,还有橱里的怪物、天花板上的花纹、被子里面也像有东西……父亲,您会笑我吗?”   席恩不会嘲笑儿童式的恐惧,他也是从孩子长大,深深记得那些和幻想相伴的恐惧、迷惑和对一切的好奇。   而且那时,因为死灵法师的体质,住在乡村的他能够看到徘徊的自然灵,过去死去的村民,常常在黑夜里怕得发抖,又不敢对任何人说。父母早就叮嘱他和肖恩,他们是被村人憎恨的诅咒之子,千万不能暴露额头的十二芒星,否则他们一家都会遭遇大难。   后来发生的事,印证了他们的话,父亲病逝,母亲惨死,他和孪生弟弟分离。   拥有诅咒之印的诅咒之子,他是不祥的,会带来灾难的存在。   也许看见那些,就是诅咒的力量吧。   所以绝对不能说。   可是肖恩看不到黑夜里的怪物,他总是睡得十分香甜。角落里虎视眈眈的怨灵,扭曲怪诞的黑影,靠近肖恩就会发出痛苦的叫声,缩回黑暗里面。也是因为那些东西身上的阴气,席恩的病总是缠绵难愈,越来越恶化。可是,只要有肖恩在身边,阴灵就不敢接近他们共同的小床,当肖恩照顾他,无论高烧到多厉害,到后半夜,他也能慢慢退烧。后来席恩学了魔法才知道,因为肖恩是被光眷顾的孩子,一切阴影和黑暗无法靠近他,会被他携带的光明粉碎。   肖恩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也许是哥哥隐忍的害怕,也许是他的看护让哥哥痊愈。席恩不知道,还有他发烧到迷迷糊糊时不自觉的依赖和絮语,都被肖恩听在耳里,记在心中。   所以夜深人静时,肖恩总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牢牢抱住他,把他拥抱在自己的怀里。   那只和他一样湿热不安,难忍恐惧的小手,紧紧抓着他,不让他被疾病打败,不让他被阴魂带走,时至今日,席恩又深刻无比地回想起来。   突然,那些被弟弟遗忘抛弃的怨恨,因为帕西斯产生的伤痛,都因为这份直透人心的记忆淡化。   他在被窝下,握住了女儿的小手。   卡雅的眼神亮起来。   她知道,父亲是爱她的,源于他们之间的亲情,相处的时光和灵魂缔结的感应,但是这份爱总是带着一份遥远的距离感,似乎是自制,似乎是顾虑,让他的目光总是停留在远处,落在她身上,仿佛暮冬透出暖意又冰冷的阳光。   但是,这一刻,小小的女神体会到了一份人世最平凡,也最真挚的亲情,融化一切的安心。   那沉寂如夜的男声,在跳跃着烛光和炉火的房间里荡漾开来,划出一方无法伤害的空间。   “你现在恐惧的,有的是你的想象力,有的是你还无法理解的事物,卡雅,你不需要害怕你的想象力,她们是你对世界理解的起点。”   金发女孩听得似懂非懂。   “你还小,所以不明白,你童年觉得害怕的事物都不值得恐惧。”席恩淡淡地道,“真正值得恐惧的,是人世的残忍。”   就连神明都无法摆脱,残酷的命运。   席恩想起一些被从东方学舍门口赶走,被当时的人们折辱践踏,挣扎求存的过往,没什么触动。   那时他那么小,觉得已经经历了一辈子的劫难。   可是远未完结,他的一辈子远远没有走完,诅咒之子,卑微的乞儿,邪恶的黑袍,弑师者,惑乱之星,地狱之主,被神罚的罪人,继续违逆神意、追求真理的叛逆法师……不过后来他也强大起来,能够面对一切了。   “小姑娘。”黑袍法师柔声道,“小时候觉得再艰难可怕不过的东西,等你长大回头看,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了——如果你还记得。”   卡雅只觉那个黑袍下的身影宛如星光凝成的冰块,遥远又寒冷。   她前所未有的难过。   “怎么?”看到女儿眼中浮现的泪光,席恩惊讶。   “因为,感觉父亲说那句话时,曾经很难过,经历过卡雅无法想象的过去。”   法师无语了一阵:“你想多了。”   他轻轻抚摸那头璀璨的金发,安抚女儿小小的抽泣声,幸好只是一会儿,就雨过天晴,都不用哄。   席恩已经发现,黎姬的天性是敏感,羞怯,多愁善感。不过,大概因为神格洗净,退回到童年的时代,初始的神职和所有神格都有共鸣,和他相处久了,卡雅多数时候呈现出一种沉默倔强的人格,往坚强和独立发展。   又因为萨玛艾尔的影响,这小女孩好像还有点长歪,各种调皮捣蛋的恶癖,还喜欢深渊的法术,偷窥欲和占有欲强得过分。   这是个全新的孩子,是他的女儿,卡塔瑞亚。   在他们两个都不怎么会照顾小孩的父兄身边,不知道她会变成怎样,会幸福吗?   孩子幸福,就是一个父亲最大的愿望了。   对他的小龙,席恩也是相同的心愿。   “父亲,将来,我们会和兄长一起,回到艾斯嘉吗?”   “会的。”艾斯嘉的救世主停顿了一下。   “那,我有别的亲人吗?比如妈妈?”卡雅好奇,席恩平静地指出:“你没有妈妈,神灵都是出生自始源之海。不过,我是你的父亲。”   卡雅也不怎么在意,因为她感觉,维罗妮卡就像母亲嘛。格兰妮也让她身边不缺女性的角色。   “那父亲有亲人吗?”卡雅担心的是父亲还有别的孩子和自己争宠,兄长已经让她觉得无法战胜了。   “……我有一个弟弟。” 第七百六十三章 谅解   艾斯嘉·云中塔——   神战顾问月·奥兰托最近的心情很好,一天到晚作妖的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被关到次元牢狱,余生不见天日;他的妻子,前·世界之相菲莉西亚被敲打后乖得像只绵羊,修身养性做一个隐居退隐的好王妃;小辈们都非常争气,讨论完善奥法议会,优化魔导国的政体,上交提案修改最高法案,天天忙得非常充实。他自己的魔法修行也有突破瓶颈的趋势,月并不甘心一辈子是这个脆弱的风元素体,在接触了更多知识的领域,看到这么多优秀的法师后辈,他仍然想挑战前半生没有放弃的梦想,从神级候补更上一层,成为真正的神级法师。   所以当一个客人从界外回来,顿时把他的好心情搅得一塌糊涂。   “你回来做什么?”   一见这个人,冷静自恃的大法师就没好脸色。   比起临行前的失魂落魄,肖恩已经镇定得多,但是内心的焦虑反而满溢,琥珀色的眼眸含着惶恐不安:“月,席恩怎么了?”   “嗯?”   “这些天……我一直没有梦见席恩,本来以为是我们连接的道具断了,他也可能察觉了我这边还有孪生感应,故意切断。可是我仔细感觉,孪生感应的精神面还在,是我感应不到席恩。”肖恩满心担忧,“我想知道他怎么了。”   月一怔,也不禁担心,随即恍悟:席恩临行前来打过招呼,他回到始源之海养育新生的母神黎姬,在那片幻想海,来自凡世的感应肯定完全断裂了。   “你哥哥没事,不用你操心。”   “可是……”肖恩还是不放心。这种感觉,又让他想起席恩刚成神时,不惜一切与他斩断联系,彻底脱离和他的血缘,永远走到他看不见追不上的地方。   那个诀别的背影,挥之不去的噩梦。   “好了,你走吧。”月严厉地道,“别忘了,你现在是戴罪之身,好好跟着罗比安前辈修行,如果席恩不召唤你回来,你就不要回到这个世界。”他不想让肖恩知道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的下场,免得又惹出是非。   “月,告诉我他在哪儿。”   “你还有脸见他吗?”黑袍不客气地道。   “可是……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里,向他道歉。”   “不用,他承担不起你的道歉,这里没有人受得起。”   “月,孪生感应是我仅剩的,如果我感觉不到他……”肖恩的嘴唇抿成一线,这个表情让月想起了他的哥哥,冷峻又孤独,“就算他听到我的对不起会作呕,也让他知道我惦记着他,让我知道他是生是死。”   “我不会转告,你还是走吧。”大法师被他缠得不耐烦。   肖恩不禁气急:“月,你怎么罚我也没关系,但你不能禁止我和席恩的关系!”   月冷冽地道:“为什么不能?从你袒护你的徒弟养女,选择了背弃艾斯嘉阵营的叛徒,他就不再是你的哥哥了。你能站在这里,不被追究罪责,都是你哥哥的庇护。这不仅仅是你们兄弟俩的问题,你不服气,就不要成为席恩的绊脚石和致命威胁。”   “月,我不见他,我会走,你让我知道他是不是平安,到底在哪里。”   跟着进来的杨阳虽然觉得肖恩实在是自作自受,但是看到宿命的另一半忍着难堪、黑袍的冷言冷语、内心的谴责和痛苦,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孪生兄长的下落,心重重疼起来。   这么多人里面,只有她知道肖恩对他哥哥是怎样的感情,不管他在人生的道路上犯过多少错误,是否人类的大罪人,这份感情始终没有变过。   最后,黑袍大法师还是被战神的执著,或者说卑微的恳求打败,吐露了幻想海的答案。   反正,肖恩就算知道了答案也追不过去。   果然,棕发青年落寞地垂下肩膀:“他又去那里了……”   转过身,他向红袍少女点了点头:“谢谢,杨阳,我走了。”这次他犯了大错,月修改了云中塔的权限,如果不是杨阳给他开后门,诺因在导师眼皮底下艰难地修改了中枢水晶的法术指令,他都进不来。   “早点回来,肖恩,席恩也会回来的。”杨阳叹了口气,由衷劝慰。肖恩低声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总感觉席恩在神域待得越久,离这片人世就越远。   目送友人的背影,杨阳没有在意导师的瞪眼,私下决定向萨玛艾尔求求情,如肖恩所愿,至少让席恩知道他的弟弟惦记他。   就像肖恩心心念念都是席恩的生死平安,对这对兄弟来说,这意义重大。   自从萨玛艾尔来中城学料理,她们就交换了空间信址,通过萨玛艾尔,可以联系上席恩。   *******   得知弟弟众叛亲离,被朋友责怪,被黑袍前辈放逐,席恩顿时心里七上八下起来,在法师塔来回踱步了一整夜,还是回到了艾斯嘉世界。   “月前辈,你们不要太过苛责肖恩。”   “席恩!”月不赞同地皱眉,他这个后辈,最大的缺点就是对弟弟的心软,已经不止一次吃大亏了。   “我会负责肖恩在神战中的立场。”席恩神色沉冷,已经控制住自己的感情,“我们从小就分离了,我这个哥哥不在他身边,现在想来,我因为从梦境看到东方学舍,从小聆听那些白袍的教诲,反而变成一个他们理想中的救世主。”   他自嘲地道,“肖恩却可能因为我,背离了他受到的教育——他痛恨下达预言的众神,和将我舍弃的东方学舍,所以得知真相后逃离那里,始终不肯承担起救世主和命运之子的责任。”   他这个弟弟是不懂事透顶,但肖恩那时才六岁,收养他的珂曼世家只会一味宠爱纵容他,洁西卡对肖恩的闯祸总是包庇,莫里瑞也狠不下手管教;进了东方学舍,白袍法师们虽然嘱咐肖恩要拯救世界,却从来不告诉他外面的情况,不严加管束他的顽劣,无论他逃课也好,叛逆也好,都不忍心责骂;贤者们居心叵测,只一味将肖恩当工具和傀儡培养,巴不得他的弟弟不要有任何思想,助长肖恩逃学无原则的习性——这种环境下,他的弟弟只能变成一个废物,可是到头来责任却全部是肖恩背负。白袍、珂曼家族和长老会却不用被追责。   而且……席恩明白,他现在是人类阵营依仗的救世主,他越无私伟大,在他的衬托下,肖恩就显得越发不堪。但是他的弟弟从个人角度,也是个卓越的人。   肖恩是神级法师,是剑圣,是优秀的军人,是忠实的朋友,他有很多缺点,但也有很多优点,他没有被教育成合格的救世主,但这就说明他品性低劣吗?   千年前,在那种环境,肖恩还能私下拼命钻研死灵魔法,回来后接受了天杖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他不是本性不可救药,也不是真的就不为世界和他人考虑。   虽然席恩心中同样愤懑肖恩的软弱摇摆,痛恨弟弟不争气,但私情上,一直是他亏欠弟弟更多。   这次用菲莉西亚身上的咒术考验自己的弟弟,自己唯一的亲人,席恩事后回想起来,都觉得惭愧。   就算肖恩对他的爱经不起一点拷问,但他对亲弟弟设下陷阱,也一样侮辱了肖恩的人格和感情。   席恩苦涩自嘲:为什么他还是学不会教训?千年前用那种方法将肖恩的徒弟对他那软弱自私的爱揭露出来,又证明了什么?   他得到了什么?只不过从肖恩的痛苦悲伤,重温了他们当初那不堪一击的亲情,在他坠入悬崖后,肖恩刻意遗忘了他。   而且,不管怎么样,是他杀了玛丽薇莎。   只要设想假如肖恩在他面前,用他的手杀掉夏尔或卡雅,他是什么心情——绝不会放过肖恩,彻底撕裂他们的关系。   所以,肖恩一辈子不原谅他,憎恨他都是他该受的。更何况,肖恩还没找他报仇呢!即使那个原谅让席恩觉得讽刺好笑,居然是因为千年的囚禁折磨,他沦落地狱,被神罚,是他挑战诸神,失败应得的下场而已,和复仇无关。   真相是,肖恩对他的感情没有变,因为他走错路,背上民族的罪责;而他这个哥哥,一直是伤害弟弟,从来没有在人生的困境中帮助过他。   所以现在有能力,无论他们的关系会如何收场,是不是最终都是爱恨归寂的幻灭,他还是希望能挽救肖恩,不要让他被人世和自己放弃。   席恩闭了闭眼:“我这个弟弟,已经成年了,我们分离那么久,我再去教他,也没有立场。如果他回来后,不再有失,请你们原谅他,再接纳他成为艾斯嘉的一员。”   至少让肖恩在这个世界有个归宿。   席恩很明白,这种刻骨孤独的滋味,其实这个世界,都已经不是他们熟悉和生活的年代了。他是用未完的任务延续了过去的轨迹,又有知识和魔法追求,没有迷惘和失落,又有夏尔在身边,现在还多了卡雅。可是肖恩仅剩的牵绊,就只有他和帕西斯、菲莉西亚,这恐怕也是肖恩情感上放不下养女徒弟的主因。   那是他仅有的了。   听下来,月的心情平复了许多:“明白了,如果是你的请求,我们当然会答应。”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其实要杨阳他们断绝友谊,也是做不到的。”   席恩弯了弯唇,略带自嘲:“彼此彼此。”   “月前辈,麻烦您和罗比安前辈了,还要你们帮我教导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纠正他的错误。”法师郑重行礼。   这一点月根本不认为后辈需要道歉,神战最艰难的战局是席恩一肩扛起,他和罗比安只是负责管教一个失足青年,看守两个翻不起浪的内奸,真没什么难度:“不必介意,席恩,母神怎么样?”   “很顺利。”   席恩没有多说,卡雅是他的女儿,但不仅仅是他的女儿,他了解一位能压制两个主神的初代神对艾斯嘉阵营的重要性,他的义务就是制约卡雅,不允许她背叛人类的期望,不过因为母神自身的愿望,其实也没有违背黎姬的意愿。   他只能对卡雅付出亲情,算是一点弥补。   后辈回去始源之海后,月想了想,还是将这段被录在中枢水晶中的对话发给肖恩。   希望他能珍惜他哥哥对他的感情吧。   *******   两扇无比恢弘的青铜巨门被一只小手轻轻推开。   寂静广阔的空间内,层层叠叠的书架延伸到云霄之上,仿佛一个收藏着宇宙所有知识的图书馆。   卡雅环视了一圈,感应到父亲的位置,开始一级一级往上爬。在这个空间,她的神力受到压制,父亲说这是为了她的魔法修行,神的力量对神明是本能,不与法术的使用区分开来,容易混淆。   她终于看到父亲,坐在精巧的活动梯座上,专注翻阅一本书籍。   “父亲,我做的柳橙汁,你尝尝。”   瞥见女儿沁出一点晶莹汗珠的鼻尖,黑袍法师冷硬的银瞳软化下来,将书合起放回,缓缓爬下扶梯。   看到父亲接过杯子,直接贴近唇,卡雅情不自禁地挺起小胸膛,一脸骄傲。兄长早就嘱咐了,递给父亲的食物必须绝对安全,最好全程手工制作,亲手递上,不能有半分差池,因为父亲信任他们这些孩子。   席恩一口没剩下,卡雅很开心,虽然父亲没有评语,但是喝完就代表他喜欢。   将印有雪花图案的玻璃杯放在托盘上,地狱之主弯下腰,双手放在女儿背后。   “父亲?”卡雅感觉有些痒痒的。   “忍住。”   不同于神之翼的冷银色羽翼展开,根根宛如白银雕琢的羽毛有一种精确无瑕的美:“这是魔力之翼,更适合在法师塔内飞翔,不过你还是要熟悉翅膀的运用。”卡雅惊喜地连连扇动双翼,点点头。   “卡雅,以后不要老是来找我。”   席恩不觉得奇怪,萨玛艾尔小时候也是成天腻着他,幼龙的身躯往他的黑袍里面钻,子女亲近父母是本能。   但是卡雅黏他黏得有点过分了。按照神明的精神世界和始源之海的时间比率,卡雅已经是五岁的孩子,夏尔同时期差不多独立,卡雅并不算幼稚,但就是喜欢围着他转。而神明吸收知识的速度太快,当学完了,她就下意识跑过来。   “可是父亲,人家一个人很寂寞。”   法师沉思:“我给你找个玩伴。”   “真的吗?”卡雅喜出望外,随即想到,“是兄长吗?”席恩摇头:“你和夏尔玩,会被他玩。”   卡雅不寒而栗:是啊,兄长真的把她当玩具一样。   她不禁期待:父亲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玩伴呢?   地狱底层,深渊的御主走进全黑的宫殿,在深处的房间找到相当于半个弟子的部下。   亡灵之王正趴在一只冰蓝色的软体生物里面,发出轻快的笑声。   “安达,在和穆利玩?”   这种地狱最底层的生物,祖先就是史莱姆和变形怪,属于创世主的失败作品。在地狱进化以后,拥有食腐性能,是环境清洁的好帮手,还能变化和定型。席恩偷懒,当初建造这座地狱王宫时,除了法术防卫和加固,家具都是用穆利变形,包括他的王座和椅子。   他觉得穆利的变形功能和身体弹性很不错,可以变成软座,硬邦邦的高背椅可以省去靠垫,有利于脖颈放松,适合在法师当中推广,于是带了一些给奥法议会。   没多久就风靡艾斯嘉大陆,广受法师这些熬夜人士的欢迎,在那些地球少女手中,还变成什么懒人沙发的。   第八领主一脸被抓包的愧疚,漆黑的发丝下,水晶雕刻般漂亮的小脸微微发红,从穆利身上溜了下来,乖乖站好:“对不起,先生。”   席恩摇了摇头:这些孩子,都一个样。   “准备一下,我带你去神域。”地狱之主眸光清冷,不容反驳,“今后你和我女儿一起学习。”   到了始源之海的法师塔后,恶魔领主和幼年神明的初见印象很好,一个精致可爱,一个国色天香,颇有两小无猜的趋势。但接着,在席恩的刻意灌输下,竞争意识在一神一魔之间擦出激烈的火花,天天卯足了劲在学业上比拼,不打垮对方誓不罢休。   对此,阴谋得逞的导师非常满意,黑袍必须这么力争上游,用敌人磨砺自己,这两个还是不死的神魔,可以打一辈子,还能提升战斗力,又因为卡雅把学习以外的精力主要用在和安达打架上面了,不来骚扰他,一举三得,完美。   他预计在幻想海将卡雅养育到十六岁左右,回到现世,大约是艾斯嘉的时间五年左右,就看这期间众神那边会发生什么事了。   文明之花 第七百六十四章 改革   时序轮转,艾斯嘉大陆又迎来了春之祭典,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   如今,春祭被更名为春种节,还赶上了魔导国政治改革的时机。   奥法议会成为实质上的最高权力机关,神战最高指挥中心,但世俗权力没有和法师势力分隔,反而高度统合在更高的机构中。   议会正式加入了罗兰、诺因、贝姆特、南北城主这些俗世统治者,拥有和法师们相同效力的投票权,神战领导人拉克西丝拥有一票决定权,真正的领导者罗兰拥有一票否定权和两票决定权,神战顾问月拥有支持的一票,至高无上的裁决权力由魔法之王席恩掌握,不发言则由奥法议会自行通过,其他成员享有投票权、参事的权利,但不得违背最终决策。   奥法议会对国事拥有参议权,但不决定民事和政事,不能被解散,神战期间保留永久席位,成员死亡后由指定后继者或其他成员商议填补。   王室的权威保留,魔导国正式改为议会君主立宪制,五大城保持自治,各城政要和各行业领袖加入新成立的城邦两院,贵族的特权取消,成为这场和平演变唯一的血色,只有剩余不反对的人存活。   君主立宪制下,第一任国王是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他只当了两年就和平卸任,由原东城城主罗兰·福斯继位,这位英明强干的新国王到神战结束也只当了三年,就转交王位远赴界外,这是后话。   两位君王都政绩优秀,表现杰出,为魔导国的新政稳固,文明兴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也是法师和俗世君主的合一。不过在私交方面,众说纷纭,有说极好的,也有说极差的,两人著书都把对方狠命揭短,活像势不两立,可是后世翻出的日记又通篇是对政敌和至交的赞美和纯属私人小九九的八卦,比如“罗兰那厮暗恋拉克西丝以为我不知道么?今天婚礼上笑得可假了,看他可怜倒了杯龙息酒给他,结果他喝醉了抱着我一起掉下观赏湖泊,混蛋不该同情他的”,“今天那个低血压又拖着一只高跟鞋来议政了,傻瓜,昨天肯定牌局又输给杨阳小姐,被逼穿女装,魔法摄影保留”,“罗兰那家伙魔法学得真快,我承认天赋比我高上那么一点点,可是常识一塌糊涂,居然不知道坩埚材料也会影响魔药配置的成功率,今天问我配方是不是出了问题,我骗他换一种紫香玫露,这下他要吃大苦头了,哈哈哈哈”,“魔药学和炼金术确实不如诺因,他讲得真详细,很多细节都跟书里不一样,可是挑不出错,果然尽信书不如无书,但这小子爱得意的毛病总是改不掉,故意告诉我一味变性剂的药以为我查证不出来么?那是专给他配的,今天就让他做一回女人,已经布好留影法阵,等欣赏”……云云。   这些黑历史大全后来被诺因和罗兰联手抵制,只能被保留在奥法议会的私密档案里永世留档,被两位君王的伴侣共享,偷偷取乐。   政权的和平转交又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事,经过圣贤者的知识传播和王室对美化史的修正公布,当初英雄王朝对德修普家族的无血禅让也被澄清,是光复王和初代城主推翻前朝篡位登基,之后的世界危机也没有建树,是圣贤者的救世功劳,所以这场五大城共同参与的政治改革,具有划时代意义。   就像文明的发展一样目不暇接,日新月异。   这一年也被正式定为新魔导历。   对于是否更改历法,奥法议会和诸城首脑本来有激烈的讨论,一方认为等彻底驱赶或消灭诸神,再迎来魔法纪元;另一方认为文明既然已经发展,神战前途未卜,应该及早光复法师的时代;还有多数派认为就把去年,创世历1038年,魔法神回归的那一年定为新魔导历,众说纷纭。   最后当代叛逆法师领袖月力排众议,把创世历1039年,当年定为新魔导历元年,新时代的开端,消息一出,包括反对派在内,都笑逐颜开,衷心喜悦。   君主立宪制最重要的法令,最高法案还在制定,首先出台的是两项协议。   东城伊维尔伦同意归还占领的北三领和凯德兰郡,军队退出,唯一的要求是中城方面同步在东城境内铺设铁路。   另一条比较私人化,东城城主罗兰要求为一件陈年旧案翻案,二十二年前,已故公爵索斯·伊辛格尔诬陷一个流浪剧团,将整个剧团包括一名七岁少女在内的女性奸污并斩首,连同工作人员总共四十八人全部杀死,整个惨案没有激起一点浪花,只在多年后,索斯被一个美丽的舞者所杀后,引起了一些猜测,但就像无数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贵族一样,这件事原本在卡萨兰上界不过是一件过时的谈资而已。   伴随贵族阶级的倒台,也有不少冤案被私下翻出,重新审理和平反。   事后,东城城主罗兰和金色死神伊芙·比拿收敛了早已成枯骨的亲人们,为已逝的义母和姐妹们重新建造了墓园。   也是在东城军撤出北地的当日,罗兰来到桑陶宛领,以个人名义向西芙利村屠村事件谢罪,北三领的沦陷是光复王在背后推动,也得到了澄清。虽然因为政治因素,仍然不能公开真相,但是对于村庄的幸存者们,总算是一个交代。   那天,杨阳默默伫立在那个小村庄的废墟前,遥望远方的红石山脉,暮色沉沉,晚霞从西面的天空笼罩过来,与黑云做最后的搏斗,她不禁回想起翻山越岭,从地球来到异世界后的一切。   那些温暖的村民,收留照顾她和昭霆的人们,也许和曾收养罗兰城主的流浪剧团一样默默无闻,踏实地活着,却被权力者的残忍碾碎的百姓,还有这个刚刚改革了政体,开始为过去的错误纠正,也许会变得更好的世界……   她依然恨着暗杀行动的主谋法利恩·罗塞,心境却渐渐发生了悄然的转变。   这段时间,耶拉姆沉默了许多,昭霆和杨阳明白他的心情,褐发少年的师父伤透了他的心,直到光复王被关起来,神官都没有出面复仇,一直隐居着,连他的下落都是摄政王拉克西丝查到后告知他们。当三人去看他时,还撞见了和他共同居住的雪露特·科尔修斯,耶拉姆的态度非常尖锐,神官显得很尴尬。   「雪儿已经不是东城的密探,也没有参与那次行动。」   「可是杀死大家的是她的伙伴!神官大人,她是帮凶!」   「她不是帮凶,她也是被害者。耶拉姆,你不知道,雪儿的家人都是被王室中人杀死的,她又去哪里伸冤?现在我不是德修普家族的人,我被王室放逐了,她也不是东城的密探,罗兰·福斯同样不要她,我们都自由了!」银发神官带着怒气,维护身旁的紫发女郎,「如果你不能接受她,就不要来了!」   「但是……」   杨阳知道师兄想说什么,那么至少让雪露特挺身而出,指正那些凶手。杨阳也想说一句:这你都心疼?   她安抚住了师兄,雪露特曾救了她一命,神官待她更是恩重如山,她不想让师父师母当面难堪。不过当天,她们也没有吃晚饭就回去了,再也没去。   冤冤相报何时了么?也许,神官说的有道理,雪露特有她的冤屈,只是在烧毁圣域和西芙利村屠杀两件事上,他们俩是永远洗不干净的。   就像她因为发动禁咒害死东城的百姓一样。   还有一句话耶拉姆没能说:你跟我一起去杀法利恩·罗塞,好么?   那天回去时,昭霆安慰:「索贝克已经被关起来了,我们以前不知道,桑陶宛领的人居然是他杀的。村民的仇,罗兰城主也赔罪了。至于法利恩,等神战以后,我和阳都强大了,一定会报仇的,我们堂堂正正和他决斗,看谁强!」耶拉姆只是摇了摇头,杨阳知道他的潜台词,他真正灰心的是师父的态度。   「耶拉姆,好好活下去。」黑发少女只说了这么一句。   黄玉色的眸子浮起微光,褐发少年在星辉下好像骤然长大了几岁,点了点头。   在这个新时代,在许多人没能走到的新魔导历,他们要好好活下去,连同死去的大家一起,建设崭新的明天。   寒潮的退去、环境的改善、魔兽的遏制、生活的富裕、异族的融入、文化的多彩等因素让这次春之祭典十分缤纷热闹。   春之祭典原本是向春之女神祈祷丰收的庆典,四季神都是民间信仰的伪神,在这场新旧神的大战中没有受到波及,只是通过定为春种节,降低了宗教含义。   新出台的法案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信仰自由,新魔导国的子民可以继续原本对旧神的信仰,使用法律认可的宗教仪式,神职人员可以传教,但不能强迫他人信教,也不能阻止他人退教和改信,细致的法律非常严格。有电台和广播重复播报,识字的百姓也越来越多,伴随着报业的发展,不怕广大民众不清楚。   但麻烦的是信仰自由后,许多欢天喜地的民众跑去参拜魔法神,打着信教自由的幌子,无视席恩“不许拜我”的命令。   过去魔法神殿实质就是公立图书馆,不接受神像塑造和祭品上供,更不聆听祈祷。   可是就在信徒们虔诚的眼光下,大门自动关上了。   魔法神的答案是“我有不被信的自由”。   让信徒们无语凝噎。   好在去拜的都是百姓,虽然大失所望,大家也不敢对圣贤者阁下有什么怨言,人家这是特立独行。聪明的法师没凑热闹,他们都是光明正大敬重自家前辈,私下交换签名书本和各种形象的留影,其中传得最热的是云中塔出现过的精灵少女维罗妮卡。   祭典开始前,还有一场盛大的婚礼,起因是登基前,魔导国国王诺因打趣自家姑姑:   「话说,你打算让克鲁索大哥等多久?」   刚强果敢不让须眉的摄政王难得老脸一红:「滚,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   「再耽搁就老了,姑姑,你真想变老妖婆?」   一顿凶残的暴打和姑侄相残后,拉克西丝还是半推半就地允了,和总参谋长缔结了婚约。   原本神子神女不能结婚,但既然旧神的信仰倒台了,创世主,协调神贺加斯如今也管不了大众,魔法神更不管婚姻,大家就喜大普奔,成家立业。南城城主,风神的神眷之女蕾雪也在神祇的许可下和心仪的将军卡特共结连理。   两场婚礼让中南两城喜气洋洋,节日气氛更加浓厚。 第七百六十五章 欢庆   中城下界的王宫,新议会的所在只简单地翻修,新设的资料馆、整齐富有机能的办公区域和充足的人才让年轻的国王非常满意。   长长的餐桌摆满了各色菜肴,人数少得多的服务生端着点心和酒类摆上桌面,被邀请参加的议会成员受宠若惊地围绕着新王说着各种美辞丽句,其中不少商人代表更是大拍马屁,让年轻的国王倒胃口地溜到了阳台上,前王和无冕之王暗暗摇头,游刃有余地应付这种场面。   露天的巨大阳台对面就是市中心宽阔的广场,可以看到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的雪白云母塑像,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没有,如果他出世后,做出杰出贡献,王室倒有意砌一座放着,连同初代王妃的雕像,现在,算了。   “你就不能成熟点,总是不耐烦这种场合。”   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凯曼端着一杯香槟走近,和往常一样风流倜傥,身边是搭档的损友,军务长雷瑟克·尤耶。   “商人们只需要你施放一个友善的讯号而已。”一身黑银执政官礼服的无冕之王罗兰·福斯也走到了阳台上,尽责地提醒。   “啊,你们一鼻孔出气了?”诺因没好气地转过头,要不是为了国王这种拘束的身份,他早就和杨阳一起逛街去了。   一朵朵五颜六色、聚集着火元素的魔法礼花绽放在漆黑的夜空,绚丽的光彩伴随着低沉的轰鸣四下飞舞,从魔法师手中射出的流星火雨穿梭在瑰丽多姿的礼花之间,光束交错旋舞,节日的气氛一下子升温。   中央广场上的民众都沸腾了,欢呼一浪高过一浪,无数的鲜花抛向广场上表演的人们,其中有艺人也有法师,还有异族,灯柱上的广播传出交响乐,广场周围的高大建筑上到处是探出身子的市民,在闪动着魔法光芒的夜空下挥舞着手中的彩旗。   看到这个景象,众人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罗兰扬了扬酒杯,“我要回去了。”佳节,他有义务回到东城伊维尔伦,不能让等待他的妻子独守空闺。   对朵琳,罗兰心情复杂,本来以为他和妹妹美洛达结婚的真相公诸于世后,朵琳会嫌弃他,觉得他恶心而主动退避,没想到朵琳在震惊后,还是接受了他。   虽然无法回报她的深情,但是罗兰对这个妻子有一份珍惜的情谊,只是,伤害是免不了的。因为对于子嗣方面,他有一个恐怖的猜测,和白银血脉相关。从得知自己血缘的真相起,他就不敢和朵琳过夜了。   这样下去不行,可是怎么和朵琳说呢?   上流社会的结婚和离婚都由不得人,他们可以在婚后自由出轨和保有情人,甚至带着情妇出入公众场合,谁也不会在乎,更不会指责,本来就是纯属摆设的政治婚姻,但牵涉到政治利益和外交关系,唯独不能随便离婚。   当然,罗兰完全可以一边冷落结发妻子,一边和自己心爱的对象成双成对,但他不想让朵琳心碎,更不能侮辱冰宿的人格,无论他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有何精神上的恋情,至今他们都没有实质关系。   所以无冕之王带着烦恼回去了,在诺因“渣男活该”的目送下。   “我也要参加晚间的活动了,你们自便。”吉西安放下没喝完的香槟,挥了挥手。诺因回以鄙视的目光:这个已经不是渣男的程度了,是万恶的花花公子,真正游戏人间不负责任的女性公敌。   他迟早要被现在招惹的女法师们诅咒得花柳病。   不过诺因是误会了好友,因为目前还搞不定手上这位,法师长头痛下根本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情。   诺因看了一眼留下的军务长,清秀的脸庞绽开笑意:“莉莉安娜也在,后半夜,你和她跳舞吧。”   “殿下……”得到主君的默许,雷瑟克涨红脸,雀跃的心脏在胸腔里跳跃。   注视和双胞胎妹妹开心共舞的至交部下,诺因想了想,还是交际去了,这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广场舞会已经开始,整个中城首府里那沉浸在欢乐的海洋里,成串的魔法彩灯亮了起来,照耀着不断飘扬的五色旗帜,欢乐像鼓点一样落在人们的心头。   下议院成立后,几乎全大陆的商会都在节日期间云集首府,赶到里那的集市,出售冬季的货品,预定春季的新货。最受人们关注的就是商家新推出的铁路模型,还有各种魔法和炼金物品。   能加入议院的都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冒险家工会的参加者也身价不菲,带来了他们在第一次神战获得的战利品;来自西境的精灵和矮人来此交换他们的作品;侏儒分发着他们产品的小册子,上面有栩栩如生的图画;东城的妖精、人鱼和羽族,西城的沙灵,南城的海妖和娜迦,北城的雪族和龙族,都能在这场盛大的贸易集会找到身影。   比过去衣着光鲜的民众在广场的雕像前载歌载舞,游行的花车铺洒着鲜花,春祭是花与爱情的节日,广场和街道两旁的长椅上都是一对对爱侣,在这个奔放的日子里诉说着甜蜜的爱语。   有两个穿长袍的身影,也拿着小吃穿过人潮。其中一个穿着红珊瑚颜色的法袍,腰佩月白的纤细法杖,正是中城救世主杨阳。   去年的春之祭典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在中城首府认识了诺因,参加了魔武大会,得知神官的死讯,痛苦地复仇,回来后和肖恩同步经历了记忆解封,亲眼目睹千年前的真相,重组了观念,也选择了今后的人生道路,心灵的历程沉重复杂,但是重新来到这个城市,变化如此之大,都无法多愁善感陷入回忆,只有妙趣横生的新鲜感。   身旁的人也有同感:“哎呀呀,真是热闹的时代啊。”   “克莱尔前辈,前面有侏儒的展览会,要去参观一下么?”   “小杨阳。”女法师一指点在唇中央,“你悄悄告诉我,哪里有魔法神的神像。”杨阳一脸无奈:“这个真没有,不过你要是想知道席恩的长相,直接以后辈的礼仪向奥法议会申请,就可以在学术讨论会看到他了,他会很高兴的。”   这位是叛逆法师阵营的成员,「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前辈的弟子之一,第一位选择离开她的时代,来到现世,加入神战的神级候补克莱尔·文森特。   神级候补是指能够使用十三段魔法,但还没有发明十三段魔法的法师,在界外都属于真正的神级,也是杨阳仰望的对象。   因此,红袍少女对这位前辈满怀憧憬,自告奋勇做向导,不过性格么……高段法师似乎都是个性独特的一群人。   别说席恩、导师月那样偏差严重的,克莱尔看起来也不同于常人。   “啊,真没有么?”这会儿,克莱尔失落地道,“倒塌的法师塔,燃烧的庄园,还有把不识相的愚民坑杀的万人坑或墓穴,这些纪念品都没有么?”   杨阳镇定地道:“据我所知,云中塔就是席恩的战利品,至于有没有大开杀戒,因为时代不同的关系,我不得而知。请注意,死灵法师现在都是合法的,但是不得盗墓,需要尸体请去法师事务部13号窗口登记。”   这位掩着嘴愉快而笑,出生自黑暗历119年,自称死灵法师的女子年约二十上下,有一张美艳的脸,从斗篷的兜帽下露出的长发是明亮的金棕色,澄蓝的眸子灵动而俏皮,闪烁着魅力十足的光彩。   “放心,我挺喜欢这个喧闹又不愚蠢的时代的,要见到法师之王,提交申请就行了吗?”   “嗯,一般高段法师的学术讨论会每周一次……”   刚说,杨阳的眼睛差点脱窗,一个捏面人的摊头前,站着的可不就是地狱之主陛下!   他还是一袭夜色的长袍,止息之君的血色额冠,与黑暗相融的气质。   “我女儿卡雅偶然看到下面这么热闹,好奇想尝尝这种零食。”席恩也瞧见她,有点尴尬地解释。   金发小女神被父亲变成了普普通通的模样,一点不显眼,如获至宝地捧着一只活像蓝发精灵的糖面人,其实她是看到主打圣贤者的商家招牌,缠着父亲来到艾斯嘉。   觉醒了手办魂的卡雅盘算着学会这门手艺,集齐一套父亲的糖人大全,施上不会化的魔法,天天全方位舔,兄长也不给!   除了席恩父女,还有身穿黑袍的深渊领主安达·古罗斯特尼,也拿着个人鱼的面人,和指挥官杨阳打了声招呼,他们在神战战场建立了坚固的交情。   不约而同的,席恩对上克莱尔打量的目光。   “黑袍?”法师眼中漫出腥残冷酷又充满兴味的目光。   杨阳震惊地看到克莱尔彩色的袍子像变形般波动,透出灰白到暗色的光辉。   “真帅啊,不知道魔法是不是也够劲。”克莱尔眯细的眼睛弥漫着更多的惊喜和兴奋,舔了舔下唇。   同一刻,一个若隐若现的异空间出现在首府里那上空,两位黑袍已经抽出法杖展开生死较量,致命的法术洪流交织出恐怖的天地异变和铺天盖地的威压。   不要一言不合就厮杀啊!杨阳抱头哀嚎,黑袍的世界太可怕了!   随即,红袍自暴自弃地冷静下来,用空间球再度笼罩了那个腥风血雨的次空间,这样精神力不够的人就看不清里面发生什么,省得吓着无辜的小老百姓。   法师们都沸腾了,看得如痴如醉,这真是最佳实战演练啊!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的战斗——这一生都不枉了!   发现经典对决的云中塔、虹之都等浮空城也赶了过来,中城卡萨兰上空顿时比过节还热闹。   “哇噢。”卡雅咬着面人惊呆了,她还是头一次瞧见父亲发威。   “安达,我们也去比比吧。”小女神看得跃跃欲试。   “你想被先生碾成血粉丢到始源之海畅游一番回来吗?”幼年领主冷淡地道。   卡雅生气地拔走他的面人,安达不甘示弱地抬脚踹她,同时出手的还有在空气中飞舞的低级戏法,因为被席恩限制了力量带进艾斯嘉大陆的神力屏障,他们只能用上最低的拳脚和学徒魔法。   杨阳老神在在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神魔大战,嗯,这个出不了事。   不过,不愧是席恩的弟子和女儿啊,就算低级魔法一样用得精彩犀利,吸引了一大群学徒和普通法师观战。以防万一,杨阳还是套了个空间罩。   下来的席恩满身杀气愉悦,克莱尔则是死了八次,不得不去自己的法师塔修补她的法袍和命匣去了。   “主人,余兴活动结束了?”从夏尔玛大陆看到这场较量,特地过来的萨玛艾尔很高兴养父得到一番享受。   席恩点头:“她很不错,布拉德也会喜欢,将来不会比导师差。”   你对你那位布拉德导师真的没有不正常的欲望吗?杨阳筋疲力尽地想,这个余兴活动对她太累了。   你们黑袍都是相爱相杀爱好者啊!   连同魔法之王在内,艾斯嘉的人们当夜都玩得非常过瘾,但也有人没有被节日气氛感染,独守空闺寂寞难耐。   东城伊维尔伦的下界首府坎塔萨,新无忧宫内,灯火通明,奢华迤逦。   因为菲莉西亚已经失去世界之相的体质,她又不肯花苦功重修魔法,等于是废物,不必过度监视,加上对师父仍念旧情,罗兰对菲莉西亚就悉心照顾,让她养尊处优下半生。   本来,菲莉西亚的痛苦已经平复了不少,因为罗兰对她的优待一切照旧。可是这个热闹的庆典,人人欢乐庆祝的节日,她没有深爱的丈夫和师父陪伴,那个该死的丈夫的徒弟只把她关在这里,不慰问祝福一声,只有一只孤零零的铁家伙陪着她……   听着收音机里,艾斯嘉各地文明盛况的报道,菲莉西亚突然悲从中来,扑到床上大哭。   “这些人的幸福,都是用我和帕西斯的不幸换来的啊!”   ******* 后记:   菲莉西亚的自怨自艾,是我的吐槽,不过她的结局还不差。   地狱之主真是万能老爹,帮女儿连未来女婿都找好了,虽然他肯定没这意思。   魔王是天然撩,丝袜什么。   新生的黎姬,卡雅有痴女(父控)属性,一方面是受到萨玛艾尔那龙族强盛的独占欲和爱欲的感染;一方面是席恩大大深渊般的吸引力和神秘诱人的气场;初始的神职又让她亲近有魔法神神位、拥有强大神力的存在;最后是前世失去前任魔法神奥古诺导致的心理阴影,今世更加在意喜欢的人,所以性格彻底长歪。   卡雅预定的对象还是第八领主,虽然安达和原版的紫焰领主萨菲艾尔已经不是一个,但卡雅也不是原版设定,而且缘分上这两个还是很配,安达用的是席恩过去的相貌,卡雅是黎姬的再生。   这也算是个圆满的句点和起点。毕竟,黎姬和奥古诺都已经不在了,即使卡雅和席恩在一起,也替代不了什么,和席恩的学生安达是个出发。   新版拉克西丝还是和参谋长克鲁索在一起了,算是了却一个遗憾吧。原版《王者的镇魂歌》一章自认写的还是不错的,只是拉克西丝死后成为光神削弱了悲剧性,性格也写偏了,原版后面人物崩得都很厉害,尤其智商。原版的拉克西丝也很悲哀,诺因的不争气和神官有得一拼,自己死在王都眼不见为净也罢了,还作为神复活,看着德修普王家被糟蹋光,还是罗兰被强行反派末路才起死回生,但是中城卡萨兰沦为黑暗神族和魔族的窝点,从此看魔界宰相的脸色过活,也算是丢脸到家了,虽然原版大家都没这意识,买单的是群众。   席恩大大收养了一条黄昏之龙,一个审判女神,都是隐藏BOSS的角色。   卡雅的性格有修正,原版是无数魂魄的凝结体,新版是黎姬洗白复生,所以和原来一样,只是和席恩、萨玛艾尔一起长大,后天发展有差异,对席恩是近墨者黑,对萨玛艾尔是受到压迫而扭曲,哈哈哈。   小龙的棋艺进步太多,原版他只能被自家父亲欺负,被恶搞打扮,现在都能欺负妹妹了。   因为许多人物和原版也不一样了,几乎是脱胎换骨,情节发展也不同。   小番外   短暂的流浪后,他选择在这个叫莫娜的小村庄定居。   这里的村民非常淳朴,善良又朴实,让他想起西芙利村的村民,虽然村里的大伙已经不在了。   雪儿找到了他,让他惊喜交集,自从杨阳拒绝了他,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还是有种到头来一无所有,付出和期待化为泡影的感触。   他真心想过,和那个少女一起生活。   他还记得那个夜凉如水,月色如梦的夜晚,杨阳温柔而真诚地笑道:「我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独一无二的。」   黑水晶似的眼眸清晰地照见他的身影,只有他。   可是最终,杨阳还是离开了他,投奔到那个天之骄子,一直被他嫉恨的兄弟怀里,成为高高在上的王储未婚妻,魔导国未来的王妃。   连他的弟子耶拉姆也没有留下。   那次和他不欢而散后,耶拉姆又来了几次,但是最后一次,在他挽留后郑重地道:   “对不起,神官大人,我还要保护杨阳和昭霆,她们有艰巨的战争要打,虽然我资质不高,但我也想变得更强,为她们分担一点。”   神官意外,杨阳和昭霆有他教授的武艺和魔法,还有光复王那样强大的旅行伙伴,还需要什么保护?   他也见过昭霆,不过那活泼的女孩穿着雷元素使袍,还是高阶的袍子,让他惊讶,问了后,得知昭霆有十二段以上的天赋,目前雷系都十一段了,还在修习德鲁伊和幻术系魔法,资质都极高,顿时不自在。   其实他当初不让昭霆学魔法没有多想,一来是从杨阳身上看到了过去嫉妒诺因的自己,二来是觉得这样安排没什么大不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昭霆还是西城的救世主,西城算是敌城,这也算是帮中城和王室了。   因此,见面的气氛很是尴尬,连大大咧咧的昭霆似乎也察觉,别扭起来,吃完中饭就告辞了,还是用非常高明的传送魔法,让神官心里更不舒服。   昭霆也爬上高位了,大概带着高等的魔道具吧,当初把她从西城的召唤仪式抢走虽然是顺便,但也是好意,结果她和杨阳一样,做回了花瓶,当了什么西城的救世主。   杨阳,后来一次也没来过。   神官心生惆怅。   他本以为那个一直用孺慕接近爱恋的眼光注视自己的少女是真心喜欢他的,那些信里流露出一丝丝患得患失的心意,他读得出来,只是之前顾虑雪儿的吻和爱意,故意没有回应,最后才用那封信向杨阳摊牌,也是不希望杨阳和诺因在一起,没想到那个在屋顶上和他一起喝酒,说着我眼中的无名氏神官独一无二的少女,到底消失了。   杨阳还是选择了地位尊贵,有钱有势的诺因。   神官心中沉甸甸的失落,感到一只柔荑握住他的手,当看到一张绝美关怀的面容,无怨无悔和他一起隐居乡村的雪露特,又心生暖意,觉得人生终究不是一场空。   每次夜深人静,想到拉克西丝那封没有回应的信,他心底就阵阵伤痛。元帅,不,摄政王陛下还是那么偏心,明明一样是德修普家族的私生子,就算他是光复王陛下用炼金术创造的生命,天生拥有帕西尔提斯的本领,但诺因也因为是光复王陛下和初代王妃的子嗣才有优秀的资质,他们的条件不是一样吗?   诺因的性格是更像元帅,所以被她宠爱,可是如果我有诺因的条件,有元帅给的部下,我一定比他成就更出色。   写信给摄政王陛下,既是试探陛下的真意,也是希望拉克西丝陛下动用她的力量,给西芙利村的村民一个交代。他的记忆里,有光复王和亡灵龙一起,屠戮桑陶宛领的经历。   想到帕西斯,深入骨髓的恐惧漫上心头,从小,他就隐约感到还有另一个自己存在,随时会吞噬他,把他的自我完全抹杀,无力摆脱,也无力抗拒。   如果……如果,我去找罗兰城主的暗影集团复仇,万一光复王把我收回去怎么办?   杨阳他们虽然切断了我和光复王陛下的联系,但前提是我不去招惹他,他在罗兰·福斯身边,我怎么报仇?   再说,拉克西丝陛下都不管了,我这个被王室放逐之人,还管那么多干什么?我救出了村民,结果大家不信任我,全部死了,我如今赔上性命,雪儿怎么办?而且她说的没错,密探只是听命行事,下位者都是棋子,他们上面的人汲汲营营,亲情和部下的忠义都只是随时能丢弃的东西。   “神官大人,我母亲病了,您去看看她好么?”一个村民远远奔过来,雪露特立刻为他拿起药箱。   神官心一暖,牵起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向那个村民。   ******* 后记:   其实,神官真的是个小人物,这篇番外可见一斑。   他不是坏人,也没有拉克西丝想的那么不堪,有报仇的意思,只是害怕加自暴自弃,缩回去了。另外就是眼界局限在那个小村庄里,离杨阳他们身处的世界越来越远,终至无法理解。   其实我原版创作这个人物时没想那么多,我知道他其实是帕西斯和肖恩的混合体,相当于合成人,一个引线人物,负责引出谜团,作为女主角的导师和初恋,所以随性写,把他创造得很漫画很可爱,很讨人喜欢。但是当文风正式,必须要挖掘这个人物的深度时,问题就出来了,原版神官对雪露特的维护,对诺因的嫉妒,对杨阳的遗言,都是他最大的黑点,也是暴露出他本质的部分。和维烈的情况一样,除非情节大改,否则神官的本质是无法改变的,所以那个美丽的虚像只能碎裂在真实中。   他取了肖恩表面的优点和骨子里的缺点,开朗善良和不负责任随波逐流的特点,但是因为帕西斯塑造他是根据他理解的肖恩,肖恩真正的坚强、磊落和担负神官没有得到,反而是小帕的深层性格全部继承到,深情又凉薄,眼界狭窄,思想偏激,喜欢钻牛角尖等等,而且性情更加单薄,还没有帕西斯好歹算是坚强的意志和政治才能,取了许多糟粕,只是过去在单纯的言行、强大的本领、和平的外在环境显不出来而已,一旦情况变化,就缺点全露。   反正神官也算是交代过了,如果他不成长,不从根本上正视自己,树立独立的人格,和世界接轨,就会一直这么看似隐居,其实自我放逐下去。不过他毕竟没有帕西斯那走不出来的仇恨,如果将来他身处的村庄也被文明发展的社会包容进去,可能会改变吧,不过他那种性格,就只会想和雪露特过两人世界,顶多惦记三个徒弟。   他就是个隐士的料。   我还在想,哪天小帕挂了,贺加斯回归神职,神官身上的神力没有了,他怎么办?他和帕西斯一样,资质非常一般,重新学魔法估计要三十年以上,还没有帕西斯死灵法师的优质体质,当圣职者虔诚度又不够,估计又要自怨自艾,彻底颓废了。   不过神官还是得天独厚的,帕西斯的剑术他有,生活总是有盼头,何况身边有个对他不离不弃的雪露特(他把杨阳当成虚荣的拜金女了,吊丝心态啊,杨阳知道估计要气得哭笑不得,不过管前男友怎么看呢,这一版还不是恋人)。 第七百六十六章 朵琳(上)   新魔导历元年,艾斯嘉大陆沉浸在一片欣欣向荣之中。   东城伊维尔伦的春天春光明媚,上界大陆,围绕王宫的护城湖仿佛一大块闪烁的蓝宝石,城堡庭院里,木棉等树枝羞涩地绽放嫩芽,到处盛开着雪白的玛格丽特花、紫色的丁香、粉色的桃花等五彩缤纷的花朵,如今还多了一个新开辟的园地,生长着从云中塔移植了种子和分株,名为魔法植物的神奇花草。   一个纤弱美丽的女子就在数十种芬芳的花卉簇拥中,小心翼翼地修剪有白色蛛网图案的花叶,瞥见一旁侍女无从下手的模样,她吐出温柔的嗓音:“你害怕的话,那个我来,先帮我拿个花盆,要黑曜石的。”   “是,夫人。”侍女诚惶诚恐地退下,端来黑曜石花盆,看着她不慌不忙地剪好叶子,又种好一朵月光蔷薇,处理这边的鬼脸草,虽然是那样柔弱的柔荑,拿起金色剪刀却带着沉稳的力道。   当十三片小叶子浸泡在浅蓝的魔液中,流淌出更为清澈美丽的颜色,宛如天空的剪影,东城城妃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连额边沁出的晶莹汗珠也没感觉到。   “夫人,您做得真好。”一旁身穿绿色魔法袍的魔药师由衷夸奖,“您一定会成为出色的魔药师。”   魔药师可不是随便哪个派系的法师都能当,和炼金术师的天赋一样特别,需要强悍的记忆力,细致入微的观察力,沉毅坚定的耐心。首先记住十多万种魔植就不是容易的事,而且很多魔植是在魔力环境充裕后,从普通植物突变而成,要将它们区分开来也非常困难,还有一些魔植极其危险,采摘和培育都需要勇气和细心,更不用说将原材料熬制成魔药的过程了,只有真正的魔法大师才能操作。   魔药师的魔力总容量在法师当中并不出色,比不上高阶的法师,但是他们是最均衡,也是最稀缺的法师。制作冥想熏香、魔晶粉、魔法药剂等魔法用品,许多基础或重要的炼金和魔阵实验,都离不开魔药师。   所以自从当代最杰出的魔药大师,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将魔药这门失传已久的古魔法传授给如今的法师,即使魔力环境显著复苏,施法者大量涌现的情况下,魔药师这个派系,目前为止五大城加起来也不到两百人。   而这位娇怯怯的朵琳夫人,是她看过,最有素质的人。   因为圣贤者带来的文明飞越魔法兴盛,目前大部分人都做过魔力检测,朵琳身居高位,更是早早就测试过,她的资质并不算很好,年龄也偏大,和她的妹妹,北城城主家系这一代最优秀的天才地系元素使,十六公主奥黛露相比不算什么,但是也有中等以上的天赋。最重要的,她的才能和天性适合做一位魔药师,还有对这系魔法的兴趣和爱好。   东城城妃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心口怦怦直跳,在这段时间,本就酷爱园艺的她深切爱上了这门不可思议的学问,这些神奇美丽的植物,充满奥妙迷人的魅力。就算有些魔植在其他人眼里很可怕,但朵琳并不觉得恐惧,如果害怕昆虫、尖刺之类东西,她当初就不会对植物产生兴趣了,魔法植物只有更有趣,许多美得超出她过去的想象。所以现在得到法师前辈的夸奖,让她有生以来从未如此高兴。   过去罗兰也真心夸奖她,赞赏她的刺绣和插花手艺,不过因为宫廷教师批评留下的心理阴影,她总是不自信,怀疑自己的能力,而且绣花、缝纫、厨艺之类,其实不是她真正的爱好,只是宫廷淑女应该具备的技艺,她真正喜爱的,是园艺,是现在学习的魔植和魔药。   “我……我真的可以么?”   “当然了,夫人,您还要听听下一种‘满月药剂’的配置方法吗?”   “好…好的!”   朵琳听得入神,正准备尝试配置,身后传来悠扬醇厚的男声:   “朵琳。”   “罗兰。”朵琳听出丈夫的声音,喜出望外,挽着裙摆站起,蹲得久了气血不畅,一只宛如月光的优美大手搭了一下她的手臂,扶正她,又收了回去。   玄黑长衣镂空银色的花纹,淡金的发丝和冰蓝的眼眸,俊美深邃的脸庞,正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   “最近看你精神多了。”看到她神采焕发,罗兰微笑起来,“中意这个花园吗?”   “嗯!”朵琳喜不自禁地道,一时都忘记礼节,和丈夫说起自己喜欢的魔植,捧起花盆,“罗兰,你看这个月光蔷薇,可以做成让常人拥有狼人力量的满月药剂,也可以解除兽化影响。小时候,我就听奶娘说被人狼咬到的可怜人们,在圆月下永远徘徊的可怕故事。真是太好了,这种神奇的药剂能够解救他们。不过,这么漂亮的花剪下来做药,也有点可惜呢。”   “不忍心处理药材,可是不能做魔药师的。”罗兰笑道,“月光蔷薇的花刺和花苞有一样的功用,只是效力差一点,再生也很快。”   “啊,罗兰,你也懂魔药吗?”朵琳双目一亮。   “听诺因说过一些,不过我只是入门,炼金术也是……对了。”罗兰露出少见的尴尬之色,把手伸进上衣的口袋,有点迟疑地拿出来,“我做了个魔道具给你,呃,样子不太好看。”   看到那个“不太好看”的魔道具,朵琳一呆,旁边的法师和侍女们也目瞪口呆。   那竟是个丑到让人惊愕的挂件,就像一根金属棍顶着一颗捏坏的金属球,大概本来想做成钥匙的形状,但现在把手的地方被内部的环刻法阵挤成怪异的图样,活像个笨拙的笑脸,样子说不出的滑稽,整个工艺惨不忍睹。   金发王者难得低着头,深厚的涵养和定力也掩盖不住害臊。   英明神武,文韬武略魔法样样在行的无冕之王意外是个手残党,这个挂件别说和诺因曾经做给妹妹的精美项链相比了,连一般学徒的作品都比不上。   朵琳忍俊不禁,第一次看到这么可爱的丈夫。   “虽……虽然是比较难看,但是功能还是过得去的,不介意的话,可以收下。”罗兰努力推销,实在是这已经是他最拿得出手的作品,铁公鸡的他也不想再为了美观浪费材料。   他借用东城的炼金术实验室做了测试,这东西不好看,但实实在在是高段的魔道具。   因为宫殿有结界,朵琳身边又有护卫和法师,不用担心魔法的攻击,但是她身体不好,最近又和比较危险的魔植打交道,有的魔药炼制过程也有风险,所以这个魔道具可以防止磕碰,杜绝斗气以下的物理伤害,和恶性的魔法攻击,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你可以把它藏在裙子口袋里,带着就行。”罗兰不好意思地道,轻风般的笑声令他一愣,他一向笑容掩口,走路碎步,端庄高雅的妻子绽放出明亮的笑靥。   即使不是自己倾心的女性,罗兰依然觉得这样的朵琳美极了。   “请帮我戴上,好吗?”东城城妃柔声问道。   “啊,好的,我很荣幸。”罗兰小心地将挂件戴在妻子光洁修长的颈项上,暗色的金属在如同珍珠般温润柔和的肌肤上闪现出隐约的光晕。   “大人。”一名侍卫走近,汇报中城来建设铁路的工程队到了,带队的正是神战指挥官,中城救世主杨阳。   大忙人的统治者马上走了。   目送他的背影,朵琳原本明媚喜悦的明眸蒙上了轻微的阴霾。   她从不怀疑丈夫的忠诚,事实上,罗兰一直对她非常温柔,相比父亲众多的妻子情人,出嫁的姐妹们,她已经足够幸福,也很满足了。   可是最近,有件事一直兜在她心底,使她情不自禁地担心。   想到那件事,朵琳心里就隐隐刺痛,有点心神不宁地种了会儿魔植,发觉这样下去不行,朵琳向法师导师道歉,对两名贴身侍女道:   “我想给罗兰熬点羹汤,你们跟我来。”   ******   朵琳对丈夫的工作起居十分了解,她的丈夫日理万机,勤于政事,比她同为城主的父亲繁忙得多,但是作息也很规律,七点早朝后办公到中午十一点,午饭加休息一小时,没有下午茶,处理公文或者视察,到下午四点,去军营巡查或去比武场练武,六点晚饭后读书,如今还加入了清晨和晚间的魔法学习,时间表更是挤得满满当当。   所以她算好了时间,端着放入魔法植物的养生汤往比武场走去。果然,这里围了一大群人,只是,外围的侍从神色有些不自然,里面则有很多穿长袍的法师,包括中城来的红袍和元素使们,正在看两个人。   杨阳和冰宿刚刚较量了一番,罗兰也技痒地下场和恋人比试,这是他们除了公务外,最常交流和放松的方式了。   弦魔法和死灵魔法交织出魔力的丝线,每一个符文都是自信的咏唱,都是施法的技巧,法术的光辉正面交锋,也在间不容发之际酝酿着魔法的战术,默契得像是吟唱和呼吸的节拍也合二为一。   朵琳愣在当地,罗兰脸上的笑容她从所未见,完全袒露出心房,甚至带着一丝稚气,明朗而灿烂的笑容。   东城城妃痛苦地揪紧了胸前的衣服。   将羹汤交给一名侍卫,朵琳退出人群,悄悄回到寝宫。   “夫人,您不要多想。”侍女宽慰,“大人不是每晚都回来过夜么,就算偶尔歇在书房,也是办公晚了,不想打扰您安睡。他从来没有外出留夜,也从不和女官有过牵扯,我们都可以作证。”   这一席话没能宽慰东城城妃,也不能蒙蔽她的双眼。   朵琳不是会对丈夫紧迫盯人的妻子,而是被严格教养的淑女,甚至在她出嫁以前,宫里的嬷嬷就教育她,不要过问丈夫的出轨。如果她未来的丈夫大度,她也可以找情人,好在北东两城地位平等,米利亚坦又高出一辈,罗兰肯定不会给她难堪,她将来的婚后生活肯定不会寂寞。   只是她从小就恋慕那个见过一面的金发军人,从来没有那种意思。   过去在埃特拉,她的哥哥弟弟,周围的绅士都喜欢高谈阔论政治军事,但是女人不被允许参加这些对话,她们能谈论的只有目前流行的衣服、首饰、扇子、帽子、头发的梳法和颜色的搭配,要出嫁的小姐就要学婚后需要的技能,魔法也不得体,不是淑女该学习的事。她从小就不聪明,没有被御教,北之贤者赛雷尔大人挑中,有幸聆听他教诲的只有十六妹奥黛露。父亲子女众多,人人得到的关注都少,女孩子更少。臣子对她的评价是美貌乖顺,适合联姻。倒是父亲怜惜她体弱多病,说我会给你选个能照顾你的男人,曾经要她嫁给红龙骑士团长道格拉斯,但是她有点害怕那个男人,而且她对青龙骑士巴曼视为兄长,他迂回地劝说她不要嫁此人。她一生唯一叛逆了一次,就是选择了现在的丈夫,罗兰。   众所周知,东城城主罗兰是平民出身,佣兵转职的军人,还是舞娘之子,因为上代东城公主美洛达坚持下嫁才上位。出阁前,朋友和妹妹们大惊小怪,说她昏了头,迷了心窍——就算他英俊得让人遐想,但是怎么能找这样的男人呢,谁知道他是不是暴力,粗鲁,不通文墨,私下有奇怪的癖好,他还是个鳏夫呢,有克妻之嫌,他的前妻美洛达公主就是生产时去世,那是遭了丈夫的血光之灾,四妹奥维拉这么说。这样的话语,曾经在她心头落下了阴影。   结婚后,她很幸福。罗兰言谈机智温和,举止优雅自律,从来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最重要的,他不是那种上流阶级的绅士,带着鄙视将她这样的交际花摒弃在交流圈之外,刚结婚时,还一度想亲近她,在应该食不言寝不语的时候和她搭话,让朵琳颇为不适应。还亲自为她倒餐前酒、系餐巾,虽然这些刻板的举动对比父亲倜傥风流讨女人欢心的言行,简直笨拙得可爱。但是她看得出罗兰温柔的心,也愧疚不能回应他,整整半年多,无论罗兰怎么和她聊天话家常,她都不曾开动金口,违背用餐礼仪和他说上一句话。   在日常生活中,罗兰似乎也想和她做一对普通的夫妻,会偷看她在绣什么花样,促狭地在她裙子上系一朵小花,还想为她梳妆打扮,但是被朵琳红着脸拒绝了。这样的罗兰不是她幻想的那个俊美高贵的军人,却真实可爱得让人心动。可是她不能放纵自己,只能做一个尺量的淑女,把他推到心门之外,无形中也要求他像一个“贵族”那样规矩行事。   就算这样,罗兰还是很照顾她,尽管公务繁忙,但是早晚都陪在她身边,在她要磕着撞着以前拉住她,军人灵活的身手让她不用担心任何意外。在生病时,亲自看护她,那双坚实的手臂扶她起身,喂她喝下清苦却温热的药汁,融化身心的温暖。那次,因为他想请有药师资质的费尔南迪先生来看她,也被她拒绝了,因为男女之防。   好像他们之间一直是这样,一个进一步,另一个退一步,最后两个人都退步。   罗兰在她摆放餐具时抢着帮忙,也被她推拒,他还会亲自做饭!一天他早回来,在寝宫的厨房忙乎,说要让她尝尝他的手艺,平常都是她下厨,也要慰劳她。可是朵琳听到了宫廷女官严厉的嘱咐,从小深刻在她脑中的淑女礼仪,上前制止:丈夫不能做这种事,服侍他是妻子的分内之事。罗兰有些不情愿,说:我做了一个多小时,你尝尝吧。   朵琳没有答应,她不敢。   那天,她感觉她喜怒不形于色的丈夫都很不开心,惶惶难安地入睡,但是半夜,她实在忍不住偷偷爬起来,到厨房尝了一口没有动的冷汤。   好吃得让她落泪。   朵琳隐约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她无力改变,就像一次次在罗兰面前的沉默和谨小慎微。其实罗兰说的多了,她也能听懂,何况罗兰为了让她理解他的政务,还特意说得浅显趣味,但是淑女不能发表意见,身为远嫁过来的城妃,她更不可以参政,惹得臣子嫌恶,有损丈夫的君威。   而罗兰也逐渐拉开了距离,似乎觉得终究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只有兰冰宿小姐,能够跟上罗兰的思路,和他畅所欲言,共商国事,和他尽情比试,切磋魔法,那种默契和愉快,就算是她这种迟钝的女人,都看得出来。   有些事只要捅破一张窗户纸,就清楚明白。当发现丈夫另有所爱,许多以前忽视的细节涌上心头。   朵琳终于明白,她的丈夫敬重她,但是不爱她。   也许是她的错,真正让她痛苦的是这个迟来的感悟,而非罗兰的变心。   身为宫廷女子,哪个都有觉悟,丈夫的情爱是天边的云彩,罩在你头上是福分,飘远了也不必哭天抢地。罗兰已经不冷落她,感情上另有所爱又如何呢?   如果她还是过去那个一切都遵奉礼仪教条的北城公主,要求自己成为合格东城城妃的朵琳,应该安分认命,还暗暗心满意足——至少罗兰是不会休了她的。   可是在爱上那个她一见倾心,婚后才真正了解的男人,朵琳懊悔也悲伤。   也许这份爱没有她以为的那么生死不渝地久天长刻骨铭心,不然她怎么会到今天才明白?她倾慕了一个值得她爱的男人,一个把政治婚姻认真当婚姻经营的男人,尊重她,爱护她,还为她洗手作羹汤的男人——她幸运得会让朋友和妹妹嫉妒到发疯,事实是,她们在她婚前说的话就够羡慕嫉妒了,那时她居然还害怕过。她只是爱着一个想象中孤傲神圣的白鹰,而不是现实中总是穿着黑衣服,可是连他为什么爱穿黑衣服都不明白的丈夫。   她一点都不了解罗兰,他爱吃什么,他除了公事以外还喜欢什么,他每天看的那些书,她从来不去瞄一眼;他操心的政务,她也不想去理解;罗兰鼓励她有自己的兴趣,可是她连罗兰的喜好也不知道;前年罗兰生日那天,她为他做的都是白色的军装,和记忆里一样。那天罗兰醉得厉害,回来还吐了一场,可是那件衣服没有吐过的痕迹,可见他有多爱惜——罗兰生日的时候,情绪总是很不对劲,可是她一样到今天才发觉。   也是在罗兰醉倒的那一天,朵琳在他的军装口袋发现一只陌生的沙漏。   罗兰不是她想象中完美的丈夫,他会情绪失控,会偷溜到别的女人那儿说心里话,也曾认真和她相处,想和她做一对俗世夫妻。   在他想要爱她的时候,她其实是不爱他的。   而她爱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朵琳情不自禁地握紧胸前的挂件,握到手心和胸口一样疼。 第七百六十七章 朵琳(下)   “什么,朵琳回北城了?”   罗兰惊讶,这可不是他温顺守礼的妻子做出来的事!   难道……朵琳发现了?想到白天侍卫的报告,那碗冷掉的羹汤,金发青年自责。   也是他感情用事,对冰宿动心后,晚上的夫妻义务……出于抗拒实在不太情愿,减少了一些。又因为龙族和精灵血脉的影响,他的欲望本来就寡淡,如果不刻意动念,根本没有那种欲望。   真正的破绽在于最近,他从师祖那里得知他的白银血脉,后来深想,就不敢和朵琳过夜,不敢让她怀孕,以免害死她!   他怀疑,前妻美洛达之所以会难产血崩,就是因为他这个血统!   可惜,他还没向师祖求证,朵琳就伤心跑掉了。   也是他不想为私事打扰身负重任的席恩。   随侍武官艾德娜担心地道:“大人,夫人会不会看出您和冰宿的关系,向米利亚坦城主告状?”   这次朵琳走得匆忙,都没带多少护卫,她也没来得及跟上去,不过北城到底是朵琳的母城,不会有危险。   罗兰叹了口气:“告就告吧,是我不对,让她静一静也好,如果岳父责问我,我去解释。”   米利亚坦就算提着刀来找他也是他自作自受,但他那岳父不会的。   政治婚姻形同虚设,婚后夫妻双方保有旧情人或另找对象是正常的事,米利亚坦自己都那个样子了,朵琳如果向他诉苦,多半还会被教训,被骂回来。只是罗兰不想让他那柔弱的妻子遭受那样的委屈,还是去赔罪吧,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不对。   想了想,罗兰改变主意:“不,我还是明天去吧,先让朵琳在家里休息一晚,她也很久没去看望岳母了,可能会去疗养院,岳母会安慰她,你先帮我寄一封道歉信过去。”他摊开信纸。   “是,大人。”   可是此时在办公室的两人都没料到,仅仅晚了一个晚上,就发生了一件差点令罗兰遗憾终身的事。   *******   在疗养院,红龙骑士团长强辱北城公主,未遂后逃离,被青龙骑士团长击杀。   由于是丑闻,此事只有北东两城上层知晓,目击者被严令封口。   当罗兰赶到北城埃特拉,迎接他的是岳父愧对的神情。   “罗兰,唉……”   米利亚坦一脸惭愧后怕,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家会出这样的事!当初他还想把朵琳许配给道格拉斯,幸好没有,想到心腹赛雷尔向他报告道格拉斯曾经在一个妓·女窝发泄,那些女人的下场,他就不禁打寒颤。   “朵琳没事吧?”罗兰担忧的是妻子的安危。   “朵琳没事。”米利亚坦以为女婿问的是女儿的贞操,“对了,朵琳说,她之所以没……是身上那个项链的功劳,那是你送给她的?”心下满满是庆幸和感激。   罗兰脸色发白,点了点头,庆幸心血来潮做了那个魔道具,避免了最糟糕的事态,又懊悔没有尽最大的努力,幸好道格拉斯打的是那种主意,不可能使用斗气,否则……   朵琳那样的性子,恐怕承受不住失身的后果。   北之贤者身后的蓝龙骑士露琪亚开口,磨砂般的声线压抑着忧虑之情:“罗兰城主,公主现在情绪不稳,她特地嘱咐了,请你不要去看她。”   就担心这个,罗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赛雷尔,北之贤者苦笑:“我让小玲陪着朵琳公主了,要不,您等她心情平复?”他对公主们的性情有所了解,朵琳大部分妹妹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种时候,不能让她们知道。   “那,艾德娜,你照顾朵琳。”罗兰关照。   红发侍卫明白主君的意思——千万别让她做傻事。   一周后,东城城主终于小心翼翼地走进妻子居住的房间。   其实这些天晚上,他有溜进去,守卫不会拦他,白天为了避嫌,让部下送朵琳喜欢的月光蔷薇和其他魔植进去,听卡洛琳法师说,朵琳很想当魔药师,还有朵琳从前插的花,这会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这会儿,窗帘半垂,有些昏暗的房间里,点缀着那些郁郁葱葱的魔法植物,月光蔷薇绽放出温婉柔和的光芒,青瓷花瓶中的插花都焉了,但是那些坚韧顽强的魔法植物还伸展着或锐利或明丽的枝叶与花朵。   他娇怯怯的妻子坐在床上,没有靠着靠垫,婀娜多姿的身段有些清减,茶褐色的秀发披散在胸前,苍青色的眼眸不带躲闪地看着他。   “朵琳……”   东城城妃主动伸出手,握住丈夫紧紧牵住她的右手。   “你不用害怕,凶手已经死了。”金发青年郑重地道,握拢妻子颤抖了一下的柔荑,“事情没有传开,没有人会说你什么,如果你还是担心,就和我回伊维尔伦。”   朵琳却长久的静默,注视绣着三色堇的锦被一角,然后抬起头。   “罗兰,你喜欢兰冰宿小姐吧?”   罗兰沉默了一下,点头。   “对不起。”   “这种事,不用道歉。”朵琳柔声道。罗兰摇头,朵琳说的是政治婚约的标准,不过无论哪种婚姻形式,都是有责任和义务存在的。   “朵琳,跟我回去吧,我会好好照顾你。”   北城公主总是懵懂天真的眼眸有一抹明澈:“罗兰,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这些天,她痛苦得噩梦连连,每个夜晚都辗转反侧,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常常会惊恐得叫出声。可是睡梦中,总有一只熟悉的手将她拉出梦境,安抚她重新入梦,朵琳明白,那是谁的手。   要放下这只温柔的手,真是这辈子最困难的事情,比她当初反抗父亲的旨意,决定婚姻的另一半更困难。   金发青年抿了抿唇,流露出挣扎的意味。   他本来的确决定在神战以后,与妻子和平分手,即使会因此损伤和北城的外交关系,会对不起朵琳,但是如果不这么做,伤害的是三个人。哪怕背弃婚约,他还是决定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   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朵琳出事,起因是他,她遭了这种罪,如果还抛弃她,很可能发生他不想看见的结果。不论爱不爱,这都是自己的结发妻子,也有深厚的感情存在,罗兰无论如何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可是他真能放弃冰宿?她又何辜?   政事上理性冷静的东城城主从来没有碰到这么纠缠的事态。   “罗兰,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要成为魔药师。”朵琳一字一字道,“这段时间我很痛苦,在我最难受的时候,我还想过自杀,就不用踏出这个门,看见别人瞧我的眼神,谢天谢地我熬过来了,谢谢陪我说话的小玲,谢谢你让艾德娜带给我的花,谢谢你每晚都陪着我。”   这次回家,她其实是和母亲商量离开罗兰。   母亲是父亲无数前任的一位,也曾经和父亲有过甜美的时光,可是这段短暂的爱情带给母亲的是无尽的后悔和缠绵难愈的伤害,母亲生性柔弱无助,也从来没有怪过父亲,但是母亲还是对童年的她说:「朵琳,找一个爱你的男人,离开不爱你的男人。」   她错过了这样一个男人和机遇,失去了本可以美满幸福的生活,所以不能再错下去。   “罗兰,我爱你,所以我要离开你。”   东城城主愣愣地听着,完全超出预计。大概他一生都没有从头到尾看错人的时候,哪怕对帕西斯。   大概只有听闻海精灵王子真实身份的震惊错愕,能和这一刻相比。   “我一直,一直在想,我们将来会怎么样,你会和兰冰宿小姐幽会。”她抬眼,了然地瞥了眼想说什么的丈夫,“是的,你不像父亲,罗兰,你控制得住自己,但你管不住自己的心,你们在梦里私会,我又管得着了?”罗兰哑口无言。   “而且……”朵琳促狭一笑,“你是收心了,但是兰冰宿小姐会放开你吗?”罗兰再次噎住,冰宿和他不同,她绝不会甩这种温吞的处理方式和世俗关系,基于高傲的秉性,她可能会把他撕扯回来再一脚踢走他,放他去和他的妻子相守一辈子,心理上孤家寡人下半生,怎一个悲催了得。   这种狂热又孤傲的执念,真像师祖。   朵琳羡慕一笑:“大概像兰冰宿小姐那样的人,才能得到罗兰的心。”   沉默片刻,她放下心里的不甘心,和最深的遗憾,继续道:“我写信给卡洛琳老师,她说我只是逃避的话,是学不好魔法的,所以我不能抱着半吊子的心情,只是为了有一天重新和罗兰在一起,而离开你。”   “朵琳,你……”   罗兰再次呆住,明白了妻子的决心,也对她刮目相看。   朵琳落下泪来,但那并不是苦涩的泪水和心碎的情泪:“罗兰,我真的,真的很爱你,这份爱情里还有感激,所以你没有对不起我,要说错,我们都错了,也都没错。”   “你让我学会坚强,人生第一次做决定,居然就逃离一个可怕的男人,得到一段美好的婚姻,所以我不后悔,也不再害怕了。”她说,“我喜欢园艺,喜欢魔法,这也是你带给我,让我明白的。我知道,女人结婚,是为了幸福,但是我从不知道,一个女人离婚,也能同等拥有幸福。所以我一定要离开你,为了让我们都幸福,为了我爱的你。”   最后,东城城妃露出了温婉坚毅的笑容。   “我虽然不能成为你的妻子了,但是将来,也许我能成为你神战的助手。”   ******   “大人……”   当主君走出门,艾德娜意外看到他复杂难言的神情,其中有一丝敬佩。   “夫人她……你们没事吧?”   罗兰摇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女性真的很伟大。”   同年,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和北城公主朵琳·欧斯达解除婚约。   这件事震动大陆,引发诸多猜测,本来就瞒不住的内情,也因而有些风声传出,但是在奥法议会的帮助下,还是平息了。   在后来的旁敲侧击下,两人的回答都如出一辙:“因为我和他(她)都喜欢上了别人(别的事物)。”   有趣的是,这一对也被后世认为是民主离婚的典范,树立了自由婚配,自由分手的榜样。   在当世沸沸扬扬的议论中,这对男女平静地走到婚姻的尽头,互相敬重,也相互致以最深的祝福。不久以后,北城公主,原东城城妃以优秀的成绩进入新的浮空城进修,在老师的推荐下成为了神级候补克莱尔·文森特的弟子之一,也是新时代中,星光熠熠的法师之一。   和成为神级法师的罗兰和冰宿一样,闪耀出不一样的光辉。   *******   事后,罗兰联系上在始源之海的席恩,问出心底的疑问:   “师祖,我是不是无法和女性生下孩子?”   席恩已经从养子那里得知艾斯嘉最近发生的事,先询问了那个犯人的下场,然后回答徒孙的问题:   “不是,本来基于白银血脉的遗传需求,每一代传承者都可以留下后代,但是你的白银血脉已经觉醒,生孩子的话,根本没有人类女性的子宫能够承受,只有纯种月精灵可以,但月精灵已经绝种了。从这个角度,你不应该让女性怀孕。”   果然……罗兰苦笑:害死美洛达的是我。   “怎么,你想尝试生育?”席恩会意,“不可以,你现在才十五岁左右,不适合。”   “啊?”罗兰愕然,他已经三十三岁了啊!   法师教训:“既然你的月精灵血统因为白银血脉复苏,又因为和巴哈姆斯的共生契约拥有龙脉,怎么还能按照人类的生理年龄算。从体质上看,你还是月精灵幼崽,一只小龙呢,给我安分点!”   罗兰嘴角狂抽,师祖,可是从心理年龄上,我绝对是个成熟的男人了!   冤啊,难道他要几百年清心寡欲?他也算了,这方面真没什么欲求,最近因为朵琳的事情,也没心情做那事,可是这也太委屈冰宿了。   想到他和冰宿的关系,席恩缓和了语气:“如果你想和冰宿尝试关系,因为神血的力量,一般的避孕方法都不凑效,我教你一些新的神术控制吧。但是要诞下子嗣,还是用魔法或炼金术的方式保险。”   诺因也是,什么娃娃脸,分明就是精灵体质长得慢,他和杨阳那边也要去敲打一番,别像东方学舍的小毛孩子一样,早早就开始瞎搞了。   就这样,在能者多劳的圣贤者打压下,两对情侣开始了素食生活,彼此见面,都是悲从中来。   ******   虹之都——   这座东城伊维尔伦打造的浮空城比起传统的浮空城,更为先进,相当于地球人工智能的中枢水晶和幻术模板可以让法师自学,快速调阅从云中塔、水之宫等渠道复制的书籍。   和艾斯嘉大陆的其他地方一样,春季的虹之都也一片鸟语花香,有不停变换花样的巨型喷泉,运用了空间魔法的绿林迷宫,繁盛的花草如同真实存在一样,无从分辨飞翔其间的蜜蜂、蝴蝶、小鸟是真实还是魔法塑造,远处有一道与彩虹相伴,螺旋向上,消失在云层之间的半透明通天梯。   这天,一位身穿褐色魔法袍的女孩和另一个淡绿长袍的金发女孩在花间漫步,手牵手十分亲密友爱。   “那里增设了更高一层,有新的试炼场和图书馆,放了我们的成果哦。”   褐色袍子的少女指点,她有一张文静的瓜子脸,金褐色的及肩秀发梳得整整齐齐,比同行的伙伴更小,年仅十岁。   虹之都的智能教学方式,年幼的法师和学徒吸收更快,远超成年的法师。   风元素使莎莉耶主持设计了中枢水晶新的储存格式;北城十六公主,地元素使奥黛露则发明了让文字逼真显形为图像的魔法沙盘。   对这两个女孩,浮空城的法师都有“后生可畏”的感想。   莎莉耶伤心又愤懑:“最近因为一个好朋友犯傻,被关到牢里,感觉这帮男人真是没用啊,明明有更明智的选择,却被感情冲昏头脑。”   奥黛露深有同感:“父王也是,很聪明的人,可是碰到女人就变傻。还不如王姐,王姐真是厉害,大姐夫都敬重她。过去我认为大姐夫是我看过最英明神武的男人,仅次于魔法之王席恩前辈,可是这次也被大姐姐比下去了。感觉他是被甩,然后被兰冰宿小姐拾起来呢。”   “这些笨男人没有女人还真不行。”   “可是柳轩风小姐说了,为什么女人一定要为男人活着呢?她说男人是调剂,有了人生增色,没了人生也不会完蛋。虽然不是很懂,但我觉得她说的很对。”   “当然不是为他们活了,不过这些傻大个,有时候也挺可爱的。”莎莉耶想起肖恩,席恩,诺因这些充满魅力和缺点的异性,由衷地道,“世界没了他们的话,感觉也会很寂寞。和同性相处多了,我发觉还是男人单纯可爱得多。”   奥黛露认真赞同:“嗯,至少男性非常勤恳,有他们代劳,女性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哦,比如学魔法,思考数学,设计更新颖的发明。”   “那么就让聪明的我们引导他们变得更聪明,让这个世界更美好吧。”   两位未成年女士发表着恐怖的见解,天真无邪地说着危险的台词。然而,不幸或者说幸运的是,她们都拥有卓越的智慧,和魔法上惊世的天赋。   “那就说定了,莎莉耶,魔法深造后,一起学习经国济世。”   “好啊,奥黛露。”   定下约定的两位天才元素使和年幼法师都不知道,继新魔导历第一任国王诺因·史列兰·德修普,成为寒冰王座主人的第二任国王罗兰·福斯,她们俩脱颖而出,成为了辅佐彼此的双王,统御艾斯嘉世界足足一百三十多年,治理了开平盛世的魔法女王。   ******* 后记:   这两章主要写文明之花盛开后,新时代的一些女性。   奥黛露是原版北城城主,在米利亚坦被暗杀后继位,是罗兰扶植的傀儡君主。   朵琳就不用说了,原版那悲剧的结局,读者都记得她,也是原版罗兰最大的黑点,人渣行为的映照。   而这些过去或不幸或悲惨的女性,在新版必要的修正后,都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有了属于自己的光芒。南城城主蕾雪夫妇没有惨死西城的侵略,希莉丝也免于野心勃勃五马分尸的惨烈下场。   当然也有在新版中露出短板,故步自封的悲剧角色,比如伊莉娜,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伊莉娜原版就是为了保护贺加斯和魔王敌对到底,但是可悲的是,原版和新版降下预言的并非双子神,其实席恩对她心心念念的神并无敌意,贺加斯也不把她当回事。原版最后伊莉娜是看到贺加斯回归神位的时候根本对她不屑一顾,才醒悟过来,不知道新版如何。   摸摸可怜的小罗兰,正如席恩所说,他体质上才十五岁,所以美洛达和朵琳简直是摧残未成年人啊。   和席恩的情况一样,不是给罗兰洗白,只是不需要采取那种手段,原版罗兰的智商算是崩了,有效果更好后遗症更小的方法何须如此,男人戴绿帽子毕竟难看,何况是公众人物。   新版的黎姬没有太强的野心,和席恩陛下一样,后来肯定是隐居或离开的,所以不会如原版成为艾斯嘉的皇帝。诺因是个心野的,和杨阳一起当了旅法师,罗兰具体不说(其实文里也有暗示),昭霆和耶拉姆性格方面也不适合留在权力中枢,所以男性的王者们后继有人,而且前文有说,女性法师比男性法师更具有优势。   话说罗兰和朵琳的婚姻失败是综合因素导致的,都有错,但都不算错,身份上,性格上,他们都有差距和误解,还都是内敛型。冰宿就积极主动多了,也就她这样感情上炽热狂野又执着坚定的类型能拿下罗兰这种其实很龟毛的男人了。很有趣,冰宿和她的先祖席恩喜欢的是同一类型,擅长演技又野心勃勃。 第七百六十八章 凡世的幸福   时光飞逝,转眼魔导国大半年过去。   这段时间,杨阳将叔叔杨唯送回了地球,避免他翘班太久失去教师的职务。魔法颇有小成的红袍少女对亲人做了完善的防御,嘱咐他随身携带魔道具,防止亲生父亲可能对复制体的杨唯下手。   在地球期间,杨阳用三个月时间提前高考、跳级上完大学课程,同样做到的还有昭霆。   而冰宿则是和收养她的舅舅表哥团聚,取得了他们的谅解后,借了医学书等专业书籍回到艾斯嘉,继续研读课程。   借助召唤法阵留下的渠道,杨阳经过导师月的同意和帮助,建造了安全的短效空间门,能够短暂出入地球。也是通过这个方法,其他真正属于圣贤者的后代,四位救世主,都完成了学业,定定心心在异世界长住了下来。   轩风也改变了想法,因为她购买了魔药,送给地球的外公外婆,改善他们的健康,还有不少财物。从小她的父母离异,母亲受不了情殇,跳楼自尽,抛下父母的养育之恩。这也是她在五个地球少女中,唯一心心念念要回去,哪怕要斩断异世界的情缘的原因,她必须奉养外祖父母到天年,而不是像母亲懦弱地逃避。不过她找到了更好的方法,艾斯嘉的魔法资源,不汲取实在太可惜了。她现在一心一意钻研魔法,想要赚取更多的钱财,因为她身无长物,买魔药的钱还是从好友杨阳那里借来。一旦她下苦功成为强大的魔法师,那么将来,为祖父母送去更多延年益寿的药品,为他们创造更优越的生活环境,甚至将来把他们接来这个空气环境更好的世界,也不是梦想。   一直碰软钉子的财务部长吉西安,因此看到一线曙光,更卖力地追求心上人。   可惜,表面风流婉转情场得意的南城救世主,依然没有改变骨子里的想法。   “轩风,你真的打算不婚主义了吗?”   这天,在明亮的学习室,杨阳询问同班好友。   身穿白袍的少女一头乌亮的秀发戴着蝴蝶形状的翠玉发夹,衬得姿色更加明媚迤逦,柳叶弯眉杏核眼,白玉面颊点朱唇,她本就生得一如古典仕女的婉约和俏皮,也难怪男人们前仆后继。杨阳心下暗赞。   轩风手捧脸颊,幽幽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如果能娶到地狱之主,洒家这辈子就值了。”   杨阳骇然变色,昭霆也吓得连连拍打桌子:“醒醒!那是你祖先!”   “又没血缘关系。”轩风唾弃,她们这些救世主,唯一有席恩或者说肖恩血统的就是这个天资纵横的元素使了。   “就算有你也不在乎吧!”杨阳眯起眼,一针见血地道。轩风不否认,她的男女道德底线确实低。   “没办法,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得到最好的男人,而除了他,还有更高的标准吗?唉,真不知道是只存在于白日梦,还是现实有却得不到哪个更让人伤感。”   杨阳听得嘴角直抽:“好吧,至少你的祖先泡到他,虽然是四分之一或者不知道多少分之一,算值了吗?”看轩风的美色,席恩当年还真不亏。虽然如果不是落难地球,那些先祖还真的无缘和地狱之主发生露水姻缘。   轩风高兴起来:“嗯,算是吧。”   因为这次从地球搬来不少东西,下午在图书馆,杨阳展开宣纸,兴致勃勃地旁观轩风信手挥墨,这个朋友写得一手娟秀清芬的楷体和潇洒自在的行书。   因为出生书香门第,母亲又是文艺少女,轩风从小练习毛笔字,写得一手精湛的书法,国画也颇有造诣,杨阳跟着她学过,这会儿,也练起笔来,因为这和冥想一样,有镇定心神的作用。   “席恩?”帮她们研墨的昭霆瞄见常来借书的祖先。   抱着书经过的黑袍法师驻足:   “写毛笔字?”   “咦,席恩,你知道?”杨阳一惊后,反应过来:废话!席恩在地球待了二十年,在欧洲就住了十六年,先掉落的地点是明朝时的中国。   不过她本来以为这位大佬实用派的性格,不会关注这类文艺类的修养。   席恩却很有兴致,星辰般的银眸也亮了一下。   虽然那时意外落到一个低魔世界,丧失大半施法能力,还有个神经病魔族在后面追,但是他不能忍受自己成为文盲,还是短期内学会了各种地球文字。   最初教他中文和书法的……法师瞥了眼黑眸直冒小星星的后代,轩风长得和她的祖先柳如眉有些相像,气质也非常相似,只是眼角少了一颗泪痣。   他在地球娶的第二个妻子有这样一颗痣,据她说是「爱哭」的位置,她的名字也是出自一首词。那是个言笑吟吟的青楼女子,虽有这样一颗痣,却从不哭泣,只有在他娶她的那一晚,眼眸里隐隐有泪光的影子。   她的能歌善舞,才情美貌,风流婉转在他身上毫无用武之地,但是她细心体贴的陪伴,常让他感觉舒心。   为他泡茶,研墨,一笔一划地,教他学写毛笔字。   时至今日,那些记忆突然分外鲜活地浮现出来,席恩至今记得,她握着他的左手书写的触感,执笔的力量,柔软中富有芳草般的勃勃生机,还有她对他说的话:“曼卿之笔,颜筋柳骨”,“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看她写字和作画,真的有泼墨造物,笔下生花的神奇功力。   “那!你写给我们看看好不好?”昭霆蹦跳起来。   席恩有点赧然:“我写得不好。”杨阳知道他不是谦虚,黑袍的为人有一说一,温言道:“书法要靠长时间勤学苦练,长久不温习,肯定生疏了,不如试试?”席恩停顿了一会儿,走了上来。   他毫无高人的自觉,就算会当众写出一笔臭字,听杨阳说得在理,自己也想巩固一门过去所学的技艺,就毫无顾忌地拿起笔。   一看他的手势,轩风和杨阳就知道他是练过的,还是行家教授,连下意识挽袖的动作,都犹如行云流水,压笔有神,身姿笔挺,目光专注。   跟在圣贤者身后的法师和元素使都和昭霆一样,伸长了脖子观看。   因为受到当年召唤法阵沟通两个世界,法则紊乱的影响,魔导国历来使用的就是中文的繁体,所以众人看得懂。   小楷。   初学者的常用字,杨阳不意外,尽管席恩的字只能算工整,但是想到他的练字时间,还是非常了不起了。   而且,看字迹,风骨铮然,虽然有模仿的秀丽却构架严谨,任何一笔都不落败象,运墨的浓度气象万千,即使生涩,还是显出了执笔人的本质。   这就是书法,这就是中华文化,杨阳赞叹,对故乡升起满怀家国情豪。   无论出生如何,她就是地球人,就是炎黄子孙。   奇妙的,欠缺审美的地狱之主也能感受出这种字体的形体美和特别的风骨,大概是当年结发妻子的教导,一个字一个字充满耐心和形象的叙说,和她那下笔如有神,出口成章的风采。   本领没丢失,又想到学好了可以回头教喜欢艺术的养子,席恩心中愉快,轻轻搁下笔。   写的是人名啊。轩风利眼看破,在心底给祖先点赞,哪怕席恩这种不解风情,在爱情上极为迟钝和笨拙的男人,一样也被那位女郎攻克了一点,这段经历和这个人,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这就是她们中华文化的魅力,也是她家祖先的魅力。   嗯,还真是值了。轩风磨着地狱之主又写了一幅字,再送给他自己的书画,看到他珍重地收下,开心地收起了有自己名字的宣纸。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太阳和暖、微风送爽,窗外的喷泉水波如纹,天空云朵的倒影明丽,令人心旷神怡,胸怀舒爽。   因为这个小插曲,中城卡萨兰带起了书法热,也因为五位救世主少女的影响,地球文化也在另一个世界,润物无声地传扬开来。   回到始源之海,魔法之王继续养女儿和学习研究的生活,不过从书法获得灵感,他在幻想海重新塑造了神秘这个神职。这也是他从神印想到的,众神的前额都有神印,既是花纹也是抽象的符号,就像神力和神格的具象化。用类似的方式,他可以让宇宙的一切本质显形,化为实质的存在。   席恩若有所思地凝视手中繁复瑰丽的银色符文,重塑奥古诺的神职成功,印证了他的推想是正确的。   奥古诺原本的神职,魔法的来源,就是最初的想象力。   法师凝视手中美丽如冷银火焰的法则,思考是否融入神魂。   点燃神火,他就不再是凡人了。虽然能获得不死和重生的能力,但是法则一定会重塑他的灵魂,这就是法则,不同于他的魂咏,完整锻冶和保留了他和魔法共生同在的灵魂本质。   所以魔法神果断让手中至高无上的神职回归初始元素的概念空间。   反正,神秘是追寻的事物,固定不变,被人掌控的东西,就不再是神秘了。   只是,让最美丽的神秘从掌心溜走,就连意志力超凡脱俗的魔法之王都觉得可惜,回到神躯,这种状态,他的自制力最完美无缺。   卡雅一蹦一跳地窜进父亲的书室,意外看到黑檀木桌后的黑袍法师是神灵的姿态,也就是苍蓝色长发,有着长长双耳的精灵。   深海般的蓝眸沉静地注视书页,雪雕一样无瑕的俊容,仿佛连气息都冻结的神明令人生畏,但是看到女儿进来,他放下了手中的古籍,这是个默许孩子亲近的态度。   “父亲——”卡雅开怀地扑进他怀里,她已经是八九岁的模样,可以依靠在父亲的膝盖上,明灿如金沙的长发披拂一地。   席恩抬起左手,轻轻抚摸女儿辉煌亮丽的金发:“功课完成了?”   和黑衣男子沉寂如夜的声线不同,蓝发神祇的嗓音如同泉水叮咚,冰透清寒,语调却细腻温软,宛如包裹着冰晶的天鹅绒。   “完成啦,格兰妮今天还教我新的甜点哦。”   他的手和黑发的他一样,手心有着藏起的温凉,冰冷的手指也带着呵护的力道,不露声色地将她翼护在自己的袍袖下,卡雅不禁深深眷恋这样的亲情。   金发女神想起萨玛艾尔一次次熟极而流地枕在父亲膝头,亲昵撒欢的样子,还有打压自己,不许自己爬到父亲怀里的霸道,吃醋地嘟起小嘴:“兄长是睡在父亲膝盖上长大的吧,他好幸福。”   “……”睡在男人的大腿上有什么幸福的?席恩莫名其妙,默默地想。   他还觉得委屈了儿子和女儿。   龙鳞可能不觉得他的双腿硬邦邦,但是幼年女神不同。   “卡雅想要母亲吗?”席恩慎重考虑这个可能,手指轻抚女儿花瓣般的小脸,“比如,一个柔软的,有香气的人类仕女?”以列文的身份,倒可能联姻。   不过那些交际花扑鼻的香粉气息,总是让他想打喷嚏。   “不要啊!”金发女孩差点惨叫,然后撒娇地磨蹭法师缀着秘银纹饰的天蓝法袍,声调甜美地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永远和父亲兄长在一起,不缺母亲。”   不缺就好。席恩点了下头,收回手。如今的他也没有谈一场俗世恋爱的兴趣,更不认为自己会被谁的爱情打动。   说到香气,有谁能比得上魔法之王身上孤高奥妙的冷香?卡雅偷偷地想,父亲的天鹅绒长袍也是最柔软舒服的,还有,怎么能让一个面貌都不知道的所谓仕女爬上他的床?   这点卡雅和萨玛艾尔想法相同,不需要再多出一个家庭成员分宠了。   “安达根本做不好点心,搅面糊的搅拌棒都捏碎了,我做的冰糖牛奶榛果蛋糕是最棒的,父亲您一定要尝尝。”   听着女儿兴致勃勃说着夜宵,席恩心下有些无奈。   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在意吃食的他,身边最亲近的对象,好像都有“贪食”属性。   肖恩就不必说了,生前生后都是饭桶,前世肯定是饿死鬼投胎;夏尔是胃口好的龙族,先祖还是能够吞噬宇宙的虹彩龙,所以血脉复苏后,食欲好得没话说,吃遍宇宙各色料理和种族;就连卡雅,这个看似乖巧可爱的小女儿,都喜欢品味和制作各种美食。   自从艾斯嘉的文明逐渐发展,席恩终于迎来了躺平等分红的幸福生活。月可不会让后辈受委屈,即使目前魔导国起步不久,以席恩当初资助的数目,还要等五年以上才能还清贷款,增加真正的红利,但前景只会越来越好。   席恩个人是不在意,黑袍习惯的赚钱方式是打劫,当他成长为一个强大的黑袍,就占据了暗月法师公会的总部云中塔,拥有了里面的财产。后来又是聚敛了四大陆财富的东方学舍,实验室和材料都不缺。尽管捐出去了,但他还有那么多导师的遗产,尤其是布拉德的私产,堆满了整整十个半位面,他当年还向他展示过,席恩吃喝玩乐十辈子都不用愁,还有他自己作为旅法师得来的资产,俗世的财富对他早就没有吸引力。   但是席恩对饥饿寒冷有根深蒂固的恐惧,如果说成神唯一带给他的幸福感,就是让他彻底摆脱了人体的需求。   当七岁听到万物之声后,在自然界,他不担心没吃没喝,元素精灵和玛娜们会指点他找到果腹的果实和水源,从弟弟那里学来德鲁伊魔法,也着重练熟构造魔法小面包和清水的法术。但他一直记得在学会魔法以前,颠沛流离饿到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感受,裹紧单薄的衣裳也无法取暖的彻骨冰寒。即使成为他最厌恶的神明中的一员,他也不后悔踏入那扇告别人世的门扉,成为不畏寒暑无需进食的魔法之躯。   那样的感受,再多的美食也填不满。   这也是席恩会做料理,也接受养子女儿对他的孝敬,却始终不在意三餐,冷淡隔膜的原因。   因此,黑袍法师唯独不想短了子女的衣食,只想为他们提供最好的条件。   当初挑战众神以前,考虑到失败的可能,他就安排了下仆和安顿场所,务必不能让小龙饿着冷着。   卡雅也是,即使神明不用摄取人间的食物,但既然卡雅好奇和喜欢,构物术对他也不是困难的法术,当然力所能及地为她创造美食的天堂,还把自己会的菜单都传授给机关女仆格兰妮。   有趣的是,神明有味觉和食欲,就是黎姬发现的。在母神的记忆里,小时候的她调皮捣蛋还贪吃,总是把各种东西往嘴巴里塞,还因为误食毒蘑菇和有毒花草,幼年的神体无法消化拉过肚子。这个癖好和这些黑历史有损“最美女神”的形象,混沌神沙凡西顿和时空神贝里卡斯都有意隐瞒,不让后代知晓。沙凡西顿还试图矫正妹妹的“怪癖”,迫使她保持最端庄高贵的仪态。唯独魔法神奥古诺丝毫不在意,纵容妹妹的爱好,每次云游归来都给她带各种当地的土产和新发现的食材,还亲手为她做美味料理,这些被投喂的幸福过往都是黎姬最珍惜的回忆。在重新创造卡雅时,席恩有看过,所以对和黎姬性情一样的女儿,也和当年的老师一样,包容她的喜好。   卡雅扬起美绝尘寰的脸蛋,轻轻吻着他的指尖:“父亲有空吗?今晚能为卡雅和安达做晚餐吗?好怀念父亲的手艺。”初始龙的厨艺太完美,因此少了一点烟火气,那是席恩独有的味道,虽然卡雅能从那些美味中品出一点苦涩的余韵。   “当然,我的孩子。”魔法神冷清的语调透出俗世的情感,虽然女儿的行为让他感觉有点过分亲昵,法师敏感的指尖突破了麻木的感性,让他感到好像心上被轻轻挠了一下。   就像被夏尔亲吻戒指的感受。   这些孩子,都太腻人了。法师站起身,长袍流水般滑下,自然地调整了腰侧法杖的位置。突然想起千年前,凭吊降魔战争英雄的坟场里,看到的一块墓志铭。   “你可以很伟大……   你可以受人尊敬……   你可以造福许多人……   ……但是这跟你自己是否幸福,一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他的幸福在于魔法,在于平静的生活,在于这些会和他长久相处下去的亲人。   艾斯嘉的救世主一手搭着年幼女儿的肩膀,走出清冷的书室。 第七百六十九章 宇宙塔   自从在始源之海开辟出自己的法师塔,席恩就有野心建成一个搜罗全天下知识的宝库。可惜的是,属于魔法神奥古诺的书籍在存在之树上面,被奥古诺的下仆,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占据,暂时无法到手。   虽然席恩在神墓继承了老师大部分记忆,还是不免遗憾。   说到奥古诺,现任魔法神就不禁想起从各种渠道所知的老师的性格。   前代魔法神奥古诺是个温柔到骨子里的神,仿佛被赋予了最美好的品质和最稀世的才华,他天生就没有办法产生愤怒、怨恨、报复等负面情感,一旦受伤,就会不断伤下去。被自己的兄弟那样囚禁迫害,被一群小辈驱逐羞辱,都从来没有以牙还牙的想法,只是更加隐忍,用更柔软的善意宽待世界。   对这样美好到无瑕的老师,席恩一方面佩服,另一方面怜悯。   太不幸了。   相比奥古诺的完美无缺,人类却是充满了各种丑恶和不完美,因此人类可以成长,奥古诺却无法改变。   据说贺加斯一开始想把人类创造成精灵那样完美协调的生物,但是兰修斯从中插手,在人性深处投入了黑暗的种子,欲望的原暗。幸好如此,也许兰修斯只是基于恶趣味和喜好混乱的天性,却给予了人类无限的可能性。   用奥黛丽特的话来说,我们人类可以选择上天堂,也可以选择下地狱,这是最大的自由。   想起在地球所收的弟子,席恩微笑起来。   奥黛丽特的资质适合灰袍,所以他没有让她披上黑袍。席恩不是害怕师徒相残,而是觉得奥黛丽特大概是喜欢他的,走上弑师之路会让那个小女巫痛苦。   而由于后代合格率太低,考虑到自己的坏运气,培育到能够附体更加困难,后来席恩也懒得尝试了,还不如他手头的研究重要,更有成功率,也不知道怎么会搞大唯一徒弟的肚子。按照黑袍的惯例,所有的后裔都是容器或试验品,所有的弟子都是潜在的敌人和奴仆,但唯独不会染指女弟子,因为女性法师不是生育工具,这是对她们的羞辱,也是对身为法师的自己的侮辱,虽然奥黛丽特不是黑袍,但她也是他的徒弟。   可是他和奥黛丽特在一起以后的事情,因为被维烈用锁魂镜强制剥离出灵魂的创伤,他实在记不清了,还不如在中国的种种清晰。但是奥黛丽特发动第一个魔法时脸上的笑容,他心中的欣慰;她泡的杏仁茶的味道,有时把做的面饼偷偷分给附近的小女孩;大雪天的夜里,因为小时候被当地人视为女巫刑求所受的旧伤疼痛,在他的照顾下入睡;每当死灵结界削弱,她走到教堂后面巩固木桩,那盏黑夜中的提灯,披肩上的流苏……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他都尽力回想起来了。   可是,把男女相爱的部分忘了,用宰相之女的话来说,就是渣男。   ……渣就渣吧。   他是黑袍么。   可是当晚,地狱之主却做了个清晰的梦。   十六岁的少女已经发育得体态成熟,即使留下了许多旧伤的疤痕,依然是一具别有魅力的女性身躯,被狭窄天窗洒落的月色勾勒得冷艳迷人。   但是这具躯体覆盖住他,身下是坚硬的供桌,随着每一下撞击摇晃,强劲有力的手臂抓着他的肩头,唇间被逼出压抑的喘吟,和一声声老师交叠,黑色的神甫袍垂落在桌角,翻倒的烛台滴出灼热的蜡油,阴影与光芒在视野中交织昏暗。   “主人,怎么了?”   第二天早晨,初始龙照旧按时来为养父梳洗,跨越两个世界的时差。   他奇怪地看着一手按住脸庞,仿佛不堪回首的黑袍。   席恩坚决不肯回答。   如果冰宿的遗传记忆还包含这部分,一定会为自家祖先敢于以下犯上,推倒师父的丰功伟绩赞叹。   ******   艾斯嘉大陆·云中塔——   莉莉安娜走到长廊尽头的门扉前,熟练地坐下。   讽刺的是,自从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出世的一年多,他们父女终于有机会对话,竟然是在这种情境下。   第一次来,莉莉安娜听出了父亲语气中饱含的惊喜,心中酸楚,虽然她不能赞同帕西斯一意孤行的复仇和迁怒,对姑姑、对整个王国的敌意,但骨肉亲情,终究无法割舍。   “莉莉安娜,你也要劝我放下仇恨吗?”但是欣喜平复后,帕西斯冷冷地道。   “不。”银发王女低声道,她不会劝,兄长前车之鉴,事实证明,她的生父连他们兄妹都不顾惜,不肯暂时放下仇恨,隐忍到神战结束,遑论他应该尽心尽力的民众和这个他当初建立的国家。   帕西斯心中快慰,以为女儿能够理解自己。   “莉亚,你还在那边吗?”   同时,帕西斯也不禁害怕,自从被关进这个空荡荡的异空间,他满心愤恨,天天想着要报仇雪恨,恨不得冲出去杀掉忘恩负义的徒弟罗兰,大逆不道的儿子诺因,将他关押的月,最可恨的仇人席恩,还有全大陆的黎民百姓,靠着他和菲莉西亚活下来,却漠视他们悲苦的众生。   但是日复一日的单调无声磨平了他的激进和偏执,正因为尝过刻骨的孤独滋味,他才更不想再被单独关起来,与世隔绝。在最痛苦的时候,帕西斯甚至暗自祈求徒弟回来,愿意不顾自尊地求他,希望罗兰向奥法议会求情,放他出来。   这个什么都没有的世界太可怕了,只有女儿的声音,还有奥法议会定期投影的,菲莉西亚的身影能安慰他。   “我在。”莉莉安娜心头疼痛,柔声道,“父亲,我会一直来看您的。”帕西斯大为慰贴,情不自禁地倒出内心的想法,那些始终不能释怀的痛恨和愤怒,还有逐渐察觉的,因为帮助徒弟强行压抑住自己,对子女的爱与牵挂,最初被关进迷雾森林时,他能够向世界之钥一次次挥剑的勇气由来——不仅仅是他后来以为的肖恩师父和妻子,还有对襁褓中的儿女的捍卫之情。   听着父亲说话,那些仇恨和孤独,那些遗失的亲情和爱,莉莉安娜不时回应他的询问。   在女儿多数时候默默聆听,却总是出声的安慰下,帕西斯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依依不舍地离开后,莉莉安娜又乘坐空浮舟,来到东城伊维尔伦的下界。   好在如今五城已经合并,魔导国的体制正式转为君主立宪的城市联邦,王储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升任第一位国王,王妹莉莉安娜地位崇高,东城方面不会阻拦她的探视。菲莉西亚虽然形同软禁,但她失去了对魔法的感应力,如今接近普通人,所以在简单检查后,侍卫就把莉莉安娜放了进去。   新无忧宫中,菲莉西亚的态度就不如帕西斯,带着尴尬和僵硬,但是和丈夫的情形一样,如今她举目无亲,寂寞彷徨,即使是千年没见面,之前还打心底排斥的女儿,只要有个人说话,对菲莉西亚而言就是从天而降的好事。   莉莉安娜泡了一壶茶,在幽幽茶香中耐心地倾听菲莉西亚絮絮叨叨的抱怨,她知道母亲这时候最需要的不是规劝和他人的见解,而是倾吐心事。   就这样,在王妹莉莉安娜的安抚下,两位人质的情绪都平复下来。   虽然月对莉莉安娜的行为不以为然,但是理智推敲,打消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愤世嫉俗的念头,对未来的稳定也有好处。有的人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而对于法师而言,世界末日也别想让他们的意志屈服。   大法师心中冷哼,再次看低了光复王的人品。其实像帕西斯这样的人,早该有所觉悟,适合他的就是抱老婆疼女儿的生活,而不是自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王者,生杀予夺祸乱世道,惹来众叛亲离的昏君下场。   而菲莉西亚,因为她特殊的身世和两种相互仇视的血统,反而没资格沉浸在她自私自利的小家庭中,早该在民族和种族立场上做出抉择,坚持到底。她却倒行逆施连出昏招,和她的丈夫一样,盲目自大。   身为高傲的神级候补,月也没有为难这种货色的意思,只要帕西斯能够支撑住自己的意识,把体内的协调神拘禁到神战以后,奥法议会会设法分离他们,将他放出异次元监狱。   但是前车之鉴,艾斯嘉世界无法再接纳满心仇恨,不断试图报复世人的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势必将他们放逐出去。因为他们毕竟对世界做出过贡献,无论是不是自愿,所以会给予丰厚的财物,帮助他们在异世界安顿下来,至于肖恩会不会陪伴他们,就是他的自由。   鉴于过去的罪孽,这样的下场,这对夫妻已经足够幸运了。   自从知道帕西斯的下场,席恩也有关注过弟弟的徒弟。好在,帕西斯被关在牢里后,莉莉安娜、莎莉耶、昭霆、轩风、罗兰、乃至诺因和杨阳,都轮番去看他,可谓待遇最优厚,环境最热闹的囚犯了。   对此席恩并不羡慕,哪怕当初千年的酷刑生涯,只有夏尔和共生的暗精灵艾珂陪伴他,他也是幸福的,只是失去魔法的痛苦无法抚平。   而肖恩,还在界外,没有回来。   席恩克制住对弟弟的牵挂,依然留在始源之海,隔海遥望尘世。   当年的九月,执政官罗兰联系了师祖,询问是否能帮忙建造一座宇宙塔。   自从第一次神战,界外文明就开始接触艾斯嘉。算算时间,正式的使节最迟来年一月就会抵达艾斯嘉。   尽管有的高魔世界是用次元门衔接,但也有的是乘坐魔法动力飞船抵达,必须安排,不然会被其他文明世界看轻,客观上也需要接待。而艾斯嘉的魔法文明刚刚兴盛,各项基础设施不到位,铁路、魔能机车等魔导科技都还在铺设阶段,诺因制造的磁力栈桥无法胜任宇宙级别的飞船降落,所以最后还是不得不求助于神级法师第一人,魔法之王的援手。   席恩一口答应,家乡有困难,身为叛逆法师的首领,奥法议会的首席,当然义不容辞。   他也好久没创造和使用大型魔法了。   兴致勃勃的黑袍法师和元素精灵一起,建设了横跨艾斯嘉世界的轨道塔。   古世历,出现了霜花瀑布的美景,杨阳曾经在席恩寄存在神器飞焰的灵魂碎片中看到,小小的法师伸出手,感受雪花形状的巧夺天工,看到风与雪的元素精灵在空中舞动的美丽姿态,心念一动召唤雨雪,形成了比禁咒更壮丽宏伟的景象。   而现在的人们又看到了,震撼心扉的美妙景色。   艾斯嘉大地的中央冲天升起光的巨树,无数壮丽的枝桠延伸蔓延,播撒着明亮的光流,漫卷舒展,汲取着人类难以想象的宏伟力量,树冠一样的分叉从穹顶延伸而出,形成了千万米长的庞大支脉,优美繁复宛如荆棘的丛林。   散发着银光的荆棘涌动着魔法的潮汐,蜿蜒生长,七彩缤纷的玛娜精灵攀爬在银灰色的枝叶上,形成了梦幻一般的意境,银白的壮阔树干如同幻化的雪原,时而遥远时而接近,望不见尽头。   荆棘里开出花。   高密度的魔力结晶绽放在荆棘的脉络上,如同白银和黄金浇筑的花朵,千万层花瓣展开,折射着绮丽万千的光华。   天穹之上,光海生莲。   光芒之海摇曳,仿若无数朵莲花盛开,光澜组成的绚烂之花绽放在天地之间,在天际映出一片如梦似幻的绮丽景致。   无数玛娜精灵哗笑着,伴随着魔法之王的笑声,在无数琉璃似的叶子中回响,黑色的身影在变幻的光影穿梭间比奇迹更美,也铺展出胜过奇迹的瑰丽魔法。   夏尔玛大陆,小龙远远看着这一幕,笑道:“明明就很有艺术细胞嘛,主人。”   风里散播着花的香,空远浩渺。   高远的天空铺洒着银色的脉络,与苍穹融为一体,一直延伸到云霄之上,构成了笼罩整个艾斯嘉世界的星空轨道,似真似幻,无比宏伟的高塔惊艳了世人,也让人们真正目睹了什么是魔法的奇迹。   “也相当于魔力导管啊。”云中塔中,月赞赏后,看了看中枢水晶的分析,因为席恩的真身支撑世界,艾斯嘉的魔力水平短时间上升太快,可能会导致各种隐患,比如魔力富集的区域会出现结晶森林这种有害辐射的东西,引发元素病。过去在魔导历,还会引来能族和晶族这些觊觎魔力的可怕侵略者,现在有初始龙的元素疆域,倒是不用担心,但是一样需要疏导过剩的魔法元素。   这个壮观得不可思议的轨道塔,可以同步精确疏散和调理玛娜。   神级候补再次深深感慨后辈无与伦比的魔法天赋和旷古绝今的成就,就算只用肉眼观看,那座光之塔也超越一切神迹。   人类的奇迹,魔法的奇迹。   不过之后,一片哗然的民间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居然有不死心的信徒把魔法之王当光明神贺加斯的化身,狂热地信仰膜拜,被啼笑皆非的统治者们辟谣,可是相信的愚民还是不在少数。   估计还要等知识广泛传播,种种愚见和迷信才能渐渐破除,让百姓真正改观,相信只要共同建设属于凡人的文明,总有一天,艾斯嘉的人们也能创造出也许不如魔法之王的法术宏伟,却一样了不起的伟业。   如今,除了针对法师的魔法学院,每个城都开办了通识学校,在原先教会的地址,布置课堂,规定当地百姓周末必须来听课,识字扫盲。十八岁以下的孩童按照新法规定每天六小时上学,而一般百姓平常主要是收音机熏陶,东城城主罗兰主持铺设的海底电缆,经过天空竞技场增幅的电网已经完工,由最优秀的雷系元素使们和魔阵系法师们维护,整个大陆乃至两个外大陆都能接收得到,还可以购买魔导国国王诺因发明的磁带,带回去听。   新建的魔法神殿也作为周课的课室,主讲魔法常识、魔导科技、机械动力等课程,侏儒、法师和资深的学徒义务每周来此教学,普及教育。   在统治者和各方人士的有意推动下,艾斯嘉的文明之花如同那株无比瑰丽的荆棘之树,遍地开花结果。 第七百七十章 建议   新魔导历元年十一月(风之月),无底深渊以给主君庆生为名,召开祝寿庆典。席恩应邀回到了地狱,不然这帮恶魔会把这场祝寿开成献祭大会,艾斯嘉他们是染指不了,但其他世界搞恶魔崇拜的人士数不胜数,在恶魔和领主的蛊惑下,各种血腥献祭会层出不穷,他必须回去镇压。   基于私人兴趣,席恩索性开成了学术讨论会,召唤嗜血之王拉菲格(重点)来开会。   本来贪魔领主当晚有约会,但是主君有令,关键是,想到讨论魔法时,席恩明媚无比的笑靥,拉菲格就向邱玲致歉改期,毫不犹豫地跑了。   没办法,虽然喜欢小玲,但相比只是单纯可爱的她,她那位魅力无限的祖先,才是不可阻挡的诱惑。   所以哪怕惹小玲生气,也不能耽误回地狱,给席恩陛下庆贺的任务。   不过席恩本人对所谓的庆生兴趣缺缺,要不是好久没来地狱管管这帮部下,也不想参加这个无聊的闹剧。   他没有让养子女儿陪同,以前让小龙代为执掌地狱是他被关在魔界,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既然他的实力恢复,就不劳孩子费心。而卡雅还小,不适应负能量位面。   他一走,始源之海的法师塔就出现了做父亲的绝对不想目睹的一幕。   “姐姐大人,你又变成女孩子了。”   “因为不能给父亲看到,就给卡雅看了。”虹彩龙绽开艳丽无匹的笑容,“怎么样?”   “姐姐大人最漂亮了!”卡雅真心这么觉得。   说到“姐姐大人”,是小龙勒令妹妹对女性体的她的称谓。   洋红色秀发的少女龙满意又威严地点头,随即有些烦恼地俯视自己不大不小非常美观的胸,道,“不过我不能理解人类女人的胸脯、臀部大小有何特别的用意,书上说,胸越大,臀越圆的女性越受男性欢迎,尤其是推崇‘好生养’的大黑暗时代。可是丝诺她们说,我现在还太小,不能变那么大,那是不自然的,还是要等到成年才能诱惑主人啊。”   小小的女神一脸烦恼:“可是,人家想嫁给父亲……”这是她出生就有的愿望。   “有我在,你这辈子别想了。”   其实是上辈子都没成功过。   姿色绝丽的小龙挥挥手,无视妹妹眼泪汪汪的黑眸,又变回了同样姿容无双的红发少年,熔金之瞳愉悦地眯起,一手放在胸前,“哪怕我这个形态,你也是不能与我相比的。”   “呜哇~~~”卡雅心碎地跑出去了。   神怎么都这么没用。萨玛艾尔无趣地想着,准备去蹲守自家回地狱的父亲。   对领主们献上的礼物,深渊的主宰来者不拒,如今聪明的恶魔们也知道他的喜好,不会送不投其所好的东西,所以生日贺礼都是法师喜欢的书卷法器之类,尤其是魅魔之王格蕾茵丝送的古代知识残卷、金色独角兽的角制作的净化圣杯、神代雅尔瑟帝国保管学识的宝珠。   因为她别有用心的敬献颇得他欢心,所以当晚,席恩在和曾经的神级法师前辈讨论完魔法,回应魅魔领主的邀约,抽空和她来了一场花前月下的约会。   恶魔的约会,就等于约炮。   可惜,由于小龙紧迫盯人,还被振作起来的卡雅尾随而上,所以早熟的子女们第一时间知道了父亲私底下的风流行径。   “主子,其实你这么庞大的负面感情,为什么不取出来制造一个我们恶魔喜欢的世界呢?一定很美丽的。”格蕾茵丝轻抬主君的下颌,满意地感到微微的湿意,说明她让他快乐了。   席恩蹙起湿润的眉宇,眼神依然清明:“我不制造地狱。”   人间这个地狱,已经够了!   而且那样的世界,怎么会是美的,只有魔法和夏尔喜欢的世界,才是美丽的!   格蕾茵丝暗暗叹息:为什么最后也是最强的惑乱之星,会是这样的灵魂?   那么强的诅咒,都只让他变成这样,如果没有龙神制定的命运,她根本得不到他!   还好,还好,有龙神的诅咒,有必然会让他绝望的命运终点。   魅魔之王露出纯暗却极为妩媚的笑容,没有再劝。   “那么我可爱的陛下,再来一次吧?”   晶莹魅惑的白皙藕臂环绕住黑袍男子的颈后,堵住他线条优美的薄唇。   法师抗议了一声,略带不悦的口吻:“格蕾茵丝,别再说我可爱了。”他到底哪里可爱?   格蕾茵丝回以调笑似的轻语:“我的陛下,相比我们恶魔,你真的很年轻了。”   “……”说的也是。   地狱之主和深渊领主都没料到,他们的私事被人全盘看见也听见了去。   如果是席恩位于地狱底层的王宫,在各种完善的魔法下,就连小龙的实力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窥,好在格蕾茵丝是邀请主君在她的领地办事,那可以钻的空子就太多了。   “兄长,为什么不阻止?”卡雅看得满肚子窝囊气。区区一个恶魔领主,就染指了她贵为神明的父亲!   “没办法,我对人类的性是真的不理解,看怎么打猎野食是必要的学习。”   萨玛艾尔并非不生气,但是理性的龙依然选择了最优途径。   “格蕾茵丝是魅魔之王,拥有最强魅惑技术的恶魔,只要这一只,我就可以学会所有的技巧,然后她就没用了,不会出现后宫和其他野食,这是最优化的选择。”   “而且,父亲不会准许我们干涉他的私事。”   卡雅听得呆住。也是,小孩子的他们,有什么立场阻止大人的正常夜生活?   最嫉妒最不甘心的虹彩龙也只能等待成年,正式出手。   最重要的,她看出席恩并不沉迷,也不喜欢格蕾茵丝。   不然,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紫色的魔月笼罩住地狱的第六层,永恒的黑夜勾勒出这片罪恶的大地,黑衣的深渊狱主走在装饰华贵黑暗的回廊中,突然驻足,不确定地唤道:“夏尔?”   “主人。”红发少年从狰狞的石像鬼雕像后转出来,哪怕阴森诡异的景象,也无法损及他完美的容颜。   萨玛艾尔不着痕迹地观察父亲的神情,和往常一样平静淡漠,法师无懈可击的自制力把一切动静克制在理智之下,而且就像席恩曾说的,不过是个野食而已。   主因也是列文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摆脱人类的生理需求,虽然矛盾的,有时候席恩憎恨这种弱点,有时候又眷恋这些人世微妙的连接。   法师的唇角勾起温柔的浅笑,只有对孩子会展露的笑意:“你怎么会来这里?”   “今天本来想举办生日舞会。”小龙吃味地撇撇嘴,他还没释怀。   席恩不以为意,夏尔的生日另当别论,卡雅也是,可是自己的生日从来没有给他留下好印象。十七岁生日那天,当肖恩的朋友给他庆生,他杀掉了他的导师之一,每年弟弟都被爱意和祝贺包围,提醒他又被自己的手足刻意遗忘了一年。   熔金之瞳泛起无边的温柔,“主人,我也想给您礼物。”他抬起手,美得无与伦比,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但是法师的银眸却不改冷静,在血契和法术的确认下,才伸出手,握住了养子的手,任他将自己带入魔法的洪流,带去任何地方。   那是一片红到蚀骨焚心的花海。   冰冷的银瞳睁大了一点。   地狱种不出花来,任何自然气息都无法驻足,这里只有衰败,腐蚀,恶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上面的每一层还回荡着恶灵的尖叫和恶魔的诅咒,永远的恶意、堕落、阴谋、杀戮、弱肉强食、撕扯血肉的声响。   只有地狱的最底层最安静,地狱之主用力量开辟出一片静止的领空,也是他唯一能在地狱取得的特权。这片罪恶的渊薮是永恒的死地,生命不是在相互厮杀、制造死亡的过程中,就是尽头的寂静。   但是第一次,席恩在地狱看见了花。   “怎么做的?”法师怔怔地问。   萨玛艾尔没有回答,只是神秘地笑了笑,因为他是用自家祖先龙神塞菲斯的尸骸种出的花种。原本,地狱底层就是无尽血海的泥泞,正好作为温床,但也只能培养出最耐阴寒和血腥的彼岸花。   就算是亵渎先祖的行为,小龙也毫不在意,因为塞菲斯死透了,他早就从残留的龙骨确认过,还不满意一部分的骸骨从次元壁蔓延上来,扣住了席恩建造的宫殿,好像不怀好意似的。虽然白骨王座的形状和纯黑的宫殿非常相配,这大概也是席恩以前没有把这些骨头扔掉的原因,本来龙神的尸体就是地狱的地基。   不然负能量狂暴阴冷的性质无法形成固定的陆地,地狱会时时刻刻崩溃重组,连恶魔都无法长久生存下来,是龙神那即使死去也恐怖的力量支撑住了这个多元宇宙另一半的领空,造就出这片最黑暗的领地,成为众神心底永远无法正视的噩梦。   但是对不知情的地狱之主和完美之龙来说,地狱只是地狱。也是席恩当年被尘世伤透,堕落的地点;是小龙代替被拘禁的养父,为他重新捧起一顶黑暗冠冕的地方。荣耀和诅咒并存的起点。   席恩喜爱地注视这片血红颜色的花海,他明白,这才是他的归宿。即使现在的艾斯嘉建设得越来越美好,如同他梦想的世界,他也喜欢如今这个艾斯嘉,喜欢许多人,可是他的灵魂永远陷在过去的阴影中,无法超生。   背负王印,和深渊融合以后,他的每一根血管都流淌着负位面的能量,漆黑的潜流在深处涌动,时刻提醒他,他灵魂的本质。他曾经制造的罪孽还在延续,他发动的战争也没有完结。   “我可爱的夏尔。”法师露出了深情的笑容,独属于一个存在,他轻轻抚摸孩子的脸颊,把最真挚的心声隐藏在理性之下: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那么,我可以拥有一线温暖,我可以相信世上有不会改变的爱,不用走到那一步,为一个背叛我的女人和一个生前不顾惜我的弟弟,将自己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是法师不假设曾经,也不后悔发生过的事。更重要的,如果他不是千年前还算强大的法师,怎么能屠龙,得到珍贵的龙蛋,又怎么能养育夏尔到成年,复苏他那无比强大的血脉,和夏尔一起活下来,有希望战胜诸神呢?   即使罪恶,即使无法回头,也是因此能得到如今的一切啊。   “主人,喜欢吗?”小龙认真地问。   “当然,我的孩子。”黑袍柔声道。   黄昏之龙捧起养父的手,再次亲吻权戒上象征无上神位的灰宝石,等有一天,将这身黑袍下漆黑的灵魂放到如火如荼的花海上,占有他的全部,一定是最美丽的光景吧。   雪之月,带着一身地狱幽冷的花香,席恩和养子女儿一起参加了学术之月的交流会和学业庆典,热闹更胜去年。   席恩再次用神术掩盖了女儿绝世的姿容——卡雅的存在在神战上层是个机密,上次春之祭典将她带到世间已经是冒失了。连杨阳他们都应该瞒着,毕竟暗黑神有读心术。   因此大多数人的目光流连在虹彩龙身上,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发言的魔法之王吸引,就算不用颜值,人家的气场还是摆在那里,何况现在还有附体颜值的增幅。   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鼓起勇气,走近暗恋的对象,好在席恩对待异族的朋友一直很温和,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形排斥。   “西瓦纳斯,席恩,满月涨潮那天,我族突然能回归传说中的幻界之海,在水元素的潮汐中,我看到了你……和一个金发女孩。”   “嗯,那是我。”席恩温言道。对人鱼这样的半魔法生物来说,回到初始的海洋能大幅提升她们的能力,幻界之海是世间一切水源的发源地,就像地元素界和水元素界的交界——神圣林地是德鲁伊和精灵的圣地。   多米尼克瞄了卡雅一眼,有点想问是不是和萨玛艾尔一样的养女,又觉得这问题不合适,最后人鱼含蓄的天性还是屏住了在意和好奇,只聊友谊的话题。   卡雅鼓起腮帮:“喜欢父亲的女人怎么这么多?”她都想拖着父亲回去,隐居始源之海别出来。小龙倒是看开了,因为客观上,被美色吸引,喜欢他的众生更多。   自己挚爱的人也被其他人倾心,那是一种荣耀,但是当她真正夺取这份唯一的爱,不会容许任何人分享。   不过在场和席恩的过去有关联的也只有多米尼克,来参展的侏儒和复活的暗精灵,魔法之王在之后的宴会,还是和当今魔导国的国王和准王妃,东城城主及其伴侣一起聊天。   只是众人都没看出来,乍见冰宿的刹那,黑袍脸上闪过别扭的神色。   真是做师父的耻辱。   “第一辆魔能火车预计明年四月能竣工。”无冕之王首先高兴地道,手捧月桂茶,法师忌惮喝醉,所以这个宴席的饮料主要是各种茶水饮料和水果淡酒。其中最受欢迎的是精灵们带来的自酿美酒。   席恩接过萨玛艾尔给的精灵酒,品尝到熟悉的味道,那清凉甜美的滋味,忍冬的香味,让人想到翠绿的森林和冰蓝的河谷,停顿了一下,想起在幻想界,肖恩亲手递给他的那杯酒。   不过那一份感情已经全数交给了另一个自己,所以他只是浅啜一口,发觉太烈后,就毫无感触地还给养子。   “初始速度控制在100公里以下比较好。”   众人认真点头,这可是机械和魔导科技大师的提议,必须遵从,而且席恩特地来检查过工程,不会有错。   杨阳开口道:“我和诺因打算让小型机械鸟充当第一批报业的投递员。”过去魔导国的识字率不高,只有王族、贵族、圣职者和少数商人识字,所以只有神殿专门给各级圣职者的神殿早报、北城一些商业报,除了教育普及的东城报刊业还算发达。而如今,即使有广播和收音机的宣传,报纸的文化价值还是不可放弃。首先对于各地有好学之心的人,就是个识字的重要渠道。   “机械鸟……”席恩瞥向诺因,“那只机械鸟是你派来的?”娃娃脸的国王陛下嘿嘿一笑。罗兰询问后才得知,圣贤者在自家暂住期间,这小子偷偷派了贼进来拍照查探,恼怒地瞪了宿敌一眼。   诺因看了看卡雅:“你也可以多带女儿出来看看。”虽然不知道席恩怎么会收养一个小女孩为养女,但这个孤独的男人多些家人也好。   席恩心想谨慎起见,下次还是别带卡雅出来了,作为补偿,以后也带卡雅去元素部落见识一下。   “这次的结业庆典没有肖恩了,有没有想他?”杨阳调侃,然后好言劝道:“马上就新年了,席恩,是不是寄封家信过去?”好友孤零零地在界外,如果收到孪生兄长的来信,一定喜从天降,感觉是生平最幸福的新年。   法师轻哼,表示没兴趣。如今他和孪生弟弟即使依旧有爱恨,纠缠也是无谓,在帕西斯被关押在那扇牢门之后就没有和解的可能了。   “师祖,如果您写信,请不要提到师父的情况。”罗兰也不赞成,自从知道肖恩这次又为私情手软,他都觉得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师公还是别回来的好。   “无妨,肖恩无权释放。”席恩摇了摇头,淡淡地道:“让肖恩写信给帕西斯和莉吧,也让他们回信给他,他会更高兴。”诺因和杨阳无言以对,哪怕知道肖恩对哥哥的感情,他们都不能否认,对肖恩而言,是不是相处了更多时光的养女和弟子更重要。   掏出怀表看了看,席恩转身走向云中塔,接下来是神级候补和神级法师的学术讨论会,也是他最期待的项目。   回到夏尔玛大陆,席恩难得回去了一趟西琉斯王宫,浏览这段时间的政务,虽然有小龙处理无需他操心,连同社交活动在内,但还是了解一下近况。   幻想海的时间和空间全由他主宰,是最短时间养大一位神明的理想场所。不过卡雅要成长到能够成为战力,换算成艾斯嘉的时间,至少也要五年。   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仰仗的只是存在之树那个避难所,如果他贸然出手,只是自找死路,暂时让他多活一段时间。而艾斯嘉有五年的文明进程,也能成为可用的助力,夏尔玛大陆和尼普亚斯大陆就不必卷入这场风波了,另外施加保护。这时,席恩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珈蓝公国的女王傲莎私下的建议:   「圣贤者阁下,我已经知道您的身份,您在艾斯嘉传播了那么了不起的文明,您是人类的恩人,还曾经拯救了世界,既然您降临到了夏尔玛大陆,何不公布您尊贵的身份,给我们的国家也带来一场文明的风暴呢?」   当时的席恩对此没有兴趣,守护西琉斯王国是皇子主动降神,得到列文这具非常满意的人类身体所带来的回报,但是治理一个国家已经十分琐碎累人,如果要君临整个夏尔玛大陆,带动文明兴盛,太费时费力。   在艾斯嘉大陆,至少有当权者们齐心合力,协助他完成文明的重建。也是艾斯嘉天幸,这一代多是有能力的领导者,政事其实无需他操心。但夏尔玛大陆群雄并立,君王良莠不齐,要统合要么通过战争兼并,夺取世俗权力;要么掌握教会,用宗教统合力推动改革。虽然蔷薇十字教会是被他暗中推翻了,但是巨人教会长久维护大陆的安泰有功,即使敌视巫师,目前也没有发动什么灭法运动,没有理由铲除他们,所以傲莎的提议只是一厢情愿。   但是这一次,萨玛艾尔递给他一张请柬,可能要他本人出席。因为在场有许多圣职者和法师,幻术不是百分之百安全。   夏尔玛大陆信仰百目巨人赫登,神代以后,另两个大陆抛弃了真神信仰,崇拜在灾难恢复纪元帮助人类的冰巨人之子赫登和湖泽精灵女王梵妮莎。赫登去世后,夏尔玛大陆也把他驯养的灵性动物神化,就是各国信仰的图腾神,比如西琉斯王国就是信仰狼神。每十年左右,宗主国就会举行宗教祭典——百月神降,邀请诸国的权贵参加。   席恩微微蹙起眉头,看着手里的请柬,想起召唤巨人之神的代价。   人祭。 第七百七十一章 列文   再过两天就是双月节,艾斯嘉特有的双月共辉的日子,协调神贺加斯代表的金轮月消隐了光辉,银心月逐渐变得饱满,犹如一枚水晶项坠悬挂在清朗的夜空,周围点点星光如同珠链上散落的珍珠。   西琉斯的摄政王坐在精致的玉石雕栏椅上,如同深夜的长发披散在漆黑的衣袍上,月光照出他耳边的十字形耳坠,常春藤和玫瑰的纹路攀附在秘银雕琢的十字架上。   窗户开着,逆神者能够闻到庭院里冬蔷薇的芬芳,魔法植物的神秘气息,和他身上法术材料的复杂香味。   法师往常冰封冷凝的银瞳在月色中迷离,倒映着比现实更广阔无限的星光,仿佛意识融入了浩渺的寰宇。   神念出游。   在始源之海的年岁加深了他的神明倾向,已经能够使用这种类似降神的能力。   西琉斯首都堪培拉的全景映入他的心灵视野,纤毫毕现,不同于法师用冥想锻炼的感知,通过大气中的玛娜感受物体和魔力,分辨不出色彩和具体的轮廓,神念能够逼真地还原世界的一切。   无处不在,无所不有。   这就是神明的全知视野,根植于所有神灵的傲慢。   席恩闭上眼,感受着大自然每一丝细微的漾动,感受着遥远的宇宙寂静的呼吸,感受着无数力量的丝絮在他体内穿梭——他的魔法,他的意志,他的灵魂——他体会着内在的力量和外界的生命,倾听着万物之声的韵律——他还是喜欢这样主宰自我,和魔法共生的强大。   但是今夜,新的神祇熟悉着神力的运用,让神念在熟悉的地域扩散,身为逆神者,神战的支柱,他必须掌握神的力量,探究神明的奥秘。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在石板道上铺了薄薄一层雪,被路灯映照出淡淡的橘色光芒,在幽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美丽。   如同流银一般的月光笼罩着富庶都城的街道,白石大街上巨人教会高耸的尖顶和拱形的窗棂沉浸在冷色调的月光中,仿佛薄雾中浮动的冷银火焰。   席恩看到一个蜷缩在墙角的流浪汉,有些惊讶,经过他的整治,首都已经没有乞丐,流民和孤儿也有寄宿的地方,待看到一顶帽子旁边破旧的手风琴,松了口气,原来是流浪艺人。   颠沛流离的吟游者赚不到当夜能够栖身旅馆的钱财,于是草草在街角将就一晚。   可是天空已经下起了小雪,看起来有变大的趋势,这么睡一晚上,估计到了清晨这个男人性命不保。   犹豫了一下,魔法之王打消了用传送术直接往那顶帽子丢钱的念头——这是对有才艺的人的侮辱,而是用神念轻轻推醒了那个男人,仿佛实体化的意念按动手风琴的音键,生涩中带着专注。   在寂静的夜色中,他聆听着玛娜精灵的歌谣,夜色中的每一丝声音都显得悠远灵动,更加触动心灵,他突然想起弟弟有一次坐在东方学舍的渡鸦塔楼上,低低哼唱着摇篮曲——这是唯一的一次,他在梦境里看到肖恩回忆起和家乡有关的记忆,但是他看不到那双琥珀色眼睛里的神情,盛满了透明心碎的哀伤……席恩弹起思乡的歌,只存在于他们记忆中的旋律。   老旧的手风琴在角落喑哑地奏响,沉重得每个音符都敲在心底最柔软脆弱的那根弦上。   一曲结束,席恩投下硬币——这下,这个艺人就可以去旅馆投宿了。   “神迹!神迹啊!”流浪艺人目瞪口呆地听完整首曲子,然后抱起手风琴跌跌冲冲跑出小巷,到处宣扬神明显灵。   席恩很不开心地收回意念,真是一个没有艺术家品格的人,夏尔明明说街头艺人都是靠卖艺赚钱。   搞错了主谓的地狱之主不但自己卖艺还倒贴别人钱。   当回到躯体,他突然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一手捂住头,指节用力到发白,黑发下的面容微微扭曲,任何身体的伤害都不会让他变色,但是这种剧痛根源于灵魂,几乎将他坚固的神魂撕成两半。   “主人,怎么了?”   刚巧端来夜宵的小龙紧张地冲过来,他从来没有看到父亲流露出外在的痛苦——席恩对疼痛的忍耐力登峰造极,能让他变了脸色的是什么等级的痛苦!   “神力和这个身体还没有协调好。”席恩轻轻喘息,他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强行把幻想界的自我分离出去,到底影响了他神格的稳定,虽然他用无懈可击的心灵魔法进行了修补,精神却留下了暗伤,平常显不出来,原来就体现在神念出游上。   萨玛艾尔没有接受他的解释,都这么长时间了,席恩不可能还留有这种破绽,但是他对神力不了解,他是最接近始源之海本质的幻想生物,复苏了黄昏血脉的空想之龙,不同于神明这种法则生物。   不过自从席恩把冥神的冠冕给他,他已经解析了冥界的法则,当下使用安魂之力,席恩的神情顿时缓和下来,放下手,自嘲:“我可能不适合做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吧。”神念出游以后要尽量少用。   红发少年将托盘放到一旁的茶几上,轻轻托住养父的肩膀:“主人,您不要瞒我。”   “无妨。”黑袍已经沉入思索,恐怕神念出游连神明都很少使用,否则在神代,兰修斯早就发现叛逆法师们推翻诸神的企图了,还是神代法师有办法规避神明的扫描?是什么方法?原理是什么?神念又如何反制?   萨玛艾尔拿养父逞强的脾气没办法,又看出他在思考,不便打扰,将他扣错的高领重新扣好。   席恩回过神,银瞳像是屏风山脉永远挺立的雪峰融成了清澈的雪水,流淌着脉脉的温情:“夏尔,我没事。”   每当看着自己的孩子,法师眼底就闪动着名为温柔的情感。   “卡雅睡了吗?”   “看来她很满意您的床。”小龙轻轻一哼,第一次来人间过夜,小女神乐疯了,在父亲的大床上滚得不亦乐乎,还钻在被子里闻来闻去。   不过萨玛艾尔也没和妹妹一般见识,反正就一晚而已。   “那六个孩子也安顿好了。”   日前,他和席恩一起参加了宗主国赫登的宗教仪式——百月神降,这是巨人教会举行的祭祀,召唤巨人之神赫登降临。   夏尔玛大陆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和“祖神”融为一体,不信仰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冥神普鲁托。因为巨人神赫登、各国崇拜的兽灵都不是真神,需要人们的信仰和灵魂之力维持,这种畸形的教义就代代流传下来。   讽刺的是,赫登生前是一位善良的半巨人,哪怕受到了光巨人的血脉污染都保持了崇高的人格,一生致力于保护这个大陆的芸芸众生。偏偏在死后,受到血腥祭祀的侵蚀而变成后天的“邪神”,好在他还是维持了最后一丝善念,要求信徒每十年才举行一次人祭。   席恩本来不想插手夏尔玛大陆的事务,但是他对领导灰矮人与侏儒抵抗使徒的侵袭,帮助夏尔玛大陆从神代以后的灾难纪元恢复的半巨人有一份敬意,不忍心他死后不得安息,赫登的魂灵再堕落下去,迟早会坠入地狱,就和亡灵之王安达一样,那就没得救了。另一方面,把人当祭品触动了萨桑之子最敏感的神经。   很久以前,也是那样一群迷信的愚民毁了他的家,毁了他的一生。   所以在仪式上,席恩镇压了想要取用祭品的巨人神赫登,阻止了血祭。因为暗中放跑那些被当做祭品的孩子无济于事,还会有其他牺牲者,只有推翻夏尔玛大陆的神系,才能真正解放被污染的赫登和那些无辜的受难者。   巨人教会找来当祭品的都是有特殊能力的孩子,最大也不超过十二岁,也就是所谓的“邪神之子”。估计对魔法有歧见的骑士和教士更想把法师作为邪恶的祭品,但巫师在这个大陆还有势力,只能用异能者充数。   席恩对异能术士没有偏见,和同样具有异能的魔族不同,那几个孩子只是因为与生俱来的能力,和常人不同的地方,遭到残酷的迫害,就和他、肖恩当年的诅咒之印一样。   异能术士都适合学习魔法,其中还有个有“言灵”资质的孩子,能够学习强大的律令魔法。   但这么一来,魔法之王的隐居生活也彻底完蛋了。因为被净化的巨人之神感激地下跪致敬,超出了他预计的反应,引起全场的震动。为了避免圣职者怀疑他蛊惑巨人神,他只好泄露了一丝真神的气息,在战战兢兢询问的大祭师面前说出夏尔玛大陆唯一知道的真神名讳,前代魔法神的别称「巫玛」。   因此,西琉斯王列文·嘉兰诺德降神者的身份,传遍大陆。   不过,席恩本来也瞒不了多久。珈蓝公国的女王傲莎早已扒了他的马甲,连带四妹埃西亚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再泄露给五妹雪莉尔……而夏尔玛大陆已经和艾斯嘉大陆重新缔结贸易关系,风暴商会等沿岸商会一直在搜集大海另一头的消息,南部诸国都耳闻了圣贤者的出世,成神,身兼地狱之主和屠神者的惊人内幕,北海战场的惨烈场面也让来往的商船震惊不已。后来,席恩创造的宇宙塔连另外两个大陆都能清晰目睹,加上重新浮出海面的第四大陆索雷斯,文明兴盛、灾难消弭、魔力环境改善……圣贤者种种惊世骇俗的功绩,都随着深入人心的影响力传扬开去。何况还有北城的商人和收音机等媒介不断宣传。   目前也只有远在南部漩涡海的尼普亚斯大陆还没有被卷入舆论风暴,不过因为东城伊维尔伦和拜亚帝国的私交,罗兰已经开始和女王芙蕾雅通信,告知艾斯嘉大陆的各种变故。随着跨海传送阵的普及,迟早连第三大陆也会被纳入文明的圈子,无冕之王还有野心拓宽空浮舟的航道,发明更多海陆空交通和传讯工具,将另两个大陆也涵盖进来。即使把尼普亚斯大陆排除在外,神明迟早会把这个世界的众生都纳入制裁行列。   既然身份已经暴露,席恩也不后悔,当晚就和教宗密谈,签订了协约。他无意插手夏尔玛大陆的事务,但巨人教会如果试图反抗,他也不会客气。统治者看重的是领土和权威,一个高高在上又不要求供奉的神明等同不存在,在试探了席恩的真意后就放下心来,打道回府安抚受惊的心脏和互通情报去了。但宗教的权力者不同,那是神权的领域,不容侵犯。魔法神奥古诺不属于夏尔玛大陆的两个神系——巨人教会和蔷薇十字教会。哪怕一个宗教,也会有教义的分歧,经历过地球中世纪时期的地狱之主非常清楚,所以势必敲打巨人教会,蔷薇十字教会反正已经是他的掌中物。   这些俗务比神战的事务更麻烦,所以当席恩回到西琉斯,感到了一丝疲惫,身上的衣饰也让他感觉拘束。既然是出席宗教仪式,作为狼神名义上的神子,他是做圣职者装束。黑色的法衣上是雪白的立领和衣袖,胸前垂挂着黑曜石打造的圣徽。当真实身份公诸于世,去面见教宗和各国首脑时,他也换上了更加正式的服饰。   “主人,换件衣服吧。”萨玛艾尔看出他的不适。   席恩点了下头,起身,走到养子拉开的屏风后面,脱下沉重的袍服。黑色面料上是星河图纹,参考古代祭师服饰的长袍神秘而庄重,也十分拖沓。他解开束发的象牙白丝带,漆黑如子夜的长发流泻而下,遮住仿佛冰石雕塑的优雅躯体。   “列文哥哥!”   一个身穿鲜红骑士服的金发少女闯了进来。萨玛艾尔挑了挑眉:“差点给你饱了眼福。”真会挑选时机。   席恩没有介意,沉寂如夜的男低音从黑檀木屏风后传来:   “什么事,埃西亚?”   “你没有走吗……”四公主如释重负,她真正担心的,是兄长公布了圣贤者、魔法神和深渊狱主的身份后,会回归神域,或者更可怕的地狱。因为如今要职在身,身份也不够,她没有陪同前往宗主国赫登参加祭典,是听闻后,匆匆赶来。   着装完毕的摄政王从屏风后走出来,身上还是一袭西琉斯王国风格的执政官长衣,长裤和皮靴,玄黑的下摆上是西琉斯国花火棘的暗红色古典线绣,银眸一如既往孤冷清寒,纤细霜白的手指不慌不忙地整理鲜红的衣袖,萨玛艾尔帮他扣上红宝石领扣。埃西亚顿时安心下来,感觉席恩这样的打扮多了一份俗世的沉稳,而不是飘渺的神祇或古代的传说人物。   “‘正义’还用的顺手吗?”   高兴皇兄不变的态度,埃西亚绽开璀璨的笑靥:“非常好。”席恩却没什么自信,他学会了矮人锻锤者的手艺,又精通古法制剑,但是锻造符合埃西亚追求的骑士精神的剑意,却令他伤透脑筋。毕竟,他是邪恶的地狱之主,是正义之士的敌人。   当初,在血月被珈蓝女王傲莎识破身份,后来埃西亚又撞见他和手下的恶魔领主交谈,他本来以为妹妹会和他反目成仇,至少也会恐惧厌恶自己。毕竟,埃西亚一直想成为真正的骑士,又是个正直的小姑娘,不料,妹妹对他的观感没有改变。   埃西亚当然不会盲目仇恨,除了从友人傲莎那里打听到的圣贤者生平,后来查出敌国普莱玛斯当夜从边境退兵,就和珈蓝公国差点被全体血祭的那夜一样,她的哥哥又默默无闻地守护了国土和民众,她傻了才会相信邪.教.徒宣扬的深渊狱主等于邪恶头目的论调,那些作乱的邪.教.徒自己都被地狱之主杀了好不好。既然圣贤者千年里被关押折磨,两百多年前深渊之门开启,恶魔大军进攻人界都不能归罪于席恩,应该是那个魔界宰相一个零头的罪孽,加上混沌教会制造的人祸。   更不用说艾斯嘉大陆在席恩脱困后,带来的种种变化和繁盛。圣贤者等于两次拯救了世界,一次是千年前,一次是千年后世界之相放弃责任后。   因此,埃西亚在认真思考后,对兄长道:「列文哥哥,我还是决定坚守骑士道,永不倒下,还有,无愧灵魂。」   「所以我不认为你是邪恶的,列文哥哥也不是邪恶的,我不是母亲那样抗击邪恶的战士,也不认可那过于狭隘的定义。曾经软弱的我,暂时没有资格维护公正和善良,我也不认为有绝对的公平善良,至少人类没有。」   「但我希望,总有一天,我能找到我相信的信条,踏上真正的守护之路,成为让我自豪的骑士。现在,这就是我的骑士之道了。」   「你能为我铸剑吗?」   「……我知道了。」   席恩又看了一眼埃西亚腰间的金黄色佩剑,他实在理解不了标榜正义的骑士精神,选择的剑意是无愧本心,所以埃西亚要是认为自己的行为是正确的,大开杀戒或者做坏事,正义也会呼应她的邪念帮助她,引诱她走上黑暗的道路。   这个感觉棒极了。   今天地狱之主还是黑化的状态。   可惜,纯洁善良的小姑娘依然是骑士精神的化身,用正直的口吻道:“最大的□□‘血手’和‘黑鸦’已经取缔了,接下来的事我转交给了警察厅长热贝尔和审判长凯尔蒂女士。”   这一年多来,席恩组建的内阁已经成熟,高效运转的执政体系使得贫民窟逐步消失,流民减少,经济形态转型,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邪.教.徒销声匿迹,尤其是右相肯达、经济部长依亚拉等能干的官吏,让国家机能焕然一新。席恩任命为司法部长的埃西亚运用骑士的侦测技能识别和惩治罪犯,带领骑士卫队克尽奇功,连王妃艾丽西亚也惊讶女儿如此出色能干。   也因为到处剿灭剩余的邪.教.徒、□□、人口贩子、拯救贫民转职的老鼠和打压贵族的蛀虫,直到不久以前,埃西亚才和兄长的真身碰面。这段时间因为在始源之海养育卡雅,西琉斯的事务席恩都让魔法幻象顶替,好在列文深居简出,除了少数外交场合,也不引人注目。   “母亲大人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埃西亚想起母亲的样子,席恩心想总算不担心艾丽西亚王妃以后成天对他释放侦测邪恶了——他就是邪恶阵营的大头目。   情况比他预料的好,魔法神奥古诺在还留有真神信仰的艾斯嘉大陆被抹杀了真名和事迹,但是在两个不信仰真神的外大陆,还有传说留存,他是巨人信仰的大地之子,矮人和侏儒尊奉的工匠之神,暗精灵崇拜的奥法之主。所以教宗虽然心存疑虑,也不敢违逆神意,毕竟连巨人之神都向新任魔法神屈膝了。   对于夏尔玛大陆的巫师,这更是利好消息。魔法之都萨曼虽然灭亡了,但是遗址上建立的西雅那王国是巫师公会总部所在,在骑士长久的打压下正缺一个靠山,这下扬眉吐气,翻身做人。夏尔玛大陆的巫师们早就羡慕死了艾斯嘉蓬勃发展的魔法文明,只差没拉着这位前辈的衣袍苦苦哀求别回艾斯嘉大陆了,既然降临在了夏尔玛大陆,地盘是小了点,但绝对不会委屈了大神您,从此定居新家园,手下小弟多多;这里开过深渊之门,回地狱老家都方便,巴拉巴拉。在场的骑士们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大骑士艾丽西亚和弗兰教区长尤其。   吵到后来,骑士和巫师日常干架,反而把圣贤者阁下晾在一边看戏。让席恩想起奥法议会每次为争夺资源的激烈内战,一边品尝夏尔泡的蜂蜜红茶——这种小打小闹当然入不了黑袍的眼。   最后,大伙各退一步,夏尔玛大陆的教旨保持不变,两个教会也不改组,但是巫师协会享有自由行走大陆,传扬圣贤者功绩,到艾斯嘉大陆交流研讨,在各国宫廷任职,保障人身安全的权利,包括原本排斥巫师的西琉斯王国。   “她会接受的。”席恩耸了耸肩,包括西琉斯王国的每个人,都会接受世事的变化。   “可是亚尼很难过,害怕您离开西琉斯。”埃西亚说起幼弟的反应,不过她安慰后,亚尼和幼妹玛芙娜也破涕为笑。这两个孩子,都十分依恋和敬爱如今的兄长,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就和她自己一样。   “埃西亚,西琉斯的未来,终究是属于你们姐弟的。亚尼将来如果成长为合格的王者,我会传位给他,指导他国事。这里只是我暂时栖身的场所。”席恩淡淡地道,突然沉沉吐出一句:“不要忘了列文,他才是你们真正的哥哥。”   埃西亚怔了怔,若有所悟,离开了寝宫。   席恩站在窗前,沉思了很长时间。   在公布真相后,列文降神者的身份迟早也会传遍大陆。在许多民众,估计在西琉斯本国的人民看来,这是荣耀无比的光环。但席恩只觉得讽刺,所以为那位故去的皇子添加了化学家、数学家、天文学家、语言学家等头衔——这些真正属于列文·嘉兰诺德的成就,虽然他知道对于绝大部分民众和王室成员而言,只会记得列文另一个所谓高贵的身份——降神者。   但是他知道,真正的列文希望的是什么:一份真挚的爱情,不被他人伤害的平静生活,在他挚爱的学术领域继续研究和精进。   如果不是被爱人背叛,在那一刻对人世绝望到极点,哪怕遭受了那么多的折磨,列文都不愿放弃自我,被他取代人生。之后席恩带来的荣誉和桂冠,对那个年纪轻轻就惨死的青年来说,一文不值。   就像在故乡的多数人眼中,他是圣贤者,是叛逆法师的旗帜,是庇护艾斯嘉的神灵,唯独不是席恩,一个曾经的黑袍和卑微的凡人。   因为神念出游带来的痛楚,安魂之力开始发挥效果,习惯夜里学习的法师难得有了困意,“我去看看卡雅,如果她还没睡,我也睡了。”   “主人,我可以一起睡吗?”小龙双目一亮,熔金之瞳宛如流淌着真正的黄金。   “当然可以,我的孩子。”席恩的眼神柔和下来,一手轻轻环过养子的肩膀,带着他走向卧室。   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担负。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夏尔玛大陆的关注虽然少了,活像被打入冷宫的后妃,但待遇其实比原版还有所提高,原版的席恩消极怠工,心灰意冷,除了复仇和西琉斯的政务,也没有兴趣带动文明发展。夏尔玛大陆繁荣起来还是在他女儿女婿执政期间,那时候他也隐居去了。这里又是拉扯弟弟妹妹,又是打邪.教.徒管理教会提携巫师,分的心力还更多。   而新版的艾斯嘉大陆,不用说了,妥妥的正妻,真正的事业对象,尼普亚斯大陆才是被遗忘到角落的可怜小妾,连刚升上来的第四大陆索雷斯都还被另眼相看,布置了魔法。 第七百七十二章 神的距离   艾斯嘉大陆·西境城主府——   暗黑神倚着窗栏,仰望空中的银心月,长长的黑发委地,只是一个凭栏眺望的背影,就美得倾世绝俗。   “史列兰,怎么了?”   见他久久不动,杨阳凑近,好奇地问道。   “……没什么。”迟疑了一下,暗黑神隐瞒了答案。   由于双月的媒介,他神念出游的范围涵盖整个艾斯嘉世界,包括席恩的魔法结界都能来去自如,也就能监视那个杀掉了生命女神秦蒂丝的叛神者,作出必要的裁决。   史列兰一直没有告诉杨阳,这一年来,他每晚都梦见一些过去的记忆,连带混乱神的原始人格,也有复苏的迹象。   思虑周祥的地狱之主也没有料到这个破绽。当初,母神是用自己的神魂交换视若孩子的兰修斯死而复生,如今,当黎姬以新的神格卡塔瑞亚重生,渐渐成长,混乱神兰修斯的自我也在逐渐恢复。但是龙神塞菲斯留下的诅咒太强大,新生的史列兰才是主导的神格,兰修斯的意识依然无法恢复,也永远无法复活,但是史列兰的世界观仍然受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响。   那就是神明的自觉,主神的高傲。   梦中,贺加斯创造的神代,光辉耀眼,繁华鼎盛,众神的统治高高在上,万物臣服,神威如狱,神恩如海。所有卑微的众生战战兢兢,如同诸神脚下的泥土,匍匐着供奉高贵威严的神祇,那些美丽的使徒无不以被诸神拣选为荣,尽心尽力地服侍他们的神,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手边是可以随意取用的漂亮玩物,还有恭敬的眼神,仰慕的姿态,呼唤的神名,赞颂的圣歌……种种景象和现实形成了巨大的落差,也让史列兰明白了自己是谁,他不是诺因赋予名字的半身,不是什么低下的魔剑,而是和协调神贺加斯一体双生的主神,混乱神兰修斯。   仅次于初代神的主神之一,父神——混沌神沙凡西顿的化身。   而那个记忆里承欢膝下的金发小女神,同样唤他父神的冥王普鲁托,都被那个叫席恩的人类杀害,还有同样在记忆里看到的时空神贝里卡斯,高位的初代神。   不可饶恕。   内心深处始终回荡着一个冷酷的回音,暴虐而震怒。   可是,史列兰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情景,黑衣男子将钱币投入流浪汉帽子的体贴,那首夜色中静静响起的温柔旋律,还有那个在精神世界有过一面之缘的黑暗又美丽的灵魂。   ……还是必须执行惩戒,只要席恩不继续杀害神明,这个神罚就不会生效。   隐约的不安转为安心和适宜,史列兰回应友人招呼他吃夜宵的声音,走入了人间温暖的房间。   杨阳反而深深注视窗外的星辰,代表魔法神的星座宛如书卷和法杖,笼罩着艾斯嘉,投下清冷玄奥的光辉,以理性的轨道围绕这个世界缓缓运转。   出于对星象魔法的喜爱,最近在孜孜不倦的观察和计算下,她已经大致归纳出星辰轨道。还多亏了神官长伊斯塔帮忙,年初他大病了一场,好在还是熬了过来,北城神官长霍尔德提供了优质的天文器材,正是他预警了九个荒年和去年的大冰雹。由于过去只有王族、贵族和神职人员能接受知识,圣职者中的优秀人才真不少,其中有一大部分转职成景仰魔法神的学者,还有新涌现出来,选择了星象魔法派系的法师们。   席恩成神后,就出现了这个星象,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早点研究出原理,也许能帮助席恩更精确地掌握神力,探索神明的秘密。   于是红袍少女放下夜宵,示意暗黑神自己吃。   “杨阳。”史列兰不快地看着她。   “乖,你已经大了,自己吃。”杨阳不以为然,神明实在娇气,她不介意在史列兰什么都不懂的时候照顾他,也乐意教导他,可是如今史列兰的精神世界丰富起来,看到这么大的男人还要自己一个女孩子侍候,她都替他丢脸。   好在史列兰是离群索居,隐藏行迹待在大神殿,否则以他的长相,肯定一大帮人心甘情愿围着他转,为他端茶送水,穿衣送鞋,诺因的贴身侍卫露蒂丝和神殿的祭司们就经常纵容他的懒散,精心照料他的起居,但杨阳可不会助长这种坏毛病。   史列兰确实聪明,吸收知识的速度极快,不过基于私心,杨阳和诺因给他看的都是艾斯嘉世界的历史书,想让他了解神代以后,艾斯嘉艰难重建的文明史,每个凝聚着心血和探索的年代,尤其是那段漫长的灾难纪元和法师为这个世界带来繁荣的魔导历,悲壮耻辱的大黑暗时代,众神放任无为的罪过,这个重拾人类尊严,好不容易发展的新魔导历,期盼史列兰能够理解,共鸣众生的心情和处境。   另外,旺盛的求知欲和繁重的学业下,杨阳分不出太多心力照看这个朋友,史列兰也大了不是。   当下,她雀跃地捧起笔记和工具蹦了出去,冥想提升的好处,就是可以取代睡眠,让她有更多时间学习和钻研喜欢的魔法,和诺因、两位神官长、法师和学者们继续讨论这个课题,等公式验证无误,就和远在夏尔玛大陆的席恩联系,向他报告成果。   史列兰还是不愿意自己动手,直到侍女来收拾,为他布置好精致的茶具,亲手端上美味的甜点和新调制的茶水,才愉快地品尝起来。   *******   新魔导历2年·圣域林海附近·零号站点——   诺因站在新造的铁路前,两列枕木和黑铁构成的铁道通向远方。   侏儒的魔箱动力在火车上面首先应用成功,以平原地貌为主的中城东境从两年前开始铺设铁路,计划先贯通东南线,同步在东城伊维尔伦铺展铁路网。   附近的伐木场日以继夜的工作,切割整齐的木材被唤魔晶控制的魔兽搬运过来,整整齐齐地铺在铁路当中。这里自古以来就是一片林海,根据席恩提供的古地图,是圣域塔里斯东北的深绿林地,曾经坐落着大小十余座公国,魔界公主玛格蕾特死后,魔族将这里变成赤地千里,伏尸万里的血海,残暴兽行令人发指。所以现在看着这些魔兽兢兢业业地当搬运工,只能作为人类的仆兽干活,真是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等魔导科技成熟,远征军的人选也在神战历练出来,就攻打魔界,把那些高等魔族也发配做劳工,魔导国国王盘算着未来的打算。席恩修复次元通道是好,但是可不能便宜了那帮还有侵略念头的外族。而且魔族掌握的科技虽然只是一个文明的遗产,对于起步没多久的艾斯嘉仍然是个威胁。   诺因曾经纳闷席恩为何不将魔界这个毒瘤彻底剿灭,虽然在背后推动维烈,让他能够囚禁席恩的是众神,但如果不是维烈横加插手,席恩的灭神行动早就在千年前成功,又因此失去魔法,席恩没理由不恨。后来推敲,那位骨子里睚眦必报的黑袍恐怕不满足于将维烈简单地折磨杀掉,一来从维烈被亲人朋友唾弃,众叛亲离的现状获得了享受;二来魔界位于境外宇宙,身为神明的席恩过去也许会引发不必要的纠纷;三来,法师的为人恩怨分明,承了自己和杨阳当初救他的恩情——席恩能够从魔界脱困,就是借助史列兰的力量,而随着他和杨阳在神战中的地位提高,和他们又有私交和情分在,顾虑他俩的身世,席恩也不便出手。   另外的主因就是肖恩。   肖恩当年放走民族仇敌,侵略者首犯的维烈·赛普路斯,犯下愚不可及的罪行,遗恨千年,造成魔兽滋扰,圣域的知识传承被打压,艾斯嘉大陆文明衰落,白袍的后继者圣修士们被活活烧死的惨况,知道内情的魔导国上层人士无一不恨。现在顾虑席恩对弟弟的维护,没人追究这份罪行,但是一旦席恩有个三长两短,或者为了维持平衡长居神界无法下来,后世的人们追责,肖恩只有服罪,被推上法场。但是一旦肖恩杀掉从前放过的童年玩伴,在神战也立下赫赫功劳,从前的罪过就可以一笔勾销。   想到席恩的苦心,诺因就不禁深深感慨。可惜,肖恩大概一直没明白兄长的心意,因为在徒弟和养女的处理上,他也屡屡手软。虽然其情可悯,但是一旦菲莉西亚和帕西斯串通神魔的阴谋成功,造成的危害只有比当年的维烈更惨烈。   整个文明的灭亡,神代的遗址可见一斑。   也许诸神还会吸取教训,连艾斯嘉这个星球都不会留下,像无数消失在宇宙中的文明那样。   想到这里,对于如今视若至交的好友史列兰,诺因心底也不免有挣扎和顾虑,杨阳没发觉,他已经发现随着半身了解的事物增多,身处这场神与人战场的焦点,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史列兰偏好翻阅各种宗教典籍,他想了解自己的身世本也无可厚非,但是对诺因和杨阳给他看的历史、地理、文学、民俗、博物、社会等其他类型的书籍,就兴趣缺缺,生性敏锐的魔导国国王察觉到,史列兰对书里的内容没有共鸣。   他以前就觉得,长久寄宿剑中的神灵一直与世隔绝,也对世事漠不关心,懒散下是骨子里的冷眼旁观。   小时候,诺因和莉莉安娜忍饥挨饿,苟且偷生时,史列兰从未有触动,只有他请求才会帮忙。而如今,当卡萨兰的人们在数九寒冬辛劳地铲雪,清除轨道上的杂物,工程发生事故等情形,史列兰在场也是袖手旁观,没有同情或主动帮助的意识。从前诺因不在意,珍惜视为半身的救命恩人,尽量不想麻烦他。何况莉莉安娜是诺因自己的妹妹,理应他照顾,他也不喜欢求人,但是从同类和朋友的角度看待,他感到了差异。   史列兰是在乎他和阳,也依恋他们,可是,他没有放下身段真正和他们交往。   ******   【后记】   重翻原版,五十多年后杨阳还在给成年的史列兰喂饭,这便宜儿子还真是长不大,所以吐槽一下小史永远长不大的幼稚。而兰修斯瞧不起卑躬屈膝的众生,但是人类一旦骨头硬起来又感觉被冒犯,这就是神灵的心态。   新版主角们成长后,都给力起来,总算剧情不是魔王唱独角戏。 第七百七十三章 裘卡   “诺因!”一个明亮的童音从身后传来,诺因凝重的神色顿时柔和下来,转过身。   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金发女孩沿着铁路一路小跑过来,满脸灿烂的笑容,最引人注目的,她两只小手高高举着一箩筐碎石冲过来,黑发青年顿时变了脸色:“裘卡,那个重,快放下!”   “我举得动。”光精灵欢腾地道,还跳了跳,扬起的金发洒落瑰丽如金粉的光辉。   从后面追过来的杨阳就不废话,直接用重力魔法搬起那筐起码有一吨重的玄武岩碎块,放到一边,轻轻敲了敲金发精灵的小脑袋:“裘卡,理论上,卡车你都搬得动,但物质作用力你是用光能转换,其实消耗很大。”   “是,杨阳妈妈。”裘卡吐了吐舌头。   红袍少女脸微微一红,一指轻点她挺翘的鼻:“不许叫妈妈,叫杨阳就行。”她才二十一岁,可不想被叫老了。   因为是死亡启动魔核,杨阳的外表还是保持十八岁的模样。虽然心理上,她已经差不多把暗黑神和这个光精灵当自家孩子看待,尤其是裘卡。史列兰虽然不解世事,外表毕竟是个大男人,杨阳更多是把他当做一个单纯的朋友照看。而裘卡被召唤过来时,刚从光能量界诞生,连话也不会说,元素界的语言都是肖恩的光精灵冯娜所教,其他方面,从艾斯嘉使用的现代语中文、运用元素的技巧、日常生活等,全部是杨阳和诺因手把手教会她,史列兰一度还很不开心。   大概因为属性相斥的关系,暗黑神和光精灵相处得不太融洽,裘卡有点害怕史列兰,奇怪的是,希露菲尔对史列兰的态度也越来越恭敬了。   裘卡性情坚毅懂事,天生有一种刚烈之气,很像她的元素使。   诺因绽开宛如阳光所化的笑容,上前揉了揉裘卡的金发,把她小小的身子高举起来,“又去工地忙了?”   铁路的铺设不是一般的辛苦,即使托侏儒一族的福,技术部分可以省略,火车的材料和发动机都有现成的,但是从具体实施开始,无处不是艰难险阻,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做起,先是杨阳和昭霆用真知图书馆从地球把相关的专业书籍都带过来,交给建筑部参考,还要和侏儒、矮人一起探讨机械部分,制作机器,试验攻关,无论是切割木材的电动锯、将石头压碎的粉碎机、搬运用的千斤顶,将碎石铺平的压平机等,都需要实际操作,魔兽只能做简单的运输工作,历经万难,才有今天的成果。   而从开工起,裘卡风雨无阻代他来现场监督,诺因身为魔导国的新任国王,百废待兴,时常公务缠身;杨阳也有魔法学习,还要去东城那边指挥另一条铁路的铺设,还是裘卡代理他们来工地,从一窍不通,被使唤来使唤去,到如数家珍工程上上下下的细节,建筑部的官员、工地的军人都爱极这个活泼热诚、乐于助人的光精灵,视为主君的女儿爱戴。虽然裘卡没能享受到掌上明珠的奢华生活,但她获得的尊重和喜爱却超越了一般的公主。   光精灵的身体轻盈,被抛上抛下玩得不亦乐乎,发出咯咯的欢笑声,反而是杨阳看不过去:“好啦,别摔着她。”   “给你抱。”诺因抱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心情,把元素精灵交给恋人。   杨阳无奈又爱不释手地接过开心地贴过来的裘卡,她是火元素和光能量亲和,虽然不是高序列,但裘卡也很亲近她,而且元素精灵会自然地喜爱自己的元素使爱恋的人。   裘卡的小手抚摸杨阳黑发上的金色星星发夹,自从正式成为法师,红袍的生活习惯也向不修边幅靠拢,经常随手扎起一头乌丝,但她清晨总是很细心地为光精灵打理那头宛如纯光凝成的灿金秀发,结成各种精致的花样。裘卡投桃报李,也用光能量为法师变出各种漂亮的发夹。   这个举动提醒了杨阳,赶紧将她放下来,掌心凝聚出三个小小的光团子,裘卡幸福地大嚼,元素精灵不吃人类的食物,摄取自然界的本系能量,但是裘卡还太幼小,不会主动吸取,而且今天是阴天。另外,杨阳也用火元素结晶给肩膀上的火凤凰投喂。   诺因羡慕地瞧着:“我也可以……”喂食。   杨阳翻了个白眼:“你那刺猬一样的‘光球’还是留着吓人吧。”不用道具和共鸣魔法协助,诺因的魔控力还是容易出差错,目前只有攻击魔法能正常发挥。   这时,元素使打扮的昭霆、身穿象牙白军装的耶拉姆和希莉丝等人也从站台另一头走了过来。   “哟,我们没来迟吧。”希莉丝又留长了火红的卷发,笑容明媚,左手挽着高大英俊的精灵,正是精灵长老埃洛尔的长子西路法,深色的皮肤显出母亲一方的暗精灵血统,森绿色的短发是木精灵的特征。   西路法先向精灵王子行了个森林的礼节,然后是军礼,他和妹妹凯米尔是精灵弓箭大队的指挥官。希莉丝笑眯眯地和裘卡玩闹起来,她是白魔法师,光系的亲和度有十一段,和光精灵的感情很好。   诺因颔首回应,询问师妹:“民生工程的进度怎么样?”   “终于百分之百竣工了。”希莉丝直起腰,一脸风霜摧磨的淡定,她身为火鸟军团长,魔导国以议会制统一后,中城和南城的关系逐渐修复,以南城骑兵为主的火鸟军团她指挥起来也顺利了许多,主要和军务长雷瑟克领导的建筑部在东西两境奔波,协助民生工作。   三年前,还在迷雾森林的帕西斯用协调神的力量活化附近的山石树木,变成怪物屠杀两个郡的民众,造成五万多人流离失所,两千多人当场丧生,虽然当时西境方面尽力收容了,但后遗症不小,房屋田地都被践踏殆尽,百姓无处容身。也是帕西斯,为了召唤出神代遗留的两把灭神剑,在东境的北三领举行残忍的血祭,三万人成为祭品,十余万难民逃亡。想到生父的恶行诺因就切齿,恨不得把他关到死为止。   后来地狱之主伸出援手,解决了灾民的口粮问题,但到底还是要中城的统治者安置这些可怜的百姓。随着魔法神归位,寒潮停止,但是没有庇护所,百姓要熬过冬天还是太过困难。诺因指挥建筑部和军队紧急砌起煤窑,造砖瓦房和水泥房——水泥的配方当然学自地球,好在红石山脉有丰富的石灰石含量,顺带扩大民生基建,让这个造福万民的方法传播开去,还有派遣德鲁伊恢复农田,法师和官员普及各项民生设施。   所以从种田到安家,从烧砖到调配水泥,希莉丝这段时间忙翻了,后遗症是她喂给裘卡的光能量不是砖块就是流体,不是草根就是果实形状,杨阳暗暗擦汗。   “等铁路和民生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道路拓宽工程、城市电力和地下水道,我的部队可是随时待命。”昭霆跃跃欲试,她是元素使的领队,这样大刀阔斧,延伸到方方面面的基础建设,没有魔法的力量还真不行,由早就募集和正在训练的地系、雷系和水系法师为主力。   耶拉姆开口道:“南方种植园的订单已经抵达,南城预定了三百艘磁力飞艇,以商业比率交换当地的乳胶树原材料,预计在月底完成。接下来我和昭霆打算去首府拉鲁进行为期三个月的进修,南城有后魔导历残留的地下水道,可以作为工程的参考。”他的魔法天赋不高,但是经济方面颇有才干,在军务长雷瑟克和财务部长吉西安手下各有兼差。   西路法汇报道:“殿下,魔法神阁下传授的知识已经整理完毕,我们和德鲁伊学会了古代养护技术和遗失的木精灵栽培技术,吸收了金精灵的光能量和水网循环体系,会优先在南境平原应用。”因为诺因还没有正式加冕为精灵王,所以对他的称呼还是殿下。   众人自然地讨论魔导国的建设,艾斯嘉大陆蓬勃兴盛的发展,由魔法之王的英灵殿获得的知识、技术和失落的文明加上现今人们的努力和发明,如同交汇的血液,涌入这个大陆的动脉,化为强劲新生的动力。   “对神代文明的翻译也进入尾声,多亏有虹之都的中枢水晶和五大城的法师学者群策群力。”杨阳也高兴地道,只是说到神代文明,就想起卡农的遗址,那个苍凉悲壮的遗迹,心一沉,情不自禁地和诺因交换了一个眼神。   “陛下,一切就绪。”   雷瑟克走近报告,众人大喜。   在这里的都是参与工程的伙伴,特地来参加落成仪式,昭霆比了个胜利的手势:“火车九点从仓库出来是吧?我要拍下来!”光影成像的法术她已经练熟了。   杨阳心细地提醒:“到后面施法,闪光会影响列车长。”   新造的火车只有五节车厢,铁路段从圣域到首都里那,东西走向,主要连接东部各领地,预计总体工程五年完工,现在还只铺设了中城东境的主要干路。   因为不是蒸汽列车,是魔力转化动能的魔箱发动,蒸汽锅炉是作为辅助能源,所以烟囱只有浅浅的烟圈喷出。   随着汽笛浑厚的长鸣,雄壮的车头驶出高大的仓门,装甲厚实,使用了少量的魔金,是王室绿底金边的华丽漆色,悬挂着德修普家族狮子和百合的纹章旗。车头后方是合金打造的车厢。由于动力充足,初速度就能达到80公里以上的时速。   杨阳和昭霆尤其激动,没想到在异世界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虽然魔能列车是应用了魔导科技的产物,但吸收了侏儒的机械技术,也折射出科技文明的一角。还有东城的动力车,已经在海上运输大放异彩的气垫船。   军务长雷瑟克满脸震撼,在场的建筑部成员和军人们也激动雀跃,欢呼拥抱,他们付出的辛劳最多,如今看到心血化为了实体,心情别提多么振奋。   另一头的高楼上,史列兰默默注视这一幕,今天是铁路通车的大喜日子,杨阳和诺因自然邀请他观看,和他分享这自豪喜悦的一刻。   可是他却无法体会到凡人的心情。   暗黑神想起,神代的雅尔瑟帝国向当时的地神蒂娜祈祷,能否在自己的国家连接上美丽的通路。蒂娜轻轻松松升起壮观的石柱群,绵延整个国土,强大的土元素形成斑斓的金黄色通路,供人们在天上行走,犹如一件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协调神贺加斯大加赞赏,当时的人们也感恩戴德,邻国羡慕不已,人们争相朝奉祈求,神明也欢喜地接受人们的感激和膜拜,继续满足众生的愿望。   这个黑漆漆的铁路,相比之下多么寒酸简陋。   还有那些什么民生工程,神代在贺加斯的力量下,丰美的粮食和果实随手可得,畜牧繁盛,水源充足,矿产丰富,根本不必自己耕作,矿物全是用于首饰,点缀华美的衣物,在众神面前侍奉的神仆总是一尘不染,美丽干净,丰衣足食。不用像光精灵裘卡,雪白的长裙成天被煤灰石粉弄得脏兮兮的;不用像那些军人、工人和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蓬头垢面,汗流浃背。   你们想要的一切,都能从乐园中获得。   为什么要反抗诸神?只要你们祈求,我们什么都会给你们。   不用辛苦的劳作,不用盲目的奔忙,不用冒着生命危险,不用面对神罚。   为什么要参加神战,为什么要背叛我们? 第七百七十四章 真神教会   庄严的祈祷堂里,弥漫着飘渺的香烟,为高高在上的神像平添一抹蒙昧的慈悲。   手持烛台跪在祭坛下的少女披着宽大的斗篷,兜帽下露出几缕金褐色的秀发,吐出神圣悲悯的语调:   “我们的真神贺加斯以无上的权能创造世界,太阳是他的光辉和权杖,月亮是他警世的双眼,星辰是他的点缀,众生万物沐浴他的恩德而生,真神赐予我们生命,幸福,一切。在神的乐园,人们安居乐业,无病无灾,没有战争和病痛,食物随意取用,众神的赐福无边无际……”   下面的长凳坐满了信徒,带着虔诚的神情聆听着布道,大多穿着朴素乃至简陋的平民服饰,第一排有个高挑优美的身影,一样包裹着厚厚的黑色披风,拉低的帽檐遮掩着面容。   “在那遥远的年代,有背叛神的恶人,妄图窃夺至高神的权柄,创世主降罪艾斯嘉,大地血流成海,死者不得安息,所有活物背上永世的苦难。”随着少女警告的话语,台下发出压低的惊呼,人们面露惊恐,划出教会的手势,乞求神明宽恕。   “如今,神等待我们,以无比的宽容接纳我们这些虔诚的子民,只要我们真心悔过,不背叛神意,永远敬拜我们的真神,创世主一定会原谅我们,他的乐园会迎接我们,远离这些愚昧的,卑微的,邪恶的,必将被神罚的罪人,永远告别尘世的苦难、纷争、辛苦与劫难,让庸人自去流血流汗,他们违背至高神的旨意,必要受苦,必要失去性命。创世主的虔诚子民会升上神国,永远与神同在,享受绵延万世的福泽……”   听完的人们满心感动,满怀憧憬,有些想要上前供奉,被少女婉言谢绝——她并不缺钱,传播信仰也不是为了敛财。   当祈祷堂安静下来,起身的神仆以警戒的目光注视唯一留下的客人,直到看到兜帽下倾世的容颜——这绝对不是人类或凡界众生的容貌!   史列兰走上前,嗓音超越凡俗的空灵悦耳:   “你说的很对,我会庇护你。”   伊莉娜已经猜出他是谁,躬身敬拜:“是,兰修斯大人。”虽然不是自己效忠的神明,她还是万分崇敬。   史列兰点头,转身离去。   ********   中城首府里那·王宫——   “真神教会?”   办公桌后,身穿黑银执政官服的罗兰思忖,这个教会近来在南城和中城东境发展迅猛,连宫廷都有所耳闻。   自从诺因登基,原国师,无冕之王罗兰·福斯就坐回了老位子,辅佐新王处理朝政。有趣的是,将他打为叛逆,撤职严办和让他官复原位的都是前摄政王拉克西丝,当然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船的名字就叫做“神战阵营”,除了少数坚持要站在对立面的例外。   听取了探子的报告,罗兰不意外,协调神的教义影响千年,他的信仰没这么容易瓦解。   过去,教会的思想控制最严重的就是中城卡萨兰和南城梅迪,诺因成为西境的统治者后,当地的风气开明了许多,这位王储大力扶植法师,打压腐败的教廷和贵族,隐然有独立的趋势;南城前城主梅莲可作风保守,但现任城主蕾雪是神战一员,十分敬仰圣贤者,自上台后就坚定不移地支持奥法议会,有风神希露菲尔的站位和背书,一切政策的改变很顺利,只是一时还无法扭转以协调神为主的大环境。关键是,这个教会抓住了目前民间最大的矛盾,掌握了一股风向。   文明之风吹遍艾斯嘉大陆后,不是所有人都能投入这场未来的建设,好逸恶劳永远是人性最大的特征,明知文明会带来进步和繁荣,只要工作就有饭吃,也有许多人宁愿当个好吃懒做的闲汉,幻想神明的赐福,期待进入所谓神的乐园,不用辛勤的劳作和学习,仇视现在引发神战的圣贤者,憎恨让神明抛弃世间的初代叛逆法师,想象神代多么完美无瑕。   可是自从成为神战的领导者,罗兰已经接触了月和罗比安带来的资料,神代的隐情才不像那些愚民相信的那样美好,繁华下是人吃人,众生的腐败与糜烂,如同尸骨上的华美宫墙,本质上,和地狱也没什么区别。   神当然是慷慨的,无比恩慈无比强大,但是哪怕遍地富庶,自私和贪婪也会分隔出物质的障壁,划分地位的高低尊卑,就像贵族的圈地和奴役一样。在繁华的众神之城塔克西隆地下,也徘徊着丑陋的野人,卑下的地精等等只是形容丑怪的“失败品”,疾病与恶臭缠身;文化之都卡农音乐厅美妙的乐音之外,神明听不到的地方,日日夜夜回荡着死者的哀嚎和被使徒践踏的平民的悲泣,虔诚高贵的圣职者们,永远不会让不和谐的声音传入神的耳中,让肮脏的尸体污染神的眼睛。   而神代的叛逆法师,第一代先驱,无法闭上眼睛,塞住耳朵,当做听不到、看不到自己种族的堕落和世道的黑暗。不然,拥有最靠近神明的神侍者身份,万人之上地位的白银王,其他有权有势的叛逆法师们,何必为一群贱民拼死拼活,流血流泪牺牲自我。   此外,法师永远想要追求真理和独立的人格,也无法臣服于神明,有识之士想要看到诸神划定的花园以外的广阔世界,哪怕那是一片无尽的荆棘荒原,走入神明永劫的诅咒,面对血与火的考验。   罗兰能够理解叛逆法师的追求,尊敬前人的抗争,遗憾惨痛的失败,钦佩席恩这样已经为世人撑起一片天的先行者,他愿意矢志不移地跟随前辈们的脚步,摸索和开辟世界的未来,但也不意外凡人的软弱和短视,身为英明君主的他,可不是只有理想主义。   所谓的民众,就是有无限可能性,也有一堆劣根性的生物。   现在问题是真神教会的成立者,报告中的神秘少女,金发王者已经推测出是谁——既有神术的蛊惑力,隐秘的行动力,又有精密庞大的组织力,当然是当过密探,潜伏南城多年,拥有协调神力量的伊莉娜。   这个教会的结构非常严密,成员都经过严格筛选,前去卧底的精英密探很多次折戟,是用魔法才混迹成功,探听到消息。但是真神教的成员多是老年人、没知识的家庭妇女、最顽固的旧神信徒、地痞流氓、乡间闲汉等,就战斗力而言,不足为虑——真正有本事,有头脑的人早就响应各地的号召,当法师当职业者去了,没有特殊能力的,也投入了各项建设和新涌现的工种和兵种。工程队和各个工坊永远缺人,通识学校也永远塞不满学生,混教会的不过是最下九流的社会渣滓。   若伊莉娜只是传播协调神的信仰,其实不成气候。随着文明的发展,人们总会有自己的思想,被越来越多的新事物吸引,被丰富的传播渠道感染。但失控的教徒随时会发展成狂信徒,即使只是搞恐怖行动,烧学校砸商铺抢劫破坏之类,也够让人头痛的了。   因此罗兰还是决定拿到朝上一议。   上朝后,魔导国国王照旧和骨干重臣大眼瞪小眼,一碧一紫的双色眼瞳和冰蓝的双眼互不相让,火花四溅,夹带着一双灰眸无奈的审视。   担任国师和议会首相的罗兰·福斯,年轻的新王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现任军机大臣的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构成了新王朝的铁三角。每逢国会开会,就可以看见君臣俩从唇枪舌战演变成拳打脚踢,本来如果战神肖恩在,可以轻松镇压他们的闹腾,现在全靠贝姆特辛苦地分开两个宿敌,有时还要加上杨阳和冰宿的魔法帮忙。   不过诺因和罗兰今天没打架,有正事。   得知真神教会的存在,贝姆特十分重视,毕竟伊莉娜是他的姐姐,哪怕在第一次神战因愤激而决裂,也无法完全割舍这份亲情。   “不能让云中塔直接找到这个组织的迹象吗?”贝姆特心底还是期望能在发展到不可收场以前,挽回亲人。   罗兰谨慎地道:“假设这个组织的首脑是我们猜测的那个人,她肯定用幻术改变了外貌,元素精灵和元素生物的识别不起作用。即使发动全大陆的魔法基站,也无法锁定不明确的目标。”   旧神还没有完全垮台,现在大陆的神职人员也有微薄的神力,如果伊莉娜压制了协调神的力量,用神力扫描也找不出她。伊莉娜的本领不可小觑,尽管她被狂信冲昏了心智,已经不顾惜尘世的关系。   “那……”贝姆特咽下到嘴边的话,他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能让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出手。   而且,艾斯嘉方面都有默契,除了实在搞不定的事情,比如建造一座宇宙塔,都不要给魔法神增添烦恼。席恩面对诸神已经是独扛绝大的风险,神战凶险难测,众神竞技场和第一次魔枢侵略就是证明,艾斯嘉也想发展自己的战斗力,为圣贤者分担压力,争取涌现更多的神级法师,在后期神战的关键阶段能够提供一臂之力。   月就特地对后辈道:使徒以下的敌人进攻,你都不要管。   所以这种都不是攸关存亡的小事,还是内部处理。   讨论后,诺因下令司法部宣告真神教会是邪.教,宪兵队依法搜查处置,加大文化熏陶,然后商议其他国事。   事后,罗兰和诺因商议:“是否让宫里传出一些假消息,虚构师父的关押地点,引诱伊莉娜进入圈套?”足智多谋的东城城主早有腹案,也和主君有默契,一旦伊莉娜倒台,剩下的真神教会成员都不足为虑。   目前光复王夫妻对外公布的说法是隐居,以伊莉娜的狂热,恐怕不会漠视“她的”神被一群凡人大逆不道地关起来,罗兰就想起以前伊莉娜因为他帮忙封印了帕西斯体内的贺加斯而狂怒,狙击过巴哈姆斯。   诺因点头:“是好主意,就这么办。”   至于罗兰为什么私下和他商讨,他也能理解,因为贝姆特的立场还不是百分之百可靠。伊莉娜也不是傻瓜,在听到风声后可能和弟弟接触,确定消息的真伪。就算贝姆特守得住秘密,伊莉娜拥有神力,可能会用神术盘问出真相。   但是办公室里的两人都没料想到,伊莉娜还有个帮手,拥有读心术的暗黑神能够看到友人的内心。   真神教会再度潜伏了起来。 第七百七十五章 主仆契约   杨阳驱赶上万只魔兽进入专门建立的电栅栏,看着军人向她行礼,心生感慨。   如今魔兽已经正式进入艾斯嘉大陆的新兴产业,成为骑兽、运输工具和盘中餐,尤其是最后一环,大大丰富了市民们的菜篮子工程。   虽然很多百姓至今不敢食用魔兽,因为魔兽是吃人的,谁知道它们的肉是不是混有人肉?当然乡野之地也有愚夫愚妇相信魔兽的肉和某些部位能增加那方面的能力,吃了多子多孙之类,但这不过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愚见。   而且如今被筛选出来专门作为肉食储备的已经是后天养殖的魔兽,绝对没有机会吃到它们心仪的人肉,而是最普遍的草料。   宰相之女已经解析了基西莉亚那份记录魔界知识的光晶体,学会了里面的知识,加上原本月对唤魔晶的研究,更改了控制魔兽的指令和生态,自信就算魔兽的发明者——她的复制人原体维烈·赛普路斯再出现,想要故技重施,也别想得逞。相反,维烈反而要当心他自己和其他魔族的魔核,别被艾斯嘉一方反制。   当最后一只魔兽进入围栏,守卫关上闸门,红袍收回视线。   她并不同情魔兽,这些外来的种群制造了一次次魔潮和无数冤魂,生灵涂炭血债累累。但也是它们的不幸,这千年来,维烈还在这个世界游荡,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暗中驱使,魔兽才无法被驯化或消灭,依旧延续降魔战争时期的噩梦,不断攻击艾斯嘉的众生,吃肉喝血,为人憎恶。这不过是迟来的报应,天理循环而已。   杨阳之所以有点怜悯,是因为她知道中级魔兽其实是有智力的,比如神官和诺因的雷奇,他们本可以改变,成为艾斯嘉生物的一种,脱离原始的生态和身不由己的宿命,也被人类所爱,成为人类家庭的一员,因此更加觉得她的父亲不可原谅。   也许是当局者迷,后来杨阳奇怪,她怎么会在知道了魔兽的来历后,还毫无所觉地和魔兽的制造者谈笑风生,一起旅行呢?   那是个披着人皮的兽类呀。   除了给高等魔族,有着可爱外形的宠物,大部分她战斗过,从书上看到的魔兽都可以看出一种扭曲的意图:发出婴儿声音的双头哭虫;用女人声音引诱旅人吃掉的植物科魔兽拉弗蕾西亚;旅途中袭击商船的海龙;最初看到的蝶翅虎怪;长满蛇躯的水生魔兽;口吐瘴气,能把方圆百里变成死地的高等魔兽波鲁纳;长着公牛头和羔羊身躯,有心灵控制力的魔兽斯派德尔等等,那些杂交怪异的物种……杨阳回想起来,时常有作呕和心惊的后怕。   难道维烈因为自己是复制体,想要从制造魔兽体会创造主的优越心情?杨阳苦笑,不以为然。   只要看艾斯嘉的物种,哪怕是那些创世神失败作品的生物:巨魔、牛头人、地精等,也可以看出和魔兽明显的分野——那些物种依然不是扭曲的。协调神贺加斯是多么爱着这个世界的万物,创造了这么多美丽的生物:精灵,人类,水族,羽族,矮人,侏儒,娜迦……一草一木都精雕细琢,构成完美循环的生态。就算那些不够美丽的物种,创世主依然宽容它们留在世上,没有设下什么自杀或杀生的指令。之后这些生物变成人类口中的“怪物”,和其他种族的冲突,不过是领土和资源的自然纷争而已。   这就是真正的创世主和妄自尊大的人类的区别。   杨阳遥望暗沉下来的天空,轻轻一叹。私心里,她还是不想杀死维烈。   她这个生父对不起艾斯嘉,对不起无数因他而死的生灵,对不起肖恩这个朋友,对不起席恩,对不起一切,就连她这个女儿都对不起。就像他说的,复制她是为了将责任抛给她,毫不顾惜她那时只是个婴儿。后来因为席恩又愿意活下去后,为了不让她在魔界和他争夺宰相之位,将她丢到了地球。   这个心机杨阳完全猜得出,一来是她的性别;二来是用自己复制,避免杨阳拥有基因原体基连的智商优势;三来是维烈因为他们放走席恩,恼怒下泄露的那句残忍至极的话:其他摩苏都不要你,我没自信养好你,所以就寄养到地球。   维烈用那三万多年的乞怜讨好换来魔界上下的认可,这是他可怜的自尊,所以万万不允许她夺取他的“成果”,那所谓的宰相之位。于是将她从魔界驱赶,用她的性别引发其他魔族的嫌恶,还有让她在一个相比魔界科技水平低下的世界长大,不给她拥有自己的势力。   但是维烈有个心意是很宝贵的,他复制了杨唯。   这一点杨阳真心感激,她从小和父母关系不好,在地球那个冷漠的“家”,叔叔杨唯是唯一爱她,关心她成长的亲人。   所以她一方面绝不允许维烈伤害杨唯,另一方面对这个差劲到无以复加的基因原体有点连带的情分。   她只是一次次伤心,维烈为什么要伤害周围那些真心善待他,喜欢他,想要帮助他的人?对他,对他的女儿,对他的朋友和朋友的亲人,一次次侮辱、践踏、伤害。丢弃廉耻,丢弃良知,丢弃清醒,只有逃避一切的懦弱和自怜。   她的父亲仿佛用自己诠释,告诉她一个人可以多么不可救药。   回到云中塔,杨阳情不自禁地询问自己的契约者:“扎姆卡特,维烈这一千年,有过挣扎吗?”   血龙王意味深长地用血钻般的龙睛看了她一眼:“有。”   杨阳分辨不出内心是什么滋味。   扎姆卡特露出父亲的神情,真正属于长辈的神色:“可是,杨阳,靠你的力量,是拉不回他的,任何人都不行。因为他早就放弃自己了。”   “我知道。”杨阳微一苦笑,“光是他现在还想用那种自私的念头毁了席恩,纵容其他魔族的侵略恶行,我就不会饶过他。”   “我只是真的很失望,不管我怎么说,不管事实真相怎样摊在他面前,是魔族先侵略这个世界,是魔族背弃和约,是他自己在发泄那种肮脏的欲望,他还是不肯面对,不肯放手,不肯道歉,不肯改过。”   一个人怎么可以那么软弱,那么无药可救?   偏偏他还有强大的异能和背景,还仰仗他的力量为所欲为,造成了数不清的灾难,和未来魔界必然遭受的报应。杨阳很清楚神战以后,诺因和奥法议会将怎样反击,光是她的至交好友肖恩,就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曾经的朋友。   如果维烈只是个普通人,对他自己,对两个世界也许都比较好。   血龙王摇头:“很多人类都搞不清,强大是一种态度,就算我们龙族,也不是天生和永远强大的。”   想到自己在复仇期间的盲目和疯狂,杨阳心一动,忍不住问出来,“扎姆卡特,你当年毁掉月的国家,导师没怪你吗?”   “他当然怪我,但我不后悔。”扎姆卡特重重一哼,眼底浮现深不见底的痛楚,“月死了,我本来也懒得和那些小虫计较,本来也不关他们的事,可是布莱克——月的弟弟,杀了他后,宣扬月是背弃神意的罪人,污蔑他造反,抹黑他是使用禁术的邪恶法师,那些愚民居然……居然相信了!烧毁月的法师塔!毁了月的遗物!我唯一还可以拥有的东西,不可饶恕!”   杨阳深深叹息,理解了他的悲伤和痛恨。   “那些忘恩负义的虫豸!没有月,唯一的神级候补,那个小国家怎么能在强敌环伺下存活,月还让那些卑微的愚民安居乐业,可是他们就是这么回报他!”   “我明白了,对不起,扎姆卡特,我不该问的。”杨阳心痛如绞,歉意地道。扎姆卡特摇摇头,镇定下来:“我也没全杀光,只杀了首都的贵族和烧塔的参与者,逃掉的我也没理会。后来奥兰托国就并入邻国肯尼亚斯帝国,那些民众过得还不错,反正他们也背弃这个国家和曾经的恩人,所以月开始怪我,后来也原谅我了。”   当然,月可是睚眦必较的黑袍。杨阳偷偷地想,她家导师可不是吃亏不还手的人,比席恩狠多了。   换做席恩,如果萨玛艾尔把艾斯嘉毁掉,他会不会释然呢?杨阳突然好奇。   她很怀疑不能。   因为那位救世主,爱着世界和全世界的魔法精灵。   “扎姆卡特,你们龙族对所爱的人都是这样真心不渝,那萨玛艾尔对席恩是不是这样?”   血龙王玩味地看着黑发少女,翘起唇:“你发现了啊,那个小虹彩龙,对她父亲的感情绝对不是一般龙族的程度。”   果然。   “我有点怀疑……杨阳,对不起,龙族骨子里是瞧不起人的,也瞧不起其他种族,包括愚蠢的神明。只是我们挣脱不了创生的法则,我们后天龙种都打上了协调神的烙印。龙是如此高傲,所以能引起龙族注意,乃至产生深刻感情的对象,必然是所在种族的佼佼者,一定有什么特质超越了凡界的众生。所以史上龙族的契约对象,无一不是强大的法师,英雄人物,历史的开创者,品格超群者,这类。其中有的契约者让龙族也愿意俯首,感到敬意,这就是主仆契约的由来。”   “萨玛艾尔是初始龙,这是什么概念,我至今都不敢相信,初始龙会对一个人类屈膝,喊他父亲,与他签订主仆契约。什么雏鸟情结就滚蛋吧,这只对我们这些后生龙种还有用,长大了有理性了,不是让我们真正尊敬的对象也不会崇敬到这个地步。所以席恩必然拥有让萨玛艾尔愿意为他低头的人格力量,还有那份爱意和尊敬的由来,恐怕是因为那个人类对萨玛艾尔的爱,都超过了萨玛艾尔对他最初的爱。让初始龙愿意徜徉其中的父爱,进而成长的感情,太不可思议了,居然有人类的感情深度和广度能超越我们龙族——所以萨玛艾尔会敬爱他,根本是不能不敬爱他!”   杨阳听得惊呆,心潮起伏。   “真的是这样吗?”   扎姆卡特点头:“只有这个解释,肯定是。”他忽然露出一丝忧虑之情,前所未有的表情:“我之所以明白,是因为遗传记忆这么告诉我,初始龙就是这样的物种,当年的塞菲斯也是如此,对第一代魔法神奥古诺。不过,龙族付出这样的感情,就意味着理性的死亡。就像我为月的死而发狂。幸好席恩是绝对守序的存在,萨玛艾尔是拥有完美智慧的初始龙,如果他们永远在一起,这世界,不,这宇宙就没什么好担心了。”   杨阳嘴角狂抽,她有不祥的预感:“那如果有一个完结呢?”   扎姆卡特默默看她,不说话,半晌安慰:“放心,亲情和爱情不同,不那么激烈绝对,比较温和绵延。”   杨阳抱头呼喊:“我一点不认为萨玛艾尔是亲情啊!他都变成女孩子给我们看,发誓将来要变成母龙勾引他养父,做他永远的伴侣——这种恋父情结迟早变质成爱情!”   “席恩是亲情我相信,他儿子我绝对不信!不!席恩根本是养了个女儿!”   “好了好了,初始龙是不会死的,除非他自己找死。”扎姆卡特眼中闪过阴影,“当年塞菲斯的陨落,有众神的阴谋。幸好席恩不知道是注意到还是他太爱萨玛艾尔,想到了一切,设下最强的屏障,没有给神明再钻空子的可能。”   “?”杨阳不解。   “我不会告诉你,不过答案就藏在萨玛艾尔的名字里。”   完美之龙。 第七百七十六章 设计   由于和扎姆卡特一番长谈,杨阳当晚还做了噩梦,第二天见到了引发她忧愁的对象,绝美的虹彩龙。   萨玛艾尔还是变成了女孩子的模样,换上王宫侍女的冬季款礼服,有着雪纺边的橘黄色泡泡裙,腰后结着亮丽的金黄色大蝴蝶结,快乐地把变性和变装进行到底。   杨阳默默捂着鼻子,每次这个美到罪过的双性龙来,她都要流一次鼻血。就连同样有绝世姿容的暗黑神,都没有这样的杀伤力。   “哟,杨阳,其实你也很有资质。”红发少女绽开恶作剧的瑰丽笑靥。   “我可是有男伴了哦。”杨阳承认自己有百合倾向,至今仍有欣赏美女的癖好,因此对萨玛艾尔的女性体格外没有抵抗力。   因为席恩在始源之海养育卡雅,把艾斯嘉委交给了养子,所以萨玛艾尔有更多的空闲来回跑,除了指导云中塔的高级法师们魔法,传达英灵殿的知识,指点神代文明的翻译,就是和杨阳、昭霆、莎莉耶等艾斯嘉结交的人类朋友交流料理、泡茶的爱好,还有传授自己喜爱的艺术和文化,广受各个领域人士的欢迎。   当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经过云中塔的底层大厅,瞥见水池边,两个深蓝色长发,纤细手指有蹼的美丽少女亲昵地拥吻在一起。   杨阳有点尴尬地解释:“这两年异族汇流,各种文化和繁衍方式都有,海妖是孤雌繁殖,所以她们都是同性恋。”   “很好啊。”萨玛艾尔由衷羡慕,之前为了惩罚两位深渊领主对父亲有不轨意图,她还强迫她们交.配。   那场百合剧真不错,小龙心想,不知道主人愿不愿意也变成女性体陪我玩呢?   虽然被虹彩龙逼着做亲热的事,但恶魔是追求快乐的生物,两位领主一点没介意,还万分兴奋地亲身示范了一场精彩纷呈的表演,让没成年的小龙看得是眉飞色舞,连连拍手。   可想而知,如果地狱之主知道他们这么搞,非大发雷霆不可。   也了解父亲的性格,萨玛艾尔遗憾地叹气,但还是抱着不变的希望。上次父亲在这里昏倒,是以精灵少女的形象被她抱回去,她研究过了,父亲变成的女孩完美无缺,内外兼修,还修正了自己只是徒具其型的变形——父亲对异性的研究如此透彻,说明他也不抗拒女性的身体。   他只是傲娇而已。想起杨阳的形容,萨玛艾尔看到了曙光。   杨阳试探地问道:“席恩最近有问过肖恩吗?”肖恩离开艾斯嘉世界快三年了,一直了无音讯,虽然罗比安有定期和月联络,但是杨阳无法联系上宿命的另一半,不免担忧。   “没有。”萨玛艾尔不以为意。   虽然不插手兄弟间的事,也体谅养父对孪生弟弟无法斩断的血缘亲情,对于那个意志不坚的人类,萨玛艾尔始终没有好感。她绝对不会忘记,肖恩千年的遗忘,在席恩连接他意识的那个梦境里,挣脱了父亲下意识的求助,把她的父亲丢回冥王的镇魂球。   如果肖恩不是席恩的弟弟,她早就杀死他一亿遍了。   杨阳轻叹:“我知道在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的事情上,肖恩是应该反省,受到教训,但是肖恩真的一直都爱着席恩,席恩的不原谅,对他是最大的惩罚。”   “废物就该感受到刻骨铭心的疼痛,牢牢记住,才能成长。”   杨阳无言以对:“萨玛艾尔,你从来没有这样的疼痛吗?”虽然对肖恩的性格有微词,对维烈的为人更不能苟同,但她能够理解人性的软弱与卑怯。   “不,我有过认识到自己是幼稚虫的深刻教训。”萨玛艾尔不为所动,扫视杨阳的脸庞,这张和魔界宰相十分相似的容颜。   其实萨玛艾尔迟迟不向维烈下手,一是尊重父亲的复仇权利,另一半是因为,她更痛恨的是自己。   那一千年的大多数时间,尤其是待在意识海的三百多年,她无知无觉地享受着父亲的疼爱,对他所处的情况,所受的酷刑一无所知,愚蠢地承欢膝下,一味撒娇和索取爱意,后来还是幽灵管家奥玛不小心说漏嘴,她才知道。   何等粗心大意!何等不可原谅!   萨玛艾尔几乎暴怒到完全失去龙族与生俱来的理性,试图冲破宇宙的边界,去到那个所谓的魔界,吃光那些该死的魔族救回父亲。   可是席恩压制了她,那次交锋让她父亲衰弱的灵魂承受不住,险些缓不过来。   萨玛艾尔这才彻底害怕,安静下来,听从席恩的说服。   她那时还不是虹彩龙,只是元素龙。在宇宙,都是诸神的疆域,弥漫着众神统御的法则,她一进入艾斯嘉界外,就很可能被发现。自神代以来,众神就对所有的古代龙——虹彩龙的后裔有极大的敌意,一直致力于消灭漏网之鱼。她的父母是因为有水元素之王的庇护,她可没有。   初始龙的末裔无奈之下,开始了复苏血脉,倾注生平最大的决心和狠心。   她必须强大胜于万物,才能从众神,从莫名其妙的恶意下保护她的父亲。   可是至今,还是只有席恩保护她。   小龙惆怅,不过她也不泄气,因为她的养父是人类,再强大,依然有着脆弱的人之心。   那颗心灵,由她来守护。   而世上,除了父亲深爱的魔法,再也没有其他存在能做到。包括父亲在意,至今都放不下的弟弟肖恩。那个人类即使如今觉悟,苦苦追上来,也挽回不了某些早已太迟的感情和错过的机会。   反正,魔族那种东西,算什么呢。他们只是走了一次运而已。至于众神,只剩下收拾盘子的工作而已。   萨玛艾尔露出虹彩龙特有的笑容,万物吞噬者的真容。   变回男身,小龙算准时间来到始源之海,果然席恩正准备午睡。让萨玛艾尔意外的,他的父亲一脸深思地注视床边的高背椅,拍了拍,又轻轻抚摸,然后那把金色镶边的华贵椅子缓缓变形,塌陷成一团胶质的物体,冰凉顺滑,柔软清亮,软软绵绵,如同一只惟妙惟肖的人形抱枕。   地狱之主心满意足地抱起枕头。   “主人。”   席恩吓了一跳,真的双肩抖了一下。   父亲的尊严碎了一地。   小龙拼尽全力忍住笑意,其实他早就发现席恩有这个癖好了,他真的没资格生气安达和穆利玩。   虽然这习惯可能还是来自童年和孪生弟弟一起睡的经历,萨玛艾尔对养父的心情体察入微,即使席恩强忍不说,他还是牵挂着界外的弟弟,才会情不自禁地显露出来,不然,过去他都是搂着法杖睡觉。   “呃,夏尔,你回来了?”席恩装作正在把穆利变形成一种新型的椅子,若无其事地坐下,觉也不睡了。萨玛艾尔忍俊不禁:“您想要新的躺椅吗?花叶形状的靠垫怎么样?我最近在地狱找到一种植物叫鲁米恩迪尔,很纤弱,只有伪装和寄生能力,想移植过来。”   席恩高兴地答应。   萨玛艾尔还知道养父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行为,就是对无害的魔物很仁慈。   当然,会同情恶魔的是最愚蠢的白痴,黑袍才不会对恶魔心慈手软。历史上多得是被恶魔伪装的计俩欺骗,下场惨不堪言的例子。那些混乱邪恶的生物,不管最初如何,都已经被负能量污染,变得充满负面情感。但是地狱确实存在只是竭力生存的动植物,当年不符合创世神审美而被混乱神丢到负能量位面的物种。对这些地狱底层挣扎的生物,深渊狱主的席恩都会在情况允许下照拂,比如穆利、比如一些不怎么美观的植物,甚至对七领主,也有一份君王照顾手下的自觉。   最后萨玛艾尔还是哄劝养父睡下,在他迷迷糊糊有睡意时,试探着问道:“主人,您修复次元通道以前,不让肖恩先生先杀掉维烈·赛普路斯吗?”   “那个笨蛋,罗比安前辈说,再带他游历界外两三年也回来了。”席恩不小心露出还是私下打听了弟弟的情况,然后理性地分析,“魔界毕竟千年没有侵略艾斯嘉,如何后续处理,要由现在的统治者们决定。维烈是杨阳的父亲,月前辈对那女孩寄予厚望,诺因也可能顾虑杨阳的心情,虽然他消灭魔界的立场坚定得多。”   萨玛艾尔确定了,除了留给弟弟,席恩不向维烈进一步复仇,果然是考虑杨阳和诺因,尤其那两人现在是神战的领军人物,月的亲传弟子,又要以推翻众神为优先。   为睡着的父亲轻轻盖上薄毯,点燃帮助安眠的香草蜡烛,小龙有了决意。   萨玛艾尔虽然不会特意去对付维烈那种废物,也不会任由跳梁小丑反复蹦跶,何况他查出,上次知识之神偷袭席恩,就有那个不识相的宰相从中作梗。   这种小虫,必须用最痛苦漫长的手段,慢慢地捏死。萨玛艾尔微微一笑,熔金之瞳闪过以万物为棋的冷酷和谋略。   *******   灰色的次元通道内,一个白衣青年徘徊在尽头的结界前方,纯银色的魔法障壁流淌着刺眼的黑色,是被抽取的负能量,牢固的空间法则重新修补着世界的伤口,重塑时空的秩序。   看不懂其中的法术,只感到越来越稳固厚实的空间之力,魔界宰相尝试着接近,空间反弹把他倒翻了几十个跟头,五脏六腑几乎呕出来。   如同一只在笼子里打转的仓鼠,维烈焦虑地一次次靠近,不死心地想要用魔法试试,这时,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负能量结界前。   那男子看起来像普通人,但是身材壮实得不可思议,身高接近三米,粗壮的额头隐隐突出角质,当他居高临下扫视过来,维烈浑身战栗,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这是一种常人面对人类以外的强大生物的感受,他只有在艾斯嘉遇到金龙时有类似的感觉,不过那时,金龙们还没有释放出龙威和强大的龙语魔法,就被他随身携带,两个科学家从艾斯嘉扫描挖掘出的神代遗物——叛逆法师们造的神器「幻法炎晶」歼灭了,还有魔导历的法器「真实之书」保护,所以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他体会到真正强者的威慑力,当下脸如土色,抖如筛糠。   粗哑低沉的声音仿佛来自焦火燎烧的地狱:“我是地狱领主之一,你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胆怯下,维烈不禁启动智能手环的红外线隐形装置,悄悄躲到一边。   诅咒之王克鲁露出尖刻嘲讽的笑容,恶魔是负能量生物,能感知灵魂,维烈欲盖弥彰的动作简直可笑,不过他另有主意,没有理会,转过头,小心地伸出手,要触碰那些涌动的黑色光芒,凡人都拿那道负能量结界没办法,但是恶魔不然。   “你想做什么,克鲁?”   这是一个沉稳克制的男声。   从灰色甬道深处,走出一个身穿法师袍的男子,暗红色的短发和斯文忧郁的脸庞,正是嗜血之王拉菲格。   “你疯了吗,次元通道是席恩陛下命令格蕾茵丝封禁,目前也是他在修补,你想动什么脑筋?”   “你管我。”克鲁粗声粗气地道。   拉菲格没有被他骗过去,不解地道:“何必盯着艾斯嘉不放呢,席恩陛下并不禁止我们在其他界域招揽信徒,按照我们的生态捕食和猎杀——陛下只是不允许我们对他的家乡出手,你要触怒他吗?”   拉菲格觉得僚友昏了头,人类可能会被席恩陛下冷静的秉性麻痹,但恶魔绝对不会忘记那位黑袍的狠辣,他们深刻领教过,对于背叛者和心怀不轨的部下,地狱之主的手段,人类那些邪恶的魔法,会让精通酷刑的恶魔都打寒战,尝到求死不能的滋味。   克鲁眼中喷出憎恶的火光,嘴角也冒出火星,这一刻,类人的外皮从他脸上褪去,露出底下丑陋的本质,宛如焦红的肉色嶙峋不平,头顶的角也变得弯曲狰狞,锐利的尖牙从下嘴唇往上延伸。   “你们这些后天的杂种是不会明白的,我们原初恶魔,自始至终想要回归的就是艾斯嘉!”   最初的恶魔,都是被协调神放逐到负能量位面的生物,永远铭记被造物主舍弃的耻辱和痛苦。   面对同僚狰狞的面容,贪魔领主毫不畏惧,黑色长袍后隐隐浮现出另一个庞大可怖的阴影,同样属于恶魔本体的轮廓:“立刻回地狱,最好梅杰安没有参与你的愚蠢行径!”   有一句话拉菲格没说:席恩陛下怜悯我们,庇护我们,何必乞求创世神的爱?   神……呵。   曾经是神级候补的黑袍法师甩袖离去。   拉菲格并不担心他警告以后,克鲁还敢搞小动作,而诅咒之王的确愤恨地瞪着同僚的背影,不敢妄动。七领主——现在是八位领主,除了身为混乱神和混沌之龙的儿子,地位超然的欧斯佩尼奥,接下来就是魅魔之王格蕾茵丝和嗜血之王拉菲格。而血月造就的三位领主——包括刚升上来的亡灵之王安达较弱,哪怕他和疫病之王梅杰安其实是最古老的原初恶魔,实力也只属中流,想来就尴尬。   “喂,你出来。”克鲁解除了刚才为了避免僚友发现布下的障眼法,却见维烈正在四肢着地逃走,啐了一声,“废物。”亏他还以为这个曾经关押席恩的凡人有利用价值,却和那些人类说的那样,只是个仰仗神明的小人,不堪大用。   诅咒之王也离开了次元通道。   过了大约两刻钟,维烈又悄悄溜回来,因为他身上的仪器确定周围没有负能量物种,如释重负。   他知道恶魔的可怕,上次,其他魔族不死心想要再次侵略艾斯嘉,过足屠杀的瘾,被嗜血之王拉菲格碾成血粉丢回来——伍菲她们的异能等级不比他差多少,而且在次元通道里,由于会引发空间剧震,他还不能用空间和重力异能,等于被废除了最强的能力。   突然,维烈震惊地发现两个漩涡:这是……?   由于异能难以掌控,他也研究过空间魔法——从珂曼家偷学的书本,对时空原理有所认识,灵机一动:莫非,这个次元通道和席恩留下的召唤法阵有共鸣,刚刚出现了空间折叠?   顿时,维烈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满心狂喜。   看来艾斯嘉的防卫是无法打破了,连缅和零也拿这道负能量屏障和新的魔法障壁没办法,而且肖恩在那边,他现在好厉害,还不顾友情打我,上次好不容易通过菲莉西亚过去,还莫名其妙被打晕,差点回不了魔界,缅和零都警告别再打艾斯嘉的主意,虽然不用把他们说的话当回事,但艾斯嘉人看来有了防范,我一个人寡不敌众,那还不如另辟蹊径。   地球,是杨阳她们的家乡。   当初把那个复制体女儿寄养到那边,是因为他在二十多年前,习惯性地维护魔界的中枢电脑时,发现缅居然在查看维持杨阳生命的营养槽,吓坏了。   他深深记得,小时候,两个父亲的助手在背后说,维烈估计是个基因突变的废渣,基连还有保存更好的基因,随时可以取代他。   怎么能让杨阳取代他!   本来他以为,以缅和零对基连的推崇和敬爱,绝对不会接受一个女性的复制体,可是万一他们改变主意呢?而把杨阳杀掉,还有其他胚胎,冷冻库的自毁程序超过他的权限。   所以维烈盘算后,把这个眼中钉肉中刺扔到地球那个科技水平低的世界,还用自己的基因再复制了一个人体,监视杨阳的一举一动——看着看着,他对杨阳倒是产生了感情,毕竟杨阳是他的复制体,还是个什么都不懂,跟他一样智商不高的小女孩。   但是,想到杨阳上次的异能居然能和他较量,维烈脸上肌肉抽动,愤怒不已:还有反抗他,指责他,放走席恩……又想到刚才的主意,转怒为喜。   杨阳她们是地球人,现在杨阳、诺因和席恩的关系很好,如果我们攻打地球,席恩不会坐视不理的,在那里,我就可以抓住他了!   想到曾经在地球得到那个心心念念的灵魂,维烈兴奋不已,满腔妄念如同沸腾的砒.霜,翻腾着无数剧毒的气泡,又想到从肖恩那里得到的回忆珠,里面提到,毁灭魔界前身艾斯罗威亚的是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席恩到了地球,贺加斯附体的帕西斯,和杨阳有交情的史列兰都会去。   嗯,这样一来,连缅他们也不会反对了。   当他正要离去,突然听到一声似真似幻的轻笑,动听得不可思议,宛如无比美妙的天籁。   心头闪过微弱的疑惑,但是左顾右盼没看到人,身上的科技产品也没有警示,维烈安心下来,志得意满地回去位于境外宇宙的魔界,那艘文明遗产的要塞。   灰色的甬道里,萨玛艾尔出现,完美的唇角扬起像是恶作剧,又含着尖锐意义的笑意,隐没了身形。 第七百七十七章 繁荣   圣域周边·圣克鲁斯郡·萨拉马小镇——   随着海底电缆的完工,天空竞技场和大陆各地魔法基站的增幅,电台广播已经普及到最偏远的地区,更别说本来就是中心地带的圣域。   而经过长久的宣传,这里的居民已经知道了过去圣域魔兽稀少乃至绝迹都是圣贤者的庇佑,如今魔兽还被人工养殖,成为人们的盘中餐,美味营养——过去平民可是一年都吃不上一次肉!圣克鲁斯的郡主是大贵族,盘剥厉害,也是王室的公告,民众才知道,那个贪婪的郡主竟然在雪之月为了阻止领地的法师学徒去东城学知识,残忍地杀害了他们。   法师可是大家的大恩人呢!法师们学会更多的本领,大家才有更好的日子过。圣贤者就是史上最强的法师,两次拯救了世界;而且自从奥法议会成立,带来的变化大家都看得到。   郡主被处刑后,新王派来了新的官员,还有来搞建设的军人和当地招的工人,百姓的日子一天天好过起来,家家都有不会漏风的水泥房住,暖和无比的炕床睡,买着不贵,能够烧水煮饭也能取暖的煤炭,更别说一些便捷的炼金术物品了。那些朴实得像农夫的德鲁伊学徒也定期来教学,不厌其烦地给农民们、守林人解说实用的种植技术。   一大清早,镇上的居民打开堆着薄薄积雪的木门,开心地迎接飞来的机械鸟,轻巧的合金篮子里头有《大陆早报》,上面有着逼真的配图和鲜艳的色彩,哪怕识字不多的镇民,也愿意订一份只有两个铜币的报纸,看看远方的风景,领略不同的文化。何况随着通识学校的成立,哪家没有上学的孩子呢?这些孩子晚上也会回来告诉家长,懂事的大孩子还带来学校给的水果——卡萨兰最好了,有最多的德鲁伊和木精灵,擅长农耕和林业。何况还有老师周末为萨拉马镇的人们读一周的报纸。   在小镇警备队长的指挥下,人们扫好了积雪,清理了新造的排水沟,然后就是一天的繁忙生活。圣克鲁斯郡是发展快的地方,萨拉马小镇百分之六十的人要去主城上工。好在有个大家期待的节目,是早晚八点开始,在乘上统一的电动车以前,还有充足的时间。   挤满了人的小酒馆里,人们目光灼灼地注视店主打开收音机,屏息静气,等待节目开始。   不过今天,有一个和店里气氛格格不入的青年,带着诧异环顾喧闹的情形,他离开艾斯嘉大陆才半年多,变化就这么大,差点认不出回家的路了。   这青年相貌秀丽,冒险家斗篷风尘仆仆,一头乌黑的半长发,腰佩长剑,端着一杯白兰地,正是无名氏神官。   本来在圣域附近的小村庄定居后,他和东城密探雪露特团聚,日子过得安详美满,村民也非常崇拜他,可是过了一年,神官尴尬地发现,他的法术渐渐不灵光了。   本来他的白魔法奇高,治愈力极强,就是体内充沛的神力,帕西斯给他的条件。   这是隐藏的真相,原本帕西斯用生命炼成阵创造神官是为了附体,自然打造得非常用心,而这次虽然过程一样,但帕西斯就粗制滥造,分割的神力也不多,用完就没有了。神官也没有真正对协调神的信仰,用不了信仰之力。   帕西斯是药师,神官也有相关知识,但是草药需要采摘、处理、储备,习惯了见效快的神术,谁耐烦等他慢慢煮药?何况镇上也有医院——这就是新时代的变化之一,过去是有个现成的神官,现在人们质疑他圣职者的身份。   伤心村民的态度,神官带着雪露特离开了那个小村庄,搬到小镇当起讲师。他学识丰富,虽然魔法底子其实不厚,但通识学校的老师能够胜任。可是乡间消息流传快,风言风语让他很不舒服,后来重操旧业成为冒险家,好在他武艺高强,养活雪露特是不成问题的。   可是随着文明强大起来,这个世界都能养殖魔兽,民间最大的危机解除。卡萨兰的腐败风气又一扫而空,新王诺因能干有为,首相罗兰更是勤政爱民,打击盗贼和人贩子、建立民生设施、推动交通建设等各项安邦政策稳步推进,连抱着孩子的妇女都能平安地从公路一头走到另一头,不像过去出个门都要冒险家保护,商队也要雇佣兵。   现在冒险家一大半转职成职业者,接受神战训练,剩下的被五大城招募,前往第四大陆探险,神官参加的就是一支远征队。   但这场旅行带给他的体验很不好。过去往圣域外面跑,是为了逃避圣修士的职责和养父大贤者的期许,所以神官轻轻松松考出特级,向那个成天嚷嚷要当冒险家,却什么都不如自己的王储炫耀。他也不喜欢风餐露宿的旅行,以前是仗着强悍的战斗力和年幼,冒险小队的大人都让着他,还有师兄赛雷尔照料他,不用他操心任何生活方面的事,出了差错也有同伴兜。可是他现在都二十七八岁了,还是个自理无能,被老练的冒险家各种鄙视。特别是乱用魔法的毛病,让同伴们非常受不了,宁愿不要带他。毕竟还继续干的冒险家都身手高明,不缺战斗力,不够厉害的索性去军队发展了,有丰厚的军饷待遇。所以按劳分配,都不如他在小镇教书的钱多。   神官烦恼地想着今后的生计,听得漫不经心,收音机的声音还勾起他不快的回忆。   之前他就是从这个东西得知,圣贤者被关押折磨千年的真相,圣域背负的重任和悲愿,魔界宰相的暴行,白袍最后的阵地付之一炬。当时有过愧疚,但是王家把圣域被烧毁的内情公诸于世,提到是一个紫色头发的圣修士埋下武器,害得雪儿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就是这件事,让他辞去了小镇讲师的身份,带着爱人离群索居。   「雪儿,我们都是罪人,只有彼此了。」   「索莱顿……」   此刻,神官心情郁闷地喝着酒,越听越是不耐烦,很多名词听不懂——莫名其妙,他才离开多久啊,为什么这些人反而听得懂,还如痴如醉,兴奋地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什么魔箱动力机车,新的水泥配方,侏儒的机械工坊,主城新造的戏院,广场的魔法幻灯片……乱七八糟!而音乐节目,在他听来也比不上他天生的技艺。   想到在家里等待的美丽妻子,他也没什么兴趣继续听下去,喝完满满一大杯酒,就起身离开。   ******   【后记】   神官只是顺手交代一下,没有抹黑他的意思,本来想引出席恩的剧情,可惜篇幅不够了。   话说我想到,假设原版神官没死,杨阳还是那个样子,而诺因罗兰拉克西丝他们没有被女主的降智光环影响,杨阳大概会取代如今雪露特的位子,作为魔界宰相之女人人喊打,神官大概也会深情地站在她这边,袒护她,无视义父同学朋友被维烈烧死的事实,和世界为敌也要和她生死相依。   好一对神仙爱情啊!   不过估计他们会去地球隐居,和这里的神官雪露特一样。   第二场神战 第七百七十八章 序幕   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走入神枢。   透明的虚空中,极光般瑰丽的光带构成神秘万千的线条、图案、文字、符号、几何图形,无数门扉和路径交织出蕴含深邃奥秘的庞大脉络。   艾尔菲瑞特推开其中一扇门,里面是个巨大的幽暗空间,矗立着一排排安静的书柜,记录着宇宙最早的历史,诸神最久远的隐秘,和对于一个叫做“艾斯嘉”的大千世界丰富详尽的旅行日志,默默无闻地保管着神明古老的记忆。   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台高大的书架前,艾尔菲瑞特抽出一本深红烫金封皮的厚重古籍,念诵优美的神语,一排闪耀的符文浮到空中,构成了光的拱门,周围延伸出繁复的光纹,代表不同的路径。   就连活过亿载的知识之神,也不知道这里有多少扇门,通向多少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是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的知识殿堂,魔法的迷宫,有着凡人梦寐以求的一切,也有着众神都难以想象的奥妙。   艾尔菲瑞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其中一个路径,这座神殿是魔法神奥古诺全盛期的时候创造,据说地基还是混沌神沙凡西顿亲手所建,弥漫着初始神的神性。如果不是他怀里抱着奥古诺书写的《创世手札》,相当于通行令,很多地方他都进不去。毕竟他只是个“伪神”,把前主子陷害死掉,被时空神贝里卡斯嘉奖了一点神性才上位的假冒神祇。本质上,他只是这座知识殿堂的管理员,而非真正的知识之“神”。   这些出生就拥有一切的神明,我却要不择手段,汲汲营营才能爬到他们的位子上。   艾尔菲瑞特撇了撇嘴,握着创世手札,走进了浮现的光门。   绿色的霞光铺满视界,仿佛叶片边缘泛出的晶莹,无数飘渺的星花飞舞,带着人类难以企及的神秘与美丽,在薄纱的新绿中飘扬。   广阔无边的巨树扎根在翠绿的湖泊中,半透明的枝头缀满了无数晶莹剔透的雪白光球,里面是千姿百态的古代动植物,每一个物种都曾经存在于久远的过去,属于一个失落的被毁灭的世界。   巨树上的巢城比存在之树上的众神殿更恢弘精巧,笼罩着极光般瑰丽的霞彩,透过这道元素的洪流,可以望见遥远,巨大,初始的海洋。不可一世的诸神曾经从那里走出,君临这个被法则统治的宇宙。这片深远的神域是梦想和现实的交界,所以哪怕如今始源之海已经归属于一个存在,一个强大无比的主宰,依然能依稀看到栩栩如生流动的灰雾,魔法之王宏伟无边的法师塔,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和强势。   艾尔菲瑞特遥望那座塔的眼神有着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迫在眉睫的危机。   他很清楚,随着新任魔法神入驻幻想海的时日增多,执掌始源的权能提升,他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他都能听到催命的钟摆在耳边滴答作响,时刻提醒他为数不多的日子。而上次暗杀失败,意味着他最多还有一次挑衅的机会,还是和死神共舞的拼命。   哦,连死神——冥王都被拉入凡界了,剥离全部的法则和力量,不知沦落到什么地步,是变成了卑微的凡人还是真正的虫蚁,一想到冥神普鲁托可能的下场,艾尔菲瑞特就不寒而栗。   虽然他躲在已故魔法神奥古诺的神殿里,这座神殿位于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上方,有初代神的法则保护,但他可不认为现任魔法神会一直无计可施。席恩不动声色,但是一定在着手安排突围的方法,迟早会杀进来。   事实上,借助奥古诺制作的法器,艾尔菲瑞特已经发觉存在之树周边弥漫着魔法的陷阱和元素精灵的身影,一旦他露面,顷刻间就步上冥王的后尘,说不定连命都不会留下,毕竟他设计过席恩。   可是他又不能不出去,一来,他不能躲一辈子,那是等死;二来,他观察生命神殿的祭坛,发现生命女神即将重生的迹象。由于这座宫殿是母神的赐予,并非秦蒂丝的灵魂神殿,她不会在这里降生,而是随机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复活。   只有二代神的秦蒂丝死而复生,艾尔菲瑞特还有一战之力,至少,生命女神可以赐他复生的能力。   将本源之力赐给他人有损神格,哪怕秦蒂丝娇滴滴又没用,也始终不肯给他神力,但新生的她是白纸的状态,比较好糊弄。   所以知识之神必须分散魔法之王的注意力,然后设法逃出去,和新生的生命女神接洽。   本来艾尔菲瑞特还指望两位主神回归神位,惩戒那位新神,那他的危险会不消自解,协调神肯定不会坐视席恩大逆不道屠神。然而,艾斯嘉方面迟迟没有动静,他不能把希望赌在不知何时会觉醒的兰修斯和贺加斯身上,因为双子神是现存最强大的神明,席恩一定有办法反制。   目前席恩在始源之海,能让他放松监视,转移注意力的只有艾斯嘉的安危。   可是艾斯嘉有虹彩龙守护,萨玛艾尔是龙神塞菲斯的后裔,比诸神都强大的存在,原身是空想之龙的黄昏之扉。当年要不是母神无意间赐予神名,塞菲斯又看在黎姬和奥古诺的亲情上接受,结果被生命女神秦蒂丝钻了空子,被兰修斯下了时光的诅咒提前衰老而亡,就算混乱神和协调神齐上,也别想让塞菲斯陨落。即使如此,兰修斯也赔上了性命,重生成了一个白痴,可见龙神实力的可怖。   这世上根本没有能对付和禁锢虹彩龙的东西,奥古诺也不会留下对塞菲斯的血脉不利的东西。上次那把交给帕西尔提斯的龙剑,除非拿在真正的神明或主神的降临体手中,砍到萨玛艾尔才能产生作用。暴露以后,别想再弄到第二把。   所以好不容易,艾尔菲瑞特才从奥古诺的收藏中找到一样宝物,唯一能对初始龙的后裔起到一点效果的东西。   奥古诺亲手打造,当年幼年的塞菲斯曾经睡过的「摇篮」。   材料是奥古诺的头发和龙蛋碎片,融合了初始龙烙印在血脉中的回忆,会让萨玛艾尔提前进入睡眠期。尽管摇篮的效力随着奥古诺神陨减弱了,萨玛艾尔也不受奥古诺的神力影响,大概只能沉睡一年左右,但也是一段宝贵的空隙。   只有失去萨玛艾尔的守护,艾尔菲瑞特才能送去那样秘密武器,潜入艾斯嘉境内,迫使席恩不得不降临,拯救艾斯嘉的人们。   因为这可是萨桑之子都未必能打倒的敌人啊。   萨桑之子。   艾尔菲瑞特注视那棵缀着无数光球的碧绿大树,嘴角弯起诡异的笑意。   奥古诺确实强悍,他仿佛有取之不竭的灵感、创造力、对神秘的感应力,和发明魔法的技巧。至今能与他相比的,也只有席恩,他的后继者,得到始源之海和元素之王承认的新任魔法神。   他那么能耐,偏偏不通人情世故,仿佛上天安排好了天才注定有缺陷,被艾尔菲瑞特和贝里卡斯轻松陷害。   但是本质是物品的艾尔菲瑞特,不能产生任何真实的喜怒哀乐或道德良知,只有作为一个生命体,想要继续存在,得到神灵之位的渴望。   他承认,按照人类的定义,奥古诺确实对他非常好。但因为奥古诺神识衰弱,点化他以后无法让他真正成神,让艾尔菲瑞特内心充满不甘。而龙神塞菲斯对他不屑一顾,反而对平时照料奥古诺起居的机关女仆艾丽娅还有几分好脸色,态度平和一些。可是,明明是他更亲近奥古诺,得到喜欢知识和书写的魔法神的信任。   当然,艾尔菲瑞特没有一丝感激之情,当时空神贝里卡斯暗中联系他,让他给奥古诺下套,用人类统治者发明的肮脏武器污染奥古诺已经非常衰弱的神魂,制造他是疯狂而陨落的假象,艾尔菲瑞特立刻答应了。   所以,他才能登上神位,悠闲自在地活到今天,拥有无数信徒的敬仰,坐拥魔法神的神殿。而奥古诺和塞菲斯早就死得无声无息,徒留尸骨和遗产为人践踏利用。只是龙神强大,临死都留下了地狱和历代惑乱之星这个诸神的噩梦,和席恩这位末代法师之王。   只要席恩胜利,就等于奥古诺和塞菲斯卷土重来,彻底回报众神曾经加诸于他们的一切。   不过,艾尔菲瑞特还没有输,他要用前代魔法神的遗产,和现任魔法神斗一斗。   这棵根源之树就是魔法神奥古诺的作品之一,能够跨越时光的洪流,保管远古流传至今的生物。   半透明的球体内,隐约可见沉睡的男女,足足有十四个。不同的种族,唯一的共同点,他们的额头都印着一黑一白交叠的十二芒星,同肖恩和席恩,这对被神明分别选中和离弃的双子一模一样的印记。   代表对魔法最优秀感应力的祝福之印。   神代的神选之子,是魔法神奥古诺亲自祝福,历代最强的萨桑之子。   神代末年,矮人族的萨桑之子以诺因为妹妹被使徒残杀愤而报复,被协调神不分青红皂白制裁,事后在奥古诺的坚持下查明真相,以诺兄妹得以复活,洗清冤屈,混乱神兰修斯却因为冥神普鲁托的谗言和维护诸神的权威,建议兄长施行净化,将剩余无辜的萨桑之子洗白成神明的忠仆,只有效忠众神的意识。   无法接受这种灭绝人性的净化术,奥古诺在央求贺加斯手下留情和施法不果下,复制了这些萨桑之子,保存在这棵魔法大树上,想要通过后期的研究解开贺加斯的神术,让萨桑之子们的本性复苏。   可是没多久,奥古诺就被贝里卡斯和艾尔菲瑞特联手害死,龙神也陨落于地狱,徒留未完成的遗憾,而现在,便宜了他。   趁萨桑之子们失去意识的时候进行记忆操作,再简单不过。他们会再一次成为神的使徒,消灭现在对神不忠的叛乱分子。   艾尔菲瑞特不担心席恩知道这件事而提前防范,尽管席恩继承了奥古诺的学识,但是艾尔菲瑞特从贝里卡斯那里得知,奥古诺坠入艾斯嘉粉身碎骨后,贝里卡斯借了混乱神兰修斯的神罚之剑将奥古诺的神魂斩开,记忆和知识分别保管,确保奥古诺无法复生,也无力反抗。被丢到始源之海通道内的只是奥古偌大部分记忆和情感的魂片,不记得魔法方面的知识,被时空神贝里卡斯轻松镇压,亲手撕成碎片。知识相关的神魂则关押在神墓中,因为如果完全不留下奥古诺的神魂,恐怕会引起协调神贺加斯的怀疑,毕竟贺加斯不知道他们的阴谋,包括弟弟设计害死了自己的老师和老师的孩子。   不过艾尔菲瑞特后来观察发现,贺加斯其实也不怎么在乎,认定自己的神国之所以会覆灭,都是奥古诺传授魔法惹的祸,还有一小群统治者的龌龊行径,让他误会了为他出气才灭世的兰修斯,于是恨透了已故的魔法神,只顾着带走弟弟,期待母神黎姬复生,根本没过问老师的葬礼,看了一眼神墓就走了。   黎姬生前倒是过于伤心,才被他们蒙混过去,加上兰修斯、秦蒂丝和元素神们的蛊惑。   真正的神明,都是翻脸无情的本质。艾尔菲瑞特原本还有点心虚和反思,但是看到双子神的所作所为,他觉得他还是挺像神的。至少他还没有贝里卡斯残忍,也没有贺加斯和兰修斯忘恩负义——奥古诺只是他的上司,对他比较照顾而已,却是双子神的老师和养父,和黎姬一起养大了那两个神,无限关爱,无限恩慈,对秦蒂丝这个二代神、那些元素神也十分优厚照拂。   奥古诺和黎姬,才是神明当中的异类。   善良和温情,是最大的弱点。   就连现在的魔法神,也有这个弱点,对他的养子和弟弟。   至于神墓,时空神贝里卡斯本来不担心有谁继承奥古诺的知识,因为神的记忆太庞大,任何神明以外的存在就算破开神语的封印进去,都会被奥古诺的记忆压垮,成为一具空荡荡的身体,在神墓当中腐朽。他还期待萨桑之子误入陷阱,死在魔法神的墓穴里。没想到席恩清醒还活着爬出神墓,继承了奥古诺的知识,加上他本身的本领和智略,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地步,几乎让众神的统治崩塌,两位主神都坠入凡间。   贝里卡斯的心机和恶毒,艾尔菲瑞特自身的机关算计,都在席恩的顽强、不屈、冷静、智慧和强大的实力,还有龙神塞菲斯纵观古今的布局下被一一挫败,粉碎,终于全盘失败,设计害死奥古诺的贝里卡斯被新任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活生生撕成碎屑,撒在奥古诺当年身陨的通道内,回报贝里卡斯当年对席恩的老师所做的恶行。   想到贝里卡斯的惨状,那永远悲号的模样,艾尔菲瑞特脸上肌肉抽动,缺乏感性的身躯也战栗起来。   不快点反击,贝里卡斯今日的悲惨,就是他未来的下场。   因为贝里卡斯曾给他一面时空镜,艾尔菲瑞特知道了同谋的结局,但也是通过时空镜,他从贝里卡斯的残魂那里,知道了一件妙不可言的事。   魔法之王的神魂有损伤。   当然不是上次混乱神造成的伤口,那道伤肯定修复了,而是席恩自己分出一个人格,置放在一个名为幻想界的世界。   这可是犯了神明的大忌。   神固然可以无限复生,也能用降临体分离出一小部分神识,但神格是统一的。当神明的分体意识降临,他们的主体意识会陷入沉睡,避免混淆。一旦降临体死亡,神体会失去这部分的记忆和情感,但不会有根本性的损伤,这是神明自保的本能。   所以席恩分割出另一个自我,两个自己都以独立的意志活动,是非常危险的,轻则神格紊乱,重则神格之间相互侵吞而自毁。   不过席恩聪明绝顶,以法师的冷静智慧,也知道人格不能随意分割,他要么是有自信不会被反噬,要么做了完善的自我保障。但就算他的神智不错乱,依然稳定毫无外在的缝隙,一样有危险,那就是两个神格所处的空间,时间的流逝是不同的。   时间,是时空神贝里卡斯的权能!   所以感觉到了魔法神异样的贝里卡斯告诉了艾尔菲瑞特,艾尔菲瑞特又用时空镜查证了事实,确定没错。   虽然那个小世界被魔法之王施加了完善的保护,不知道来龙去脉,为什么席恩要分出一个自我放在里面,但这种保护本来就是证明。   只要在适当时机,让贝里卡斯用仅剩的神力施加时间的诅咒,席恩哪怕不被咒死,不发疯自残,也会痛得无力分神,为他争取出宝贵的时间。   三重保障,艾尔菲瑞特认为,他终于能试一试水了。   可惜他虽然用时空镜找到了肖恩的下落,但他有神圣器守护,身边还有一位神级法师,本身也是神级,后来还行踪不明,否则用肖恩偷袭席恩可是屡试不爽。   艾尔菲瑞特再次微笑地看向那些正被神术灌输虚假记忆的复制体,总共十四位萨桑之子,哪怕席恩的降临体和他的孪生弟弟肖恩及时回到艾斯嘉,仅仅只有两个的他们,能打败吗? 第七百七十九章 睡眠期   艾斯嘉大陆·云中塔——   接到完美之龙的召唤,奥法议会的成员齐聚一堂。   自从席恩隐居始源之海,萨玛艾尔就接管了艾斯嘉的事务,他是席恩的爱子和嫡系弟子,知识深厚,才智非凡,无论是指导法师们,解答国王城主对于各个新兴领域和魔导科技的咨询,还是神代文明的传授等领域,无一不会,无一不精,又运筹帷幄,智慧绝顶,自从第一次神战,文明腾飞的两年来,已经获得艾斯嘉上下的认同和信任。   至少,比不知所踪的战神,席恩的弟弟可靠无数倍。   更何况,虹彩龙的人身美貌绝伦,即使他静静地坐在那里,也是一幅无比赏心悦目的画,无论男身女身都有一大群崇拜者,虽然还比不上他的父亲人气高。   萨玛艾尔首先向入席的神战顾问月·奥兰托行黑袍后辈的法师礼,尽显严格的家教。三位龙王则是向初始龙的后裔行礼,复苏了虹彩龙血统,即使萨玛艾尔尚未成年,血脉上他也是现有龙族的始祖。而对于魔导国国王诺因、首相罗兰、前王拉克西丝、神战指挥官杨阳、几位城主、各城的救世主少女、魔法公会的首席们、两位贤者等列席者就是平辈礼,因为在座除了月,都算是席恩的后辈。   简单地招呼后,大家就各自入席,等待正事的开启。   “感谢诸位百忙中前来。”   萨玛艾尔坐在黑檀木长桌的首座,身穿鲜红的骑士服,腰悬古朴优美的长剑,微笑着环顾每位入席者,他生性活泼调皮,交际广阔,相较有些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过于沉默寡言的魔法之王,更善于开启话题,为人亲近。只是每个列席者对上他充满威势的熔金之瞳,都有一种无法直视,灵魂都要烧灼起来的畏惧感。   “我有一件事宣布,我即将进入睡眠期,以新魔导历换算,为期一年左右,艾斯嘉要由诸位共同担待了。”   众人都是一愣,月首先会意:“明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这件事的确有必要通传神战阵营,不过他不认为神战是席恩父子的责任,艾斯嘉终究要靠今人传承守护的重担。目前艾斯嘉的势力还无法战胜主神级别的神灵,但有了白袍法师罗比安交予的神代遗产和现在涌现的法师优秀苗子,对上元素神和使徒不是没有胜算。   至于知识之神,根据白银王等神代法师的情报,很可能是个伪神,前代奥古诺的下仆,背叛主子后被时空神贝里卡斯提升为神明,没什么真本事,又胆小。但是艾尔菲瑞特擅长阴谋诡计,第一次神战,就是他设计重伤席恩,发动魔枢和秘银傀儡的大军入侵,给艾斯嘉全体留下深刻印象和血的教训。   不过,如今知识之神躲在存在之树上面,席恩一直监视着那里,就等母神长大一鼓作气拿下这片初代神的领域。倒是萨玛艾尔出事,席恩肯定无法置之不顾,对神明的警惕心会降低,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知识之神的小动作,但是他没有影响初始龙的能耐,两位主神都不行。   “请问,使徒假如再进攻的话,萨玛艾尔小……先生能否提前给予指示呢?”北城城主米利亚坦忍不住发问,差点还叫成了小龙喜欢的女性称呼。   诺因插口:“神界的使徒已经被席恩消灭了,生命女神那里可能还剩下炽翼神使和一些神仆,但是生命女神尚未复活,艾尔菲瑞特无权调动她的使徒。倒是萨玛艾尔,你的睡眠期正常吗?”他和导师月的顾虑一样,这个时机有些巧合,未必没有黑手。   萨玛艾尔一脸不屑:“那种弱小的神灵,怎么能迫使我入睡。我是龙族,随着接近成年,距离上一次睡眠超过六百年,本来就会自然进入睡眠期,不过我因为习惯了人身,周期比较短,才一年而已。”如果这帮人类没了他和父亲连一年都熬不过,那也别活了,打什么神战。   凡人要挑战诸神,本来就是艰难卓绝,万死不辞的事,神代的前辈们就有这个觉悟,席恩也是,艾斯嘉的众生怎么能只靠他和父亲庇佑。   他说的在理,肯定也对自己做了全面的检查,没有查出异样,但诺因还是觉得萨玛艾尔有些过于骄傲了,这是所有龙族的秉性,萨玛艾尔也是,但是在神战中,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他的先祖龙神塞菲斯,就陨落于一场神灵内部的战争啊。   魔导国国王自己也很高傲,但宫廷出身的他清楚,小人永远不可不防,维烈和艾尔菲瑞特就属于这种宵小。   “即使你有信心,也让席恩再确认一下,在魔法上面,他永远是你的导师。”诺因恳切地道。   知道他是从法师的角度提出建议,担心的是自己的安危,萨玛艾尔没有不悦,点了点头。   杨阳也劝道:“萨玛艾尔,你还是小心些为妙,我们还要仰赖你和席恩的帮助。”   “身为神战的指挥官,你已经能凡事自己做主了,不妨再有更多机会学习成长。”萨玛艾尔笑眯眯地扫视她,杨阳突然一阵心虚,桌下的双手绞了绞,不说话。   她差点以为对方看破了她的心思,可是萨玛艾尔应该没有读心术。   事实上,自从法师和职业者的力量增长,魔法公会请示奥法议会是否把魔界彻底歼灭。首席们都没有忘记在云中塔第一次开会时,听到的千年前的真相,魔界宰相的无耻行径,还有魔界借用菲莉西亚三番两次的侵略企图。   两次,都是杨阳动用自己的权限压了下去。   黑发少女是想:其他魔族千年来毕竟没有再大规模侵略这个世界,虽然可能是席恩封印了次元通道的功劳,但是不能因为没犯的罪行处决一个种族。艾斯嘉方面很明显要斩草除根,维烈是罪无可恕,但其他魔族罪不至死,她毕竟是魔族出生,要帮着另一个世界的人民灭绝自己的种族,杨阳自觉做不出。   从以太龙的渠道得知此事,萨玛艾尔就决定给杨阳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无论杨阳个人有什么不得以,顾虑亲情还是种族的立场,但是当维烈放出菲莉西亚,攻击世界树,还有其他魔族埋下武器,差点毁灭艾斯嘉大陆,魔族就是艾斯嘉的生死大敌,双方只能一方存在下去,这也是首席法师们的想法。而且维烈、四幽鬼和七魔将曾经在第一次神战的关键时刻潜入进来,怎么可以姑息这种对艾斯嘉虎视眈眈的仇敌——必须斩草除根,避免夜长梦多。   他们的考量没有错,也制定了远征计划,但是这个计划被杨阳说服,在月那里也没有获得通过。   月纯粹是认为报仇是席恩的权利,才驳回了法师们的提案。萨玛艾尔并不责怪这位黑暗历的大法师,月没有料到和席恩之间已经形成了怪圈,席恩顾虑月的立场,而月是为后辈考虑,他们在不知情下相互谦让,于是让杨阳的私心有了滋长的空间。   她先是用魔界情况不明,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自己有情报渠道为由,说服了法师们暂缓计划。那时的杨阳倒确实没有他意,立刻着实开始研究基西莉亚给的光晶体,里面有魔界的知识。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有意放缓了学习进度,渐渐有了其他想法。   这些年借着席恩设下的时空门两边跑,和她的小叔叔互动,杨阳又想到了她的生父,从小缺失的父爱,维烈在旅途中的救命之恩,她的血缘……然后在一次会议中,一念之差,撒了谎,说光晶体还未破译完毕,将诺因和月也瞒过,又动用指挥官的权限,以神战优先为由,压制了远征计划,把其他任务提上议题——这可是原则性的错误。   杨阳既然开开心心地学习这个世界的魔法,其中一大部分还是席恩传授的魔法,担任这场神战的指挥官,中城的救世主,和未来的王妃,就必须以这个国家,这个大陆,这个世界的安危为重。否则就回去地球,交还魔法知识,当她平凡的学生。她不是基于责任和觉悟,真正的意识还是赎罪和歉意,这固然是出于她善良的品性,但未免太自以为是。   杨阳高估了她在奥法议会的作用,她的奉献是很了不起,但对于艾斯嘉方面,她并不是不可取代的。就性格、立场和未来发展,萨玛艾尔还更看好冰宿,甚至邱玲,有自信把她们培养得比杨阳更出色,更不用说艾斯嘉大陆现在也不缺人才。   所以杨阳开始利用艾斯嘉给她的特权维护自己的种族,暗中以魔族自居,枉顾大局,有损艾斯嘉的安全,触怒了虹彩龙。   萨玛艾尔打算给这个自己看中的女孩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   血的教训,才会让事不关己的人类尝到足够惨痛的滋味。   所以他设计让维烈看到两个空间漩涡,想到侵略地球。反正凭那帮废物的本事,起码还要两三年才能挖出另一条通道抵达地球,足够艾斯嘉方面发现了,到时杨阳自然会震怒,醒悟,痛苦地大义灭亲——其他世界的分量不够,那么地球,她的小叔叔,家乡的亲朋好友,总够了吧。   这段时间,是最后的宽限。如果杨阳不要压着那个提案,艾斯嘉自然会消灭源头,地球的危机也会不消自解。   否则,杨阳放任艾斯嘉的危险多少时间,就让她的世界面对多大的危险。随着时间的累积,危险还会提升,毕竟魔界还有两个科学家,加上回归故乡的刺激,可能会出现技术突破,提早来到地球。   当然,牵连一整个世界,萨玛艾尔还没有愤怒到这个地步。哪怕那是个低魔世界,也是玛那和元素构成,如果毁灭了地球,会违背席恩的原则。从萨玛艾尔的了解,养父虽然在那里遭遇了生平最惨烈的失败,但那个地方对席恩来说,还是有些珍贵的邂逅和记忆。就算看在席恩的情分上,他都不会让地球真的灭亡,杨阳也不配一个世界为她陪葬,更不能便宜了那帮低劣的魔族。   不过地球可以算成杨阳的债务,艾斯嘉可不能因为这个和肖恩一样掉链子的指挥官沦为牺牲品,小龙的思路转回正事,认真地道:   “这一年,我和主人不在,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会确保自身的安全,你们也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过自从北海战争以后,主人一直在艾斯嘉的大气层上方布置构装体阵列,可以理解为星球防御网,没有艾斯嘉通行证、含有金属的物体都会被消灭在宇宙空间,不会有大规模质量体降落,所以不会出现魔枢和使徒那种大量的敌人。”   不等贝姆特这位在第一次神战损失最大的西城城主发话,萨玛艾尔就说到了神战阵营最担心的问题——精英战其实艾斯嘉方面不怕,都有准备和信心,就怕黑压压的空降大军,那会危害百姓的生命财产。   众人一阵心安,诺因最如释重负——萨玛艾尔到底是席恩的弟子,冷静理性是他的父亲教给他最大的武器。   如果只是小股敌人入侵,艾斯嘉如今英才济济,新一代都成长起来,昭霆这些进步最快的元素使更是跻身高段法师之流,国王和首相都是十段到十一段,还有两位来自黑暗历的神级候补镇守,不至于打不过。   月就为后辈的无微不至皱眉:“我早就对席恩说了,使徒以下的敌人进攻,他都不用管,还做这种多余的事。”   贝姆特、米利亚坦和蕾雪三位城主同时在心里道:不不,不多余,感谢圣贤者!   罗兰温言道:“你和师祖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请师祖也宽心,保重自己。”他了解席恩那过度自我苛责的责任心,萨玛艾尔还好,但是席恩两头顾,恐怕分心不过来。   萨玛艾尔笑了笑,心照不宣。   环视众人,被他目光凝视的人们都心生敬畏。   “艾斯嘉的未来终究属于你们,神战也是所有参与者的选择。也许在父亲的庇护下,会有软弱的文明安然生长,但是只有经历血与火的考验,众生才能锻造守护的力量,真正拥有明天。”   虽然艾斯嘉的文明起步不久,其实还比不上魔导历以及神代,但是论魔力环境的充沛,知识传授后的发展,异族汇流的技术飞跃,潜力已经非同小可。何况还有席恩的秘密武器,英灵殿。以防万一,交给神战顾问月决定是否动用好了。还有恶魔那边的势力,既然席恩平安无恙,领主们就不敢有二心,不像第一次神战除了安达都不能放出地狱。   所以警告归警告,萨玛艾尔不认为知识之神那种货色会导致人类方面的苦战。   可是,不久后,艾斯嘉还真的陷入了苦战。   苦涩又艰难的战斗。和第一次神战一样,刻骨铭心,毕生难忘。   *******   得知养子要进入睡眠期,席恩立刻紧张地拉过他,上上下下反反复复地检视。   到最后,他连自己的魔法水平都快要不相信,包括他登峰造极的神术研究。哪怕元素精灵们一遍遍告诉他,没有未知的诅咒,没有神明的禁术,没有外太空的攻击,就是他家小龙想睡觉了。   事关孩子的安危,父母再神经质都自然。   席恩知道,发觉要进入睡眠期后,他一手教出的小龙肯定仔细检查过自己,不会有遗漏,因为复苏了祖上的血脉,萨玛艾尔对自己的身体也十分了解,但席恩还是不放心。   在这个时机发生这样蹊跷的事,让他感到强烈的不安。   一瞬间,对养子的担忧甚至冲破了他根深蒂固的守序秉性,形成一个鲜明的想法——何必管宇宙的死活,强行闯入存在之树,干掉那个该死的知识之神。   席恩硬生生按捺住危险的念头,他应该相信他的魔法,检查的结果是龙之血脉的生理周期,没有任何异常。   “父亲大人,最近我眼皮都打架了。”   和在奥法议会面前生杀予夺的威势不同,小龙抱着养父奶声奶气地撒娇。   “先别睡,有没有不舒服?”纤长雪白的手指细细抚摸他的脸颊和全身上下,萨玛艾尔愉快地享受,法师理智克己,鲜少表露出激烈的肢体语言,只有关心则乱的情况才会这样。   “没有哟~主人,没人能伤到我的。”这是萨玛艾尔身为强大的虹彩龙的底气。   席恩微微松了口气,但眼底还是增添了一抹阴霾,决定等养子醒来,一定要设法消灭知识之神和可能复活的生命女神,把一切危险掐灭。   他嘱咐道:“这段时间,你就睡在神界的法师塔,那里最安全。始源之海可能影响你的血脉。”   虹彩龙的原身是空想之龙,最古老的幻想生物,长久留在始源之海会加深“虚无”的属性。席恩就有这个感受,他的神体已经是介于虚实之间的存在,所以不能靠近存在之树。因为魂咏,他的灵魂不会变质,但夏尔就说不准,他还是幼龙。   萨玛艾尔自然答应,用依恋的语气道:“主人,您会陪着我吗?”   “当然。”让养子一个人,席恩也不放心。   反而是红发少年体贴父亲:“不用啦,卡雅还没长大,您两边跑很累的。”他已经猜出席恩上次剧痛,是神念出游出了问题,席恩的附体是原体投影出的意识,就是本体,没关系。但是分出两个精神体,会对他造成极大的负担。   “卡雅已经大了,而且有奥玛、格兰妮照顾她,还有安达。”席恩不认为相当于十三四岁的女儿还需要自己时刻照顾,保持联系就行了。   卡雅可以进入存在之树上方的灵魂神殿,但是卡雅的魔法还没有学到家,那里有前代魔法神的神殿,有很大的危险性,席恩也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他和夏尔,属性都接近幻之元素,幻想海和存在之树已经成为两个相斥的系统,强行进入会使得存在之树崩溃,危害千千万万的世界。而且雪藏卡雅是为了最终压制双子神准备,不适宜提早暴露,知识之神可能有手段告知其他神。   也是。小龙心想,神明相比他们龙,长得真是够快的。萨玛艾尔最懊恼的,就是他是生长周期缓慢的龙族,一般的龙要千年才成年,五百岁以下几乎没有理性,初始龙的幼年期更长,至少需要一千五百年。是他在席恩的意识海长大,耳濡目染,有父亲时时熏陶教导,智力开发才早。但血脉复苏依然花了漫长的时间,而且没有席恩发明的巅峰炼金法阵根本不可能,他到八百岁才成为真正的虹彩龙,害得养父多受折磨。   席恩让他成为了傲视众生,连神都能吞噬的强大存在,代价是接近千年的隐忍和痛苦。   世上没有一个存在会这样爱他了,虹彩龙算什么,空想之龙又算什么,黄昏之扉的神话,是一个在众神和初始龙眼里渺小的人类成就。   所以这个人类是他的一切,是他唯一的景仰,就连奉上的挚爱,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报答,想温暖这个孤独的灵魂而已。   也因此,萨玛艾尔想起那个从复苏了血脉后,就徘徊在脑中的警告:小心众神。   这段时间他入睡,不能保护这个人。席恩肩负艾斯嘉,那些弱小的众生还需要父亲引领庇护,双子神随时可能生变,那个知识伪神又卑鄙,还霸占着前代魔法神的遗产,不是完全没有威胁,祖先不会无的放矢。   萨玛艾尔想来想去,想到了妹妹,想到了神级法师们,想到了席恩忠诚的仆从和朋友们,但是最终,还是归结在一个人身上。   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上,愿意为席恩付出一切的,除了他自己,只有一个人。   无论那个人让父亲多么伤痛,做了多少愚蠢的错事,但唯有肖恩,席恩的孪生弟弟,是用一份最纯粹也最深厚的感情爱着他的哥哥。   对叛逆法师而言,神战最重要,哪怕他们重视席恩这个后辈;妹妹还不成熟,需要父亲照顾;席恩的朋友们和奥玛这些仆人是真心对他,无奈实力不行。   肖恩有神级法师也有剑圣的实力,有灭神的意志,有守护的决心。而且,那个男人在世界面前,会毫不犹豫转身保护席恩。   萨玛艾尔决定,在他沉睡之前,通知肖恩一声,将主人暂时交给他守护。   席恩的安危,永远是最重要的。   ******   【后记】   这章详细交代了上一章萨玛艾尔为什么突然向维烈开刀。和肖恩一样,杨阳也有原始人设局限问题,这里就掉了链子,原版更是半吊子和情绪化厉害,不分青红皂白袒护她的禽兽父亲,一路逍遥到最后全靠女主降智光环,虽然新版成长了,但还不够。另外,她的智商提升太快太高,不免骄傲自满,她对席恩和艾斯嘉有一种潜在心理:我代维烈赎罪,我付出了那么多,你们不如算了吧。还有凡人的侥幸心态,希望这段时间魔界不侵略,艾斯嘉人渐渐忘了魔族的罪行,因为魔兽都安分了,还想着唤魔晶的制造有她的功劳,这都是常人的常见弱点。   若非如此,旅途中,杨阳也不会被维烈蒙蔽那么久了。   很有意思,虽然小龙人设大改,但和杨阳还是不对版,这就是父控之间注定的矛盾。杨阳已经丧失了萨玛艾尔的信任和支持,她还不知道自己这种懦弱的心情导致的代价,首先萨玛艾尔转而培养冰宿和邱玲(虽然杨阳有月教导,不算大损失,但也是损失),二来就是将来要面对的惨烈教训。新版的小龙谁惹谁遭殃,和龙神塞菲斯一样。   不过地球篇早了,也没有原版那么惨,否则新版女主们可没有原版的挂,一旦朋友们和亲人都死亡,杨阳可承受不住,她也兜不起这个结局。   对了,有关生命女神秦蒂丝为何帮助维烈关押圣域,一来是恼怒白袍们敬仰感激席恩这个逆神者的态度;二来是看维烈长得俊,想把他纳入幕下之宾。但是给维烈修补灵魂的贝里卡斯知道他本质是什么玩意儿,告诉后辈这个男人的灵魂超级恶心,是个缝合怪,秦蒂丝就没兴趣了。所以很可惜,她如果开口,维烈肯定不答应(他有恋父情结,觉得基连的身体是无上高贵的),那么秦蒂丝不会给他好果子吃。可是因为贝里卡斯的庇护,维烈逃过一劫,一无所知地继续嚣张下去,觉得神明也怕自己的异能,所以命好真是好啊,多亏他要负责生女主。   但是一个人不会永远好运下去。 第七百八十章 浴火重生   到处是光的碎片。   各种颜色的光芒在虚无的空间盘旋,每一片都是一段碎散的记忆,飘忽着,从他面前游移而过。   他走上前,拥抱一团温暖的光晕,其他零零碎碎的光围拢过来,融入他怀抱的光,化为他最眷恋的记忆。无数次,他只愿徜徉在这段过去,永远不要醒来,永远不要面对他独自活着的现实。   浓重的药味缭绕在简陋的木屋里,经年累月,化为腐骨蚀心的哀。   蓝光苔藓熬煮的药有一股浓烈的酸苦气息,闻着内脏都好像皱缩起来。   但是席恩每次喝,咳嗽会减轻,夜里也很少发烧,小小的棕发男孩按照村医卡尔的嘱咐,让煮好的药放凉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端到隔间。   他端着碗的态度像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希望,从来没有一次敲碎过,为了鼓励病弱的孪生兄长喝药,他每次还先喝掉一半的药,但是卡尔老师说,蓝光苔藓非常珍贵,席恩其他的药他都会试喝,只有这个不能,必须全部留给席恩。   和他一模一样的小男孩坐在床上,蹙起眉,一言不发地接过药碗——从他三岁懂事起,就不再抗拒喝药了。但是这个皱着眉头喝药的表情,一直保留到他们分别,不知道他后来是不是习以为常,再也不会有表情了。   肖恩盯着哥哥喝药,期盼席恩喝下去后,会健健康康好起来,但是每一次都失望。   蓝光苔藓煮的药难喝得要命,他曾经偷偷尝过一口,苦得肠子都打结,席恩怎么喝得下去呢?   肖恩突然灵光一闪,爬上床,嘴巴堵住兄长的双唇,把舌头伸进去,在口腔里搅动。   此时的他们都不明白这个行为的意义,父亲刚去世,母亲下田去了,席恩也只是愣了愣,一手护着没喝完的药,一手把弟弟推开,奇怪地问道:「肖恩,你干什么?」   肖恩苦得连连咳嗽,眼角冒出泪花,吐出舌头:「我早上多吃了一块番薯,很甜的,我想给你尝尝嘛,苦味就没有了。」   席恩啼笑皆非:「那点味道早被你舔光了,我还不知道你?」   「我的舌头麻掉了。」肖恩眼泪汪汪,好苦啊!   「我看看。」见弟弟脸色皱得可怜,席恩喝了一大口水,冲淡嘴里的苦味,刚要含水喂过去,想起弟弟可以自己喝水,于是递过水杯,看着肖恩喝完水,把碗底的一点药渣也喝完了。找到草药书上说的治病圣药蓝光苔藓是意外,这种苔藓只在霜降的寒冬生长,明年不知道还有没有,轮不到他浪费。   「我明天去找蜂窝,吃了蜂蜜,就喂给你吃。」肖恩开开心心地道。   「你不要又被扎得满头包!」   肖恩贪婪地注视童年的兄长和自己的互动,当天晚上,母亲发现兄弟俩亲密的行为,制止了他们,但是每当席恩高烧喝不进药,他还是会喂他喝。   记忆全部清晰至极,重要的细节没有湮没在岁月的尘埃里。   这是他的秘密,从六岁和孪生兄长分别后,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只有最深的黑夜,化为氤氲的影子在梦境缭绕,白天伪装成坚强和遗忘,快快乐乐投入席恩希望他生存的现实。   「肖恩师父!」   无数次,他被一声声清脆的童音呼唤,走出这个世界,走出他已经破碎的童年,离开他以为死去的兄长,回到席恩不能看到的现实世界,那个没有他最重要的半身,活着的炼狱。   他的孪生兄长站在悬崖上,朝他绽开他此生仅见的清朗笑容:「你要好好活下去。」   背对他,转身跳下。   「我要先去封印召唤法阵,以免这个世界受到更大的灾难,然后和诸神继续这场未完的战争,再见了,肖恩。」   终于在三十三岁团聚,却用仇恨划下裂痕,撕裂他们伤痕累累的纽带,拯救了世界的圣贤者对他说,亲手封印了他的记忆,留下千年的遗憾和错位,遗忘和再一次失去。   他转过身,在孪生弟弟的记忆里留下了永恒的背影,一如他当初为了自己的半身献出生命,坠入那条无法回头的堕落之路的那一刻。   「再见了,肖恩,也许我真的无法忘记你,就像我永远不会忘记魔法,但是我终于可以不再是你的双胞胎哥哥。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神体可以断绝我对你的感情。」   那个死而复生的亡灵,他终于在千年后想起来的哥哥,一手搭在真理之门的门框上,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上成神之路。   一步步走远,走入那个虚无缥缈的幻想海,走进神明的世界,走上神坛,走到世界的巅峰,成为艾斯嘉的庇护者,成为无数人依赖仰慕的圣贤者,他连赎罪和靠近的资格都丧失的救世主。   人类的圣贤者,艾斯嘉的救世主,痛苦堕入地狱的魔王,和白袍的他势不两立的黑袍,永远不原谅他的复仇者。   席恩,我无数次想,如果我们可以重来,该有多好。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想回到我们分离的一刻,我跳下悬崖,你活下来,被东方学舍和珂曼世家收养。   或者我没有那么懦弱,稍微有一点勇气,在失去孪生感应,以为你死了以后,也回到我们的家乡,爬下悬崖,亲眼确认,哪怕在冰冷的河谷找到的是你的尸骨,也好过孤零零地在尘世受折磨,在失去孪生感应的麻木与空落,在血脉都仿佛被抽干的荒凉感中度过不知生死的日日夜夜。   这个人生是因为你才会延续,可是我拼命努力获得的幸福,全部是折磨你的不幸。   可是你为什么那么骄傲,那么自伤,不来找我,不亲口问我一声,到了东方学舍门口,都不肯踏入,宁愿用那么屈辱的方式活下来?为什么在十七岁见了面都装作不认识,用那样残忍决绝的方式转身离去?是我让你太失望没错,可是我真的没有那么无情,你这么做,把我们彼此都推入了深渊,相互折磨,饱受寂寞和手足分离的痛苦。   我没了你根本不想活,你恨我又好受了?   到今天这步,在害了你那么久,我却连一句“原谅我”也说不出口,连澄清事实的力气都没有,因为每一点真相,都是对你又一次的伤害。也是我的愚蠢,让本来有的弥补机会都失去。   记忆世界再一次动荡起来,在绝望的现实下,肖恩又一次想要投入过去的回忆,至少在那个追不回的童年,他可以和席恩一直在一起,永远不会分离。   白袍法师罗比安轻轻一叹,在肖恩的精神世界,他看到了他的一生,也了解了肖恩和席恩的纠葛和过往。   被众神预言的双子,一个被寄予厚望却逃跑,一个被遗弃却独自向世界证明了自己。   肖恩从来不想当救世主,他只是实践哥哥的遗言,然后是姐姐的期待,老师们的期许,朋友的诺言,精灵王的嘱托,养女和徒弟们的向往……按照身边人的期望而活,活得麻木而自我放逐,因为他真实的生命早已在六岁停止,他是个太过简单,人生大部分时候都迷茫而痛苦的人。   这样的人偏偏被一则预言推上高位,被寄托希望,被东方学舍培养,被最后的白袍基地当做救世主,他本身也有绝世的资质,犯下了不容逃避的罪责,就容不得他再软弱和自我迷失下去,因为他逃避得太久,造成的遗恨也太重了。   “肖恩,你知道,你的哥哥不在这里。”白袍的声音传入精神世界,“你宁愿和假想和记忆中的哥哥在一起,也不愿回到现世,见到你真正的哥哥?”   肖恩脸上闪过剧烈的痛苦:“我想见席恩,如果我只剩下一个愿望,那只有这个,可是席恩不想见我,他再也不想见我了。”   千年的遗忘和折磨,本来好不容易靠近后,终于重新沾染的一点亲情和温暖,再一次让席恩受到伤害和背叛。   “你的哥哥怎么想现在不重要,你自己怎么想?如果只是停留于原地哀怨,悲叹,后悔,是永远无法达成你的愿望的。”   “愿望……”肖恩想到了刚才脱口而出的愿望,就算迷失了一生,为无数人活过,自始至终,在他心底也只有一个真实的心愿。   “对,你的愿望是什么?”罗比安睿智地引导,“不要让自己只抓着痛苦,想想你要什么。如果你放不下你的养女徒弟,那没有什么,爱恨成空是一种解脱,对你们来说。如果你想取回和席恩之间的亲情,就不要沉浸在过去之中,从现在开始追上去,不要犹豫,不要回头。”   “奥佛瑞特陛下当年把莉托付给我,在失去席恩的那么多年,是她支撑了我,如果我能培养出一个合格的世界之相,那么我逃离东方学舍,丧失寻找席恩的勇气,还有一点意义,可是我白养了一个魔族孽种。我也爱帕尔他们,他们慰藉了我的孤寂,可是我一样养了一群孽徒,杀了我的老师同学后辈,让整个大陆生灵涂炭。肖恩·普多尔卡雷在生前的日子,就是个笑话,一个失败者,一个彻底的废物。”   “所以死后,我想着,不能重蹈覆辙。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不是莉和帕尔他们,可那是我仅有的了。”肖恩完全发自本心地道:   “我的愿望不会被席恩接受,他已经不要我了。我也没脸再活在世上,只要想到是我造成席恩的不幸,把他害成这样,我早就不想活下去了。这条生命是为了向世界赎罪才苟延残喘,我的灵魂也是为席恩的复仇保留,只要撕碎我,能让席恩的痛苦消解,他少恨我一点点,都是值得的。可是席恩已经连我的命都不需要了,我对艾斯嘉,对我的种族和收养我的亲人都是无法饶恕的罪人,我本来想如果杀了我,会让席恩痛快一些,弥补一点我的罪过,才活到今天,可是我的哥哥不再需要我自以为是的爱和道歉,他恨我,恨透了我,也对我失望透顶,他再也不要见我。”   “所以,至少我想有一点生存的理由,我想要那两个孩子不要痛恨世界,我已经够对不起世界了。月说得对,我谁也对不起,但是这个被席恩拯救的生命,被席恩用那么大代价才保留下来的灵魂,没有资格随意放弃。”   “可是菲莉西亚其实不需要我,她只想有个保护她的肖恩师父;帕尔想要的是个纯洁的师父,可以为他所爱;月要的是一个能对席恩有帮助的弟弟,罗兰他们也是。席恩一直用对我的恨鼓舞自己活下去,他其实不想要我的解释,他爱我,可是他不能再用正面的情感爱我,因为他认为我是个高高在上,洁白无瑕,善良无私的光之子,他觉得我无法接受黑暗堕落的他,即使我还爱他,这份爱也经不起考验,总有一天会再次背叛。”   罗比安暗叹,肖恩真是聪明,他因为纯粹,反而识人心,无论养女弟子其实对他的想法,世人的自私,甚至席恩的心思,他都明白,都包容,都想要竭尽全力达成,但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人可以活得大公无私,但那就不再是“人”了。   人皆有私心,都有无法背弃的自我。   “肖恩,你的幸运在于爱你的哥哥超越世界之上,也没有人会怪你,因为你的哥哥席恩是拯救了世界的暗之子。”   肖恩怔住。   “不要再纠结做错多少事,没有人因为那些事制裁你,你的朋友是失望你没有从错误当中吸取教训,他们还是会原谅你。”   “我不怕,世人的憎恨和唾骂我都接受,我只怕还不起,我这条命和区区这个灵魂,无论多少年都愿意偿还。”   “那赎罪是你的愿望吗?”白袍问道。   “不,赎罪是我必须做的事。我的愿望只是待在席恩身边,守护他,可是我太害怕,席恩一次次离开我。”肖恩双拳握拢,紧紧抵住脸,“我不想再看见他的背影,永远不想了。”   原来如此,肖恩·普多尔卡雷,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就和他的哥哥席恩一样。   “肖恩。”白袍深深叹息,“再害怕也不能放弃,你和席恩都是死过一次的人,那更不该浪费时间。”   “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可能。”   “而且,你的哥哥爱你,这不够吗?”   肖恩犹豫了一下,找到了答案:“其实……是够的。”   他的思想逐渐明晰,伴随着越来越坚定的心声:“席恩走上的神道,无论多远,我都想走走看,我要追上去,和他并肩,杀掉威胁他生存的诸神。他如果堕入地狱,我也很愿意到深渊,做个恶魔大君,成为席恩天天要看见的领主。”   “我真正害怕的,是席恩已经成为超然的神魔,不需要我这点渺小的追逐和心愿。”   “所以我甚至能够理解席恩的恨和复仇,如果他忘了我,走到我看不见追不上的地方,我宁愿杀了他,做尽恶毒愚蠢的事,毁了这个世界,践踏席恩重视的宇宙,杀光席恩在意的人,让他再回头恨我,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爱恨,丢下属于我们的一切。”   白袍心想,当初的东方学舍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收养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光暗果然是最容易转化,也最相似的属性。   “他爱我。”肖恩低低重复,被杀意和黑暗充斥的琥珀色眸子一清,洗尽尘埃的澄明,清澈照影,“这是最重要的事实,席恩却逃避和否定了一生,他聪明一世,被无数人敬仰爱戴,做到了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最初逼迫他,让他达成那样成就的却是这么一个卑微,被他的骄傲踩到了灵魂最底层的执念。”   他又想起在席恩的意识海看到的“他”,那个小小的,湿淋淋,冻得发抖的孩子,孤独渴望被爱的兄长,月认为不是席恩,却代表了席恩最初的愿望,一切的起点,其实最真实不过的席恩,还有其他,他在梦境中看到,后来成为黑袍的兄长,那些邪恶的,丑陋的,被世界施以恶意也强韧生长,席恩认为不堪入目的自我。   那都是他的哥哥,都是他爱的孪生兄长。   战神主动走出心灵世界,一把无比闪耀又沉重的十字剑背负在他背上,还有一柄苍空颜色的古代长剑,寄宿着剑灵和灭神意志的剑。   “这世界无聊透了。统治宇宙,作威作福的是一帮伪善的神明,叛逆法师们可歌可泣的战斗落得悲凉可笑的收场,在开始以前就结束了,连遗址都埋藏在地下数万年不见天日;众神一个不负责任的预言害得我和席恩分离,他们自以为是众生的庇护者,可是那么多神祈,他们又何尝理会?魔族是一群野兽,但他们也凭借天生强大的力量作践人心,玩弄命运。”   “这就是我们身处的世界,席恩为了战胜神而成神,为了抵抗神威和地狱融合,他了解世界的残酷,可是他一向对自己最残酷,从来没有对世界残酷。”   “席恩太重视平衡,小心翼翼保护一个玻璃盒子里的世界。可是他不明白,一旦他死去,一切都是完结。倘若我们这一代人死去,倘若我们失败,这世界还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吗?当年,席恩因为我失手被擒,维烈愚弄这个世界,抹杀席恩的功绩,篡改真实的历史,就和神明的所作所为一样,掩饰他们卑劣的罪,把真相掩埋在地下不见天日,我们的敌人虚伪、残暴、无所不用其极,神明还有着翻盘的力量,他们可以输无数次,我们却输不起一次。”   罗比安震撼,是的,百姓可以蒙蔽自己,可以软弱逃避,但这是所有叛逆法师必须深刻觉悟的未来——他们已经没有再失败一次的机会了。   哪怕要以这个艾斯嘉世界和宇宙被苏醒的混沌神归于原点为代价,也不能输,必须消灭所有的神明,打败以文明为敌的双子神。   “没有醒来的民众,不值得被拯救。”战神冷冷地道,“我向世人赎罪,是我欠世人的,但我讨厌这个世道,从来等着人救的人们——把救世希望赌在一个六岁孩子身上的东方学舍,把席恩抛弃在民间的神子神女,千年只会讴歌圣贤者和众神垂怜却不自己奋进的众生,现在享受了文明硕果却将救世主推到神罚面前的人们,这个自私自利的人世,这个还在被神魔威胁的世界,席恩爱着,看透伤透,却还背负着的尘世,我不会让他独自负担。”   “我要让地狱的惩罚落在那些神魔头上,我想要成为地狱,斩尽神魔,不留一点祸患。即使背负唾骂、仇恨和恐惧,我也要碾碎尘世的阻碍,用血与火试炼这个新的文明。” 第七百八十一章 暗流   艾斯嘉大陆·魔法公会——   象征七大元素的高塔直入云霄,代表对魔法和真理的追求,在奥法议会成为所有操法者心目中的圣地和中枢后,这里依然是艾斯嘉大陆高阶法师们的修习基地。   炎系首席阿尔摩修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研读魔法典籍,手边放着一杯冷茶,早已忘记。   夕阳从他身后高挑的拱窗投射进来,在一头火红色的短发上洋溢出温暖的色泽,那是个小妖精模样的火精灵,帮他重新升温了红茶。   “阿尔,先把茶喝了。”   “赛特,在外面叫我的全名。”今年五十一岁的炎系首席法师无奈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火精灵,虽然他知道,就算他是人类的长者,在寿命长久的元素精灵眼中也是个小婴儿。   元素精灵不都是人形,虽然千年来魔法式微,元素精灵稀少,好在有圣贤者从战火中保留下来的知识,被圣修士们想法设法流传出来一些,所以法师知道,大多数元素精灵是兽形,或小精灵的形态,只有那些天才,才能召唤出拥有人形的强大元素精灵。   火神伊夫利特是第一个在和魔法神的战争中陨落的神祇,当时魔法公会的火元素使们全体降级,引发极大恐慌,后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其实千年前,还使用共鸣魔法的时代,元素神不会影响元素使的能力,他们是和大自然中的玛娜沟通,和自己的元素精灵共鸣,施展比现在的元素魔法威力大得多的魔法。   但是因为圣贤者被囚禁,白袍阵地东方学舍也被生命女神和魔界宰相无耻地联手关押,本来有望更进一步的魔法文明反而倒退,加上一次次魔潮的压力,初代神官王利希特不得已建立了新的魔法体系,和大自然的玛娜精灵强行签订契约,还有向元素神借力。   千年前席恩将两位主神拉入凡间,影响了艾斯嘉的平衡,其他神明也不得不长期逗留,形成新的平衡。艾斯嘉是协调神第一个创造的世界,即使可以学贺加斯撒手不管,其他神也没有胆量在没得到授意的情况下毁了它。何况双子神降临的意识若是一并毁灭,是他们担待不起的,只好委委屈屈地下凡来,聆听信徒们的祷告和元素使们的咒语,因为元素神的权能和大自然的元素相呼应,元素法师不知不觉变成了向神明借力。   罗兰就听众神抱怨过,信徒的声音嗡嗡嗡吵得没玩,法师不经他们允许偷窃他们的力量——这也是千年来,这个世界还能得到一点旧神的余荫,没全盘瓦解的原因。   但既然圣贤者出世,魔法兴盛,就不需要再看众神的脸色。古今魔法的重组冲击了现在的魔法界,但这是必要的过程,阿尔摩修就有深刻感受,自从降级后,他拼命努力——作为知识储备深厚的高段法师,他们只要克服观念的转变,吸收新知识的速度远比中低阶的法师快,又成功召唤了自己的元素精灵,他迅速回到原有水平,还犹有过之。   只是比起如今一些妖孽,他的成绩又算不了什么了。阿尔摩修感慨地摸了摸修剪得十分漂亮的短须。   这是个变革的时代,就和历史上所有的改朝换代一样,妖星出没,天才辈出,群星闪耀。   就连魔导历,也没有如今的辉煌,当时的大法师众多,但是有潜力成为神级法师的前后魔导历加起来也只有三位,而如今有跻身神阶可能性的足足有七八位,还有肖恩这位现成的神级法师。   除了魔法神或元素之王赐福的萨桑之子,所有的魔法天才都有这样那样的限制。因为自神代起,混乱神有意建议,让协调神制定了一系列所谓的创世法则,为凡界众生打上枷锁,比如元素守恒,导致诺因糟糕的魔控力,菲莉西亚低微的感应力,她是因为世界之相的责任才回避了创世神的约束,如今也打回原形了。   这些禁令却在这个奇异的新时代被接连打破,比如全系元素使昭霆出生在低魔世界地球,按照她原本的人生轨迹,她没有发现资质的可能,偏偏被召唤到了高魔世界艾斯嘉,开发出绝顶的天赋。   同样是多系高阶元素使的东之贤者法利恩幸运的出生就被纳为水神神子,避开了神明的禁制;北之贤者赛雷尔也是同样的情况。   本来首席们不知道东城城主罗兰是怎么回事,后来得知他是众神的义弟后猜测,可能是众神的宽限。但是罗兰真正可贵的在于奇高的弦魔法和龙语魔法资质,还有共鸣魔法的天赋。   随着剩余的元素神陨落,创世法则会继续发挥作用,所有元素使必须专精至少一门派系魔法。   “这次会议,萨玛艾尔阁下似乎话里有话。”阿尔摩修若有所思,虹彩龙敲打杨阳不奇怪,高阶法师们都知道她失职了。   神战阵营十分尊敬这位指挥官在第一次神战的表现,但是对于和魔界宰相极为相似的容貌,一直心存疑虑。尽管摄政王解释说是巧合,圣贤者也不表态,大家都已经相信了,偏偏杨阳两次压下了远征魔界的提案,就不得不令人起疑。   还有国王陛下,诺因是一位优秀的统治者,在奥法议会也担任要职,是神级候补月的爱徒,但是神战的事务,反而要绕过他和杨阳。   因为他们是暗黑神最亲近的人。   这个被拉下凡尘的主神,目前是神战阵营最警惕的对象,还是毁灭神代的罪魁祸首,长期在宇宙消灭文明,是众生最大的敌人。   不过众人从席恩和月那里了解到,他心智退化,性格单纯,没有威胁性,不应主动招惹他。但暗黑神有读心术,他如果从周围人的心声了解到众生的逆神企图,态度就难以预测。   于是,有诺因和杨阳在的场合,奥法议会只是日常讨论,真正的核心事务都是由首相罗兰负责,他才是神战阵营真正的领导者。这对诺因和杨阳不公平,但只要他们能束缚暗黑神,就是最大的功绩。可是阿尔摩修从个人渠道得知,两人都对史列兰信任有加,把他当朋友和孩子看待,这在法师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人神无法共存,神代就是血的教训。自由的代价不是革命者和无辜者的尸骨,就是诸神的倒塌。   当然,暗黑神要是因此被安抚,那最好不过,只是人类阵营绝对不会把未来的命运赌在神的宽恕和心情上。   “阿尔,你在烦恼吗?”火精灵赛特看出元素使的情绪。   火系首席皱起眉头:“虽然各项事业看似蒸蒸日上,但是民间反抗的呼声依然大,招收不顺利,去年的学术之月,数目几乎和前年持平。在真神教会的带动下,各种集会和旧神教派暗中扩大,转为地下活动,散播席恩前辈是祸乱之子,带来动乱的谣言。”   大多数人还没有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只想获得庇荫,他们小心翼翼地接受着新事物,为生活的便利开心,却为一切不够美好的改变痛骂,他们还在等待奇迹,只要一场旧神的恩赐或神罚,聆听布道者宣扬的美丽乐园,他们就能掉头背弃新时代。   萨玛艾尔阁下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只有经历血与火的考验,众生才能真正拥有明天。但谁来做这个恶人呢?席恩前辈不可以,他威望极高,要保持现有民众的支持,还有地狱之主的敏感身份。完美之龙也不适合出面,否则人们会攻击他的父亲。   首相罗兰精励图治,但他不是国王,诸事不便,还要隐藏叛逆者的身份。神战顾问月手段狠辣,但是奥法议会毕竟是超然的机构,对世俗权力不能过分干预。   如果将来罗兰阁下走到明面上,还有个铁血的辅佐者,为他处理这些肮脏事,铲平旧神的余党,就好了。阿尔摩修冒出这个念头。   *******   中城卡萨兰·王宫——   “哇,这是给我的吗?”   光精灵裘卡捧着一只玩具大小的火车和铁轨,满心欢喜,小脸满是灿烂的笑靥。   “当然,喜不喜欢?”诺因炫耀,他魔控力不好,用附魔术凝聚光能量,好不容易做了这个惟妙惟肖的火车头,送给视如己出,也为这项工程付出最多力量的光精灵。   “超级喜欢!谢谢诺因!”   杨阳看着他们互动,笑了笑,转向友人,展开一件做工精良的黑衣:“给,史列兰,这是你的礼物。”   因为裘卡是雪之月1日被诺因召唤出来,两人就把这一天当做她的生日,也给史列兰庆生,因为不知道神明的生日。   诺因转过头,期待也看到好友的欢容。以他和杨阳的身份,不能滥用特权铺张浪费,所以送的都是平常的物事。但这件黑色长衣是杨阳亲手设计图样,侍女们齐心合力,用最高级的黑天鹅绒缎面手工缝制,诺因又为上面镶的宝石和金银附法,单看外观,也十分精美。   史列兰好奇地接过,觉得不过如此,根本不能和他穿过的衣服相比。神代资源丰富,神仆们更是绞尽脑汁制作珍贵新奇的供奉,讨好神明,以期获得青睐,脱离凡尘,比如乌蚕丝、冰绡、元素生物的软筋等织物,就是现今人们无法想象的华贵之物。   神代后期,还有大贵族把处女的整张皮做成丝袍献给他,当然,这种邪恶渎神的行为,兰修斯立刻处死了,没让有精神洁癖的贺加斯知道。但是他摸过那件人皮衣裳,薄如蝉翼柔软顺滑,手感还真不错。他也没有道德意识,还贴身穿过两天,才腻味丢到宝库角落。   按照贺加斯的标准,大部分他眷顾过的神仆和统治者,都应该堕入地狱,远比现在的深渊之主席恩邪恶堕落,活像那些地狱底层成天把敌人的皮活剥下来拍打晾干的劣魔一样。神代那些有钱有势有地位的神眷者,私下什么花招想不出来?比如从烤乳猪推广的食婴热潮,叛逆法师们痛恨的各种颓废和混乱的世道。   兰修斯知道,但不在意,他是邪神,这才是他喜欢的充满乐趣和新意的游乐场,而不是贺加斯那无趣呆板,大家都规规矩矩遵纪守法善良出尘的大花园。   只是那些统治者后来亵渎到他的半身,贺加斯头上,这就逾越了。   诺因注意到半身不稀罕那件衣服,没说什么。   “来,还有点心哦。”杨阳高兴地端起香气浓郁的餐盘,“今天我做了新菜式,菌菇派,尝尝。”史列兰清黑的眼眸一软,流泻出纯粹而明亮的光,宛如从黑暗之海升起的一轮新月,点了点头。   随着记忆解封,混乱神的记忆远远超过在凡间千年来少数清醒,乏善可陈的经历,就连曾经万分珍惜,和杨阳的冒险,也变得浅薄无聊起来。   但他还是记得杨阳给他烤的香菇味道,那滴眼泪的滋味,在漫长的黑暗孤独后,诺因握住他的感觉,将他视若恩人和朋友的对话……   诺因和杨阳,是不同的。   所以暗黑神坐下来,品尝两位人类朋友为他精心准备的佳肴,感觉也是不能和神代品尝过的各色珍馐相比。   那件袍子被他随便扔在了椅子上面。另一头,光精灵裘卡万分宝贝地把铁路模型挂在脖子上,才从杨阳手中接过两个普普通通的光团子,开心地吃起来。 第七百八十二章 重聚   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的浮空城「终愿棱堡」如同无数彩虹围绕的王城,架设着一座座宛如拱桥的时间回廊,穿梭着轻舟一般的空间梭。   典藏丰富的书室里,肖恩合拢一本盾牌大小的厚书,俊朗的面容含着沉思之色。   这段时间他全力修习的是罗比安擅长的时空魔法,和短板的精神魔法,还有从兄长的梦境学到的深渊法术和灵魂法术,后两者与他今后的方向攸关,尤其是灵魂法术。严格说来,他是定幻石固化的灵体,灵魂比血肉之躯更脆弱,佩戴的魔道具也是弱点,虽然做不到席恩魂咏的程度,但是灵魂魔法能够强化魂体,加大对魔法的承受力。   在罗比安的帮助下,愈合了过去强行死灵融合留下的心灵创伤后,肖恩跟着位面旅行者四处奔波,见识了不可思议的界外景象和诸多高魔世界,目睹法师了不起的成就,壮阔的黄昏岭线;也遥望过神明强大的界域,协调神贺加斯的和谐领域和双子神的沉眠之地。界外的时间流速时快时慢,各个多元位面有所不同,不知不觉,按照家乡的时间,他已经走了两年多。   刚离开艾斯嘉时,因为感知不到孪生兄长的存在,他慌张地回去过一次,得知席恩进入了始源之海,月后来把席恩的话转述给他。这段话听得肖恩前所未有的难过。   为了钻研魔法,也因为还没有适应频繁变动的界外旅行,他很长时间没有和宿命的另一半联系上,到了今年初才接上通讯,肖恩首先打听了兄长的下落,欣慰席恩有定期露面,又询问了养女和徒弟的情况。红袍不擅长撒谎,沉默了一下,肖恩立刻猜到了答案,没有追问。   这个结局他也料到了。   不久之前,萨玛艾尔找到他,交托了守护的重任。   肖恩瞧了一眼外面的紫月,打算今天再去魔法神的法师塔附近转转,这时,书桌上的联络水晶亮起白光。   “罗比安前辈。”肖恩看着水晶里的人像。   白袍曾提出收徒,但肖恩自嘲地拒绝:「抱歉,罗比安前辈,我的老师下场都不太好,我不敢再拜师了。」虽然对这种迷信的说法不以为然,白袍还是尊重了他的选择,同为神级法师,肖恩也算是他的平辈。   “肖恩,你要出去的话,能不能帮我从瓦瑟利订购一批魔眼宝石带回来?”   “当然可以。”棕发青年答应,一枚翡翠颜色的密钥传送过来,罗比安和蔼地道:“从门之域过去最快,这是通行证。”   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是这个宇宙的宙轴,现存的高等文明都通过存在之树的分支定位通航。不过单身法师最常用的传送点还是门之域,这片神秘的区域连接着许多未知的时空门,被法师探索后成为了多元宇宙的中转站。据席恩说,这是已故时空神贝里卡斯的作品,其他有名的还有星界、机械境、镜像城、时空回廊和喧嚣迷宫,后两者是死域,有去无回。   门之域的时间和空间能量特别活泼,容易开启传送门,寒冰王座在这里打造了锁链堡,给旅法师们付费通行。   跟着前辈来回多元宇宙,肖恩早已熟悉那个地方,不过他在旅法师当中还是个初来乍到的小辈,门之域作为中立区域,有严格的秩序和法理,但位面旅行者就不同了,他人面广,朋友多,拿着他的通行证可以随便进出。   接过密钥放进内袋,肖恩点了下头,罩上一件外袍,习惯性地调整了剑的位置,大步离开了浮空城。   新任魔法神的法师塔围绕着艾斯嘉的双子星系统——神界稳定地旋转,属于一个神秘的主宰。幻想海的波涛轻柔地环绕,无数精妙强大的魔法和元素精灵守护着它,划出一方不容侵犯的领空。   塔主的房间里,厚厚的窗帘拉下,巨大的壁炉燃烧着稳定的法术火焰,海蓝镶珍珠的天花板绘着古朴神秘的图案,宽敞的寝床有着雕琢魔法符文的立柱,床边的黑发男子不时抬起头,看一眼被窝里沉睡的孩子。   自从萨玛艾尔入睡的半年来,一切正常,可是今天,从恒星出现在行星的另一头,席恩就感觉心神不宁。   突然,他全身一震,接到监视存在之树的元素精灵通报,知识之神借助法器突围,离开那里了!   席恩首先想到的是萨玛艾尔的睡眠期可能真的有蹊跷,再次查证没有恶性的诅咒,勉强按捺下焦虑,也只有逮住那个狡猾的神灵,才能拷问出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影响虹彩龙,永绝后患,所以迟疑了一瞬,席恩嘱咐塔灵:『布伦多,全力保护夏尔,有异常立刻通知我。』这座法师塔是他入驻幻想海以前倾力打造,哪怕两位主神也别想轻易攻破。   『遵命,主人。』清亮如少年的声音回答。   二话不说,魔法之王用传送术追踪了下去。   不久,法师踏入锁链堡宽宏的地基,这是一座黑曜石大厅,高高的黑色穹顶散布魔法塑造的星辰,广场上有来自宇宙各地的种族和生物,排成整齐的队列,呈环形矗立的时空门足足有数千之多。   感知的结果,就在宇宙公共时两秒半以前,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滚进了一扇传送门,真是惊险又好运,但席恩并不怕追丢,艾尔菲瑞特无非是要去找生命女神,当初剥夺秦蒂丝的权能时,他就料到她会复活,发明了定位神力的法器,哪怕他们逃到天涯海角或境外宇宙也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真正让他愣了愣,没有追下去的原因,是熙熙囔囔的人群中一个熟悉到刺目的身影。   因为孪生感应,肖恩比兄长更快感到他,惊喜万分,与那个黑袍的身影遥遥相望,看到他立刻撇过头,转向一扇传送门。   席恩刻意的冷淡不让肖恩意外,虽然心还是微微一痛,但是他敏锐地注意到兄长似乎在找什么,注意力集中在其他地方。   就在这时,巨大的锁链堡震荡起来,逼真的星辰符文纷纷坠落,庞大的立柱裂开,固定地基的粗大锁链发出崩裂声,大厅里一片惊骇的呼声。   席恩用魔法查知发生了什么,锁链堡本身没事,崩塌的是整个门之域,所以锁链堡的防御体系和城墙才会不堪一击,而能够在一瞬间瓦解这里的,只有门之域的创造者,贝里卡斯!   看来他的神魂撕得还不够碎!席恩眼底闪过阴沉狠戾的光芒,理智立刻想到时空神和知识之神已经不知通过什么手段联系上,这是个连环计,他们费尽心力将他引开,绝不是小手段,恐怕还会瞄准艾斯嘉!   但是,法师的感性在同时想到了另一件事,这场时空震荡会波及的人:肖恩是灵体,他承受不住空间能量!   “席恩!”   肖恩属于战士的灵敏感到脚底的晃动,萨桑之子的感应力也察觉到剧烈的动荡,第一时间拨开人群,担心地赶往兄长的方向,几乎和他同一时刻,一道黑影飞快扑了过来,快逾闪电。   “肖恩!”   宽大的袍袖下传出魔法孤高奥妙的冷香,一双比冰雪更霜白的纤细手臂伸了过来,柔软的黑天鹅绒长袍笼住秘银织成的洁白战袍。   冷不防被兄长按进怀里,肖恩整个人都呆住了。   金属质感的冷银空间展开,魔法神撑开稳固的领域,梳理混乱磅礴的时空能量,摇摇欲坠的锁链堡在颤抖中平复,十六根锁链勉强拉扯住歪斜的地面。   但就在这一切结束时,肖恩一惊,怀里的躯体陡然软下去,连同护身结界一并坠入一道传送门。   “席恩!?”   他拉住兄长纤细的手腕,一阵天旋地转,看到蓝色的地平线,随即坠入了一片晶莹的水色。   常人看不见的维度中,蓝发精灵的魂体停留于虚空。   因为分秒必争,等待元素精灵的传讯太慢,席恩直接丢下列文的附体,一方面附体自带的结界可以保护肖恩;另一方面,在神明的状态,他可以一念跨越无穷距离,从宇宙的尽头抵达原点。   但是连神明都不敢这么做,随意在宇宙空间离体,因为危险,神是正的能量体,格外容易沾染不好的辐射和能量,比如负能量,但席恩不害怕,他就是地狱之主,驾驭负能量已经是本能,而且他用魂咏锻造的灵魂比神魂更坚固。   但是就在这时,无数镜子似的透明晶体包围住魔法神的神魂。   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安排十分周密,设下的是连环套,他知道经此一役,贝里卡斯就彻底没用了——席恩不会再让他苟延残喘,索性用上贝里卡斯另一个创造的异次元——镜像城。   而那个被折磨得完全疯癫的残破神灵,只求能摆脱目前的状态,艾尔菲瑞特说什么就是什么,给了全部的财产。   这是宇宙一等一危险的地方,甚至比深渊更恐怖,尤其对神明来说。   因为生物体在这里,会被时光镜映照出不同的自我,只要对自己有丝毫怀疑和敌意,就会互相争斗吞噬。因为是时间轴切割出的真实镜像,每个都有同等实力,被誉为神明禁区,包括有多重神格的双子神都不敢进,特别是混乱神兰修斯,一进入就会自残而死。   而此时,魔法神周围的镜像多达十多个。   估计叛逆法师们看到都要吓得半死,只是三重神格的主神进入也要完蛋,魔法之王的潜在人格居然有十几个!他平常还能思路清晰完整,没有半点神经病的特征,真是不可思议。   那些或男或女,各个种族都有的镜影,只是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可惜了,这可以成为解决双子神的秘密武器。』深渊形象的男性诱惑地弯起唇。   脸上有疤痕,琥珀色眼眸的黑袍青年冷硬地道:『只能两败俱伤的道具,毫无价值。』   『有研究价值啊。』同样身穿黑袍的精灵少女道,『挺新奇的神术,更像魔法的运作原理。』   难得在始源之海和意识海之外,能够互相打招呼,人格们顿时交换意见。   席恩知道,他绝对相信的,是自我的力量,也就是自己。   只有魔法和自身凝练的意志,永远不会背叛他,哪怕各有耻辱的烙印和身不由己的经历,思想和情感互有差异,他的人格也不会相互伤害。   『如果我们的小弟弟在,这次人格聚会就完整了。』人鱼后裔有感而发,虽然进入幻想界是意外,白袍的存在让黑袍本质的大伙儿都不自在,但是单论产生的过程,席恩·珂曼是最完整,也最接近席恩原始人格的个体。   他就是他,只是另一种人生的衍生。   魔法之王不置可否,扫视了一眼,发觉有一个不在。   『那个软弱的家伙呢?』   维罗妮卡低声一笑:『他哪敢出现,你和另两个总是想揍他。』黑袍法师和深渊狱主都面色不善。   魔法神重重一哼:『他让我们丢了那么大的人,干脆自己跳河自杀算了!』   『先别废话了。』思路的交流飞快,根本不耗费现实的时间,但维罗妮卡还是催促,『我们要赶快确认艾斯嘉的情况。』   『还有肖恩,看看他怎么样。』一个小小的童音插口。   法师咬了咬牙,闷不吭声,首先让那些自己回到了他的意识海,世上最安全的地方,然后彻底粉碎了镜像城,回到原来的宙域。锁链堡已经恢复如初,虽然传送门都没有了,异界来客们实力强大,镇定下来后就各显神通,没有伤亡。   艾斯嘉那边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说明艾尔菲瑞特不是用其他异次元袭击,但是有小股敌人进去了,即使神的目光,也无法看清那么微小的质量体,又不能用神念出游,神魂离体也太冒险。   这些敌人肯定不是易于之辈,他必须赶回艾斯嘉,带着肖恩。 第七百八十三章 受伤   重新附体的瞬间,能量冲击传遍全身,席恩静静地吸气,吐气,适应血肉之躯的感受,似乎有什么不太对,身上很湿,嘴唇有柔软的触感……   黑袍睁开冷质的银瞳,看到俯身亲吻自己的弟弟,大脑一片空白。   这对法师是极其罕有的经历,他小时候曾经埋怨过,哪怕发烧发到脑子要烧起来,也停止不了各种光怪陆离的想法,后来学了魔法后,他倒是欢迎停不住的幻想和创意,他只有塞得过满,从来没有变成空白的经历,但此时他的大脑真的抽空了——也可能已经被感叹号、疑问号和省略号充满了。   “肖恩!!!你干什么!!!????”   席恩喊出来,狼狈地挣扎。   事实证明他的武力值是零,肖恩惊喜地起身,还是压在他上面,两只胳膊跟铁铸似的,牢牢钳制住他。   “席恩,你没事?”   “我有什么事?放开……你往我嘴里吹气?”惊飞的神智回笼,席恩立刻想通,只觉得愚蠢,“你是灵魂,你能吹什么气?”   但是想到弟弟变成魂体是因为他,还是他亲手用换魂魔法抽出关在镇魂镜中,满腔怒气突然冻结,还有一股陌生的刺痛。   “你灵魂出窍?”肖恩也想通他之前的行为,危险地眯起眼,“你就连这点时间都耽误不了吗?还是你觉得我需要你照顾到你必须丢个身体给我?”   席恩不喜欢这种质问和姿势,下意识武装自己:“不用你干涉我的做法,你以为你很有出息吗?”   肖恩没有反驳,慢慢放开他,突然目光凝滞了,停顿在他的左手小指上:“死灵红线还在?”   席恩尴尬极了,因为空间转移,他身上一些隐藏的法术效果呈现出来。   他反射性地握起拳头,却藏不住已经被发现的秘密,因为是自分离以后,孪生弟弟第一次送他礼物,又是有趣的魔法物品,尽管上次气急下斩断了大部分,还是保留了小指上的一截。   鲜红的丝线缠绕在霜白纤长的手指上,如同雪地上蜿蜒的火线般耀眼,肖恩心中五味杂陈。   他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好大的空间震荡。”   “贝里卡斯。”   “他还没死!?”   “按照神明的标准是死了。”席恩静静地道,“他是初代神,原始法则的具现,无论我把他杀死还是剥夺权能,他都会从法则中复活。这是我的失误,我以为把他的残魂丢到始源之海是最安全隐秘的地方,看来只能将他的神智彻底碾碎了。”   肖恩的思绪转得飞快:“和他串谋的是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吧,还有没有别的参与者?”席恩略带惊讶地抬眼看了看他:“没有。”   “……席恩。”肖恩正色道,“是不是你成神后,对神明的敌意降低了?”   席恩一震,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这是他最深的隐秘,不为人知的秘密。因为是在那片初始的海洋升为神明,那是万物诞生之地,天生对生命抱有友善,他又和始源之海融合,潜移默化下,他被影响了。   而且神明是幻想海最初的造物,从这个角度,他们是一个体系,即使他是后来者,他用魔法锻造了灵魂,但这种认知还是不知不觉产生。他是在一次次魔法的自查,和元素精灵的互动——这是黑袍谨慎的习惯,精神系法师自我辨析的能力,才发现。   最麻烦的是,因为继承的是魔法神的神位,奥古诺残留的神念在他灵魂最深处徘徊,稍不留意就冒出来,使得他不想杀艾尔菲瑞特、贝里卡斯、那两个二代神。早已死掉的奥古诺又不知道是自己的弟弟、部下和后辈联手把他害死,就算知道了,以他的性情也未必下得了手。   我当然知道,世上最恨神的就是你,其次才是我。以你的本性,早就杀光那些该死的神灵,根本不会让那几个元素神逍遥至今,把生命女神复活了一遍遍杀,把冥王变成深渊蠕虫丢到地狱——众神的下场肯定比现在凄惨一千倍,就没关系的双子神体面点。根据月的推测,时空神和知识之神也参与了预言。   “那么,事情很清楚了,你需要我。”   静默了一下,肖恩郑重地道:   “我知道你唯一信任的只有魔法和你的孩子,但是虹彩龙的吞噬能力不适宜对付必须留下性命的双子神,而且你珍惜他,席恩,你不放心萨玛艾尔对上主神级别的神祇,我不同,我死了,你也可以继续朝前走。”   席恩张开唇,强忍住没说话。   “我的哥哥,请让我成为你神战的剑,你的盾,你踏上最后神座的踏脚石。”   席恩怔住。   他想说:你疯了吗?你忘了我们之间的仇恨?你以为这么做,我们的帐就可以一笔勾销?   可是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肖恩是认真的,灵魂的重量几乎有了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以为你是谁?”好不容易,席恩吐出拒绝的话语。   肖恩凝视躺在身下的兄长,因为之前掉进海里,他的身体已经发起抖来,却像毫无感觉一样,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心拧得生疼。   “我是你的弟弟。”肖恩没有用强调的口吻,宣布一个真理般,平静地道。   我是否能报复你,你是否能忘记我,只要看危急关头,我们都想着谁就知道了。   “我抢过你的身体,你忘了吗?”席恩冷冷地道。   沙哑沉暗的低笑,席恩愕然,只有幻想界堕落以后的肖恩这么笑过,这笑声还多了无比的温存和一丝甜腻。   “席恩,我的身体,你爱待多久待多久。”五根蜜色的手指轻轻放在兄长单薄的胸口,若有似无地摩挲柔软的黑袍,“最好我们灵魂交融,再也不分离了。”   席恩怔怔看着弟弟。   “但是,你用我的身体做坏事,我还是很生气的。”肖恩柔声道,语尾透出甜腥气。   “起来吧。”肖恩将他拉起,脱下白色的罩袍,盖在兄长冰冷颤抖的身体上。   长久以来的警戒和厮杀,阴谋与背叛,尔虞我诈,黑袍早已不习惯和人亲近,除了心爱的孩子。   可是当弟弟靠近,他发觉,他还是没办法拒绝。   那本来就是他灵魂缺少的一块。   就在这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席卷了身心,比上次神念出游的后遗症更惨痛,顷刻间将他强韧的意志也撕扯得四分五裂,甚至没发觉自己倒了下去,不受控制地蜷缩成一团。   “席恩!”肖恩大惊失色,急忙扶起他。   从来没有疼痛能让席恩无法思考,但这股痛确实让他的意识七零八落,无法拼凑,无形而巨大的力量如同神裁,一次又一次刺穿他被魔法锻冶的神魂,打击他的心灵,深切的痛苦伴随着鲜血自体内无数的伤口流泻而出,坚固的意志也崩裂出细小的裂痕。   但是对敌人的反击已经成为黑袍千锤百炼的本能,无论是在最痛苦的时候,还是生死一线间,席恩拼命抓住了一点思考能力,分析、感知、组织……这不是人格的反噬,正像镜像城困不住他,但是他和白袍的自己身处的时空不同,这的确是他之前没想到的盲点。贝里卡斯的力量将时间化为诅咒,呈千万倍反馈在他头上。宇宙稳固后,时间和空间是最根源的两种法则,所以时间的禁术也被称为神明最残酷的惩戒。   找出原因后,席恩立刻想到了办法,断断续续地道:“怀表……”   不用更多提示,肖恩一直记得他的一举一动,瞬间想起兄长曾拿在手中的金色怀表,一边探入他胸前的口袋,一边分析和拆解他身上的魔法结界,就算席恩配合,也用了吃奶的力气,更折磨人的是怀里痛得不断痉挛,冷汗淋漓的躯体。   终于,机械怀表被取了出来,席恩清醒了一点,因为肖恩竟然用死灵红线和他缔结了临时的联系,分担了一部分灵魂的创痛,虽然诧异弟弟怎么能承受连自己都用尽全力忍下来的痛楚,但这不是询问的时机,用虚弱的声音道:“密语索克斯夏尔克,校对时间,两点坐标……”   “幻想界的坐标?”肖恩从未气到这般地步,“是因为你把一部分的自己给另一个我才会有这种事?”席恩摇头,又点点头:“这是我欠他的。”   没有跟他争辩,肖恩克制住手指的颤抖,武人的专注发挥作用,属于法师的灵巧手指精密无误地调整了发条。   只见小巧的黄铜手表泛起温暖的金黄色光芒,神性的光芒,笼罩住魔法神,时光的诅咒立刻被遏制了下去。   自从找回侏儒友人赠送的怀表,升为初代神,席恩立刻将其升级,赋予时间和空间的权能。侏儒的机械技术精妙绝伦,本来这件奇物就能有限干涉时光,经过神灵的提升,已经成为不折不扣的“神器”。   初代神不同于本来就是被主神分割神职的二代神,他们的神职是始源之海赋予,已经成为宇宙法则的具象化,无法毁弃,如果强行继承还会被复活的神灵挤压或取代神格,只能另外物化,比如冥神的冠冕。但是这个怀表的力量依然能够和贝里卡斯平级,压制了扭曲两个神魂的时空权能。   撕裂灵魂的痛楚缓解下来,至少不是会影响思考的程度,席恩颤抖了一下,终于喷出喉间竭力忍住的鲜血,金黄色的血液溅在他亲手织的秘银战袍上,滚烫得令肖恩的灵魂都哆嗦。   海潮般的疲倦淹没全身,席恩没有允许自己放松,接过怀表放入怀中,如同精密的滴答声,法师的思路也像无数精巧的零件严密衔接,构成清晰的结论:   贝里卡斯如此疯狂,等于是赌上他的全部,那么知识之神对艾斯嘉的侵攻,绝对非同小可。   “带我回艾斯嘉……”   肖恩没有说你休息一下,等身体恢复云云。   只有牵挂的事物都平安无事,他的哥哥才能安心休息。   肖恩将他打横抱起,转向家乡的方向:“我带你回去。”   *******   【后记】   可怜的席恩大大,从小被夺去童贞,成年了还被弟弟吃了口豆腐。   萨玛艾尔的心情估计是:我只是打个盹,就有不开眼的贱婢爬上主子的床。   哈哈哈,拿错宫心计的台词了。   不过,无论原版新版,小龙都是地狱之主心里头一份,虽然双子牵绊深,但仍属于历史遗留问题,肖恩掉链子太多,攻略线走坏,只能走人情线,求哥哥再爱我一次。而且他那哥已经是总攻,攻不了。   但就像萨玛艾尔察觉的,危急关头,只能把席恩托付给肖恩,将来卡雅可以,现在还不行。也只有肖恩,对席恩的感情和他一样。   席恩是个最好的父亲,无论他情商多低,一屁股敌人,世界第一大忙人等等,因为他给了萨玛艾尔最强的守护:无与伦比的强大,是他复苏了小龙的血脉,用漫长的酷刑隐忍和绝世的智慧心血换来。   就像狩神曲的博士一样,无论他人格有什么问题,在众子女之间没平衡好,感情隐藏得太深之类,他对约修亚也是这样付出和守护,一般人可能无法理解,但这是他们这种人最深的爱。   而萨玛艾尔和约修亚都能够理解,因为他们经历过残酷,头脑清醒。   话说席恩大大是个不浪费时间的人,一千年酷刑虽然漫长,但是实验出了最强的魔法魂咏,复苏了萨玛艾尔的初始龙血脉,完成两个最大的底牌。   所以绝对的实力才是保障,任知识之神诡计百出,魔法神也能化险为夷,席恩的问题在于牵挂太多,他又想什么都自己扛。   注:《沙尘的历史》一章提到,神代的萨桑之子各个种族都有,总共十五位,但是矮人族的萨桑之子以诺和他妹妹是被奥古诺发明的死灵魔法复活,不受贺加斯的净化术影响,所以没有被复制(剧透一下,他的灵魂在席恩的英灵殿中)。   所以一位读者说的没错,神善也要被欺,奥古诺假如知道自己的遗产会被部下利用来对付自己的接班人,以及龙神的下场,会不会痛定思痛奋起,像黎姬这样,不要死得那么憋屈。   对了,席恩能够从神墓活下来,是多亏了侏儒怀德默尔给的宝物「无限卷轴」,这个朋友影响了席恩的一生,保住了他的人性也保住了他的意识。友情方面,席恩是比肖恩幸运的,异族朋友都善待他,倾尽全力守护他,即使有预言的因素,也是出自真心。肖恩第一个朋友是维烈,真是抵消了他一生的好运气,害了他的哥哥,姐姐,同学老师,让他成为民族罪人,背负上无法逃避的罪责。不过也是肖恩自己心软糊涂惹的祸,在全民抗战的战场还放过侵略者首脑,他是活该,却连累了无数人。真叫是主要人物,女主搭档,神战战斗力,地狱之主的双子情结才能活下来,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次也是多亏了侏儒的怀表,席恩将它升为神器,抵消了一部分贝里卡斯的神职,他做事足够周全,但是杀了神明只会让他们重生,一方面也是想要报复,光杀不解恨,不过贝里卡斯也就最后的机会了,只要撕得更碎,他就没有一点搞鬼的能耐了。   PS:席恩绝对是潜意识自恋狂。 第七百八十四章 神选之子   茫茫云海之上,十四个身影缓缓飘落。   他们都有不同种族的特征,有些还是艾斯嘉世界已经消失的种族,身上的服饰同样带有逝去年代的印记,额头都有一黑一白两个六芒星——代表神选之子,拥有最优异魔法资质的法师们。   为首的是一名精灵男性,有着秀美的容颜,缀着晶莹露珠的水色长发,深碧如湖泊的双眼,这是早已消失的湖泽精灵,他吐出最古老的精灵语:   “玛那浓度有些低,但是充满生机,非常清新舒适的气息。”   由于新任魔法神的馈赠,艾斯嘉如今的魔力浓度已经超过魔导历,只低于神代,但是充沛活力,直接来源于始源之海,这样的氛围让萨桑之子们本能地愉快。   透过流动的云雾,他们已经可以看到四块大陆的轮廓,晨曦从地平线尽头的山脉铺展开来,化为一道耀眼的金色光芒,描绘新绿的山脊和草原,逐渐延伸到城市的边缘。远方是星球的圆弧形,湛蓝的海洋静静拍打着雪白的浪花。   “是的,真不想伤害这片美丽的大地啊。”   一个矮小的少女以脆亮的嗓音道,身穿翠绿色的连衣裙和褐色的长披风,腰挂精致的法术材料包,张开双臂,宛如翱翔般肆意徜徉在风里,右手握着一柄曲木杖,尾部是扫帚形状,绑着防风眼镜的绿色尖顶帽,茂密的青铜色长发下露出一双尖尖的耳朵,不同于精灵的狭长,只有上方略尖,这是神代末年灭亡的一个少数族裔,小矮精。   “我们只是要消灭诸神的敌人,按照凯撒的安排,尽量不要把无辜的平民牵连进来。”   一片雪白的巨大云彩伴随众人漂浮,传出低沉如雷鸣的声音,细看,阳光勾勒出犹如白金雕琢的健美肢体和精金打造的配饰,那是云巨人的身姿。   “雷。”人马族的冈特用更亲近的昵称称呼首领,精灵族的凯撒雷斯,“少了以诺,还真不习惯,我们三个搭档才是最强的。”   精灵皱起俊秀的眉宇:“神使阁下说他被熔炉城的事务绊住了,那小子总是这样。”虽然拥有时空神贝里卡斯赐予的一点神性,但是知识之神艾尔非瑞特知道自己不是真神,随便冒充神会被看穿,而且萨桑之子们认识他。   艾尔非瑞特也失策了,已故魔法神奥古诺是用始源之海的力量重塑出完全接近本人的概念体,也就是被大真言术净化以前的萨桑之子,因为他无法复制已经被协调神清洗了意识,成为圣徒的十四位萨桑之子。   奥古诺原本的打算是如果无法破解那个神术,就让概念体和本体融合,让萨桑之子们想起丢失的感情和人性,当然要减弱精神交融的冲突,所以耽搁了。不久以后,他和龙神塞菲斯被其他神设计,双双陨落,所以这些重生的萨桑之子都保留着原本的性情和善良,并非后来被泯灭了天良人性的状态。   但是知识之神的记忆灌输非常精细,还用上了生命女神用来感召信徒的神器,编造了完美的谎言,自信不会被拆穿,至少在发现真相和澄清以前,艾斯嘉一方就会被打得落花流水。   真正优秀的法师,不会给敌人开口说话的机会。   “注意,我感觉到了一丝空气异动的前兆,非常隐蔽,我要进入冥想,护卫我。”   一位高挑纤细的年轻女性用略带沙哑的迷人声线道。   “是,席琳。”众位萨桑之子以尊敬的语气回应。   那是一个身穿灰色法袍的女子,在有着各色种族特征的同伴当中,只有她是纯种的人类,深渊般漆黑的长发和翠湖般幽邃的眼睛,袍袖下的手指纤细修长,是一双标准法师的手。她端庄清冷的容颜如同孤崖上的月见草一般优美,左边的脸颊却有好几条横七竖八的浅浅疤痕,仿佛曾经被人恶意所伤,虽然治好,依然留下了褪不去的痕迹。   凯撒雷斯有些意外,按照法师的习惯,他们早已布好各种防御魔法和隐形术,只有彼此能看到,外界是看不到他们的,没想到会引起艾斯嘉方面的警觉,而且他没有感觉到魔法障壁。   席琳闭起双眼,高举法杖,脸上浮现出完全专注的神情。   对玛娜的感应最为灵敏的神选之子们立刻发现了异样,空旷辽阔的星球曲面上,不是只有蓝天白云,还有数层银色光纤交织而成的巨型网络,那些看似纤细的“光线”全部是超过五百米宽度的金属樊笼,组成井然有序的脉络,此刻闪动出恐怖的能量波动。   一道巨大的冲击波扫射过来,撞上席琳的幻象,逼真的魔法幻影四分五裂,细碎的光斑凝聚成十四个更逼真的拟态,同时席琳掩饰他们身上的魔法灵光,分析引起异变的原因。   萨桑之子们应变神速,迅速按照席琳的心灵传话分散开来,用法术保护自己,但是就连他们也来不及反击,因为那不是来自光纤本身的攻击。   一个容色妖艳,双腿是鹰爪的女性吟唱出快速的咒语,金色的咒印分散开来,化为共享的符文给每个同伴,在俯瞰的真实视界中,他们看到了,在巨型网络交错的节点上,有一块块黑色的锥形晶体,如同电路板一样,构成立体宏伟的几何形态。   每一次攻击,这些能源晶体就会变位,带动整个网格发生变化,如同巨大的拼图板块一般,从数量上,它们的变化可以无穷无尽,战术也可以千变万化。   一个侏儒激动地喊道:“杰作!杰作!这不是魔法,是一个活的构装体!机械的造物!这一定是我们侏儒族的作品,不对,这么宏大的构思,是巨人?还是龙族?不对,这巧妙又阴险的念头只有人类被恶魔亲吻过的脑袋能想象出(席琳扫了他一眼),简直像用绣花针雕刻一艘宇宙堡垒,我一定要就近看看!”   “回来!还有后续攻击!”   凯撒雷斯大吼,云巨人卷住了侏儒矮小的身体,他就是负责看守因为种族天性开小差的同伴,就连队伍里最为冷静自制的席琳,看到神级法师们收藏的书籍法器也会狂热。   “哇——这太棒了!”   小矮精娜夏骑上扫帚尾巴的曲木杖连连转圈,她的态度好整以暇,因为鹰身女妖给他们的是料敌机先的预言符文,回避是完全没问题的,哪怕那如山崩海啸的冲击波可以让超过百万的战舰陨灭。   但交错扫射的晶格越来越复杂多变,呼啸而过的动能渐渐让身体最轻盈的三位小矮人天旋地转,鹰身女妖和最外围的翼人也困难地拍打翅膀,幸而席琳解析出了是金属反应引发了星球自动防御系统,及时消除了防卫系统的警戒。   真是了不起的作品,幸好不是针对我们这种小股敌人……是那些叛神者干的吗?保护那些追随他们的子民?法师思忖。   真正的麻烦反而来自萨桑之子内部,总共十四道空间门吞没了众人,将他们转移到金属樊笼下面,其中还有一道是符合巨人身材大小的次元门。   如果身在艾斯嘉大陆的杨阳看到,会骇然变色,因为这么大的传送门,她根本无法办到。就连她的导师,能发动十三段魔法的神级候补,强大的时空系法师月,不事先布下立体魔阵也无法施展。当初魔族在艾斯嘉,是托了次元通道能够提供横向连接的福,才能开启多扇空间门,还借用了魔界的技术。这样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她和维烈的异能等级。   而这位不起眼的施法者,是在降魔战争灭族,在之前的年代被认为是创世神失败作品之一的坎德人,还是随便挥动法杖,念诵一小段咒文就同时开出了十四道传送门!   但是萨桑之子们宁愿自己避让也不要同伴帮忙,因为坎德人的传送门稳定性极差,应该是故意不修正,据他说,他就喜欢穿过次元风暴的刺激感觉,乐在其中,累得众人在半空摔得横七竖八,坎德人还用欢乐的语气道:“怎么样,刺激吧,要我说就像云霄过山车,比矮人的过山车有趣多了——我们再玩一次怎么样?”   “停手,柯伯特!”大伙异口同声地吼道。   “奥古诺大人为什么会祝福坎德人!”凯撒雷斯用可怕的声音道。   席琳拧起眉:“不要对导师不敬。”   那位大人,在萨桑之子们的心目中代表温暖,亲近,理解,敬意,无与伦比的爱戴。   凯撒雷斯也自觉失言,告了声歉,头痛地揉捏太阳穴。柯伯特一点没被凯撒雷斯的怒气吓到,还是不断聒噪,试图说动伙伴:“我们真的不去最近的构装体上面用真知放大镜瞧瞧吗,塞班,我知道你想去,我会立刻把你送过去再送回来,五秒……三秒、两秒?”他跃跃欲试的建议在侏儒央求的眼神和其他同伴吃人的目光下小下去。   “不要节外生枝。”最后是席琳阻止了坎德人和侏儒的冲动,只有人族的席琳有这个威严,因为她不吝于用魔法教训柯伯特。但是大家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约束,不消五分钟,坎德人就会忘记一切痛苦的教训,热火朝天地投入他的冒险,永远会试图挑衅所有人的耐心。   凯撒雷斯用恨不得咬碎同伴的眼神瞪着柯伯特,过去他的矮人挚友以诺总是负责用那把火之权杖烧掉柯伯特的两根头发吓唬他,用星陨的锁链把他捆起来甩在背上以免他乱跑,现在轮到身为首领的他管教柯伯特了。   管教一个坎德人!这是怎样的炼狱!他们甚至能把神唠叨到半疯(除了魔法神,奥古诺做实验和创造魔法可以完全专注不受外界影响,而且永远富于爱心),每个神智正常的人都对坎德人敬而远之,这个种族在艾斯嘉世界臭名远扬,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创世神其他的失败作品:恶魔、地精、丑陋的野人、巨魔等等。连兰修斯都偷偷怀疑贺加斯是不是有潜在的话痨属性,才会创造出这么乐天、开朗、少根筋的种族。   而魔法神奥古诺,不但给了其他种族的神选之子祝福,也给了这样的坎德人恐怖的施法能力。   “可是,为什么赐给他的还是传送术专精!”凯撒雷斯用吐血的语气道。   他敬爱的神是没错的,魔法本身也没有错,有奇高适性的坎德人把传送魔法使用得出神入化,他最高的成就是把一条摇头摆尾的小金鱼送到了伟大的创世神贺加斯头顶,一眨眼的功夫——被席琳抢救回来,万幸。但是凯撒雷斯打赌混乱神兰修斯还是瞄见了,只是觉得有趣才没有降罪,吓得他的心脏都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奥古诺大人是不在意柯伯特种种淘气的恶作剧和尝试,哪怕在神界造鲸鱼池也觉得有创意,可是生性严肃还讨厌魔法的贺加斯大人可不一样啊!   这就是坎德人该死的好奇心——好奇心本身不该死,找死的是坎德人的好奇心,让他们孜孜不倦地尝试各种花样作死方法,在创世神头上养金鱼,想去任何危险地方探险,比如月亮上——神代人都知道双月是双子神的象征,不允许亵渎,坎德人还一次次想踏上去收集月壤,打探各种生死一线的险境——火蜥蜴的尾巴尖,龙的牙齿缝里,母神的衣橱……每次都能精确无误地传送过去,然后等待他们的就是常人眼中可怕的灾难和坎德人兴奋的尖叫。   关于母神的衣橱,大家集体揍了他一顿并质问,当然不是问有什么衣服。   「我想看到亲爱的黎姬和奥古诺的约会嘛,他们那么好,那么可爱,奥古诺总是给我好吃的点心,黎姬对我亲切照顾,他们的关系既像亲人又不像,我就想看看黎姬哪天会不会对她迟钝的哥哥告白,可是那天……」柯伯特一贯乐天的小脸露出不像坎德人的忧伤表情,摇了摇头。   那一次,连和他最要好的小矮精娜夏和侏儒塞班也没能问出他看到了什么。   翼人咕哝:“幸好还没有赐福地精呢。”   不幸的是,前任魔法神确实尝试过——奥古诺就是这样一位平等爱着万物的神祇。他想要通过祝福神选之子,传授魔法这门技术改善各族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因为外表不美,有各种缺陷而被创世神和其他神嫌弃的生物,可是屡屡不成功。地精天赋智力太差,而法师的门槛甚至不是感应力魔控力等要素,而是智力,巨魔等也是同样被淘汰,让奥古诺十分遗憾。   在场的有人族,精灵,人马,巨人,半龙,人鱼,翼人,妖精,小矮精,坎德人,牛头人,德尼亚人,侏儒,鹰身女妖。   神代种族丰富,不止这十四个种族。但是海妖和娜迦是魔法生物,和依靠血缘的术士不能学习需要逻辑的魔法一样,同样不能赐予法师的天赋。而妖精、人鱼因为是半魔法生物,只能专精于一两个派系,精灵等种族也有天赋倾向。   唯有能够学习所有魔法的人族席琳脱颖而出,成为了超越神代的白银王等人,真正无一不精的最强法师,这也是后来的元素之王们只祝福人类成为萨桑之子的原因。   此刻,席琳仰望那已经无法用肉眼看到的冷银色防御网,神色有一丝其他人看不懂的波澜,仿佛坠入了遥远的追思。   她从小就是个怪小孩,着迷于观察一切自然现象,模仿那些手艺人、耍把戏人的手势——这是施法者的本能。她的手势当然没有作用,因为她还没有掌握真正的法术技巧,无论她模仿得多么活灵活现。   哥哥总是夸她有一双巧手,「虽然你不会缝衣服,也不会做饭。」他露出诙谐的笑容打趣不耐烦的妹妹,「但是没关系,席琳,这些都我来,我们一定会找到真正的施法者,你就可以学会魔法了。」   哥哥……法师无意识地抚摸脸上的伤疤。   他们兄妹俩相依为命,大她三岁的哥哥一直照顾、保护幼年的她。她是个孤僻、暴躁,不讨人喜欢的小女孩,也只有在唯一的亲人眼中,才是可爱的吧。他们是孤儿,父母朝圣去了,那个时代是常有的事,按照神殿的宣扬,抛弃俗世的爱与关系,全心全意侍奉神灵,也就是没完没了地造使徒要居住的华丽宫阙,侍奉他们。   可是那一天,愚蠢幼稚的她偷偷跑到快完成的工地想要看到父母,一群无聊的使徒的孩子抓住了她,拿她取乐,在她的脸颊和胸口划下一道又一道口子,痛到她在泥地里翻滚。   来找她的哥哥愤怒地打了那些混账,被侍卫抓进神庙,死在了冰冷的水牢里。   流浪了三年,她遇到了魔法神奥古诺,他赐福她,手把手教她一切精妙的手势和知识,她真正学会了魔法,成为她梦想,哥哥带着笑容期许的法师,可是那个冷到心底的冬天和那块冷冰冰的裹尸布,席琳永远无法忘记,和看着那些插天耸立的高大神庙的心情。   「我憎恨诸神!导师大人,对不起!」   她记得奥古诺带着悲伤的表情听完她的故事,她痛苦地抱紧膝盖,在那双瘦弱却温暖的手臂里哽咽,他说:「席琳,不是你的错,不要道歉。」   她应该认为这段记忆对神明不敬,理应抛开——那位善良无私的神灵不应该为同胞的罪恶负责,而且使徒的罪行其实也不能完全算在他们的眷顾者头上,可就是深刻得无法忘记,关键是,她还朦朦胧胧记不清楚前后的因果。   记忆本身的顺序和条理没有差错,是唯独这段记忆被单独提炼和保留的原因。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席琳低语,但是法师自控的本能让她止住了没有明确答案的自问。   “噢,席琳,没睡好吗,来块榛子饼干怎么样?”看出法师有些郁郁寡欢,柯伯特用小溪般欢快的矮种语道,语带关怀。   黑发女性神色一和,摇了摇头。湖泽精灵虽然臭着脸,也没有阻止柯伯特推销和分发饼干(你们相信吗?我是从一棵树上摘来的,那树上还有许多神奇好玩的东西挂着,可惜艾尔菲瑞特不给我看,把我们弄到外面了,因为我装睡了一会儿才看见!坎德人这么说,没人相信)。   柯伯特是个好伙伴,就算他那散漫的种族天性经常让周围人气得发疯,成天为他收拾烂摊子都来不及,但这是坎德人的种族天性,他们的感性就不能理解他人的愤怒,谩骂和威胁。他还会为朋友们收敛,学习他们的习俗和相处之道,已经是个与众不同的坎德人,就像所有萨桑之子的缺点和自负一样。他们作为朋友,也不是没有矛盾和磨合,但他们就是最好的朋友。   因为在自己的种族里,萨桑之子也是孤独的怪人。他们有着强大的施法能力,有着独特的天赋,有着高出周围人的智慧,这些特质让他们无形中被同族孤立,在遇到奥古诺之前就如此,那位神发现了他们,赐予了神选之子的祝福。   「请让你们的种族更美好,这样你们也会喜欢自己,接受自己,一定不要觉得魔法是负担,希望它能成为你们人生的陪伴和祝福。」   凯撒雷斯永远记得奥古诺说的话,那个让他在被同胞排挤的白杨木森林扎下根来,吸收阳光也吸收一切风霜雨雪,苦涩的记忆都变得甜美的话语,让他软弱的精灵本性成长得更为刚强和果敢的祝福——勇于开拓种族的未来,也勇于开辟自己的命运,真正的祝福。   魔法神奥古诺,他是他们神选之子的恩人和朋友,所有种族喜爱也敬仰的神祇。   而其他神族,虽然敏锐的凯撒雷斯早就看出奥古诺和别的神明之间关系紧张,主要是由于时空神贝里卡斯的敌意和创世神贺加斯大人的一些偏见,但那也是赐福于大地和各族的神,奥古诺大人不擅交际却深深爱着的同族。   凯撒雷斯也记得创世神那头灿烂的金发上摇摆的金鱼;混乱神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温柔地对待他们的母神;总是模仿黎姬打扮自己,却花俏地添上华贵配饰的生命女神秦蒂丝;跟她十分亲昵,又会被貌美的使女吸引过去的冥神普鲁托;喧哗闹腾的元素神们;还有比每一位神灵都绝美夺目,陪伴着云游归来的奥古诺走过众神之都塔克西隆宛如翠绿绒毯的草坪,和养父亲密交谈的龙神塞菲斯……永远无法忘记的美好记忆。   而魔法神的神使艾尔菲瑞特告诉他,那些地上的种族杀了奥古诺,还驱赶了其他真神,这已经是一片遗弃诸神信仰和恩赐,投入了地狱之主黑暗的罪恶大陆。   所有背叛神明的罪人,都必须受到制裁! 第七百八十五章 来袭   当降落到能看清目标的艾斯嘉大陆时,萨桑之子们纷纷发现了与记忆里不同的风景。   “雷霆山不见了。”   云巨人约鲁的声音如同沉沉的雷鸣,带着强烈的愤怒。   “落霞峰也不见了。”   精灵凯撒雷斯的语气透出无尽的悲哀。   经历了数万年的沧桑变迁,艾斯嘉世界的情形和萨桑之子们的印象当然不一样了,一是神代末年,混乱神兰修斯的大破坏,对世界造成的创伤最为惨烈,精灵和巨人的家乡就是在这场灾难中失去;二是大黑暗时代由于元素枯竭,发生了世界性的灾变,各大陆的地形都变动巨大,第四大陆索雷斯还是两年前刚被魔法之王席恩从海底托起。   让众人震怒的,雷霆山是奥古诺当年为巨人一族亲手铸造,堪称魔法的奇迹,是漂浮在空中的火山群。精灵族的落霞峰也是,拥有最美丽的自然风景。还有人马族的崇山圣殿,翼人的空中宫殿,牛头人的迷宫城,妖精的次元森林,人鱼族的珠帘群岛……都看不到了。   在萨桑之子们看来,这就是那些渎神者的恶行,将魔法神的足迹从地上抹杀。   但是,众人也不约而同地注意到一个神代没有的景象,新任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创造的宇宙塔,那灿烂夺目的光之塔,壮丽宏伟的荆棘之树,漫天生辉的光莲,连诸神的神迹也远远比不上。   “那个……也是渎神者做的吗?”小矮精娜夏不可思议,“我没有感到不好的魔法能量,非常纯净,非常宏大,就像祝福这片大地,庇护着芸芸众生那样。”   “会不会是奥古诺大人?”从轨道塔给人的感觉联想到印象里最深爱艾斯嘉世界的魔法神奥古诺,众人猜测。   在虚假的记忆中,他们遭到逆神者的偷袭,陷入长久的昏睡,这期间,魔法神奥古诺和龙神塞菲斯被忘恩负义的地狱联合地上的种族阴谋杀害,其他神明被驱逐,这个世界失落了真神的信仰,也背叛了众神的恩慈。所以奥古诺死前,还可能创造了一座魔法塔。   席琳摇头:“这不是导师的风格。”   翼人拿列由于种族原因,最崇拜诸神,道:“说不定是贺加斯大人的成果,我感到了神明的力量。”   因为建造轨道塔的目的还有梳理艾斯嘉过剩的玛娜元素,又想练习最不擅长的光能量,席恩确实用神力糅合了光元素,使得轨道塔具有强烈的光属性,其他萨桑之子感应后,纷纷点头。   只是,为人最细致的席琳还是心生疑惑,她不认为排斥敌视魔法的创世神,会用魔法创造这样精美壮阔的奇迹。   凯撒雷斯镇定心神,担起领队的职责,对同伴们道:“正事重要,我们必须制裁邪恶的屠神者,按照原定计划,分成五个小队,目标分别是叛神者阵营的首脑们。”   艾斯嘉大陆·王宫——   面向庭院,有落地窗的休息室内,飘着阵阵茶香,一男一女坐在摆满书卷的圆桌旁,都身穿法师的长袍,一个是红珊瑚颜色的法袍,乌亮的秀发用一枚月牙发夹在脑后整齐地束起几缕,披散到腰下,左手的中指上是一枚红榴石的魔法戒指,露出宽大袍袖的苍白手腕戴着银色的龙鳞手链,腰间挂着卷轴匣和法术材料小包,一根斜插在腰带上的纤长法杖如同明月的色泽。   杨阳用娴熟的手艺泡好中城闻名遐迩的玫瑰红茶,递给面前的年轻男子。   那是个身材高大强壮的褐发青年,如果不是身穿雪白的法师袍,更像是一名战士,深蓝的眼眸沉淀着浓郁的忧伤,饱含风霜的脸庞刻着北地民族的棱角和宽厚,肩膀宽阔,胸膛厚实。事实上,他的法师袍下面穿着一件秘银的锁子甲,在他腰间,除了木制结实的法杖,还有一把沉重的钉头锤,古朴如权杖的造型,隐隐散发出血腥气。   根据重新修补的史册记录,在灭法运动最猖獗的黑暗历,那些最后的操法者,就是用这样沉重的武器抵抗暴民的袭击,在魅影森林建造了大法师塔,发展成后来的大陆法师议会。   没错,这位有着强健体魄和忧郁眼神的男子,就是被「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收为徒,第二位来到现世的神级候补,比黑暗历末年的月出生更早的伯因特·奎奈利。   相比先来到这个时代的黑袍法师克莱尔·文森特,杨阳更亲近这位白袍的前辈。一来,克莱尔的为人乖张,浅笑嫣然的美艳外表下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辣,还曾经和魔法之王席恩打得不可开交,而且擅长的死灵、魔药和精神系都不是杨阳专攻的派系;二来,伯因特脾气温和,好相处,精通元素系、防护系,对时空系和星象魔法都有涉猎,正好是红袍的兴趣所在,更为投契。   相处下来,杨阳觉得这位前辈的性情一板一眼,正直还有点迂腐,如果不是法师,更像是一位骑士。那种效忠光明神,喊着“为荣誉而战”的圣骑士。对待女性忠诚绅士,尊奉美德和严苛的戒律,为人古板又顾家的好男人。   难怪和克莱尔前辈的关系很不好,虽然他们是师兄妹却势如水火,一见面就冷嘲热讽,互相看不顺眼。   和孤身一人的克莱尔不同,伯因特还是拖家带口来到这个时代,杨阳见过,伯因特通过正式引见,来到卡萨兰的王宫。他有三个孩子,一男两女,妻子非常美丽,居然是已经消失的月精灵。   不过让杨阳和当时在场的诺因在意的,是首相罗兰见到她竟然失态了,冰蓝色的眼眸动荡着激烈的情潮,神思不属呆若木鸡,这可不符合罗兰的性情——无冕之王罗兰·福斯不是个看到美女就走不动路的色胚,他自己就长得国色天香,近两年还出落得越发倾国倾城,气质风华绝代,被誉为仅次于虹彩龙的美人。   他们还只是纳闷,谁都比不上罗兰自己惊骇,因为他对那个刚刚见面的月精灵女性居然有好感。   后来他偷偷问了席恩才知道,原来是白银血脉的吸引力。因为觉醒后,只有纯种月精灵能结合,传承血脉,见到同族,白银血脉会迫使他爱上对方,产生生育后代的冲动。   他之前没有这种反应,是因为精灵已经在降魔战争灭族,仅剩的埃洛尔长老等精灵又是木精灵和暗精灵。幸好罗兰自制力超凡,又早就心有所属,体质还属于未成年的月精灵,不然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为此,罗兰用席恩教授的方法,才平息了血脉的骚动,免去一场三角恋的风波。   「其实从遗传角度,你可以和她来一发,再一拍两散。」黑袍道,「从血统适配角度,她比冰宿合适你。等你成年,你对她的吸引力肯定比她丈夫强,这就是神血的威力。」   「不要啊,师祖!」罗兰哀嚎,「我这么做,怎么对得起冰宿!伯因特前辈也会打死我!」那可是一位十三段法师的老婆,罗兰不认为自己付得起勾搭的代价。   「你再过二十年左右就发育成熟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成为不了神级法师?」   「这也不行,不是脚踏两条船吗!那还是有夫之妇!」   席恩睁着一双银瞳不解,让罗兰深刻体会到大黑暗时代开放的民风和黑袍骨子里不讲世俗道德的秉性。   最后法师自己想通,点了点头:「也是,白银血脉保管在你身上,一个强大的法师,比什么都不懂的婴儿好多了。」罗兰松了口长气,总算解决出轨危机。   不知其中的内情,杨阳偷瞄伯因特的额头,浅褐色的短发下,是个淡淡的白色三角,像是白垩涂上去的印记。杨阳每次看到都好奇,她在席恩和肖恩的额上看见过类似的图案,但那是清晰的白色六芒星和黑色六芒星交汇成的十二芒星,代表神选之子,后来是元素之王祝福的萨桑之子的象征。   “杨阳,有什么疑问不妨提出来,解答学徒的好奇心是师长的任务。”发觉红袍心不在焉,神级候补用带着沉稳感的男低音道。   杨阳不好意思地抠了抠脸颊:“对不起,前辈,我是有个比较私人的问题请教,希望您不要介意。”   伯因特笑了笑,这孩子很认真,也可能是她怕丢脸和挨批,宁愿查书自己找答案,而不是简单地询问老师。实在查不到再讨教,这其实是个自信心不足的表现,但够不上法师的缺点,因为她为了知识,能够克服。   杨阳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伯因特前辈,您额头上的印记和萨桑之子有关吗?”她用的是对方的母语,记忆力出众的宰相之女学新语言很快,何况是单词量不多的口语。   “可以说有关,也可以说无关。”正好伯因特也有疑惑想要解开,于是有条不紊地道,“我们这样的孩子被称为月之子,是一种尴尬的存在,我们没有被元素之王祝福,却恰好出生在双月交汇的时刻。神明的力量在降生的一刻就进入我们的内心,主宰了人生的方向——我们不是成为众神的信徒,就是沦为邪恶之徒。(注:金轮月是协调神贺加斯的力量象征,银心月是混乱神兰修斯的象征,双月交汇是金轮月主导,轨道交错后先移动开来,这时段出生的婴儿头上有白色三角,是天生的守序善良;银心月移位时间诞生的婴儿头部出现黑色逆三角,天性导向混乱邪恶。所以后出生的肖恩也比席恩受到的守序影响弱)”   “从小,这种天性就让我困扰,我恰好拥有法师的天赋,我的家族和月精灵王国昆帝诺有生意来往,那里的大精灵发现了我的天赋,指导我学会魔法。我无法否认我对魔法的热爱,但如果不是出生自法师遭到敌视和迫害的黑暗历,碰上灭法运动最激烈的时候,又被导师所救,被迫选定阵营,我大概会像我父亲一样,加入圣殿骑士团,成为教会的一员。最终我和我的家庭决裂,今生今世不能回去。”   杨阳理解了伯因特那双蓝眼睛深处永远的哀伤来自哪里,难怪,奎奈利是个月精灵的姓氏,伯因特肯定连姓都失去了,不被家族允许使用。不过她内心除了同情,还有疑问:“可是双月交汇之刻诞生的婴儿不就是萨桑之子,你们为什么不是萨桑之子呢?”   “不,据我的导师证实,是先有元素之王祝福特定的婴儿,使得两位主神的双月产生感应,发生金轮月和银心月重叠的现象,为新生儿打上守序的天性,避免成长得太过强大的法师生出骄横之心,成为神明和教廷的敌人。”   杨阳这才知道诸神和元素之王的隐秘斗争,罗比安曾经告诉席恩的隐情,萨桑之子的由来,心中有了个朦胧的概念,对前代混乱神——就好像他对艾斯嘉的众生有所忌惮,特意让协调神贺加斯施加种种束缚,给强者们戴上枷锁一样。   身为神战顾问月的弟子,随着她和诺因成长起来,精神世界更稳固,最近得以翻阅白银王的少部分手稿,得知神代一个可怕的悲剧,关于第一代萨桑之子的……   “我听说,现在神战的领导者是一位叛逆法师,他是萨桑之子?”得到杨阳的肯定,伯因特无憾地笑起来,“真是意外啊,神代以后,有史记载仅仅六位的萨桑之子,命运比我们月之子凄惨多了。他们一生都挣扎在守序的天性和对真理的追求中,有四人皈依宗教,后又判教而死;萨桑之子在黑暗历还被谣传是诅咒之子,一人被愚民迫害惨死;一人被自己身为教皇的兄弟构陷下狱,饱受屈辱死去,都如同惊艳又一闪而逝的流星一样。只有大陆历的两位萨桑之子大放异彩,其中一位还成为了最强的法师,魔法之王。”   仿佛神代沉寂至今的萨桑之子终于挣断了诸神强加的锁链。   “席恩是有很强的守序性格。”杨阳蹙起眉,“幸好如此,否则以他坎坷的命运,报复世界也不为过,这个世界也得不到他两次眷顾保护了。”   “哦?”伯因特不解。   回应导师罗比安的期待,来到这个时代以前,他听说新魔导历发动了神战,需要他们这些神级候补的帮助,但细节全不清楚。   伯因特和克莱尔属于同一年代黑暗历,师从罗比安,据说他们还有一位师妹,大陆历116年出生的「星辰之眼」玛莎,预言系的神级候补。而大陆历末年的大黑暗时代,就是史上最杰出的两位神级法师:「不朽之君王」布拉德·墨和「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崛起的年代。   历史上,只有神级候补以上的法师能够拥有称号,神级法师各个有响当当的名号,比如「魔法之王」席恩,「白银王」路卡斯,「魔道女王」雷诺雅,「天青之主」艾路德安;或者富有特色的名讳:「小丑」格里斯威路,「阴影行者」莫亚,「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等等。   伯因特的外号是「晨星」和「白骑士」,克莱尔是「血魔女」和「黑幽灵」,光听他们的称号就知道他们不同的为人特点。   所以魔法之王的生平,伯因特还是此刻听杨阳介绍,才大致了解,萨桑之子的悲惨命运仿佛神的诅咒一样,从神代延续至今。   好在新任魔法神已经成神,不受众神摆布。而他的弟弟,战神肖恩·普多尔卡雷,也是一位强大的神级法师。   “有机会能见上一面就好了,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我还没有见到那两位双子。”伯因特笑道,杨阳也笑了:“肖恩性情开朗,善良可亲,你会和他投契的。席恩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比较沉默寡言,呃,他是个黑袍……”希望白袍的伯因特不会有偏见吧,不过白袍阵营的神级法师罗比安也和席恩相处融洽,可能没关系。   伯因特挑了挑眉:“听说魔法之王和克莱尔打了一架?”   杨阳很是尴尬:“那是正常切磋吧,他们没有很激烈……”这话她自己都不信,她亲眼目睹席恩足足把克莱尔杀了八次,多亏死灵法师有命匣,克莱尔才小命得保,黑袍真是杀人不眨眼,相爱相杀为爱好。   “没关系,我们也经常打架,几乎杀了对方。”   “……”杨阳再次感叹罗比安真是心胸宽广,收徒不看袍色,两个大弟子一个白袍一个黑袍,听说玛莎这个小徒弟是红袍。   伯因特一丝不苟地喝完了红茶,品尝了杨阳做的甜点,抽出怀表看了看:“授课时间快到了。”   身为神级候补,他和克莱尔在这个时代的常规任务是教授学生,克莱尔前段时间就收了东城城妃朵琳为徒。黑袍为人乖僻又挑剔,而且因为黑袍的传统,敢入门的也不多。白袍就没有这顾虑了,也没有严格的收徒门槛。伯因特既是王室讲师,也是凯因神圣魔法学院的客座教授。   “啊,我也去。”杨阳收拾了一下准备起身。   他们所在的休息室对面是个沙龙,平常宫廷法师团在这里交流魔法,接受魔法顾问月的指导,伯因特加入后,高阶元素使也在这里上课,因为他擅长元素系。   目前学徒主要在月的法师塔和其他法师塔历练,低级法师和中级法师在各城的魔法学校和魔法公会修习,高级法师进入云中塔、虹之都等浮空城深造,每月底还有魔法之王席恩参与的学术讨论会,是所有法师最向往的场合。   伯因特主动帮红袍拿沉重的书籍和纸卷,这也是杨阳最喜欢他的绅士优点,这时,光精灵裘卡一蹦三跳地进来。   “杨阳姐姐!”   在杨阳的三令五申下,裘卡终于改了称谓。   “裘卡,你回来了。”杨阳绽开了笑容,摸摸光精灵的金发。裘卡总是到铁路工程队那里帮忙,竣工了以后稍微清闲下来,还是在宫里到处活跃,帮侍女做这做那,帮光元素使感受能量之类,只可惜史列兰不能像她这么自由,一直隐居大神殿。   突然,杨阳眼角瞥见伯因特露出警戒之色,宽厚的肩膀绷紧,左手放在钉头锤上面,这是个不祥之兆。   她瞥见透明的落地窗外,空间衔接的链状光环一闪,草坪上出现一个绿色的身影,防风眼镜和褐色的长披风,手握曲木杖,腰上挂着整齐的法术小包,矮小的个头,奇异的青铜色长发和尖尖的耳朵。   “小矮精!?”认出她的种族特征,知识丰富的红袍难以置信:这不是神代以后就消失了的一个少数族裔吗!   更令她和伯因特震惊的,是少女额发下露出的印记,一黑一白交叠的十二芒星。   “萨桑之子!?”   杨阳失声道,伯因特反而镇定下来,遇敌经验丰富的白袍感到了敌意,还有施法的前兆。   当第一个法术从敌我双方手中不约而同施展出来,杨阳按下了随身携带的警报器,这是通知神战阵营有敌来袭的警讯。 第七百八十六章 死战(一)   听到警报以前,诺因正在观星塔上和东城救世主冰宿、中城神官长伊斯塔和北城神官长霍尔德一起测算轨道,讨论星象问题。   身为魔导国的国王,他公务繁忙,不过他的首相罗兰太能干,大事小事一把抓;军务方面有军机大臣贝姆特;两个心腹吉西安和雷瑟克也才干俱佳,不需要他事必躬亲,诺因就延续了过去的“好传统”,在空闲时间钻研自己的兴趣。   这会儿,他在纸上写出一长串公式的答案,近来连同杨阳在内,很多人投入了对魔法神星座的研究,因为其中可能折射出神灵一部分的秘密。   “目前魔法星座的轨道大致推算清楚了,和双月的轨道差异太大,质量的难题终于解决,根据席恩的说法,那是始源之海的映射,并非实体,难怪!考虑到他的成神途径,可能是他独有的特征。”   诺因把厚厚一叠草稿整理好,从魔法之王那里学来“意识加速”这个魔法后,本来计算缓慢的他数字能力直追恋人杨阳。   “对魔法星座的考量可以引入量子概念,以后讨论,关键是双月究竟是虚是实?和魔法神的星座有什么区别?有什么实际功用?因为萨桑之子的由来已经证实,双月绝非普通的卫星。”   冰宿用冷静的口吻道,她学习以自学为主,虹彩龙还专门抽空教授她和邱玲魔法,加上本来就指点她的嗜血之王拉菲格,不需要别的老师。她也不像杨阳还对历史人物有浓厚的兴趣,所以就没有亲近神级候补,除了学习,就是协助神战的事务,正好理科也是她的强项。   “不错。”诺因猜测,“也许它们可以统一称为象征神明的星辰或星座。”   北城神官长霍尔德深感兴趣地道:“已知的神明星座只有三个,两位主神的双月,还有传说中的灰月——时空之神贝里卡斯的月亮。自从时空神陨落就四分五裂,化为1038年北极海一带的流星雨。可能二代神以下没有‘造星’的能力。首相罗兰从魔法神那里听来的宇宙诞生太不可思议了,也让我们确定了宇宙真正的造物主并非协调神贺加斯,而是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的神位。那么生命女神那样的神明,也许没有创造生命星球的能力。可惜我们到了光之塔顶层,还是无法观察金轮月和银心月,测出精确的质量和体积。”   自从魔法神打造了惊艳世人的轨道塔「光之塔」,最让天文学家和法师兴奋的,就是他们可以登上大气层,看到艾斯嘉以外的世界,尤其是自古以来就十分神秘的双月。   但是这趟行程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即使从轨道塔朝艾斯嘉的两个月亮眺望,也只有朦朦胧胧的光晕——要知道,冰宿从地球带来的天文设备精度极高——这不是器材的问题,哪怕普通的望远镜放在地球上观测,都能看清月球表面,更别说这么高的近地轨道了,让杨阳等人摸不着头脑,魔法神的星座更诡异,除了肉眼根本看不到!   地球少女们亲身体会了这个神创宇宙,不,幻想海诞生的宇宙本质就是奇幻的这个认知。   冰宿还提供了万有引力常数,但是在高魔世界干扰因素太多,并不准确。而搜集不到足够的数据,就算杨阳的计算能力也算不出名堂。   不过大家已经知道了魔法神的星座并不玄乎,只不过和席恩的神体一样,介于虚实之间,原理明白了还是能估算出近似值。真正麻烦的是双月,可能有两位主神的法则包裹,或者干脆是神力的凝聚。   当下诺因轻轻啧了一声:“只要能取得月壤,就能证实那两个月亮是真是假,是否能与双子神的力量呼应,能否成为他们和真身之间的媒介。现在用魔法,双月的位置仍然无法定位成功。”   冰宿提醒:“实体的可能性居多数,因为灰月碎裂了,变成了流星雨。”   “但是那些神力碎片,没有一片打捞出来。”诺因无奈地道。   虽然可以直接向席恩询问出答案,但是凡人们也想自己探究神明的奥秘。另外,神明世界的事情,神战阵营也有默契,尽量少问魔法神,问出来说不定还会害了他,因为凡界还有个拥有读心术的暗黑神。随着对神代残忍的揭幕,诺因都不敢再百分之百信任好友。   他赌不起,那是全人类,一个世界的未来。   冰宿倒是知道那些星辰碎片的下落,被席恩收集去打造神器了,因为她和罗兰比较自由,可以向席恩直接询问,不过也是顾虑史列兰和诺因的关系,她没有说出来。   诺因思忖:“如果罗比安前辈的小徒弟玛莎前辈也尽快来到现世就好了,听说她是一位预言系和占星系的神级候补,这个隐秘的派系长久研究被神明禁止的领域,据说他们发明了星历表,只要有这张记录星体运行状况的图表,就能精确推导星辰的位置,那么远程传送术就能起作用了。”   霍尔德兴高采烈:“根据有史记载的资料,我的推算,双月的轨道半径和公转周期已经有了,只是有观测和证明的难题,陛下有需要,到时都可以参考。”他纯粹热爱天文知识,连带天气学也精研,当初九个荒年和一些天灾就是他预测,因此招来不少谩骂,若非他圣职者的身份,早就被当成妖言惑众的预言师烧死了。好在如今文明兴盛,艾斯嘉对星象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连魔导国国王和未来王妃都支持他的研究。   这个课题最初来自魔法神的星座,席恩成神后,艾斯嘉上空出现了神秘的星辰,热爱星象魔法的杨阳和一些圣职者、星象系法师都投入了观测和研究,但诺因对这个任务的重视,还来自白银王的手稿,里面提到了双月的情报。   金轮月和银心月历来是神战阵营心底的一根刺,是神明高高在上的监视。在神代,双月被奉为两位主神的象征,不允许凡界众生亵渎,但一样有叛逆法师们暗中研究,发现双月可能是神明的耳目。   于是白银王和魔道女王这两位了不起的先辈通过研究,发射了自己制作的魔法卫星,在艾斯嘉上空布下了后现代的卫星系统,规避了混乱神兰修斯通过银心月的神念扫描,一直确保地下行动万无一失。   可以说,如果没有路卡斯最后窃夺神血失败,被兰修斯挖掘出了内心深处的念头,提早灭亡神代,以叛逆法师们的惊才绝艳和审慎谋划,反抗神明的结局不会那么惨烈。   此刻诺因就深深感佩:“隐月,也叫‘黑月’,就是白银王路卡斯的星座。只是失去主人后失联了,也不知道开启它的魔法密语,但是应该还存在。黑暗历最艰难的初期,被暴民迫害的野法师们发现了这颗月亮,奉为魔法之月,一度获得了施法能力,建造了大陆法师议会。但是隐月毕竟是人造月亮,用尽法力后就重新隐没了。但是没有这个月亮,法师一脉说不定会断绝。”   这些忍辱负重的先烈,实在太了不起了。在魔法神和龙神相继陨落,最强大的助力神选之子都被兰修斯活活坑死,依然没有陷入绝望,继续披荆斩棘,将叛神计划推行到了最后一步,只在神明得天独厚的能力下败阵——暗黑神的天赋能力——读心术。   诺因不禁深感悲哀,如今他明白席恩当年拉下两位主神的心情了,一方面是必须降下协调神,避免不想救世的世界之相反而诅咒世界灭亡;另一方面也是用自己参悟的读心术,反将两个神明一军。恐怕席恩知道了内情,一样有悲愤之情,想要用同样的能力克制史列兰,利用他的能力。还有当面声讨贺加斯将神代遗址卡农深埋地底,当年袒护弟弟的灭世行为,为前辈们出一口恶气。   虽然不认为好友史列兰和前代混乱神兰修斯是同一个人,兰修斯的所作所为也不能算在史列兰头上,但是随着真相了解得越多,诺因的心情越沉重,无法不对半身有所防备。   而双月,和艾斯嘉的自然天象息息相关,比如潮汐、动植物生态,即使知道它们和神明的力量有关,也无法打碎,就和艾斯嘉的双子星系统——神界一样,让凡人们恨得牙痒痒的又无可奈何。   可是对于双月,就像对创世主贺加斯的感情一样,无法背弃到底,依然有着敬爱之情。因为两轮月亮,历来也是艾斯嘉众生的情感依恋,故乡的风景。   垂垂老矣的中城神官长伊斯塔一直没有发声,只默默排列数表,这时开口道:“陛下,虽然我尊敬圣贤者,感激他挽救世界的崇高功绩,我成天唠叨,你们小辈也嫌烦,可是神的恩慈真的一直笼罩艾斯嘉,让我们大地上的物种繁衍至今,你们不要一味厌弃诸神。”   他是虔诚的圣职者,就连知道了圣贤者的悲剧后都没有动摇,若非亲眼目睹了神代遗址,也不会改变立场,参与这场凡人与神明的战争。   和地球的宗教不同,这个世界的圣典可是没有神明灭世的传说,地球人的意识里有神既能创世,也能因为罪孽毁灭人类的概念,但艾斯嘉人都相信神爱世人,顶多为哪个种族最受神宠爱有争议,比如精灵就坚持他们是协调神创造的第一个孩子,最受恩宠。神代的历史湮灭后,尼普亚斯大陆和夏尔玛大陆抛弃了真神信仰,但艾斯嘉大陆和曾经的索雷斯大陆还信仰真神,所以神明曾经降下毁灭这种事公布,深深伤害了信徒们的感情,导致宗教界的革命。相当多数的圣职者自杀,中城神官长大病一场,还是诺因和两个好友悉心照料,他的学生们又在床榻前哭泣——诺因成为西境的统治者后,这位善良又有德行的神官长给了不少帮助,推行了许多利民政策,协助当地教育和农耕,广受爱戴,加上魔药系的法师配药,德鲁伊和木精灵施法,伊斯塔才熬了过来。   这份人世温暖的牵绊,也挽回了他被信仰伤透的心。   因此诺因的语气很客气,带着真诚:“我明白,伊斯塔老师,就像双月带来潮汐和四季,神界既是我们的仇敌也是姐妹,双星系统让艾斯嘉稳定运转,这都是神明的庇佑,我们并非一味反抗诸神。只是千年前,以生命女神、冥神为首的诸神做出了错误的决断,将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交给一个罪孽深重的侵略者,关押折磨席恩千年,还在他终于脱困后,将凡界都视为了同一阵营,制造众神竞技场的流血惨剧,发动第一次魔枢侵略,神威如狱,凡人承受不起,我们只能自救。而创世神贺加斯的心意不明,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总是没错的。”   伊斯塔深深叹了口气,无法反驳。虽然他不赞同圣贤者的屠神行径,在信徒看来,神意应当遵循,但是混乱神的神罚超出了众生能够接受的范围,而诸神放任这个世界遭受魔族侵袭,千年来被魔兽践踏,也让圣职者们痛心疾首。   而且千年前,是圣贤者告知世人协调神·的·名讳和存在——之前,人们敬拜的是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冥神普鲁托。也是圣贤者将创世主拉下凡世,圣职者们才能感到他的神力,施展他的神迹,这是铁证如山的事实——自神代以来,贺加斯就抛弃了这个世界,不是席恩,协调神的信仰还不会恢复,那如何去怪罪圣贤者呢?   其他神明又连坐,屡屡惩罚艾斯嘉,他们判罚的罪人反而庇护众生,还成为了神明的一员,让诸神的信徒无所适从。圣贤者对众神的挑战又激化了双方矛盾,所以创世神的态度,真的不好说。   霍尔德摸了摸长须,道:“从神代的教训看,诸神应当会维护他们的威严。创世神确实可敬,但我们也应当相信凡人的力量,也许这是新世界的号角,提醒我们告别众神的时代。”   他是一位骨子里的科学家,和知识之神的神子赛雷尔乃是至交。北城历来又主要是信仰一位伪神,贸易女神渥金,所以真相大白后,没有受多少冲击。而且因为席恩传授的魔法,遏制寒潮和雪害,恢复受害的土地,北城相信魔法神的信徒是最多的。其次就是从魔兽下解脱,又在使徒屠杀中损失最大的西城。   身为敢于说出科学的见解,预言天灾的学者,霍尔德也有自己对神明和世界的看法。   冰宿肃然起敬,这位老神官真是了不起,在神创世界,就能说出“告别众神的时代”这样气势宏伟的话,连诺因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因为心理上,他还依赖着一位新神——成为魔法神的席恩·奥古诺希塔。   可是会吗?总有一天,这个世界连席恩的庇护都不需要?也这样视他的保护为压迫,想要反抗他?诺因突然有点不安。   伊斯塔就不能赞同霍尔德的意见了,恼怒地道:“大逆不道!罔顾神恩!神的权威不是你这样可以随口否定的,你这样只会给小辈起坏榜样!”   霍尔德反讽:“权威就是权威,不等于神威,需要神强制贯彻的威严只是神强加的暴行,权威也不是禁锢民智的枷锁,只能作为法理而不是真理!大逆不道,逆的又是谁的道?自然之道?宇宙的道?”   “霍尔德阁下,伊斯塔老师,请不要吵架,我们今天只说学术。”诺因起身调解,心里为北城神官长喝彩,但也担心自家的神官长被气坏身子。   诺因不像心腹吉西安那样八面玲珑,似乎也没继承外祖父调和万物的本领,劝说无济于事,冰宿更不擅长这种场合,在手上准备了一个治疗法术,以防哪个争上火了出事。   在警报声响起以前,诺因就听到了来自恋人的警告,他和杨阳佩戴的戒指有防护神力结界和永久心灵链接,也是席恩亲手施加的强大法术。   因此,他能及时做好准备。   一道深青色的风锥朝高塔窗口袭来,观星塔有自带的结界,淡蓝的防护罩撑开,诺因的红宝石耳坠还有暗黑神施加的神力结界,反射性地扑向最近的霍尔德。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防护罩被高度凝聚的风力粉碎,凶猛的狂风四下乱刮,十余丈高的塔楼像遭到固态的攻城锤撞击,承受不住,墙壁崩塌,里面的物件朝另一头的窗户喷涌而出,伴随如雨的碎石砖块,塔尖和下面的观星室倒塌,正是诺因他们身处的房间,引发下面的惊呼,目睹小半个塔楼坠落。   宫廷法师们及时赶来,没有惊慌,因为碎石中有两个光团。一个是诺因的,另一个是冰宿的法杖自带的结界和恒定的防身魔法。   废墟中,诺因扶着身下的霍尔德爬起,脸色很差,因为他没能及时救下被埋在墙体碎块下的伊斯塔神官长,防护系不是他的专长,他也没料到敌人的攻击如此凌厉,急忙打手势让冰宿和周围人快点帮忙救人,抬头仰视敌人的方向,而他的面容也映入了来袭者眼中,确定是知识之神指定的目标之一。   年轻的国王身穿边缘有银蔷薇纹饰的森绿法袍,是木精灵亲手织成,披着雪白的披风,用特别坚韧的秘银丝缝制,上面刺绣出美丽的花纹,传统的精灵王族风格,一碧一紫的双眼和清秀出尘的脸庞给人鲜明的印象,头戴仿佛橡树叶编成的绿水晶头冠,这是魔法之王赠送,原本属于木精灵的圣器「自然之语」,能增幅全部的德鲁伊魔法和自然魔法,附带完美魔控力。   当年第四大陆索雷斯沉没,席恩后来在水族的帮助下探索沉没的四大陆,打捞了不少精灵族的宝物,转而送给精灵王的后裔,当今国王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上次,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虽然不敢露面,但是通过魔枢和秘银傀儡的眼睛,确定了神战阵营的主力:诺因,杨阳,云中塔的月,龙族,还有四城的法师和职业者。   其他人也看清了来袭者,一个赤铜色头发的青年,背后是一对金黄的羽翼,飞翔在高空。   艾斯嘉大陆有翼人,属于东城伊维尔伦,事实上,诺因的父亲帕西尔提斯就有一半翼人血统,所以在场的人们都是一阵错愕,差点以为是东城打过来,羽族叛乱之类。   翼人青年身上萦绕着一道道深青色的气流,既是防卫,也是蓄势的攻击,他手里握着一把式样奇特的碧色长.枪,远远对准了诺因,长.枪接连闪动着青色的光芒,发出那种奇异的风锥,个个如同小山峰大小,切开空气的锐响震耳欲聋,地面开裂,飞沙走石,隔开了宫廷法师们的回援。   这是魔法兵器,用魔晶石和雕刻在长.枪内部的复合法阵产生强大的魔导动力,专精附魔系的翼人之子拿列的杰作,结合了矮人族工匠高超的锻造工艺,只要一个古代语单词就能发动,还能反复叠加魔力,发出高浓度的风锥,威力远超十一段风系元素使释放的风系魔法,甚至能撕碎龙族的鳞片。   所以宫廷法师们根本无法抵挡,在敌人的攻势下也来不及张开需要多人助力的大型防御结界,个人防护都不是这个敌人的对手,如果拿列不是不想滥杀无辜,当场就要血流成河。   但是翼人的态度不同于同伴们,更为激进,厉声道:“退开!让我杀了这个罪人,否则连你们也制裁!”   可是,没有人听得懂他说什么。   包括固定了方言术的少数法师和诺因本人。   第一个发现异常的魔导国国王睁大了双眼,视力极佳的他还看到了拿列额头上黑白交错的十二芒星。   萨桑之子!!!???   怎么会有萨桑之子?还是异族的萨桑之子!难道——诺因想起神代的悲剧。   “小心!殿下,还有敌人!”宫廷法师长吉西安远远喊道,听到警报声响起,他就在感应,就在拿列附近,还有两三个身影隐藏。 第七百八十七章 死战(二)   接二连三的,整个王宫遭到了突袭。   正殿前方,降落了多达数百只的构装体,高达十米的合金球体张开粗壮的节肢,变成活灵活现的机械蜘蛛,有条不紊地堵住各个方向,驱赶聚拢的职业者和王宫守卫,巨大的蛛网从天而降,这些奇怪的蛛丝异常柔韧,有吸魔作用,斗气也无法撑破,还连绵不断。   一个身穿缀着彩球服饰的侏儒坐在机械蜘蛛头上,小手灵活地操作一样物体,抛出去,只见一只巨大的多面晶体兜头罩下,化为横贯天空的晶壁,笼罩住王宫四周,法师们顿时感到自己和外界的联系断开了。   接到警报,首相罗兰没有仓促冲出宫殿,神色凝重地打开办公桌上的投影器,从分布的魔法基站搜集敌情,但是没有影像传回,说明敌人布下了魔法迷障,不过罗兰是个高段元素使,他的风精灵为他带来直观的视野。   因此他看到了狙击诺因和冰宿等人的翼人;攻击杨阳和伯因特的小矮精,还有分散王宫守卫的侏儒,以及他们头上共同的印记。   萨桑之子!!?   罗兰心念电转,现代根本没有萨桑之子出生,历史上已知的萨桑之子仅有六位,但是异族的萨桑之子,只有神代有,被前任魔法神亲自祝福的“神选之子”。   身为神战领袖,罗兰看过所有白银王的手卷,席恩和罗比安还带他亲眼目睹了那片文明的废墟,他清楚这场和诸神的战争多么艰巨险恶,也明白了眼前的局势多么糟糕。   神选之子都是神级法师,不亚于当代的白银王等人!   可是神代的萨桑之子都已经死了,被混乱神设计,被协调神洗脑,在和叛逆法师的惨烈战斗中死去,是剩下的神复活了他们吗?但是生命的权能属于生命女神秦蒂丝,她已经死了,冥王的权能也被师祖剥夺,元素神更不可能做到,知识之神有这样的能耐?   先压下疑问,罗兰想到,恐怕这是个连环计,虹彩龙的沉睡并不单纯,席恩可能无法赶来,现在只出现了三个敌人,可是神代的神选之子,总共有十五个!   十五个神级法师……罗兰全身发冷,他知道,一个神级法师就能完压十二段以下的所有法师,神级候补也不是对手,而且萨桑之子有多么强大,只要看席恩和肖恩这对双子就知道!   神选之子还被协调神净化,是诸神的狂信徒,根本没有办法沟通。   ……等等,如果他们是诸神派来消灭我们,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所有人齐上,直接把王宫推平了?思维敏捷的无冕之王发现了异常,开始推敲其他的神选之子目前在何处。   天上,飞行术托起两个隐蔽的身形,其中一个是手持法杖的灰袍女郎,人族的神选之子席琳;另一个身穿沙漠民族的袍服,双眼横七竖八划满了陈年的伤口,竟然眼盲了,但脸庞依旧能看出非同一般的妍丽,这是德尼亚人,神代的一个种族。   德尼亚人是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共同尝试创造的种族,拥有圣光之力,和带有光暗特征的美貌,漆黑如夜的长发和宛如光之漩涡的双眼。   德尼亚人极有智慧,建造了神代最辉煌的国度和文明,却生出傲慢之心,拒绝向生命女神跪拜。女神向两位主神哭诉,兰修斯亲自处罚,降下九十九道神雷,夷平了王都,圣徒大军因为神明的助力轻松攻破德尼亚人的防守,将年轻女性奸污,其他不分男女老幼都拿来砌墙,向所有人展示了无信者的下场。   如此残忍的行径惹得魔法神奥古诺震怒,母神黎姬也大发雷霆,得知详情的贺加斯于是阻止了使徒的暴行,将仅剩的德尼亚人放逐到了沙漠。   奥古诺及时赶到救了这些快要渴死的遗民,但是德尼亚人恨透了诸神,拒绝了魔法神的帮助,走向沙漠深处。   奥古诺在其中一名德尼亚人后背留下了魔法书,就是后来沙灵的始祖。   凯苏娜是唯一活下来的王族,是德尼亚王遗留在民间的私生女,因此逃过了神雷,一生特权没享受过,反而在城毁之战被揪出来,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她既憎恨暴虐的神仆,也痛恨将她推出去受刑的同族,是唯一接受奥古诺帮助和赐福的德尼亚人。   她也是德尼亚人的末裔,因为后来被协调神找到,改变体质,强迫看守混乱神庙的沙灵族,已经失去祖先的外貌和文化传承。   此刻,凯苏娜用仿佛带着时光回音的声音道:“席琳,奥古诺大人送给我的魔石不见了,召唤火流星会比预计的时间长,大约两小时。”   席琳眼神一沉,恼怒却不意外:“又被那帮圣职者拿去了吗。”   神代富庶,那是众神眼前的表象,只有在神明面前侍奉的统治者们能够穿金戴银,还有穷奢极欲的获选者们。神代的大部分民众只能穿最粗陋的麻衣,不够美丽、身体有残障、或者被神殿降罪而赶到城外的“罪民”甚至衣不蔽体,被使徒戏耍取乐。平民不允许佩戴任何金属和宝石,丰富的矿藏全部属于高贵的使徒和圣职者,连矮人、侏儒、人马这些工艺种族要取得材料,都要用艰辛的劳力和根本不成比例的“供奉”交换。   以协调神为首的诸神对魔法有强烈的偏见和抵制,法师们的条件就更艰苦了,卷轴和墨水全部要自己做,通过向大图书馆抄写各种众神喜欢的戏剧和诗歌获得基本的革纸,牛羊因为是贡品不允许宰杀,后来自己造纸。   叛逆法师们还是多亏了白银王身为月精灵王,协调神近侍和秘书官的尊贵身份,还能得到丰厚的赏赐,但是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乐器花瓶之类,都不如母神给的首饰和产地地契有用,还不方便把“神的恩赐”高价卖给其他神仆。所以叛逆法师在私生活方面都穷得叮当响,因为还要接济下面的法师和学徒。   魔法神奥古诺自己都常年穿着简朴,衣服自己洗,少少换洗的袍子就那么几套,翻来覆去穿,还自己缝口袋补破洞,这点他的后辈席恩也跟他一样。   所以萨桑之子们都很清贫,一开始连法器都没有。奥古诺心思细腻,体贴温柔,自己身无长物,却照顾别人,为专精各个派系的神选之子制作了不华贵却十分实用的法杖、卷轴、魔法武器,还用交换的方式,从其他神那里换来储能宝石给他们,还有母神的打赏——也就这两位神关心他们了。这些礼物,神选之子们无不珍惜非常。   可是连这点小小的宝物,醒来后也没能留下。   其实,奥古诺当初为了唤醒席琳等人,是用始源之海的幻之元素塑造概念体,而法杖和施法材料包含在「法师」这一概念里,都有保留,神选之子们没有察觉异样。但是奥古诺为了让塑造的概念体能够和本体最大程度地融合,魔石会影响精神交融,特意没有复制。   而吝啬的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也没想到给萨桑之子们一点道具,反正他认为这些被自己欺骗的工具能用就用,用过即丢。   “没关系,不够的精神力,约鲁和米陶会提供你。”席琳镇定下来,曾经她最痛恨诸神,对于白银王等叛逆法师私下的邀请,几乎要点头同意,如果不是太尊敬奥古诺,也感激母神的照拂,她肯定选择背神者阵营。   席琳知道大部分神选之子也是倾向加入的,尤其是凯苏娜——神仆和圣职者太可恨了,每个种族都被这帮仗着神明宠幸狐假虎威的特权阶级弄得民不聊生,困苦不堪。但是当他们醒来,得知魔法神和诸神的下场,满腔恨意都化为了震惊和愧疚。   现在席琳为当初的动摇深深惭愧——就是这些叛逆法师联合地狱的行为,害死了奥古诺,和他的爱子龙神塞菲斯,母神伤心沉睡,其他神明离开了这个世界。   也因此,神选之子决定响应魔法神的神使艾尔菲瑞特的召唤,惩戒反对神明的阵营。   他们已经发现艾斯嘉大陆被布下强大的结界,限制空间传送,只有擅长时空系的小矮精娜夏和专长传送术的坎德人柯伯特能打破障壁,所以凯苏娜不是从界外召唤陨石,她专精的是德尼亚人天赋的圣光、变形系和塑能系。   “将空气中的元素、地面的尘埃和金属碎粒聚合,形成高密度的金属和泥土混合物,通过悬浮术升空隐藏,赋予强大的引力势能,法术就完成了。”   说到自己擅长的魔法,凯苏娜露出自信的笑容,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按照预定计划逼出艾尔菲瑞特口中最大的祸患,身在云中塔的叛逆法师们,占据主动。   “但是席琳,如果敌人不能拦住,岂不是……”   如果流星坠落,这片大陆,怕是要血流成海。   生性善良,也是平民出生的萨桑之子们虽然痛恨弑杀魔法神的叛逆们,但是他们清楚,平民其实没有选择权,无论是被圣职者和使徒唬骗的信徒,还是现在跟随地狱造反的罪人们。   他们这么做,和降下神罚的混乱神兰修斯有什么区别?   否则,神选之子们早就可以做得更绝。云巨人约鲁拥有强大的天气操纵能力,只要降下豪雨和洪水,不出半天,卡萨兰就要遍地浮尸;人马族的冈特也是,人马族的地震传导和他个人的塑石能力可以让横断山脉坍塌,砸下落石,将北城首府米尔菲掩埋在废墟之下,但神选之子没有这么做,他们只是要诛灭首恶。   席琳早有安排:“实在不行,柯伯特和娜夏会转移流星。”   凯苏娜客观地道:“以他们的能力,要阻挡我的魔法也非常困难,而且流星雨坠落到离地面一定距离,动能就会让少说千里土地灰飞烟灭。”   “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我们已经尽力了。”席琳摇头,冷静地道。任何一场阵营之战,都不可能完全不造成流血,凯苏娜点了点头。   此时,一直在王宫上方盘旋的风元素鸟、庭院的水元素鹿,地下的土元素鱼等元素生物将敌情传到了云中塔,反而是各地的基站都被萨桑之子的魔法屏蔽,没有动静。   神战顾问,曾经的神级候补月·奥兰托第一时间站在了中枢水晶前面,和佩戴领袖指环,拥有最高权限的无冕之王罗兰·福斯通话,因为影像被侏儒的晶壁隔离传不过来。元素生物能报讯还是托了和元素使本能的联系,而领袖指环是魔法之王席恩的作品,超越了凡世的力量。   “肖恩的元素驿站没有发现敌袭?”月质问,得到否定的答案,小股敌人穿过席恩布下的星球防线不奇怪,那本来就是针对魔枢那样大规模的舰队。   “他们是萨桑之子,一定回避了。”罗兰第一时间说出了最重要的情报。   “萨桑之子!?”月愕然,怎么会有萨桑之子!随即想到一件事,脸色极为难看,心顿时沉下去。   如果真是神选之子,这场战斗就难打了。   顾虑通讯随时可能被发现切断,罗兰快速地道:“敌人的行动非常周密迅速,已经锁定了陛下、杨小姐和伯因特前辈,切断了王宫各处的通路,真不亏是法师。我方会尽全力抵挡,我已经和莉莉安娜殿下碰面,视情况发动光荣大殿的血誓法阵,召唤王室英灵,但这将是最后两道防线。您联系拉克西丝陛下,请她调动其他支援力量赶来,天空的战场交给您了,月前辈。敌人的目标很可能是引出云中塔,打击我们的主力。在师祖赶回来以前,能拖多久拖多久。除云中塔以外的浮空城还是雪藏吧,只出动法师塔和能用次元门的法师,因为艾尔菲瑞特可能还不知道罗比安前辈带来的战略武器。”   “能用的都要用上,可能还不够!”身为曾经的神级候补,月比后辈更明白萨桑之子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存在,白银王等叛逆法师都比不上,神代的神选之子是实打实的神级,每一个都专精两种或两种以上的魔法,还有魔法神赐予的神力加成——也就是超魔效果。可以说,席恩如果用降临体和这些神选之子比拼技巧和法术威力,都未必能赢!现在的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能打得过一两个敌人都是本事,可是萨桑之子是群体出动,总共十五个——如果再加上配合默契,那真的是一场绝望的战争。   月为自己鼓劲——神代的先烈面对这种敌人还不是上了,身为矢志继承前辈遗志的后来者,岂能还没打就气馁?   再说,如果真是哪个神明复活了已经死亡的神选之子,不让这些悲惨的生灵安息,可是全体法师的耻辱!月心里油煎似的狂怒。   “有机会的话,先和他们沟通。”月提醒,虽然这些中了净化术的神选之子估计是处在狂热状态,不然也不会被派来当刺客,但月还是试图尝试一切可能,不到最后,法师永远不会放弃希望。   “是,月前辈。”从目前得到的情报,罗兰也判断敌人可能具备狂信者没有的神智,和法师的智慧。   “如果确定他们是被诸神控制,就让诺因使用恶魔法术。”想到白银王等人战胜神选之子的方法,月提议,“告诉他,可以动用深渊令牌,召唤一个或两个深渊领主帮忙,这次不用地狱的力量也不行了。”   他快速下决定,“我这边排查敌人的空中力量,确定有无其他隐秘行动,撑住!我马上让克莱尔前辈和其他法师来帮忙。”   罗兰点了下头,暂时关闭了通讯。 第七百八十八章 死战(三)   “克莱尔导师!”   云中塔最顶层是控制区域,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十六层以上属于高级法师的住处,确定门上的锁咒解除,朵琳挽着黑袍的下摆跑进一间充满血腥风格的实验室。   生性温顺的她和乖僻的导师相处不差,虽然当初有「血魔女」之称的神级候补收徒的事让包括罗兰在内的许多人惊掉了下巴——这不是小白兔进了狼窝吗!但朵琳心性单纯专一,性情看似柔弱却坚忍,还有魔药师方面的极高天赋,所以克莱尔一眼看中了这个贵族出生的学生,而朵琳的表现也没有让她失望。   “朵琳,你也接到消息了。”   已经做好出发准备的黑袍女郎气定神闲,在灭法运动如火如荼的黑暗历前期,法师流离失所,被暴民杀死和驱赶,她整个少女时光都跟着启蒙恩师辗转各地,都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活着,还亲眼目睹了老师、朋友、无数同胞被活活烧死的场面,历经痛苦和艰险才活下来。   所以,哪怕在这个时代要面对可怕的神战和眼前可能丧命的战局,也不能让她惊慌分毫,反而对接下来的敌人充满了惊喜兴奋。   神级法师,萨桑之子呢!   想到上次那位将她打得无还手之力的魔法之王,克莱尔情不自禁地舔了舔下唇,感到流经全身的力量,远胜世间任何体验的激情,魔法的火焰在她的心底和每一根血管燃烧,带来永远奔流不息的狂喜。   和擅长魔法的敌人对战,虽然没有杀掉愚民,和想象中的神明痛快,但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挑战了。   “导师,请保重。”看到师长的表情,朵琳忍不住关照,她总觉得黑袍这种生物,时刻都像把生死掷在命运轮·盘上,这种豪赌的气魄和对魔法狂热的爱比任何事物都耀眼,也比任何事物都危险。   施了障眼法的袍子恢复本质的颜色——漆黑,随着克莱尔扬起的手臂飞扬:“法师死也要拖敌人下水,我永不认输,你只要把我的魔法发扬光大,就是对得起我了。”   临走时,克莱尔咕哝了一声:“伯因特那个榆木脑袋,可别输阵了。”   王宫之中,最早交锋的两方人马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杨阳感到一股法术洪流瞬间激发,周围的空间有节奏地波动,交错的岔路口从前方蔓延开来,包围住她所处的时空,眼前的景象奇异地扭曲,她知道这是什么法术了,时空系八段魔法:迷宫术!   红袍心脏狂跳,同为时空系法师,她知道这个法术不带咒语的触发需要什么程度,十二段以上!   那个消失在过去时代的女孩带着施法者特有的沉静表情,曲木杖展开交错旋转的芒星,六十一枚符文如同钟表环绕一周,竖直地脱离六芒星法阵,仿佛从二维变成了三维,再次串联出精妙的符文法阵——这种连锁法术只有魔阵系的法师才能如此流畅自如地施展,还是时空和魔阵两个派系十三段的法师!?杨阳震惊得无法言语——这个女孩的实力,恐怕还超过她的导师月!   神选之子没有看红袍,虽然杨阳才是她的目标,但一照面,小矮精娜夏就知道,白袍法师伯因特才是她的对手。   神级候补的情报不在知识之神提供的范围内,但任何一个法师都不会为突发状况手忙脚乱,永远有多手准备。   伯因特飞快地默念咒语,自月和克莱尔以后,杨阳再次见识到了神级候补的能耐,一个从灭法运动频发的时代杀出来的高阶法师,他精强高超的防护性魔法。   反魔法力场,免疫能量伤害,法术反转一气呵成,尤其是反魔法力场,稳得像怒海中的礁石。伯因特当初选择防护系就是认为这个派系魔法可以达成他无法放弃的梦想,融入骑士古老的骄傲——正面对敌,永不退缩!   但是敌人的攻势也令杨阳刮目相看,那个立体动态法印是连锁法术效果:强酸箭、连环闪电和大地之矛的连射、点射和齐射如同一场精确的狂风暴雨,换作她现在已经是一具坑坑洼洼的尸体了。   虽然娜夏的注意力主要在伯因特身上,但是杨阳不敢掉以轻心,瞥了一眼周围:裘卡在,糟糕!有两个王宫女仆,脸色刷白地缩在后面,大气也不敢出。还有一个黑发碧眼的少女,是她和诺因当初在赛拉郡挖掘出法师资质,因为手脚勤快,侍女出生,自愿留在她身边当学徒。   杨阳将她们护在身后,发动指环内侧刻写的龙语,这是席恩送给她的戒指,诺因也有一个,她的戒指附法元素亲和,篆刻了十二个古龙语。   从契约者血龙王扎姆卡特那里,杨阳学会了少部分龙语魔法和血契魔法,但她不是龙族,也不像罗兰分割了黑龙王的血统,变形术不是她的专长,无法变化喉腔吟唱出真正有力量的龙语,只能发挥指环本身的能力。   呼啸的暴风雪摇撼着小矮精塑造的半位面,魔法之王亲手刻写的龙语相当强大,杨阳的目的是打破迷宫术,制造破绽,呼唤援手——敌人和伯因特的法术交锋太过激烈,根本没有她插手的余地,她的等级也远远不如。   但是随即,杨阳脸色突变,因为她听到了真正的龙语。   “Oz!”   铿锵有力的古龙语,充满了魔力的词汇,她见识过虹彩龙发动,甚至能消灭月神的降临体。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左手是青碧的龙爪,杏核似的眼瞳有着明显的龙族特征——是半龙。   雪白的冷霜瞬间融化,象征高温的金红射线锐利得如同刀锋,伯因特用每一份精力撑起反魔法场和他自己改造的虹光护盾,如同坚固的盾牌,龙语恐怖的威压拍打着他的身心,但他依旧挺立,因为身后就是他必须捍卫的法师同伴,需要保护的弱小者。   这一刻,白袍展现出他神级候补的能力,居然连龙语魔法都能挡住,虽然是半龙吟出,威力不能和初始龙相比。   但是,伯因特面对的是两个神级法师,就决定了他的勉强抵挡只能是失败。   就在挡下高温射线的瞬间,法力结构不可避免地脆化,娜夏立刻用时空魔法制造了一个缺口,法师护甲和白袍下的秘银盔甲破碎,血光四溅。   杨阳赶紧搀扶住伯因特。   我应该用攻击魔法打破那个龙语魔法,而不是选择防卫!在施法的瞬间,伯因特不属于骑士,而是法师的头脑就发觉了失误,但是已经来不及更改。   克莱尔说的没错,无论在法师之路还是人生之道,我都不够真正的勇往直前,导师也说了,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所以我的防护系再好,也没有到顶级。伯因特咬牙,竭力撑起其他魔法。   败局已成,就在这时,小矮精娜夏举起曲木杖,释放了早就准备好的法术。   异次元放逐术!杨阳辨析出来。   这是个极为危险的魔法,不说掉到各个异次元是什么下场,卷入时空乱流就可能丧命,而她的空间魔法还没有练到家!   基于法师的本能,杨阳快速地在这个世界施加了一个定位用的次元锚,但就在传送成功的刹那,她看到那个锚被半龙用龙语撕碎,连同伯因特和裘卡等人在内,一并被丢入了异次元漩涡。   当迷宫术因为威力强大的龙语魔法崩溃,惊动了另一个房间里的元素使们,连忙跑过来,突然,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矮小的身影。   “坎德人!”   在虹彩龙手绘的种族图鉴上,坎德人的特征就是马尾辫和名为胡帕克杖的投掷武器,最后一个坎德人已经死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这个种族本来就随时可能完蛋,那神明玩笑般赋予的好奇天性让他们一天到晚自找死路,偷窃的习性还到处遭人嫌弃。当坎德人勇敢地作战,让大黑暗时代的人们惊讶。缺乏强大战斗力的他们自然死得无声无息,一点火花也没有激起,远不如精灵的灭亡令人惋惜——这是个除了闻名遐迩的料理水平,没有任何特长的不起眼的种族。   可是,现在一个法师打扮的坎德人出现在元素使们面前。   柯伯特看着众人,露出少见的凝重表情,连他们的同伴都没见过。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不会辜负同伴的信任,这是坎德人通常没有的觉悟。   柯伯特再度回想魔法神奥古诺的死,心底涌出一丝恨意,但是坎德人被创世主造出来就无法憎恨,他们天性就是自由散漫,快活无忧,就算一个坎德人被侮辱、打骂、虐待、杀死,他都不能憎恨,也无法记仇,这就是创世主的“祝福”,不同于魔法神的赐福。   好在柯伯特体内有一半人类的血统,来自一个男性人类的取乐,对他的母亲。即使如此也没换来他妈妈和他本身的仇恨,柯伯特的母亲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快乐地走了,糊里糊涂生下他。   唯独一直在大陆流浪的奥古诺知情后,感到怜悯也许还有愤怒,照顾并教会了幼年的坎德人魔法——他总是如此,关爱着所有艾斯嘉的芸芸众生。   此刻,柯伯特尝到了仇恨的滋味,但是非常浅淡,他为此感到悲哀,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恨意,他不忍心杀掉这些人!他想要谈谈,一方面他真的不明白。   “听着,你们做了坏事,但是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诸神当然有缺点,但我们没有人是完美的,对此我很难过,你们杀了奥古诺……”柯伯特情不自禁地哽咽,“他和黎姬是最好的神,没有更好的,你们杀了他,黎姬怎么办呢?我也再见不到亲爱的奥古诺了,还有他最爱的塞菲斯……”   元素使们听不懂,虽然听出了前代魔法神和龙神·的·名字,惊讶下,出言询问对方的来历和来意,其中一部分特别优秀的法师和元素使已经学会了席恩教授的神代通行语——神庙语,但是知识之神做了完善的准备,设下了最大的障碍——语言,神语造就的屏障,除非艾斯嘉这方有神明,比如混乱神兰修斯出手打破,但那当然不可能。   敌我双方无法沟通,任何一种语言都无法穿透神言的屏障,而法师不会和敌人做思想链接,柯伯特不是席琳那样谨慎的法师,但他不会心灵魔法,他专精的只有一门法术——传送术。   足以毁灭这些人。   “我很遗憾。”他叹了口气,举起了胡帕克杖。 第七百八十九章 死战(四)   破碎的观星塔下,冰宿掏出随身携带的药水,但是一扶起身躯发冷的神官长,她就知道,没救了,叹息着放下。   诺因和翼人拿列已经开始打斗,不同于刚才的风锥,这一次,翱翔在空中的是璀璨的闪电之枪。   最顶级的炼金术师能够直接将元素凝结成实体的武器,比如当年让人惊艳的无名氏神官,不过他是用天赋的神力糅合雷元素,其实不是凭借炼金术的造诣,此刻炼金术和附魔系专精的拿列,才是真正运用元素武器。   那把闪电之枪异常美丽,金色的符文盘绕流动,构成了电之枪狭长的枪身,每一丝缭绕的电花都被吸收,没有一星喷溅,浓缩的威力全部化为爆发的雷之环。   更糟糕的是,在宫廷法师长的施法下,另两个萨桑之子也露出了身形,不过显不显形都无所谓,那是擅长幻术的妖精和天赋魅惑的人鱼!   就在刚才,一小段歌声让法师全体失神,幸好魔法之王席恩给了所有法师和职业者充足的装备:神力护符能抵抗大部分精神魔法,秘银链甲提高魔抗;职业者和军人有神石铠甲和魔法武器;德鲁伊和学徒有生命护符等等。   连从伙伴们分享的心灵视野看到这一幕的精灵凯撒雷斯也惊讶,这帮家伙的装备可真好!   和自己都没钱的前代魔法神不同,财大气粗的现任可是把自己阵营的人们武装到牙齿,用全部身家奉献世界。   深渊恶魔腐蚀人心的把戏!凯撒雷斯心想,他的念头还真没错,无论哪个世界,魔鬼都比神明慷慨,比如地球的圣经,上帝连衣服也不给亚当夏娃穿,撒旦却给予了人类智慧一样。   诺因也注意到这些萨桑之子身上连一件法器和魔石都没有,这就是神的馈赠最丰裕的年代,人心的贪欲也在神的统治下膨胀到了最大,划出了最荒芜和最骄横的两个阶级。   虽然不该同情敌人,诺因也不禁为他们感到悲哀。   即使有魔法之王的驰援,艾斯嘉一方也几乎一开始就露出了败象,别说他们面对的是三位神级法师,敌人还有个相当于作弊器的存在。   那是个飞翔在半空若隐若现,有着奇异鹰爪的女性。   女妖一族,星象女巫的始祖。   这一支种群同样只有神代有,是混乱神一时心血来潮捏造,这些美丽的女妖身上都有一点兽类特征,有的下半身是狮子,有的是蛇,还有的是鹰爪。但协调神不喜欢她们和兰修斯的苟合,弟弟的癖好他没办法干涉,于是诅咒了这些美丽怪异的女子,将她们放逐到暗无天日的森林。   同情她们遭遇的魔法神奥古诺找到了这些处境艰难,茹毛饮血的女子,教授她们语言和文字,女妖们其实非常聪明,发展出了自己的文明。   她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神明诅咒的痕迹,活得痛苦又孤僻,又被协调神嫌恶,当后来被大真言术净化的首领卡拉接受了神旨,掉转头杀光了自己所有的族人。   女妖一族灭亡。   当时,奥古诺开发出女妖天生的血脉力量,教导她们用占星术和星象魔法控制天性的混乱,也赐予了鹰身女妖卡拉恐怖的施法能力,就是后来被神明禁绝的派系——预言系。   预言系加上其他萨桑之子顶级的派系魔法,根本是法师的天敌,任何攻击都被料敌机先,提前破除。   诺因摸到了腰间的令牌,他没有和导师联系上,但是猜出敌人的来路后,也打算动用深渊的力量,身为已经十二段的恶魔术士,他有自信控制住这股危险的力量,召唤一位深渊领主!   “深渊的气息!”   远处,正在和人马族的伙伴冈特一起布置大型魔法的精灵凯撒雷斯狠狠咬牙,“这些该死的逆神者,他们真的和地狱联合了!”   “不要再手下留情,杀光这些叛徒!”   侏儒塞班的机械卫士堵住了王宫各处,普通的守卫和职业者都无法突破;而元素使们被送出了艾斯嘉世界,陷入危险的境地;宫廷法师集中在观星塔前面,快要一败涂地,情势岌岌可危,不过王宫还有一股力量,那就是贵族法师。   贵族法师是尴尬的存在,就像诺因说的,千年里活得比奴仆都不如。拥有强大力量的操法者历来是当权者忌惮的对象,一个领地如果出现两百个有法师资质的孩子,活下来的不会超过十人,贵族和领主们精心拣选,杀掉那些不够忠诚或太过聪明危险的。就是这种做法,造成雪之月的惨案。操法者受尽屈辱,加上神明倒行逆施,圣域传承被封闭,魔兽肆虐,教廷势力坐大,导致千年来文明式微,越来越衰落的局面。   所以席恩自己都不知道,当他出世,带动整个艾斯嘉世界文明进步,魔法重新繁盛,最感激他的还不是百姓,而是千年来被打压,快要失去传承的各派系法师、炼金术师、民间的发明家、智者、渴望改变人生的人们……热爱这个新时代,想要追求知识,传承知识,发扬知识的人们。   他们也毅然决然地走上战场,在最危险的时候站出来。   可是侏儒并非孤军作战,地上升起一根根厚实的土石凝结的柱子,上面有古朴的文字和图案,这是牛头人萨满巫师的图腾柱。   魁梧的牛头人走向这些穿着各色长袍,还有深蓝色炼金术师长袍、没有战斗力的贵族法师。   “请止步。”   牛头人米陶的语言带着嗡嗡声,沉闷而宽厚,当他唱起祖灵战歌,会振奋同伴的战意,增幅他们的魔法;而当他发出战吼,也能将不够强力的魔法障壁粉碎,生物的五脏六腑全部震碎。   知识之神特别交代,艾斯嘉大陆的操法者全体加入了神战,只要是穿着法师袍的人们,都必须诛灭。   “我不想做无谓的杀戮。”崇尚和平的牛头人还是先劝降,“你们也许受到了地狱的蛊惑,放下罪恶的武器,为你们背弃神明的行为忏悔,我可以饶你们一命。”   法师们却毫无惧色,不肯低头,看懂了对方的手势——就算语言不通,但是投降和劝降的手势表情,大致差不多。   但是,即使在法术交锋的刹那,艾斯嘉一方就知道自己不是这个敌人的对手,失败在顷刻之间,法师们也露出了舍生取义的神情。   “如果不是圣贤者带来法师的复兴,魔法的重振,何来这个时代?吾辈又何惧成为新时代的火种,捍卫时代的火焰!”   神选之子听不懂,却被为首老法师的神情震撼了,也听到了在被战吼湮灭以前,他吐血吼出的心声:   “守护艾斯嘉!”   这是从第一次魔枢入侵开始,就深入人心的口号。   艾斯嘉……   牛头人祭师听到了这个敌我双方唯一能够共通的名称。   端着沉重的权杖,米陶走向殿外,听到侏儒塞班用心声传达的劝慰,沉重地摇首:『他们也是为了荣誉而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许这些人受到了蒙蔽,如果情况允许,我们还是放没有威胁的人们一条生路吧。』   他仍然为法师之前的行动震撼,思考艾斯嘉前面的词语到底是什么意思,保卫?为了艾斯嘉?虽然这些人类是叛神者的同伙或后裔,但这个艾斯嘉依旧有生命,在发展,也许他们认为自己是正确的?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捍卫某些崇高的事物?   精灵凯撒雷斯用传心术告诫友人:『不要忘了叛逆法师那些疯子发明的‘最后一击’,燃烧全部的法力,攻击敌人。根据神使的情报,他们让手下都学会了这种同归于尽的法术,这些法师不是对我们完全没有威胁,不要妇人之仁。』   “唉。”米陶不得不承认自己犯了轻敌的大忌,再度燃起了战意,但是图腾柱上挂的连串风铃却悄然摆动。   身为法师,决不能贸然和敌人做心灵上的沟通,别说有被反过来精神控制的风险,哪怕自信意志强悍,但某些种族有天赋的心灵能力,比如灵吸怪,比如一些流着神血的获选者,所以即使神选之子们都发现了语言不通,也没有和敌人沟通心灵的意思。   但是祖灵的图腾柱,会收集强烈的心声,如果是纯正没有敌意的心念,他会听见。   米陶还是想听听这些人说什么,他们是为什么而战。   和他们神选之子一样无悔的信念吗?   米陶想起了故乡的图腾柱,想起祭奠祖先的祭堂,想起消失的卡利斯大草原,魔法神为他们开辟,曾经和他们一起奔驰,放牧鹿群,教会他们魔法和牛头人的传统,守望着他们的成长,这位伟大的,他尊敬的神灵,他思慕的故乡。   是的,守护家乡,守护族人,守护艾斯嘉,就是所有神选之子的愿望了。   ******* 后记:   萨桑之子们的命运是一个赛一个的凄惨,别说席恩和肖恩这对双子,前面六位死于非命的萨桑之子了,神代的神选之子大家也看到了,排名前三位就是卡拉,凯苏娜和席琳,读者也可以约略窥到神代的背景。   而其他萨桑之子也很惨,在误会下伤害杀害原本想要保护的家乡和家乡的人们,本身还不是原体,只是概念体,相当于幻影,目前被蒙蔽,拼命维护的就是当初毁灭了自己家乡的真正仇人——混乱神兰修斯为首的诸神,惨得没边了。   不过,虽然兰修斯的某些行为在人类看来暴虐残酷,但在他本人看来,他不过是在维护诸神的统治和必要的威严,某个角度他是没错的,只不过他的力量太强,凡人承受不住。神代真正的问题,还是出在贺加斯选拔貌美使徒,其他神跟着有样学样,造成获选者这个阶级,使得特权阶级越来越大,权力也越来越大,还有断事不明,偏见太深,对魔法和法师阵营的敌视,造成种种隐患和矛盾越来越深。   沙灵族被协调神赐予寒暑不侵的体质后外貌改变,所以德尼亚人的下场很悲惨,好不容易逃离还被神找上,看守当初仇人的神殿,虽然在贺加斯看来是“原谅”这些遗民,但对德尼亚人只是更深的耻辱和悲哀——又做回了神仆,好在沙灵族如今也是反神阵营,可惜已经遗失了祖先的历史和璀璨的文明。   女妖一族灭亡了,不过卡拉是预言系法师,她有预感到不祥之兆,所以提前传承了一支分支血脉,星象女巫,就是下文会出场的玛莎所属的派系。罗兰的亲戚,女巫之王贝奥多拉也有这支血脉。不过女妖本身和德尼亚人是全完了。   这一仗还没打完,杨阳和诺因他们都没脱险,也会再有牺牲。   拖延症真的要不得,虽然有感冒,沉迷龙枪等客观因素,但确实有些偷懒了,还是被两个读者催文才奋发。   众神真应该感谢奥古诺,没有他到处给他们擦屁股,各族早就造反了,所以奥古诺一死,众神就敲响了自己的丧钟。但是,奥古诺确实留下了凡人能够反抗诸神的力量——魔法。   所以兰修斯才那么讨厌他,混乱神看出这个同族会颠覆众神的骄傲和统治,但另一个同族他无法责怪——贺加斯无意中给了凡人另一样武器——智慧,后文会讨论这个问题,也是众生无法对创世神痛恨到底的原因。   奥古诺和萨桑之子的悲剧在于立场不明,没有及早选择阵营。那样水深火热的局势下,想要两全其美或独善其身是根本不可能的。最后,混乱神也毁灭了奥古诺和萨桑之子们倾尽全力保护的一切。   而叛逆法师的悲哀在于,兰修斯灭世的理由不是他们的反叛,兰修斯太傲慢,以为法师的反抗动摇不了诸神,其实路卡斯如果窃夺神血成功,未必封印不了他们,而是那时兰修斯在路卡斯的记忆里看到,连路卡斯都鄙夷,一小群凡人统治者亵渎神灵的私生活,神仆用神给的力量变化成神的样子,或者玩弄做得像的玩偶,对贺加斯动歪脑筋——兰修斯为这种可笑傲慢的理由,毁了一代人,一整个时代。还是因为他自己对这些货色的喜爱和助长,这些神仆和统治者才这么亵渎。   所以叛逆法师的领袖,白银王路卡斯是神代最悲惨的人,当兰修斯开始毁灭世界时,他还没有死,目睹自己拼命守护的一切因自己而亡的情景,世界之钥全程目睹了自己的神子悲惨痛苦的模样,拼尽全力都无法阻止的悲哀,然后在路卡斯死后清醒过来。   因此,世界之钥菲里尼奥一生都无法怪罪当初控制他的路卡斯,也最爱这个神子,然后就是他第二位选中的神子席恩,一样凄惨,一样被命运捉弄,在封神最后一步惨遭失败(小钥匙是自己倒霉还是让所选的人倒霉?),不过席恩比路卡斯好的是能够卷土重来,受一千年酷刑相比之下真的不重要了。   和大黑暗时代一样,神代无人不惨,除了那帮作威作福,开心至今的诸神。也就兰修斯死后,贺加斯有点惨,不能找变傻的弟弟算账,但纯属自作自受,神代糜烂成那样,责任主要在他。贺加斯的可取之处在于没有像兰修斯一样,把自己的愤怒发泄到凡界头上,但也抛弃了这个世界,走上了另一条凡人无法接受的裁决之路。   新版除了真实化回忆篇的大黑暗时代(原版都变成肖恩的育儿史了,荒唐),还丰满了神代这个重要背景,重设了神明的性情,也是必要的合理化,如果众神真的像原版那么无能,这么广阔的宇宙,这么漫长的时光,他们早就被无数的文明种族推翻N遍了。   PS:为了避嫌,退位的拉克西丝肯定要离开王宫,是住在上界的元帅府,诺因罗兰他们在下界的王宫。   第一代神选之子都是个性鲜明的人,没有受到强烈的守序特征影响,在《沙尘的历史》一章提到,为了控制奥古诺留下的这股强大力量,后来每当元素之王祝福萨桑之子出生,代表双子神的双月就会产生感应,发生交汇现象,为新生儿打下守序的烙印。因为两位主神的力量互相呼应,银心月的轨迹也会变化,混乱神的影响是隐性的。即使如此,大多数萨桑之子还是皈依了神明的信仰,只有最后一代的孪生子,席恩和肖恩走上背神之路。   不过作为被协调神创造的早期物种,初代萨桑之子都是守序善良的,下场也很悲剧。   席琳的那段记忆是被奥古诺强化提取出来,就是原体的她能从神术中清醒过来的关键,在《沙尘》一章提到,兰修斯为了维护诸神的权威,提议兄长贺加斯对无辜的萨桑之子们施加大真言术,将他们洗脑成神的忠仆。   无法接受自己看护的孩子们失去人格和正常情感,奥古诺试图破解神术,但只有席琳因为对神明的恨意保留了一点清醒,最后还是无法抵抗,为了避免净化术卷土重来,在帮助白银王等叛逆法师杀死自己的同伴后,和矮人族的萨桑之子以诺先后自杀,第一代萨桑之子全灭。   所以,新版兰修斯更有万恶之源的派头。 第七百九十章 死战(五)   艾斯嘉的天空一片壮丽的景象。   鱼鳞状的银光铺满了蓝天。   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首府里那的居民不知所措地望着天上,除了那些美丽的银光,巨大的碗形光幕笼罩住整座都城,荡漾着七彩的光芒,这是城防法阵构筑的结界,能够完全防御禁咒以下的魔法攻击。放置魔导光炮的发射塔流转着晶莹的光辉,宛如一颗跳动的水晶心脏。   西境米亚古要塞的居民望见圣树上奔跑的人群,往常这些学徒也这么忙碌,练习各种法术,但是这次,穿着银色袍子的学徒匆匆跑下法师塔前面的台阶,然后人们看到一直停留于圣树上方的方尖塔——御教月·奥兰托的法师塔升空,在一下闪烁后消失了。同时,远方的美枝山谷,同样有着苍翠树冠的精灵榕树下,飞马的巢穴里,木精灵和暗精灵的队伍从那里起飞。   还有各地新造的法师塔,隐形的浮空城,都集中到了中城卡萨兰的上空。   风雨欲来的气氛席卷了所有人。   首当其冲的中城民众反而镇定下来,各个城镇、包括乡村都已经普及了收音机和广播,纷纷开启,提醒市民待在家中,法师和战士会保护大家。人们按照当地已经演习多次的避难路线,摊贩收市,店铺关门,群众回家,无数双眼睛小心翼翼地从窗户张望,目睹了壮观的景象。   中城首府里那上方出现了雪峰一样宏伟的云层,如此突兀又壮丽,周围闪动着粼粼波光,鱼鳞状的银光都是一道又一道次元门,流淌着魔力的法师塔和浮空城从中涌现,镇守住整个首都上空。   “反应挺敏捷的。”精灵凯撒雷斯注视着远方的情景,观察那些建筑和武器,确定是魔法的杰作。   神代没有法师塔——就算那个时代有魔法神奥古诺传播知识,普及魔法,法师的实力是历代最强,但因为时代原因,地位反而最低,资金也不足。白银王等叛逆法师成立的是赫卡忒之乡,一所魔法学院,让所有不想选择圣职之路,想要追求知识,探索奥秘的人们学习魔法的技巧。但法师的审美是共通的,一看,凯撒雷斯就知道那是法师的风格,不膜拜,不盲信,客观的描述,冷静的捍卫。   即使痛恨诸神的敌人,但是在亲眼目睹这样的对手,看到他们的武器,神选之子却心情复杂。   因为……他们也是法师,和魔法神的选民一样,法师本属同一阵营——求知者,真理的守护者。   还有个发现让凯撒雷斯震撼。   艾斯嘉的反应如此迅速,出动了这么多战力,甚至可以说夸张,说明这些叛神者非常重视民众的性命。   这可是神仆和圣职者绝不会有的态度!   所以……这些叛神者才能骗到那么多人追随,成功杀死奥古诺和塞菲斯吗?精灵咬牙,隐约感到了过去他不敢深想,被对魔法神的感激之情掩盖,却一次次在内心深处质疑的心结。   「我们这样下去对吗?」   他的挚友,矮人族的以诺曾经喝着闷酒质问,「我们的民众每天都在受苦,生活越来越困难,领地被侵占——不,我们已经没有矿山和土地了,按照神仆的说法,所有东西都是神的,包括我们的身体和心灵,这我没话说,但我们矮人可不舔那帮王八蛋的脚趾!他们今年通过一项法案,说建造万神殿的人手不够,要成年矮人都去搬石头,上供的年金提高一半,还要敬献八千名最美丽的女性矮人,不能超过十五岁!虽然我上诉了,母神亲自下令禁止,但年金他们还是咬死了不放,找了冥王撑腰,迟早侍女还是要强召,最多人数少点,岁数上去一些——雷,你那边怎样?」   精灵不说话,他的族人比矮人族情况好,因为精灵一族是协调神贺加斯的宠儿,被选上的神仆也是最多的。但是这些骄奢自大的日精灵压迫自己人也不留情,野精灵的数目逐年扩大,沦为仆役的精灵也越来越多,最弱势的湖泽精灵都住到沼泽地去了。他母亲就是一个湖泽精灵,为了逃脱冥王普鲁托的求爱,宁愿委身一个猎户。他的父亲勤恳善良,母亲也是真心爱他,最后他的父亲被恼羞成怒的冥王召去建造神殿,意外死亡,母亲自杀,年幼的他被魔法神奥古诺送到了木精灵所在的白杨树森林。   想到奥古诺的恩泽,凯撒雷斯还是宽慰友人:「关于年金的事,我去求奥古诺大人。」   他心底知道奥古诺是帮不了忙的,还不如母神黎姬对两位主神的影响大,而且德尼亚人的惨剧就是教训,等奥古诺出手,总是太迟了。   对于各族的窘况,魔法神也不清楚,他常年云游四方,身无长物,他不需要财物,神躯寒暑不侵,所以他关爱众生,却不能切身体会各族的困苦和悲愤。   凯撒雷斯猛烈摇头,竭力甩去这些对魔法神不敬的念头,无论如何,叛逆法师的行为是忘恩负义,居然对恩人的魔法神下手。而且,这些勾结地狱的罪人毁灭了他的家乡,他们神选之子的家乡!   想到这里,凯撒雷斯重新坚定了铲除罪恶的决心。   观星塔下方,魔导国国王顶住了敌人的攻势。   开始面对翼人拿列的猛攻,因为猝不及防,又不擅长防护魔法,身后还是要保护的人们,诺因主要是靠剑士的能力抵挡,他的指环有魔法之王亲手附加的法术,“心灵屏障”能抵挡精神魔法,还有隐形、龙力术、力能护甲、预知、加速、短距离瞬移,全部是适合战士的魔法,硬生生将拿列的风锥全部劈碎。   赶来的宫廷法师们转移了北城神官长,含着悲伤带走中城神官长伊斯塔的遗体,冰宿也抽出法杖加入战局。   东城救世主目前是十一段的死灵法师,在面对神级法师的战场,她的等级不够,但既然诺因没有叫她撤退,冰宿也猜出萨桑之子的来历,已经想通她的死灵魔法能够发挥重要作用。   冰宿先发出疲乏之波,一股淡淡的黑色烟雾顿时笼罩住萨桑之子,然后是法杖自带的缓慢术。这把法杖「黑暗秘法」席恩在黑袍时期用过,用冥王的法则之力淬炼后传承给她,是不折不扣的神器,诅咒、黑暗和死灵魔法全部带有超魔效果,施法速度加快一倍。   茶发少女的魔法收效巨大,为诺因和宫廷法师团赢得宝贵的时间,诺因用指环的“清晰思维”增加施法速度,一口气连发了风墙术、防护能量伤害,宫廷法师们集体披上法师护甲。   不过诺因也发现自己的“风讯术”,借助微风传达讯息的魔法毫无作用,敌人听不懂,可是看眼神,翼人不像是中了变成狂信徒的大净化术。   就在这时,另两位萨桑之子:人鱼薇薇安和妖精希尔芙在宫廷法师长吉西安的解除隐形下露出了身形。   一出现,妖精就使用幻觉术和群体暗示,人鱼是魅惑人类和扰乱攻击,让艾斯嘉一方手忙脚乱。如果不是神战阵营集体装备着魔法之王给的神力护符,能有限抵御精神攻击,顷刻间就要惨遭覆灭。   拿列用伙伴凯苏娜的圣光之力制作的「光辉腕轮」化解了冰宿的死灵魔法,而缓慢术没有击中薇薇安和希尔芙。   冰宿立刻召唤出骸骨护卫,法杖的超魔效果让本来小型的骸骨守卫足足有三人高。诺因用邪灵术将地狱的力量附加在这个不死生物身上,骨骸又膨胀了数倍,发出邪异的红光,长长的骨爪抓向天上的拿列。   翼人皱着眉发动魔法长.枪,风锥在巨大的骨骸上砸出坑洞。但是不死怪物的特征就是耐打,碎裂的骨头在地狱的力量下更快粘合,缠住了拿列。   神选之子从未看过死灵魔法,薇薇安和希尔芙一时也拿亡灵骨骸没办法,不死生物不被精神系的法术干扰。   而妖精的支配人类对两人也不起作用,诺因体内可是足足有四种血统,冰宿的幽影法袍也能免疫十段以下的精神魔法,本来死灵法师的体质也不太受此类法术影响。   发现敌人的幻术极为高明,妖精已经为自己和伙伴塑造了逼真的幻影,单体魔法基本无法凑效,可能还不止这三个萨桑之子,冰宿开始准备一个比较大型的范围魔法。   “黑暗圣言·惧!”诺因吟唱席恩教导的深渊魔法,仅次于神语的魔力语言,克制人鱼和妖精可怕的精神系魔法,“亵渎区域!”   民间流传的恶魔法术多数是邪恶的献祭,五花八门毫不正规。但诺因的恶魔法术是地狱之主亲自传授,是操控负能量,精粹成体系的真正魔法,而且是神代没有的魔法!   深渊就是负能量位面,被混乱神兰修斯发现,用来收容他哥哥,创世主贺加斯的失败作品,当时里面只有被负能量侵蚀的邪恶生物和动植物。魔法神奥古诺死后的血月之乱,混乱神之子欧斯佩尼奥主动跳下地狱,成为第一位深渊领主。神代末年,出现了第二位深渊领主,魅魔之王格蕾茵丝。但是这时候地狱的力量还不成气候,神明都不放在眼里,也没有恶魔法术流传,神代的萨桑之子们当然也就不知道如何操纵和抵制负能量。这也是诺因猜出敌人身份后想到的战术——恶魔法术和魔法神在矮人族的以诺死后发明的死灵魔法,正是神选之子们的克星!   ……至少是暂时的优势。诺因并不乐观,常年和导师月,席恩和肖恩那对双子,几位神级候补接触,他很清楚神级法师是多么可怕的存在,萨桑之子们目前似乎没有下杀手的意思。   黑红色的区域带着强烈的邪恶气息,飞向空中。人鱼和妖精都是半魔法生物,带有强烈的正能量属性,抵受不住,不得不退避,错过了两轮攻击,被艾斯嘉一方扳回了局势。   但这也坐实了诺因沟通地狱的身份。   通过伙伴们的心灵视野,凯撒雷斯看清了这一幕,皱眉:“这家伙不是精灵的后裔吗,竟然如此擅长深渊的邪恶法术,那个奇怪的骨头大概也是他从地狱召唤的,果然是叛逆者的首领。”就算没有尖长的耳朵,诺因的长相也有明显的精灵特征,何况他的服饰是木精灵精心制作的王服。   而明面上,领导神战的是德修普王家,身为魔导国国王还参加了北海战役的诺因自然是知识之神重点要求杀死的对象。   人鱼薇薇安很快用洁净领域净化了亵渎区域,冰宿发出准备好的十段死灵魔法死云术。这时,鹰身女妖卡拉露出了被朦胧术覆盖的身形,提前探知出敌人的法术,使用驱除云雾。   卡拉的预言系魔法开始发威,诺因的黑暗箭被拿列的闪电枪破除,宫廷法师团的群发火球也被人鱼的冰枪术直接在空中打爆。面对四名神级法师,诺因不得已招来了地狱的领主。   本来凯撒雷斯还奇怪,人类的援军都来了,可是深渊的大军为什么还不出现?   当诺因发动深渊令牌,走出漆黑空间门的是一位身穿黑袍的红发男子。   嗜血之王拉菲格的前身是「红夜法师」瑞维恩,出生自魔导历的神级候补,现在高段法师的力量比什么都重要,拉菲格又是领主当中,和人类打交道最多的一位,所以诺因的首选就是他。   拉菲格开头有点懵,不过法师的反应都不慢,更别说前神级候补,下意识发出的烈焰墙融化了坠落的冰块,深渊力量的绿色火焰还带有强烈的腐蚀性。   随后一只巨大的亡灵骨骸拔地而起,这可是真正的巨人骸骨,比冰宿的骸骨守卫高得多,拍下两只巨掌,四位萨桑之子一时闪避得极为狼狈。   “这是什么玩意儿!”又看到这种奇怪的东西,拿列骂道。   『这是亵渎!』从心灵视野看见这具骨骸,云巨人约鲁怒道。   用深渊语吟唱魔法更快,拉菲格发出的死云术也比冰宿威力更强,还有深渊加成效果,其中萦绕着暗雷,臭云和毒雾效果齐上,对空中的敌人杀伤力巨大,范围还广,即使有预言系的卡拉,也不能完全防备这样的攻击。   翼人用圣光保护同伴们,诺因注意到萨桑之子们都装备简陋,拿列有十三段的炼金术和附魔术水准,可是除了他的腕轮和长.枪,人鱼手上的冰镯,别无其他东西。如果他有材料和魔石,多制作几件神器级别的武器,这边早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这就是神代的法师们,一个最繁华的年代。   领主的出现让萨桑之子们肯定艾斯嘉是和深渊联手了,也是发现拉菲格不是等闲角色,凯撒雷斯命令伙伴全力进攻。   萨桑之子们不再手下留情,就意味着配合默契,战力全开,拿列用光辉腕轮压缩光能量,融化了两具亡灵骸骨,就算冰宿用亡灵复生让骸骨守卫复活也要时间,拉菲格都诧异敌人的能耐,开始召唤最强的不死生物——骨龙。   诺因躲开了人鱼的冰霜之手——他悬浮在离地半尺的距离,从席恩那里学来的谨慎,不然此刻他的双腿已经冻僵坏死,倒在地上,身体被蔓延的寒冰剥夺生机。   冰宿也飞了起来,法杖的“高等探知术”锁定妖精希尔芙,用变形系的“黑杖术”剥夺了她一个准备好的法术。   但是拿列的风锥和闪电枪让宫廷法师们苦不堪言,附魔系十三段的法师发出的风锥是高浓度聚合物,凝聚的闪电枪是神级炼金术糅合元素,风墙术和防护电系能量伤害根本挡不住几轮,好在这时,艾斯嘉一方的其他战力也赶到了。   “落雷!”   清脆嘹亮的女声。   巨大的苍蓝色雷霆直直劈落,足足七道,劈碎了四道幻影。   诺因立刻知道谁来了。 第七百九十一章 死战(六)   昭霆是接到导师月的通知,从位于云中塔内的天空电台赶来。   因为王宫被侏儒塞班覆盖了奇异的晶壁,外面的法师不能直接传送进来,她借助师兄耶拉姆的水幻影和希莉丝的光系魔法隐身才悄悄进入场中。   这位最强的雷元素使神色凛然,娇小的身形穿的不是往常的金色长袍,而是女武神一样的秘银战袍,和肖恩一样的装束,只是刺绣的是闪电符文和六元素印记,出自席恩之手,棕色的发丝猎猎飞舞,宛如琥珀的双眼散发出威严和凝重。   高段魔法需要较长的咒语,哪怕她是天才元素使也不例外,除非魔法之王这样发明魂咏的能人,所以刚才的落雷术只是六段魔法,但是整整七道雷,也不是普通元素使能做到的,敌人却毫发无伤。   棕发少女全身缭绕着电环,双眸电光如炽,比起真正的雷神也不遑多让。她手一指,一片电光从她的右臂延伸出去,如同粗大的电蛇,灵活地缠绕上空中的敌人,足足跨越了百米距离,这是和雷精灵吕蓓卡共同使出的古代调和魔法。   与此同时,昭霆释放了两个战袍自带的魔法。   硕大的“光辉护盾”让电系伤害减少百分之五十,竖立在宫廷法师的队伍前方,沿着斜上方展开的“雷暴之墙”更令人刮目相看,朝着天空连连放射闪电束。   接着,她的左手飞快地比划手势,配合简短的咒语,完成了“闪电标枪”的连锁魔法。   召唤了命定的精灵,当吕蓓卡进入体内,和自己心意相通时,棕发少女可以完全纯能量化,调动的闪电能量也是源源不绝,立刻将拿列压制住,妖精希尔芙的幻象也被破除,薇薇安连续用冰墙术、吸能术和防护能量伤害才挡住。   但是卡拉并不畏惧昭霆的实力,预言系法师甚至能精确感应到闪电的方向,唯一的麻烦是雷系魔法的落点本来就难控,如果一个精研元素系的法师发出雷电,那么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错误率,如果是不擅长法术控制的元素使发出来,那么通常出错率会高达百分之六十以上,虽然威力会弥补一小部分差错。   不过,为了终有一天向屠灭西芙利村的仇人复仇,赢过十二段的东之贤者,昭霆日复一日地研究自己天赋的元素魔法,不断苦练操控雷电,还厚着脸皮向魔法之王请教,就算席恩非常想躲着她——这个自己和弟弟一起生下的后代(此处请正确理解),但是他逃不过。昭霆每每在高级法师讨论会上守株待兔,还异常好运气,哪怕席恩走开去上厕所,拿个饮料,被水族大长老搭讪之类,昭霆都能准确瞄见,窜过去逮住。   几次以后,归结为自己成神后也霉运不减的黑袍认命了,传授她想要的技巧——为了弥补自己天生缺少的光元素,席恩最擅长的元素魔法也是雷系。   所以出师的昭霆如今能达到7%的错误率,这是个极其可怕的数值,哪怕肖恩都不行,而席恩那种精益求精的完美主义者,不算在凡人之列。   可是这么一来,专长预言系的神级法师就能精确躲开雷电并反制。   反而是随机发射的雷暴之墙更令人头痛,但是闪电束威力太低,连萨桑之子们早就布下的防护魔法也穿不透,还被薇薇安反过来用镜像反射打破宫廷法师团前方的护盾。   卡拉口中发出一串奇异的尖啸,当她变化成女妖形态时,双手是翅膀,双脚是鹰爪,不能做出施法动作,她也不需要做,她掌握了一种自己发明,用超快频率吟唱魔法的技巧。   法术反转。   昭霆手中的连环闪电如气球般涨破了,致命的电球爆炸,幸好诺因早就料到,用一个“能量吸取”将雷电能量硬生生吸走,不然就算有秘银战袍和席恩给的「元素守护者手环」保护,昭霆这个严重的施法失败也会当场造成重创。   『小心,对手可是神级法师!』诺因咬牙,用心灵传讯提醒自家小师妹,还有让和昭霆一起来的耶拉姆和希莉丝躲起来——他们俩参与不了这样的战阵。   身为魔阵系法师,诺因也擅长拆解敌人的咒文,偏偏神代法师有着胜过后辈的绝活——魔力解析,能更快地分析对手的魔法并反制。幸好诺因早就从席恩和月的那场精彩对决了解到这件事——席恩就是从神墓学会了这门神代的技巧,所以诺因先前没有贸然尝试。否则战场瞬息万变,尤其是高段法师之间的较量,容错率极低,简直是发错一个魔法就可能造成致命的结果。   而卡拉的反制就是一个血淋淋的教训,正因为提前预料,还同样是高段多系元素使,诺因才能及时救下昭霆,不然他想救也救不了。   昭霆的后颈寒毛直竖,她知道这场战斗有多么艰巨险恶了。   和魔枢入侵那场战争不同,那时有指挥官杨阳精确的排兵布阵;有席恩的强力驰援——能够复活的生命之书;敌人的单体战力其实也不强,杂兵多而已。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要命一条,而对手是四个神级法师。   要了卿命。   不过棕发少女也是狠人,和魔导国国王一样,毫不气馁,继续施法,因为战局间不容发,她一时顾不得想表姐去了哪里。   诺因只有更担心恋人,但眼前的情况根本不容许他分心。人鱼的实力非常可怕,就在刚才,拿列和艾斯嘉一方缠斗期间,她花了一些时间施展了一个大型法术“淬冷牢狱”,广场上顿时覆盖白花花的厚冰,倒塌的观星塔冻成了冰柱,周围的宫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冰棱和冰柱,温度一下子降到冰点以下。   人鱼一族有天赋能力音波和魅惑,而薇薇安本人还擅长水系的超魔技巧,将整个王宫变成一个大冰窟,只要几分钟时间,所有人都会被封在冰里,寒意将夺去生者的呼吸,冻结血液和脑浆。   万幸,当初魔法之王考虑诸神和使徒可能的攻击,为家乡艾斯嘉大陆设下了守护屏障,其中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元素守则”,一切敌人引发的极寒和高温都会被遏制。   诺因还记得当初导师月数落后辈:「你干脆给他们一人发一条冬被,一只暖手的炭炉,也比这个法术费的心力小。」   诺因当时心想皇子出生的导师真是不知民间疾苦。   因为有四分之一调和自然的精灵血统,他和妹妹莉莉安娜都不太畏寒,但也尝过在严冬相互抱着取暖,冻得瑟瑟发抖的滋味,看过无数贫民冻死的模样。而且,对这样的攻击,艾斯嘉一方还真没什么防范手段。   「太冷不好。」对前辈的讽刺,法师只憋出这么一句。   现在,诺因真心感谢席恩为凡人想到了许多艰难的情况。   所以冻结停止了,尽管弥漫着森森寒意,但还扛得住。诺因赶紧使用德鲁伊的天象魔法,将温度回升上去。   他的头环“自然之语”能够百分之百增幅德鲁伊法术和精灵魔法,附带完美魔控力。手中的剑变化成法杖,这把王室代代相传的宝剑曾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的佩剑。   鸢尾花缭绕在细长优美的杖身上,顶端有一顶王冠,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实际的光流也从杖顶喷薄而出,化作三个闪烁着不同光辉的魔法圆,线条和图纹相互交织,笼罩住星见广场上的所有人。   年轻的国王本身最擅长精灵的自然魔法、妖精魔法和王室传承的神圣魔法,身为高阶元素使,在魔控力提升,学习了导师月的魔阵后也得以控制。这个立体积层法阵包含“自然祝福”,呼唤大地和树木的力量进行防护;免疫催眠、恐惧等精神魔法的“英勇徽章”;能够降低所有元素魔法伤害的“元素守护”,为伙伴们提供助力。   但诺因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人鱼还有海啸术和雪崩术,如果用出来这个法阵可挡不住,只能竭力攻击,不给敌人施展禁咒的机会。   他随即用了“大地束缚”这个魔法,让敌人无法飞行。虽然萨桑之子的魔抗实在太高,等级不如也会使法术效果大打折扣,但有头冠的增幅,敌人的飞行速度还是不可避免地降低,高度也下降了。   拉菲格不愧是十三段的神级候补,早早张开群体火焰护盾,否则薇薇安制造的严寒和接踵而来的冰锥会让这边集体饮恨,他召唤的两只巨大骨龙拖曳着熊熊冷焰,缠住了萨桑之子。   红夜法师生前擅长元素和死灵两系,成为深渊物种后几乎废了他元素系的成就,但是使用了元素转换后,他依旧能用带有负能量特征的塑能魔法,还自创了许多深渊法术,对负能量的运用连诺因也远远不及,信手拈来。   幽绿的灵光笼罩了敌人,“通灵毒素”这个诅咒类魔法有效伤害了预言系的卡拉和擅用心灵魔法的希尔芙沟通意识界的渠道,漆黑力场构成的巨拳朝拿列连连轰击。   但是当另外两个萨桑之子进场,战局幡然改变。   巨大的机械卫士从天而降,压塌了一头骨龙,地面迸出横七竖八的裂痕。黑色傀儡站起来,身上有着浮雕般的魔纹,银色锯齿状的双手包裹着龙鳞一般的细密鳞片,发出高频率的震动,拆裂了另一头骨龙。   拉菲格皱起眉,他的骨龙之所以这么容易被打倒,是因为这个机械卫士全身的禁魔花纹,构成了强力的反魔法力场,遏制了骨龙身上燃烧万物的深渊魔火。   机械傀儡,某种角度是死灵法师的克星,因为死灵魔法最强的地方是可以通过杀死生者源源不断地制造死灵大军,还有不死怪物让常人恐惧的灵光,死灵法师操控凡人灵魂的法术。但是机械傀儡没有灵魂,只依照制作者的指令行事。   曾经在历史上发生过的几次亡灵天灾,混沌纪元的骨龙之祸,都是以侏儒为主力打倒。   身为萨桑之子,侏儒塞班能力不强,只擅长重力、音波、光线等技术类的魔法,因为侏儒族天生的魔法适性不高,所以他们发明了惊艳世人的机械文明。不过魔法神奥古诺另辟蹊径赐给他的是适合侏儒天赋的反魔法能力——各种禁魔法术,还有制作构装生物的技巧。   操纵机械傀儡的正是侏儒塞班,和他一起赶到的是牛头人米陶。   垂挂着风铃的图腾柱升起,构成巨大的环形,发出苍凉悠远的和声。   牛头人在战场担任的角色主要是牧师,除了能震碎敌人心肺的恐怖战吼,各种萨满法术——用祖灵的战歌强化伙伴的能力和自己的战斗力,他还有一个非常特别的祝福术:免疫负面伤害。   顷刻间,诺因、拉菲格和冰宿用深渊法术和死灵魔法制造的微弱优势全部抵消,卡拉等人身上的负面效果清零,还战斗力大增。   这就是萨桑之子的战术:分成五个小队,分别清扫有威胁的敌人和已知的神战主力。当天上的战局稳定,负责对战云中塔的席琳、凯苏娜和约鲁也会下落。现在,地上的两个小队已经会合了。   他们还在等待坎德人,小矮精和半龙三位同伴。 第七百九十二章 死战(七)   诺因心脏抽痛,就在刚才,他和杨阳指环上的心灵链接中断了!   如果不是红宝石耳坠上面还有史列兰亲手施加的感应术,让他感觉佩戴另一只耳环的恋人可能还活着,当下就要方寸大乱。   休息室外面的草坪上,小矮精娜夏跪倒在地,全身因激烈的痛楚而抽搐,脸白如纸。   半龙安杜马吓了一跳,急忙蹲下:“娜夏?”   “那个白袍的家伙,用元素燃烧打中了我。”娜夏握着曲木杖的手指发白扭曲,断断续续吟唱咒语,“这个诅咒是改良版本,很难解,恐怕要给米陶看看……”   半龙背起她小小的身子,跟着伙伴心灵感应的方向走,赞赏了一句:“不愧是神级法师,叛军中,也有了不起的家伙。”   “嗯,他很有一手。”娜夏不住发抖,如果不是怕丢面子,她都要疼得尖叫了,“不过他恐怕凶多吉少,等他死了,诅咒也会解开。我把他们送去的是喧嚣迷宫,艾尔菲瑞特提供我的坐标。”   “这未免太——”安杜马皱眉,这个臭名昭著的地方是时空神贝里卡斯所造,充斥着无情扭曲的法则,满是破碎断裂的时空隧道,空间乱流会把内部的物质切割得支离破碎,魔法效果会持续下降,一切定位和传送都不起作用,有去无回。而且因为混乱的时间流,生物掉到里面不会死,但构成身体的元素会持续蒸发,最后变成一具干瘪却有神智的尸体,永生不死,永远没有出路,绝望到疯癫。那个恐怖的迷宫仿佛本身就是神的恶意所化。   要说神选之子最没有好感的神灵,就是混沌神、魔法神和母神的弟弟,时空之神贝里卡斯。如果不是对姐姐黎姬有好感,害怕黎姬讨厌,那个眼底总是盘踞着灰色阴云的神恐怕会做出更多比混乱神兰修斯更残酷暴虐的恶行。   “虽然是敌人,也是可敬的敌人。”安杜马想起了红袍少女和白袍青年的面容,“你不应该这么做。”   “这是诸神的惩戒。”娜夏也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她同样不忍心。如果不是奥古诺被凡界杀死,还有家乡被毁太让他们痛恨,也不想做出那么过分的行为。   “好吧。”安杜马不再反对,他知道,凯撒雷斯和娜夏他们都因为故乡被毁灭,族人的死亡,对叛神者们生出更大的恨意和愤怒。   “我要缓一缓了,元素燃烧的症状好像越来越严重了。”娜夏低低喘息,脸色一变,“不好,安杜马,快放我下来,这个法术可能还会延伸……”   “伯因特还不算没用嘛。”   女性的身影由浅至深地渗透出来,勾勒出黑色长袍下窈窕的曲线和纤细手指上的魔法戒指和骨白色法杖。   娜夏和安杜马警戒,这个法师能瞒过他们的感知,代表她也是个神级法师!   黑袍露出了会让敌人打寒战,属于「血魔女」的笑容:“你们对我的师兄做了过分的事对吧,就算是个迂腐无聊的傻大个,也不能任由外人欺负啊。”   *******   卡萨兰王宫,神级候补克莱尔拦住了两名萨桑之子。   坎德人柯伯特却成功和广场上的同伴会师。   地上的战局因为局部失利更加险恶,胜利的天平摇摇欲坠,天上,情势同样一开始就不利。   云中塔顶层的控制大厅里,神战顾问月通过中枢水晶接收来自各个浮空城、法师塔、地面基站的讯息,继魔法之王赠送的对神战略兵器云中塔后,白袍的神级法师罗比安又带来了传承千年,专为神战准备的十六座浮空城,两百十六座法师塔,三千七百个活动次元门,和一万八千多尊魔像,目前艾斯嘉可用的法师数量是五十六万。   但是月的表情并不轻松,面对神级法师,堆数量是没用的,就像对神明来说,再多的凡人不过是虫豸而已。   除非像神级法师本身一样,突破了个体的局限,达成了质变。   但是法师塔能增幅法师的力量,其中魔法之王亲自改建的云中塔功能最强,元素池充裕,对元素使的强化最大。而学徒能达到中级,中级法师能达到高级,高级法师……还是高级。除非自己感悟,翻越十三段的分界岭,否则,那层天花板在宇宙中都是个神话——神级法师就是那么稀少,现在艾斯嘉以外的文明世界也不过就两位神级法师而已。   浮空城是大型战略兵器,本身就能够施法,因为浮空城是法师制造的巨型构装体,有灵性和智慧,就像法师塔也有塔灵。只可惜艾斯嘉方面没有魔法飞船,夏尔玛大陆的魔法之都在创世历期间发明的无畏级空中战舰很不错,用在空战中更加灵活。   月已经从云中塔的神力扫描感应到,敌人在卡萨兰上空布置了巨型召唤法阵,具体还在分析,因为那一带布下了非常浓厚的魔法迷雾。   现在地上的情况月已经通过元素生物的传讯大致知道了,弟子诺因面对的战局岌岌可危;他都不知道另一个徒弟杨阳怎么样了,刚刚制止了血龙王着急的瞎找。   “给你们龙族留点香火吧!”嘴毒的黑袍导师骂道,“好不容易才托虹彩龙的福有点起色,你们六个红龙的光棍就指望下一代配种繁衍,别母龙长大了公龙死光了!”   扎姆卡特一副被削到体无完肤的模样。   月并非全然出气,他知道情人下去也无济于事,哪怕龙谷的龙全部出动。   和上次魔枢侵略不同,一群龙也是给十五个神级法师送菜的,一个避息光环和强制变身术就能瘫痪龙族的战斗力。而且大多数龙其实不擅长魔法,他们天生的身体太强了,连真正的馈赠——遗传记忆也懒得翻,不肯好好学习浩如烟海的知识,吸收其他种族的长处,通常只有活得很久的老龙还会翻阅遗传记忆,精通魔法。   这就是得天独厚的种族的通病。   例外的只有萨玛艾尔这样被一位最强法师养育长大的龙。   能战胜法师的永远还是法师,就算神明能裁决、消灭法师,也不能熄灭魔法的星火,折服法师的骄傲,剥夺遗志的传承。   月冷冷注视前方,心情镇定下来,再焦急也无济于事,能用的战力他都派下去了,目前只能相信诺因还有罗兰他们了。   艾斯嘉一方还在调兵遣将时,位于天空的神选之子已经出手了。   凯苏娜漂浮在云巨人约鲁塑造的雾霭中,曾经漂亮,宛如光之漩涡的双眼被神与神仆的残暴毁灭,但是她能够用一位神赐予的魔法感知世间的一切,庄严的姿态带着法师施法时特有的自信。   “圣光裁决!”   天空中响起袅袅的圣音,同样的乐音曾经在神代天天响起,盘踞在文化之都卡农上空,万神殿上空,无数神庙上空,让信徒狂热,也让各个种族暗自痛苦的乐音。厚厚的云层浮现一扇闪耀的巨大光门,无数光剑从中射出,直刺远方银粼闪烁的半边天空。   雪白的云雾被分割开来,黑色的高塔孤悬于天际,维护这片苍莽大陆和芸芸众生的古代兵器,在这一刻露出了身影,顿时凝聚了天上和地上许许多多人或深刻或复杂或膜拜或憎恨的目光。   这一击就让云中塔暴露出来,两座浮空城被擦边击中,三百多个次元门破碎,十六座法师塔爆出火花,穿着各色袍子的法师及时飞了出去。   席琳在同时精确锁定了所有浮空城、次元门和魔像的位置,解析了所有她能够辨析的魔法,用心灵感应传达给伙伴们,凯苏娜很快释放了第二个让艾斯嘉震惊的魔法:   “召唤天骑士!”   似真似幻的光之堡垒出现在白雾中,仿佛曙光凝结而成,大得不可思议的巨门缓缓洞开,传出逼真的震动声,无数仿佛天使的战士飞翔而出。   德尼亚族是协调神和混乱神共同创造的种族,拥有凡间最强大的体质和最高的智慧,被魔法神奥古诺赐福后,在自己的天赋领域中,凯苏娜的魔法能力也是最强的,召唤天骑士是一个十三段概念魔法,召唤想象中的天空骑士,威力不亚于众神的使徒——炽翼神使,还拥有召唤师凯苏娜本人一部分的施法能力。   那些骑士都有着光做的羽翼,古朴而奇异的铠甲,手持双手巨剑或法杖。   一人成军!   月心一沉,神级法师被誉为近神之力的能耐,他今天见识到了。 第七百九十三章 王者与英灵(上)   “莉莉安娜殿下。”   罗兰神色凝重地奔进荣耀大殿。   刚才气温骤降,他匆匆披上了一件毛皮斗篷,不过他是水系适性最高的十二段元素使,体质并不畏寒,只是让部下赶快穿衣保暖,还有继续调兵遣将铲除流窜的机械蜘蛛,把职业者和法师都聚集起来,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帮助。   接下来的情势恐怕会越来越坏,不仅仅是王宫,还有艾斯嘉的天空。   背对他的女性站在宏伟的殿堂里,手握紫水晶法杖,身段纤细,一头银蓝色的秀发垂至腰下,当她转过来时,罗兰看到一张和她的孪生兄长一样的清秀面容,和一双纯粹的紫色眼眸。   “您打算出去吗?”莉莉安娜看穿了他的决心。   “事到如今,再隐瞒我的身份也没必要了。”罗兰冷静地道,“就算在神级的战场上,我只是一颗微不足道的卒子,但是既然棋盘都要翻了,还是试试看能不能吃掉一两个难缠的棋子。”   王女摇了摇头:“还不到最艰困的时候,请保留您的棋手身份吧,罗兰阁下,我们还有底牌,我镇守这个光荣大厅,就是为此。”   虽然罗兰已经猜出萨桑之子可能拥有自己的神智,但是这些神级法师的行动周密迅速,效率太高,还各个击破,本身又本领精强,法术高超,随着各个分队集合能够发挥更强大完善的战力,让艾斯嘉一方陷入了背水一战。   罗兰和诺因不得不承认假如是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在背后设计,那真的是棋高一着。如果萨桑之子是狂信徒模式,固然艾斯嘉一方会面对极大的损失,但是说不定还会扳回局面,就和当初白银王等叛逆法师的战术一样。但是萨桑之子完整保留他们的智慧和实力,这场仗几乎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就和第一场神战一样,他们只能苦苦支撑,等着魔法之王不知何时的援救。   还有自救。   凡人永远不放弃自救,因为一旦放弃,就彻底失败了。   “对了……哥哥——”再三忍耐,莉莉安娜还是忍不住询问孪生兄长的生死安危。   “诺因和其他人都还活着,除了伊斯塔神官长,情况不太妙……”   罗兰好不容易挤出声音,他们最重要的人,都在广场上拼命。   莉莉安娜闭了闭眼,浮起坚毅之情,转过身,握紧了法杖:“我明白了。”   清澈的声音一字字回荡,仿佛震动出旷古的回音,悠远绵长,沉重刚强。   “我不知道这是几段的魔法,德修普家族只是代代传承这个灵魂法术,但是我相信,先祖们的意志,曾经在历史上闪烁过的名字,都不会是区区之辈,就和那些神代的先烈一样。”   莉莉安娜仰起头,又想起了姑姑拉克西丝为她和兄长诉说家族的故事,传承王室的信念,教导他们两人魔法的情景。   这是德修普家族的圣殿,祖先英魂的沉睡之地,荣誉与梦想的归处。   “德修普家族的英灵们啊,请回应我!”   深刻着初代神官王铭誓的翡翠王座,浇筑着大黑暗时代战争壁画的天顶,雄伟如巨人的立柱,悬挂德修普家族纹章旗的四壁都发出沉重厚实的震颤,不激烈,却深入人心,宛如古老的血脉重新流淌,渐渐苏醒,焕发出强劲的意志。   无数幽蓝色的光点浮起,宛如星星点点的灯火,其中有数十颗大珠,仿佛遗落人间的星辰,散发出明亮的光辉。   千年来,德修普王家堪称英杰的祖先其实也只有三十八位,但是这个光荣大厅,长眠在此的,还有他们最忠诚的战士。当帝灵珠里的英魂苏醒,同时唤醒的还有战士们的灵魂。   罗兰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凝视眼前的奇迹。   每当这种场合,德修普家族的继位大典,祭祖仪式,各种隆重的典礼……他就感到一种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的庄严气息,无形而威严的重量,刻在每个王室成员骨血里的高傲和霸气。身为一个叛逆,一个体内流着贱民之血的平民,他永远无法体会这种情感,这种历史沉淀下来的沧桑厚重,家族的责任、传承、知识、长辈的期许和先祖的光辉事迹……所以他曾经在心底极其羡慕诺因,拥有正统王室的骄傲,被一位真正的王者灌注心血培养。   过去他只能鼓励自己,怀抱着一份孤独的自傲,却摆脱不了骨子里的卑微和向往。因为他的先祖,东城伊维尔伦的首任城主鲁西克,是个王家的忠臣,对东城却是个遗臭千年的统治者,为了德修普王家长治久安,给自己的领地留下了祸患——分散福斯家族的血脉,制造六大郡主的家系,使得一代代城主内斗,包括罗兰上一代的悲剧,也是源于此。他还不能公布身世,因为他是个不名誉的私生子,低贱的舞娘之子。他唯一自豪的只有天生的傲骨和叛臣的觉悟,还有他希望用实绩赢得的民心,暗暗希冀,未来也能建立一个强盛的王朝,传承一份能让后代骄傲的血脉。   但是千年王朝的德修普王家,是一个神话。   无论它曾经有过多少低谷,又在近年来十分腐败——其中一部分还是罗兰造成。   只有当知道自己拥有白银之血,他才隐约体会到诺因的心情,一份来自沉重久远的年代,也许腐朽,也许不合时宜,却凝聚了太多人期待的血脉。   因为传承。   但是,王室之血也好,精灵之血也好,其实流着什么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血脉是否让你感到骄傲,获得人生的指引。   罗兰心想,诺因当魔导国的国王,我成为神战的领袖,都是为此。   大殿里若隐若现出现了德修普王家的英魂,大多身穿战袍或连身铠甲,戴着头盔,手持武器,越是站在前列的王者铠甲越残破,血迹斑斑,面目也更年轻,这些都是在魔导国最动荡,为了与泛滥的魔潮战斗而牺牲的先烈们:二代国王米尔希,四代国王奥罗,五代女王卡特罗纳……足足十七位!都不超过三十岁,足见当年的惨烈悲壮,和德修普家族捍卫人类的丰功伟绩。到了后来,才陆陆续续有因为其他传世的功绩受到爱戴,文韬武略,英明神武的帝王。   而公认高居首位,屹立于翡翠王座前的是两个身影,一男一女,都有着王室特征的紫眸,只是男性垂淌的银发宛如清冷华美的月色,女性的发色像是明朗而温暖的阳光。   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和王姐夏洛特·德修普。   德修普家族的英灵们静静俯视后裔,和一位辅佐者。   “先祖。”   莉莉安娜深深敬拜下去,对每一位了不起的祖先。   初代神官王利希特轻轻颔首,语声清晰而沉稳:『不必多说了,我们知道。』   作为被召唤出来的亡魂,他们和召唤者完全心意相通,在法术成功的一刻就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利希特身旁高挑英武,白金锁甲严重破损的金发女郎绽开豪迈灿烂的笑颜:『真没想到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个叫拉克西丝的可爱小姑娘天天来报告的时候,已经觉得耳朵不够用,新鲜事物一个接着一个,变化和发展目不暇接。这个大陆还用得上我们这些老掉牙的王,真是荣幸。』   支撑日暮西山的王室的拉克西丝,和她口中顽劣捣蛋,却在后来成长为英明君主的诺因,都让英灵们印象深刻。   莉莉安娜知道姑姑经常来光荣大殿向祖先的英灵汇报政绩,倾吐心声,可是没想到那些诉述祖先们真的听得见。   夏洛特和身边的弟弟长得非常相似,秀丽出尘,但反而年轻了不少。   看着她,莉莉安娜心中刺痛,她知道,夏洛特和利希特是一对孪生姐弟,就和莉莉安娜自己和孪生兄长诺因一样,面貌自然肖似。年龄差别是因为魔导国初年的昏暗魔灾,身为王姐的夏洛特亲自带领火十字军团冲杀在前线,最后被魔潮吞没,尸骨无存,英年早逝,年仅二十三岁。   后来她的弟弟扛起姐姐逝世的惨痛和风雨飘摇的国家,继续抵御魔潮,复苏文明,将一生的心血倾注在这片大陆上,奠定了德修普家族的千年基业。利希特在四十六岁被魔界宰相揭露的身世生生气死,临死依然留下伟大的遗言,选择了优秀杰出的继承人。所以利希特看起来,比他的姐姐夏洛特反而大了一些。不过在精灵血脉下,也像三十出头,眉间有深刻的痕迹,两鬓霜白,不同于天生的银发,紫色的眼眸更为深邃宁静,不同于夏洛特眼中的血光剑影,是岁月的刀痕摧磨的风霜淡定。   有孪生感应的双胞胎甚至能感应到对方的受伤和生死,当夏洛特活活被魔兽撕裂分食,利希特是什么感受?又要怎样的勇毅和坚强,才能重塑那身伤痕累累的骨血,连同死去的姐姐一起,重新站起来?   『亲人的遗志和精神,是我们的意志和勇气。』   仿佛能听到后辈的心声,利希特低声道,『我们身上流着怎样的鲜血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灵魂如何选择,选择何方,这还是你们让我们明白的。』   精灵血统的光复和真相大白于天下,是利希特等人的救赎。若非如此,当知道自己有魔族还是魔王血统,每个德修普家族的先烈都会在耻辱下无法安息。   抗击了一辈子的敌人居然是自己的族人,自己体内还流着那侵略者的罪恶血统,碾碎了另一半血脉的来源,长久迫害这个世界和他们保卫的子民,这激烈矛盾的苦楚和仇恨,煎熬着每一位先祖的心灵。   而后来,听闻魔导国的变化,新魔导历的建设,得知了血缘的后裔们在迷惘和痛苦中追寻,重新找到了方向和道路,矢志重振精灵王调和各族共同繁荣的遗愿,也继承先烈们保家卫国的决心,利希特等人也释怀了心结,理解了摄政王拉克西丝的选择——他们得自民众的荣耀,最终归还给人民。   德修普家族最初得到认可,能够屹立千年不倒,不是因为初代国王城主这些前王朝的叛逆,或者从来只会践踏欺辱后裔的魔族,而是一代代王者付出的鲜血和生命,心血和实绩。   也因此,德修普家族的精神不会消亡,只会像创世历初期初代神官王利希特铭刻在王座上的誓言一样,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延续。   『我的后代们。』   利希特一一注视子孙,用坚毅的声音道,『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又到了需要我们的时候,这是德修普家族的荣耀。』   先君们不约而同地响应。   在利希特左下位,一个眉宇英朗的青年挂着促狭的笑容道,『没被新时代淘汰,变成一捧被遗忘的黄土,真是太感激了,有用得着的地方,别客气啊!我憋了快一千年,男儿劲正使不完呢,等着一泻千里,气壮山河……』   『父王,祖先在前,请不要说荤笑话。』   二代国王米尔希不敢面对自家祖辈敲打灵魂的冷峻视线,矮下头去,暗自瞪着一个面目纤细的黑发青年,咕哝:『长得那么像蕾拉,性格却一点也不可爱。哎,小封居然不是王室传家宝,是神,真料想不到……』他最后一句话是含在嘴里的,其他人包括英灵们都没听见。   利希特转向那些明亮的魂火,嘹亮地呼喊:『我的战士们,还愿意和我们并肩作战吗?』   罗兰和莉莉安娜,同时听到了英灵们的回应,那是千万人高呼的伟大意志,汇聚着不变的信任,忠诚,仰慕,敬爱……震撼心扉。   『利特,不要阻止我。』   夏洛特踏前一步,手中出现一面闪耀的战旗,上面是德修普家族的纹章和火十字军团的徽章,一手放在腰间的铭文长剑上,秀丽刚劲的剑体没有一道裂痕,宛如实质的白金色盔甲覆盖全身,凝聚着无坚不摧的气势,金黄的长发梳成闪亮的马尾,仿佛绚烂的朝阳。一匹雪白的飞马出现在半空,头上有着独角,披着银色的龙鳞甲,澄蓝如水的双眼注视着自己的战友。   夏洛特的战甲早已在征战中磨损,长剑在血污中破碎,失去了心意相通的坐骑,身边的部下死伤惨重,火十字军团剩下的只有奉命逃生的一小队士兵和夏洛特拼死保下的法师们。生前最后,她的身体都残破不堪,但是这一刻,当她的战士们依旧等待她共同奋战,领导他们走上沙场,他们理想中的形态就会在她身上复苏——她的英姿,她的旗帜,她的战甲,她的武器,她的信念——只要战士们相信她,矢志追随;只要她的意志一息尚存,永远会恢复如初。   就连利希特身上的紫色王袍也变成了一身炽白的法衣,仿佛最柔软也最坚韧的金属锻造而成,下摆的符文是凝重的深紫色,非常契合他,高贵的王者威严。金色的权杖变成了镶嵌魔晶石的法杖,紫水晶王冠两侧生出护翼,镂刻魔纹的金色织带从肩部和腰部垂下,像是披风和长袍——他是历史上杰出的魔法师,姐弟俩都魔武双修,堪称一代人杰。   银发王者只是走上前,来到姐姐身边。   『夏特,去吧,保护我们的国家。』   利希特轻声道,『不过,这次,你不能把我硬绑在王座上,我们终于可以并肩作战了,姐姐。』   『我们一直在一起的,利特。』夏洛特的嘴角含着一缕深刻的复杂,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用衷心歉疚的语气道,『你可能会恨我,我太不甘心,只想着战斗到最后一口气……对不起。』   为了弟弟着想,她其实应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引剑自刎,而不是和魔兽缠斗到力竭倒下,惨遭分尸,害得最重要的亲人同步体验到地狱经历,哪怕只是短短的瞬间,也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可是她带领战士出征,不完成军令,不达成目的,她不能退缩,也不能倒下,当她在魔兽嘴里挣扎时,想到自杀,已经来不及了。   『我从未恨过你,姐姐,我理解,走吧。』利希特抬起头,眼神肃杀,『迎战我们的敌人,保护我们的子民。』 第七百九十四章 王者与英灵(下)   数以百万计的天骑士已经包围了法师塔和浮空城,火球冰弹和光矢交织往复,那些银色的骑士都有八段以上的施法能力和黄金剑士的水准,仿佛历史中的德尼亚族复苏了一样。   就在这时,一股浩荡的激流撞上了银白的洪流。   就像两股时代的潮流,互相激撞。   场面非常壮观。   月已经接到了来自地面的罗兰的通知,反应迅速,立刻用云中塔为英灵们加持了“死灵觉醒”和“英雄光环”两个群体魔法。   云中塔本是黑袍的暗月法师公会建造,对黑袍擅长的魔法增幅最强:魔阵,魔药,精神和死灵。席恩改造后,功能进一步提升,云中塔本身就相当于十三段攻防一体的魔法战略兵器,对法师和亡灵的力量也更增强。另外,席恩还创造了「英灵殿」这个同时带有死灵魔法和时光魔法特征的十三段魔法,将这个魔法的权限交给了尊敬的前辈,作为神战的保障。   是否发动英灵殿,月决定还是缓一缓,因为这个十三段魔法消耗巨大,中枢水晶目前要用来调度其他法师塔和浮空城,同时防护敌人其他可能的大魔法。而英灵殿一系列辅助能力可以用来强化德修普王家的英灵,看战士们的表现,天上这块战场总算能够保住了。   一匹神骏的雪白飞马一马当先,领头的女骑士仿佛从泛黄的纸页中走出的女武神,有着灼灼的金发和德修普家族的紫色眼眸,手持闪闪发光的战旗,另一只手挥下古朴的铭文长剑,发令般嘹亮长喝。   飞马的前足高高抬起,响应骑士的战意准备冲杀,背后是宛如火云一般身穿火红铠甲的战士们,都驾驭着御风马和烈焰神驹,还有少数的红龙,如同倒垂的火焰瀑布,迎上天骑士的大军。   喊杀声震天。   所有地上遥望的民众都呆住了,因为文明的普及,越来越多的卡萨兰和各城的民众认出了女骑士手中的战旗,还有更多茂密如林的旌旗,那些传说中的兵种……   火十字军团最初来自圣十字联军旗下的火焰纹章骑士团,团长是贝尔妲·怀明特,在降魔战争损失惨重,但根基仍在。和另一支橄榄叶骑士团合并后,归于珂曼世家,后来转让给德修普王家,是夏洛特姐弟苦心建立的精英兵团。   这个军团全部的士兵都是魔武战士,尤其擅长圣焰术和风矢术,驯服了两种元素生物御风马和烈焰神驹,是一支空战为主力的传奇军团,其丰功伟绩是:将降魔战争遗留的空中魔兽一扫而空,使得其后千年魔导国再无为祸的飞行魔兽。但也因为折损太大,不敌陆上数以百万的魔潮,连同军团长,王姐夏洛特在内三十万大军被惨烈的“魔灾”吞没,牺牲者中,最小的神官战士年仅十一岁,逃生的法师和士兵不足六百人。   但是,这个同时留下功勋伟业和悲壮战绩的军团,用金色墨水书写的战斗力是顶级。   二代国王米尔希同样在短暂的一生继承先祖的遗志和残兵,建立了自己的军团,是装备了大量地龙骑士,以防卫著称的大地军团。   随着四代国王奥罗·德修普征战沙场的是以梦魇和冬狼为坐骑的黑炎军团。   效忠五代女王卡特罗纳决战到死的是金焰骑士团,拥有全员圣骑士的实力。   这四支军团是德修普家族的传奇军团,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名声。即使都在魔潮中折戟,但那是个太过惨酷的年代,大黑暗时代的延续,拯救世界的圣贤者被关押,放养魔兽的魔界宰相从地球归来,魔潮一次次扩大,百姓难以修生养息,人才凋敝,曾经灿烂的魔法文明被神明和魔族联手封禁,英雄们还太过年轻,四支军团都是他们了不起的尝试,却在有限的时间和衰落的魔力环境下,无法成规模和气候,宛如最后的绝唱。   在总共十七代国王的拼命和努力下,魔导国才以十年一度和魔潮共生的姿态,屈辱地生存了下来。   如今,英灵们终于能够以骄傲的姿态战斗,魔界宰相放养的魔兽已经绝迹,曾经踩在人类头上的侵略者被人类圈养。在魔法之王的魔法下,德修普家族的英灵和战士们还发挥出了百分之两百的实力,各色军团齐全的兵种远远压过军种单一的天骑士,战火如滚滚怒涛,逼退了银色的洪流。   此刻初代神官王利希特运用的还有封魔阵,就是这位帝王研究出适合在魔力衰落之年普及的契约元素魔法,开发出封魔阵的交通作用,发明空浮舟,让魔导国在地理和政治层面统合,百姓更加团结,五大城真正意义地统一。通过对元素神遗留力量的研究,他还创造了一种带有神术性质的十二段魔法。   随着咒语的吟诵,天空之上,千年前圣域为了封印魔族制造的法阵浮现出来,灿金的轨迹勾勒出经纬交错的辉煌法阵,巨大的圆环和线条交错,已故元素神的力量在每一根金色光柱上流淌,苍翠与绯红交织,湛蓝和土黄显现,紫色的雷电在外围波动,越来越多的符文飞散,在咒语字节的推动下,构成封魔阵内层的“环”缓慢转动,形成重叠的圆环,每个符文都在瞬间扩大了上百倍,构成燃烧着熊熊圣焰的五芒星法印,与圆环交叠形成一个壮美而玄奥的立体法阵,从中传递出一股凌厉而磅礴的意志。   敌我双方的法师都震惊地看着天上的景象。   “十二段的元素风暴,加律令·权威和律令·圣剑,近神级。”月也赞赏了一声,魔力衰弱之年,也有这样的小辈。   此刻在云中塔的增幅下,这个十二段巨型魔法终于有了逼近十三段的威力,尤其附加了律令魔法优越的能力:融合和锁定。   魔咒和符文旋转汇聚于一点,从中激射出一条缠绕着虹彩光华的炽白射线,直指远方的光之堡垒。   这一击让天空出现了一条横幅千米的空白带,跨越上万公里,如同超音速飞机留下的白圈,在空白带里的天骑士全部蒸发,撕开了远方魔法迷雾的一角。   面对这样的变故,神选之子们也十分意外。虽然利希特展现的魔法实力还不能超过凯苏娜,但是英灵的整体实力已经超越了天骑士。云中塔对亡灵们的提升非常可怕,这是个范围和持续的效果……本身就是十三段魔法。   在冰宿和拉菲格连续使出死灵魔法,他们就有所怀疑了,现在看来艾斯嘉掌握了一套成体系的,他们苏醒以前还没有的魔法。   亡灵魔法。   可是死亡的法则,这是冥王的权能!   『可能是叛逆者窃夺了止息之君的权柄。』云巨人约鲁推测。   『难道这些家伙是受到邪恶魔法的控制吗?要知道,他们已经是亡者,一旦在这里消亡,连轮回的机会也不会有!』   精灵凯撒雷斯不可思议,是什么支持这些人作战?被窃夺的神力?深渊的法术?还是新的魔法?   然而,看那些英灵的眼神,都不是。那是战士舍生忘死,明确自己为了什么而战,守护着某样至上事物的神情和目光。   这个罪恶的世界,罪恶的年代,值得这些人全身心捍卫吗?   他们认为……这个时代更好吗?   凯撒雷斯不敢深想下去。   这是神代的人,神选之子的他从来不敢想的。   也是第一代叛逆法师,冒着生命危险尝试,想要挑战创世主,摸索众神缔造的秩序以外的可能性,冀望一个属于凡界众生的时代。但是他们再也看不见了,一生都怀抱着自问:我们会不会错了,我们的行为是不是让我们守护的民众陷入更大的灾难?白银王在生命最后目睹的恐怖毁灭,似乎证实了他的痛苦和质疑。   可是真的有新时代了。   在文明的灰烬里,重新燃起余火,接力的火炬在一代又一代叛逆法师手中传承,被大黑暗时代的一位神级法师拾起神代遗落的火种,将劫火燃烧到神座之前,两位主神被封印。而且终于在名为创世历的末年,新魔导历的初年,打造出法师和凡人共同繁荣的世界,第一代叛逆法师再也看不见的愿景。   而凯撒雷斯在俯瞰了现在的艾斯嘉大陆后,暗自承认:这个时代比神代好。   虽然没有神代富庶,文明水平似乎也有倒退,但是贫富差距大大缩小,看得出各种进步和建设的痕迹,尤其是中东部非常繁华,南北两地也远胜昔日众神之都以外的地方,西方似乎受过沙化,但是就连那里,也没有遍地的饿殍和不符合神明和神仆审美的残障人士和失败造物所住的“收容所”,每一个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平等的尊严。而天上天下,都有同类在拼命守护他们,为他们创造一个和平美好的明天。   所以……所以……凡人可以没有神,依旧活得很好?   电光火石间闪过的质疑,再也无法抹灭。   ******   史列兰望着战云燎烧的天空。   他此刻站在贺加斯总神殿后院的草坪上,这里靠近王宫,因为身份特殊,他一直隐藏在神殿之中,认识他的只有伊斯塔神官长,少数侍女和神学生。   当英灵们朝天骑士大军冲锋,他好奇看了一眼,顿时认出其中一张面容。   米尔希!   这是他第一个朋友,当时他被封印在魔封剑中,失去视力,一直没有看到米尔希的长相,只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触碰。   但是恢复神的记忆,借用长剑塑造了身体后,杨阳特地带着他参观王室资料馆,指点诸位国王的生平。史列兰当时开心极了,凝视和触摸故友的画像,那张陌生的容颜有着和声音一样明朗坚毅的气质。   他还记得,米尔希说要剿灭为害王国的魔兽,一去不回,王妃蕾拉传达了米尔希的死讯,蕾拉也是他的朋友。   蕾拉陪伴了他一生,担任第三代女王也就是摄政王,她的孩子就是四代国王奥罗,性格清冷沉稳,和父亲完全不一样,六岁的时候用稚气的童声问道:「你是王家的守护神吗?你会保护我们吗?」   后来,他每个月过来读画报,背越来越厚实的大部头魔法书,语气一丝不苟。当史列兰问他做什么,奥罗认真地回答:「你是父王和母后的朋友,父王去世了,母后说你怕寂寞,我来给你解闷。她身子不好,我来照顾你。」   但史列兰只觉得他读的好无聊。最后一次,奥罗静静走到魔封剑面前,沉默片刻,平静地道:「请你守护我的母后和孩子们吧,父王的遗愿和这个国家,我会背负。」   这个二十八岁的青年同样没有回来,死在了抗击魔兽的前线上。   年迈的蕾拉将孙女卡特罗纳抚育长大,结果这位英明的女王一样不得善终,祖孙三代都为国家献出了生命。   由于降魔战争的遗留问题,初代光复王等统治者的不作为,魔导国前两百年的魔潮尤为酷烈,据史书记载一直延续到第十七代才压制下去,还好奥罗留下了三个孩子。   只是后来的事情史列兰都不知道,他因为两位故友米尔希和蕾拉的逝去伤心,陷入了沉睡,再也没有回应过德修普家族任何一个人的呼唤,直到诺因唤醒他……然后从杨阳的叙述中才后知后觉地了解。   他没有完成和奥罗的约定,坐视卡特罗纳战死,也没有理睬奥罗的后代子孙,虽然他那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是守护神的含义,他已经从梦中贺加斯的言行明白。   可是……我不是王家的守护神,我是被席恩硬拉下来的。史列兰蹙眉深思,这些过去不曾审视的记忆动摇了他蒙昧的世界观。   现在回想起来,在诺因小时候,他也从来没有在意过他和莉莉安娜的死活。当他们兄妹俩饿得睡不着觉,蜷缩在四处漏风的守林人小屋,搓着手脚相互取暖,饥寒交迫的时候,他都在无休止的睡眠中,只有少少被诺因请求帮忙的几次才会不耐烦地施与援手。   米尔希和奥罗……史列兰注视着朋友们的身影,心情前所未有的忐忑。   当萨桑之子们攻击王宫,他就感到了,但是根据他听到的内容——神言的障壁唯独不能封锁神的感知,这些敌人是其他神派来惩戒罪人的使者。也是因此,他没有出手帮忙。在他看来,帮着席恩背叛神明,害死时空神贝里卡斯、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冥王普鲁托的艾斯嘉一方,才是错误的一边。   犹豫了一下,暗黑神披上黑色的兜帽,保持忽视的神术,潜入了晶壁笼罩的王宫。 第七百九十五章 震撼   诺因感到佩剑的震动,仿佛一个深邃的意念被触动,传达出明亮的喜悦。   莉玛?年轻的国王不解,他知道这把能变成法杖的魔法剑里面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的光精灵,并非他自己召唤的光精灵裘卡。不过他们相处很好,也并肩作战多次,感情深厚。这位超过千岁的元素精灵性情沉稳,从未有过失态。   答案很快出现了,因为气温骤降而变成清冰色的天空被两拨大军覆盖,展开激烈的鏖战,一边是银色的幻想骑士,另一边是火焰、大地、黑炎等艾斯嘉曾经闪烁在历史书上的兵种和军团,翱翔于天际的英灵战士。   “那是……”昭霆张大嘴。好在拿列等萨桑之子也被英灵们吸引了注意力,使得战局出现了短暂的中止。   法杖的颤动很快平息下来,虽然想要响应主人的召唤,莉玛还是传递了暂时无法追随的歉意,得到利希特的谅解和支持,继续留在现在的主人身边,也是德修普家族重要的成员之一,协助他抵抗敌人。   当看到坎德人入场,诺因立刻猜出不妙。   从戒指的心灵链接断裂,他已经知道杨阳出事了。可是杨阳和神级候补伯因特附近有元素使和高级法师,这些操法者是从北海战争杀出来,最优秀的人才。而宫廷法师团因为要守卫王宫而留下,包括吉西安。   事后诺因想起来极为可惜,因为那场战争是最重要的试金石,几乎决定了神战战力的分水岭。   席恩的生命之书能够复活和补充精神力,在那场高强度的战斗中,每个法师释放魔法的频率都超过了十年以上的历练——这是何等重大的改变!那些元素使不但意志得到了锤炼,还都升到了十段以上,后来还在魔法之王开辟了元素通道后,找到了自己的元素精灵。   所以这些元素使绝对不是好解决的,看到柯伯特,诺因推测他拥有空间传送之类的法术专长,一旦他加入,局势会更加不利。   “律令·震慑!”   趁着萨桑之子们分神的刹那,诺因施展了神圣魔法。   神圣魔法脱胎自神术,是贺加斯亲自创造。当年因为恼怒魔法神奥古诺的技术扰乱秩序,他发明了十二个真言术,其中包括律令·死亡,这个超越其他魔法的即死术,还有只有神明能够使用的终极律令术,大轮回术。   不过贺加斯只传授给圣职者六个律令,分别是目盲,睡眠,震慑,定身,沉默,忏悔。虽然被繁荣的表象麻痹,还有弟弟和小辈不时的左右,但是贺加斯也渐渐发现了一些恶劣的风气,尤其德尼亚一族的惨剧,让他看到神仆的骄横暴虐,在生命女神和冥神的帮助下攻破主城后,居然将五十万德尼亚人不分男女老幼砌了一座环绕六百里的墙——哪怕无信者,也不该遭此下场!   因此,贺加斯特地嘱咐好好宽待德尼亚王族的末裔凯苏娜。   这位创世主只把所有的神术赐予最信任也最喜爱的神侍者——白银王路卡斯。   诺因所会的,由德修普家族保存下来也只有两个律令:目盲和震慑。他不知道利希特的两个律令魔法从哪里学来。罗兰因为白银血统,倒是会所有的律令术,所以非常想出来帮忙,但是律令魔法不是万能的,一次只能咒死一个敌人,然后白银血脉就会暴露,魔法水平还不如诺因的他会被剩下的萨桑之子活活撕碎。   对于神选之子们而言,肯定是背叛神明的神侍者比一般的敌人更可恨。   而拉菲格也不失时机地发动了一个魔法:怪物定身术。   怪物定身术这个法术非常卑鄙,其效果是:定住人类以外的种族一小时,不能用邪恶法术以外的法术或神术驱散,或者可以用口令解除,要发自心底地喊:我是地狱之主的奴仆!   而既然它卑鄙,那么理所当然,它的发明者是恶魔,一位恶魔领主,乃是魅魔之王格蕾茵丝的成果。当初她敬献给自家主君做法术收藏时,黑袍法师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然后当晚让格蕾茵丝亲身体验了法术效果。   格蕾茵丝觉得自家主上真是非常有情趣,无论被定身在床榻上还是发自内心地叫主人,都令她兴奋难耐,诚恳邀请席恩下次再对她施法。   要让恶魔感觉羞耻是不可能的。   拉菲格就是从同僚那里学来这个恶魔法术。   但因为不是原创者,他使用的效果不如格蕾茵丝,群体下效力更低。而且这个法术的初衷是污染受术者,口令的内在含义包含着非常精巧的心理设计,如果觉得口令太过简单而尝试的敌人,就会中了恶魔的奸计,首先这个法术会造成亵渎光环效果,被神明嫌恶,然后潜移默化植入暗示和自我怀疑,制造背叛神明的感觉,使得人类以外的神仆和圣职者全部堕落。就算抱着警戒或尝试的心态使用口令解咒,软弱诱发的心理暗示也已经开始了,从此对此类法术的抗性越来越弱,直至完全被恶魔控制身心。   因此,席恩研究后,也对部下的巧思和魔法上的天赋大加赏识,让格蕾茵丝如愿尝试了三次法术改造的效果,具体就不说了,太过邪恶。   回归现实,被这个法术笼罩的神选之子们不知道口令,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叫,但黑红色的亵渎光环令拿列等人非常不舒服。   见拉菲格的定身术见效,诺因飞快地补上一个深渊魔法。   “深渊幻境”能够使敌人产生地狱的幻象,被地狱的绝望气息感染,即使能守住清明也会被震慑,虽然对妖精这个幻术大师效果有限,但是在牛头人驱逐负面效果以前,已经争取了足够的时间。   然而,昭霆、冰宿和宫廷法师团的趁势攻击没能斩获胜利的果实,卡拉实在太强,就在刚才,她用一连串防护魔法和预言系的超前感知组成全防护体系“命运之盾”。   这是个不折不扣十三段的复合魔法,关键是“命运之眼”预判的法术连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如此实力,不愧是萨桑之子!   诺因更加憾恨元素使们不在,否则他们的攻势能硬生生砸开这个全防御魔法,宫廷法师团平均水准在十一段以下,主要学的还是威力较弱的现代元素魔法;拉菲格的塑能系在正能量位面降格,不到十二段;冰宿的死灵魔法不以攻击见长,昭霆的元素魔法拥有最大威力,但是只靠她一人不行。   拉菲格也在遗憾,如果他学会主君改良版的怪物操纵术,能够让神选之子们做出一些有违人伦的事,内斗得七荤八素……当然可能也会被自己人鄙视。   希尔芙先从深渊法术下清醒了过来,双手推出,一个巨大的火焰之环浮现在半空。   妖精希尔芙之前的表现不多,但是此刻,众人见识到她神级幻术系法师的能耐。   一只庞大的火龙出现在半空,它全身的鳞片和血肉都是熊熊燃烧的金红火焰,瞳孔宛如白热的炽焰之球,张开的火翼蒸腾扭曲的空气,光是散发出来的恐怖热量就让人痛苦难忍,地面升腾起焦灼的白烟,坚冰融化——是火元素巨龙。   “等等,那是幻象!”   虽然听到了诺因的提醒,但众人都不敢尝试,这种幻术系魔法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你明知它是幻术都会忍不住在心底猜疑,而且那么逼真的龙,使每根神经都拧绞作痛的龙威,好像要烧化骨骼的火光和高温——你真的敢抱着完全坚定的意志挑战它吗?只要有一份自我怀疑和害怕,火元素龙吐出的烈焰就会化为真实的龙焰将你吞没。   可是诺因以身试胆,因为只要那只幻想巨龙这么盘旋下去,喷吐和发射魔法,会打乱他们的攻击节奏,龙的威势也会让他们束手束脚,无法发挥实力,在面对六个神级法师的险恶局势下,本来就勉力支撑的战局顷刻就要翻覆。   于是,他推开了张开火元素障壁的昭霆,火焰立刻吞没了他。   “陛下!”吉西安嘶喊。   年轻的国王毫发无伤,只有从鬓边烧灼掉落的两缕黑发,是推开雷元素使,被雷电扫到的痕迹。   火焰如幻影般消逝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天空中的火龙。   既然被人否定了本质,就会连同实质和幻影一并消失,这是幻术系魔法强大也脆弱的地方。   “真是个了不起的家伙啊。”凯撒雷斯和拿列低声咒骂,语气更像是激赏。   只有一往无前,对自己毫无迷惑的心,才能够做到这样的事。   这个精灵的后裔,一定是叛逆者的领军人物!   凯撒雷斯心中剧烈作痛,看到这么出色的同族,亲眼目睹那么多这个时代的伟大人物和繁荣盛景,他已经不想斩尽杀绝了。   但是身为神选之子的领袖,他还是压制了情感的动摇,如今的局面是你死我活,而且魔法神被杀和家乡被毁的仇不能不报。   在他们接下来的魔法造成必然的杀戮和破坏后,只能尽力弥补,还有避免将百姓卷入其中。   *******   【后记】   第一场神战是杨阳的主场,奠定了神战指挥官的地位,昭霆也大放光芒;第二场就是诺因的华彩段,男女主角的特权嘛。既然新版成长了,我也不能亏待他们,给他们表现机会。至于罗兰?这厮还是等第三场吧,假如有第三场的话。虽然我很喜欢罗兰,但不得不说他是最奸诈的角色,顺利洗白反派身份,还爬上正方领袖位置,要知道连席恩都注定要黑一把,固定在地狱之主的位子上。   而怪物定身术这个魔法……虽然是恶搞(和DND那个原理不同),但确实是暗示一下,地狱之主真的不是好人,席恩在新版的形象太正面了一些,我需要不时涂涂黑。   米尔希是史列兰第一个朋友,在《梦》一章出现,老读者大概还有印象,史列兰是很招人喜欢的一个角色。当初许多人还期待他挤下神官和杨阳重逢,虽然其实预定和杨阳配对的是诺因。不过史列兰在新版多数是走敌人路线了,这几章是他最后抉择的机会。   其实利希特和夏洛特的故事我原版就想写了,是前文提到过的番外《太阳之公主,月亮之王子》,几篇序也是以利希特的名义发布,故事情节就是夏洛特死在了魔潮里,利希特独自活到中年,可惜原版一直没机会写(太监了不少番外)。   不过以维烈原版的人气,估计写了也没啥用。当初发布写降魔战争受害者的小番外《历史的微尘》,还有读者说他杀人如麻我也喜欢(摊手)。不过在我看来,承认他杀人如麻的已经是能理智看待的读者了,只要不要再给他找什么情圣神志不清的脱罪理由就行了。话说魔兽作恶的提示一直都有,前面就提到米尔希是剿灭魔兽的时候去世,堂堂国王都死在魔潮里,足见魔兽危害的程度。   不论千年前种族灭绝、沉没大陆、屠杀几十亿人这些罪孽,单单放养魔兽,维烈就是艾斯嘉世界不共戴天的敌人。想想原版的德修普家族真是悲惨,祖先的名誉全部败光,家族成了黑暗神族和魔族的聚集地,拉克西丝自己死了也罢,以原版诺因不负责任的性格,肯定是回归自己的魔族血统。虽然他把魔王之位扔给了吉西安,但是王家他同样不要,随便丢给了妹妹和雷瑟克,和杨阳逍遥去也,不管民众怎么被魔兽糟蹋。   好在有席恩这位真正的大魔王坐镇,魔族最后的结局也不好,解除武装和异能在艾斯嘉当劳工,五幽鬼七魔将成为领主们的玩具,从此算是没有出头之日了。维烈再会装,他没有真本事,也笑不到最后。而且随着杨阳等人一对对配起来,旅游的旅游抱孩子的抱孩子,也没空理他了。   但是,原版有基连撑腰,所以维烈至少命是保住了。在新版,基连可没有这样的面子了。原版席恩陛下实在太寂寞,难得有个说得来的朋友就放过了折磨自己千年的仇敌(原版完全是维烈的主意)。而基连大大护短,也超级自私,原版也没为儿子虐待朋友,那么多罪行给个交代,还护着维烈,这种朋友不要也罢(其实基连虽然很有魅力,但本性真的和复制人儿子很像)。   同为神级法师,萨桑之子的水平也有高下之分。首先,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都是十三段,区别只在神级法师创造了一门以上的十三段魔法,神级候补只是能使用十三段魔法(比如月用时间隧道来到现世)。   席恩陛下一生创造了许多魔法,最主要的是三个:封神阵,混沌契约,魂咏,至今无人能超越。此外,他整理了古今魔法,建立了新的魔法体系大全,又精通所有派系,魔法之王的称号当之无愧。   题外话说句:罗比安因发明“时间隧道”封神,龙法师茱莉亚发明弦魔法封神,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发明浮空城封神,这是已知的。   神级法师能听到万物之声,但是万物之声不是成为神级法师的必要条件,只是这种感悟会成为神级水平最重要的分水岭,听到万物之声的神级法师一定更强。因为他们的脑域被极限开发了,听到玛娜精灵(微观)的讯息,同步处理信息的能力和思维活跃度超级强化。从这个角度,已经不是凡人的境界,这才是“神级”,跨入神境真正的含义,下文会具体说到这个问题。   回到萨桑之子,因为种族差异和天赋,他们有各自的专长和短板,唯独人族的席琳能够学习所有的派系魔法,前文有提到。不过因为年龄所限,她其实没有白银王和魔道女王成就高(路卡斯是长寿的精灵族,雷诺雅年纪也更大),但是一来天赋,二来有魔法神亲自传授,三来萨桑之子的祝福带来感应力和超魔效果的提升,综合下来还是微微超过两位叛逆法师。   但是,因为各个派系之间有克制和优势,同级神级法师的较量非常难以预测,看个人如何发挥,和战场的各种因素。短板越少,派系越全,赢面相对较高,所以席恩一个能打十四个萨桑之子。只是除了他,没人能在所有派系上达到神级,更别说发明神级以上的魔法了。月对席恩的实力有误判,一来同为萨桑之子把敌人高估了;二来因为和席恩的那场较量,他以为后辈是死灵魔法登顶,加上变形系,其实死灵魔法由于生前体质原因,席恩是最弱的,当然现在也补全了。   另外,高段法师之间的战斗容错率非常低,如文中描述,往往一个魔法用错,就是致命的结果。当然神级法师经验丰富反应灵敏,几乎没有破绽,有破绽也能及时弥补,但是一个神级法师对上两个同级,几乎是必败,见伯因特的那场战斗,开始和小矮精娜夏平分秋色,后来半龙安杜马加入,立马落败,即使成功反击。但是克莱尔对上两个萨桑之子有优势,她是十三段死灵法师,生命力另外存放,命匣不碎,可以死无数次,这是她能拖住两个萨桑之子,之前在席恩手里活下来的主因。   而诺因他们能在四个神级法师手下撑那么久,实在是敌人手下留情了,既有不忍心,也有爱才的因素。还有个关键因素就是装备好,席恩陛下体贴备至,财大气粗,用全部身家倒贴世界,有很多老师那里得来的嫁妆。   因为第二场神战出来的新人物比较多,尤其是十四位萨桑之子,我把他们达到十三段的专长列一列,读者会对文中描写的战力有个更清晰的印象:   翼人拿列:炼金,附魔。   人鱼薇薇安:水系,魅惑,音波。   妖精希尔芙:幻术,精神。   鹰身女妖卡拉:预言,星象,暗系。   小矮精娜夏:时空,魔阵。   半龙安杜马:龙语,塑能。   坎德人柯伯特:传送术。   侏儒塞班:反魔法,构装生物制造。   牛头人米陶:萨满法术,祝福术。   精灵凯撒雷斯:自然系,德鲁伊。   人马冈特:地系,治疗,附魔。   云巨人约鲁:天象,幻术,防护。   德尼亚人凯苏娜:圣光,召唤,变形,塑能。   人族席琳:塑能,防护,魔阵,幻术,变形,精神。   以上都是神级水平,其中,席琳,凯苏娜和卡拉最强。凯苏娜的潜力是最强的,因为她才十八岁,席琳已经二十六岁了。德尼亚一族作为两位主神创造的种族得天独厚,凯苏娜在自己的天赋上极为强悍(两个大魔法可见一斑),所以兰修斯毁灭德尼亚族的潜在理由:威胁太大,而且早早就有叛神的苗头。   虽然原版和新版都借鉴了部分DND魔法,但不是照搬,派系和法术种类也有区别,比如DND的咒法系非奇幻爱好的读者难以理解,本文就没有。   文中目前出现的魔法派系有:元素/塑能,炼金,附魔,时空,魔阵,死灵,魔药,幻术,精神,变形,召唤,防护,还有一些综合的大类:脱胎自龙语魔法,有法则性质的弦魔法;比较偏门的分类:梦魇,星象,通灵术,神圣魔法(律令),其实很多魔法相互交叉,比如,谁能说清楚风墙术到底算元素系还是防护系呢?   又比如异族特长的法术类别:精灵的自然魔法,妖精的梦魇和幻术,德鲁伊的天象魔法、召唤动植物,龙族的龙语魔法和血契,水族的魅惑,亚利安族的共鸣魔法。   细说起来非常复杂,不感兴趣的读者也不必在意,就知道一下主角们的实力,各位主角擅长的魔法还是比较清楚的。   杨阳:时空系,龙语;昭霆:元素(主雷系),幻术;冰宿:死灵和变形,轩风:星象魔法和通灵术,邱玲:召唤和德鲁伊。   诺因:魔阵,精灵魔法,神圣魔法,恶魔法术,元素(主光暗);罗兰:弦魔法,元素(主水风),梦魇魔法,共鸣魔法,神术;肖恩:元素,死灵,炼金术,魔武技;月:风系,时空,魔阵。席恩:反正没有不会的……   具体可以看《降临》一章的后记,不过艾斯嘉世界已经过了两年多,还有真知图书馆的时间拨快,主角们目前都已经达到十一段以上,除了轩风和邱玲。   席恩将所有魔法总结为:弦魔法,粒子魔法和场魔法,不过理论太强,就看上面的。 第七百九十六章 胜负   克莱尔口中吐出刺穿灵魂的尖啸,名为“女妖之嚎”的死灵魔法穿透小矮精娜夏紧急张开的“次元折射”和半龙安杜马的“蓝宝石护幕”。   娜夏痛呼,小脸扭曲发青,安杜马背着她踉跄倒退,龙爪形状的左手按住胸口。   这些家伙……克莱尔眉头一挑,女妖之嚎是最高段的死灵魔法,直击灵魂的攻击,仅仅偏折类的空间魔法无法抵挡,而龙语魔法固然威力强发动速度快,但是安杜马使用的不是针对的能量防护,正如月给的情报,神选之子不知道死灵魔法。   可是娜夏和安杜马明显受到了震伤,却没有当场魂飞魄散,尤其是她瞄准的娜夏。   他们没有灵魂吗?   不,暗绿色的符文浮现在克莱尔眼中,透视了眼前的敌人:与其说没有灵魂,不如说这两个萨桑之子本身就是灵质的存在,构成他们躯壳和内在的物质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元素,死亡的能量都不能超度和湮灭。   这样的存在,简直像英灵。除非被超越他们本质的力量打击,否则,只有完成某个执念才能离开人世。克莱尔快速分析出两人特异的构造,其他的萨桑之子也是这样吗?   “这是什么魔法?”   安杜马意外,他的宝石魔法是得意之作,娜夏都夸奖过他,运用宝石的晶体结构架构稳定的防御网,能够防住所有的能量攻击,还有抽取储能宝石中的力量丝弦远程攻击,威力胜过大部分塑能魔法。   “安杜马,放下我!”   发觉伯因特留下的元素燃烧开始蔓延,娜夏厉声命令,就算龙族的魔抗比所有凡界的生物都高,但是元素类的诅咒一样会感染他们拥有强大魔力的身躯,一旦相当于心脏的龙魄烧起来,痛苦会远远超过其他受术者。   “不。”安杜马仍然托着她小小的身体,一连串魔法以龙语快速吟出:龙肤术给他和娜夏,用黄宝石的重力光环、红宝石的灼热射线、绿翡翠的荆棘缠绕缠住克莱尔。   “笨陀螺!你还没有出师呢!别以为奥古诺大人顺便给你祝福一下就能超过你的母亲大人了!”娜夏怒骂。   小矮精的寿命是八百年左右,半龙大约能活五六百岁,安杜马现在两百十岁,娜夏四百三十六岁,所以外表看不出,安杜马是娜夏养大的孩子。   安杜马是半龙。   他的父母生下他不是出于美好的邂逅或热烈的爱情,那会儿众神刚开荤,以混乱神兰修斯为首,在大地上寻找伴侣,众生有样学样。生命女神秦蒂丝刚诞生,万物有了繁衍的能力,于是乎各个种族遍地开花。   但是协调神贺加斯不喜欢这种放纵的场景,定下了清规戒律:只允许一夫一妻,成立固定的家庭,不得在野外进行私密的行为,在有遮蔽的地方完成繁衍的义务,最好族内通婚,等等。   艾斯嘉的各族都是协调神的造物,跨种族生育没有生殖隔离,虽然都会留有父母一方或双方的痕迹,混血儿一度很常见,但是当创世主下达了戒律,就不受待见起来。   安杜马的父亲是守序的青铜龙,母亲是一个木精灵,他被作为父母一时失控的产物而丢弃。   真正的初始龙是魔法神奥古诺用始源之海的幻之元素创造,本体是空想之龙,又被称为「黄昏的乐章」,能够吞噬万物的虚无门扉。   因为这种生物太过强大,连神明都畏惧,协调神贺加斯禁止了魔法神再创造龙族。龙神塞菲斯对此冷笑,仿佛和创世神对着干,从自己的气息中随意捏造了以太龙,用自己的一枚鳞片打造了宝石龙,又塑造了拥有奇特能力的妖精龙和精魅龙,这些名为「黄昏种」的强大龙脉轻易踏平了众神在艾斯嘉外筑造的星宫,还在神界兴风作浪。   恼怒的贺加斯因而创造了守序的金属龙:青铜龙,寒铁龙,精金龙和秘银龙,想要制约老师的孩子。但这些金属龙完全不是塞菲斯仆役的对手,被驱赶到了界外,还被迫发下了永远不能进入黄昏龙势力范围的誓言。   但是奥古诺约束养子的行为,劝说他后退一步,也让那些黄昏龙种退到了界外,地面只剩下少数受伤留下的龙族,后来演变成两个阵营:金龙和银龙是守序的金属龙的后裔,而红龙、黑龙、蓝龙、绿龙等龙则是塞菲斯临死血肉分离产生的元素龙后裔。   只不过在漫长的时光冲刷下,麦先、扎姆卡特等龙王自己都忘记了过去的冲突和来自祖先的仇恨。   龙神的末裔萨玛艾尔则收拢了先祖的势力:以太龙、宝石龙、妖精龙和精魅龙,还在为艾斯嘉的龙族做血脉提纯时灌输了自己的一点血——他很清楚其中的渊源,可不想金龙和银龙得了便宜后反叛,将来在贺加斯的呼应下投靠众神阵营,何况收取报酬在他看来毫不为过。   因此,自神代以来,龙族都是被众神忌惮和痛恨的存在。龙族之战后,剩余的龙种融入了艾斯嘉的大环境。那段时期,一头受伤的青铜龙被一个善良的木精灵少女救治,也许他们之间曾有过真挚的感情,但是当神宣布这是丑事,龙与精灵分开,安杜马也成为了父母耻辱的见证。   身为半龙,他不被同族认可,也无法融入人类和其他种族,被小矮精娜夏捡了回去。那时安杜马还是个龙形的幼儿,在树根下饿得直叫唤,啃着不爱吃的青草眼泪汪汪。这种情景,善良的萨桑之子根本看不下去。   和矮人一样,小矮精这个种族也脾气暴躁,娜夏抚养小孩从来没什么耐心,用煮魔药的大锅给幼龙当睡床,发起怒来用曲木杖的扫帚底把他撵出去,惩罚他贪吃把他的尾巴石化了定在地上。安杜马还记得娜夏给他缝制的可怕的大袋子,所谓的开裆裤……他一直穿到八十五岁,相当于人类的六岁。当安杜马开了智识后都抬不起头来,虽然小矮精和附近的矮人、侏儒部落没人笑他,只同情他被那位臭名昭著的暴力女法师收养。   但是安杜马从不觉得自己不幸,大锅味道难闻但是有软软的兽皮垫子,软毛的扫帚底更加不会抽痛他,就算处罚他,娜夏也在赶集回来给他带甜甜的麦芽糖——清贫的萨桑之子自己也舍不得吃,顶多分给贪嘴的邻家小孩一点。   即使不擅长元素系的法术,娜夏还是带着翅膀天生弱小畸形的他朝天空飞,教会他飞行术、与元素精灵沟通、挖掘龙族的本能和关于魔法的记忆,在旁边看着他,在他一次次像石头一样坠下来时用那瘦弱矮小的个子接住他,哪怕他学会的飞行姿势会被同族笑疯,但他是半龙中唯一能化形为龙的,还能使用有限的龙语魔法,其他都在变成更适合半龙稀薄血脉的人身后失去了龙身和龙族记忆。   虽然这个女人死要面子还暴力成性,和矮人一样贪杯还撒酒疯,拒绝了他的告白当成是青春期的梦呓,把他第一次送的花当成魔药素材熬糊糊,动不动嘲笑他小时候追着尾巴转圈的傻样……可恨得要命,但他决不能丢下她。   他们这边亲密地吵架,克莱尔一脸阴沉的怒意,如果她知道地球用语,会当场破口大骂:你们竟敢在老娘面前撒狗粮。   冷酷的死灵法师毫不动摇,她杀掉的暴民中,也有拖家带口和深情的情侣。还有杀害了许多法师学徒,却发现不是她的对手,跪下苦苦哀求的男人,乞求她饶过自己的孩子和妻子。克莱尔的回答是定住他,特地取来他妻儿的头颅——以牙还牙,以血洗血。   敌人就是敌人,胜利只用杀戮换来,一切美好的感情都不能打动「血魔女」的铁石心肠。   快速而精准的咒语不比龙语慢,十多根凋零之矛刺穿了蓝宝石护幕;绿色的魔药升腾起诡异的绿火,反魔法力场抵消了黄宝石的重力光环;石之心替换了心脏,而且克莱尔早就用生命藏匿术把生命力藏在了命匣之中。   安杜马睁大眼,刚才红宝石发出的高温射线穿过了死灵法师的要害,却没有造成致命伤,连血都没有。   这是什么生物?死尸吗?   面对一个被元素燃烧诅咒得半残的时空系法师,一个经验不足正好被死灵魔法克制专长的元素系法师,十三段的死灵法师稳稳占据了赢面,“虚弱徽记”让安杜马大为虚弱,“死亡一指”点了点小矮精,娜夏惨叫着跌下地,就算她因为未知原因不会死,灵魂也在这一刻饱尝了死亡的痛苦滋味。   “娜夏!”   安杜马大惊失色,紧紧抱住视为恋人的养母,他没有失去法师的镇定,扔出一颗灌输魔力的爆裂翡翠,用仅剩的紫水晶布下了一个全防御法阵——和所有的神选之子一样,他也很穷,可谓史上最穷的龙族,身上只有六块宝石媒介,还是娜夏戒酒省出来的钱购买加上其他神选之子勒紧裤腰带匀出来给他。   娜夏反而咬牙清醒过来,用心灵传讯道:『用宝石跳跃!』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是这个敌人的对手,必须马上给牛头人伙伴解咒;而安杜马的宝石魔法已经用尽,只剩下一块用作退路的绿宝石。   一阵绿光后,两个身影消失了。   “啧,逃了。”   克莱尔骂了一声。 第七百九十七章 风元素界   话说元素使们被坎德人柯伯特用传送术移走,发现自己掉落的是茫茫虚空。   不,用虚空形容不太确切,这里四野空旷,脚下没有大地,到处吹刮着强劲的暴风,在气候相对平和的艾斯嘉世界,众人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飓风,每一道呼啸的风卷都如同巨龙的吐息,不,像狂暴冲撞过来的巨龙本身。   风元素界。   位于始源之海深处的五大元素界之一。   这里是元素精灵的诞生地,但不是肉身凡胎能生存的地方,也只有风元素精灵,能在这种地方嬉戏和成长,血肉之躯的人类根本不可能承受无时无刻席卷的暴风、最低85米每秒的风速和喧嚣的音波能量,瞬息间就会被怒卷的风暴绞成肉酱血粉。   同样,炙热高温的火元素界,电闪雷鸣的雷元素界,地动山摇的土元素界,刺瞎双目的光能量界——这些位于始源之海深处,玛娜和万物的发源地当中,唯一凡人进入还可能活下来的只有水元素界——如果没被淹死的话。就算暗能量界,那强烈的暗能量也会把人体腐蚀成灰白的骨骸。   这就是柯伯特露出哀伤神情的原因,他知道,他用次元门将这些人类送到风元素界,他们绝无幸理。   不过情况超出了他的预想。   首先,这些元素使都不是一般的元素使。   他们升级的速度超越了常理。众所周知,魔法是一门长期功课,一来是知识的累积需要时间;二来每个法师提升的过程都一样:学习,感悟,聚集玛娜,练习法术。而释放魔法消耗的是精神力,一旦法师耗光了精神力,他就只能休息补充,如此循环,等待精神力恢复。哪怕神级法师都不例外,只不过他们的感知能力因为听到「万物之声」超脱了渺小的凡人之躯,无形中与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形成了良性互动,消耗微乎其微,精神力的容量也远远超过一般法师。   所以对于法师来说,要尽快增长实力,需要冥想提高效率,节省睡眠的时间,而意识海的开辟可以扩大每个法师的精神力容量,但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对于绝大部分法师依然不变。   可是在第一场神战,这些元素使都获得了得天独厚的机遇,因为生命之书的存在,无论他们在北海战场消耗了多少体力和精神力,生命之书都为他们瞬间补齐,他们可以不断地释放魔法,不用担心精神力的损耗,所以历时十天左右的战争打下来,后来有法师计算,少说得到相当于十年到二十年的练习量。而那些格外拼命的,比如昭霆,多达三十年!   这是巨大的优势,也是诺因察觉的,神战战力的分水岭,最重要的试金石。   这些年纪轻轻,顶多二十出头的元素使,幸运获得了他们的前辈人近中年或老年才能拥有的经验。当时还有魔法之王的元素精灵和他们并肩作战,所以在战斗期间,都领悟了元素之心,突破了成为高阶元素使最重要的关卡。还在和秘银昆虫的近距离战斗中,磨练出非凡的警惕心和反应能力。   所以当发现情况有异,他们立刻竖起了从元素屏障、力能护甲到物理抗性一系列法术,而形影不离的元素精灵也为自己的主人添加了各式各样的防护,风精灵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圈,避免他们被吹跑。   也幸好,他们发现了一个避难所。   这是怎样的景象啊!到处是狂风嘶卷,激荡的风柱横冲直撞,构成了宛如实体的能量螺旋,毫无章法地到处席卷,风势每一微秒都在增强,音啸好像要把鼓膜和神经都撕开。   在这样的世界,却出现了宏伟的地平线,如同山川和大地的屏障,目测根本看不到尽头。在元素精灵的提醒和保护下,元素使们及时张开缓冲结界,没有撞扁,也及时调整了方向,总共三百八十二位高阶元素使降落在一座巨大的深穴内,在山石的遮挡下暂时安顿了下来,松了口长气,通过元素精灵交流(这么吵的环境听不见),探讨这是怎么回事,也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天哪!这是风元素界吗?”   “那个坎德人居然能直接把我们传送到元素界!”   “这是几段的法术?开辟元素通道是十三段,召唤元素精灵和打开时空通道是两回事,只有席恩前辈能开启光暗能量界和五大元素界的通道,但他不会这样恶作剧!”   “当然,那是个坎德人搞的!但坎德人不是消失了吗?席恩前辈写的历史书我可是每本都看过,最后一位坎德人在降魔战争牺牲,席恩前辈不会写错的!而且这千年确实都没看到坎德人,难道是席恩前辈复活的新种族吗?”   “席恩前辈复活的种族,怎么会来袭击我们?侏儒多么友好啊,暗精灵也是我们的朋友,肯定是众神的阴谋,会不会是和魔枢一样的机械傀儡?”   “先别讨论法术和种族的问题,商量怎么回去,恐怕指挥官阁下出事了,还记得那个迷宫术破裂的冲击吗?”一位比较年长沉稳的地元素使提醒。   生性跳脱的元素使们也从激动之情平复下来,当时,他们就是感到休息室那边传来强烈的法术波动——也就是说,指挥官杨阳小姐和伯因特老师被那个坎德人,或者他的同伴狙击了!   这一推测,大家都着急起来,担忧两位长官和前辈的安危,一个女性的风元素使马上道:“我试试呼唤风元素之王,恐怕只有他能送我们回去。”   “是的,还有问问这里的元素精灵。”几个风元素使放出了自己的元素精灵,和风元素界的精灵沟通,有元素精灵立刻回答通知了风元素王,他正在赶来。也是魔法之王的面子大,听闻来的是艾斯嘉的迷途客人,风元素王还让风元素暂停了喧闹。   放下心事后,元素使们才有时间观察自己的处境。   “这是风暴止息之山吗?”众人惊叹不已。   这里毕竟是风元素界,充斥着万物初始的能量和元素,就算他们都是十段以上的元素使,也抵抗不了多久。劲风会把风元素精灵的真空龙卷推出去,迟早撕裂保护圈,他们会在晕头转向中失去法术的控制,被活生生撕裂,变成比灰尘更细小的血粉,而现在,暂时解除了危机。   大家还注意到,这座山不是完全实心的,它有许许多多风口,劲风从其中一条钻入后,尖利的呼啸瞬间停息,那刮得人心烦意乱的风声稍微平息了下来,仿佛矫健苍龙的风卷在靠近浓厚的地元素时,虽然依然极度有力,看起来居然是平静的,风孔传递的呼啸如同盛大的交响乐,在此时听来居然悠扬动听。   他们都是从席恩开辟的元素通道召唤到自己的元素精灵,和元素精灵既是知己也是朋友,从他们口中听说了许多多元宇宙的事,也知道新任魔法神归位后,引起整个元素界和相邻守护之地的动荡,为了平息风元素界的骚动,席恩从地元素界截取了一部分,化为风暴止息之山,镇压在风元素界中央,就是他们身处的地方,比星球更宏伟的基石。   亲眼目睹魔法之王移山倒海,改变天地的伟绩,更令人心驰神荡。   “没有这座山我们就死定了……”   元素使们得出共识。 第七百九十八章 牺牲   此刻,杨阳等人也在一个绝对称不上平和的环境漂流。   当发现杨阳设下的次元锚被半龙撕碎,自己等人被抛进异次元,伯因特张开了“异界保护泡”。他不愧是防护系的神级法师,这个魔法能创造半径十米的安全区,模拟原本世界的自然环境,包括重力、温度、魔法。杨阳也因此可以正常施法,同时撑开了空间罩和空气结界。   她穿着魔法之王赠送的星界旅行者法袍,在任何世界都能适应,相当于“位面同调”这个法术,但是她身边还有重伤的伯因特,一个学徒,两个宫廷侍女。裘卡还不要紧,她是光精灵,在宇宙中也能活。   但是,杨阳马上意识到,她放心得太早了。   首先白袍法师伤势太重,刚发出那个防护魔法,就按着胸口剧烈呛咳,鲜血不断喷出。杨阳没有慌乱,从戒指里面掏出一瓶圣水给伯因特服用,身为神战的指挥官,她既有席恩给的魔药和道具,还随身携带着真知图书馆,这是神代法师们的知识宝库,放置了为神战准备的战略装备,其中还有白银王亲自炼制的圣水,最强力的三瓶据说还有起死回生的功能,所以杨阳不担心治不好前辈法师。   不料伯因特推拒了。   “我的身体被打进一枚时空锥,相当于一个小小的异空间,我的血液会不断流失进去,治不好。”就像伯因特发出的元素诅咒成功击中了敌人,小矮精同样狠辣地进行了还击,她知道伯因特是防护系的大师,即使将他和杨阳丢到一个初代神创造的可怕炼狱,也未必能置他们于死地。   杨阳也是一位优秀的时空系法师,立刻用魔法探知了前辈的情况,顿时愁眉深锁,“糟糕,这个时空锥太微型了,还是用复合魔阵制造,我不擅长魔阵,而且法力结构非常陌生,虽然因为体积微小,失血量很小,但您的伤势会一直恶化下去,时空锥的移动也会造成内脏破裂,您还是喝一些。”   这次,伯因特打开瓶子喝下圣水,但是他们都清楚,这只是治标不治本,非得赶紧回到艾斯嘉,让月那种十三段的时空法师治疗,或者一位魔阵系的大师拆解。   而刚刚往周围一瞥,杨阳就发现了环境多么险恶。这不是一般的异空间。杂乱虚无的色彩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搅拌的漩涡,那是相互撞击的时间乱流,犹如实质的次元风暴将时空切割成无数的隧道,好似巨大而封闭的迷宫,灰暗的能量乱流席卷视野的每个角落,仿佛腐败而阴冷的风,萦绕着无时无刻的悲叹和怨恨,冷酷与筹谋,笼罩在每一个生者头顶,剥夺最后的希望和一丝一缕的生机,伺机将进入此地的迷途者推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其他人早就发觉,只是没出声,尽量靠近杨阳和伯因特,又不敢碰到两人,心惊胆战地抱在一起。   “喧嚣迷宫!”   伯因特低咒,杨阳清晰地回想起来:“我听席恩说起过,和星界、机械境一样,这是时空神贝里卡斯创造的异空间吧。”   “是的,不过,不同于相对稳定的星界、机械境,被寒冰王座改造过的门之域,这是个完全混乱的时空。”   伯因特低咳着道,“导师给我和克莱尔看过不少界外的景象,他是位面旅行者,但就连他也不敢踏入这个时空。导师分析过这里的特征,喧嚣迷宫是多元宇宙最险恶的区域之一,充斥着断裂扭曲的时空隧道,次元风暴和空间乱流让这些隧道还时刻在变动,可能因为时空神贝里卡斯在宇宙初期创造,这里的神性和神力极为浓厚,单一法则占据主导地位,法术效果在这里会持续降低……”   杨阳心一沉,弥漫着另一位初代神的神性,也就是说,即使她佩戴着史列兰附加了神力的红宝石耳坠,也撑不了多久。何况这个暗能量防护罩只有一尺宽,最多把伯因特罩进去,但是白袍法师伤势如此沉重,还在恶化。   而且卡莲她们,难道就活该牺牲吗?她看向乖乖待在一旁的裘卡和学徒卡莲,两位侍女阿米莉亚和贝丝。   “进入喧嚣迷宫的旅法师和迷途者,从来没有出来的,就是因为魔法失效这个障碍,也就是从内部通向外界的定位和传送都不起作用。”伯因特没有说出在困死以前,他们会有什么下场,空间乱流会把他们切得支离破碎,身体的玛娜元素被混乱的时间流抽取,变成干瘪的尸体碎块。气氛已经够糟了,他不想后辈和三个被无辜卷入的学徒和侍女太悲观。   但是杨阳已经试着用法术探索了外界,又师承一位时空系和魔阵系的神级候补,博闻强记,魔法知识丰厚,了解他未出口的那些话,咬紧下唇:“我的次元锚被撕碎了,但是我能够远程定位,运算时空矩阵,我也知道艾斯嘉在多元宇宙的坐标,但是在这个区域,时间和空间变动太快,熵量递增,无法准确计算。”   伯因特点头:“是的,我们必须设法离开这个区域,回到正常的宇宙时空,才能缔结精确的链接,导师告诉过我多元宇宙常用的跳跃点,可前提都是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离开神明创造的异空间。   杨阳再次感到了被关到众神竞技场相同的愤怒和绝望,被强大力量玩弄碾压的弱小和无助,就算她已经成为了比当时更加强大的法师,还是一筹莫展。   现在是有席恩送的归宿水晶,恒定了一个十二段的空间罩,否则以她的能力,无法抵挡外面时刻不停的次元风暴。   但是归宿水晶再坚固,只要碎了一颗,稳定性就会大减。而一旦伯因特前辈倒下,她不会异界保护泡这个牵涉了法则,非常精密奥妙的防护法术,就算空间罩还有,以她的元素魔法水平也造不出足够的空气,很快大家就会窒息而死。   周围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裘卡观察着杨阳的表情,卡莲等人都静若寒蝉。但是两位法师并没有放弃,伯因特在和体内的时空锥搏斗,努力多撑一段时间;杨阳拼命思考,可是无论她怎么计算自己的条件和水平,得出的结论都是无计可施。就算她有来自祖父的高智商和空间异能,有真知图书馆压缩学习时间,有月、席恩这些神级导师的指导帮助,但时空系法师进阶困难,她现在堪堪十一段,禁咒一概不会,而她面对的是神的力量,哪怕罗比安这位神级法师,一样拿这个初代神制造的迷宫没办法。   伯因特按着胸口剧烈咳嗽,圣水只能治愈被时空锥撕开的内脏,但是随着时空锥移动,又会撕出新的伤。现在他用“元素凝胶”这个魔法把时空锥抵挡在肺部,避免移动到气管或者心脏直接完蛋,但元素一样会被时空锥吸入,这就是个死循环。   “我这会儿喝下的圣水抵我半辈子的收入了。”白袍法师苦笑,万分过意不去。黑暗历虽然魔力环境尚可,但是因为灭法运动,各个派系损失惨重,尤其是魔药系,拥有极高魔药天赋的克莱尔连材料都没机会得到,后来在伯因特夫妻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开辟出一小块魔药田,她爱入骨髓,却被暴民破坏,克莱尔把他们杀得一干二净。虽然不赞同师妹的行为,但伯因特能够理解她的心情。   杨阳没说话,她理智的部分知道,就算把全部的圣水用来治愈一位神级法师也是值得的。但是私心里,她还是希望为朋友和部下保留一部分,而且这里还有普通人。她看了一眼阿米莉亚和贝丝,长期在宫廷生活,她和侍女们感情都很好,和卡莲还有师徒之谊。   阿米莉亚和贝丝才二十出头,是机械院的测量实习生——现在在王宫打工都算兼职。卡莲只有十八岁,杨阳还记得她被挖掘出法师才能时,那个欣喜的笑靥。   “别担心,我们一定能回去的。”压抑自己的心情,杨阳朝三人笑道,卡莲勉强回了个微笑,阿米莉亚和贝丝轻声答应。   裘卡却眨了眨晴空蓝的眼眸,看出杨阳隐藏的忧色,握住了胸口的火车头挂件。   伯因特用心灵传讯道:『杨阳,你想出办法了吗?』   『对不起,伯因特前辈,我想不出办法。』杨阳满心苦涩:『我现在觉得罪孽深重,如果我死了,真知图书馆这么宝贵的遗产就要随着我陪葬了。』   当时,身为神战领军人物,她、诺因和罗兰平分了三样最重要的宝物,爱书成痴的杨阳希望保管真知图书馆,憧憬旅行的诺因要了魔力方舟,而因为他们俩都戴着暗黑神施加了神力防护的耳坠,罗兰就拿了最强防御宝具:理想乡。   如果这次他们能活着团聚,估计悔得连肠子也青了——应该让罗兰收下魔力方舟,决定在关键时刻是否带走民众,而不管诺因和杨阳哪个拿理想乡,局势都不会这么恶劣。   就在这时,杨阳感到有两枚归宿水晶破裂,不动声色,如今她的心志已经足够坚毅,当下把归宿水晶的范围调整得更小,估算了一下,大约还能撑五分钟左右。   五分钟……杨阳听着心脏的流逝,为了给无名氏神官报仇,她豁出性命,暗杀东城城主罗兰,被神弓菲烈冰射穿心脏,其实她当时就已经死了,就和被帕西斯一剑穿心的诺因一样,魔核复活了他们。   杨阳没有后悔,傻事,蠢事,恋爱的时候头脑发热,都是她成长的一部分。虽然在第二次狙击东之贤者法利恩·罗塞以后,她真切感到了懊悔。第一次是不懂事,也是情深意切。但是她已经尝到了刻骨的教训,连累了七百十三名东城百姓无辜丧命,造成一辈子无法偿还的血债。可是她没有吸取教训,依然抱着轻率的心情去复仇。她没有想到,一旦她死去,地球的亲人们怎么办?她把朋友们对她的关心置于何地?身为神战的指挥官,她的命也不单单是她自己的了。   来到艾斯嘉,从一个满心天真念头的小女孩,成为她曾经希望,对他人有帮助的法师,能够昂然立于这天地之间,如愿变强,成长得比过去的自己更好,也和过去的自己达成和解;拥有一份青涩美好的初恋,邂逅了一个想要共度一生的知己伴侣,认识了许许多多喜欢的人,受过伤受过骗,纠正过努力过,她失去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就算在这种“天要绝人之路”的地方死掉,也没有太深的遗憾。   可是她死在这里,诺因怎么办?   如果在生命的尽头她会想到谁,除了地球的叔叔和父母,依然忘不了的神官,就只有他。   突然,杨阳感到一股微弱的魔力波动,来自身边。   “你用了魔法计俩?”杨阳柔声问道,这是个一段学徒法术,能够制造一阵微风、短暂地改变温度之类。   是了,她和伯因特前辈都是高段法师,魔法抗性较强,可是这两个侍女都是普通人,因为空间的挤压,这里的温度不可避免地升高了,在此期间,她们都默默忍受,还是卡莲心细发现。   “是,老师,我发现很热,就用了一个法术……”卡莲战战兢兢地道。杨阳安抚:“没关系,你还可以用一些戏法,让大家打起精神来。”   “对不起,我只学到三段魔法……我好没用,帮不了您和伯因特大人的忙。”卡莲内疚地道。   杨阳的眼眶湿润起来,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在心里道,不,我一定要想出办法,不能让这些刚刚迈进新时代,过上和平的生活,有美好明天的人们死在这里。   裘卡一直紧紧攥着光元素凝聚成的火车头挂件,这是她的元素使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诺因的魔控力始终不太好,这个火车头有个轮子歪了,但是她一向宝贝非常,这是她短暂的生命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看到杨阳的眼泪,裘卡张口说话,她的语言和知识,都是眼前的少女和另一个男子所教,还有她珍惜的一切:“杨阳姐姐,我能够帮上忙。”   “什么?”杨阳一愣,随即想到什么,变了脸色。   白袍暗暗叹了口气,他早就知道怎么破除眼前的难关,但没有权利让任何人牺牲,哪怕是一个在常人眼里应当为法师献出生命的魔法精灵。裘卡的元素使不在这里,她是个自由的元素精灵。而且,她还这么幼小。   这不是一个孩子应该理解和承担的东西,这是他们成年人的无能。   “诺因夸过我,我的能源等级很高,等我长大,最高可以使用光能量聚合。杨阳喜欢的书我也看过,我记得空间壁的最大值和氦闪的公式,如果我全力燃烧我的元素结晶,能够制造一个缺口。”   杨阳变了脸色:“不!你不能这么做!”光说不够,她使出了法师之手,抓住裘卡小小的身体,但这种只能抓取物体的低级魔法根本起不到作用,而凭着她不到七段的元素系水平,她阻止不了一位十二段元素使的精灵。   “裘卡,不要做傻事!”   这一刻,杨阳宁愿裘卡不要像诺因那么聪明,不要给她看那么多书,让她懂得这个残忍的人世。   “可是不这样做,杨阳,伯因特,卡莲,阿米莉亚,贝丝,还有裘卡自己,都会死。”金发女孩脸上浮起神似另一个人的刚毅和坚定,“这是法师的最优选择,我是一位未来神级法师的元素精灵,诺因一直以我为傲,保护自己的元素使和元素使喜欢的人,也是我的骄傲。”   年幼的元素精灵站出来,拿下心爱的项链,塞给了一旁的卡莲。   “再见了,杨阳,帮我向诺因说对不起,我爱你们。”   光精灵的轮廓模糊起来,化为一团明亮的光辉,冲出结界,投入灰色的时间涡流,只见一道恒星聚变的宏伟能量照亮每个人的世界,最后的璀璨意识刺穿杨阳的心魂:   『机会只有一次,破开后,用空间转移!』   “裘卡——” 第七百九十九章 过去与现在之战   诺因感到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仿佛目睹自己一寸一寸死去的感觉,他与生俱来,最本质的东西从血肉、骨髓分离出去,整个人变得空空荡荡,甚至没有发觉自己正仰天倒下。   “诺因!”   “陛下!”   年轻的国王没有听见耳边杂乱的呼喊,只觉无法喘息,竭力吸气却抓不住流失的生命,好像身心都停留在刚刚被活生生烧化的感受中,大睁的双眼直直看着天空的某个方向。   裘卡……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冰宿和昭霆不约而同地挡在诺因面前,用最快速度发出最强力的魔法,吉西安用风卷将主君转移到宫廷法师的队伍中。   “这是怎么回事?”法术、魔药、圣水的救治都无效,宫廷法师没人看过这种症状,摸不着头脑:是敌人的未知诅咒吗?   “他的元素精灵去世了。”一位沉默的元素使开口道,他就是在北海战争,失去搭档的风精灵。事后因为战后应激创伤,被安排在宫廷法师团疗养。那还不是他的元素精灵,是魔法之王席恩的精灵,但已经使他一辈子不想再有自己的元素精灵,他承受不起那样的痛苦。   “裘卡殿下!?”   众人震动,他们都认识那位活泼欢快的光精灵,被诺因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爱护,被宫里的大家视为公主爱戴的孩子。   这可太糟了。   而且裘卡殿下应该在杨阳小姐身边,她出事,杨阳小姐恐怕也凶多吉少。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默契地不说出来,以免主君更受打击。   另一边,诺因的倒下让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局势更加雪上加霜。好在萨桑之子们也无心追击,因为半龙安杜马正好带着小矮精娜夏跳跃到附近,牛头人米陶赶紧为朋友疗伤,而追杀过来的克莱尔加入战局,帮忙抵挡住了拿列等人的攻势。   拉菲格迟疑地看向诺因的方向,恶魔的本性就是自私自利,诺因既然被精神创伤击倒,深渊令牌就失效了。换成诅咒之王、疫病之王这样原生态的恶魔,当场就会反水,大肆屠杀自己人,他因为曾经是人类,还保留了一点人性,但也失去了战意,身为法师的他早就看出来,这场战斗根本没有胜利的机会,明哲保身,还是速速离去为妙。   这股隐晦的心理传达到施法者那头,反而让诺因清醒过来,纤细惨白的手指死死抓着胸口,已经失去每一滴血色,神经质地扭绞,森绿的法袍上,属于木精灵的花纹刺痛他的指尖,带来魔法的刺激,法术独有的波动流淌在每一条血脉里,滚烫灼热,充满了勃勃生机,这股熟悉的刺痛既让诺因伤痛,也令他温暖,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力量和必须完成的事。   一碧一紫的眼眸直直看向那个恶魔,简短地命令:“再留十分钟。”   传送阵闪动着,拉菲格还是试图逃跑。   『你不会想触怒席恩的,拉菲格!』   深渊之主的名字让领主服从,属于法师的理智头脑也衡量出,就算他一时逃命,事后主君的怒气也会把他撕成碎片,而且下场更加惨烈,在邪恶魔法的摧残下永不超生。   红夜法师转头,不甘不愿地重回战场。   诺因痛苦地调整呼吸,重整支离破碎的意志,想到拉菲格刚才的反水冲动,低声骂道:“席恩就是成天和这种生物绑在一起,真是够受的!”   “陛下,把令牌交给沙里西恩吧。”吉西安也看出主君的辛苦,满心痛惜。   那是精兵团的团长,拥有恶魔术士资质的人才不少,大多从军队脱颖而出,专门编进了全部是魔武战士的精兵团。   “他目前还不行。”诺因很清楚,他有席恩给的黑夜使者徽章,使用深渊法术的危险性大大降低,还能抵制邪恶阵营的攻击。这枚神器已经认主了,而且他长期尝试和深渊令牌沟通,研究恶魔法术,又有全部精灵的血脉,这是协调神创造的第一个孩子,有凡世最强的正能量属性,他天生对混乱邪恶的生物就有极强的抗性,而在他失去裘卡的现在,拉菲格的敌意也是一种鞭策。   诺因死死拽着胸前的衣服,几乎想要嘶吼,把烧灼全身的剧痛释放出去,可是在部下面前,在敌人面前,在需要他的同伴朋友面前,他不能倒下去,冰宿和昭霆还在战斗,而且杨阳……杨阳……   裘卡死前,把她的心声传递过来,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元素使和元素精灵,跨越时光的遗志随着光的能量,贯穿了他的心房,她救了杨阳,这份骄傲的觉悟却让他欲哭无泪。   这一刻,诺因都不知道是元素精灵的自我牺牲还是恶魔领主的临敌叛变,哪一样更残忍。   “米陶,娜夏怎么样?”安杜马担心至极。   “奇怪,我消除了她身上的负面诅咒,可是她没好起来。”牛头人祭师不解,再次尝试解咒。   小矮精蜷缩在观星塔旁边的废墟里,断断续续抽气,当养子担忧地抱起她,她悄声道:“安杜马,在那个女人击中我的时候,我感觉我好像死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半龙青年哽咽,“你会没事的!”   可是,按照约鲁的猜测,如果这些人使用的魔法,是窃夺了冥王权柄新创的亡灵魔法,我为什么没死呢?娜夏蹙起眉,但她没说出自己的困惑,安抚地拍了拍养子。   为了保护他们,人鱼薇薇安竖起牢固的冰墙和一层有幻觉效果的水盾。   “你是瑞维恩前辈吗?没有我想象中的强。”克莱尔开口道。   “不,我是深渊领主拉菲格。”红夜法师予以否认。   克莱尔冷笑:“领主?我还以为是没吃饱饭的魅魔呢。”   拉菲格重重一哼,就算他的本体是只有食欲没有廉耻的贪魔,也被激起另一个人格的自尊心,卖力了许多。   在此期间,昭霆和冰宿已经险象环生,其实他们面对六位神级法师撑到现在这个地步,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敌人已经多方留手了。   但是既然诺因的元素精灵裘卡丧命,小矮精娜夏受伤,双方的仇恨升级,已经容不得心慈手软。   翼人拿列对拉菲格使用了“光明之墓”,虽然不会深渊法术,也不代表天生法师的萨桑之子们想不出办法应对了,这个圣光系的魔法可以中和邪恶生物的本质,虽然不能把深渊领主一夕间变成大善人,却会产生类似定身的效果。   坎德人柯伯特甚至用传送术直接改变了死灵法术的轨迹,这神乎其神的技巧让心智如铁的黑袍脸色都微微一变。   妖精希尔芙的常驻幻影使昭霆的球形闪电全部落空;冰宿施加了定位的法术都被幻惑之眼扰乱;人鱼薇薇安的极地射线破开拉菲格的烈焰墙,将众人连同防御壁冻在其中,牛头人米陶的咆哮让远方想要救援的宫廷法师短暂眩晕,手中的法术失效;拿列的雷鸣术凝聚起巨大的雷电,卡拉朝昭霆和冰宿发出暗能量闪电球。   然而,将闪电枪瞄准诺因时,拿列还是心情复杂,和精灵友人凯撒雷斯一样,他佩服这个敌人的才智本领,也看出来,这些年轻一辈,个个都是十一十二段的实力,假以时日,神级也有望!   有神级法师潜力的人们身上散发出独特的光彩,有非凡的智慧和气魄,勇往直前的精神,不畏艰险的勇气,其中最优秀的那些还有超越凡心的大爱,不被名利动摇的初衷,不被世情所扰的坚毅。在这个战场上,他已经看到三个有这种特质的人:昭霆,冰宿,诺因。   凯撒雷斯还想起从娜夏眼里看到的红袍少女杨阳和已经是神级法师的伯因特和克莱尔。   这仿佛是一个被祝福的年代,不是神眷者的年代,而是被魔法的星辰照耀,闪耀着知识和勃勃生机的年代。   好像他们这些沉睡回来的神选之子,才是被时代淘汰否定的人。   当拿列发动魔法长.枪,远方看到这一幕的凯撒雷斯心中刺痛,内心闪过一个已经明确的念头:他们复仇的立场也许是正确的,但是身为神级的前辈,罪无可恕。在这群年轻人还没有最后成长起来的时候,亲手抹杀这些天之骄子的未来,粉碎这个艾斯嘉的未来……   千钧一发之刻,冰宿腰间有着龙形纹饰的佩剑震动,面前浮现出巨大的符文魔阵,「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在一片冰冷的青色光芒中浮现。十米长的雷电停滞在网状的法阵前方,亮蓝的电弧崩散。   同时,一只翡翠色的小龙出现,龙口大张,那团足足三米宽的暗雷居然消失在它口中。   广场的东南一角,各色袍子的法师大步走来,这些是魔法公会的高段法师,其中有两个身影,一个是穿着星象魔法袍的轩风,身旁是手持召唤法杖的邱玲。   魔法公会的首席们将两个少女团团围住,呈保护态势。   外围是身穿神石铠甲的职业者大军,新成立的橡树议会的德鲁伊和精锐的宫廷侍卫,摄政王拉克西丝朝侄子看了一眼,担忧他惨白的脸色:“诺因,没事吧?”   “我没事。”诺因撒了谎,心中更添忧虑,和导师月的想法一样,他知道,对上神级法师,堆数量是没有用的,哪怕来的是高级法师,反而可能连累他们也葬送。   不过轩风和邱玲的到来倒是及时雨,尤其是邱玲。他看了一眼那只通体碧绿,异常娇小美丽的飞龙。   这是虹彩龙送给北城救世主的精魅龙,邱玲的召唤师天赋非常出众,不过自从时空神贝里卡斯死后,时空法则紊乱,召唤精兽变成了混乱传送。萨玛艾尔修正了她和其他召唤师的磁场,逗着玩一般送给她一个部下。精魅龙的召唤极其困难,属于传说物种,不是萨玛艾尔赠送,可能邱玲一辈子召不出来。这种被众神有意驱赶消灭,快要绝种的龙有个可怕的能力:   能量吞噬。   就和以太龙能够影响所有法术和神力效果的恐怖天赋一样。   相对这样的召唤兽,召唤师的邱玲自身的实力却是弱得可怜,是五个地球少女中最弱的,只有召唤系十段和德鲁伊六段的实力。精魅龙在她身边还不要紧,相当于保镖,但是现在精魅龙飞过来保护昭霆和冰宿了,好在邱玲身处魔法公会的保护之中——法师们早有预料。   冰宿还瞥见一只长着奇异鳞翅的小龙在白袍少女肩头飞舞,这是轩风用通灵术从意识界召唤的妖精龙,妖精龙的“闪现”天赋可以发挥战场上的救火作用——它能拖动三个活物在异次元移动,回避法术和物理攻击,等于坎德人那逆天的传送术。   有这两只界外的龙种,初始龙座下的强援,冰宿感到胜利的天平朝艾斯嘉一方稍微倾斜了一点点,何况还有一位神级前辈艾路德安。昭霆精神大振地握了握拳头,虽然没看到表姐,但是两个同学的助阵也让她信心倍增。   稍慢一步,来自东城的水族、妖精和弦法师们也赶到了。领头的正是东城法师团团长,也是水族族长艾露贝尔和三长老。   凯撒雷斯意外,他本来以为,异族不会参与叛逆法师的恶行,因为他们各个种族的故乡都因为叛逆法师毁灭了。   至于诺因可能是个人行为,而且他连耳朵都不是精灵的形状,应该是混血后代,不算真正的精灵族。至今在王宫也没瞧见一个异族,而且凯撒雷斯精确扫描后发现,艾斯嘉居然都找不到人马、巨人、小矮精这些种族的踪迹,精灵、矮人和侏儒也寥寥无几,可能都躲起来了,这会儿敌人来的水族和妖精的援军也不多,大概是背叛的少数者。   既然是面对神级的战场,艾露贝尔当然不带中级以下的法师。   看到这么多人,诺因只觉心头的压力快要窒息,如果这么多人类和异族的精英都折损在这里,那么别说神战,艾斯嘉的未来都要完蛋,可是他现在这个样子……   拉克西丝却是异常乐观,干劲十足。今天她简直意气风发,从小听到大,崇拜的祖先们死而复生,在空中迎战使徒大军(在她看来是使徒),德修普家族的英雄姿态展现在所有人眼前,以魔导国守护神的光辉身份——看看今后,谁还指着王家的魔族血统唾骂!   英姿焕发的摄政王只觉扬眉吐气,走路生风,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哪怕死在这里也不能打击她的信心和愉快——她同样是一位十二段的附魔和炼金高段法师,清楚神级和非神级的天渊之别,何况御教月已经告诉她来袭的恐怕是十五位萨桑之子。   她还很骄傲,数数现场有九个神级法师,侄子和部下居然能撑到现在。   “杨阳呢?”女王陛下刚问,双喜临门,一扇次元门出现在半空中,黑发少女和白袍法师滚落出来,然后是学徒卡莲、两个侍女阿米莉亚和贝丝。   “阳!”诺因如释重负,连剧痛难当的苦楚也忘记了,捏着胸口的手指放松下来。   “诺因。”杨阳看到他,万分悲痛,裘卡舍命的一幕仍然深深烙印在她心底。   伯因特保持神级候补的警戒,用法杖勉力撑起自己,和克莱尔交换了一个眼色,阿米莉亚和贝丝急忙搀扶住他。   杨阳记起自己的职责,将他们传送到云中塔,请导师月帮伯因特疗伤。因为魔法公会和东城法师协力打破了侏儒塞班的晶壁,和云中塔又可以联系了。   送走白袍前辈后,杨阳赶紧来到恋人身边。   “杨阳小姐,请照顾好陛下。”吉西安将诺因无意中放脱的法杖塞到他手中,帮助他撑住自己。   不料,一握住有光精灵莉玛寄宿的法杖,诺因发出嘶哑的低吼,全身剧烈发抖地瘫软下来。   “我我……”他深呼吸,强忍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依然疼得喘不过气来,“让我缓一缓。”   杨阳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脆弱的样子,心疼得像有千把刀在割。   本来以为侄子只是受了点轻伤的拉克西丝火冒三丈:“这些该死的家伙!”她抽出了式样古朴纤细的长剑,剑身发出仿佛来自幽冥的和声,轻轻震颤。   同时共鸣的还有参谋长克鲁索、宫廷法师长吉西安、军务长雷瑟克、「金色死神」伊芙的佩剑、「苍空骑士」席斯法尔的双剑和冰宿的剑,这些寄宿着辉龙历骑士英灵的宝剑。   有着浅青色披肩发的少女一声清啸,身形更加凝实,冰宿腰间的龙帝宝剑落入她坚定有力的手中,亮起天蓝色的明亮光辉。   天青之主艾路德安也是一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神级法师,之前不出手,一来她是原体分割出来的意识体,长期受到剑座的污染十分虚弱,还在修养;二来她还没有认主——神级法师的意志可不是谁都能负担的,她原本看好的帕西斯因为人品原因淘汰,罗兰已经和神圣器世界之钥签约。   好在,冰宿刚才居然在危急关头突破了,精神力堪堪达标,也只有冰宿支撑得住,艾路德安才能显形,施展生前的一些法术。   而现在,有云中塔对灵体的增幅,现场其他剑灵的共鸣,她的水准恢复了八成左右。   艾路德安以浮空城和人造魔网两项成就封神,魔网连接起俯瞰大地的浮空城,诞生了管理法师塔的塔灵。这位从灾难纪元之后的混沌岁月杀出来,建立了后魔法时代的法术系统的英明君主是神代以后第一位神级法师,成就非凡。长剑胧夜里面的器灵虽非本体,但完整继承了本体的知识和魔法。   她刚刚构造的魔阵叫“米斯拉重雾”,通过改变元素压强制造局部的魔法真空,造成了那种闪电停止其实是能量流失的现象,魔控力之精强,让神选之子们也倒吸一口气。   因为器灵之身降级,能完整发挥的也只有她的剑术和魔控力。而艾路德安的魔控力,在神级法师当中也可以跻身第三,本来没有席恩和萨玛艾尔,她稳稳第一。   当看到艾路德安和那只翠绿色小龙,凯撒雷斯和拿列虽然意外,但反而暗暗松了口气,杀死这些优秀的后辈,终究于心不忍。   擅长魔力解析的卡拉分析出艾路德安是器灵,通过心灵链接传达给同伴。   但刚才目睹那个让闪电停驻的魔法,神选之子们就有所怀疑,此刻,确定了艾路德安的水平。   又是一个神级法师!凯撒雷斯心神巨震,虽然他和朋友都是神级,但是他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魔法神奥古诺的祝福,他们未必年纪轻轻在自己专精的领域达到神级,而且他们的天赋都受过超魔的增强,白银王路卡斯、魔道女王雷诺雅、小丑格里斯威路、阴影行者莫亚这四位法师才是实打实的神级。   而就算被创世主为首的诸神打压,被神仆和圣职者百般刁难,有资金不足、连书本都匮乏等困难,但是因为魔法神奥古诺孜孜不倦地传播知识,神代依旧英才济济,十二段以下的法师多达百万。即使如此,跻身神级的依然只有四人,这本身就说明了,魔法登顶难于登天。   数数,艾斯嘉已经有四位神级法师:伯因特,克莱尔,拉菲格和艾路德安。   简直像绝大的讽刺,失去了魔法的神灵,凡人依然在魔法和求知的道路上不懈前进,摸索新的天地,取得了不亚于神明眷顾的成就。凯撒雷斯和天上的席琳暗暗咬牙。   不过,就像拉菲格这个恶魔领主在正能量位面降级,凯撒雷斯等人很快也发现艾路德安状态不对。人类灵魂变化的器灵都比生前弱一级,降级这种事放在其他等级的法师身上还不要紧,在神级法师身上就要命了,神级和非神级是天差地远。   真正麻烦的还是精魅龙,只要有这只小龙在场,神选之子发出的魔法都会被吃掉。拿列等人不明白敌人怎么会有这种大杀器——这是龙神塞菲斯的部下,而杀死奥古诺和塞菲斯的正是这些凡人!只能推测是狙击两位神明后,和窃夺冥王的权柄一样,叛逆法师们也捕获了一两只黄昏龙种,像轩风的妖精龙。   距离首府里那东北三百多公里的深绿谷地——   “抓住精魅龙得我出马才行。”   精灵凯撒雷斯注视右手,上面戴着一只样式奇特,形似龙爪的手套,表面流淌着虹彩的光晕,他眯起眼,“这些不是柔弱之辈,我们不能再姑息。”   叛神者阵营坚韧不屈,人才辈出,再不全力以赴,就变成他们神选之子托大了。   “雷,完成了。”人马族的冈特注视一座像是方尖碑的高大石碑发出隆隆震动声,隐入了地下。   因为神选之子都缺少装备和魔石,而他们要敌对的毕竟是一个世界的敌人,凯撒雷斯和冈特特地布置了一个巨型的辅助魔法,集合山川、大地和森林之力提供魔力,有了这个隐秘巨大的魔阵,首先米陶可以升起更多图腾柱,施展免疫所有负能量和恶性法术的大祝福术;冈特还用人马的“地质嗅觉”从附近找出不少储能宝石,可以给安杜马做宝石魔法的媒介;其他伙伴的法力也可以源源不断,支持到消灭全部的叛徒。   不尽快诛灭首恶,来的敌人还会更多,虽是叛神者阵营,但底下的人未必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神选之子们仍然心存善念。   通过人马的缩地千里和木精灵的树木传送,神选之子的领袖和密友来到了中城王宫——十一位萨桑之子集合,只留在天上对阵英灵大军的席琳三人。   胜利天平的一端压下了沉重的砝码。 第八百章 赶回   光辉中,再次传出如歌的祈祷。   云层间分开巨大的光门,这次射出的是一道灿烂夺目的光华,德尼亚人凯苏娜挥下右手:“光之审判!”   宽幅百里的光柱从云端折射而下,途中分成七道,穿过云中塔周围银鳞状的次元门,其中一道击中黑色的塔底,像是恒星爆炸般绽放出炽热光芒,刺痛双目。   “七座法师塔沦陷,云中塔损坏0.04%。”塔灵报告。   月神色严峻,虽然天上有英灵助阵,艾斯嘉一方依然损失惨重。   德修普家族的战士已经压制了天骑士,每个天骑士不过是十段的幻想生物,智慧也不高,不是拥有生前灵智,又被云中塔升华战力的英灵们的对手,消灭只是时间问题,但只要施法者不死,源源不断的天骑士还会被召唤出来。   而那个光之审判的魔法非常麻烦,有精准的定位、恐怖的射程和威力。根据地面的情报,预言系的神级法师卡拉在地上,但是从已知敌人的数目和白银王的手稿推测,最强的萨桑之子,人族的席琳在天上。这位法师虽不是预言系的神级法师,对魔力的感应力却好得没话说,堪称神代第一人,有她和凯苏娜配合,无论这边怎么回避,也不能完全避让。   如果被直接命中,浮空城的魔法屏障都未必挡得下来,法师塔更加不行。而为了提升英灵们,云中塔用于防御的能源也降低了。凯苏娜是一位实打实十三段的塑能系法师,真叫萨桑之子秉性善良,如果她和当初在竞技场发疯的帕西斯一样来个圣光礼赞,让光之流星坠落,大地早已血流成海,凯苏娜甚至还避开了那些亡魂,不忍他们没有超度和轮回的机会。   所以这场战争打到这个份上,很大程度是靠着敌人的仁慈。   身为黑袍,月绝对不会把胜负赌在敌人的慈悲心上,他唯一的一点尊重,也只是不利用那份善意,所以还是必须想方设法取得胜利。   能够操纵次元门的法师有三千多数,但是把平均不到十一段的他们送到神级法师面前,那是送菜。   而浮空城能够扫荡天骑士,上面的法师和魔动炮的射程一样不能抵达遥远的光之堡垒和魔法迷雾,完全是挨打的状态,因为只有神级能突破通常法术距离的概念。而这边目前最强的法师,是被提升到逼近十三段的初代神官王利希特,但是就连他,也只能通过封魔阵远程攻击,那道魔法迷雾太广阔,萨桑之子的回避太犀利,命中率太低。而且,那里可能还有一位神级法师:云巨人约鲁。   艾斯嘉的天空没有神级法师,这是最大的弱势!   月因为风元素体质严重降级,最擅长的时空和魔阵两系都发挥不出,虽然他以席恩的幻想空间为灵感,开辟了一小部分意识界,制作了“幻界森林”这个法器,在里面能恢复原有水准,但是幻界森林的范围太小,只有三公里,能维持的时长也只有半小时。   而地上的神级法师不可以再减少了。   刚才他抽空为白袍做了治疗,征询了伯因特的意见,让他带着英灵殿的媒介信物——龙戒,将他送回下面,月这才知道底下的情况糟到什么地步——九个神级法师,可能就快有十二个,天晓得诺因他们是怎么撑到现在的,他们随时可能被杀光!   一旦诺因、杨阳、昭霆……这些艾斯嘉未来的苗子丧命,神战没打完就等于输了,哪怕席恩把剩下的神杀得一干二净也赔不起杨阳她们的性命!想到心爱的弟子们,黑袍五内俱焚。   而席恩自己恐怕都有麻烦——知识之神真是诡计多端,连神选之子这样的活化石都能挖出来,复活术应该不能复生已经被施加过神术净化的人才对!而知识之神既然搬出了神选之子这样的绝世武器,席恩可能也被他用其他手段困住了。萨玛艾尔的沉睡恐怕就不简单,为了养子,席恩也许就不会离开他的法师塔。   无论如何,不能再犹豫了,月已经从杨阳口中得知光精灵裘卡自爆,不禁为诺因心痛,他也失去过自己的元素精灵,明白那是什么感受,这对于元素使是一生的伤口。   神级候补飞快计算,大脑冷静如同时间的钟摆,每个零件都精确衔接,计算己方拥有的筹码,反击的胜率和败率。时空系魔法以诡谲隐秘著称,却不像元素系有直接的攻击手段,但月作为魔阵系的双料天才,他能够用复合法阵聚能,发出十二段的元素魔法“以太风暴”,加上云中塔的储能宝石增幅,应该能达到十三段的强度。   至今他都让自己这边示弱,引诱敌人攻击,云中塔的控制中枢也记录了席恩研究出来的预言系法术,一直在扫描,但是要突破十三段法师的防守和规避并不容易。而让其他法师塔和浮空城撤退不可以,敌人占据空中这块战场就是为了逼他们出来,如果他们抛弃民众,会失去民心和底下的支持。   当敌人攻击时,会不可避免地暴露能量反应,最适合锁定。否则云中塔和七座法师塔组合,能够张开最强防御结界「七曜的苏醒」,不至于如此被动,经过凯苏娜的两轮攻击,月已经计算出了她最可能所在的位置。   咒语吟唱完毕,与云中塔取得同调,黑袍法师一手按在中枢水晶上面,直接把云中塔转移过去。   “好家伙!”看到这个当机立断的举动,萨桑之子们齐声赞赏。   叛军中,真是英才济济!   巨大的黑色高塔出现在白金色的魔法迷雾之前,各色光流沿着塔身的能量脉络融会贯通,汇聚成绚丽的闪光之流;压低的铅云发出沉闷的声响,宛如降临的暴风雨;无数能量的雷火化作狂暴的漩涡巨浪,撕开了浓厚的魔法迷雾,从塔顶的聚能水晶聚焦出灼热如启明星的光辉。   然而,白金色的云涡剧烈波动起来,和月料想的不同,整片云海就是云巨人的化身,作为防护系的神级法师,在这样的状态,他能够瞬发十三段的防护系魔法——曙光之护界。   天空之上升起一排云.墙,云层间火光闪烁,每一朵都是一个巨大的巨人文字,形成一道道闪耀的光迹,层层翻卷,吸收了以太风暴的能量光束。   果然还有萨桑之子!月心脏颤抖,将一声深沉的叹息压抑在胸腹间,这是实力的压制,而非智谋输人。   一击不中,月操纵云中塔回到后方,他不能冒着让云中塔损毁的危险继续攻击,自己阵营的法师和英灵还需要保护。而且,虽然没能突破约鲁的防御,但他的另一个目的已经达到了——为了避免云中塔再次突然转移,凯苏娜和约鲁不能全力进攻。月这么做,给敌人的判断是他们很可能有两个神级法师——塑能系和魔阵系,如此一来,天上的战况就陷入了胶着。至少在席恩或罗比安前辈赶回来以前,变局极小。   “萨克,这里交给你了,我要下去。”   “月……”血龙王十分不情愿,他的爱人和契约者随时可能丧命,他却被勒令看守一座塔!但是他清楚当月用这样的语气命令,他最好服从。   月转移了部分权限,握紧法杖,转过身。天空这块战场暂时是守住了,但是一旦席琳这位传说中最强的神选之子降落,那么大势已去。   他的弟子们都在浴血奋战,他们都是可能成为神级法师的孩子,现在地上的那些法师也是艾斯嘉的未来,哪怕死在这个时空,他也不能任由他们拼上性命。   临走前,月看了一眼忧形于色的爱人:   “放心,有幻界森林,我可以发挥自己的实力。”   ********   界外——   『在下一个象限顺时针夹角跳跃,坐标位(23,17,46,11)。』   深沉如夜的男声寂静地蔓延开来。   肖恩在半丝光也没有的黑暗里面行走,全身浸没在空荡荡的虚无中,脑中只有这个声音,像纠缠了千万遍的密语,终于能对他诉说。   这是他失去了很多,很多时候的孪生感应。   他们是双胞胎,曾有最亲密的心灵牵绊,世上最紧密的血缘纽带。   他依旧抱着怀里瘦弱的躯体,感受着柔软的黑天鹅绒长袍和臂弯里冰凉丝滑的长发,他也能感觉到自己雪白的秘银战袍剐蹭席恩的高领,和他的哥哥呼吸间渐凉的白烟,在他胸前的血迹上面冷凝。   肖恩全神贯注地倾听脑海中的指示,不敢分心,可是他没法不感受到这些,那几乎是他全部灵魂的归依。   因为时空神的法则之力被用来压制时间的诅咒,所以兄弟俩无法直接用空间折叠回到艾斯嘉,只能借助席恩的计算能力超远程跳跃。   『前面有暗物质潮汐,大约3.33秒后爆发,借助暗能量的推力可以提速。』   『我是光能量亲和还有死灵魔法专长啊!』肖恩焦头烂额,他哪知道怎么控制暗元素。   听到前面半句,席恩本来想骂,听到后半句又硬生生憋了回去,胸口胀痛差点喷出一口血:『有我在,你怕什么!』   肖恩感到冷酷的力量侵入,不同于东方学舍的白袍们手把手教他魔法的温暖和宽容,像钢刀从每一根神经切下,像高温的铁水融入内脏,将软弱的一切化为己有,熔铸变形,按照自己的意愿重塑,坏死的部分就切除,在此期间死掉的生命就废物利用,如果要形容,一个是太阳光和清晨的薄雾,另一个是暗夜里刀锋一样的冷月。   然而,肖恩更愿意接受这股力量,极为渴望,也无比亲昵地感到另一个灵魂的融入。   他引出内在的,和外在的力量,缠绕在血液中的魔力,和构成万事万物的玛娜,肖恩嗅出孪生兄弟的兴奋之情,那呢喃的咒语声,狂热的状态,义无反顾的眼神……酸楚地想起席恩走上成神之路的那个背影,还有哥哥骨子里不变的信念。无论他为多少事物停留过,为自己这个弟弟更被束缚了千年之久,可是从开始到最后,除了魔法,他一无所有,为了魔法,他可以抛弃一切。   『专心!』   席恩恼怒地低吼,宛如接骨木白花的手指不耐烦地揪着肖恩的领子下压——他不关心弟弟在想什么,肖恩大部分梦境都是天上飞的食物,愚蠢得不值一提——他的心理活动也没什么值得一看,这时候还能走神,他的大脑大概是奶酪形状,全是孔洞。   肖恩前额的刘海被迫贴上兄长的黑发,萨桑之子的印记重合——这种接触更令人愉快,他跟上席恩的思路,并不费力,这种思维共鸣如同灵魂的共舞,脐带的重新连接。对于常人就要命了,因为席恩的教学方式完全是“学不会你就去死”。   白袍青年轻轻松松越过暗物质的潮汐,从兄长的灵魂咏唱听到宇宙之弦的宏伟波动,体会到在星间漫游的自由自在,忍不住好奇地问,『你是用弦魔法吗?』   对弟弟的灵敏,席恩不以为奇,他们同为萨桑之子,就算肖恩因为童年摸鱼、少年翘课、青年逃学落后了许多,但是他们的天赋一样出色,如果他们际遇一样,他弟弟的成就不会亚于他,幻想界的肖恩已经证实了。   『是,你也可以借助恒星能量跳跃,这是你的长处。但是在宇宙距离中,这太慢了,而且翘曲空间同时会影响时间,不擅长时空魔法很容易迷失在时间和空间的洪流中,所以我是借用宇宙弦的震动,这是一种超维的运用,类似神明死亡才能感受到的一种状态……我无法解释得很清楚。』席恩淡淡地道。   肖恩担忧地蹙眉,又看出席恩不会明说,试探着问道:   『但是这么不确定,不借助定向时空门的锁定,需要考虑大量的混沌几率,连试错法也不用,你到底是怎么计算出来的?』肖恩跟随罗比安也学了不少时空魔法,何况他天赋的智力其实不比席恩差多少,宇宙的广度无边无际,星际和各个次元之间的距离更是遥远,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根本连自己的方位都找不到。离开熟悉的锁链堡和罗比安的法师塔,如果不是兄长指点,肖恩此时早已迷路了。   『曾经也有个人这么带我跳跃,时间,最残酷的牢狱,也是最迷人的游戏。』   席恩合上眼,唇角勾起轻微的弧度,这个笑容不同以往,如果说黑暗,又过于隐秘和温暖。   他的声音让人想起深冬不化的寒冰,内里冰封的情感像是丁香的残枝:『星辰和梦境,永寂的宇宙和玛娜的和声,所有存在过或者还不存在的世界,从求知之塔到真理的祭坛,从存在之树到虚幻的海洋,从宇宙诞生最壮丽的一幕到恒星都熄灭的灰烬……一切不过是死亡而已。』   肖恩不知道兄长说的是谁,他奇怪的呓语指什么,更是担心——如果席恩是正常状态,在家乡和家乡的人们危在旦夕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其他。   人格紊乱的结果他不知道,但肯定不会好。   黑袍法师突然颤抖了一下,仿佛从一场久远的噩梦亦或是美梦醒来,肖恩立刻低下头,『不舒服吗,席恩?』   他知道兄长还没恢复,在他的坚持下,席恩没将他踹在地上自己起来走,允许他抱了一路,估计是想养精蓄锐,但此刻睁开的银瞳中,瞳光也是散的。   席恩习惯性地摇头,定了定神,目光恢复冷锐沉凝,清明冷彻的思波亦然:『月前辈传讯,艾斯嘉的情况非常不妙,敌人是萨桑之子。』   『萨桑之子!?』肖恩愕然。   席恩捂嘴咳了咳:『你和罗比安前辈有联系吧,赶紧通知他去照应,我们可能还需要六分钟左右。』   ******   【后记】   等席恩陛下赶回去,可能已经结束了,就像第一场神战,我是拿他和肖恩当约会写的,虽然其实是三角,席恩陛下在怀念黑袍老师。   就像一位读者吐槽的,病残欺负老弱,最强战力是被抱着赶回前线,啧啧,真是压榨病人。   元素精灵的死亡会让元素使感到自身的灭亡,越是高段的元素使感应越强,许多天才元素使早早陨落就是这个缘故,因为天赋高的法师和元素使感性都非常纤细敏感。如果是命定的精灵,比如席恩和暗精灵艾珂,昭霆和雷精灵吕蓓卡,那么是同死同灭的关系。   所以这么一来,杨阳得救了,诺因却倒了。   其实这是个战利品分配错误的惨烈教训,如果诺因拿理想乡,广场的局势不会那么坏,至少神官长伊斯塔不会死;杨阳拿魔力方舟,虽然还是冲不出喧嚣迷宫,但是可以熬到救援赶到,虽然伯因特会把圣水喝得差不多;罗兰拿真知图书馆,还可以多学学魔法,将来担当大任,因为他的资质确实是最高的。   这是个分赃有误的悲剧,如果活着团聚,杨阳她们大概会抱头痛哭。   追根究底,还是杨阳和诺因太信任史列兰,以为各有一个附加神力的耳坠就够了,罗兰才是神战真正的领袖,更需要最强防御法器,于是把理想乡给他。但是那个神力屏障真不是万能的,原版史列兰的臂环就只救下杨阳的命,诺因死了。   因为史列兰从来没有拼尽全力保护他的朋友,他没有这个意识。   注:伯因特是元素派法师,并非元素使,天赋优异的元素使才能召唤出裘卡这么强大的元素精灵,而且伯因特的精灵是大地精灵,他没有办法。 第八百零一章 危局   断成两截的观星塔顶部焦黑,包裹着霜白的冰花,如同一根快要熄灭的火炬。星见广场散落着碎冰和灰烬,外围的花坛附近,精美的大理石柱倒塌了两根,绿化带被闪电波及,留下几块焦灼的斑纹——萨桑之子们还是尽量顾及了普通人,这也是艾斯嘉一方被压着打,却无法憎恨敌人的原因,所有人都已经发现,语言无法沟通双方,哪怕萨桑之子应该懂得的神代语。   “肯定是知识之神的阴谋!”水系首席哈肯低声痛骂。   魔法公会有直达的魔法阵,本来不会来得这么慢,原因火系首席阿尔摩修用愤怒的语气说出来了:“这个邪恶的侏儒,用反魔法阵困住我们!”   如果听得懂,侏儒塞班会觉得很冤枉,在他看来,这些弑神和毁灭别人家乡的法师才是坏人,而且他只困人不杀人。   黑色的机械傀儡正在和拉菲格塑造的火凤凰缠斗,更多的元素生物和元素精灵加入,风系首席尼贝特召唤的风暴兽将空中的几位萨桑之子吹下来,地系首席洛夫丁的土巨人撞碎了牛头人的图腾柱,阿尔摩修的火精灵赛特唤出两把巨大的炎剑,斩下了傀儡的两只银色手臂。   看到法师们废了他的守卫,塞班伤心地嘟囔:“唉,太穷了,反导体材料不够,挡不住纯元素生物。也只有手是秘银,还不是精金,即使安杜马撕下鳞片送我,他没有成年,强度不够。”   而他的晶壁本来能抵挡十三段以下的魔法攻击,看来神殿给的材料又偷工减料,被法师们的集中火力破开,都多收了他三倍的钱还这样!   “静止的法则——禁锢!”   继魔法公会之后,东城的弦法师们一齐出手,仿佛透明的墙从天空中央水平切过,空气在震荡中止息,刚刚飞回空中的拿列四人如同被封在无形的胶水中一样。连声音都静止了,当然禁止了咒语的诵读。   但是这点禁魔效果对神选之子约等于无,鹰身女妖飞快地默读完成了两个大法术,人鱼用在水下交流的“潜音”发出了水系的禁咒。   卡拉的永恒黑暗术和终极毁灭法球,薇薇安的暴风雪被精魅龙吸入肚子,小龙欢叫连连,仿佛这让寻常法师战栗的恐怖魔法,只是他美味的餐点。   妖精希尔芙出神入化的幻术阻挠了克莱尔和拉菲格真正的杀招,针对灵体生物的次元牢狱暂时困住了艾路德安,但是也皱起了眉头,拿这只小龙无计可施。   就在萨桑之子们因为这波援军的到来受阻,一层淡绿的障幕展开,从中浮现两个身影,一个是有着精悍男性躯体的半人马,另一个是湖绿色眼眸的精灵。   诺因情不自禁地关注那个精灵,因为他是半精灵,耳朵比纯血精灵的短,缀着水珠的浅蓝色长发显出他是已经消失的湖泽精灵,凯撒雷斯抬头,伸出右手。   邱玲大惊失色,感到和精魅龙的连接快要中断。   不同于真正的万物吞噬者,精魅龙的能力虽然近乎BUG,但只要看它小小的身体,就知道它一次的吞噬能力是有限的,不超过五百立方米,所以精魅龙只能守在冰宿和昭霆旁边,不能去吃萨桑之子周围的魔法防御,而且这只叫多多的小龙非常馋嘴,需要邱玲时时控制才能不开小差,比如把拉菲格、艾路德安发出的魔法也给吃了。为了管好这只召唤兽,邱玲和他斗智斗勇,费尽心血,意志力蹭蹭地提高。   当初萨玛艾尔笑眯眯训练邱玲的时候心想,这样发展下去,哪天这个召唤师管好贪魔领主,也不是不可能哦。   而且精魅龙的战斗力不强,从初始龙气息中诞生的黄昏龙种,只有祖先逆天的能量吞噬能力。   翡翠色的小龙如同被一股绝大的引力吸取,飞向那只流动着虹彩光芒的暗金手套,连连摆动翅膀和尾巴也挣脱不了,发出焦急的鸣叫。   『多多,快逃!』   这是正确的决断,因为到了精灵手中,小龙势必要被捏断细小的颈项,而妖精龙也救不了他,只有赔上两只龙。   但是这么一来,精神力大为损耗的召唤师在这场战斗中也无法再召唤出黄昏龙种了。   邱玲脸色发白地跪倒在地,余人心头一凉,知道少了这个最强的帮手,稍微拉平的局势又要翻覆。   果不其然,下一秒,诺因听到了大地的震颤,山川和湖泊的共鸣,磅礴的自然能量如同倒悬的瀑布汹涌而来,脸色一变:糟糕,这是一个全面增益,祝福类的大魔法。   一旦形成对萨桑之子绝对有利的魔力环境,他们就彻底翻不了盘了。   果然,弦魔法的禁锢效果消失了,翼人拿列重振态势,闪电枪发出雄浑的亮蓝色电浆——精魅龙前车之鉴,神选之子已经渐渐不手下留情了。   “防御的法则——盾!”   白色的菱形光阵浮现在中城和东城的队伍前方,都呈现出美丽的晶体质感,这是弦魔法构成的立体晶盾。   一道道六角形的光纹不断闪现,浑厚的闪电柱被反射了回去。   由东城城主教授的弦魔法非常难学,很多法师服用了龙血药剂才入门,但脱颖而出达到中级的很少,只有一千五百来人。而除非学到顶级的“弦杀术”,弦魔法的攻击性也不强,它是振动元素弦发出法术,没有同级的元素魔法强。但是弦魔法进可攻退可守,非常全面,到高级以上,各种操控法则的法门比其他派系更灵活,还有接近神圣魔法的压制能力。   “安杜马,破开他们的防御。”看出那是和宝石魔法相似的法术波动,冈特将挖掘的十六块宝石原石交给半龙,“还有,防御交给你了。”   一下子得到这么多宝石,换成平时,安杜马一定高兴坏了,但是现在娜夏伤重难愈,意识时昏时醒,满心担忧,实在开心不起来,但还是勉强笑了笑,接过宝石,感谢了朋友的好意。   人鱼的“魅惑人类”让弦法师们的法术衔接慢了半拍,但是效果让薇薇安本人意外,还没有打断后续法术——喝了龙血试剂的弦法师们比其他法师意志更强,而且被神战真正的领袖罗兰训练出来的他们,非常擅长精准有序的法术连锁和各种战术。   当薇薇安的法术失效,一群穿着火红袍子的弦法师齐唱简短的咒语:“温度和运动的法则——高温射线!”   蜂巢状的蓝宝石护幕呈现出固态的质感,如同一道天穹的防线,沿着拿列等人的头顶扣下,稳稳挡下了三百多道金红色的灼热光线。   一块用于布阵的方晶石捏在半龙手中,原石没有经过切割,缺少切面的宝石媒介不适宜防御,他还是用了原本的蓝宝石,新的宝石准备用于攻击。   不是冈特不想为友人切好宝石,人马族都是天生的金属锻造大师,宝石工艺仅次于暗精灵的手艺,但是时间有限,只能简单处理以后就给安杜马。   各种颜色的宝石发出和谐的共鸣,如金如玉,悬于空中,构成巨大环形连接的六芒星,烈焰与寒冰,暴风与闪电,大地与光暗的能量从自然的美丽结晶流泻出来,代表龙语的符文闪现,呼唤自然界的魔力,也同时约束住足以将数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碾为灰烬的冰霜、闪电、火与风等元素,融为一体。   这是个恐怖的十二段塑能魔法,初代神官王利希特也要借助封魔阵施展。贯穿天际的炽白洪流,就这样在安杜马的弹指间,轻松释放出来。   宝石魔法和弦魔法有类似的原理,从完整度上弦魔法更高,宝石魔法随着安杜马的死亡而失传。在黑暗历初,一位神级法师茱莉亚凭借自己的本领研究出了同样让人惊艳的弦魔法,创出一套完整的派系魔法。安杜马却因为年纪轻轻死去,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斜面的天蓝色魔法阵铺天盖地,划出一方守护的天地,咒文和符号旋转交融,构成通往意识界的通道,人造魔网吸收了来自现世的元素风暴。   艾路德安运剑如飞,金黄的斗气夹杂着有序的魔法能量,又用魔剑术破坏上百个法力节点才瓦解了整个法术的结构,让吸能效果最大程度地发挥。   天青之主及时挡住了这道宝石魔法发出的宏伟能量,但就连她挡下后,剑灵之躯也稀薄了许多。这震撼心扉的鸣动,是龙语魔法才有的波动,而龙语魔法是禁咒以外最强力的魔法,生于混沌之年的她还记得那些古龙和有龙族血统的英雄一个单词就让众神的使徒灰飞烟灭。   虽然对手是个年轻的龙族,还是半龙,但艾路德安一样没有恢复她神级法师的实力。   拉克西丝、吉西安、伊芙等剑主都在竭尽全力为艾路德安提供精神力,但是要达成神级的水准还是太困难了。   神级,就是神话。   是个体的奇迹,是生命极致的蜕变,是法师的绝唱和成就,而非集体的堆砌,属于群体的神话是英灵的传说和凡人缔造的文明。   人马族的冈特重重跺下前蹄,无形的地震波震散残余的魔网,跨越弦魔法的防壁,让法师和护卫们齐齐喷血,往后倒去。   人鱼们跳了起来,鱼尾摆动,有着柔韧躯体的美人鱼们没有在这波地震中受伤,空气中的水分子如同大毯子一样,海浪的能量席卷了起来,这道“轻水”结界托起受伤的法师和战士,每个人都取出随身携带的药水喝下,恢复了战力。   凯撒雷斯再次咋舌,这帮敌寇的装备太好了,他们的主子到底多慷慨,多宝贝他们?要知道,万神殿最低的圣水都三千金币一瓶,普通人根本喝不起——这开价还不算黑,因为创世神贺加斯严格规定了药品的价格,要求神职人员普度众生。其他姑且不说,救死扶伤方面圣职者们还算称职,因为圣水确实难做,高阶神职人员一个月出产一瓶高级圣水,中级圣水三十瓶,这价格也不算过分了。而魔药不但材料难得,效果还没圣水好,能够和圣水比肩的魔药,那更是天价。   贫穷的神选之子们看到了被地狱之主包养的富贵人们,悲从中来。   连天青之主艾路德安、血魔女克莱尔、红夜法师瑞维恩这些前辈都投来了“败家”的眼神。   『席恩啊,这孩子很有钱吗?』艾路德安忍不住问自己的宿主。   “不,他赤贫,乞儿出身,所以特别理解穷人的艰难,发家致富后,给了我们丰富的神战装备。”冰宿面无表情地回答。   弦法师们却不知道自己喝掉的是多少钱,不过各人配备也有限,不会任由他们挥霍。   如果凯撒雷斯等人知道这里起码三万来人的职业者和法师每人都有三瓶中级圣水,一瓶高级圣水,六瓶高级魔药,会当场吐血。   三位水族长老、族长艾露贝尔、魔法公会的四位首席和敌人你来我往较量了两局,却明显感到了手中元素的迟滞。   身为世界之相,诺因敏锐地感到空气中的玛娜分配不均,朝着神选之子倾斜,这是精灵凯撒雷斯的自然魔法,再这样下去,这边的情势会更不利。   魔法公会的元素精灵和元素生物集体气化,法师们一惊,感应后发现,只是被遣送回了元素界,这层自然结界能够屏退界外生物,别说元素精灵,再过一会儿,深渊领主拉菲格也要被强制遣返。魔法元素流失后,法术的失败率也会大幅增加。   事态紧急,诺因推测接下来还能正常施法的只有神级法师、两位死灵法师克莱尔和冰宿,还有已经和本命精灵签订契约的昭霆,吕蓓卡是唯一留在场上的精灵,神选之子看到,不免诧异。   和雷精灵合力,昭霆全力发出的“电击回路”让拿列等人麻痹了半秒,却遭来了卡拉的无咒施法,预言系神级法师的反击何等凌厉,魔封法球破开她身边的元素防护,熊熊黑焰包裹住雷元素使娇小的身子。   千钧一发之刻,一只蜻蜓翅膀的小龙咬住昭霆的后领,将她拖入了异次元。   脸色惨白的昭霆出现在了轩风身边,死里逃生。   轩风的妖精龙救了友人一命,却在一声呜咽中消失,自然结界连妖精龙都驱逐了——身为法阵的阵眼,凯撒雷斯当然能精确打击阵内的敌人,正在锁定新的对象,绿色符文朝拉菲格飞去。其实不用他驱赶,深渊领主早有退意,只是爱情拖住了他的脚步。他看了邱玲一眼,现在没有了精魅龙和妖精龙,光凭她周围那些法师,肯定保不住她的性命。   这不仅仅是他认真想要再谈一场恋爱的少女,还是一位潜力巨大的召唤师,优秀的法师,和冰宿一样,是他的学生。   撑到最后吧。红夜法师一咬牙,此刻,属于人类的感情和意志占据了上风。 第八百零二章 抵挡   诺因辛苦地喘气,握住了贴身收藏的一只小袋子,里面是一颗树种。   他万分庆幸幻想界的肖恩给了他这颗世界树的种子,世界树是整个自然意识的体现,最好的媒介。   虽然他不会那么高明的德鲁伊法术,他的自然魔法还是从残破的手卷学来——德鲁伊和精灵的主体传承都随着第四大陆索雷斯的沉没断裂了,还有魔法之王席恩的点拨,但没有魔阵花的心力多,只能尽力一试了。   一直找不到机会出手的德鲁伊们听到精灵王子的呼唤,心中一喜,举起朴素的橡木法杖,配合脑海响起的咒文吟诵艰涩的树族语,偏移的天平缓缓平衡,肉眼可见的自然气息弥漫开来,仿佛能够闻到花香、雨露和青草的芬芳。   凯撒雷斯惊讶地转向诺因,好浓厚的自然气息!世界树的种子?   世界的传承,怎么会落到一个邪恶阵营的头目手里?   第二场神战已经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天空中分属不同势力的两只大军相互交战,圣光和各种元素、斗气和剑气交织,传奇的物种和传说的坐骑发出嘶吼,战旗飞舞,号角嘹亮,不时有魔法的余星坠落,但是无法穿透首都里那的防护罩,这些“流星”让地上的百姓恐惧又振奋,注视着英灵们保护他们的身姿。   地上,官员、大臣和侍者们在有条不紊的指挥下撤出了王宫,附近的民众也被安排到安全线以后,他们看不到星见广场激烈的攻防,那些有着移山倒海之能的神选之子,但是可以看到机械蜘蛛被矮人和侏儒手持气动枪和魔能炮击中关节,纷纷栽倒。一道奇异的晶壁绽放明亮的魔法光火,被元素精灵和弦法师全力攻破,身穿各色袍子的法师和职业者进入了宫廷,走上可能让他们丧命的战场,却没有一个人犹豫或回头。   广场上,谁也没注意到,一根廊柱后,走近一个穿着黑色披风的身影,风帽拉得低低的,遮住了倾世的容颜。   因为宫里兵荒马乱,普通人撤出,有战斗能力的人们被整编,派往观星塔方向。史列兰长期隐居神殿,对宫殿的地形反而不清楚,没头没脑走了很久,才找到较为偏僻的星见广场。   碎石中,他看到被端端正正摆放在一边的伊斯塔神官长,一群神学生和圣职者围着老神官的遗体低低哭泣。北城神官长霍尔德神色黯淡,握着老友干枯冰冷的手默默哀悼。   史列兰愣了愣,在大神殿,这位神官长对他非常好,他苍老的诵经可以听出对创世神无限的景仰和感激,对诸神的崇敬。   他没想到伊斯塔会死,因为伊斯塔是个虔诚的信徒,这些神选之子,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呢?   暗黑神升起一股怒气,却听见精灵质问:“我族的后裔,这颗种子是你偷窃的吗?”   诺因当然听不懂,知识之神造成的神言屏障使得双方误会至此,在失去光精灵裘卡,身心遭受巨创的现下,竭力发动这个魔阵,就让诺因筋疲力尽。   看到他的样子,凯撒雷斯不无怜悯,有痛心疾首,也有困惑不解:   “连诸神教你们的语言都忘记了,你们要背叛到什么地步!你们为什么和众神决裂,难道这个世界最初的源头,不是创世神的恩典么?”   诸神不完美,他承认,许多凡人对神和神仆都有恨,他也承认,他们神选之子都不能免俗,何况被践踏的众生?可是背叛和决裂需要绝大的勇气和毅力,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他们付出牺牲也不后悔?   看到诺因累得昏昏沉沉的神色,凯撒雷斯只能深深叹息,将疑问咽回心里。   对凯撒雷斯的话深切共鸣,想着诺因和杨阳的耳坠上有自己的神力不会有事,史列兰还是躲在廊柱后面,静静观望。   神明冷眼旁观,来自神眷年代的神选之子陷入内心的拉锯,现世的人们却不徘徊也不迷惑。   趁着魔法元素回流,魔法公会和弦法师齐心合力,发出连锁魔法。高等法师的对决,吟唱法术的快慢和时间点至关重要,虽然实力依然天差地远,艾斯嘉一方和神选之子的施法水平居然不相上下,继弦魔法“结晶脆化”、“法力爆破”后,三个极效风枪术连续击穿蓝宝石护幕、反魔法力场、法师护盾的防护,在最后一刻才被卡拉拆解,这就是新魔导历的操法者,被魔法之王带回的知识哺育,被来自过去的神级法师们庇护,已经成长起来,走出自己时代脚印的人们。   水族的高等魔法“静默的涟漪”张开守护的屏障,以大长老多米尼克为首,人鱼们用美妙的歌喉召唤出一片似真似幻,美如梦幻的大海。   因为二代魔法神归位,在满月之夜,全体水族回到了初始的海洋,水元素的发源地。身为半魔法生物的人鱼们不但能力大为提升,还获得了祖先都没有觉醒的感应,所以乘此机会,召唤了水生物种的圣地“幻海”,和一片宛如绿水晶的森林——地元素界和水元素界交界的神圣林地,德鲁伊和精灵的圣地。有这两个圣地在,至少艾斯嘉一方不会陷入元素枯竭的地步了。   神选之子们再次震撼,这些平均不到十二段的法师们,却能面对神级法师的他们不退缩,还顽抗到如此地步。   牛头人米陶又想起了挡在他面前的贵族法师们,舍生取义的神情,领头的老法师那一声振聋发聩的怒吼——他想要听见却听不懂的心声,可是图腾柱被元素生物打断,他收集心音的铃铛都碎掉了,而且在敌我双方都燃起了战意的现下,就算他倾听,也只能听到浓厚的杀意和恨意吧。   坎德人柯伯特把小手抵在胸口,也想起了被他放逐出去的元素使,突然目光一亮:“啊!他们回来了!”   精灵凯撒雷斯和人马冈特瞪了同伴一眼——他到底站在哪边?   元素使们在一阵狂舞的旋风中回到了艾斯嘉,庆幸风暴止息之山尽管宏伟,但还是家乡的土地稳固踏实。昭霆首先欢呼:“你们来了!”   “雷霆女王大人,久等了!”欢脱的叫声响成一片,“我们去了风元素界哦,等等再跟你说。”   “对,这些是敌人吧,特别是这个恶作剧的坎德人,我们可要好好回报你。”   “指挥官阁下,您也没事,太好了,请交给我们吧!”   元素使们火速结成阵列,保护两位长官。   昭霆和杨阳心头火热,眼眶微红,即使战况险恶,但伙伴和朋友们的支持,永远是最可靠的力量。   凯撒雷斯深深蹙眉,来再多非神级的对手,也威胁不到他们,只是敌人多了,他们不免要大开杀戒,有伤天理。   “先诛首恶!”   神选之子们不约而同地转向神战指挥官和魔导国国王所在的位置,虽然附近还有宫廷法师和一部分元素使,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   杨阳一手始终紧握法杖,另一只手扶着怀里的恋人,自从神圣林地出现,诺因的压力大大缓解,终于渐渐苏醒过来。   人鱼薇薇安首先响应,和凯撒雷斯的想法一样,把艾尔菲瑞特指定的人们杀掉,虽然会引起艾斯嘉疯狂的仇恨,但他们至少可以一走了之,避免引来更多的反抗,造成流血扩大。   密集的水元素在薇薇安冰玉般的手掌上凝聚,浓厚的乌云如海啸滚滚袭来,天空盘旋着美丽的雪花,但每一片都是致命的杀机。气温骤降使得艾斯嘉的人们身体僵麻,法师灵活的手指和舌头都失去生气,只见一座冰川般巨大的冰枪瞬间成形,闪烁着寒彻心底的冰蓝色光辉,令人心胆俱裂。   苍蓝的灾祸,最强的冰魔法。   插天耸立的冰枪朝地面砸下,一道同样宏伟的防护罩张开,这道屏障是无色的,泛出火红焰纹的底色。在大黑暗时代,这样的空间罩曾经耸立在无数精灵的聚集地,让罪恶的火焰遍布大地,夺去老弱妇孺的生命,给精灵带来灭族的惨痛,可是在新魔导历,却以守护的姿态,伫立在了艾斯嘉的大地上。   随着震天撼地的轰响,坚冰长.枪撞上空间罩,绽裂开来,如同分流的雪崩,金红的焰流伴随空间的织线分割冰层,洒落的冰雹仿佛倾盆大雨,最小一块都有磨盘大小,纷纷扬扬碎了一地,沿着分界线围出完美的圆,形成了壮观的景象。众人张大嘴,看向那位施法者,一个身穿红袍,黑色长发的少女。   和第一场神战一样,指挥官杨阳以这个完美的法术,再次一战扬名!   红袍少女紧紧握拳,脸上闪现出自信和振奋的神情,闪耀无比。   能够挡下这个禁咒,足够她自豪一辈子!   自从看过那场魔法神和生命女神的战斗后,他们使用过的魔法在杨阳脑中一遍遍回放,有些是她还不能明白的,比如神术、神威和领域;但有的她能分析理解,也想挑战,比如生命女神秦蒂丝同样使出的一招“苍蓝的灾祸”。   空间魔法有非常强烈的针对性,代表本源法则之一,在此基础上汇集的元素和玛娜构造出凡世的一切。   维烈的空间罩对精灵和德鲁伊特别擅长的自然魔法和德鲁伊魔法进行了强化,禁锢内部的反抗。   而杨阳的空间罩是专为抵抗水属性攻击而构想,加上席恩鼓励后再次拾起、钻研的火元素魔法,结合从扎姆卡特那里学到的龙语,一举构造了这个了不起,能抵挡水系禁咒的空间屏障。   维烈曾经用来屠戮这个世界的人民,带来深重痛苦和灾难的异能,她希望在自己手中能够成为守护这个世界的力量。   杨阳心中又是悲痛又是自豪,虽然她没能在时空神的喧嚣迷宫保护住裘卡,但是,好歹她做到了另一件她一直想做到的事。 第八百零三章 英灵殿   可是,仅凭杨阳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这个空间罩一时耗尽了她的精神力。而其他神选之子一旦战力全开,别说她了,连在场的神级候补也未必挡得住。   薇薇安追放的“深度冻结”和妖精希尔芙的群体定身让艾斯嘉一方无法动弹——这就是神级法师的能耐,紧跟着禁咒都能释放高级群体魔法。   侏儒塞班三个反魔力监牢扣住艾路德安、克莱尔和拉菲格,坎德人柯伯特的传送术扔飞了拉克西丝、雷瑟克、吉西安和伊芙的剑,天青之主布下的防御魔网顿时崩碎,本人的形体也若隐若现起来——需要剑主和剑身维持,就是这位现场最强的神级法师的弱点。   安杜马的龙语魔法再度发威,配合卡拉的预言系魔法层层剥离宫廷法师团拼尽全力的防护。眼看着龙击术要将杨阳等人粉身碎骨,看不见的力场将他们层层环绕,空间和时间变成了摇曳的波浪,仿佛身处无限的时空之间,脱离了狭小的界域。   最强防御法器:理想乡。   诺因立刻明白谁来了,不仅仅是因为这件法器独有的波动,还有从后面搀扶住他双肩的手,低声骂道:“你出来干什么!”   按照说好的,罗兰就该是神战最后一张牌,绝不可以曝光,本来诺因想象他此时躲在哪个地窖里,还挺愉快的。   他出来逞什么英雄?   罗兰气急败坏地道:“我再不出来,你们都要挂了!”当个光杆司令也没意思。   当然,无冕之王绝不会冒失,用神术变成了一名宫廷法师的样子,自信神选之子们也认不出来。   有神器保护,冰宿先从冻结状态恢复,立刻放出一个法术,她用了变形系的“珍爱湮灭术”,这个法术类似解离术,可以消灭受术者身上最有价值的一样物品。当然,她也注意到萨桑之子们实在身无长物,所以瞄准的是人鱼薇薇安手上的冰镯子——她担心薇薇安再用出海啸雪崩之类的禁咒,杨阳很明显没力气抵挡第二次。   薇薇安眼睁睁看见刻着精美雪花图案的手镯崩碎,化为一团雪沫,神代法师真没发明这么变态无耻的法术,当时的法师都很穷,理解挣点财产的不易,这是魔导历所创的狠毒魔法。   “我的……”拿列送我的定情信物。   翼人气得脸色通红,虽然这是他用薇薇安凝聚的冰雪能量为她打造,因为他们都买不起有水系媒介材质的寒铁和秘银,作为神选之子的长辈,就算凑了点财物,也自愿优先给凯苏娜、安杜马这样的小辈买魔法道具。小矮精娜夏和矮人以诺连心爱的酒都戒了,他俩这点委屈不算什么。所以冰镯就等级来说,并不高,才会被冰宿的法术湮灭,神器就不行了。   “只是个元素之镯?”冰宿意外,元素物品只是低级施法媒介而已,连增幅器都不算。   不要拉仇恨啊!杨阳心里哀嚎。你不能因为罗兰什么好东西都往你身上堆,从法器卷轴到成吨的储能宝石,还连最强防御法器“理想乡”都想送你,是你嫌戴耳环不方便才推还给他,就不理解人家小情侣的艰难。   她已经看出拿列和薇薇安是一对恋人。   “你们……太过分!”拿列怒吼。   奇怪的,每个人都听懂了这句语言不通的话,也都在默认下心生惭愧。   拿列手中的风枪和雷枪迸出耀眼的光华,之前都手下留情的神级法师发挥出炼金系的神级水平,云层间流转着金黄的雷光,青色的线条纵横铺展,与地上构绘的紫色法阵遥相呼应。空气嗡鸣,震荡出犹如实质的波纹,高频的音波震得人耳发麻,几欲吐血。蕴含着炽热能量的电光猛然爆发,化为九道巨大的紫色雷霆,每一道都犹如巨龙展翼,遮天蔽地。   一片蔚蓝的璀璨光华笼罩下来,看似脆弱却挡住雷霆的轰击,同样用炼成阵构筑的立体防壁犹如一枚巨大的宝钻,闪烁着无数明灿的切面,光彩剔透,耀眼夺目。   『冰魄立方阵!』   那是男性沉稳而睿智的清亮嗓音。   “外祖父!”   看到这个熟悉的最高防御炼成阵,听到这个怀念的声音,诺因惊喜交集。   精灵王浮在半空,含笑点头。   他就和诺因、杨阳在肖恩的记忆里看到的一模一样,榭寄生的王冠戴在冰蓝的长发上,沉静如午夜森林的深碧色眼眸,精灵纹饰的长袍卸去临行前披上的秘银链甲和翠绿披风的戎装,再度显出这位精灵王者不变的优雅,和风霜不改的高华和卓然。   就连扫视杨阳时,奥佛瑞特眼中的温厚依然不变,注视诺因的眼神更是含着温和的期许和欣慰。   只要这一眼,精灵的混血后裔就觉得至今为止一切的努力,挣扎,痛苦,选择,面对的所有艰险都值得,沉甸甸的骄傲真正化为了血脉和灵魂的归属。   又目睹一位传奇人物出现在现世,艾斯嘉一方激动万分。   看到精灵王,凯撒雷斯却愣了愣,他一眼就看出这个精灵是亡灵,还有随着奥佛瑞特出现的数万精灵族战士。   这些木精灵和湖泽精灵的伙伴,都是在背叛神明的战争中逝世的吗?   就算有心理准备,凯撒雷斯也不禁心弦颤抖——这样的牺牲简直触目惊心。拿列也熄灭了怒气,生出后悔之情,交织着震撼和一丝恐惧。   神使艾尔菲瑞特说,凡人害死了魔法神奥古诺和龙神塞菲斯,害得母神伤心沉睡,其他神明离去,可是……作为代价,艾斯嘉又付出了多少伤亡?   要打赢一场对神的战争,艾斯嘉到底死了多少人?   神选之子们不敢深想。   精灵王带来的只是橡木议会的元老们、两万五千名木精灵和野精灵组成的近卫军,还有另外两个大陆的数千同胞,以湖泽精灵为主。当然,他们是在降魔战争过世,死亡的数目也远远超出神选之子们的想象。   月精灵和日精灵的王者仍然不愿意为现在领军神战,有魔族血统的两个小辈而战,连带他们的军队也没有离开英灵殿,但是,东方学舍的白袍们集体出动。   英灵殿如同通天巨塔,辉煌的城堡构成了勇士的卫所,英魂的殿堂,数不清的城堡和门墙犹如世界树的枝脉和果实,无比壮观地耸立在高空,最高端没入金色的云层中。赭色长衣的魔法战士和雪白长袍的法师们纷纷涌出恢弘的大门,带着久别重逢的兴奋和希冀的表情四处张望,没看到想找的人。   『席恩不在吗?』白袍们满心遗憾。   他们此行最大的希望就是亲眼目睹拯救了世界的暗之子了。   众人苦笑,杨阳解释:“他可能被神明的陷阱绊住了。”如果席恩在,他们何至于弄到如此地步。   和英灵们一起来到的还有伯因特,伤势治愈的白袍加入战线,有了这位防护系的神级候补,神选之子的攻击不可避免地受挫。   而看到同族的亡灵,精灵凯撒雷斯也不免手软。   奥佛瑞特若有所思地注视那些神选之子,他们前额的十二芒星。英灵殿是用云中塔的能量发动,云中塔记录了这场战斗,所以他们之前看到了艾斯嘉方面的表现,只是对神级法师才知道的秘辛不清楚。   但是英明智慧的精灵王者还是推测出一些来龙去脉,他是最早进入席恩创造的英灵殿的亡灵,千年的时光让他认识了所有入驻英灵殿的灵魂,各个时代都有,各种种族都有,知道许多遗落时间的隐秘,对英灵殿那贯穿古今的复杂脉络也最熟悉,包括后来者不知道,一位最古早的英灵……   他对身后的女性精灵护卫嘱咐:『还记得最高层的那位矮人战士吗?你请他下来,告诉他,可能有他的故人。』   『是,王。』   *******   云间,人族的萨桑之子席琳一直通过远视魔法和心灵链接默默旁观整场战斗。   见同伴们久攻不下,她下定决心:   “约鲁,你保护凯苏娜。”   凯撒他们太优柔了,引得叛神者阵营的人越来越多,速战速决,永远是法师对战的要领,和这些魔法不到家的敌人较量也没什么意思。   身为最强的神选之子,被白银王等叛逆法师也尊敬的同辈,席琳有着傲视群伦的自信。   如果在为魔法神报仇以外,她还想从这场战斗获得什么,就是魔法的精进,强劲的对手。   所以她对下面的几位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非常有兴趣,而她下去后,天上那位神级法师也会出现吧。   约鲁和凯苏娜齐声答应,席琳施展隐蔽法术,如同一片灰羽般飘落。   云海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德尼亚人突然流露出几许不安的神色。   “约鲁,席琳走了吗?”   “别怕,凯苏娜,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云巨人的声音非常温柔,如同温暖的云朵。盲眼少女点了点头,神情安定了点,一手按在胸口。   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还有在约鲁身边的时候,她才敢露出内心的情绪,尤其是对众神真正的感情,包括对魔法神的感情。   神选之子中,对报仇这件事最不热切,也最不真诚的人,也许就是她了。   她是伙伴当中的叛徒,可是她的心情,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凯苏娜痛恨诸神,但更加惧怕诸神。   叛逆法师们也邀请过她,她不答应,原因和席琳他们不同——他们肯定是因为崇敬奥古诺大人,还有感激其他的神灵,但是就连奥古诺大人,她都不是没有恨意。   她拒绝加入与神明的战争,只是因为深入骨髓的恐惧。   凯苏娜永远忘不了那天,从天而降的神罚,诛灭了她全部亲人的九十九道神雷,混乱神恐怖的力量,被夷为平地的王宫。   还有城破那日,笼罩着神光的使徒军队趾高气昂地踏进德尼亚人华美精致的国都,在诸神的庇佑下轻易杀光守军,白石地面全是沥沥鲜血,他们穿着生命女神赐福的神铠,手持有冥神诅咒的武器,肆意屠杀劫掠,强辱女性,那些被带到水泥墙边,一个个被推上去忏悔的德尼亚人,被斥骂为“无信者”,不分男女老幼,被活生生砌进墙时的惨叫和哭嚎。   六百里的城墙,环绕了整个德尼亚王城一圈。这是神明对德尼亚人“不敬”的惩罚,原因只是德尼亚国王认为自己一族是两位主神的孩子,和生命女神是平辈,拒绝向她下跪。   因此,所有德尼亚人都是僭越的背神者。   凯苏娜也永远无法忘记,当他们全族被灭,仅剩的三百十一名族人被流放到沙漠,她因为是国王的私生女而被痛恨的族人赶走,被奥古诺大人所救,战战兢兢地和其他两位神选之子席琳和凯撒雷斯一起走进奢华无比的神殿——真是太奢华了,连德尼亚人最美的王都博物馆和星云美术馆也比不上,德尼亚人的审美一向被认为是各族最出色的,获得过无数次协调神的赞美,但唯独奢华方面不能与之相比,因为德尼亚人认为太过奢侈就变成了俗气。但那是诸神住的地方,谁敢说不好呢?   就在那里,她遇到了拉着冥王普鲁托娇笑着走来的生命女神秦蒂丝。   她记得,生命女神看着她被毁的双目,发出一声轻蔑的笑声。   就是因为这个神,他们全族才落到那个下场!   那一刻,凯苏娜甚至深深憎恨起奥古诺,赐给她魔法的视觉,让她看到秦蒂丝的表情,一辈子忘不掉!在梦境的最深处反复想起,夜夜被毒火烧透心肺。   还有,那个她最恐惧的混乱神兰修斯用深邃难辨的眼神凝视她,仿佛看进她的心底,然后轻描淡写地道:「好歹是我和贺加斯的眷族,此事也是过了,让她留下,我们会好好照顾她。」   奥古诺没有看到她惊恐难言的眼神,居然答应了,和兰修斯商量如何安顿她,高兴创世主贺加斯亲自下达指示“宽恕”这位叛王的后裔,还派神仆专门侍候她,住在众神在凡间的宫殿里。说到这里,奥古诺带着关爱的神情看向她,终于发现凯苏娜的表情,却流露出纯然不解的神色,用温和的语气安抚她,说:「没事了,凯苏娜。」   那时,她对魔法神衷心的感激和敬爱,都粉碎了,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神明的强大残忍,和神明的善良高贵下颤抖,永生永世无法忘记。   就在她绝望的当口,凯撒雷斯为她说话,说不如缓一缓,改日再决定——同样是凡人当然能理解她的心情了。席琳伸出援手,说我想有个同居人,收容了她,随后将她带到自己的住处,一座破旧的小木屋,露出歉意的神色,但凯苏娜一点也不在意。这个小屋连德尼亚人的马厩都远远不如,却是她心目中的天堂,安心之所,和新的家。   她有了朋友们,有了姐姐,亲人,还有约鲁,这群渐渐温暖了她的人们。   云巨人第一次来拜访的时候,抱怨门太小,连他变形缩小后也老是卡住,被席琳尖牙利嘴地嘲讽变形术不过关,回嘴的时候看到在厨房忙碌的她,向她打招呼,却因为看到她的蒙眼布,一下子不知所措地手舞足蹈,撞塌了席琳的门楣。   憨厚涨红了脸的云巨人非常可爱,在魔法的视野里,凯苏娜看到了和那个表情截然相反的事物,如此纯真美好,让她还能相信这个世界有些值得珍爱的事物。   可是每次午夜梦归,凯苏娜都无法忘记那些往事。   所以,她参与神使艾尔菲瑞特指派的任务,不是为了魔法神奥古诺或者龙神塞菲斯,也不是为了族人,他们早已丢下她,不承认她是他们的一员了——当然更不是为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   她只是为了关怀她的伙伴,这是她仅有的了。   “如果他们上来,提醒我好吗?”凯苏娜小心翼翼地道。   约鲁明白,凯苏娜害怕朋友们看到她这个样子,会轻视她,尤其害怕让席琳失望。   可是城破家亡,全族被灭那天,凯苏娜才十四岁。   她拼命努力活下来,就算她害怕,她怨恨,也没人能指责她不够坚强。   “好的,凯苏娜,在这里,你是安全的。”约鲁温柔地道。   黑发少女点头。   每次被约鲁的云朵包裹起来,就像晒得暖暖的棉被和小时候吃过一次的棉花糖,父王唯一给她买过的糖果,无比甜蜜幸福的记忆。   “嗯,你在,就好了。” 第八百零四章 以诺   他盯着变幻升腾的火,这是开天辟地的一座熔炉,是熊熊燃烧的心火,这里无分日月,不知昼夜,只有他的星陨之锤敲击精金台座的巨响,伴随着金属沉入水潭冒出的滋滋声。   每一样光灿犀利的武器放在石台上,他就拿起冷硬的材料,继续锻造。   在这里,他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慢慢被世界遗忘,他可以感受到,维系他存在的只剩下他自身的执念。   英灵是被族人铭记的英雄,生前被敬仰,死后也留下传说。可是随着他的时代灭亡,即使矮人族都信奉祖先,一代代传承父辈和祖辈的名讳,在大地上流浪漂泊的矮人后裔也渐渐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和他的名字。   他不知道这个变化是怎么回事,时间好像分外漫长,又仿佛定格在火星敲击出来的一瞬,一下又一下,没有边际。当他因为亲手杀死挚友们,沉浸在无尽的哀痛中,莫名来到这个工坊,无尽的愤怒驱使他不断捶打、研磨、翻转、火锻、冷却……再次重复,无休无止。   他可以看到云巅下,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亡魂来到,许多种族都有,最多的是精灵,身穿戎装,鲜血斑驳,神色疲惫或悲痛,带着陌生时代的印记。   偶尔的冷眼旁观下,他知道他们是什么了,和他一样,英灵,这里是英灵殿。   像是诸神召集使徒,强大的佼佼者傲立天上。但是长久以来,没有人要求这些逝去的灵魂做什么,只有孜孜不倦的收集,有神秘的力量引导不同时代的灵魂来此,最多的是大黑暗时代,也有创世历、大陆历、黑暗历、魔导历、辉龙历、混沌纪元、灾难恢复纪元……越来越古早,越来越不被后来者记得的迷途者,或者已经灭亡的种族,仿佛一个保存闪闪发光宝石的藏宝箱,一座属于战士的要塞,勇士的归宿。   他发现这是个永恒魔法阵,犹如众神的领域,时间和空间自称体系,就像个宏伟的内世界,交织着法则——玛娜、元素、灵魂之力织成的规则。不可思议,复制法则或者说新造法则的奇迹。无论是谁创造了这个魔法,他必定是天才,不世出的奇才,历史群星中也最闪耀的一颗。   不过除了本能和好奇心促使他稍微研究自己的处境,明白了这里的来历,他没有和任何一个英灵说过话,包括那位水蓝长发,被称为“王”的男人。只有隔空传递的字条——精灵总是这么爱管闲事,他们调和的本性有时就像鸡妈妈。每逢看到优美的精灵语使他胸口一痛,然后扔进炉子里,记住了上面的要求,忽略问候……他盯着他的火炉和火砧,倾听寂寞的迸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身边出现一个黑袍男子,他的存在感无与伦比,连不喜感知身外事的矮人也情不自禁地关注他,随即又低下头,把手里的金属疙瘩放进水里冷却,这个水潭永远有冷泉冒出,他早就注意到,他在这里居住,那么也会付房租,这些就是他的任务,唯一和外界的交集。   黑袍男子也不说话,很长时间默默注视他,似乎在研究他的手势,如何冶炼和打造各种武器器具的技术。矮人没有赶走他,一方面是让自己不在意,另一方面是不知名的心情使然。   这是个法师,他看出来,这个认知让他心痛。   法师……多么怀念的名词,他都快忘记了,他也曾经是个法师。   直到有一天,黑袍法师开口了,语声幽寂如夜,他说:   「这把剑淬火多了。」   他停手,冷冷地瞪着不速之客,蓬乱的头发下是一双赤金的眼瞳,他高大得几乎不像个矮人,锐利刚猛的气势和投射在巨大石柱上的影子一样,犹如火的巨人,赤红的胡子和长发,健硕的体格,连发出的声音也仿佛地底的岩浆,浑厚有滚滚回音:「你懂打金?谁教你的?」   黑袍法师的语气流露出一丝骄傲:「一个矮人。」   「那么他没学到家。」他嗤之以鼻,别的种族他可以不管,除了人马和白云一族都是外行,但是同族!   法师沉静的表情有点动怒,眼神微沉:「他是秘银猎手,锻锤者。」   矮人的语气软和了一点,表示出对技艺高超的同行的尊敬,矮人不会拿这个称号开玩笑:「秘银猎手,说明他还没有接触精金锻造,敲打过最昂贵的魔法金属。」   法师一挑眉,指出对方的习俗:「难道精金敲打者不死,秘银猎手可以取而代之吗?」   矮人尴尬了,他们一族注重长幼顺序,不成文的条例规定,哪怕徒弟青出于蓝,也不能取代师父的位置,所以不能说秘银猎手一定比不上精金敲打者。   如果他不是族长的儿子,又扎扎实实是族里最高超的锻锤者,他的师父去世得早,他也未必能成为第一工匠,继承「织火者」,这个矮人最荣誉的称号。   这些记忆让他心痛,回过神,看着法师,反问:「那你会吗?」黑袍没回答,用实际行动证实。   虽然那纤细的手臂拿起巨大铁锤的样子让人担心,黑色长袍下的身躯也仿佛弱不禁风,但是法师有的是适当的法术强化自己的体质,而且真正的锻冶不用蛮力,最需要的是巧劲和灵性。   他的技巧确实精湛,虽然因为不常做,带着生涩,但是他的专注和一丝不苟足以弥补,那魔法火焰就和他的天分一样炽目,浇筑神兵的冰寒泉水却如同他星银色的眼眸,闪耀着冰冷又炽热的光芒。   成品堪称完美了。   红发的锻锤者矜持点头,变相地夸奖:「你有个不错的师父。」   「他是我的朋友。」矮人式的赞美方式让黑袍法师微一扬唇,银眸流转日月,是无数流年的光暗与华彩,然后平静地纠正,「他的本事都是喝酒吹牛漏出来,我是偷学的。」   矮人嘴角抽了抽,除非破例收徒,矮人族的技术都不外传,这小子也太厚颜无耻了。   「以诺·萨拉维奇。」   黑袍突然叫出他的名字,端详每一样兵器,「你在打造愤怒。」他言下有着赞叹,「你的愤怒是如此火热,那么多年都无法浇熄,每一样神兵利器都如同刚出炉的新剑,犀利得可以削金断玉,你最差的作品都是屠龙枪等级的宝物,不愧是传奇的织火者。」   那如同接骨木白花的手指轻轻抚摸火钳,高温的金属没有灼伤他霜白灵敏的指尖,因为世上没有事物比他体内的魔法火焰温度更高:「可是就像这把总是淬火太高的剑一样,寒霜海的水也不能熄灭你的质问,你的问题是天问——天不会回答你,你要的答案在你每次锻造的心声里,沉默,但你能听到。」   想起一遍遍回响在心底和这个寂静空间的捶打声,以诺无声地赞同。   「你是要继续挥霍如此宝贵的怒火,还是积攒它们等待爆发?」   「爆发有用吗?」以诺痛苦地自问,「我的爆发毁灭了我的朋友们,虽然我不得不。可是我没能挽回任何事,我的族人也……」   黑袍男子道:「还有矮人活着。」   以诺释然,心中的大石落地,他从被遗忘推测出最糟的结果,但是只要矮人一族还存在,那么他还有一丝念想,这个世界也不是全然绝望。   「外面怎么样了?」   「神代早已被遗忘。」法师说出以诺猜到的答案,内心剧烈作痛,接下来的回答又让他抬起头:「但是现世的人们已经知道失落的真相,因为卡农出世了。」   卡农,矮人的目光亮起来,滚烫得犹如烧红的陨铁。   听完前因后果,以诺拿起石台上的酒壶,喝了一口冷酒,默默坐到了旁边的石阶上,仿佛第一次看清周围,这是个宏伟如宫殿的石窟,龙牙般犬牙交错的石笋,一汪深邃的寒潭上瀑布震响,炽热的水蒸气形成壮丽的彩虹。   一双赤金眼瞳注视着黑袍的法师:「你是谁?」   「席恩·奥古诺希塔。」   「奥古诺……」   「我不是他的选民,只传承了他的知识。」席恩明白他的意思。   「那么,传承者。」以诺言下有着敬意,不单单因为魔法神,还因为他是矮人技艺的传承者,他是个不会让任何师父辱没的弟子,「我们好像不是初次见面。」   他感觉到了,他是这座殿堂的主人,神话一样,这个奇迹魔法的创造者,他身上……有着神灵的气息,不变的火焰在黑袍下燃烧,对了……   「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你也穿着黑袍,在安装霜巨人那边的巨门,但你是蜜色皮肤,脸上有疤痕。」   席恩微微扬起唇:「我那时,还是一个凡人法师,现在恐怕也是。」   凡人成神……以诺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现代人都是惊天动地的认知冲击,对于神代人就更震撼了。   「你为什么创造这个宫殿?」   「我在拾火种,就像你用怒火打造绝世的兵器一样,我们心中的火焰都从未冷却。」席恩回答,「不过创造的初衷,是为了我的朋友,我希望复活他们,我的朋友都是异族,我的同类杀死了他们。后来我想到,我可以偷窃冥界的资源,那些历史中的强者,时间长河中流失的宝物——知识、技艺和种族,我捡拾他们,放进我的魔法殿堂。我那时还被冥王禁锢,成神的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法师总有多手准备。」   以诺认真地倾听,连连点头:「你认识白银王他们吗?」这位法师的气质和智慧,让他想起那些叛神的先驱,穷尽智谋,计算胜率,不屈不挠,为凡人和众生开辟一片天地。   席恩冷静否定:「不认识,我和前辈们的年代相差久远,我也不是他们选择的后继者。」   「那都无所谓,席恩。」以诺心平气和地道,「你看,我是神选之子,我现在如何呢?我就是一个在你的堡垒里面打铁的。」似乎被矮人的幽默感取悦,席恩低头,轻轻一笑。   以诺拎着酒壶却没有继续喝,只是把玩。很长时间,他和最爱喝酒的小矮精娜夏都痛苦万分地戒了酒,习惯至今未改。为了给安杜马积攒宝石魔法的原料,给好学的凯苏娜刻盲文书所需的法术共鸣石,还有他们自己的法术材料。后来,他们还有个计划,偷偷商量,无论如何要给拿列和薇薇安准备一个宝石头冠,母神的花冠那么大,让他们风风光光地结婚。   朋友们的面容再次浮现,永远拷问着他,以诺几乎又要痛苦地陷入回忆,他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夜晚,永远忘不了,被净化的朋友们根本不再是原来的自己,空洞的瞳孔失去了凡世眷恋的一切,只有对神明虚无的拥护。他的一切嘶吼都在神明的诅咒下弹了回来,空荡荡地坠落。不忍朋友们遭此下场,在叛逆法师们冷静周密的计划和席琳的策应下,他先杀了凯撒和冈特,他最好的挚友,属于湖泽精灵的水蓝长发在血泊中冰冷,人马的四肢尽折,尸体横陈一地,席琳自杀的颈间血鲜红到刺目……   他的朋友们,他誓言守护,比亲人手足更亲密友爱,共同捍卫族人,志同道合的伙伴……死在他手中,死在诸神的残暴下。   「我曾经问过雷,现在我知道我们都错了,叛逆法师是对的。」以诺低下头,低哑的声音宛如死灰里的余烬,「我们不该忍耐下去。」   席恩沉静有力的嗓音仿佛冰海下永远沸腾的火山:「没有什么对错,以诺·萨拉维奇,很多抉择当时看不出来,回过头才能看出正确与否。叛逆法师的挑战被证明无误,只是因为混乱神毁灭了神代——这事总会发生,无论凡人走向哪一边,如大部分人的麻木度日,如少部分人的抗争到底,都是必然的概率。因为人类和各族是一个整体,在诸神眼里,众生皆蝼蚁。既然无法杜绝智慧种族的独立和进步,对神明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剿灭,让反叛的永远毁灭,或者永不敢反抗,那么留给我们的路也只有一条。」   这冷酷又犀利的话语让勇敢的矮人痛苦到灵魂紧缩,听到法师继续说:「一个时代的溃灭,换来千万年的阵痛和觉醒,这代价不平等,但也许在超越一切的天平上,是必要的。」   「你……是对的。」以诺道,「法师总是说对的话,我们神选之子,更像神眷者,迷失了对知识和真理的追求,遗忘了法师的心志和勇气。」   「你们有美德,我没有。」席恩偏过头,看着那个炉子,咕哝,「我弟弟有。」   「那他一定和我们一样傻。」   「傻得让你至今都忘不掉那蠢样。」席恩再次抚摸烧红的铁钳,以诺知道他想起了他的异族朋友,一如他自己,那是他永恒的伤口。   以诺摇了摇酒瓶,满意英灵殿的主人装上了最好的矮人烈酒,席恩终于说错一句话,对矮人来说,慷慨款待的主人就是有最高美德的好人!   他可以好好喝酒了,品尝迟来的美味,虽然再没有共饮的人,娜夏,雷,冈特……他们都死了。   以诺无意识地抬头,看到了最美的星屑。   这是一片孤寂的夜空,和神代一样,宇宙还是孤零零的虚空,初世界艾斯嘉尚在神威和神恩之下,只有双月高悬,诸神的星宫也被龙神塞菲斯捣毁,但是在神代末年,爆发了壮观的流星雨,这些七彩的繁星是从元素界出发,来到艾斯嘉的客人。   「席恩,这是你塑造的星空吗?」熟悉到刺目的景象让以诺怔忡,双眼蒙起淡雾,眨了眨眼睛。   黑袍法师点头又摇头,「英灵殿是我造的,但是投影的景象映射的是你们的执念和记忆,这个景象,只属于你自己。」   那是他曾经和朋友们——还有人性的朋友们一起遥望的流星雨,小矮精娜夏叫安杜马提着坩埚,自夸这样的夜晚熬魔药最好,被养子吐槽她的糊糊还是当难吃的夜宵;希尔芙给大家变戏法,她的幻术总是那么迷人,就像她本身;柯伯特又在聒噪,只有老实巴交的牛头人米陶和同样嘴碎的侏儒塞班听得进他的杜撰冒险;翼人对人鱼咬耳朵,说着亲昵的悄悄话;刚来没多久的凯苏娜缩在角落,脸上还是绑着蒙眼布,约鲁总是最照顾她,席琳搂着视为妹妹的凯苏娜嘲笑变形术不过关的云巨人只能用托举,别想抱到心上人,被约鲁红着脸辩解;卡拉说十年后还有流星雨,到时大家再来看;以诺和凯撒雷斯、冈特以茶代酒,打趣十年后会不会讨到老婆,可是老婆本如此高,人马抓着精灵的长发说你的珠子能不能揪下来换钱,凯撒雷斯气恼地说湖泽精灵的发晶是露水凝结也就是不值钱,还是巴望以诺救济,他是族长的儿子,矮人大怒,说你们俩变性也要照照镜子,还不如我妹漂亮,两个朋友说可以啊,妹妹嫁我,差点翻了友谊的小船。   最后,他们约定十年后再聚,许愿大家和种族的未来……   以诺泪流满面,哭得像个孩子。   *******   【后记】   嗯,再说明一下,除了以诺以外,其他的神选之子都已经死了。现在和艾斯嘉一方战斗的是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用幻之元素捏造的概念体,原体都已经死在神代,而且不像以诺以灵魂的形态保留下来,因为席恩的英灵殿不是万能的,成为英灵的首要条件是有未熄的执念,而凯撒雷斯他们都被洗脑成圣徒,根本没有自己的意志,席琳虽然还有点,但被净化后她本来的自我反而成了副人格,和新生的自己同归于尽,几乎不剩多少灵魂了,所以神代的萨桑之子是彻底的悲剧。   众望所归的地狱之主很快就要登场了,没办法,他太早出场,其他人都没发光发热的机会啊。   这场大乱战写得很兴奋,也很辛苦,因为人数实在太多,预定上场的英灵戏份也多,魔法打斗又难写。   奥佛瑞特的智慧生前因为猪队友(神子神女和菲莉西亚)都没发挥,实在生而不幸,怀才不遇,不过这回可不同了。 第八百零五章 安息(一)   精灵和白袍的参战没有改变局势,真应了一句话:神级以下皆蝼蚁。   诺因突然想到,千年以来魔力环境衰弱,客观条件所限,十段以上的法师是稀少,但是大陆历五百多年,白袍阵营都没有出过一位神级,连拥有绝世资质的肖恩都被他们养废掉。   席恩之前,唯一的神级法师是大陆历146年崛起的布拉德·墨,但他的来历众说纷纭,迷雾重重。黑袍的暗月公会从来没有承认这位神级法师是他们的阵营培养出来。   反而是精灵王,他的调和血统拥有最高的炼金术天分,冰魄立方阵让带来的精灵族战士和法师完成了极大镜返结界,能够将禁咒以下的魔法反射回去,严重干扰预言、定位、精神、探知等法术,为艾斯嘉一方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但是长寿种族的通病就是不争朝夕,他们会花几十几百年的时光来一场心灵之旅,寻找生命的意义,平时吟诗作画,创作艺术,所以精灵的文化缤纷灿烂,魔法发展却还不如人类百年的成就。而成为灵魂后,奥佛瑞特虽然可以继续学习,却无法精进魔法,因此,他依旧不是神级。   而学院派的白袍们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不如精灵们反应快,没有抓紧时间施展真正有用的群体魔法,乱糟糟地先给圣十字联军的将兵加一堆辅助魔法——亡灵要这些大力术、火焰护甲、冰盾、圣光之屏……的法术有什么用?许多对亡灵还有害!   诺因和杨阳只觉惨不忍睹,降魔战争打成那样真不奇怪,难怪成千上万的士兵白白枉死,稍微有战力的魔武战士都被神子神女挖去当自己的保镖或笼络各国首脑,丢下平民和不够优秀的法师苗子,因为没钱交学费还只能学到十二岁,就毕业或上战场;而东方学舍的大多数白袍老师根本是研究人员和不称职的保姆——带学生的小孩。   诺因甚至产生了一个很不客气的念头:席恩,你……不要随便什么灵魂都当“英灵”收容啊。   不过想想,那些死在沙场上的无名英雄也很可怜,在冥王管辖的冥界又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有这样的归宿是他们应得的荣耀,指挥失误不是他们的责任。   “普通人退回英灵殿,十段以上的法师留下!”   诺因发号施令,一位白袍法师艾诺德看了看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边的问题,向几位将军点点头表示认可。   只这么一会儿时间,神选之子的反击就破开冰魄立方阵,半龙的红宝石射线和人马的“地动山摇”直接撬动立体炼成阵的根基,在安杜马塑造的金刚掌拍击下,蓝色的玻璃雨纷纷坠落。人鱼薇薇安一人居然塑造出了更巨大的镜像结界,砸碎了极大镜返结界,七彩虹光如碎裂的彩虹。   这时,半空中浮现出了影影倬倬的绿色光影。   如梦似幻的森林宛如风中的诗篇,摇曳的枝叶蓬勃伸展,树干笔挺如云中塔,自有一股优雅威严的气势。   一道黑袍的身影出现在星见广场上,手持青玉法杖,鸦羽般的长发端端正正扎在脑后,深邃清冷的双瞳宛如湖底最冰洁的绿。   “导师!”   杨阳、诺因和昭霆大喜过望。   看到三个弟子都平安无恙,黑袍大法师放下心头的大石。   诺因看了一眼头上,知道导师搞定了另一个战场,但是,肯定也是不放心他们才下来。   在月创造的幻想界法器「幻界森林」中,神级法师艾路德安、两位神级候补拉菲格和月本人都恢复了实力,一时声势大振,总共五位十三段的法师一起攻击,连神选之子都左支右绌,一时占不了上风。   伯因特、克莱尔和月·奥兰托同为黑暗历的神级候补,不过伯因特和克莱尔属于同一代,月却是黑暗历末年出生。   因为来到现世,月在一系列机缘巧合中率先加入神战,担任了参谋和顾问的重要角色,还获得了魔法之王席恩的尊敬,他和他的弟子们都占据了领军位置。所以心底,伯因特和克莱尔对这位后辈非常不服气,尤其历史评价上,月还比他们高,仅次于黑暗历初年的神级法师茱莉亚——真正的神级法师他们没话说,可是同为神级候补,凭什么?   但月一出手,他们知道了,就算历史排名还是有偏颇,但月确实有他傲人的资本。   时空系法师一向被认为超越同级法师,何况十三段的时空系法师,略微较量,神选之子们都觉得棘手。   次元之矛、位面坍塌、空间切割……这些都是让寻常法师为之色变的法术。   可惜娜夏现在这个样子。凯撒雷斯瞥了一眼还昏迷不醒的小矮精,时空系法师是战场的大杀器,无色无形,威力巨大。   还好有预言系的卡拉在,月的威胁被降到了最低,但他还是魔阵系的同级天才,月的大裂解术和连锁技能拆除了神选之子足足十六个法术。   艾路德安抬手一个符文魔法“延迟”拍到卡拉脸上,重挫她的预言魔法;昭霆的“闪电熔炉”让所有幻术破灭。   雷元素使们抓住机会,十二环雷击术击中了妖精希尔芙和翼人拿列的翅膀,这些闪电束不是简单的麻痹,而是如同电锯般造成了一片能量震动,是应用了魔法之王微观原理的新魔法,吸收了两人的护盾,造成内脏损害,妖精和翼人的翅膀都焦黑脱落。   希尔芙和拿列惨叫着坠落,人鱼大急,分神用羽毛群落术,被水元素使们趁机冻成了冰坨,克莱尔的“凋零术”蒸发了她体内大量的水分;其他神选之子被火元素使们的爆裂火球和拉菲格的阳炎爆阻挡;凯撒雷斯和冈特的还击没能冲破伯因特的防护魔法。   然而,当席琳降落,战局幡然改变。   黯影天幕从天而降,不透光的魔法黑暗附加吸能术,吸收了艾斯嘉一方所有的魔法,转化成精神系十三段魔法“心灵风暴”,若非留下的亡灵生前都有十段以上的意志,当场都要被打得魂飞魄散。   影响波及,德鲁伊们重伤呕血,艾路德安身形模糊,元素使们口鼻流血,好在处在伯因特保护下的职业者和宫廷侍卫们平安无恙。   奥术敏感看破所有人的施法能力和最大等级强度,一连串法术矩阵连锁触发,心灵迷雾和弱智术造成施法间隔,同样了得的“克敌机先”把克莱尔和月的魔法拆解了奉还,十三道连发的“虹光射线”硬生生破除了艾路德安的人造魔网。   牛头人牧师用“肢体再生术”和“治愈术”治好了同伴的伤,妖精和翼人重新回到了天上,人鱼吸收了冰元素治好自己,一排冰锥将元素使们全部冻在了地上——眼见恋人和朋友受伤的薇薇安动了真怒。   “人多不代表势众。”   席琳伸出一只纤细白皙的食指,轻轻压下。   重力风暴把艾斯嘉全体拍在了地上,只除了做好防护的神级法师们、有重力异能的杨阳和会通灵术“引力制御”的轩风,但他们也反击不了,「闪光音啸」造成了致盲和致聋效果。   元素系禁咒「深红灾厄」在席琳弹指间发出,恐怖的焰流如同奔腾呼啸的龙焰,伯因特的虹光护盾和反魔法力场相继溃灭,靠着白袍下的秘银魔法护甲总算逃过一劫,着地一滚,左手一挥,十来把力场剑只击碎了席琳留在原地的幻影,本人已经用地行术转换位置,投出的匕首附带反魔法力场,速度飞快——这位神级法师竟然还是个投掷小刀的高手,手势华丽翻飞,犹如一流的杂技演员和盗贼。   幸好「白骑士」近战技能更高,作战经验丰富,及时躲开要害。克莱尔投出两瓶魔药,绚丽的彩尘和震荡的魔力构成力能护甲,用触发的魔法救了师兄一命。   看到这对师兄妹的反应,席琳眼中闪过赞赏,也许他们实力上还微逊于月这位强大的时空系和魔阵系法师,但这种从血腥之年杀出来的狠劲和灵活,更让席琳高看一眼。   卡拉默发“加速”抵消了“延迟”的影响,恢复预言系神级法师的敏锐,发出一个暗系的元素抵消,让元素使们的魔法失效——都被迫趴在地上啃泥,半个身体冻在冰块里还能反抗,也让她刮目相看。   这帮艾斯嘉的叛逆,个个是有骨气之辈。   席琳轻巧地比划出法术动作,手势之奥妙,让杨阳想起了席恩,翻飞的手指就如同一位把魔法操控于指尖的魔术大师。   反制月的大裂解术,完美拆解和学会了这个法术,全部法师眼睁睁看到自己的法杖破碎,包括冰宿的龙帝佩剑,克莱尔有魔法和隐蔽功能的法袍,伯因特的秘银链甲,一把隐形匕首从他身后穿出前胸,血雨纷飞——席琳首先解决这位防护系神级候补。   好在,伯因特有师妹附加给他的死灵魔法“要害转移”,重伤未死。   一只虹光法眼浮现在席琳肩上,不断喷射出各种元素射线;一团银白的球体围绕她旋转,吸收近身的魔法,攻防都无懈可击。   克莱尔撑起死亡障幕,月张开时空护壁——敌人如此强大,攻击已经不是最好的防御,己方实力不够的成员太多,还是优先保护自己人。   灰袍法师眼中,神秘的魔法洪流仿佛两泓深邃的漩涡,不停地旋转。   “操控人类”和“记忆编制”使得元素使和宫廷法师团相互对轰,若非罗兰的理想乡及时救场,宫廷法师们和杨阳三人当场就要灰飞烟灭。   诺因咬牙,所有人都有席恩赠送的神力护符,自带“心灵屏障”,已经免疫了大部分精神系魔法,席琳的法术依然产生了这么强烈的效果,是她的魔法已经形成了等级压制,也就是精神系神级。   拉菲格连发两道“混乱之墙”和“邪恶之墙”,能够阻挡有序的魔法和善良生物移动。   “有点意思。”在席琳的年代,从未看过强大的深渊领主,那些负能量位面的生物,印象里不过是创世主的失败作品。   萨桑之子固然不认得死灵魔法和恶魔法术,但是那么多回合,小矮精娜夏还吃过亏,至少知道怎么对付,圣光和暗能量防壁都能有效防御和反击死灵魔法和拉菲格的负能量法术,正能量属性的“秩序之墙”直接将拉菲格压在了墙下,“真理之光”将异界生物放逐,诺因的深渊令牌自动失效。   克莱尔的屏障被打散,接踵而来的流星爆击穿了她的身体,尽管十三段的死灵法师不会死亡,灵魂也不得不回到命匣等待复活,艾斯嘉的情势更不利。   深幽如翠湖的双眼中央,原本圆润的瞳孔变成了纵长的龙睛,从喉咙发出震慑心扉的清亮吼声,肉眼可见的震波化为物质世界和意识界的能量——这是宝石龙的「心灵阻断」,幻界森林迸出横七竖八的裂痕——席琳第一时间看出这个法器是维系艾路德安这位神级法师和两名神级候补实力大增的关键。   月心头巨震,变形系的十三段法术“变形万物”固然可以得到其他生物的强大能力,但也会丧失法师本身的施法技巧,比如多数龙族的手指都不灵巧,舌头更不能与人类法师的灵动相比,所以变形系最难的就是完整保留原型,还截取变形对象的能力,就像席恩在使用妖精龙的闪现时一样能施法一样——这个名叫席琳的神级法师,至少在变形派系上,能够与魔法之王比肩。   黑袍法师被打回原形,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则失去了寄生的长剑,不得不进入冰宿的法杖——她是器灵,不能长久存在于外界,好在冰宿的法杖是承自席恩的神器,没有被席琳破坏,也足以容纳这位神级法师,但是又失去两个十三段法师,艾斯嘉的情势雪上加霜。   席琳在塑能,幻术,变形,精神系都展现出神级水准,前无古人,虽非后无来者,但是艾斯嘉一方已经感到了实力的碾压。   历史上,除了实力摸不到底的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没有神级法师能在两门派系以上达到神级。因为凡人的精力有限,时间也有限,纵使天赋异禀,又如何能不凡到真正“神”的境界?   当近神之人加入战局,艾斯嘉一方大势已去。   他们的破灭只在顷刻间。 第八百零六章 安息(二)   精灵女战士驾驭飞马,飞到英灵殿的顶层,在浓厚的云层下焦急徘徊,如果不是王提醒,她都不知道上面还有一层。   成千上万的巨柱如同传说中的泰坦支撑起一片苍穹,梯形的柱顶刻着地、水、风、雷、火、光、暗七位元素之王的浮雕。   更上方是一片苍茫浓雾,代表年代的阻隔。神代是众神的禁忌,历来时间魔法能追溯到的最远也是灾难纪元和混沌纪元。神代是众神降临之年,不但有两位主神镇压,还有时空神贝里卡斯,他本身的存在杜绝了时间之力的干涉,只有在时空魔法上长期钻研的罗比安,能够窥视到一点神代末年的情景。还有席恩的英灵殿,收容了一位神代的亡灵。   而精灵王奥佛瑞特是因为交际广阔,千年来踏遍了英灵殿上上下下,还博古通今,猜出以诺的身份。   『矮人阁下!』   几次攀升,被无形的力量挡回来,女精灵尤拉呼唤,她用的是神代通用语——奥佛瑞特自学了席恩放在英灵图书馆里面的所有神代书籍。尤拉也是跟随他,学会了神代语,还有神代矮人语、精灵语、这些古早的语言,许多被视为无用的知识。   朝凡间一瞥,眼见王和同伴们岌岌可危,尤拉声嘶力竭地呼喊:『请出来,您的同伴,神代的同伴来了,正在……』   不等她说完,一道赤红如火的光从天穹直降而下,火光中站立着一位高大的矮人,一手握着火焰权杖,另一只手还握着一把陨铁巨锤,赤金双目瞪起:   『你说什么?』   *******   以诺的知情迟了一步,艾斯嘉和神选之子的角力进入了最后阶段。   月和伯因特撑起最后的攻防,因为风元素体,月能发挥十二段风元素使的能力,加上爱人的龙血能临时提升魔阵系的水平,但并非长久之策。   眼见施法者们危在旦夕,职业者们不甘示弱地上前,投出一支支金色长矛。   这波群攻瞄准小矮精娜夏和半龙安杜马,人鱼薇薇安看似赢弱的水盾夹杂着侏儒塞班的无形力场,这种模仿低频机械波震荡的力场墙可以挡下大部分实体武器。   但是,职业者的武器镀有魔金,这种魔法金属有吸能性能,长.枪内部有魔法之王设计的机械法阵,一样能把振动的机械能转化为强大的动能,枪尾加持了音爆和加速术,如同疾驰的流星般飞射而来。   “这帮家伙到底多有钱!”凯撒雷斯快疯了,要不是他及时用了大地之盾,还有席琳使用能防御魔法武器的“星光斗篷”这个法术,安杜马和娜夏就被戳成蜂窝了,连天上的拿列他们也不能幸免于难。   其实凯撒雷斯这次是错怪了艾斯嘉背后的大款——地狱之主陛下,因为枪头的魔金是知识之神奉送的,那次魔枢和秘银傀儡入侵,艾斯嘉发了一大笔横财。事后锻造了一人一套秘银护甲,魔金除了分给建造法师塔的高段法师们,就是用于强化武器。   另外,职业者不是只有魔金武器,还有一把标配的长矛,矛头被魔法之王那双点燃神秘的手一一触摸过。   精金触碰,永恒附法。   魔力金属中,精金的破法功能最强。而连龙鳞也挡不住成千上百把精金长矛的攻势。   诺因咽回叫他们撤退的命令——战士们做好了舍生忘死的准备,职业者的优势面对神级法师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只要一个禁咒的大魔法,别说职业者,整个王宫都会被炸上天,变成一个燃烧着熊熊白烟的天坑。   指挥作战的拉克西丝和罗兰明白这一点,可是他们没有退路,让萨桑之子慢刀子割人间最宝贵的战力:魔导国国王诺因,神战指挥官杨阳,顾问月,神级法师,神级候补,最优秀的元素使和法师们……这损失是艾斯嘉承受不起的。   他们只能置生死于度外。   除非有决定性的砝码打破眼下你死我活的局面,魔法之王,或者……是双方没想到的一个意外。   埋伏在一栋宫殿上的精灵射手们就位,拉弓瞄准敌人,凯米尔自信在父亲多年的深思和教导下,这枚凝聚了破碎空间的技巧,加上侏儒技术和精灵魔法的精金箭矢一定能射穿任何防护罩,至少带走一条敌人的性命。   她没有错,穿折箭贯穿了半龙和小矮精的身躯,带出一道血箭,直刺精灵凯撒雷斯的方向,却被一只闪耀着七彩磷光的手套在半空抓住。   精灵的怒火是如此鲜明,几乎形成了沸腾的蒸气。   他手中的拳套是龙神塞菲斯褪下的鳞片制作,是神选之子唯一拥有的宝物。   倒不是龙神吝啬,塞菲斯富有万物,创造一个全是宝石的星球也轻轻松松,他是希望神选之子和自己父亲奥古诺一样,懂得被欺负还手。可是念着魔法神的恩情,也始终铭记众神创世的慈爱,神选之子们默默忍受神仆和圣职者的剥削,塞菲斯失望之余,也不管他们了。   虽然凯撒雷斯看到牛头人米陶的手势,两位同伴伤重未死,还是狂怒不已,娜夏辈分高,几乎所有神选之子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而安杜马和凯苏娜一样,是大家疼爱的小辈,当下凯撒雷斯召唤出大地之力,凝聚的巨大山头让诺因心惊肉跳。   来不及了,就算精灵们有隐形术,凯米尔她们也经验丰富,射过一箭就会换位,但这是个十二段范围魔法,砸下去绝无幸理。   不要杀他们!她们是最后的精灵了!诺因下意识嘶吼。   他没有发现,他吼出的不是具体的声音,而是最强烈的思波。   魔王后裔的异能,精神感应力。   凯撒雷斯听到了脑中炸雷般响起的心声,震惊地看向精灵的后裔,法术情不自禁地偏移。   看出他疑问的神情,诺因恍然大悟,就算语言因为未知原因不通,但思想是能传达的!而看到肖恩的记忆后,他一直排斥自己的魔族血统,敬佩外祖父的人格,选择了精灵作为自己的归属,更加回避使用另一种血脉的能力,直到这一刻,才在无意中用出来。   脑中电光火石的想通,诺因立刻将所有自己所知的情报,传达给了神选之子的首领。   *******   天上,凯苏娜和约鲁同样看到了两位同伴流血倒下的情景。   凯苏娜震惊地站起来,约鲁震怒地联系上同伴:『席琳,不要再手下留情了,一次解决他们,我和凯苏娜合力使用‘天启神力炮’。』   『明白。』   因为诺因的意识波只对着凯撒雷斯散发,虽然有点奇怪,席琳还是下达了允许的指示。   听到诺因告知的真相,凯撒雷斯万分震惊,一时还不敢相信,但是他细化扫描,发现精灵的数量真的少得可怕,还有这么多精灵的亡灵……他一时心乱如麻。   这时,凯撒雷斯感到上方越来越强烈的光能量。   “等等,约鲁,凯苏娜!”   所谓天启神力炮,是凝聚了云巨人和德尼亚人最强力量的一击,两个十三段魔法的结合——天空之怒和圣光裁决。   这样的魔法,就算施法者本人想收手,都来不及了,否则不但收不回来,法术反噬还会再带走两条人命。   就在光芒如同另一颗恒星坠落,所有人因为刺痛双目的光闭上眼,世界陷入一片白茫茫的光辉,让人忽略了另一道微光。   一只白靴踏出淡蓝的次元门,略微停顿,察觉不妙,发动了另一个禁咒。   「位面旅行者」的魔法,时间暂停。   这是一位神级法师施展出来的禁咒,连神选之子们的意志和魔法,也在这一刻停滞。   但是目睹悬在头顶的光炮,罗比安也无计可施,因为他同样无法挡下双重禁咒魔法,尽管这个法术的范围刻意控制得不大,只会将星见广场上的一半人连同半个王宫轰成齑粉,但是他不能带走其他人,时间暂停的时效太短了,没想到接到肖恩的求助赶来,就碰上这样的情景。   “哎呀呀,席恩,肖恩,你们真是让我为难了。”   事到如今,白袍法师只能发挥自己时空系的专长,请来帮手,一阵兴奋的电流通过血管,这是魔法的狂喜。   从肖恩那里得知来的是萨桑之子,罗比安就猜出,他们是神代的神选之子。而现场观察,确定他的推测没错,因为神选之子的数目少说有十四个。虽然不知道诸神如何复活了这些被施过净化术,照理不能用神术复活的神选之子,但是面对十四位神级法师,他的加入也未必能扳回局面。那么,就让历史中已知的神级法师们,一起来对付这些被神选中的神眷者吧。   魔法的最强者们,对决魔法神的选民。   于是,当杨阳她们从仿佛漫长又好像一瞬的状态回过神,就看到场上出现了两扇时空门,一扇前面站着她们认识的一个人,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另一扇门前面环绕着陌生的男女,已经准备好了魔法。   白银王路卡斯逆转所有属性的终极魔法「终焉的真理」。   魔道女王雷诺雅冰系和空间系的禁咒「深蓝判决」。   龙法师茱莉亚的十三段弦魔法「弦杀术」。   隐贤者达拉的无系禁咒「静止的波纹」。   天青之主艾路德安的「星辉守护」。   “时间回溯!”   罗比安补上了自己的魔法,让天启神力炮的能源降低。   来自天上的炽烈光辉,仿佛有着摧毁一切的莫大威力,但是当另外五道魔法的洪流凝聚,形成无可匹敌的耀眼光辉,巨大的光柱慢慢地崩析、解离、直到化为虚无。   天青色的结界笼罩下来,魔网灿烂的金色织线在每一条回路流淌,罩下守护的天穹。   杨阳等人张口结舌,学识丰富的神战指挥,在场的法师们,已经认出了那些传奇魔法,和使用那些魔法的传说人物,在魔法之王重新补充的失落文献中有着详细描述的人们。   这些闪耀在艾斯嘉漫长曲折的历史上,褪色破碎却终究没有被遗忘的名字,重新焕发出辉煌的印记,以真实的姿态出现在现世的人们眼前,用他们傲人的成就,托起了那颗毁灭的晓星,再一次守护了这个世界。   连同天上的德修普家族英灵,云中塔和浮空城的操法者,凯苏娜和约鲁,地上的席琳等神选之子,都震惊得无法言语。   “我……我……我……”   杨阳欣喜若狂,对于历史控的她来说,最狂喜的莫过于见到传说人物了,更何况还是一次见到一群!   和她有相同心情的昭霆奋力挣扎,试图拔出被封在薇薇安的冰茧中的双腿,“签名啊!”   “等等,雷霆女王,还有敌人,别给神级法师大人们添麻烦。”元素使们克制自己同样狂跳的心脏,按倒她。   当然留像术是必不可少的,事后还要嵌上自己傻笑的大头照。   看到一位位神级法师仿佛从历史的扉页走出,众人的眼眶都湿润了。   天青之主艾路德安骑着一匹披着雪白鳞甲的独角兽,宛如高贵的骑士少女,和另一个自己一样端庄冷静的容颜,一手放在心口:“如有需要,吾必不推脱。”   隐贤者达拉是天青之主之后,前魔导历的神级法师,一位身穿朴素土色袍子的中年人,黑中掺白的须发,有着悲天悯人的气质:“有浮空城却不是法师高高在上的年代,我愿一尽绵薄之力。”   “也有法师被迫害的年代啊,我倒觉得普通人和非凡者也会相互保护,这个时代就是这样,所以我来了。”那是个给人冷艳感觉的女性,身材瘦高,虽然上了年纪,却更增添了雍容典雅的气质,金羊毛一般的长卷发,戴着和女巫之王贝奥多拉一样的银紫色戒指,正是弦魔法的发明者,奥斯曼帝国开国皇帝的妻子,茱莉亚·菲尔塞纳·福斯。   之后,就是众目所归,这场神战的起点,第一代叛逆法师,神代的神级法师——白银王路卡斯和魔道女王雷诺雅。   银发垂肩,淡眉星目,站立不语也散发出让人折服的高贵纯净,精灵族特有的尖耳,额饰白金垂链下的月辉石闪耀着神秘莫测的光芒,暗银绣纹的丝袍下,每一处都是那样完美,好像绝代艺术家精心打造的艺术品,一如传闻是让红尘迷醉的绝色容姿。   他身边的人类女性有着成熟妩媚的五官,如云的黑色大波浪卷发,手握苍蓝色水晶杖,在手里如同绅士手杖一样翻转,构成独树一帜的奇特魅力,一袭深蓝色的法袍也掩不住丰满艳丽的曲线。   意外的,路卡斯的身体有些虚淡,竟然是灵魂!而从雷诺雅的站位来看,她不是从时空门出来,脚下是空间转移的花纹。   诺因和杨阳想起在真知图书馆看到的隐秘记录,神代末年,两位叛逆法师首领因为政治斗争决裂,白银王将失败者魔道女王关押在黄昏之岛,一座在异空间不断漂移的流放岛——现在看来不过是隐瞒众神的烟幕,保住底牌的方法。他们曾经想去找寻黄昏之岛,可是连方位也没有,最后不了了之。   白银王路卡斯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戴着冰泪石耳坠「理想乡」的罗兰,和他胸口的世界之钥,眸光深邃,清冷无波,吐出宛如银器般优美剔透的声线:   “神代只有我能来,毁灭神制造的灾难太过剧烈,其他同伴都死了,我是本体的我留下的一半灵魂。受限于时空法则,最迟十分钟就会被拉回去,和本我一起死亡。”   他言语平淡冷酷,像是自己的一切都是可以精确计算,随意掷在轮`盘上的筹码,毫不在意。   “居然和半个你一起被关了那么久,真讨厌啊。”雷诺雅半真半假地抱怨,他们是共同领导神战的领袖,就算性格时有摩擦,默契却无与伦比。当魔法神已死,神选之子祸起萧墙,发现神战的情势不妙,路卡斯留下了许多后手:阴影界的手稿,卡农下面的魔法遗产,真知图书馆,魔力方舟,黄昏之岛的自己;以政治阴谋为掩饰,封印起来的雷诺雅——神代最后一位活下来的神级法师,隐藏的秘密武器,和万一历史湮灭,将真相告知后人的传承者。   看到路卡斯和雷诺雅出现,席琳等人顿时红了眼,如果诺因等神战指挥只是连带的责任,延续的仇恨——严格说来,他们已经是不知多少代的叛逆者的子孙了,先祖的罪不能怪到他们头上,所以一再不忍——那么白银王这些叛逆法师,就是板上钉钉,真正的罪魁祸首。   杀死魔法神奥古诺和龙神塞菲斯,害得母神沉睡,众神离去,又毁灭了神选之子故乡的仇人们。   “背叛了导师的叛徒,纳命来!”席琳怒吼。   路卡斯和雷诺雅不约而同地看向她,只要一眼,他们就看出这些曾是朋友的老伙计有自己的意识,这是怎么回事? 第八百零七章 安息(三)   就在这时,移动方阵的天蓝光芒闪动,一道黑袍的身影和一个白袍青年出现在星见广场中央。   “肖恩!”杨阳首先大喜过望,“席恩,你也来了!”   “总算来了!”诺因笑骂。   “圣贤者阁下!”   “席恩前辈!”   “您来了!”   这场惨烈的战斗坚持至今,几度易手,在生死间不断挣扎,来来去去那么多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还有德修普家族的先祖,英灵殿的人们,精灵王,神战顾问月,位面旅行者罗比安,历代神级法师,甚至神代的两位叛逆法师……艾斯嘉的人们心情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始终看不到胜利的曙光,只有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到无法超越的心安。   赢了。   只要有他在,就没关系了。   这股安心、敬爱、充满信心的气氛是如此明显,白银王等人也感觉到了,凝视两位萨桑之子。   被罗比安召唤过来时,他们感到了他传达的意念,艾斯嘉沉浮数万年的历史和新的神战,也是因此响应后辈的呼唤,迫不及待地赶来,满怀激动和深深的感怀——对这位开辟了所有法师梦寐以求的时代,已经快要颠覆众神的后继者。   而神选之子们也暂时放下仇恨,好奇地打量兄弟俩,因为他们都看到了黑袍法师和白袍战士额上相同的十二芒星。   居然,是神选之子!?   可是奥古诺大人应该没祝福过其他人才对。席琳等人错愕地交换视线。凯撒雷斯已经隐隐有些相信诺因说的话了,嘴唇翕动,想要告诉同伴们,眼神复杂地端详黑发青年,诺因口中的二代魔法神,魔法之王。   他的长发是虚无的子夜色泽,双眸宛如高温冷却的秘银,竟然有几分像德尼亚人,光暗交融的神秘与美丽,却一点不像众神的造物,如同金属、魔力、星辰、时光……一切炽热与冰冷之物,一切宏伟与深邃之物,用最灼热的魔法火焰锻冶,最冰寒的理性浇筑,最无懈可击的意志熔炼而成。   席恩还是穿着宛若夜色的黑天鹅绒长袍,袍角的银色符文闪着隐秘的流光,耳下垂荡着常春藤和玫瑰花纹的十字架耳坠。除了右手镶嵌红宝石的秘银手镯,别无长物,连通常法师都配备的法杖也没有。   因为他本身就是魔法,是魔法之巅,至高无上的冠冕是由本人打造。   “看来我回来得有点晚了。”降落以前就俯瞰了家乡的局势,席恩觉得自己多余,有这么多位前辈坐镇,不需要他班门弄斧了。   罗比安笑呵呵地道:“不晚不晚,正好。”加上席恩兄弟,现场十位神级法师和候补,可以和十四位神选之子好好一较高下。   席恩扫视了一眼时空门,尤其是五位神级前辈,为豪华阵容眯了下眼。   “幸好,您还没有叫布拉德啊。”   罗比安苦笑,“叫他他也不会来吧。”那位「不朽之君王」的个性实在……   “不,他会来的,来看我。”席恩微微打了个冷战,这是前所未有的反应,肖恩担心地看着哥哥。   “算了,他已经死透了,想来也来不了。”席恩轻轻吁了一口气,语气分不出是什么意味。   『肖恩!』英灵殿的人海中,一个俏皮的金发女郎喜悦地呼唤。   “贝姬!”看到青梅竹马,肖恩也喜从天降,随即想起一件事,看向身旁的兄长,果然,席恩立即别开了视线。   幻想界的一场大梦,终究是他的愚蠢罢了。   东方学舍的白袍法师们用纠结的眼神看着他,起初,他们也十分激动,这千年来,他们时刻盼着一睹这位拯救了世界的救世主,他们当年抛弃的暗之子,向他致以歉意和感谢,可是当亲眼看到席恩真的穿着黑袍,心情又复杂起来。   当初,黑暗历末年,大陆法师议会分裂成三大阵营:黑袍,白袍,红袍,各自拥有三样信物,象征自魔导历以来法师守护世界的重任。   可是三大阵营矛盾重重,终于导致大陆历初的决裂,嫌隙越来越深,黑白两道仇深似海,中立的红袍被双方敌视,当红袍法师的求知之塔因为时空实验落入空间夹缝,闻讯而来的黑袍和白袍非但不救人,还现场打架,想要瓜分遗产。   白袍因为拿到了红袍大法师怕失落而传送出来的信物,可以合成原本的神器,又得到两件传承令,自认压过黑袍一头,命令这群邪恶的同僚滚得远远的,守护世界的任务由白袍继承。黑袍法师们冷笑离去,丢下一句:「那就看你们怎么拯救世界。」   众神下达预言后,东方学舍的白袍更是扬眉吐气,依照神子神女的指示找到了萨桑之子肖恩,抱着希望培养,结果太过宠爱,养出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在世界危机前逃跑不说,还在战场和侵略者首脑叙旧情,没有杀死或封印魔界宰相,遗患无穷,又养出个魔王女儿,一群生灵涂炭的逆徒——简直没脸见人。而黑暗阵营反而走出一位真正的救世主,肖恩的孪生哥哥,席恩。   本来在冥界,白袍斗嘴一直占上风,当黑袍拎出那件陈年旧事,指出当年的比拼是他们赢了,艾诺德等白袍顿时哑口无言,完全败阵。   更让白袍们切齿的,这对双子,他们东方学舍在神子神女的隐瞒下不知道流落在外的暗之子,暗月法师公会恐怕是知道的。因为肖恩那么有名,圣域也有黑袍的探子,席恩和肖恩是孪生子,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暗之子和弟弟的相似?收他为徒,可能一开始就不安好心,故意培养一个救世主和他们白袍别苗头!   那么席恩的胜利,感觉起来,像是他的黑袍老师们都在背地里暗暗嘲笑他们白袍的昏庸无能,让人很不舒服。   当时暗月法师公会的会长特拉克就嗤笑连连:「没错,你们不要的,是我们的宝贝。」   其实他心里直发虚,当初席恩通过学徒考核,被「操骨者」肯林看中带进塔里,扎着头带,隐藏了萨桑之子的印记,而且席恩毁容了,长得瘦瘦小小毫不起眼,安静文弱,满身伤病,哪里像那个意气风发成天摸鱼捣蛋的光之子?后来还被肯林施了幻术藏进自己的法师塔,其他黑袍完全不知情,除了和席恩合谋杀了肯林,成为席恩第四任导师的黯精灵巴迪亚。   所以,后来得知被他们废弃的逃徒居然是命运之子的双生哥哥,还学得那么能耐,年纪轻轻成为多系的神级法师,黑袍们悔得肠子都青了。最后是布拉德占了便宜,把席恩笼进他的庇护,虽然也没好下场,这位不朽之君王一样死在弟子手中。   那个救世主,谁养谁死好吧!   特拉克也绝不会说,布拉德其实是红袍,从求知之塔逃出来的唯一生者!并非他们暗月的一员,只不过布拉德力量太强,披上象征堕落的黑袍时没人敢反驳,更不敢请他来注册,默认了他是个在外的“黑袍”。而席恩前面一任导师,魔女希卡拉是野法师,不属于任何阵营,自己研究和独创了深渊派系的叛逆法师。   结果他们黑袍白袍两大阵营,谁都没赢!赢的是叛逆法师和早就被他们放弃的红袍!   特拉克和黑袍们自认倒霉,装作胜利地从老伙计面前撤了。   往事随风,总算,三大阵营因为一个人的存在,到底没把先祖的期望和基业全败光。世界还存在,法师的血脉还在流传。   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这会儿,艾诺德等人到底没有开口道歉,虽然那帮邪恶的灵魂进不来英灵殿,估计都投胎或者永不超生,活到最后的还是白袍,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白袍们守着矜持不说话,席恩也没看他们,对于弟弟和初恋的亲密,很快也压下内心的一丝异样,注意力完全回到眼前。   他的目光掠过每一位神级法师,他神仰的前辈,有在暗月法师公会读到的,开创魔法纪元的法师王者,「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和她同属前魔导历的「隐贤者」达拉;然后是他成为旅法师后,听到远星的回响,从元素精灵那里听闻,为了保护艾斯嘉世界前往黄昏岭线的茱莉亚前辈,找到弦魔法的传承;从阴影界发现,白银王等叛逆法师的手稿,神代法师们不屈的反抗,对人类精神的唤醒,对种族尊严的维护,希冀守护世界的愿望……这些和魔法神奥古诺一样,间接引导他走上另一条路的伟大先辈,自从布拉德,他黑暗世界的导师死去以后。   黑袍看着白银王等人,感性早已扭曲的暗之子感觉不出任何正面的情感,他只感到了强大,深厚的魔力和知识,下意识分析他们身上的魔法,探索其中的奥秘和源头,和那些神选之子一样,强者的力量。   如果我现在背叛人类阵营,所有人都会向我攻击吧,席恩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愉悦地颤抖:我会更加强大,学会更多的魔法……   硬生生压下一次次让他活下来,黑暗灼热的欲望,用理性禁锢住黑袍的本性,暗之子按照黑袍的规矩,把双手拢入袖中,恭恭敬敬地行礼:   “前辈们,我是席恩·奥古诺希塔。”   他的语气不同以往,是一种坚不可摧的语调,是魔法流淌在操法者血脉中的热流,是听到万物之声的人们的共鸣,是锤炼出世间最璀璨光华的人们的共识和默契。   就像他和魔法的关系,在看到魔法,听到魔法,感知到魔法的时刻起——她以热烈的,永恒的,不变的忠诚陪伴左右,不离不弃。   神级前辈们都神色和蔼地还礼,欣然注视这位无与伦比的后辈,异口同声地唤道:   “席恩。”   这一声有着相同的坚定和重量,骄傲和认可,期许和满足,宛如无形的加冕和拥戴,不需要黑袍或白袍任何一方的承认,无关那些俗世的内斗和蝇营狗苟,只要一声法师界前后辈的招呼,就缔结了超越一切的关系。   白袍们面面相觑,莫名有一种丢了宝物的感觉。   肖恩皱起眉,感到和兄长之间被无形的界限划分开来,即使他们站得这么近。 第八百零八章 安息(四)   席琳观察这一幕,寻思:难道这两人是白银王和魔道女王唤来的帮手,窃夺了魔法神权柄制造出来的伪·神选之子?   他们的敌意并没有因为这段插曲而熄灭,只有更加升腾。   在神级法师彼此开放了权限的精神位面上,简短的对话飞快跳跃:   (能否和他们取得交涉?)艾路德安的骑士精神希望先礼后兵。   (艾斯嘉方面看来损失惨重,不会轻易罢休。)达拉感同身受地道。   (眼光要放长远,招降萨桑之子,比杀了他们有利。)茱莉亚持不同意见。   罗比安公允地道:(神级的较量上,不能有一丝侥幸和示弱。关键是,他们看起来没有放下敌意。)   当被问到萨桑之子的态度,是亲人类还是更偏向神明,路卡斯只回答了一句:(他们是神选之子。)这是席琳他们一直以来的立场,无论他们有多少迟疑和徘徊。   其他神级法师认可了他的评语,和神选之子同一年代的白银王最有资格表态。   (我们还没选定对手,看起来还是要打一架。)雷诺雅直截了当地道,(按照规矩,我们就挑老对手。不过,礼让后辈,你先选,席恩。)   (哦?)席恩嘴角的笑容扩大了,透出说不出的疯狂,(我要全部。)   连白银王也诧异地和同僚交换了一个眼色:(你确定?)   神选之子毕竟不是好对付的,十三段还有超魔效果,尤其是超过四门派系达到神级的席琳。当年不是她自杀,路卡斯和雷诺雅都没有绝对的把握将她拿下。   就在情势一触即发时,一道鲜红的雷光从英灵殿的方向打下。   矮人以诺满腔愤怒地站起,从精灵女战士尤拉那里得知经过,他几乎处于狂怒状态,如果那帮臭神明复活了他可怜的朋友们,连他们的遗体都如此糟践利用,那么他发誓,一定要把他们的狗头一个个塞到他的炉子里头去!   难怪少了一位神选之子,原来在英灵殿!诺因等人恍然大悟。   威风凛凛的高大矮人须发皆张,火红的发色仿佛炙热熔炉的颜色。   “以诺!”   凯撒雷斯失声道,看出挚友是亡灵,那么诺因说的是真的!其他神选之子喜出望外,一时没注意到,人马族的冈特冲口道:“你去哪里了?神使艾尔菲瑞特说你被熔炉城的事情绊住,我们都在等你。”   以诺的眼神一亮,他看出来,眼前不是被协调神贺加斯洗脑后,遗忘了俗世情感的朋友,而是以前的凯撒他们,恐怕这场误会,只是受到了蛊惑。   他永远忘不了,被净化以后,朋友们冷漠空洞的眼神,对世间的一切都视为无意义的尘土,只有对神明的狂热崇拜。   这也让他恨透了两个主神。   『你们受骗了!就是艾尔菲瑞特这个无耻的小人背叛奥古诺大人,和时空神贝里卡斯密谋害死了他!混乱神兰修斯伙同生命女神秦蒂丝、元素神,偷袭龙神塞菲斯大人,用时光的诅咒害他提前衰老,没能救下奥古诺大人!兰修斯还毁灭了整个神代,我们的家乡,熔炉城、落霞峰、雷霆山、珠帘群岛……都是在这场灾难毁灭的!』以诺吼道,怒吼声充斥着撕裂天地的愤怒和痛恨。   『你们……都死了,因为我妹妹萨拉和我的缘故,被协调神控制……』   除了已经从诺因那里听到部分的凯撒雷斯,神选之子们都如雷轰顶,震撼地听着。他们毫不怀疑以诺,众所周知,矮人绝不撒谎,而且他们绝对信任挚友。   不料,就当艾斯嘉方面大喜过望,以为能化干戈为玉帛,神选之子们的目光突然变得空白,掉头朝席恩进攻,包括天上的约鲁和凯苏娜。   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只有席恩、白银王路卡斯及时反应过来,乳白的神力屏障笼罩住神级法师们,同时,金属质感的暗银空间扩展开来,黑暗沉沉压下,越发浓稠的银光汇聚成数不尽的星云,在无边无际的冰冷虚空中喷涌着灼热的气流,异空间仿佛宇宙般磅礴辽阔,十三道恐怖的能量潮汐被引导到旋转的黑洞中,没有命中。   因为神选之子放开手脚攻击,就会使用最强大的禁咒,席恩立刻用耳坠为媒介展开自己的领域,只将弟弟、神级以上的前辈和以诺包拢进来。   『传承者,这是怎么回事!?』   以诺吓了一大跳,刚才的一幕简直噩梦重现。   “知识之神还是动了手脚。”   席恩毫不意外,默发十四个定身和禁魔。   路卡斯和雷诺雅开始相信这个后辈能够力压十四名神级,这施法速度和强度……   既然不在乎神选之子的命,打算做最大程度的利用,艾尔菲瑞特不但用生命女神的神器「信仰之心」降低怀疑,强化感召,还有下达暗示:倘若魔法神出现,延迟数分钟发动——等席恩的警惕心下降再一起杀死他,可谓工于心计。   可惜,黑袍从不相信和平,他的警戒和防备已成本能。对席恩来说,他生命的每一天曾经充满了意图置他于死地的敌人:老师,同学,黑袍的同僚……现在诸神也心心念念要他死——死掉的叛神者可比活着的时候老实多了。   所以,他人永远不可信。   “席恩,让我参加吧。”肖恩踏上一步。   席恩不置可否,在幻想界,他和另一个肖恩曾经不用一个眼色就明白彼此,如真正的血亲和孪生兄弟一样亲密无间,许多次在旅途中并肩作战,心意相通,默契无比。   但是这里不同,他根本不认为分离多年的弟弟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们的爱恨纠葛就是一道道阻碍,心离得无比遥远,那些亲昵和不可取代,都是席恩·珂曼的东西。   而席恩·奥古诺希塔不需要战友。   战友需要信任,他再也无法相信别人。   布拉德的话语仍然萦绕于耳边和内心深处。   「席恩,你相信什么?」曾经是红袍的导师自问自答,「我相信知识,知识永远不会背叛我。」   黑袍的学徒回答:「我相信魔法。」   魔法的火焰包裹住他剧烈跳动的心脏,随着血液的流动,魔法的力量充满他的全身。他吟诵着咒语,精确地念出每一个词,狂喜地体味着魔法仿佛熔化的钢水顺着他的手臂,他的双手,他的指尖流泻而出。   这是无与伦比的喜悦和满足,远胜世间一切情爱,胜过亲情,胜过师徒之情,胜过所有。   席恩,你是我们的。玛娜的精灵咏唱着最美妙的和声。   我属于魔法,魔法也属于我。   点燃指尖,召唤神秘的火焰。   『您……请您……』以诺说不出手下留情的话,矮人族不会这么无耻,当年参与叛逆法师的行动,也是做好了亲手了结的觉悟。可是他的心里在淌血,以诺实在不想再看到好不容易重逢的挚友们再死一次。   『这种心理暗示并不难解,以诺,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魔法之王飞快地传递思波,他已经扫描过,『他们既非生者,也非死者。可能我的前任,奥古诺为了唤醒原本的神选之子,用幻之元素塑造了概念体。他因为时空神的设计突然死亡后,这个计划搁置了,如今被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找到利用。』   这个推测合情合理,以诺咬牙切齿,路卡斯等人点点头,明白了前因后果。   『所以,他们不是你的朋友。』席恩蹙了蹙眉,『概念体是空想生物,理论上,这种后天塑造的生物只为创造者的目的存在,如果我没料错,就是让他们‘清醒’这个条件,所以,一旦你的朋友们清醒了,反而……』   反而会死。   彻底的消亡。   真正的末路。   矮人粗鲁地抹了把胡子和眼睛,喃喃咒骂诸神,虽然眼前的事实令人悲伤,但是如果朋友身不由己地做下错事,再被愚弄更可恨,如果能够清醒过来,反而是个有尊严的结局。   这时,神选之子们已经隐隐恢复了行动能力,席恩不意外,神级法师的魔抗同样出色,还精通默读解咒,本来就压制不了多久。   “Fo”幻术系禁咒「卓越隐形」。   “St”死灵系禁咒「缚魂」。   “Od”变形系禁咒「神经操控」。   “Zn”精神系禁咒「暗示解除」。   ……   席恩只用一个龙语单词就发出了所有派系最强的魔法。   神级法师们眼中异彩连连。   竟然能将如此庞大的咒语形式……精炼成如此简洁的发音,如同神语一样,本身就蕴含强大力量的语言,宛如一首魔法的诗篇,用新的美妙音符吟唱出来。   这就是魔法之王。   不是名副其实,没有一个法师敢这么自称。   既然近身养育了一个龙,席恩千年来,最熟悉的莫过于养子,萨玛艾尔的血统从元素龙转化为虹彩龙,复苏血脉的炼成阵也是他创造。在学习、教导的闲暇,席恩就和爱子一起钻研如何将现有的魔法和新创的法术以龙语的形式发出——这是他们的小游戏,乐此不疲的魔法游戏。   席恩却觉得这场战斗很不尽兴,因为是狂热状态,神选之子反而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就和神代被一网打尽的时候一样——诸神真是会糟蹋他们法师!   但是神术解开,以诺顿时长舒一口气。   当神级法师们重新出现,杨阳等人就看到神选之子们躺了一地,一点也不意外。   席恩陛下,你太牛了!   月也重新刷新了对后辈实力的评价。 第八百零九章 安息(五)   “魔法神……”   席琳艰难地抬头,“你怎么会是魔法神?”   清醒后,她就想起被控制的经过,更相信了友人以诺的话,其他神选之子也露出人性化的表情,恢复了意识。   杨阳等人如释重负,这下敌人应该真的清醒了,被席恩解开未知的神术,那么,他们可以开始交涉了。   私情里,在大占上风后,艾斯嘉一方私下都希望不要杀死这些敌人,一来神选之子可是宝贵的战力啊!知道是误会,解开就行了!神战反而会获得一大群高手的帮助,前景可期;二来神选之子的为人并不惹厌,处处手下留情,大家都能感受得出来,对强大有德行的敌人,人们总是怀有敬意,本来也是知识之神的设计,他们才会自相残杀。   席琳看到那个荆棘花时就有所怀疑了,而且从席恩身上感到和那座塔相同的波动,那座同时应用了魔法和神力的光之塔。   魔法神的神位,那是不能被窃夺的,有奥古诺的神性和魔法的权柄。   也就是说,只有奥古诺愿意传位,还有所有玛娜精灵,元素精灵,乃至元素之王承认,这位黑发的人类男子才能继承魔法神的位置。   “我传承了魔法神的知识和神位,是二代魔法神,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黑袍说出真相,“神代已经灭亡,叛逆法师的行动失败,兰修斯反而看破凡界的反抗意图,提前毁灭了艾斯嘉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口……”   众人越听,越是悲伤,奥古诺和塞菲斯双双陨落,就连母神黎姬竟然都已经逝去,故乡变成了这样,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惨痛的历史被遗忘,他们被欺骗和利用,差点成了真凶的帮凶,毁灭了家乡的人们。   幸好,还没有铸下大错。   这时,神选之子们的身体渐渐变得稀薄,若隐若现。   “为什么会这样!?”艾斯嘉的人们震惊。   “奥古诺创造他们就是为了让原体清醒,所以一旦‘清醒’这个条件达成,就要消失了。”席恩沉默了一下,吐露真相。   杨阳等人都静默下来。   世上竟然有这么悲惨的生命。   想要清醒地活着,居然只有死亡。   神选之子们的神色却渐渐流露出释然,默契地互相看了看,道:“奥古诺大人如此为我们尽心竭力,我们本来也没什么遗憾了。如果不能知道真相,继续制造罪孽,才是真正的遗恨。”   “而且原体也好,复制体也好,对感情本身,都是一样的,对我们的朋友来说,是‘我们’回来了。”精灵看向挚友,目光清澈如洗,“是吗,以诺?”   矮人泪流满面,已经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席恩开口道:“你们还有什么别的遗憾吗?我会尽量满足。”对于这些神级的前辈,他也有一份敬意,不仅是实力,还有人格。   “那么——”席琳用挑战的目光注视他,“我想和你切磋魔法,见识你的魔法,魔法之王。”   席恩笑起来:“‘术法之主’,这是我的荣幸。”   这场战斗,全员都有幸目睹。   淡银色的符文丝线在黑袍上游走,构成魔法之王背后闪耀的图纹,所有法师莫名地感到,那里仿佛变成一个魔法真空圈,层层叠叠的力场如同无形的礁石,将元素和法则的基石抽出,玛娜在现世流淌的光辉全部变成另一种沉厚的物质,纯黑如最坚固的黑钻,镶嵌在银色的菱形徽记中央,如同一只魔法睁开的眼睛。   战略级防御阵“符文之眼”,逆螺旋反魔法力场。   同样由魔力凝成的眼睛悬浮于席琳肩上,双手比出奥妙万千的手势,嘴唇快速念诵咒语,法术形成的飓风穿过透明的防壁,又全部化解。   席琳瞬发的,元素系十三段魔法阳炎爆,用法术矩阵触发的球形闪电、虹光射线、大型烈焰爆,全部折戟于这个法术场下。就算她再度变化为宝石龙,以强悍的龙语魔法进攻,一样不能破开逆螺旋场的防御。   这是夏尔玛大陆古代魔法之都萨曼的杰作,逆十字防御阵和螺旋反魔法力场,被席恩重新强化和修改后成为一人能够抵挡千万法师的战略级魔法兵器。   灰袍法师眼中亮起炽亮的光辉,通过法术试探看出,这是个从更高维度强行扭曲玛娜精灵力场的法术,扰动法术湍流,改变所有法术平稳秩序的结构,使得敌人的法术全部落空或失效,这也是逆螺旋场原本的雏形。但是席恩真正强大的地方在于,他自身的法术是可控的!引入了极为复杂的混沌模型、各种临界系数和力场公式,绕过这些看似混乱的湍流,他的魔法能够有效攻击丧失了全部防御的敌人,立于不败之地。   只有神级以上的计算力和感应力,能够突破这些复杂的层流,排除逆螺旋场的干扰,抵达核心所在的位置,也就是席恩所在的位置。但是还有个问题,默读和手速能否跟上。   再念咒语是肯定来不及了,席琳有着恐怖的施法技巧和速度,这也是她被同时代的法师誉为“术法之主”的原因——神奇如魔术师的炫技。   但是和这些魔法湍流的速度比起来,还是太慢了。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席琳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这只会出现在那些最优秀的法师脑海中:罗比安,路卡斯,蕾诺雅,席琳,还有魔法之王席恩,是他们真正成就非凡的原因。   ——我既然是幻想生物,我能否使用幻想生物的能力,用“概念”发出我最强大的魔法?   在千万分之一秒也不需要的时间,席琳赌了!   她用上了她最熟悉的魔法,炎系禁咒「深红的灾厄」结合雷系禁咒「闪耀的荣冠」,编排成名为「深红荣耀」的双重禁咒之枪,在脑中同步运算拆解那些法术扰流,用上魔法神奥古诺教会她,她自己后天钻研构想的各种方程式和公式组,一把金黄赤红交织的矛尖如同辉煌的闪电,堪堪碰到了魔法之王的黑袍边缘。   没碰到。   法阵中央已经形成了扭曲力场,那收拢了所有魔法的黑色球体中心,闪过朦胧的身影,似男似女,都穿着黑袍,拆解了禁咒,以更快的运算轨迹布开四面八方的防御,改良的力场和禁魔之手反过来钳制住席琳。   由于“符文之眼”已经影响了引力和重力场,只有感应力进入核体中心的席琳本人看见。其他人只能看见魔力火花的交锋和尘埃落定。   席琳睁大眼:“你……”   如果刚才不是她的幻觉的话——   难怪,他有这样的计算力,他能年纪轻轻精通所有派系!   这是……何等的疯狂和智慧啊!   『能让我在战斗中动用我的人格们,你是第一个。』席恩愉快地用心声道,虽然他也是技痒,没有发挥他最强大的魂咏和混沌魔法——那样席琳不会有任何机会。不过她的计算力还是让他刮目相看,不愧是「术法之主」,曾经最强的法师。在席琳刚才疯狂的尝试中,他也学到了许多新的魔法算数公式。   『和这个逆螺旋场一样,简直是危险的伴舞啊。』席琳眼神复杂地道。   『这是我的魔法,魔法永不会背叛我。』席恩满不在乎,『不这样,如何在有限的时光冲上神级,探索更高的神秘?』   『光是为魔法献上一切的执念仍不足够,魔法界的天才何其多,不多我一个,也不少我一个。相比那么多了不起的前辈和更多的后人,我未必最聪明也未必天赋最高,也许,我唯一优胜一点点的地方,只是再多一点点的疯狂。』   『和你们比起来,我的优势只在于,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所以,他才会走上那条向神挑战,不能回头的道路。   『使出刚刚那个魔法,你也明白的,不是吗?』席恩轻笑。   当结界散开,灰袍的女郎站在原位,依然是给艾斯嘉短暂而鲜明的印象,注视眼前的后辈。   “谢谢您,魔法之王,让我学到新的魔法和施法方式。”   席恩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彼此彼此。那个深红荣耀太棒了。”   肖恩皱起眉头,每次看到哥哥为魔法赌上一切也不后悔的疯狂和执著,就让他心生不安。   席琳也深深一笑,默契无比,随即收起笑容,正色道:“有件事,我和凯苏娜在上空布下了六颗陨石,再有两秒就要坠落了。”   “什么!”艾斯嘉一方跳起来,差点炸锅,如果陨石砸下,这个卡萨兰哪还有一片完好的土地?   却见席恩挥挥手,刚刚浮现的红云和落雨一样的流星顿时气化消失,只在天际留下数道迤逦绚烂的痕迹。   ……对了,有他在,还怕什么。杨阳等人安心地坐回去。   “再次感谢您。”席琳点了点头,看向灿烂如朝霞的天空:“我也感谢您向神明挑战,我其实一直都痛恨诸神,我的哥哥……就是死在神仆手里,我一直质疑神的统治。白银王他们探索的真理,也是我灵魂最深处的追求。只是为了导师大人的恩情,我放下了我的愿望,这是我最大的不甘心。”   “现在,我没有遗憾了。”   灰袍法师消失,只留给朋友们一句话,“大家,我先走一步。”   “席琳……”即使接受了命运,同伴们还是不舍地呼唤,虽然他们知道,这位朋友是最豁达的人。 第八百十章 安息(六)   “有件事,我们被控制后,发生了什么?”   凯撒雷斯询问以诺,他刚才没说完。看到朋友痛苦的神情,他心领神会,道,“以诺,不是你的错,这事总会发生,不是你妹妹萨拉,也是我的妹妹,冈特的妹妹——我们所有人的亲朋好友。”   神选之子悲剧的起因,是矮人以诺的妹妹萨拉被使徒强.暴杀害,以诺愤而杀死凶手,协调神贺加斯不分青红皂白处死了以诺。魔法神奥古诺为了查明真相发明了死灵魔法,却触犯了冥王的权能,引发普鲁托不满,向父亲混乱神兰修斯进谗言,混乱神杀鸡儆猴的手段就是说动哥哥贺加斯为其他无辜的萨桑之子施加大净化术「圣沐之言」,将他们变成神的忠仆。   看似起因是以诺兄妹,其实矛盾早已种下,他们的种族都发生过无数相同的惨剧,只是他们神选之子过去一直忍耐着神仆的暴虐,直到连忍耐和反抗的机会都失去——给自己和朋友都造成了无穷遗恨。   “我看透命运的河流,却看不到神明的残忍。”   当得知被净化的自己接到协调神的命令,毫无感觉地杀死所有的同胞族人,使得女妖一族灭绝,一直沉默的预言系神级法师卡拉吐出这句话,面如死灰,闭上眼,身体化为灰烬散尽。   哀莫大于心死。   “卡拉!”伙伴们悲恸地呼喊。   昭霆咬紧下唇,刚才的战斗,卡拉对她的压制最大,但是听到鹰身女妖的悲剧,目睹她的末路,棕发少女内心只有同情和悲愤。   诺因无意识地握了下拳,因为造成卡拉本人,还有神选之子们悲剧的,就是史列兰的前身兰修斯和他的哥哥。杨阳心头沉甸甸的难受,理智知道不是史列兰的错,但还是有种今后不知怎么面对这个朋友的心情。   躲在柱子后面的史列兰看着他们俩,他施展了隐匿的能力,没有被人发现。   席恩却早就看出暗黑神的身影,只是不动声色。   柯伯特觉得心痛得受不了,忍不住伸手按住胸口,希望能够把这疼痛挤出去,那种因为魔法神死去而产生的仇恨又浮现了,他害怕这感情又因为坎德人的天性很快熄灭,于是鼓起勇气走上前。   “虽然不能弥补我做的坏事。”柯伯特内疚,掏出两块泛出金银亮色的石头,“这是我从双月上找到的宝物,能对你们有帮助吗?”   杨阳等人倒吸一口气:月球的石头!   终于可以定位双月了!诺因和冰宿振奋地互看了一眼,总算神官长伊斯塔不是白白牺牲。   冰宿上前接过月石。柯伯特又看向元素使们。魔法之王已经解开冰封,还用了活血和治愈,一位从地上爬起来的元素使踉跄走过来,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揉了揉坎德人的马尾:“再见,虽然见面印象不好,但你是个了不起的法师,你的传送术棒极了,你也不是一个坏坎德人,下辈子做朋友吧。”   “好!”柯伯特开心地蹦了蹦:“再见,虽然是一场短暂的冒险,但还是非常精彩!”   “只可惜,我不能安慰伤心的黎姬,也再见不到亲爱的奥古诺了。”他感伤地道。   “你愿意把你的记忆给我吗?”席恩突然开口道。   “当然可以!”柯伯特很高兴有补救的机会。   “席恩!”肖恩想阻止,接受概念体的记忆有危险,但他从来阻止不了他的孪生哥哥。   看到坎德人小小的身子消失,众人都是一阵惆怅。   接收柯伯特的记忆后,席恩若有所思,拔下几簇长长的黑发,手指灵活地翻弄,飞快地做了一个鸟巢般的奇怪物事,刺破指尖滴入鲜血,无声地构绘血契炼成阵,塞进口袋里,似乎心情好了许多。   “语言是叩击心灵最重要的宝物,我却忘记了。”   牛头人米陶苦涩地道,他是神选之子中最善良的一个,却反而阴差阳错犯下了最痛苦的杀孽。   “虽然同样弥补不了我造成的罪过,但是这些图腾柱就留下吧,上面有我族全部的魔法。”   席恩代表艾斯嘉一方点点头,从对方的忏悔,他知道了贵族法师们的悲壮结局,按照牛头人的礼节回应:“他们为捍卫的事物而死,也会得到应有的荣誉。”   “谢谢。”   行了个祭师的礼仪后,米陶看向朋友们,安杜马抱着双目紧闭的绿发少女,落寞地道:“娜夏不知道,最好了,说不定她能这么多活一会儿时间。就算我死了,我也希望她活下去。”   “你还不知道吗,”米陶和蔼地摸了摸半龙的脑袋,“她爱你。”侏儒塞班道:“是的,她只是别扭而已。”   当安杜马三人相继消失,小矮精娜夏的身影也模糊了——居然没和养子相差多少时间,看来她有朦胧的意识,至少听到了足够多的情报。刚复活的克莱尔和伤势痊愈的伯因特走过来,叹了口气,以黑袍和白袍的方法致敬——他们都是杰出的法师。   拿列和薇薇安彼此凝视,互相牵着手,十指交缠,平静地离去,没有人注意到,人鱼的手指出现了一枚非常名贵,也极为美丽的蓝钻戒指。   身为幻想生物,还真是有特别的福利。   『希尔芙……』   以诺凝视飞在半空的美丽生灵,他已经快要承受不住朋友们相继逝去的痛苦了,尤其是眼前的少女,『你……也要走了吗?』   你有最美的幻术,最透彻地理解虚实,你能不能参透幻想生物的本质,活下去?   我舍不得你,你明白的。   读懂他没说出口的心声,妖精只是道:“我试过了,以诺,但是很遗憾,也不遗憾的是,世上还有比我的幻术更神秘的幻想。”   “下次你来,我给你变更美丽的戏法。”   妖精在矮人眼中比任何真实更美好,吐出最美的幻音:“以诺,保重。”   她扇动着翅膀,吻了吻矮人的脸颊,在他的臂膀落下一片晶莹的鳞粉——这是妖精对所爱之人的祝福。   天空上,见伙伴们一一消失,云巨人恢复高大的原形,低下头,默默注视爱恋的少女,哽咽道:“最后变形术还是练不好,可是席琳不会说我了。”   他感觉很难过,想嚎啕大哭的难过,不但为死去的朋友们,还为今后的以诺——没有了他们,以诺怎么办呢?还眼睁睁看着他们又死一次。身为朋友,真过分。   而且,哪里可能真的没有遗憾呢?面对死亡,既有悲伤还有恐惧,更多的是愤怒,不能找那个无耻的知识之神和其他神寻仇——嗯,这点倒不是很遗憾,因为有以诺继承他们的遗志,还有这么多优秀的后人,和那位魔法之王在。   “我觉得还好,因为以后,不用再害怕什么了。”凯苏娜轻松地笑起来。   “嗯,我会陪着你。”约鲁回答。   闭上眼的一刻,德尼亚人感到温润的泪水滑落下来,和另一个自己不同,真正的凯苏娜被剜了双目,已经流不出泪。   身为幻想生物,还是有幸福的地方。   凯苏娜想起当日的情景,在炙热的沙漠里,族人冷言冷语地抛下她——如今她怀疑,他们其实是希望她活下来,跟着魔法神走。因为族人们无法原谅诸神,但是她还年幼,有可能忘记仇恨,也不必为了仇恨而死。还有奥古诺牵着她的手,追在德尼亚人后面很长时间,没有放弃。直到她走不动,又饿又累下啜泣,才叹息着在一位德尼亚人背后留下魔法的图纹,带着她离开,那只冰凉又温柔的手,始终在白天和夜晚看护着她。   第二次生命结束的刹那,凯苏娜再一次感激魔法神奥古诺,也原谅了所有的族人。   能见面就好了。   和约鲁、大家一起回去,回去那片沙漠。   精灵凯撒雷斯还没有消失,但是指尖到小臂已经开始模糊。诺因等人明白,他应该还有遗憾,有想要达成或者诉说的事情。   湖泽精灵的后裔用一双清澄的碧眸凝视诺因:“精灵在历史上,经历了两次灭族之祸,今后,就拜托你了。”   诺因郑重低头,接下他的托付:“是,我答应。”   凯撒雷斯放心地点点头,转向哭得一塌糊涂的挚友,拍了拍矮人的肩膀:“别哭了,以诺,你可是……最勇敢的矮人啊,今后也要好好活下去。”   肖恩强烈地一抖,看向哥哥,席恩回以莫名的眼神。   当挚友消失,以诺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空荡荡的怀抱留不住失去的一切。   杨阳等人不忍地低下头。   “再见了,以诺,始源之海说不定能变出无限的酒喝,比神界和地狱都好,所以这结局并不坏,你再过三百年过来,不到时间我们恕不招待。”最后留下的冈特敲了敲地面,还是叩出了坚硬的回声。   『走吧。』以诺擦干眼泪,用带着哭泣和振作的口吻低吼,『我知道你们要我做的,我不会辜负!你和雷,再等等我就好了。』   人马微微一笑,消失了踪影。 第八百十一章 安息(完)   打赢了这场战斗,艾斯嘉一方却开心不起来。   没有第一次魔枢入侵大获全胜的骄傲和喜悦,只有满腔悲愤和失落,怅然若失。   一时广场上无人说话,只有当英灵们下来,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小小的星见广场挤不下那么多人,只有德修普家族的几位先祖下来,摄政王拉克西丝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莉玛!』   “利希特!”   光精灵从诺因的法杖跳出来,紧紧拥抱主人。   『成为亡灵也有好处呢,第一次抱到莉玛。』利希特显出一丝风趣,笑道。   沉稳的光精灵泣不成声。初代神官王眼中流露出浓厚的情感和宽慰:『辛苦你了。』   看到他们这样,诺因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哥哥!”莉莉安娜走了过来,她一直维持着召唤魔法,此刻筋疲力尽,勉力提着裙摆走近,拉克西丝连忙搀扶住她,询问崇拜的祖先们:   “始祖,你们要回光荣大殿吗?”   『这个时代,已经让我们放心了。』初代神官王摇头,『我们也不能一直宠着小辈。』   这是一次性的魔法。莉莉安娜明白,一旦使用这股力量,为了避免后代子孙滥用,祖先们一定会离去。   『不知英灵殿能否收留我们?』利希特看向圣贤者,席恩点头。   所有帝陵的灵魂都逝去了,就像无数曾经悲壮或辉煌的岁月。   继德修普家族的英灵战士后,神级法师也要走了,时间隧道的时间只有短短十五分钟,随着年代的久远,能停留的时间更短。   正如萨桑之子注定的消失,他们也必须顺应历史而亡(注)。   但是没有一位神级法师犹豫。   隐贤者达拉首先向罗比安感谢,朝大家挥手告别,走进了光门。   除受伤的人以外,艾斯嘉已经全体起立,抱着深深的敬意和感激鞠躬。   茱莉亚手握法杖,微笑着和席恩,月,罗比安,克莱尔和伯因特道别,又看了一眼远方的人们和自己的后人罗兰,也转身离去。   『艾路德安……』骑士们已经显形出来,依依不舍地挽留主君。   天青之主用清澈的嗓音道:“伙伴们,能够再一次并肩作战,吾没有遗憾,吾在原来的时空已经留下遗言和后继者,就此作别。另一个我,还请你们多多照顾,她可能还不成熟,需要你们的引导。”   『那么你就留下吧。』另一个浅青发色的少女从冰宿的法杖浮现,『我们是器灵,你在原来的时空本来也不会留下血肉遗体,有我做这个时代的道标,你可以留下。』   骑士们大喜,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为何?”天青之主停步,疑问。   艾路德安一手按胸:『你创造我,是为了镇压龙剑,现在我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我也累了,我终究不是你,艾路德安,很多你做到的事我做不到,我希望看见你的世界,背负起你曾背负的,成为真正的‘艾路德安’。』   天青之主沉稳一笑:“其实我们是一样的,汝是过去的吾,吾是未来的汝,总有一天,汝也能像吾这般。不过汝的心意吾接收到了,少了彼此,我们一直感觉寂寞呢。有机会长大一次,真是不可思议,本来我们器灵,没有这样的体验。”   “吾很高兴,吾是交代了后事来的,原本觉得没有遗憾,但今后,再并肩作战吧,伙伴们。”   骑士们齐声回应,两个身影在半空重合,一阵璀璨的华光下,变得有如实体。   天青之主的留下是意外之喜,让众人更惊讶的是,魔道女王雷诺雅没走,白银王路卡斯则站在了时空门之前,带着深思坚定的眼神遥望另一边,那片凝聚了他所有爱恨、理想、守护、还有锥心的破灭和不变的希望的世界。   守望的故土。   希望继续保护的人民和志同道合的伙伴。   席恩凝视路卡斯,开放了只有彼此能听见的精神通道:『您打算故意超过时间隧道的时限,让这个自己魂飞魄散吗?』   路卡斯颔首:『真正的我一定到最后都在设法破局,我不希望干扰他。』哪怕是这么重要,宛如救赎的事。   毕竟,即使有这样璀璨的新时代,有这样了不起的后辈,首代叛逆法师们最希望保护的,还是自己的年代。   而且,一旦他和本体融合,混乱神有可能从他脑中看到这一切。神代也许是真的无法挽回了,但是他决不能冒这个新时代也一并毁去的风险。   想到那个让自己功亏一篑,神明的读心能力,心志坚毅如白银王,眉间也划过深不见底的痛楚。   席恩冷静地道:『路卡斯前辈,混乱神对您下了永不超生的诅咒,您不能轮回,无法安息,灵魂会永远停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饱受折磨,坠入时光的间隙,所以您的灵魂一定会被拉回去。但是您不用担心,读心术能够读取的极限是千分之一秒,所以我只要在那之后将您送回去,不会有神明知道。请相信我,对于读心术,我最有发言权,因为我有相同的能力,和暗黑神一样。而兰修斯因为龙神塞菲斯的诅咒,神格永远毁灭,现世的史列兰,新的暗黑神无法回到过去告诉以前的自己。』   『那样,在神明的诅咒中,您也可以安息了。』   那个时间的禁术是前代混乱神的惩戒,太过强大,他也不能干涉和扭转,而且时空确实是存在定律的,一旦打破,那么神代的诸神可能真的会知晓这个犹如希望的年代。   所以只能牺牲路卡斯。   白银王微微睁大眼,有光芒闪烁,这位一直背负着神战最沉重的责任,所有种族的未来,牺牲自己全部的幸福,将自己和外界的一切都利用计算到了极致的无情,但实际年龄只是成年不久的月精灵王,雪融一般,清圣绝美的脸庞缓缓绽出一丝笑意,真挚又开怀。   “谢谢,席恩,你们多保重。”   “祝您常胜不败。”   魔法之王致上最深的敬意,也是神级法师之间的口号。   看着那道挺拔如昔的背影走向时空门,世界之钥剧烈震颤。   罗兰一直握着她,轻声道:“菲里尼奥,你想去就跟上去吧。”他很明白神圣器对第一位契约者是怎样的感情。   世界之钥悲伤地道:『路卡斯不会要我的,他对我唯一的一点仁慈,就是把我丢下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看开了那一份久远的心结,真诚地道:『而且,现世有席恩和你。』   无冕之王轻笑,真是个痴情又洒脱的器灵。   神级法师们纷纷回到原来的时代,无论等待他们的是注定的失败,还是死亡。   没有回头。   带着骄傲和留恋,还有满足。   能亲眼目睹这样一个时代,见到一位如此杰出的后辈,看到一群优秀的后人,帮助了这么多人,得到了本来不冀望的一切,他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有雷诺雅被留在当地,解释了自己的来历——其实她算是现世的人,引发海啸般的欢呼。   “唉,欠了路卡斯还不完的人情,太可怕了。”雷诺雅招招手,“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昭霆和元素使们满心激动,结结巴巴地道。   现场还剩下原本在英灵殿的亡灵们,肖恩注视神色严厉的白袍们,然后缓缓跪下:   “老师,对不起。”   白袍们心情复杂,虽然恨铁不成钢,无数次恨不得打死这个弟子,但是真见到他浪子回头,向所有老师忏悔认罪,又不忍心。   毕竟,肖恩才是他们倾情疼爱长大的孩子。对圣贤者是有崇敬和佩服,但谈不上什么真实感情。还有那个始终如鲠在喉的心结——席恩到底是不是黑袍特意培养的救世主?他那复仇和救世手段,其实也挺黑暗,就是那些黑袍教出来的路数。艾诺德等人还好,但是属于神子神女家族的法师们尤其厌恶。   席恩一点也不意外白袍生硬难堪的态度,哪怕其中有许多是曾经把他当成肖恩,追随他在三大陆布下三千一百个六芒调节阵镇压自然灾害,还有布置最后那个召唤法阵的人们——本来就是冒充弟弟,还不自量力以邪恶的黑袍身份做什么救世主的他犯蠢,背弃自己的导师们也不受正道待见,活该遭人嫌恶。   他只淡淡地道:“回头再叙旧,英灵殿现在是云中塔的中枢维持,我要关闭了。”体谅诺因估计想要和外祖父精灵王聊几句,席恩还是用自己的力量多撑了一会儿。   但是他伤势未愈,走出两步,掩嘴剧烈咳嗽,肖恩立刻起身,追上去扶住哥哥,被席恩用胳膊顶开。   『席恩……』   洁西卡和贝尔妲踏上一步,听到她们的声音,席恩身体一僵。   他再一次憎恨幻想界的经历,如果他从未得到过,就不会有失落和犹疑。   看了看收养的弟弟,和急着说不出口的恩师们,洁西卡大喊:『你愿意披上白袍,得到我们的接纳和原谅吗,席恩?』   月和克莱尔等法师气得七窍生烟,这帮没本事的白袍子和所谓的“英灵”,还真能蹬鼻子上脸啊,他们以为他们是谁?   降魔战争丧生的平民战士和年轻法师们,维烈到处屠杀精灵,十五年魔族肆虐造成的尸山血海,残害异族的人类大统一战争,第四大陆沉没,一纸空文的和平协议——白袍种种爱惜羽毛其实不作为的行为一样罪孽深重,从未偿还,将来都可以好好算一算!   席恩沙哑地笑起来,肩膀抽动,白袍们从未听到如此邪恶,嘲讽,又奇异的笑声。   “我永远是黑袍。”   话音刚落,东方学舍的灵魂被驱赶回去,幸好如此,神级法师们已经快忍不住了。   席恩驻足,看向一边,高大的矮人还保持原来的姿势,他和这位织火者有不错的交情,劝慰道:“以诺,你先回去,你再这样悲伤下去,真正的英灵之身也会溃散的。”   『传承者。』矮人抬起头,赤金眼瞳有灰烬也有火光,『请放心,朋友们的遗志,都在我身上。』   席恩向精灵王看了看,奥佛瑞特会意,在精灵们的帮助下,以诺回到了英灵殿。   雷诺雅忍不住偷偷问月:“刚才那帮对着席恩指指点点的老家伙是谁?”月尖刻地讽刺:“一群自以为是世界中心的杂毛。”他真希望白银王他们晚一点走,他们神级的前辈一起把这帮自以为了不起的货色杀一百遍。   席恩也太忍着这帮自命正义善良的白袍们了。   和真正高贵心善的神选之子们比起来,这就是一帮沽名钓誉的白痴!   *******   “席恩,你能来看看诺因吗?”   杨阳忍了又忍,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黑袍立刻走了过来,肖恩也满心担忧,跟了上来。   看到黑发青年的情况,席恩低声咒骂,最糟的症状——失去本系的元素精灵!   同为元素使,他感同身受失去元素精灵是什么感觉。   魔法精灵的本性其实非常残酷,当她们为元素使豁出去,或者决定什么时,她们可以最决绝,最残忍。   席恩想起最近的魔枢之战牺牲的六位元素精灵,当初逼迫他不回头地离开布拉德的半位面的元素精灵们,为他提供生命力的玛娜精灵,还有童年为了保护他而死的风精灵乌丽埃尔。   他那时才知道,因为他年纪小,元素精灵没有和他签订契约,担心他受不住,因此,他才能熬过那个艰难的年头。但他觉得侮辱,要求自己的元素精灵一定要和他签订契约,否则他就不是个魔法师。   「她死了,为我而死,却不是以我的精灵的名义。」席恩从未如此愤怒,泪水模糊了视野,冷冷质问,「谁给你们的权力?」   「席恩……」   「可是,席恩,你还小。」   元素精灵们害怕元素使的愤怒,即使他如此幼小,但他的震怒犹如天谴和神威,令她们胆战心惊。   「从来没有元素使能承受一个以上的元素精灵的死,席恩,你的资质无比出色,看不到尽头,因此,你的一生会有数不清的魔法生灵陪伴你,你受不了的。」   「只要是魔法带给我的,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接受!」   最后妮可她们妥协了:「好吧,席恩,你要成为魔法之王,就得承受魔法带给你的最辉煌的祝福和最痛苦的诅咒。」   「不管失去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你都不许停下。」   他办到了,但他并不为此骄傲。   席恩蹲下,仔细查看了诺因的情况,顿觉更加棘手。   看诺因那元素燃烧的症状,他的光精灵还是用自爆的方式死亡,对她的元素使来说和千刀万剐没有区别,这是深达灵魂的创伤,无论用什么魔法都无法医好这种伤,神术稍微可以——在镇静方面,却会让诺因产生恐怖的依赖性,无论这孩子的意志多么顽强,他都会变成个瘾君子,很多众神的使徒就是这样。   身为神战的领军人之一,他绝不可以寻求暗黑神的帮助。   他必须挺过去。   一只冰白却温暖的手按住诺因的额头,席恩首先使用精神魔法安抚,然后是梦魇魔法和从冥王的权能转化过来的死灵魔法,可以让诺因的灵魂坚固起来。   杨阳惊喜地看到恋人灰败的脸色显而易见好起来:“至少你不会在梦里受到困扰。灵魂的伤,只能让他自己慢慢好起来。”   诺因虚弱点头,勉强挤出声音:“谢谢,我好些了。”   魔法之王轻声吐出元素界的语言,没有放弃地寻找。   这种语言并非祈祷,却带着比神力更安定人心的力量,直透心扉。   “她还活着。”席恩如释重负地一笑,“没有完全归于寂灭,大概是她还小,不懂完全发动元素核心,只是受了必须回光能量界长久修养的重伤——好好活下去,诺因,你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她的。”   杨阳喜出望外,双目含泪。诺因一直颤抖的双肩平静下来,双唇也有了血色:“谢谢,我真的感觉好多了。”   “我就知道你刚才是在撒谎。”黑袍微微一笑,左手轻轻抚摸那头乌黑的刘海,用心灵传讯道:『千万不要接受暗黑神的治疗,诺因,你必须自己挺过这一关。』   诺因有些惊讶,但还是相信眼前的人,『我答应你,席恩。』   就在这时,席恩若有似无地瞥了廊柱一眼。   自从神级法师们出现,史列兰就搞不清楚状况了。   虽然记忆还没恢复,但他认得出白银王和魔道女王,只是神代末年的事没想起来,看不懂是怎么回事。   史列兰本来想和故友米尔希和奥罗见面,他们又回到那个什么英灵殿,他也追溯不到,而且莫名的,艾斯嘉好像集体对神明的仇恨和敌意更加上升,连那些神选之子也是。   为什么?他们不是其他神派来的使徒吗?不是忠于神,要制裁背叛了神的罪人?   虽然矮人以诺说了那番话,但是在梦境里,贺加斯也说了,是传播魔法这门技术的奥古诺不对,扰乱诸神的统治和秩序,杀死他也是应当的。至于兰修斯毁掉那些神选之子的故乡,肯定里面都有神战的参与者,众神的叛逆。那么多世界,他当初也因为打破「禁忌」毁灭了。   如今对于混乱神的神职,史列兰已经有了明确的看法,他不认为前代的自己有错。   而神代忠心耿耿的圣职者那么多次颂扬:神威如狱,神恩如海——既然领受了如海的神恩,得以被创世主创造,生存于世,那么神威也当凛遵,死亡也是存在的一环。真正的神仆,都应该接受神明的裁决,这才是真正的忠诚。   在不解的疑问下,暗黑神伸出手,在空中抓住一个灵魂。   娜夏虽然被解开了暗示,但是死亡的影响力一直没有消散,之前躺在地上,听得迷迷糊糊。   所以在史列兰看来,凯撒雷斯等人都表现出了对神明的痛恨,已经是叛神者,只有娜夏还可以挽救,因此他收起小矮精快要消散的灵魂。   『你是奥古诺的选民吧,我允许你向神明忏悔,让你成为我的使徒。』   尽管昏昏沉沉,但娜夏还是听明白了,无论是以诺的话,还是席恩的叙述,正赶着去见养子,满肚子窝囊气和愤恨,听到神明这样说,猛地看到罪魁祸首那张美绝尘寰又欠收拾的祸水脸,怒得差点用时空魔法拍在史列兰头上一亿遍!   可惜空想生物生命到头了,能量弥散,堂堂神级法师也没法再发威。   『呸!』   一甩头,娜夏主动去死——消失都比活在他的恩赐下好一万倍!   漆黑的凤目对上冷银的眼眸,暗黑神愠怒地拂袖离去。   见史列兰走了,席恩也要起身,双膝一软,几乎站不起来。   “席恩……”肖恩紧张地抱住兄长的肩,这次席恩没有甩开他,一方面是觉得自己刚才迁怒,另一方面也是真的没有力气。   “你怎么了?”诺因和杨阳担心,其他人也发现圣贤者情况不对,他这么晚来,恐怕本来就受了伤。   席恩摇头,无意识的视线投向天空,专注而唯一,那座位于轨道的法师塔。   当完成所有应尽的责任和义务后,他只有一个念头:回到自己的塔,看看他的孩子是否平安无恙。   所以他必须首先解决时空神贝里卡斯,解决自己身体的隐患,知识之神在他的安排堵截下无法回到存在之树,只是带着新生的生命女神暂时逃跑而已,不足为虑,可以暂缓处理。   在始源之海的通道彻底撕碎贝里卡斯的残魂后,席恩回到了法师塔。   塔灵的回复让他安心,法师塔里面也和他离去时一样,没有异变,有他最强大可靠的魔法守护,他心爱的孩子安然浅眠,夏尔很快就会醒的,柯伯特的记忆非常有用,席恩已经做了新的「摇篮」,会在血契的力量下唤醒他。   但是,在看到虹彩龙的一刻,法师强行压抑的疲倦全部涌上心头,不用再强撑着自己,不用在艾斯嘉人面前做一个无懈可击的神战领袖,不用提防任何人,他暂时遗忘了故乡,忘记了弟弟,连新学的魔法都暂时搁下,至于被那一点被白袍排挤敌视的小事就更微不足道。   拖着脚步走上前,席恩弯下腰,倒在床上,一手拥住安睡的孩子,沉入了无梦又安详的梦乡。   *******   光能量界——   “你回来了。”   光之君伊莉雅伸出双手,迎接归来的光精灵,她的双眼宛如蕴含着无垠的光之漩涡,永远旋转着。   光元素能够透视未来,光的元素王伊莉雅拥有睿智万千的“时光之眼”,之前预见到一个未来,让刚出生的女儿和魔导国国王诺因缔结了元素使和元素精灵的联系,前往人界帮忙。因为这样可能会牺牲的任务,不能让其他元素精灵代劳,哪怕他们愿意。   “对不起,辛苦你了。”伊莉雅的问候充满了慈母的情感,侧耳仿佛细细倾听,和蔼地笑了:“你还想成为他们俩的孩子?没问题,只要你恢复,我会让你去的。”   虽然裘卡受的伤至少要数十年恢复,但是她知道那两个人类会等待她的。   “安心休息吧,我的孩子。”   捧起光球轻轻一吻,伊莉雅看向凡世的方向,这次,光之君没有使用预知的目光,光元素穿越宇宙,透过无所不在的光,她看到了法师塔中沉睡的席恩和萨玛艾尔,那温馨安详的一幕,却仿佛预见到什么更深远的未来,忧心地蹙起眉心。   决策之卷 第八百十二章 退位   艾斯嘉上空,光的巨树在夜色垂暮下敛去,宇宙塔宛如瑰丽又带有空幻色彩的结晶,透过它可以望见夜空深邃的颜色,象征魔法神的星座朦胧悬挂,稍显孤寂。   和神选之子的一战,艾斯嘉方面最惨烈的损失是空中兵力:二十三座法师塔损毁,两座浮空城被击中,云中塔也轻微受损,不过完全可以自主修复。地上,星见广场的观星塔倒塌,王宫的铺路石因为机械蜘蛛踩踏损坏了一些,但是没有宫殿被破坏,冰冻导致的冰棱和积雪用魔法清理起来也很快,损伤不大,这都是因为敌人手下留情。   还有个损失是法杖和药水,大部分法师的法杖都碎了,药水消耗了三万多份,这还可以请德鲁伊和魔药师加紧配置,云中塔的月光园有最丰富的原料,各地开辟的魔植园地也很多。但是艾斯嘉优秀的炼金术师和附魔师还太少,这两个派系都是长期功课,学到高阶更困难。而神战参与者的法杖还不是一般的法杖,一部分是魔法之王亲手制作,给德鲁伊的自然之杖;另一半是神战指挥官杨阳从真知图书馆取出,发给部下的神战装备。   当年,白银王等叛逆法师在艰难的条件下,为追随的法师凑齐了神战装备,用母神赐予的宝物制作了不少威力强大的宝具,留下近万把魔杖做后勤装备,可能是万一失败留给后人的礼物。这些法杖的材料是神代的安息木和月铃木,只在木精灵和月精灵的领地生长,都拥有极高的魔法亲和力,也难怪当时的背景能大量取得,现在已经没有这些植物了。   所以艾斯嘉的人们为难了半天,只能报失,惭愧地等待魔法之王重做。因为上次,席恩明显受了伤,战神肖恩也说哥哥中了时空神残留力量的诅咒,不过很快,英灵殿那边传回好消息,精灵王奥佛瑞特说矮人以诺在数万年的时光里制作了上万把神兵利器,都是簇新的!还有,木制法杖虽然碎了,但是里面的力量没有散尽,可以用生命之书直接修复,这也省得给席恩添麻烦了。多余的碎片还能浸在专门的魔液里面,生长成新的安息木和月铃木,将来作为材料,给更多需要的法师。   和第一场魔枢入侵不同,战利品……无。神选之子们活着清贫,死得凄惨,连艾斯嘉的人们想要郑重收殓下葬的尸骨都没有,只能立碑纪念。   值得一提的,自从看过肖恩的记忆以后,王女莉莉安娜一直在整理东方学舍的无名英雄,想要以王室的名义建造纪念碑。本来降魔战争结束,魔导国也是有竖立英雄纪念碑的,但是被魔界宰相打断了,后来记录史料的纪念馆也被付之一炬,可想而知犯人是谁。维烈还和神明串谋,把知道真相的圣修士们关押在圣域里。   自从圣域开放,还有英灵殿提供数据和详细资料后,莉莉安娜的工作顺利许多,已经接近尾声,改日会重新竖立纪念碑,洗刷先烈的耻辱,包括德修普家族的英灵碑。   奥法议会还打算在意识界筑造一块神战纪念碑,记录第一代叛逆法师的名讳,还有这次参战的人名,以及万一失败留给后世或其他世界的信息。   不过新一代叛逆法师组织的建立者罗比安已经下定决心,这次神战只能赢不能输,因为艾斯嘉已经没有退路了,无数宇宙中被混乱神毁灭的文明前车之鉴。   牺牲的伊斯塔神官长和五十六位贵族法师,预定在七天后举行盛大的葬礼,入土国家陵园。   不过这一仗打完,艾斯嘉多了三位神级法师,这却不是通常价值能估量的,简直是无价之宝。   和神选之子的战争结束后,西城城主贝姆特、北城城主米利亚坦、南城城主蕾雪纷纷来到王宫,听取报告。本来贝姆特担任新王朝的军机大臣,但是当天他回领地处理政务,不在中城。   奇怪的是国王诺因没有出现,首相罗兰和同僚们交流,之后接到侍从的传令,来到主殿后面的寝宫。   这是个向阳的房间,现在刚入春,卧室烧着壁炉,所以非常暖和。火焰噼啪作响,灰烬滑到焦黑的底部。放置着靠垫的橡木大床束起蓝色天鹅绒布幔,床柱雕刻着神话时期的浮雕;铜制香炉边缘的独角兽栩栩如生,被袅袅白烟氤氲得犹如腾云驾雾;床头柜铺着银色镶边的紫色桌布,织工细致典雅;上面摆放的银烛台亮着永恒魔法灯。   德修普家族的年轻国王半坐在床上,身边是穿着红袍的神战指挥官杨阳,乌亮的秀发流泻到挂着法杖的腰间;另一头是军姿站立的前王拉克西丝,神色有些郁郁,她下首是一身秘银战袍的肖恩,抱胸而立,腰悬澄澈如星辰锻造的十字剑。这个阵仗让罗兰有些奇怪,但还比不上诺因张口告诉他的决定令他意外。   “你要退位!?”   罗兰一向镇定的语气难得流露出震惊。   诺因嘲讽:“不是顺了你的意吗?”罗兰挑了挑眉,没有动怒。   “你要别的时候退位我还真不跟你客气,但是这个时机点可不恰当。”   自从德修普家族的英灵出现在天上,和天骑士的那场大战后,民间原本对王室的反对声浪一下子扭转,上升为狂热的崇拜,各种传说随着早就普及开来的历史知识升温,被人们津津乐道,坊间一片赞美夸耀,对王室重新充满了认同感。   所以,诺因的王位反而比他刚继位的时候稳固,执政个三四十年不成问题,甚至有望传位给子嗣——本来在君主立宪的新政体成立时,宪法明确写入一条:德修普王家不得世袭——即使有领导神战、发明唤魔晶、德修普家族的先祖保家卫国等事迹挽回名誉,对于被魔王的血裔统治千年的恨事,百姓仍有隔阂,诺因可以当王,但是只能做到他这一代。   可是在如今的风向下,诺因多做出实绩,将来动用一些制造舆论、煽动民心、篡改历史等手段,或者再借抱养为名传位自己的骨血,哪怕过个几代被翻出来也无妨。毕竟,民众是健忘的,忘记不愉快的事情尤其迅速。   这对原本预定继位的无冕之王不利。   当然,罗兰如今对俗世的王位兴趣也不是很大了,这个新时代比他原来想谋权篡位后建造的新世界更好。作为首相,他也可以亲自治理更广阔的领土,实现他的种种抱负,何况他有更高的目标追寻——如果神战成功,那才是千秋万代的功绩。   诺因不会莫名其妙做出这种决定,罗兰心念电转,想起席恩治疗诺因的情景,眉峰轻蹙:“光精灵裘卡造成的伤势,这么沉重?”诺因的嘴唇痛苦地抽紧,“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要你仓促接手。”   罗兰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   王可以昏庸、奢侈、残暴,但不可病弱。身为一个国家的统治者和主心骨,如果诺因上朝成日流露出身体的不适,会让臣子官员不安,进而造成流言的扩大蔓延,被有心人趁机利用,动摇政局。   在这个万事开头难的时机,这个底层还不稳固,五城刚刚从四分五裂合并为一的新魔导国,不能有这么明显的弱点和可能的祸端。   而如果有药可医的话,席恩不会不治好诺因。   “你不能以修养为名,暂时住到别宫?一两年,哪怕四五年的空缺,我也可以摆平的。只要偶尔在重大的国事场合出席一会儿,或者用远程魔法投影也可以。”思量了一下,罗兰建议。   听出他说的是真心话,拉克西丝心情平复了不少,甚至释怀了长久以来的心结,她也是这么劝解侄子的,可惜诺因决意已定。   开口的是杨阳,声音柔和平稳:“这个伤不是三年五载能好的,长此以往,对国政不利。”   “关键是还会影响神战。”诺因直截了当地道,“你知道,我本来对政治兴趣也不大,我想专心学习魔法,研究我感兴趣的领域,英灵殿的开放是个机会,我也想亲眼看看民间的情况。假以时日,我还可以和阳到第四大陆散散心,调养身体。不用推脱了,罗兰,我信任你。”   无论有多少陈年旧怨,对彼此的智慧和人格,他们都有特别的钦佩和认同。因为共同担负神战,更有一份非比寻常的默契和交情。   “我明白了,交给我吧。”下一任国主郑重地接下重任,没有太多激动,因为他如今有更多大展宏图的计划,不过曾经的野心实现,也不会完全没有得偿所愿的欣喜。   “别高兴得太早,我给你指派了个新首相,君命不可违。”诺因恶作剧地一笑,朝旁边一人偏了偏头,“三朝元老,股肱重臣,你家祖师爷,您可要重用他哦。”   罗兰看着自家师公,表情空白,房间里充斥着谜之沉默。   过了半晌:“可以请你去死一死吗?”   “现在动手,还是弑君哦。”诺因柔声提醒。   最后,就算有杨阳和拉克西丝阻拦,武艺魔法都高强的罗兰还是成功把主君摁在床上揍了两拳。   可是皮痒的某人被宿敌揍过以后,反而觉得神清气爽多了,尤其是看到罗兰临走时晦气的神情。   *******   于是,第二天,诺因强撑病体,当众宣布传位东城城主罗兰·福斯为新任国王。   政权移交掀起轩然大波,不过没有引发不好的议论,诺因请精灵长老埃洛尔为自己举行盛大的加冕礼,升任木精灵王者——高贵淡泊的精灵隐居山林,守望世界的故事非常符合人民美好的想象,也进一步洗刷了王室身上魔族血统的阴影。   新王本就是口碑极好的明君,威望极高,政绩优秀,所以除了开始的不适应,民间还是支持居多,尤其是东城民众,开心地奔走相告,自发举办了连日的庆典,东城的宫廷上下更是万分激动,以为可以来一场官场和军部的大换血。   但是,福斯王朝的人事变动不大,前国君诺因的原班人马保持不动:御教月、军务长雷瑟克和财务部长吉西安还是原位不变,只是东城法师团和宫廷法师团合并,艾露贝尔成为吉西安的副手。法师部队进一步细化,分出弦魔法师、元素使、各派系法师、德鲁伊等,配合职业者成立正式的神战队伍,由罗兰本人统一领导。议会班子也纹风不动,诺因和拉克西丝在上议院各有席位,可以监督朝政;王女莉莉安娜还被荣升为辅国圣女,享受尊贵的待遇。   但是,这位政治手段刚柔并济、精明干练的君王也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显出了刚登上城主时的铁血和冷峻。   诺因因为和西城城主贝姆特的私人友谊,对自身权威又不看重,刚继位时,封了贝姆特荣誉职称的军机大臣,其实谈不上实权,因为军务长雷瑟克在实务上还压过贝姆特,但是西城的军队都掌握在贝姆特手中,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隐患。   在罗兰看来,诺因太重私情一直是个缺点。这位前宿敌的朋友骨子里有股厌恶政治的气场,他头脑聪颖天资骄人,却不够圆滑世故,欠缺政治上的敏锐和手腕,那种自由自在光芒闪耀的魅力吸引许多部下紧紧追随,但不是谁都值得诺因真挚的友谊。   而新王就不同了,在正式登基后,就要求军机大臣召麾下的十支佣兵团“朝觐”,□□裸地剥夺兵权。   而贝姆特如果反抗……不是有肖恩么?   再怎么不喜师公的为人,罗兰已经打好了算盘,知人善用——肖恩个人的强大武力和神级法师的实力,区区一个不会魔法的剑士算什么?而新任首相也没有叫他失望,早早站定了辅佐者的立场。   据后来传言,当时的场面别提多难看了,西城城主猝不及防下露出一丝抗拒之意,身边两个带武器的侍卫发难,战神出剑,两具无头尸体就倒在了地上。南北城主栗栗危惧。   罗兰本来就不惧贝姆特叛变,在如今的局势下,魔法才是主流,西城的强兵在法师的力量下根本不堪一击。将来随着魔导科技的发展,配备气动枪、魔能炮等新式武器,尤其禁魔武装的战士可以和法师一较长短,现在还远远不行。   而且贝姆特在这方面实在欠缺远见,先是在神战缺席,还想袒护维烈那个众矢之的的侵略者头目,又在诺因百般邀请下都被姐姐伊莉娜游说糊涂,直到第一次使徒入侵才醒悟过来,但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发展时机,使得西城伊斯法落后一大步。是诺因念着旧情,多方援助,才渐渐有起色。然而西城贫瘠,百姓多文盲,缺少执政体系,军人掌权,约束了西城与国家的合并和前进的脚步。   最让罗兰不满的是,西城的统治阶级连同贝姆特本人,都是短视又穷兵赎武的军人。当西城还需要强大的军力镇压本地的流寇、为百姓分配粮食、维护治安时,这支军队是必要的。但是当丰饶之风吹拂,魔法之王带来自然环境的改善,西城富裕起来,非正规的武装团伙迟早会生出异心,占有资产剩余,逐渐演变成地方割据的军阀。所以必须及早消灭苗头,进行思想教育,铲除顽固不化的愚昧分子,从中挑选进步人士和职业者,收编为魔导国的正式军队,而不是名义好听,其实和强盗仅有一线之隔的佣兵团。   其实,如果贝姆特足够聪明,真正有远见,在诺因登基时,就该主动上交兵权——诺因顾念旧情,既不会杀他,也会给他留下底子,而不是在诺因的暗示下还装傻充愣,仗着自己以为的雄厚兵力继续当他西城的老大,给自己敲响了丧钟。   而罗兰和贝姆特没有交情,他可不会客气。   好在,当部下死在眼前,贝姆特还是硬生生忍下这口气,这位英明的佣兵王到底有权衡强弱利弊的能耐,只是也不免心生怒气和沮丧,看出大势已去。   “我想见一见魔法之王席恩陛下,请求召开奥法议会,将此事提交国会,正式申诉。”贝姆特到底也是能屈能伸的汉子,看准这个认识的青年单纯心软,当棕发青年把亲自发明的斗气锁扣上他的双手,低声请求。   肖恩琥珀色的双眼冰寒漠凉,然后绽开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席恩很忙。”   这个笑容让王座上的罗兰微掀眼皮,冰蓝色的眼眸扫了自家师公一眼,在场的人们打了个哆嗦,从头凉到脚心。   圣贤者阁下的孪生弟弟传闻凉薄自私,六亲不认,只重视自己的地位,果然没错!   经此一事,南北城主心理上就后退一大步,摆正了臣子位置,至少不会认为和曾经的同僚还是“平辈”了。尤其是北城城主,不敢自比国舅爷,一方面他也不是岳丈了——罗兰和朵琳已经离婚,这是米利亚坦的一桩憾事,虽然女儿居然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不过罗兰的怀柔手段也好,依然在私交上尊敬这位前岳父,哄得米利亚坦舒舒服服。   对于蕾雪来说,这个结局只有大快人心,西南两城仇深似海,至今贝姆特都没有把占领的凡尔加平原还给南城,还在朝堂上占据高位。新王如此表态,失去的领土也可以拿回来。而无论政治上还是心理上,她都更亲近现任国王罗兰,一来是顾虑王室的魔族之血;二来,诺因和前公主希莉丝有师兄妹这层关系。   软禁了军机大臣后,罗兰把召见令伪造得天衣无缝,西城的军队完全把这封信当成是主君造反的信号,除了铁甲佣兵团和月影佣兵团留守;黑龙、白凤、金雀花三位佣兵团长和手下之前被派来中城学习;剩下的翔鹰、血徽、逆十字、炎狼、独角兽佣兵团争相赶来,坐实了叛变的名头,还不用派去的空军出马。   收缴过程同样血腥,军营外的人只知道新任首相带领新成立的法师团、职业者和苍穹军团前去,亲自收取了五位佣兵团长的脑袋,包括前雷神神女夏亚,如探囊取物,杀光周围的亲兵,用一个吸取金属的炼成阵和死灵系的衰弱禁咒瘫痪士兵的战斗力,让部下全部抓起来,一身白衣如霜地回来,剑光都没沾上一滴猩红,如闲庭散步,还在半路修整的时候,顺便处置了一个非法集会。   他一身人畜无害地蹲在一个村落的水井边,给小朋友们编草动物玩,听一群愚夫愚妇宣扬末日来临,说前段时间的“天威”就是证据,那些幽灵骑士是地狱魔王的手下。肖恩挥手唤来站得远远的便衣部下,绑了那些信徒,亲自拷问出成员和细节,顺藤摸瓜提溜出一串扔到牢里。   回到王宫复命,肖恩就问了声:“什么时候把狂信徒都剿了?”   “不急。”罗兰挖苦,“师公,你现在真狠啊。”   肖恩挑了挑眉,无动于衷。   当臣子们上朝后发现,新王和新首相的关系更糟!   虽然他们不会像前任那样互相嘲讽打架,因为无论国王陛下说什么,首相阁下都是眉眼低垂的冷峻神色,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但是他们之间那浓浓的低气压,都让人要窒息了。   可是他们配合奇佳,好得活像一起做坏事的兄弟,用杨阳的话来说,就是“黑透和黑化的搭档”,“白切黑和黑切黑的强强联手”,“肖恩你这么黑别给你哥知道”。这君臣俩相处起来基本是“你要我砍谁我就砍谁”,或者“你不用说我知道你要动手了”,尽管崇敬师祖的新王本人对于和讨厌的师公相性更高这件事十分纠结。但是他们的孽缘,在一起搭档牌组大杀特杀的时候就隐隐种下了。   幸好新王办事雷厉风行,和首相组合起来效率奇高,通常上朝和会议不需要官员待多久,散了就各找各妈,不,立马找精灵王陛下洗眼睛和心灵,那张如同雪绒花的清秀容颜正好可以排毒。 第八百十三章 触动   新一年的春季庆典又要到来,贺加斯总神殿忙碌起来。   虽然伊斯塔神官长已逝,但神学生们在新的神官长霍尔德带领下开始忙进忙出,过去打扫总是最花时间,贺加斯神庙的占地面积还超过王宫。   但现在有了隔壁魔法学院的学徒帮忙和魔法神传授的简易神术,神学生们的工作轻松了许多,光系净化清理融雪,清洁空气;魔法计俩用于装饰再好不过;修补术让年久失修的雕像焕然一新。德鲁伊种下的白杨已经如同神圣的卫兵般高大挺拔,还有精灵们的巧手照看得欣欣向荣的花圃。   神学生们还没有树立像上一辈圣职者那么严格的宗教观念,反正神官长大人也不介意么。而且精灵的古箴言不是说了:万物共存,方为世界。《圣典》上也说,协调神贺加斯创造众生,那么所有种族和职业也都是协调神的孩子才对。   而且王宫来了通知,今年的总神殿作为召开种族代表大会的场地,与会者不但有诸位人类统治者,还有异族领袖:木精灵王,矮人锻锤者,侏儒代表,人鱼族长和三长老……来自英灵殿的古老种族首脑等等,都会参加。这可是史无前例的盛事,神殿上下顿时忙得四脚朝天,圣职者们紧张又兴奋。   尽管现在全民神战,但奇怪的,新任魔法神对创世神从来不做攻讦的态度,对各城敬奉的元素神也无所谓的样子。虽然诺因等知情人知道,弑神者心态上是“反正是名单上已死和要死的对象,不必介意”。   对于创世神,所有人连同席恩在内,倒是一直抱着复杂的心情。   混乱神从高高的塔楼俯瞰,王宫来的侍从和神殿人员从一大早就开始布置,广场和祈祷室已经摆上刚盛开的雪绒花,小巧的石雕塑像矗立在各处;花岗岩地板以雪水擦洗,干净得光可鉴人;喷泉的水花因为魔法重新流淌,散发出纯净的银光;每隔一段距离还有炭火的炉子可以取暖,挂上一串迎春花和稻谷,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新年的气息,憧憬来年的丰收与和平。   白袍的神职人员和身穿淡蓝宫装的女官收集碎瓣和清晨的露水,准备为祈福的人们倾洒。花坛里,红玫瑰、郁金香、矢车菊、含羞草、满天星等美丽多姿的花卉铺成甘美的绒毯,衬着七彩的孔雀翎毛和洁白的天鹅羽毛,是从王家花园的孔雀和池塘的天鹅身上小心地拔取,每只只得取一根和一小把,满头毛的神学生们高兴地铺好,在阳光下闪耀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在常人眼中热闹繁荣的景象,在史列兰眼里依然寒酸卑微。那些神职人员身上连配饰都没多少,最低阶的神学生一身素袍,领口刺绣银百合;中阶的神官和祭司披着绿色或紫色的缎带披肩,挂着纯银的圣徽;高阶的霍尔德神官长才有镶嵌翡翠的权杖和一顶紫晶冠冕,系着不算名贵的金线腰带。   堂堂贺加斯的总神殿,还要圣职者亲自擦洗,叫来一帮神代最讨人嫌的法师帮忙。建筑和装饰也谈不上奢华,唯一有贵金属的前门居然是用最俗的黄金浇筑,虔诚的工匠曾经用凿子和锤子细细深深地琢磨敲打、绘制的众神图案也在岁月下淡化,形象也不够美丽。   兰修斯的记忆里,万神殿的美笔墨难以形容,珍珠和玫瑰色的石柱在白天黑夜闪耀出不同的华美,特别是在银心月的照射下,如同妖艳馥郁的蔷薇。清澈无比的池水映着天上华美的星宫,如梦如幻。圣精灵最优秀的园丁栽培各式各样争奇斗艳的群花,空气中满溢着醉人的芬芳。巧夺天工的塑像都是各族的艺术家呕心沥血的杰作,栩栩如生。还有神殿本身的金碧辉煌,夺人心魄的绝美,无数为诸神献上绝艺和色艺的美貌神仆争相表现,构成了神族永不衰败的极致盛景。   现在,史列兰俯视着众人忙碌的景象,感觉像汲汲营营的小蚂蚁,短暂的人生,一年到头都不知道瞎忙什么。心血来潮下,他使用了读心术,被光辉刺了下眼睛。   憧憬,兴奋,快乐,开怀,还有其中有所不同却融洽自由的情绪:神学徒对诸神不变的敬仰,德鲁伊对自然的感激之情,魔法学徒对自己技艺的自豪和未来的展望,团结友爱的气氛……   神仆从来没有这样明亮的情感和魂火,那些低垂的脑袋和柔软的腰肢永远等待众神的临幸,如同匍匐的地毯,除了骨子里高傲的神侍者白银王和他手下那帮同样胆大包天的叛逆,偶尔来见魔法神和母神的神选之子,其他神的仆人只有为众神表演或得到许可才敢抬一下头。   所以神仆没有强大的灵魂,再忠心耿耿的神仆也无法成为英灵,只有活着的使徒。   史列兰若有所悟,第一次勘破记忆的迷障,有了自己的思悟。   听到两下敲门声,他转过头,不意外地看到杨阳走进来。   黑发少女没有穿着平常的红袍,回家乡过年,换上绛红有雪花图案的毛衣,牛角扣的黑色厚呢大衣,花格子围巾加上小皮靴,还特地和好友轩风一起做了个造型,前发挑染了一缕赤焰般的红,带着一点叛逆少女的味道,乌发的尾端烫成层次分明的水波卷,在颈边挽成一束。   在暗黑神没有收起的灵魂视野里,她有着不变的明亮魂火和温柔的暖意,如果她也变得和那些战战兢兢的神仆一样……史列兰觉得自己无法想象和接受那样的情景,还有失去了锐气和刚劲的诺因……   “史列兰,要尝尝我的家乡菜吗?我叔叔教我做的。”杨阳开心地招呼,端着一托盘冒着热腾腾香气的中式菜肴,和煦的笑靥暖如冬阳。   “好的。”不知是否心境的改变,史列兰品出了超出记忆的美味,像是重新回忆起遗失的心情,那天的星光,篝火和山头,杨阳烤的野味,灼烫和香气,是人间不同于冷清神界的味道。   杨阳高兴地为他夹菜,难得看史列兰吃得有滋味的样子,果然中餐冠绝宇宙啊。   等挚友吃得差不多,她解释:“史列兰,诺因最近身体不太舒服,在宫里修养,不是不来看你。”她知道史列兰不怎么关心外在,因为神本身不会生病受伤,所以就算不担心诺因也不奇怪。只是,诺因叫她不要让史列兰来探病,不要透露具体情况。   史列兰点点头,他已经收回了读心术。杨阳拿起餐巾为他擦了擦嘴,舀了一碗汤圆给他,自己也吃起来,黑洋酥的汤团甜到心底。   “等加冕典礼、种族大会、春季庆典结束,我可能陪诺因出去散散心,现在行程还没定,说不定会去第四大陆。”说到自己向往的冒险,杨阳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璀璨的笑意,她最喜欢和怀念的日子,就是那段在异世界的旅程,然后真诚地邀请,“史列兰,一起来吗?”   “不了,我在这里挺好的。”黑发神祇仍然抱着体贴的心意,不想打扰两个朋友的独处,而且在浮空城虹之都进学的莎莉耶每天都来陪伴他,玩五子棋、立体象棋和新发明的魔法棋,她是个忠实的朋友……不,忠实的定义不恰当,应该称为好朋友,昭霆和耶拉姆也是,经常来看他,他并不寂寞。   “这样啊。”杨阳很是遗憾,她和诺因都很想带史列兰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   想到朋友,史列兰再次想起两个人类朋友的面容。   “杨阳,我想见米尔希和奥罗。”   对于神明朋友的愿望,杨阳笑起来:“好,我会请导师开放英灵殿,他们一定也想见你的。”   收拾好碗筷,杨阳犹豫了一下,问道:“史列兰,你知道了吗,裘卡的事?”每次说到光精灵的名字,她就心中绞痛。   史列兰点头,吐出天籁般的嗓音:“我很遗憾。”听到裘卡是为了保护杨阳赌命而死,虽然并不如何难过,但这是他的真实想法。   杨阳的眼神柔软下来,轻轻抚摸他冰销般美丽的黑发,离开了总神殿。 第八百十四章 休养   庆典前的卡萨兰熙熙攘攘,已经张灯结彩,飘扬着五城旗帜和各色魔法灯,点缀着越来越缤纷的变化,融入越来越多的种族。   人们为即将开启的新王加冕、新首相任命、种族代表大会、魔武大会——法师竞技大赛和职业者比武等重大新闻议论不休,首都里那一片热闹气象。   两年多的普及教育让大部分百姓识字,有的交头接耳地阅读报纸,有的聚在广场倾听广播和读报人的评论。吟游诗人吟唱当代的新传说和逝去年代的歌曲,街头艺人表演妙趣横生的戏法,有穿长袍的年轻人驱使魔宠玩耍——他们大多是魔法学院的初级生,在老师的鼓励下赚钱,加深施法者和民众之间的了解和熟悉。   冒险家总工会前面竖立着大大小小数百的看板,赏金猎人和冒险家指点交谈,木板上除了各种任务告示,也贴着越来越丰富的画刊和报纸。   人群中站着一个冒险家打扮的青年,黑发碧眼,秀丽的容姿,盯着一份《首都早报》的首页,露出惊讶的神色。   诺因居然退位了,杨阳自然也当不成王妃了,这件事实在让他意外。   无名氏神官内心泛起难以形容的波澜。   这样一来,他和诺因的身份就等同了。德修普家族在诺因手里终结,元帅……不,拉克西丝陛下会不会大发雷霆,对诺因大失所望?认识到他才是适合王家的继承人,初代国王的尊贵血脉?而且,杨阳当初选择诺因,不就是如报上所说,成为高贵的王子妃吗?   神官曾经多次怀疑,杨阳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骨子里有一股男孩子一样蓬勃的冲劲,和不安分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满脑子都是早日学成本事踏上旅途,亲眼看看这个大千世界。她学习刻苦努力,为人认真实诚,不是个贪图富贵的女人。   可是他实在无法不怀疑,那个曾经有着温暖笑靥和明净黑眸的女孩,是不是在王宫那个大染缸被染得面目全非,也变成个庸俗的贵妇人,奔着高高在上的地位和身份巴上了王储,冀望着更高一步,成为堂堂魔导国的王妃?那么,她现在会不会后悔呢?   她会不会来找我?见了我会说什么?   银发神官无法克制内心的雀跃,随即心生愧疚,硬生生抹开一堆念头。   雪儿都有身孕了,我在想什么呢。   可是,当仔仔细细读完报纸,神官心头又泛起酸涩:就算不是王妃,她也是高贵的木精灵王的妻子,真是怎么算也不吃亏。   王家把诺因退位的真正原因瞒得密不透风,只对外宣布是提前让位,继承精灵一族的王位。所以神官也只能推测诺因是为了那个不变的愚蠢念头:当冒险家,轻易丢下了荣华富贵、王储出身和拉克西丝的期望。   神官不禁抚摸胸前的黄金徽章,能同时拥有特级冒险家和一级赏金猎人身份的,只有他,诺因到底比不上他。   虽然他现在的白魔法和神术不灵光了,其他魔法的效果也降低,不过他身手没搁下,还是能把诺因打得满地爬。   在去年的雪之月,他临时起意,注册法师和职业者,津贴很丰厚,和雪露特的日子也好过起来,还打算在首都安顿下来,今天就是特意过来看看。   只是有件事令他不快,注册后,魔法公会要他重考魔法等级,本来等级测试就是三年一次,之前是找不到他人。   千年来魔力环境衰弱,之前的考试制度宽松,让神官混上了十一段法师。如今在魔法界的新规下,以神官半瓶水的能耐,理所当然不合格,降级到七段。神官深感难堪,认为公会是故意为难他,打听下来,诺因居然是十二段多系高级法师,更是满心不服气,认定王储的魔控力,肯定是测试员放水,说不定魔法公会让他复核,就是诺因背后搞鬼。   “神官大人!”   “神官先生!”   这时,神官听到身后传来两声喜悦的呼唤,转过头,只见昭霆和耶拉姆相互拉着跑过来,脚下飞起浅浅的雪沫。   棕发少女穿着秘银战袍,褐发少年是象牙白的军装,两人的神情都开心极了,从名单看到恩师的名字后,他们就拜托冒险家公会和职业者协会留意,这会儿接到消息,立刻赶过来。   骤然见到两个弟子,神官也喜出望外,那些不愉快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抱住两人,回应他们叽叽喳喳的招呼和问候,然后被棕发少女和褐发少年拉着去附近的酒店。   “尽情喝,今天你用酒缸也没问题!”   昭霆大力拍打,神官苦笑,这丫头还是老样子,莽莽撞撞,手劲奇大,怎么感觉还麻麻的?   不小心露出和元素精灵共鸣的电丝,和衣服上的护身结界,昭霆吐着舌头收回,俏皮的深棕色短发留长了一些,被杨阳在两边绑了两个软绒绒的兔子头饰,可爱得不得了,耶拉姆第一次理解了杨阳所说的“萌”之含义,虽然杨阳总是如此评价地狱之主,加上“凶”一字,还有人.妻,鬼畜,傲娇,黑化,病娇之类,这他又不能理解了。   “你穿这身是要当圣职者吗?”神官笑眯眯地打趣雷元素使。昭霆拍打胸口,“不是哦,这可是战衣,我的花纹很威风漂亮吧?”她心里有点奇怪,神官怎么连现在神战阵营已经统一的战袍式样也不知道,以前在神殿,他每天都看报读报,尤其是关于中城的内容。   为了避免雪露特触景生情——有一次收音机揭露了圣域毁灭的真相,神官带着妻子隐居,一度和外界切断了联系,又参加远征第四大陆的冒险队过了大半年,不过这属于他不想回忆的经历。这个世界的变化日新月异,稍微脱节就难以衔接,他也渐渐没兴趣成天追着各种消息——看诺因怎么统治德修普家吗?   “神官大人,你看到了吗,那天的战争?”耶拉姆问道。   “看到了。”神官拿着酒杯的手一顿,“你们没受伤吧?阳怎么样?”耶拉姆和昭霆十分窝心,还是那个关心爱护他们的师父。   “她没事。”   耶拉姆强调,倒是诺因受伤不轻,不过这是王家严格封口的机密,他也不说,主动为师父倒满酒——这在过去的西芙利村是不可能发生的情景。   “神官先生,这里的鸡尾酒很棒哦,我现在在天空电台做广播员,工资还喝得起这里的中档酒,嘿嘿。”昭霆依然毫无心机,却不再是胸无城府的女孩,上次在师父家不欢而散,她就察觉了原因。   不能说完全不介意师父当初不让她学魔法,但她相信神官没有坏心,只是以为她学武保护阳更好。昭霆也发觉了神官家里的粗茶淡饭,以前在西芙利村,她就不觉得清贫,但还是不想师父有芥蒂。   果然神官的笑容更爽朗,用一贯的幽默语气道:“你小小年纪,现在还赚钱了?知道养家的艰难了吗?”其实正神官工资不低,教区首长的薪资更丰厚,每次去领主和郡主那里更有礼物,养三个小辈也养得起,只有在失去职位,真正扛起一个家庭,神官才尝到一些人世的辛酸。   “从前管账的都是我吧。”耶拉姆吐槽。神官做出投降的手势,举杯求女弟子再点几瓶好酒。   说说笑笑下,师徒三人都恢复了原来的关系,不再纠结那些过往的矛盾。   听见隔壁桌的冒险家说着接下来的魔武大会,昭霆想起一件事:   “神官先生,我也报名了,就是天空竞技场的大赛,我们一起去报仇吗?我已经想好了,我可以指名单挑法利恩·罗塞,请他和我进行一场指导赛,虽然比赛不能杀人,但是我可以打得他落花流水!”她振奋地握拳,褐发少年也心下激动,期盼地望着师父——哪怕打那个仇人一顿也好,来个法术伤害终身残疾更好!   神官神色一僵,对外,光复王夫妇目前是隐居,所以他敢加入神战后备军,反正也是不起眼的法师一员,但是一旦和法利恩正面较量,情况就不同了。   杀死东之贤者事小,但是惹怒帕西尔提斯的结果是他承受不起的。从小,那就是他心底的阴影,灵魂的支配者。而且罗兰·福斯现在成为了新国王,势力庞大,他还是雪儿的前上司,一旦布下天罗地网,他们夫妻怎么逃得了?   “雪儿最近有孕在身,我走不开。”神官歉意地道,手指握紧了杯柄。   “这样啊。”昭霆很失望,不过也理解。   只是,神官先生都结婚,要有孩子了?棕发少女心里头泛起难过的涟漪,她也看出,从前杨阳对师长有朦朦胧胧的情愫,而后来要走的那个月里,神官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   又聊了一会儿,在平和的气氛下,神官递出临时落脚的地址,还说了有意在首府买房住下,昭霆和耶拉姆一喜。只是刚才听到的事,还是在棕发少女心里落下了阴影。   唉,真是不明白。昭霆落落寡欢地踢了踢桌角,她喜欢一个人,就勇往直前,说出自己的心意,和他肩靠肩背靠背不相离。也不觉得这辈子,还会喜欢耶拉姆以外的人,为什么有的人明明曾经彼此喜欢却不能在一起呢?   误会了她的表情,褐发少年劝道:   “算了,神官大人还是会来看我们比赛的,到时杨阳也在呢。”   他还是不想把师父的拒绝想成是那个原因,也许神官大人真的是因为雪露特怀孕了,不方便参加。   但是想到雪露特的密探身份,以及他不愿回想起来:烧毁圣域,杀死神官养父同学的凶手……耶拉姆一口喝掉手里冷掉的摩卡,在厚厚的糖霜和奶泡下,尝到了冰冷苦涩的余韵。   ********   敞开的落地窗后是个阳光充沛的小花园,满溢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和花朵芬芳。花丛周围是高大的宽叶树,树叶苍翠茂盛,像是天然的遮阳伞。   枝头间,画眉和黄鹂欢快地鸣叫,一缕缕阳光如竖琴弦优雅地筛落。草坪如同散落着宝石的翠绿绒毯,原木的圆桌上面摆着厚厚的书籍,正是有木精灵血统的年轻国王喜欢的环境。   杨阳拿着一本《七海游记》为恋人逐字逐句朗读,时而翻开插画给他看,诺因喜欢杨阳的声音,清雅动听,婉转柔和,如同山中的清泉般沁心。   他的膝盖放着薄薄的毛毯,自从光精灵裘卡死后,他就十分怕冷。杨阳猜测,这种空洞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   她竭力不露出痛惜的神色,读完一段,热了热杯中的香草茶,递给恋人。   每次瞥见诺因腿上的毛毯,行动艰涩虚弱的样子,杨阳就心疼恋人变成了这样。   他本来是多么高傲的人,生气勃勃,宛如骄阳般光辉耀眼,可是一场战斗,就换来一身病骨支离。   诺因自己并不在意,元素燃烧的症状极其痛苦,但烧灼的痛楚,至少不会让人感到灰烬的苦味——裘卡还活着,他迟早也会战胜这种痛苦,再站起来。他的身体并没有真正的残病,只是需要克服内心的虚弱和重铸意志。   相比这场神战的代价,他的受伤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环。   黑发青年又想起在北海战争被秘银傀儡一次次撕裂的元素使们,这场战斗中丧生的伊斯塔神官长和贵族法师,消失成灰的神选之子,回归末路的白银王——相比那些被残杀的,被碾压的,被侮辱的,被损害的,他能在战争中活下来,本来就是一种胜利。   而且席恩在北海战争失去六位元素精灵,他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他还一句话也没有责问那些元素使。   杨阳将读好的书籍放下,手指在封皮上停顿了一会儿,又习惯性地聊起他们之间除了魔法常有的话题:政事、军事和魔导国的时局。   “你料到了吗,贝姆特城主的事?”   诺因点头:“既然传位给罗兰,我知道他会怎么做。”   一碧一紫的眼眸有些落寞地看向树荫的一角,仿佛看到无声的落幕。   最初立场的敌对还没有让他放下这份宝贵的友情,虽然贝姆特一次次枉顾他的手下留情,领军侵犯卡萨兰的领土,渐渐磋磨了他的忍耐和希望。但是真正让诺因看清两人之间隔阂和距离的,是众神竞技场后,贝姆特拒绝了神战,在文明和进步面前背转身,选择了野蛮而退步的固守。之后,虽然贝姆特回心转意,也没有真正改变他的作风——两年,不肯交还兵权,不肯放下他的城主之位,不肯归还凡尔加平原,西南两城的矛盾越来越深。诺因不能再顾惜下去,把烂摊子丢给罗兰,已经是他这个国王的失职。   所以贝姆特的结局,软禁也好,处死也好,他什么也不能去过问。   杨阳安慰他:“罗兰将他下狱了,现在没杀他,将来也没必要非杀他不可。也许他以后可以做个普通的佣兵、冒险家什么的呢?”她知道恋人讨厌政治不是因为其中的腐臭和肮脏,而是会颠覆一切人间真善美的利益和残酷本质。   诺因摇摇头:“没事,阳。对了,轩风有什么反应?”他还是正视了自己的心情,询问后面的发展——反正问一问也无妨。   杨阳两手搭着下巴,叹了口气:“轩风是会去看他,但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最多一次。”   她真心同情那位佣兵王,部下是疯子,姐姐是狂信徒,爱上的少女也不是省油的灯。轩风这个冷心冷肺的渣女,是男人的克星,也是爱情杀手。   “有时长痛不如短痛,这时候还去地牢看他,哪怕他们不是情侣,这份感情也不轻了。”诺因不以为意,他很欣赏白袍少女的为人和果断。   杨阳不置可否,还是觉得被轩风看上的男人好可怜,幸好她没钓上席恩,否则估计是另一个法娜。而其悲剧后果,是艾斯嘉和地球都承受不起的!   放过世界吧,少女!   相比恐怖的女难,还是兄弟闹别扭好一些。   “你老说肖恩不争气,他现在争气了,你怕不怕?”诺因打趣。   杨阳只能叹息,对于如今黑成黑洋酥汤团的肖恩,她真是忧心忡忡,但她左思右想还是不再开口,使得肖恩变成这样的就是她罪孽深重的爹,身为朋友,她有什么立场和脸面劝解或调解什么?   “我只是希望他不要走火入魔,矫枉过正。”   “不用担心,我觉得肖恩是下定了决心。”诺因若有所思,“他真正想做的事可不是什么杀人见血,而是为席恩免去神战的后顾之忧。所以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不过是细枝末节而已。等百姓太平了,他也会回归正事,他可是神战的主力。”   『我怀疑,下一次,导师他们可能会主动出击。』   这个推测,诺因是用心灵链接透露。   『是吗,那可太好了。』   杨阳大喜过望,两次神战尽管赢了,也是憋屈得不行。第一次是事后被强大的虹彩龙打击,这次是太为神选之子的下场愤愤不平。那个卑鄙无耻的知识之神,可能复活的生命女神,都是艾斯嘉非铲除不可的敌人——他们也不能一直挨打了。   这时,杨阳想到了神官,这份恋情没有结果,还因为激进的复仇换来苦涩的罪孽,但那段感情本身曾经代表着一段青涩美好的岁月,即使结局是遗憾,也是珍贵的回忆。虽然自从踏上旅途,她就知道自己喜欢冒险,喜欢探索历史的真相,神官的淡泊离世和那个小村庄只会是她的避风港,眷恋的家园,而非归宿。   如今,神官和她都选择了另一个人,但这并不坏。   想到他和雪露特在一起,那个小家庭,杨阳突然觉得释然和开怀。   她和诺因,许许多多人……所有神战同胞共同捍卫和创造的盛世年华,也会成为守护那小小幸福一隅的天空,就像德修普家族的英灵,一代代的叛逆法师,现在的魔法之王席恩,她志同道合的导师朋友们,开辟这个新时代一样。   杨阳露出明亮温暖的笑容:“我们到下半年出发怎么样?入秋后,气候比较凉爽。”身为神战指挥官,她有职责在身,需要交接。不过她能够和云中塔意识连接,耽误不了事。杨阳本身又是个时空系法师,随时可以回来。现在还有罗兰和冰宿镇守大后方。   “好啊。”诺因已经迫不及待了。   “我还想参加天空竞技赛,赢个奖杯回来,这次我未必输给你和昭霆。”杨阳用特别的方式鼓舞恋人,“至少出发那天要自己走出王宫,否则会被罗兰笑。”   诺因信心百倍:“我到时说不定好了,我一定会好。”   “冒险很艰苦的,你受不了,我可是会嘲笑你。”杨阳一指放在唇前,俏皮地晃动。诺因不甘示弱地瞪视她:“别小看我,我也有风餐露宿的经验。”他曾经多次溜出去过过干瘾,最长的记录是去沼泽都市的一个半月。再说,经历过军旅生涯拷打的他完全不认为自己会怕旅行生涯的艰苦。   “哦?”杨阳恶作剧地拎开他的毛毯,“那现在就到地上滚一圈吧,提前尝尝幕天席地的滋味。”   “怕你不成。”   一男一女在草地上翻滚打闹起来,滚得全是草屑也不在意,欢快地大笑起来。 第八百十五章 探监   轩风一步步小心地走下阶梯,这里是云中塔的下层区域,过去囚禁的都是黑袍叛徒、深渊恶魔、异界怪物等等,现在只有两个人类。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毕竟是奥法议会的一员,神战参与者,关押他的是高级牢房,虽然是普通监狱,和尽头专属于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次元牢狱不能比。那边没有特殊钥匙,甚至看不到牢门。   这样一来,也防止贝姆特的部下劫狱,目前他的城主之位由月影佣兵团副团长桑达暂代,奥法议会的席位交给沙灵族族长席娜。   轩风看了一眼门上的魔法符文,确定自己无能为力,不是她学过的开锁术能够打开,她也没有开门放人的意思,于是将问到的密语输入旁边的魔力水晶。这一层是监牢,过去暗月法师公会的学徒根据导师的吩咐来喂食、抓取实验兽,估计席恩也来过。   整个墙面变得透明,冷不防看到对面的倩影,西城城主一脸惊讶。   牢房的设施不差,应该是直接把上面某个黑袍大法师的房间转移过来,还比贝姆特在西城和中城的房间好,当然,他肯定不会住得舒心愉快。   目睹心仪的少女来探监,苍鹰般的灰眸流露出由衷的意外和一丝喜悦。   “贝姆特。”轩风棕黑的眼眸流淌着同样的情愫,用魔力水晶传达的声音有点失真,但是彼此还听得清楚。   贝姆特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来是个人意愿还是谁的授意?”轩风笑了笑:“这可是云中塔的牢房重地,我想偷偷溜进来也没可能,帮忙越狱更是异想天开。我背后没有人。”   贝姆特点点头,听出她的言下之意,兴致不高。   “你需要什么吗?”明知自己这么说有虚伪之嫌,轩风还是开口道。   “难道我说要女人,你也给我找来?”贝姆特反讽,但是话一冲口,他就后悔了。   这个少女总是让他失常,也许是太过重要,在她面前屡屡犯错误。   不过,贝姆特的话对一般女性可能有杀伤力,感到窘迫和羞辱,但是对万绿丛中过的柳轩风可是毫无作用,姿态娴雅地耸了耸肩:“如果一两个女人就能让你真正消火,我想上面那些大法师也是不会介意的,但是他们更可能觉得麻烦而拒绝,而我不负责拉皮条。”   贝姆特苦笑着反省,也庆幸轩风足够聪明狡黠,将这层尴尬轻轻揭过去。   奥法议会当然不会允许其他人探监,佣兵王威望很高,西城还没有安分下来,目前是借用立靶的方法,让军队自己闹腾,再一举镇压。但是,如果让密探混进来,情势恐会生变。而轩风是圣贤者席恩的直系后代,地位非同一般,这个充满主见的女郎更是早早决定了自己的立场。   “我的位子现在谁坐?”贝姆特突然问。   “桑达。”   贝姆特皱紧眉头,问起月影佣兵团的正团长:“克劳德呢?”   “他抗命,死了,还有凯渥鲁夫和铁甲佣兵团的小半数人。”轩风心下抽痛,她真心把那位和蔼可亲的老佣兵当做这个世界的亲人,虽然这层关系当初存了安身立命的心眼。   贝姆特满腔悲愤,又有少许安慰,跟着他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两个忠实,一个叛变,还算不坏。   南城救世主平视坐在床上的西城城主,心境平和下来,白玉般美丽的脸庞坚毅沉着。不知为何,她这个样子让贝姆特想起了梅莲可,在灰水河败在他手下,又死在叛将剑下的前南城城主。   冥冥中好像有可怕的轮回,他抢到的,终究不属于他。   “我告诉费路迪亚他们你还活着,劝他们不要和王室对着干,好在他们在中城时间久,知道法师的力量,最后在我的游说下,还是答应了。莱拉老师放弃学籍,不能带走亲卫,孤身离开了卡萨兰,临走她想抽我,没抽到。”轩风早有预料,警觉地避开,魔法又给力,金雀花佣兵团长的耳光抽了个空,不过锐利的劲风还是刮痛了她的脸颊。   这股痛远远比不上目送莱拉决然离去的背影时,她的心情。   “他们没骂你?”不知为何,想到那样的情景,贝姆特居然觉得心痛,暗骂自己女色昏头。   “骂又如何呢?”轩风神态自若,“这是我该得的。”西城上下对她有恩,在他们看来,她是叛徒,这是事实。估计她在西城交的朋友们还会痛骂她是表子。   轩风继续道:“翔鹰本军,血徽,逆十字三名团长反叛罪名属实,当场格杀。独角兽佣兵团和炎狼佣兵团的残部亲眼目睹过使徒的可怕,投降后,投诚的反而是最多的。”   贝姆特也大致料到了,心口仍然像被大石连续击中。   明净坦然的眼眸注视他,其中有歉意,有痛楚,有真挚的遗憾,但是毫不躲闪,也无心虚和软弱。   “贝姆特,我是个投机分子,在乱世中的小民只能如此,我只是在努力活下去。当然,我的原则是绝不背弃我的亲人朋友。”   五位地球少女,数这位原南城救世主际遇最差,先是当花瓶,代城主背了黑锅,差点被活活烧死;然后被敌城城主掳去,卷入他和死亡佣兵团长的恩怨,差点死得惨不堪言;在西城也是个打工族,活得辛苦看人脸色,想学剑术又时日不多,如今被老师恨死,被朋友骂死,里外不是人。她固然有魔法天赋,但是从没被人挖掘过,还是自己找到方向钻研,起步晚,比不上同学们的成就。   相比之下,杨阳有良师益友,有祖父遗传的高智商和强大异能;昭霆更有绝世的资质,魔武双修,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冰宿也是天才,死灵魔法卓越,被如今的魔导国国王钟情;邱玲也和一位深渊领主缔结了情缘,被虹彩龙另眼相看,得到一只强大的召唤兽。   但是凭着一点和同学们无法相比的小运气,自己搏命生存的小聪明,轩风还是平平安安活到今天了,真正有了安稳的生活和崭新的未来,所以她也从来不抱怨。   如今她乘坐在这艘神战的大船上,悠然摇摆,很是潇洒惬意,难得不想再变卦,决心一条路走到黑,也安排好了地球的外祖父母。也许是来到异世界后,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身不由己的苦楚尝得太多,背负外界和自己的枷锁,甚至爱情也不能投入,如今突然有种看破和放下的感触,也是因为来自同一个世界的朋友们已经为这场战斗赌上性命,她不能独自走开。   长远来说,地球发展下去,难保不被双子神裁决,这也算是为家乡献一份力。   在明哲保身的事情上,贝姆特从不责怪她,诚挚地道:“轩风,不是你的过错。”和诺因一样,她很多次劝过他,只是他没听进去。   为对方不变的男儿坦荡,轩风微笑了一下:“贝姆特,我真的很感激你们当初从梅莲可的火刑架救了我,每一个收留过我,善待我的朋友,我都不想伤害。但是你不可否认,我在西城和南城之间,只是一枚棋子,假以时日你们再兴刀兵,劫掠梅迪的领土,我就是那个被绑上马鞍的虚假神使,打击南城的政治工具,伊莉娜所做的一切就是为此。”   贝姆特无言以对,他本就无法欺骗这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心上人。   “所以我们就不讲政治,只讲人情了。”轩风摇了摇头,“西城剩下的人,我会尽力保全,我也希望你能醒悟,时代不同了,贝姆特。”   “我和罗兰·福斯之间只是政治斗争而已。”西城城主冷冷地指出。   轩风透彻一笑:“你本来以为诺因会传位给你。”贝姆特默认。   众所周知,德修普王家只能做到这一代。由于魔王血统,诺因的妹妹和姑姑都没有继承权,他又没有孩子。而贝姆特和罗兰之间,无论个人感情还是政治因素,都是他优胜。罗兰是个有前科的叛臣,能坐回辅佐官的位子都是摄政王拉克西丝大度,很可能也是权宜之计,暂借东城的力量为神战添砖加瓦,将来以谋反罪名处决。就算诺因舍不得德修普家族的基业,传给他的亲信雷瑟克或吉西安,贝姆特自负也可以凭着军机大臣的军权和西城伊斯法的庞大军队夺回来。   奥法议会应该不会参与俗世之争,何况中城的兵力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为了魔导国的安泰,他们可能还会直接任命他为魔导国的国王。毕竟他是个纯血人类,罗兰那家伙是个舞女生下的私生子,混有龙血,还做出乱仑那种肮脏事。那么东城排除后,无论是魔法资源的倾斜还是职业者的训练,伊斯法都能后来居上,并吞南城,压制北城。王位的争夺,他不战而胜。   轩风深深注视那双炽热的灰瞳,将他的心思看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就是这些野心勃勃的男人了,永远在为利益和前程打拼,友情、爱情、都是他们可以放弃或者挪后的东西。   时也命也,轩风想:如果没有席恩横空出世,带动魔法复兴和这场世界性的革命,末法年代出生的贝姆特真的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先发动战争的东城未必笑到最后,西城伊斯法可以保存实力,坐看其他三城把东城拖入消耗战,凭着原始的冷兵器军队夺得沾满鲜血的胜利果实。   但是更大的可能是艾斯嘉第二次毁灭:连续的自然灾难,世界之相逃离,魔族入侵,魔兽骚乱——和魔导国的初代统治者一样,贝姆特一样也解决不了。因为他和维烈的关系,还可能成为人类的叛徒。诺因和莉莉安娜如果没从肖恩的记忆了解真相,也是被人类排挤,被迫成为魔族的一员,就像他们的母亲,被蛊惑成为魔王的菲莉西亚。魔导国再次沦为侵略者铁蹄下的牺牲品,被残暴的军队和科技武力轮番践踏。   如今,文明战胜野蛮,土著踩下侵略者,真好。轩风心想。   她永远,永远讨厌战争,尤其是不义之战。   南城救世主一辈子忘不了灰水河之战。   还有家国的耻辱,华国人的记忆。   “而事实是,你输了。”   说出这句话时,轩风观察对方的表情,发现灰眸下依然跳动着思考和谋权的火花,这是贝姆特作为一个城主的优点,也是他短视的表现。他甚至没看到和罗兰真正的差距:魔法的资质,君主的才能,雄厚的政治资本——比诺因和拉克西丝更心胸广阔,能够团结其他种族的远见和政绩,广受爱戴的民众基础。东城的兵力还不亚于西城,更别说法师的势力了。   还有和魔法之王的私交。罗兰和诺因的地位,根本不是开始阳奉阴违,游离于神战之外,有伊莉娜和维烈拖后腿拉低印象分的贝姆特可比。   一开始,这就是一场那两个人之间的比拼和追逐,甚至不是争夺这个魔导国的王位,而是比赛谁更胜任担负人类,所有种族,这个世界的未来。   当轩风条理分明地分析说明后,贝姆特深思良久,露出几分颓然,不得不承认他想得大错特错,思路依然是偏安一隅的军人的思路,在政见上,别说诺因,连奥法议会都不会支持他。   奥法议会——神战机构,才是如今艾斯嘉世界的大势,这他也是明白的。   “轩风,你比我看得清楚。”   轩风真诚希望他放弃了,不过她相信贝姆特如此程度的智慧和气度还是有的。他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说到底,那也是正常男人的野心。   贝姆特心情复杂,枉他是一城之主,堂堂佣兵王,还不如轩风看得透。   这也是他欣赏这个少女,为她动心,进而无法自拔的原因。   轩风聪明得通透,清醒得现实,决绝得残忍,这样的她又有丰沛的感性和多变的魅力,妩媚多姿,独立娉婷。   这个美得与众不同,从来没有在他生命中出现过的女孩。   他注视她,喃喃道:“你染头发了,还是原来好。”   一头柔媚栗色长卷发的女郎秀色依旧,浅笑嫣然:“我喜欢,以后我也会选择其他类型。”   贝姆特叹笑摇头。   隔着一道又远又近的墙,亚麻色头发的青年看着来自地球的少女身姿翩跹,轻盈地旋身,绿荷色的裙摆下露出一截藕节般晶莹细嫩的足踝,白里透红,美妙天成。突然想起那日的邂逅,亮丽的彩虹,晶莹的水花,白玉般的纤足……他想起她的俏皮可爱,慧黠灵动,睿智和笑语……   “轩风,如果我将来成为普通人,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她在光芒下停步,翘起唇。   “也许。”   *******   阳光明媚的午后,三个地球少女围坐在采光良好的室内喝午茶。   “真的也许吗?”   听完轩风的叙述,杨阳问道,拿起绘有百合花纹的骨瓷茶壶沏茶,纯正的红茶散发出香气,旁边是郁金香形状的咖啡壶和奶罐糖罐,摆满甜点的点心架。   轩风洒脱地拂落肩上的几缕秀发,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充满迷人的女人味:“未来的事谁也说不清。”   前提是你没有男朋友,没被吉西安追上,杨阳偷偷地想。   轩风认真地道:“其实我有被贝姆特吸引,他是我至今为止最动心的一个男人,只是我一开始就把他剔除了。他是战士,与战争为伍的佣兵王,我嫁了他就要当强盗的老婆,而他不会舍弃他的地位和我回地球老家,那么当然提前掰掰。”   真是狠,杨阳由衷佩服,为她倒满茶。   昭霆咬了口芒果乳酪,乐观地道:“那么他现在这么说,退伍不上战场了,你们会在一起吗?”她单纯地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轩风轻轻喝了口卡萨兰红茶,品茗浓厚中微带刺激的口感:“那个男人本性是虎,我也不知道他能压制到什么时候,我可没有调.教过这种男人,所以一切都是不确定。”   杨阳的口味比较清淡隽永,给自己调淡了一点,放入一片薄荷,给昭霆的茶加了一勺蜂蜜,诚恳地道:“我觉得么,如果是真爱一切都能放下,除非是原则性的问题。”   “也许吧,我们五个运气都还不错,没有碰上烂人。”轩风思索了一会儿,她也明白游戏人间的态度需要收敛,夜路走多了总要撞鬼,迟早要洗脚上岸,但还是更爱独身的感觉。   世界这么精彩,有特色的男人那么多,何必在独木上吊死?   “对了,我回来的路上看到非常棒的事情。”轩风轻蹙的眉结打开,俏颜浮起明媚的红晕,十指交错放在颊边,眼中满是光晕和漾动,仿佛无数粉红的小星星一闪一闪。   “哦?”杨阳很好奇,身为同人女的轩风这种表情,一般是看到美男之间不可言说的事,可是真的有吗?   如今艾斯嘉异族多了,文化更加缤纷多彩,但是新出来的种族,海妖是孤雌繁殖,百合控的天堂;娜迦是母系社会,向往女王的女性们的福音;而精灵虽然不歧视各种性向,有丰富的包容度和艺术创作,无奈目前人数太少,繁衍种族都来不及,暂时不提倡友爱以外的形式。其他的种族,包括人类,同性相恋有,但都是少数派。   “我看到肖恩和席恩KISS了。”   “噗!”   杨阳和昭霆喷出两道水箭,昭霆当场呛得快死掉,拼命拍打胸口,杨阳惊恐万状,那对死磕的兄弟!!?天哪,今天是双子神打过来,世界末日,诸神黄昏吗?   那时轩风从星象图书馆借好书,走下繁复奥妙的旋转楼梯,看到一座被雕像挡掉一半的阳台上,魔法之王和一个人站在一起。   那男子一身冷酷而无懈可击的气场,和黑色战袍结合得无比紧密,腰悬雪花图案的长剑,最重要的,和肖恩长得一模一样!   两人低声说着话,轩风因为通灵术的修炼感官灵敏,隐约听到最后几句:   「你没事就好。」黑衣男子如释重负,「我告辞了。」   「不送。」黑袍法师的回应十分冷漠。   不料,黑衣男子捧起他的脸庞,嘴唇印在脸颊上。席恩深深蹙起眉,却容忍了他的放肆,那是个亲昵自然如手足的亲吻,也是个湿乎乎,略带肉麻的响吻。   「再见,亲爱的哥哥。」肖恩甜蜜蜜地道。   「滚吧,小混蛋。」   黑衣剑士跳出阳台,一瞬间仿佛背后张开巨大的黑翼,当黑色的影子拉长脱离,轩风才发现那是一只深渊魔龙,包着漆黑膜翼的骨翅展开,狭长的身躯托起黑衣男子的身体,在云海中消失。   席恩擦了擦左颊,垂下袖子,走回塔内。   就算被灭口也甘心啊。当轩风闪进墙壁凹槽的时候想。   不过席恩没有灭她口,朝里面走去,看方向是神级法师们住的楼层。   “那是幻想界的肖恩。”杨阳搞清了来龙去脉,镇定地道。什么KISS,分明是强吻……呀呸!兄弟之吻!   “我知道!”轩风兴奋得不要不要,“我听你说过,没想到真人这么帅,更和席恩配。”   这一点杨阳承认,不过她每次想起那位大佬就发怵。   “这才是强攻强受的典范啊!”轩风想入非非,“黑.道霸主攻和黑暗帝王受!”昭霆颤巍巍地道:“谁攻谁受?”   “当然是席恩受!”轩风拍桌,“他说来也怪,明明能压倒全世界的人,偏偏没有压的欲望,只有他亲近的人能打破那堵墙,比如两个肖恩……”   “不,那是兄弟拧巴。”杨阳嗤之以鼻,席恩直得惊天地泣鬼神好吧。肖恩……反正他拧成什么样都不奇怪了。   她还觉得现世这对兄弟的光暗纠缠比较好。杨阳想豁了边,随即一个激灵:地狱之主千万别这时候来读心!   干咳了一声,红袍低声道:“肖恩去云中塔了,说不定会碰到席恩。” 第八百十六章 神血(上)   云中塔的控制室里,月打开立体投影和英灵殿的亡灵通话。   英灵原本是指生前留下丰功伟绩,死后被人们纪念和敬仰的英雄,但是席恩创造英灵殿的初衷是为了救回所有的异族朋友,就设定在降魔战争期间死去的人们都能进入英灵殿,后来才扩大到更多的年代。   所以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比如东方学舍的白袍,月认为根本够不上“英灵”的条件。还比不上战场上鞠躬尽瘁的将领,流尽最后一滴血和魔族拼杀到底的士兵们,许多默默无闻没能成长起来的普通法师,肖恩的同学们。   而接手英灵殿的管理权后,月才知道这帮亡灵有多闹腾,精灵王那边的精灵管束得很好,其他种族也太太平平。就这帮没干大事专干蠢事的人类幽灵,互相指责,还吵着要见圣贤者,上次见了面却一脸席恩欠他们的表情,不欢而散,这回又嚷着要给暗之子赔罪,要问肖恩一些事情,让他反省教育好徒弟云云。   这话也有理,而且给肖恩的老师基本的尊重,月还是接受他们的通讯了。最重要的,席恩尊师重道,估计对这些梦里传授魔法的“导师”也有情分,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顾虑如果让身为生魂的肖恩去英灵殿那种地方,一定会被打死,月只是开启了界域通话。   好歹也是席恩的孪生弟弟和神战重要战力,轮不到一帮自己也不称职的老头处置。   这会儿,一身秘银战袍的肖恩站在中枢室里,雪白的衣摆有金焰纹饰,神圣器幻化的十字剑宛如新雪一样洁净,剑柄与剑身相交的位置镶嵌着一枚金黄色的宝石,奇异的吞吐不定,在幽暗和明亮之间切换。   以艾诺德为首的白袍们挤在小小的窗口,其中还有联军盟主洁西卡·珂曼的身影。   先是痛骂和教育,啰啰嗦嗦地数落完,然后,白袍从弟子这里打听席恩的求学经历,集体傻眼了。   『那帮死了也骗人的黑袍鬼!』   艾诺德等白袍大法师怒吼。   上次和神选之子的战斗没能说出心里话,白袍们事后还是懊悔,联系上如今管理英灵殿的神级候补月,这下从徒弟口中得知席恩在暗月法师公会,黑袍们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因为席恩毁容了,隐藏了萨桑之子的印记,还是杀了两个对他意图不轨的老师们出逃,命运坎坷得要命,反正是一点没享受到命运之子的待遇。   艾诺德等人又气又愧,又是心疼又是惋惜,虽然恼怒斗了一辈子的宿敌们在冥界还骗自己一把,但惊喜多过气恼——既然席恩不是黑袍们刻意培养的救世主,而是以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救世之路,那席恩就是出淤泥不染,万万不可以让那个孩子再被黑袍带坏。   于是他们吵嚷着要肖恩把哥哥拉回正途。   月脸色不善,握紧法杖,恨不得把这群没死透的亡灵打到魂飞魄散。   肖恩摇头:“席恩不会披上白袍。”   他本来以为哥哥不想成为黑袍,才想把他拉进光明的阵营,既然席恩不后悔这趟人生旅途,他也无惧跟随席恩走上黑暗之路。   『席恩真的不想成为白袍?』洁西卡纳闷,上次她还以为弟弟的亲生哥哥是众目睽睽下拉不下脸。   在出生名门之后的洁西卡看来,东方学舍才是当时最权威的机构,席恩得到白袍的承认,应该会欣喜若狂。   她以为席恩那么拼命地证明自己,甚至不惜顶替肖恩的身份,就是想被正道承认。当初东方学舍固然有不对,但也是被神子神女蒙蔽,现在他们愿意张开手接纳他了,席恩理应感激涕零才对。   他毕竟,是一个邪恶的黑袍。   洁西卡心底始终对弟弟的亲生兄长有根深蒂固的轻视和抵触情绪,无论如何,席恩当年冒用弟弟的身体,手段卑劣,如果不是肖恩自己不在意,席恩功劳太大,白袍们一面倒地支持他,洁西卡觉得,席恩真应该向弟弟好好赔罪,最好别和肖恩再纠缠下去,隐姓埋名不要出来。   这就是她不方便宣之于口的心思。   “是,席恩的本领都是黑袍教授。”   白袍们老脸挂不住,洁西卡不以为然:『可是没有你的梦,席恩早就被那些□□法师教坏了,现在老师们也原谅你了,你回来东方学舍,多劝劝他,席恩也会回心转意的。』   对于姐姐的热心说服,肖恩不知说什么,只好闭口不语。   这次既然和长辈亲朋会面,他自然被老师们骂得狗血淋头,这也是他该受的,教训已经太轻,老师们骂到最后,明明幽灵不会口干,还相顾不忍,重新认下了他这个罪孽深重,不配见人的徒弟。   反而是朋友们,除了深情依旧的贝尔妲,都表达了今生今世不愿见他,恩断义绝的话语。   当年肖恩十七岁时,带着刚出生的菲莉西亚离开东方学舍,科尔修斯恨极好友背信弃义,从前线逃跑,但是其他同学愤怒过后,得知是精灵王托孤,那又是宝贵的世界之相,还是慢慢原谅了朋友。后来肖恩又回来,大家不知道是被东方学舍强制抓回来,加上肖恩接受了众神赐予的神圣器「天杖」,赶走了魔族,功劳赫赫,恢复了友情。   可是在英灵殿相聚后,一些狮鹫骑士和飞龙骑士透露了真相。   肖恩将维烈从天杖的零度空间拉出来,陆军没人看见,那时维烈发动从艾斯嘉偷窃的神代法器「幻法炎晶」,大军伤亡惨重,退到后面,可是在上空监视浮空要塞的飞龙骑士和狮鹫骑士是看到的!顾虑战神赶走魔族的盖世功绩,和全军为胜利欢呼沸腾的气氛,才没有说出来,后来又憋屈地死在光复王等初代国王城主的“讨逆战争”。   当时一透露,顿时炸了锅。   那么多人舍生忘死的拼杀,那么多牺牲,那么多血泪,十七年——肖恩将菲莉西亚养大成人的十七年里丧生的人命,灭族的精灵,无数战士用生命堆叠的努力……就因为肖恩对童年好友的心软好心,统统化为泡影!   众人吃了肖恩的心都有了。   更别说后来因为维烈被放出来,导致圣贤者的悲剧,绵延的魔灾,魔导国千年文明衰弱的祸患了。   年轻的一代恨透了昔日的友人,只希望那个所谓的战神不要出现在英灵殿里,用他罪恶的余生偿还这笔血债!   如果不是有席恩这样的哥哥,让大家感激之余缓解了恨意,肖恩连悔罪的机会都得不到。   肖恩并不介意朋友们的态度,这是他活该,哪怕义父的失望和训斥,他也万分欢迎,反而是姐姐洁西卡依然不变的温情呵护,让他满心不自在,也察觉了其中的深意。   洁西卡不是不知道弟弟当年被自己宠坏了,不懂事犯下弥天大错,但一来,她早就知道是肖恩救了维烈,当年维烈来到冥界,就透露了这件事,告知和众神立下停战约定,因此心软原谅了他,相信了这个早就违背过契约的侵略者——她们姐弟犯了一样的错;二来,是她自己也没发觉的心思作祟:肖恩的亲生兄长那么坏,那么奸恶,自己对他越好,越良善,肖恩越能对比出“姐姐”和哥哥的差异。   虽然前段时日,洁西卡终于对肖恩摊牌,但是对于自己生前明知席恩流落在外,还隐瞒毫不知情的肖恩,将收养的弟弟蒙在鼓里,日益和他增长感情,洁西卡心中也有沉重的愧疚,越是有愧,她越是对领养的弟弟好,希望肖恩能原谅自己,最好真的忘了那个亲哥哥,成为珂曼家的一员。   “的确,多亏你们让他们兄弟骨肉分离,席恩每晚还有‘美梦’可做,看着他弟弟怎么被你们幸福地教养长大。”月比冰剑更锐利的话语刺穿了洁西卡薄弱的防线,脸上刺出血一样热辣辣红起来。   月真心瞧不上洁西卡姐弟,一个在民族战场心软放过敌方首脑,忘却几十亿的牺牲,无视满地同胞的尸首;另一个私自为儿女情长原谅侵略者头目,连正当的战争赔款也不索要,枉为联军盟主。   就是洁西卡的轻信和自私,让维烈那个烂人找到借口原谅自己,更心安理得地迫害这个世界,关押折磨席恩,居然还曾经以这个世界的恩人自居。   如果他有这样的弟弟和姐姐,他绝对不会原谅。   现在洁西卡还觉得自己是人间正道,东方学舍是正义化身,一副纡尊降贵的姿态,邀请当初被他们抛弃的暗之子成为他们的一员,好像这是一种光荣。   你们珂曼家算什么东西,养出一个废物救世主,浪费了肖恩的绝世资质,你们的破学院又算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没席恩力挽狂澜,连降魔战争都打不过,身为法师居然跟着神子神女的脚步走,只培养没有建树的贵族子弟,平民出生的学徒十二岁就因为贫穷赶出去自生自灭,或者派去残酷的战场,最后军费都凑不出,被神子神女吞光,让普通人去打仗!   好在月还不知道洁西卡明知席恩流落在外还瞒着肖恩,否则真要破口大骂。   这会儿他也忍下了更多的讥讽。   月对洁西卡的观感极差,但是这位盟军领袖好歹领军有功,组织各族抵御魔族,不然东方学舍更加尸位素餐。虽然挥霍普通人的性命,降魔战争也没打赢,但是洁西卡至少主持建造了封魔阵,即使材料来自席恩屠龙后赠送,力量主要来自前代元素神,这也是传世的功劳,值得钦佩和赞扬。   她对席恩,只是私德有亏。而维烈,严格说来,就算洁西卡严辞痛骂,那个渣滓一样的天生废品还是会找到借口,继续祸害世人,真正给他撑腰的罪魁祸首还是神明。   还好肖恩如今已经醒悟过来,痛下决心悔改,没有他姐姐和老师们这么糊涂自负。   席恩当年的成就,是自我证明,是与诸神的交锋,是他个人的辉煌和不朽。就算他因为小时候被母亲和东方学舍抛弃的心理阴影,摆脱不了想要获得承认和归属的心情,也用不着白袍的认可,有他们神级法师全体来!给他戴上只属于他的桂冠,轮不到这群毫无建树的白袍掺和!   被月一指出,白袍们垂头丧气,就是因为对不起席恩,才不好意思当面道歉,诚恳邀请他。   只是,让那个孩子就这么走在黑暗的道路上,也实在令人不放心。   幸好月听不到迂腐的白袍们在想什么,不然要冷笑:不劳费心,现在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全体效忠,还有艾斯嘉法师后辈们的敬爱,他们这些真正的前辈会看顾好席恩,不劳不请自来的白袍老师们凑热闹了。   不过他还是客气地送走了这些亡灵,收起一贯毒辣的词锋,他也没资格批评白袍们,他一样有愧于后辈。   有着长长灰眉的雷斯垂德转过头,低声道:『肖恩,如果席恩不后悔,就不要硬劝他回来。』   身材圆润的鲍德温道:『是的,黑夜的道路上,也有美丽的风景,有满天星辰。』   肖恩点点头:“我明白。”这两位老师是弃暗投明加入东方学舍的死灵法师和暗系法师,即使因为和友人艾诺德的交情不后悔,也许对这趟人生之旅,最后也有他们自己的看法吧。   月总算气顺了不少,他始终以黑袍自居,更不认为黑袍有什么低人一等的地方。   关闭英灵殿的窗口后,他转过头,不予置评,他不是大黑暗时代的人,无权指责肖恩,对于魔族祸乱后世,他也有责任。   黑袍大法师关注的是现在和未来。   “天杖的状态改变了?”月敏锐地感知到。   肖恩紧紧攥着剑柄:“上次天杖是首饰的形态,挂在我的脖子上,被席恩的血喷到,状态发生了未知的变化。欧尔——天杖的意识还在,我的衣服也溅到了神血。”虽然他探测的结果,是天杖多出了未知的属性,战衣力量提升,变成了神器,但他真不想得到哥哥这种形式的馈赠。   月就近观察了天杖化形的剑,不过炼金和附魔两系并非他专长,用魔阵简单分析了一下:“你炼化了席恩的血?”   “是,我把天杖上面的血炼制成接近贤者之石的状态,进行镶嵌固定。但是你也看到了,它更像不稳定的能源体,在正负能量之间切换。”肖恩眉峰紧蹙,“所以我要问问席恩他的血是怎么回事,还有他的身体恢复得怎样。”   事关神血,月也不敢轻忽看待。   那天在星见广场,席恩就不小心吐了血,月悄悄处理掉了,不然说不定在事后的清理中,有侍卫或魔法神的信徒偷偷舔掉。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真的可能有这种愚昧人士,相信喝了神血能成神,说不定还有法师参与,虽然他们可能是出于变强或研究的欲念。   神的血是法则和神性的流出,因为神是能量体。所以白银王当初才会牺牲自己获取神血,想要探究神的本源奥秘。但是神血是极其危险的物品,从神明的强大可以推测出来,一不当心可能连星球都炸掉,以白银王的谨慎,取得的量当然极其微小,连神明自己都不会发现。但是觊觎神明力量,想要一步登天的傻瓜何其多,至今都有荒诞不经的谣言流传。明明在后魔导历,已经有大法师通过捕获一位冥王留在界外的“神子”得出实验结论,直接取用神血只会完全变异成不具有智识和人性的巨大怪物,当时提出了成千上万种思路,都没找出安全转化神血的办法,可见白银王路卡斯多么天才,凡人成神的席恩更加天才。   神代,诸神和众生混居,和许多美貌生物媾和,或者赐予星星点点的神力,也就是所谓的神眷者。但是真正具有神血的“子嗣”极少,传给信徒的神力和神的血是两回事,神力是众神随手从自然界取用的元素,或者稀释了千万倍的一点能量杂晶体。那些神的后代,要么在神域,要么在灾难纪元完全失落了,至今剩下的只有不知下落的白银血脉。   席恩是当今唯一在人间的神,如果不算史列兰这个被监控的对象。席恩又是降临在人体上,没有二代神的神光,没有初代神的法则护体,神躯比其他神明都脆弱,得到他的血容易得多。如果有心人把歪脑筋动到他头上,那真是烦不胜烦。   所以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都有默契,一定要保护好后辈。好在席恩本身实力超过所有人,自保有余。即使如此,依然出了知识之神造成的两次事端。   “月,你帮我联系席恩。”   肖恩迫切想要询问神血的事,上次席恩出事,就是因为分割了灵魂,被时空神贝里卡斯钻了空子,那么现在有部分血在他这边,会不会将来也被别的神发现利用?   这也是他无论如何不允许自己再掉链子的原因,如果又是他的缘故,拖了哥哥的后腿,那么不用神级法师集体把他埋了,他自己就会用十三段的死灵魔法拍死自己。   月很没好气地打算拒绝,虽然肖恩从罗比安前辈那里回来,大概是毕业了,但是肖恩前科太多,还是别让他们兄弟见面。   然而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对上眼,难得狠辣的黑袍也目光躲闪了一下,因为肖恩的眼神完全是“谁敢再拆散我们兄弟我连你也砍”。   ……好吧,看来今后除非席恩亲口叫他滚,否则没法撵走这小子了。   “他在雷诺雅前辈那里,你自己去找他吧。”   肖恩一震,担忧道:“席恩在云中塔?他有做好防护措施吗?上次昏倒了。”   月的脸色微微一僵,他一直没告诉任何人,那一次席恩用变形术变成精灵少女,在云中塔晕倒,月为了搞清楚原委透视他的身体内外,看到可怕的一幕——金精灵公主维罗妮卡的穿着打扮无不符合她的身份:黑袍下,小巧优美的胸裹着繁复精致的胸衣,云山雾罩,隐隐约约,同样日精灵宫廷式样的丝绸内裤,还有一双吊带长筒袜!有着精美蕾丝花边,高高束腰的轻薄丝袜——力求完美人设,敬业无比。   一想到后辈被逼成这样背后的故事,月就不禁捏一把心酸泪,亏得席恩后来还能矫正回男性的人格,但这份烙印,肯定烙下了。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月含糊其辞地打发对方。 第八百十七章 神血(下)   和整座高塔的格局一样,这个房间是黑曜石的天花板和四壁,摆设都富有高雅品味,精巧而舒适,包裹着上等布料的坐椅雕工精细,羊毛地毯绣着精灵风格的花卉,沉香木书柜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书籍,银色的符文浮现在深蓝的书脊上。可作为炼金术实验使用的黑檀木桌式样古老,宽敞得足以让三个成人躺上去还绰绰有余,打磨得十分平整的桌面刻着隔离的咒文,分门别类摆放着各种法术用品,古今各个派系都有。吊起的植物和盆栽全部是魔植,空气里飘浮着奇异的香气,混合着红砖壁炉燃烧的木香。   太阳光从厚重的米黄色窗帘渗入,洒进细绒似的薄薄金光,驱散了黑袍房间常有的湿冷气息,那种与魔药、死物、骨粉、腐败的施法材料、有时是新鲜血腥为伴的味道,却无法消除窗边的黑色身影身上的沉香,经年累月与魔法相融的幽香,复杂而神秘,隽永而深远,刻入历史的醇香。   “雷诺雅前辈,这里住得怎么样?有没有不方便?”   席恩谦恭地问道,站在壁炉旁,这个位置比较暖和,也是学徒常常站的不起眼的位置,方便观察导师的一举一动,悄无声息又迅速周到地满足导师的各种需要,又不被瞬间捕捉到一系列的微表情——当然在十二岁的黑袍学徒稍大一些,连这些掩饰不到家的功夫都不必了。   不过眼前的女郎其实不需要他如此提防应付。   「魔道女王」雷诺雅·瓦蕾丝身穿符合「冰魔女」别称的深蓝法袍,灵活的手指转着水晶杖,还是如云的乌亮卷发,艳丽夺目的容颜,笑眯眯地道:“别这么拘束,席恩,这个塔非常棒,听说是你所属的法师阵营的作品?”   席恩自在了一点,轻轻嗯了一声。   之前他急着确认养子的安危,回到自己的法师塔。这期间,是月前辈和奥法议会安置天青之主和魔道女王两位前辈导师,他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艾路德安选择住在地上的王宫,雷诺雅则住进了云中塔。   萨玛艾尔受到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的影响,进入了睡眠期,即使用新的摇篮引导,也需要大约半个月醒来,席恩也不在意,只要确定养子的睡眠不再有神明动的手脚就好。他又花了两天时间重构法师塔的魔法防御,修补了艾斯嘉的结界,升级了行星系统。   所以做好这些事,安顿好爱子,确定始源之海的女儿平安无恙,学习进步;在西琉斯王国的朋友部下也一如既往,国泰民安,席恩就赶紧来询问前辈们的生活情况。   “为什么不说自己改良的功劳?”   雷诺雅已经听月说起云中塔是席恩改造的成果,比如暗月法师公会塔原本没有飞行功能,也是席恩添加了各种性能,重新铸造了塔内的永恒魔法阵,云中塔才堪称真正十三段的神兵利器,如今的对神战具。   “改良的不算成就,神级法师也必须创造了十三段魔法才算是。”席恩拂了拂袖,雷诺雅玩味地笑了,就算从小看人脸色,把谨小慎微揉到了骨头缝里,烙印在天之骄子骨血和灵魂里的傲气还是会在每个不经意的瞬间散发出来,如同绝世神兵上不沾血的冷光,锐利到令人生疼。   他肯定被庸才的老师和同学妒忌得发疯,再小心翼翼都没法隐藏,这就是最命运坎坷也最不世出的奇才必然经受的磨难——不想被无数平庸的手拉扯下万劫不复的泥沼,就从污浊的尘世挣扎出头,焕发出光芒。   宝石落到了柴堆里,还是熠熠生辉。   相对的,慧眼识珠的法师前辈肯定会爱死他。他是如此锐意不凡,有绝世的才华。   于是雷诺雅的神情更加和蔼,从书架抽出一本书:“不如和我讲讲这些法术书,聊聊古今魔法系统。”   “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吗!?”席恩难掩震惊,如果不是他唯一肯教魔法的黑袍导师布拉德和梦里一堆倾囊相授的白袍,他都不知道世上有这么容易从导师那里获取知识的渠道。   他……他还没有正式伪装,没有端茶,没有做饭,没有打下手,没有打听出雷诺雅的爱好,没有布置好她喜欢的环境,擦没完没了的奇怪艺术品和雕像……   “在我的时代,法师之间交换知识很平常。”   席恩咕哝:“如果不是知道神代的情况,我都要认为那是个非常美好的时代。”   雷诺雅意味深长地道:“对法师来说,那既是一个艰难跋涉的年代,也确实是非常美好的年代。魔法神奥古诺云游四方,留下他的知识和灵感,从石板、奥布水晶到石碑群,全是可以抄录的珍贵痕迹。旅法师们将拓印的副本带到赫卡忒之乡,我们的圣地,大家如饥似渴地传阅学习。魔法神写的是神语,有时记得快了,还有符号和象征图画,路卡斯为大家翻译,他的字也最好看;莫亚写字最快,他是卡农大剧院的速记员;小丑那家伙总是自夸他认得最多奥古诺的笔迹,我们唯一的娱乐也是他带来的,每晚为我们表演,大家也学他的杂技和牌技,路卡斯那个无耻的千王,老是赢牌作弄大家,可惜最后一次也没能扒下他的袍子看看他把牌藏哪儿了……那些真是快乐的日子啊。”   “魔法的神明将知识毫无藏私地分享给众生,不分种族和善恶美丑,就算条件艰苦,法师之间从不互相歧视排斥,大家都是伙伴,都是同学。如果不是诸神后来连对魔法的研究都禁止,连法师这个职业都想剥夺,我想相当多数的人是不会跟着路卡斯那家伙干的。”   她说到同伴的语气有着无垠的怀念,和难言的感伤。   席恩沉默不语,给她缅怀的空间。   他真不意外,法师骨子里都是宅居生物,最好与世隔绝,专注做研究。黑袍也是,除了打劫材料和试验品要出去,通常比被害者更深恶痛绝。如果不是大黑暗时代全民被卷入战争,不能独善其身;他从小听到万物之声,树立了为玛娜精灵建立更美好世界的梦想;又想对东方学舍证明自己,报复那个该死的弟弟,他早就一心奔着和众神的仇恨去了,不去管世界如何。   雷诺雅很快回过神,蓝眸充满明亮如朝日的光辉,兴致勃勃地打开书。   席恩走上前,开心地和神代的前辈讨论起来。   *******   从顶层的房间出来,黑袍几乎是脚步雀跃地离开。   和蕾诺雅一番魔法世界的畅所欲言,席恩高兴极了,连在楼梯下面的平台看到弟弟,也难得和颜悦色:“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   肖恩不意外他的神色,也只有魔法,永远让席恩这么满足和狂喜。和神选之子席琳的那场生死较量后,席恩就是这样。   “你的身体怎么样?”   席恩愣了愣:“没事了。”   肖恩知道这个答案,就代表时空神贝里卡斯已经死去,不着痕迹地敛去眼底的一缕冷光,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不知不觉,两人肩并肩走下台阶,席恩抬头看着塔内的穹顶,那里勾连的天桥构成了一座空中花园,悬空的巨树沐浴着极光般瑰丽的元素光流,仿佛无尽的旋转楼梯连接着巨大的根须。没人知道那是他纪念一个德鲁伊的礼物,将万物之声具象化的成果。魔法的虹光中,身为神级法师,席恩可以听到玛娜精灵在那道光中的笑声,元素唱着天籁之歌,他感受着每一丝音律在古老的石缝间流淌,千年前和千年后咒语的回音,比任何音乐更美妙的魔法音符从每一扇遥远的窗户飘出,编织成只有操法者能听见的旋律。   “魔力在唱歌。”   “是的。”   兄弟俩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此时此地无需语言。   突然,席恩的眼神清明起来,对上身边孪生弟弟的视线。   他确定千年前,不久以前,肖恩还不是神级法师,但是知道了其中的原理,他也听到了「万物之声」。   这个过程,罗兰用了一年,肖恩和他一样,只用了两个多小时。   他们就是这么相似又相近的生物。   肖恩也能听到魔法……席恩心底泛起奇怪的感觉,身体深处一直盘旋不去的孤独感消失了,像找到另一个默契而对等的存在,这个神奇的世界只有他们能来去自如,只有他们能找到无数角角落落的隐秘和宝藏。   这根本不是男孩子之间幼稚的探险打怪游戏,而是……灵魂的阁楼,想象的高塔,通向天空和宇宙中心的阶梯。神秘像黑夜的星辰一样触手可及,他们捧着一个共同的音乐盒,里面的宝石叮当作响,只有他们能说出每一块落下是代表什么音符,甚至会被听不懂的人们嘲笑的游戏,却乐此不疲。   席恩突然想到,古往今来,是孪生子的萨桑之子,只有他们俩。   天生分享魔力和桂冠的双子。   他又想起那些把彼此看得比手足更亲密的神选之子,烦躁地抛开那些记忆。   “你找我有什么事?”   肖恩说出记挂于心的问题,关于神血。   “从来没有我的血,弟弟。”席恩柔声道。   棕发青年一怔,恍然大悟,的确,那是列文的血!严格说来,就算席恩的真身流血,那也不是原体。和他一样,他的哥哥早就死了。   肖恩心中剧痛,随即强自镇定,因为“从来没有”这个形容很奇怪,席恩的身体不是确实存在过吗?哪怕他藏起来,或者已经腐朽成灰。   当问到这个问题,席恩讳莫如深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我一生最高的成就,其实不是封神阵,魂咏,而是混沌契约。”   “你知道为什么吗,肖恩?”   ******   【后记】   接下来肖恩和席恩的互动会比较多,趁萨玛艾尔睡着拼命钻空子,拐哥哥。   PS:求月看到后辈女装的心理阴影面积。   话说白袍们固然有缺点,但是大多数黑袍更糟糕,三个阵营分裂后,黑袍更加走极端,暗月的学徒都是老师豢养的试验品和奴仆,席恩杀了两个老师本来符合黑袍杀师出道的规矩,却被拉不下脸皮的黑袍集体追杀,本质可见一斑,黑袍已经成为一帮胆小鬼,不敢让徒弟超越自己。所以和养弟子如养温室花朵的白袍一样,黑袍整个大陆历都没有出过一位神级法师。   布拉德属于红袍,前文提到,所以有意思的,布拉德堕落后,反而遵循黑袍古老的原则,培养了席恩这位超过自己的神级法师。 第八百十八章 魔月(一)   “为什么?”   肖恩问道,他还记得那个公式,因为千年前,席恩最后推算出两个惊世骇俗的魔法——封神阵和混沌契约,就是用他的身体。   “因为混沌契约是我的灵光乍现,它没有任何外来力量和内在欲望的干涉,就是知识的累积,灵感的迸发,天才的遥感,随机的火花。”   席恩兴奋地走来走去,每个在历史留下不世成就的神级法师都明白,那是罗比安的时间隧道,是茱莉亚的弦魔法,是艾路德安的魔网,如同剑圣修行的顿悟,剑师打造的绝世神兵。   法师停步,银眸射出炽热至极的光辉:“封神阵,是我一直以来的构想,我的终点,我一生的忍耐和追寻都为此,只要我不死,它的出现几乎是必然。魂咏是我失去魔法以后的绝唱,我的孤独和不甘,我燃烧仅剩所有的赌命,它也是我的心血之作。”黑袍沉寂下来,眼底闪过无比的悲哀,肖恩知道,那里的孤寂,自己永生永世也填不满。   那是分割他们的天堑,也是席恩不原谅他的根本原因。   “所以魂咏对我来说,无可取代,它成功的意义更大,让我真正与魔法同在,永远不会再失去我的魔法。”   “可是混沌契约,那真的是奇想。”席恩又高兴起来,如同对最亲密的存在分享和炫耀,“自古以来,法师对混沌的理解,都不过是一种初始能量。因为混沌神故去的年代太早,甚至在艾斯嘉这个初世界之前,是双子神的父神,魔法神的兄弟。”   “可是你知道,魔法界一直有许多无法分类的法术,归为‘通用系’或者‘无属系’,还有混沌晶壁这个魔法——为什么混沌晶壁能够抵挡所有属性的能量,只是因为混沌是所有能量的起始吗?那么许愿术呢?真知术呢?随机传送呢?这些法术的原理是什么?”   “混沌一定比我们以为的都神秘。”   席恩激动地道:“所以我推测,混沌是魔法诞生的概率源,所谓的魔法,也不过是一种概率。”   “你竟然能想到这个角度。”肖恩惊讶,“我本来以为你对魔法的挚爱,会把魔法推崇到至高,就像法师界绝对不接受元素会衰亡的学说,哪怕万物归亡,魔法也不灭。   “那只是一种名称而已,肖恩。”席恩挥了挥手,“在别的高魔世界,也有管魔法叫巫术,奥术,道术,等等,所以为什么要拘泥‘魔法’这个称呼?神秘必然存在,我迷醉和探索的只是这个源头,她改变或装扮成什么样,都无关紧要。”   “嗯。”肖恩注视他。   没听出弟弟真正的言下之意,席恩继续道:“我把混沌理解为多个系统的动态演变过程,从无序到有序,这个神创宇宙也不过是混沌系统的一种分支发展,也就是比始源之海更深邃的本质,它的源头。那么,我把‘混沌’视为魔法精灵,魔法生物,魔法的源头,可以进行交互和沟通,定义和重构,所以才有了‘混沌契约’这个法术的构想。”   肖恩露出震惊的神情,他的哥哥实在太聪明了,他现在明白他成神的原理了,难怪后来席恩能够成功地和始源之海融为一体,他根本早早领悟了精髓。   从弟弟的眼神就看出他明白了,席恩微微一笑,随即这个表情沉淀下来,化为深思熟虑:“构想宏大,但是一切魔法的推想是否正确都需要实际验证,这门课题的纵深范围太庞大,以人力和时间的有限,我根本无法在有生之年研究完毕,所以我把这个课题缩小,先钻研一个命题,提炼一条概率流,也就是个体的‘我’和这个时间线的因果关系。”   “一言概之,我把‘我’这个概率和这条世界线固定了。”   肖恩听不太懂,但是他发觉哥哥的情绪不太对劲,与其说是推心置腹,不如说席恩自己在整理一些悬而未决的困惑。   “说起来复杂,其实没什么出奇。”席恩似乎有些烦躁,对知情的弟弟说起这些隐藏的事情,“千年前我是个凡人,而我要对付的是众神,我又不想成神,要对抗混乱神的毁灭权能,贝里卡斯那不讲道理的时间和空间法则,混沌契约是最恰当也最保底的魔法。我想固化这个世界的‘我’,以免被兰修斯神形俱灭;被贝里卡斯抹杀我出生的时间线,或者替换其他世界不想封神的我等等。但是,我还是选择了封神阵。”   因为千年前,他那具承受了太多疾病和魔法伤害的躯体已经无法负担“混沌契约”那样的魔法,也因此被维烈钻了空子,死在了地球。   席恩没有说,这是他自己放不下亲情的愚蠢结果,没什么可说,面无表情地续道:“所以成神后,我就使用了混沌契约,一方面我也从幕后走到了台上,身份已经暴露,直接面对诸神,只靠过时的封神阵和魂咏不能保证一个势单力孤的弑神者的小命。”   “你原本认为,一旦你开始封神,不,灭神,和众神不死不休,这个世界的人们会出卖你,与你为敌,被诸神组织起来对你群起而攻?”肖恩会意。   席恩唇角闪过微弱的笑意,这是洞彻世情,对万物和同类冷漠而毫不在意的一缕笑意:“说起来,我对如今的概率发展倒是真的意外。”   “……人性没这么糟糕的,席恩。”肖恩只能这么说。   即使因为维烈,背负上万劫不复的罪孽,经历了英雄王科尔修斯的背叛,无数百姓的忘恩负义,他依然相信人性。   但他也知道,他对人性没有绝望,能够保持最后的良善,因为他一开始就被人世最温暖的亲情守护着——兄长为了让他活下去而舍命,东方学舍和收养他的人都善待他,他在充满爱与信任的环境长大。   而席恩不是,他和他正相反。   他是黑暗泥沼长出的毒花,是被百般践踏的荆棘草,是人世外漂泊的流浪者,是逆世界而行的独行者。   黑袍连耸肩也懒得,冷酷得像万年存在于那里的石头:“我不否认有善意存在,那就和邪恶一样是普世真理,不过我能挥霍的信任很少,和命一样珍贵。道理很简单,如果我死了,我要让世界陪葬。”   这一点肖恩没意见。   “可是有个奇怪的发展。”席恩无意识地抽动手指,拉扯黑袍的袖管,这是他的烦恼突破理智自控的表现,“说到底,这种固化是有具体设定为基础的,也就是我被这个世界的人击杀这个条件,杀我的人才会一并死亡,我又支撑艾斯嘉的世界树,这才有世界毁灭的结果。可是我发现,这条概率延伸了,越来越单一。”   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如果死了,整条时间线上的艾斯嘉和相关人事物都会消失?   “延伸?因果联系吗?”肖恩推敲。   “是,在各种交互发展下,整条概率流已经发展到神代去了,本来我不可能影响我出生以前的事。就是罗比安前辈打开时空门那一次,让我和神代的路卡斯前辈他们也发生了关联。”席恩皱眉,他又不能去指责罗比安,他使用混沌契约的心机可不光明正大,“初始值偏移,真正变成了‘我’成为定点。”   “也就是?”   “也就是,如果我死了,可能这个世界从过去到现在都会不存在。”席恩不甘不愿地回答,他没那么丧心病狂,一是杀恩将仇报的人,二是多一手保命的准备,没想将艾斯嘉的过去未来一并葬送。   肖恩却笑起来,觉得钻牛角尖的哥哥着相得很可爱:“这有什么难以理解呢,席恩,既然你把混沌契约设定为和你存在相关的概率,那么只要简单推算,千年前,假如没有你,世界早就毁灭了。”   你以为,凭着我,东方学舍,我那些女儿弟子,能够拯救世界?   席恩冷冷地道:“这是天大的误会,弟弟,你不知道概率的不确定性多么大,世界的自我挽救本能多强,历史的替补功能多么多样,简单来说,没有谁的死掉真的会影响世界,遑论让世界完结。”   “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拯救世界,向诸神挑战。就像神战没有我,一样有那么多优秀的后辈,有更多的神级前辈保护世界。”   “我从来不是必要的。”   也是不被需要的。   读出他的潜台词,肖恩不跟他争辩,快刀斩乱麻:“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席恩词穷,认真推理思考:“只能认为混沌契约的效力比我原先预测的强大,让这条世界线固定了,越来越缺乏可变性,这……几乎是毁灭世界的魔法了,我——”   我原本没想这么做。   承认自己魔法失误,是一个法师最不想做的事,更别说一位神级法师,被公认最强的神级,魔法之王。   如果不是天生傲骨顶天立地,面对的又是死不认输的弟弟,肖恩都要看到一个垂头丧气的哥哥。   席恩很快振作起来,他从来不会被任何困局打败,对自己的法术也有绝对的自信。   “莫非有未知因素干扰吗?强大的吸引力我不可能感觉不出来,只能推测是微小到还没有被筛选出来的变量,不然这实在不合逻辑,影响的应该只有源头,也就是‘我被杀死’这个条件,不可能波及其他前因后果,出现我死了世界也活不下去这种事。”法师不断喃喃。   “不用再想了,哥哥。”肖恩断然道,“不管你死后世界是不是还会存在,你死了,我的世界会完结,就算世界运转得好好的,我也想把它给灭了。”   席恩抬眼,看着弟弟,目光冷凝,掩饰了其中的毛骨悚然:“你在说什么新歌剧的台词吗,肖恩?”   顿了顿又道:“这句话没有押韵和对仗,缺乏优美和洗练,不能上国家大剧院。”因为被萨玛艾尔拖着看了几场戏剧,又不想让爱子失望,短时间恶补的结果就是他变得咬文嚼字。   “说点现实的问题吧。”肖恩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轻轻松松地转移话题,“反正已经不会有‘所有人联合起来杀死你’这种未来,除非大家都不想活下去了。”   席恩点点头,这倒是事实,至少在杀光众神,神战结束以前不会。   “那么你的血,真的没有关系吗?”肖恩更担心这件事,反正他不会让愚民攻讦席恩,会用自己的方法试炼这个新文明,他更担心众神相关的危险,“就算那不是你本来人体的血,也是你神体的血,你的降临体没有被神力同化?神血的失去不会损伤你的灵魂?”   “都不会。”席恩简洁地回答,“但是这些强大的能量液体落在凡间,会引发不必要的风波,还是月前辈细心。”   “我身上这个——”   席恩看了一眼十字剑中心的金黄宝石,暗暗赞赏弟弟在炼金和附魔上面的天赋成就,“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不用担心天杖,神圣器的意识体没事,它只是多出了时间属性,因为那时我被时间的法则诅咒,血液也感染了强烈的时空属性。倒是这颗贤者之石,你炼制得更本质,一直在正能量和负能量之间切换。”   肖恩敏锐地听出言下之意:正负之间?说的是席恩的灵魂吗?   黑袍下的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宝石结晶的表面:“这相当于位面联结石,你在宇宙的任何地方都不会迷路了。”   又看了一眼弟弟金色焰纹的秘银战袍,轻嘲:“这件衣服的提升效果更强,恐怕你穿着在地狱也活得下来,虽然白衣在那里不受欢迎。”   “那很好。”肖恩泰然自若,他将来真的想去地狱,继续问道,“那你原来的身体,还存在吗,在的话就不必回答我了。”   从兄长的沉默领会含义,肖恩放心下来。如果席恩的混沌契约湮灭了他的过去,只留下作为“神”的他,那就太可怕了。   这时,席恩瞥见下面有熟人走上来,杨阳,昭霆,还有挂着一丝诡异笑容的轩风,没有在意,毕竟他根本不认为被弟弟亲一下脸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倒是昭霆的存在让法师浑身不自在,更不能理解孪生弟弟怎么能阳光灿烂地笑着向女孩们打招呼,仓促点了下头后,拔腿就想溜,被肖恩抓住:   “席恩,你还记得上次洁西卡姐姐说的话吗?”   黑袍回以茫然的眼神,最近他钻研席琳的法术,拓印图腾柱上的萨满法术,让玛娜精灵回放神选之子和艾斯嘉的那场较量,学会许多魔法,钻研揣摩,废寝忘食,喜不自禁,还有和魔道女王雷诺雅的交流,什么黑袍白袍的仇恨纠葛,早就遗忘到犄角旮旯。   明白哥哥的性情,看到他的表情,肖恩明亮地笑起来,也把那些陈年旧事抛诸脑后:“没什么,萨玛艾尔怎么样?”   听到爱子的名字,席恩的唇角就泛开浅而真挚的笑容,带着骄傲之情道:“艾尔菲瑞特用来提前他睡眠期的是奥古诺的头发制作的‘摇篮’,我查出了原因,制作了新的摇篮,很快就会唤醒他。”   顿了顿,他如梦初醒:我为什么和肖恩这么亲热!   “不关你的事。”   杨阳三人一齐捂住鼻子,压住蠢蠢欲动的萌血:席恩陛下,你这么傲娇真的好吗?   一想到上次在锁链堡救了弟弟后,那糟糕的体验,席恩更是气堵,灵机一动,飞快地用了龙力术,伸手想把肖恩推出去。   感到法术的波动,又看到孪生兄长笨拙的动作,战神差点没笑出声,迅雷不及掩耳地用斗气和巧劲抵消巨力,反转席恩的双手,十指交错压在背后,将这具纤瘦的身体锁在臂弯里。   黑袍冷不防撞上另一具更强有力的胸膛,被压得密不透风,呼吸全部被挤出肺腑,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冒金星。   看到兄弟俩紧紧靠在一起,轩风眼中闪亮的已经不是小星星,而是燃烧着熊熊烈火。   席恩听见一个声音回荡在他紧贴的胸腔内:“我亲爱的哥哥,你用法术临时增加体能的方法作弊,和真正的战士肉搏是必输的。”   低沉宛如共鸣的笑声震得他头晕眼花,“如果你用魔法远攻,我倒是会被你丢到哪个异空间或地狱,下次千万别尝试和战士近身搏斗。”   为了避免兄长恼羞成怒真的实践,肖恩忍笑补充:“我的自卫不算开罪你吧。”   席恩恼怒地瞪视他,冷冷地道:“放开我。”   杨阳等人的感想如出一辙:天啊怎么能这么可爱!   肖恩依依不舍地放脱兄长。   席恩揉捏左手手腕和手指,疼痛他不放在眼里,他在意的是淤血会影响灵活。   肖恩表面轻松,其实认真地给他上了一课:千万不要舍弃法师的优势,和战士贴身战斗。   不过他知道,估计是哥哥记着上次的仇报复心切,一时大脑充血,也只有在他面前,席恩偶尔有不理智的表现。   “不要这么揉,我来。”   棕发青年轻轻捧过兄长细瘦白皙的手臂,心底生疼,法师虽然有猫之优雅、狐之狡诈之类的变形法术,但是一般不会用。因为这些法术需要作用于物质基础,也就是身体,只能强化某方面的特质,不能直接改变体质。比如一个灵活度不高的法师用猫之优雅只会闪了腰,不懂得恰当的施力,蛮力也会导致骨折,更别说他生前孱弱的兄长了,从小疾病缠身,高烧虚弱,后天又遭受了许多折磨。   法师的手纤细得不像话,仿佛一折就碎,里面却蕴含着令人生畏的力量。   列文的身体本来还没有这么瘦,虽然饱受屈辱,皇子的饮食也很好,席恩附体后,就算对三餐漫不经心,萨玛艾尔也将他照料得非常精细讲究,但就是有精神的火焰持续消耗着这具身体。   所以肖恩捧着的手臂就像记忆中的兄长,只是没有那么多伤口,劳作的痕迹,风霜的摧磨。   这回席恩没有抗拒,而是微微侧着头,疑惑又专注地看着弟弟的动作,暗中学习,发觉真的比自己的有效果,法师通过智慧模拟的技能当然比不上老练的战士们用身体锻炼出来的经验和本能。   因为神体的恢复力和恰当的活血按摩,红肿立刻消失了。   “席恩,难得你来,我请你吃中城的食堂,我有饭卡。”肖恩自然地搭上兄长的肩膀,试图更进一步,“正好中午时间了。”   “走开。”席恩冷声拒绝。   “军营的食堂有很多流浪猫哦,你不是喂猫吗,一些军人也喜欢带猫进来,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席恩不知不觉被拉了过去。   看着兄弟俩的互动,女孩们已经萌得鼻血都要流下来了。   席恩这个毫无自觉的傲娇!   肖恩真是损失惨重啊!杨阳心想:这么萌的兄长,今后只能落在虹彩龙嘴巴里了。   你努力看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第八百十九章 魔月(二)   方方正正的军队食堂里,果然有许多猫昂首踱步,夹杂着身穿象牙白军装的军人。这不是诺因给饭卡的王宫高级餐厅,而是肖恩常去的军营食堂。   因为过去圣贤者喂猫的地点是西境城主府,所以这里的猫都不认识,不过小动物们依旧亲近萨桑之子。   肖恩在所有人惊愕的注目下把哥哥拉坐到长椅上,看着他搔了搔邻座一只大橘猫的下巴,逗得那动物惬意地喵喵直叫——看来没选错地方,于是嗅了嗅问道:“今天吃鱼,鱼要吗?”   席恩毕竟不是猫,还最讨厌吃腥气的鱼,兴趣缺缺地偏过头。   “还是这么挑食啊,那蘑菇汤和烤布丁怎么样?”   稍微转过来一点。   接到信息的肖恩立刻去打饭,跟过来的杨阳三人也找好位子坐好了,双目炯炯地关注那对兄弟。   席恩在这地方格格不入,将官士兵看到活的圣贤者已经快要心肌梗死了,何况还是吃饭时间,这是要消化不良的节奏。   黑袍的强大气场让激动的人们不敢靠近,但是所有窗眼乃至座位都已经被奔走相告的人们占住了,理所当然多了许多法师。   席恩逗了会儿猫就摊开书,一点不浪费时间。   “你的鼻子已经比猫还灵了,弟弟。”感到靠近的人体,席恩抬头挖苦,他确定他们刚刚的角度,肖恩看不到墙上的菜单。   所以肖恩是凭嗅觉“闻”出了菜色,定幻石完美模拟了肖恩生前的感官,席恩还看出弟弟的身形几乎和实体一样凝实——肖恩的灵魂法术也学得不错。   战神对哥哥的讽刺丝毫不以为意,准备把午饭放在他面前。   法师一脸嫌弃地指着桌子角:“放那里。”   “先吃饭吧,冷了就不好了。”   棕发青年像给一只真正闹脾气的猫喂食般好声好气地为他盛汤和哄劝。   席恩盯着汤里的几根洋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名状的可疑物体。   “他们肯定把鱼和蘑菇一起烧了,而且怎么能放洋葱。”曾经的黑袍学徒用大厨的语气道。   食堂窗口的厨师想吊颈,让救世主吃到这样的猫食!   可是首相阁下,你怎么带哥哥来这样的地方!   国王陛下一定很高兴和圣贤者共进午餐啊!   “今天是河鱼,稍微不那么腥,洋葱也能去腥味。”肖恩庆幸看过席恩在幻想界的经历,知道哥哥讨厌刺激的味道——在故乡,他们的食物很有限,通常只有煮小麦、一点干酪、野菜、肖恩采的浆果、节日可以吃母亲摊的鸡蛋卷,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偶尔能吃上新鲜的山鸡和鹿肉。   席恩很不满意地拿着汤勺舀汤,微小如拨银匙的动作,嘴唇沾了半口就放下:“水果呢?”   肖恩立马去拿今天的水果,还好是草莓。   纤细雪白的指尖拨弄莓红的果皮,吐出优美得让人心颤的精灵语:“水果不新鲜。”   他移动手指的动作微微颤抖,仿佛长久戴着沉重的手铐,已经不受力,被黑色高领包裹,天鹅般优雅的颈项也低垂下来,银眸流露出忧郁迷离的色彩,明明还是那个黑袍法师,侧影却精致如画,美丽动人,从侧面看去,他的耳垂向上倾斜,白得近乎透明。   黑发青年带着倦怠不自知的神情,一副全无食欲的姿态。   周围的官兵情不自禁地张大嘴,法师们也呆了,怎么有心脏被紧握的感觉?   侍候他吃顿饭真累啊。杨阳等人心想。   席恩大大,感谢你的弟弟和儿子吧,也只有他们肯这样哄着你吃饭。   杨阳第一个发觉异常:席恩不是娇生惯养的人,在西琉斯王宫都吃住简单,不是萨玛艾尔监督都忘记,还常常想用面包和清水解决,面对味痴诺因的荼毒都面不改色,就算是折腾弟弟,这也过了。   “你不舒服吗,席恩?”第二次端着红袍少女给的新鲜芒果过来,肖恩福至心灵,盯着兄长的眼睛问道。   如果是那个在珂曼世家长大的席恩可能会挑食,但是在颠沛流离中忍饥挨饿长大的席恩不是这样,何况席恩·珂曼都不挑嘴。   席恩微微一震,立刻端起碗把汤喝光了,起身走人。   肖恩飞快地握住他纤细的胳膊,声色俱厉,不放人的态度。   黑袍又坐下,抓起弟弟面前的硬面包,啃了两下,咕哝:“魔月要到了。”   他说得太轻,又是古代语,除了肖恩没人听见他说什么。   『魔月?』   肖恩用心灵通讯问道。   “没法跟你解释。”席恩暴躁地低喊,下一秒,闻到周围鱼汤的味道,突然强烈反胃,脸色一白。   “席恩?”   肖恩关心地搭住他的手臂,却被五根冷到刺骨的手指反过来抓得死紧,冰银的眼瞳变成了极致的深蓝,仿佛黑色妖娆的水草和无尽冰寒的深海扑面而来。   “你忘了我吗?”   那双妖异的眼睛盯着他,那是让人沉溺其中,甘愿去死的双眼。   这就是人鱼的魅力,这还是深海之主,魔法之王的魅力。   肖恩没听懂他低哑丝滑的水族语,只觉这种冷魅到骨头里,让人浑身发抖的气质异常熟悉,又见到银色的光芒泛出,那种海潮一样冰冷妖艳的颜色消失了。   席恩明白瞒不住了。   维罗妮卡和莫林的人格刚才冒出来了。   “我们出去说。”他果断离席,带着弟弟。   果然有问题啊。目送他们的背影,杨阳思量。   王宫顶楼的小花园,黑袍已经镇定下来,放开弟弟的手,冰瞳凝视天空的一个焦点,深远的目光仿佛坠入时光深处。   “九岁的时候,我前往横断山脉,成为命运神殿的祭司。”   因为管理命盘,时空神贝里卡斯被谣传为命运之神,人间有少数他的神殿,也叫作「星神殿」。肖恩推测,那时席恩被东方学舍赶走,但萨桑之子何其宝贵,他可能发现事有蹊跷,想搞清楚背后是否有众神的旨意。   只是……祭司?   自从圣光历以后,圣职者分为神官和祭司,前者为男,后者为女。   瞥见弟弟疑问的眼神,席恩不情愿地回答:“我当时用了一个血族小女孩的形象,她是我的恩人,叫贝贝。因为那鬼神殿不收男人,这不是重点。我在那里学会了数学、天文知识、计算星历表、已知星球的方位。”法师露出炽热无比的目光,一切不堪的经历,和知识的收获相比都不值一提。   肖恩很想问在那个神殿你有没有吃苦受罪,血月期间,他梦到了很多糟糕的片段,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失去、血和荆条的鞭挞。席恩学会幻术也是因为前面第一个老师的传授,那简直是个噩梦,留下最深的伤口。   但是看到哥哥这样的眼神,他什么也问不出,因为席恩必然不屑一顾,也不会说。   “数学知识太重要了,所有的魔法理论都需要数学。那也是我星象魔法、时空魔法的基础。后来我整理所学的魔法,游历三大陆,观测星辰,寻找界外的世界。在此期间,我产生灵感,创造了「魔月」。”   “……创造?”   “是的,二十三岁,我的通灵术和星象魔法十三段。”席恩从来不用登顶的说法,在他看来魔法就不该封顶,神级也不过是个参考值——谁说神就是最强?   换个人一定对魔法之王的成就麻木了,肖恩却衷心地称赞:“席恩好厉害。”   黑袍心底泛出怪怪的感觉,面皮下微微发热,咳了咳才说话:   “我那时多少有点被害妄想症吧,认为众神迟早会拿我开刀,因为我不甘心被圣域判定不是命运之子,还在试图证明自己。”席恩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道,“后来通过你,我向长老们证实,我猜想的没错,是众神下达的预言,我是暗之子,必须舍弃。”   肖恩沉默,想起十七岁听到的残酷预言,白费的出走和追寻,因为席恩的骄傲和自己的软弱错过的相逢机会。   “众神连我俩的出生都知道,虽然可能是通过双月的星象,凑巧指定了救世人选,但我还是想:我的反抗他们会不会看到?他们什么时候失去耐心?我巴不得众神是帮自大的神经病,不把凡人的挑战放在眼里,任我像个小丑一样蹦跶,但是我不能一直赌下去,神明未必那么蠢,我必须了解众神的意向和奥秘,有力量保护自己。”   “从暗月法师公会那里,我偷听到魔法神神墓的事,被「不朽之君王」布拉德藏在他的半位面里。当我认为有足够的力量成为他的学徒,我去找我的导师。”瞥见弟弟的神情,席恩轻轻点头:“是的,我自投罗网。”   “这是我一生最不后悔的决定,除了一件事。”席恩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一字一字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弟弟,我敬爱布拉德,他教了我最多的东西,不但魔法,还有……黑暗的准则,他的人生态度,我选择黑袍是为他。”   定了定神,席恩才能继续道:“回到魔月,我之前钻研的课题。月亮的力量很奇特,是星辰引力,还隐含不同于一般生物体的感应和意识。按照法师的说法,万物都是元素构成,元素在组合过程中自然产生意识,成为玛娜精灵。星球作为最大的玛娜集合体,有独特的‘星球智慧’在,比如世界树的意志。”   席恩瞥了弟弟一眼,不意外肖恩听得懂,他们都是萨桑之子,天生智力相同,而且肖恩在东方学舍也学过基本知识,还教过杨阳。   “所以,我想要通过创造月亮,寄放我的意识。那么哪怕我的□□被泯灭了,我本质的一部分还在,可以卷土重来。我还有一个实验要做,这才是划时代的发明,通过月球的‘识海’扩宽我的意识海,升华我的灵魂意志,可是出了点差错。”席恩不甘心地承认,“我的自我意志是增强了,这是我年纪轻轻就能挑战所有派系,成为「魔法之王」的原因。之前从未有神级法师做到,不是他们比我笨,而是凡人的时间精力有限。我的身体比普通人还脆弱。虽然,听到万物之声让我的脑域扩大了,这是神级法师之间的秘密,真正达到‘神’级的含义。我的脑子成天不停地转,可以同步接收海量的信息,听到一整个世界的玛娜的私语,甚至界外的声音,远星的回音,有点像神的感觉吧。”   席恩微微一笑,这是个私密又愉快的笑容,和他的魔法朋友们的秘密:“这是凡人跨入神域必要的感应。就算有些天赋异禀的法师能够不听到万物之声就学会十三段魔法,比如月前辈,但我和罗比安前辈知道,他不是真正的神级法师,缺的就是感受性,无法更进一步。”   “可是,不管精神再怎么活跃,我的身体仍然是人体,物质的载体,受尽约束,容易疲惫,整天发烧,咳嗽吐血,还有讨厌的失眠症。”席恩顿了顿,“长此下去,身体和意识脱节,对法师也是致命的,像那些通灵术沟通得太远回不来的迷途者,或者被梦魔勾了魂的可怜虫。”地狱之主讥讽了一句。   “但是我的身体遭受太多魔法伤害了,无法修补,除非换个身体,但是有损伤灵魂和感应的风险,那时我的死灵魔法不算好,肯林教我的实在不多。”席恩深深蹙眉,他在暗月待了整整五年,却为了生存浪费了太多时间,尤其是在黯精灵巴迪亚手下。   “所以我构造了精神天线,在魔月里面投放我的‘人格’,同步映射在我的意识海和天体之中。”   肖恩瞠目结舌,只听得他的哥哥道:“实验非常成功,我的人格顺利投影,所以我半个月里就梳理完毕我学过的所有魔法,达到十二个派系的神级。”   偷听的月已经收不住嘴角的抽搐,这个后辈太能耐了,好在他现在心神不宁,他和罗比安才能听到一位神级法师成神的奥秘。   “可是‘我’的自主性都太强了,他们还各有性格。”席恩重重叹了口气,“虽然我们都有默契,绝不能自相残杀,也默认我这个主人格——不是通过战斗方式,我们再想来场较量分出胜负也不可以,那是自找死路,我们就是自然地知道。”   “通过什么?”肖恩质问,他认为那个在意识海见过,童年形象的哥哥也包含了席恩的本质。   法师尖锐地看了他一眼:“最坚持向你复仇的我,你的好奇心满足了吗,弟弟?”   “你撒谎,席恩。”肖恩平静地道,“你们统统不会放弃。”席恩噎了一下,有几分不快,却更感觉愉快地承认。   “我很难形容。”席恩沉默了良久,慢慢地道,“精神世界的事情很复杂很微妙,虽然作为一个精神系法师,在魔法世界不断前进,我必须掌控了解自己,但有时我对自己也不是百分之百明了。”   “勉强说来,我既是我们当中最差的,也是最好的。”席恩柔声道。   这句话连自认已经非常了解兄长的肖恩也不是很明白。   “到此为止。”   魔法之王简单地道,“总之,我的人格都保留下来了,既独立又统一,也随着我一起成神。”   肖恩脸色一变,远方的两位神级法师也变了颜色:成神,这可不是开玩笑!   “反噬?”   “谈不上。”席恩撩起前发,有点困惑的样子,“这种骚动有点像被月夜鼓动的狼人——真不想这么形容,但它是魔性的,血液和感性因子,意识海的潮汐,非理性的感召,很接近。好吧,更灵性和梦幻,也像信徒听到皈依的心声,像诗人看见一朵月见草的心动和吟唱,像精灵在日光花平原感悟自然和冥思……”   “席恩,你的人格是不是又跑出来了?”   黑袍狠狠剜了他一眼,看起来就像个高傲的精灵小公主在发脾气。   法师总结:“接下来我的人格会一一出来,调节好就好了。”   肖恩分明从哥哥的口气听出了没有把握,这可是封神都没有的反应——某种程度上,是比封神困难,那些都是席恩本人。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这症状大约多久?”   “魔月已经成为一种抽象的象征,不属于实体星球,从艾斯嘉看不到,但我知道,因为受到世界树的吸引,需要循环一周脱离轨道,我就可以将它推到始源之海。从今天开始,周期十三天,正好是我的人格数量。”   十三个……罗比安佩服又叹气。月想找一瓶矮人烈酒来喝,一醉解千愁——神战都没这么恐怖!肖恩想到的是十天后的种族代表大会,圣贤者也会出席,顿时头剧烈作痛。   “那你这段时间住在我这里。”肖恩封杀哥哥的抗议,“你不想萨玛艾尔醒来,被你对着月亮吟诗的样子吓坏吧。”他心想如果是幻想界的自己看过,维罗妮卡起床的姿态和梳妆的表情,还要震撼。   席恩默认。 第八百二十章 魔月(三)   圣贤者下榻弟弟住处的消息轰动了卡萨兰上下,得知内情的神级法师们已经一脸淡定。   席恩此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真是史上最无人能及的叛逆法师,逆了天,逆出绝世成就,也逆出了花样繁多的神级法师军团——自己,一个能打翻一船神级法师。   就让他继续折腾弟弟吧,反正也轮到肖恩吃苦头了。   肖恩却心花朵朵开,哪怕要被哥哥“们”轮着虐也甘之如饴。   “发生了什么事吗?”闻讯而来的诺因奇怪,就算兄弟俩和好,也不会好到一下子如胶如漆,住一间房,睡一个被窝。   “你管我?”席恩没好气地道。   诺因睁大眼。   肖恩死死捂住兄长的嘴巴。   看来是有点不对劲。诺因想起恋人的提醒:席恩可能出了什么事。   杨阳细心观察,发现黑袍似乎在发呆神游,真的不对劲,可是从肖恩那里又挖不出半点口风。   棕发青年很清醒,因为是席恩本身的人格闹腾,在法师塔和始源之海已经不安全,席恩才选择住在他这边。   只给他看到弱点?因为是弟弟所以没关系?才没这么美好的事。   席恩那静默凶残的眼神背后的意思就是:敢多口弄死你,再关到镜子里,反正早就想这么干了。   “如果你半夜起来要吃小甜饼什么的,就给我滚。”黑袍冷冷地道。   “噢,我不会的。”肖恩脸一红,这是他在席恩梦里笔笔的劣迹,对象还是维烈和洁西卡——标准黑历史。   “肖恩就是个贪吃鬼啊。”女孩们跟着起哄,叫得最响的是昭霆和莎莉耶,杨阳心想昭霆明明也有祖先的风范,一点不像席恩的种。嗯,她真是这对兄弟身体和灵魂的结晶。   “是的。”席恩眯起眼,想起一堆忘不掉的回忆,“他甚至会半夜饿得肚子咕咕叫醒来,哭闹着要吃我烤的兔子什么,我捡起拖鞋往他脸上丢过去。”   从前天天梦见弟弟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干了,在幻想界终于实现——当一回席恩·珂曼也是有好处的。   杨阳敏锐地听出对象是谁,现世的肖恩可没有和哥哥一个宿舍的美事:“不是恶咒之类吗?”   “哼。”   到底舍不得对幻想界的弟弟动粗啊。杨阳心想这个弟弟真是受宠,同情地看向友人。   “席恩,烤只兔子给我吧,我还没吃过你烤的兔子。”肖恩非常眼馋。   “滚。”席恩毫不留情地回绝。   肖恩很伤心,尤其知道,幻想界的哥哥就算请那个自己吃拖鞋,也不忍心杀小动物,但周末会弥补地给那里的肖恩烤野菌。   罗兰也来晃过,和师祖打招呼,没有打听,席恩不是任性的人,如果是和神战相关的事情,他会说的,估计是私人事务。罗兰推测可能是孪生感应的问题,或者师祖终于要解决兄弟矛盾,排解自身心结。   因为如今贵为首相,肖恩不是住的军官宿舍,而是宫殿。不过基于对师公的恶作剧心态,罗兰给他安排的是华贵的黑暗系风格房间,肖恩无所谓,席恩却感觉宾至如归。   客人都走了以后,席恩把法师塔的实验室和书房搬过来,一下午都泡在魔法研究里面。   肖恩也不在意,下朝后,特地去了市场一趟,买回想要的食材。   当他来到卡萨兰王宫,穿过幽暗的长廊,透过树影婆娑和朦胧月色,看到黑暗里的一星灯火,已经被尘世打磨得坚硬如铁的心脏又浸润在暖热的泪水中,捂出滚烫的情潮,那么多年来,初次有了“回家”的感觉。   他的哥哥已经从魔法感应到他的归来,羽毛笔敲打堆得高高的卷轴,苍银的眼瞳没有看着书页,直视他,黑瀑般的长发流淌在夜色的法袍上,身形清瘦,笔挺的背脊却显出不屈的意志。   “你中午晚上都没怎么吃,我给你做点宵夜吧。”   身穿秘银战袍的肖恩轻叩门扉,抱着一袋食材。   席恩没有像过去那样冷硬地拒绝,也没有像朋友们打趣“是你自己想吃吧”,这太亲热,态度不远不近,只嗯了一声。   肖恩没有做丰盛的菜肴,只煎了两块肉排,简简单单做了两个大大的鸡蛋卷,夹着好不容易买到的当季野菜。   这是现在没有的味道,只存在于大黑暗时代,一个不起眼的山村,一个普普通通的妇女做的料理,淳朴的风味,就是将家里养的母鸡下的蛋打进石锅,用木铲卷起金黄的蛋皮,包上从田里新摘的野菜,那滋味略苦,但是和蛋液融合却会变成质朴香甜的美味,她的两个孩子非常爱吃。   熟悉的味道让席恩一震,肩膀显而易见地慢慢放松,然后一点点咀嚼咽下去。   肖恩给他倒了杯热牛奶,加了点新鲜蜂蜜。   “你还记得我把牛奶打翻那次吗,好不容易村长夫人送给我们一杯,没吃上就洒了,还弄脏了妈妈的宝贝裙子,她头一次气得那么厉害,用扫帚撵了我整个屋子,把我逼到屋顶上,你半夜把我叫下来。”   “嗯。”席恩抬眼,“那是你祸闯得最大的一次,还是我搓干净妈妈的裙子,她原谅了你。”   其实肖恩最大的祸是暴露了萨桑之子的印记,不过这也是早晚的事,只要一场小小的祸患,甚至不用天灾,诸如小孩打架磕破皮,哪天清晨公鸡不打鸣了,迷信的村人还是会拿他们一家出气,碾碎那点微小的幸福和平静。   “吃点鹿肉好不好,席恩?我煎得很嫩,放了香草叶和浆果,不腥。”肖恩将盘子递给孪生兄长,席恩也接了过去。   他们都没有提山鸡,父亲就是打野味的时候出了意外,伤口感染得了败血症。他们的小屋太小,怕剧烈的咳嗽吓到才四岁的兄弟俩,父亲还躲到柴房里,裹着简陋的被褥养伤,被忍着哭声的母亲照顾,压抑着一阵阵咳嗽和吐血。很长一段时间,席恩最怕的噩梦都是隐隐约约的咳血声和可怕的药味,早慧的他理解了父亲的死,抱着还不解世事的弟弟在深夜里颤抖。   肖恩心中席卷着浓烈的罪恶感,因为就是当年贪吃的他吵着要吃山鸡,爸爸才会死。席恩却没有责怪弟弟,他也有任性的时候,他从小身体不好,脾气坏,胃口极差,父母弟弟为他花的心力更多,肖恩冒险掏鸟蛋偷蜂蜜,总是先给他吃;父亲打猎回来,粗糙的大手在他头上摩挲;粗枝大叶的母亲却细心地为他一粒粒剥出松子,连肖恩也不让偷吃,那天晚上的晚饭席恩还记得清清楚楚,给他的都是最好的一部分:烤得最嫩的小鹿肉,切成小块的面包和干酪,新鲜的浆果,涂了蜂蜜的鸡蛋卷,香喷喷的松子肉,非常美味,连向来食欲不振的他也吃得比往常多。   世上也只有亲情如此无私,如此温暖。   席恩默默吃完了弟弟做的料理,最平凡的美食包含着苦乐交缠的记忆,这是被萨玛艾尔照顾没有的感受。   “我要睡了。”法师站起身。   “嗯。”   当夜,席恩握着法杖,辗转反侧。   “席恩,睡不着吗?”   肖恩其实也难以入眠,千年来,第一次又能和孪生兄长同床共枕,他的心口欢喜得要炸开来,灵魂飞出去放满全世界的烟花。   “贤者之石可以炼化成纯光吗?如果用你的光魔法,是不是能提炼出传说中的‘纯血合剂’,更活用于各种介质之间?”席恩无意识地问,记挂着弟弟使用的炼金术。   “我认为光能量用于勾绘动态炼成阵非常好,但是不如‘灰质’,我提炼的一种物质,因为光能量虽然渗透属性最强,但是会改变材料的物性。”肖恩迅速接上兄长的话,炼金术是他的强项,仅次于死灵魔法,天赋的光元素都远远比不上。   “的确,暗能量的特性是侵蚀,光暗转换,属性最相近,证实了确实会有微量元素的损失和变异。”席恩若有所悟,“灰质我知道,我也炼出来了,但是世上没有完美的媒介。”   “席恩,你还记得一首炼金术的童谣吗?”肖恩一手撑着太阳穴,高兴地道,和兄长聊天。   席恩眼睛一亮:“记得。”   “一小勺白色粉末做底料,一小勺黑色液体作为辅料,融入魔法的血液,透明的水晶弯曲,绿水晶扩张,红水晶湮灭,热量蒸发,冷却的纯金气缸有彩虹溢出。”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来,用萨桑之子聆听万物的合声。   当年这首童趣又浪漫的歌谣,鼓舞了多少法师踏入炼金术的领域,探索最接近神明的领域——生命和创造。   “书上说是万灵药的配方,其实根本不是这么简单。”   “无数的可能性,后面半首诗有具体的比例,但只是参考。”席恩点头。   “我至今也没有试验出所有的路径,但是可以总结出大概的区间。”肖恩道,“我大约归纳出三万六千条,你呢?”   “七亿七千万零六百一十条,远未完结呢。”   “太有趣了。”肖恩笑起来。   “一定是奥古诺的馈赠。”席恩赞同,“最基本的炼金公式,用普通物质和超源质——玛那,可以得到正能量宇宙的地基。”   肖恩诙谐地道:“反过来用魔法棱镜折射和众神骗人的戏法,就是无底深渊,你一定有实验出负能量的配方。”   席恩快乐地笑起来,他从未体会过这样的默契和喜悦,和养子之间也没有,夏尔是他一手教出的学生,是他骄傲和深爱的孩子,但肖恩不同,不是你死我活的同窗,不是必须打败的敌人,是他的孪生手足,有着和他最靠近,却截然不同的思路和智慧。   带来的融洽和满足无法言喻。   肖恩伸出手臂,胸口涨满温暖的情潮,席恩在他臂弯里笑着,也只有魔法的话题能让他这么放松,开怀。   他们的魔法。   萨桑之子最亲密,最友爱,与生俱来的纽带,和双子的血脉一样无法取代。   我踏马那么多年都和谁睡在一起!肖恩无声地斥骂自己,他六岁开始眼睛就瞎掉,脑子也糊了。   肖恩看着身下的哥哥,活着的,亲密的,血液在这具躯体里潺潺流动,和他一样为魔法的美丽和只有他们明白的话题大笑的哥哥,他不用伪装快乐活下去,不需要欺骗的友谊或别的羁绊支撑自己,甚至也可以割舍那些同样珍惜的亲情和奢华的生活,可是——这才是他失而复得的宝物,他渴望了太久的半身,唯一想要的生活。   他们谁也记不清楚什么时候入睡,只记得做完实验回来,月亮已经高悬夜空,最后朦胧的印象,是圆月的影子烙印在枕头一角的情景。   千年来,肖恩从未有这样真正酣甜的好梦,席恩也没有梦见所有痛苦的往事。   但是第二天,美梦被打破了。   棕发青年迷蒙中感觉好像胸口多出什么柔软的东西,蜜色的手掌捏了捏,温暖厚实,柔中带硬,手感好得不得了。就在肖恩爱不释手地摸来摸去,迷迷糊糊想着这是什么,杨阳送的毛绒公仔玩具还是他收养的狼狗?头上一阵剧痛,好像劈头盖脸被打了一顿,天旋地转,整个人滑下床,两脚朝天摔在地上,清醒过来,睁大眼。   法师俯卧在大床上,脸色阴郁地注视他,还是那身漆黑的袍子,右手紧紧攥着法杖,可是黑袍下面,分明翘起一大截毛绒绒的尾巴,就是他刚才摸的东西。   灰色的狼尾兜头盖脸打在他脑袋上,将他扫地下床,还有那头黑发上面长出的尖耳朵,同样毛茸茸的十分诱人抚摸,边缘略微发出银光,此刻因为怒气竖得笔挺。   “席恩?”肖恩颤巍巍地问道。   ******   【后记】   这一章的题名也可以改为《每天早上起床都看到我哥在变身》。   接下来有很多情趣扮演的乐趣了啊,肖恩,还不用你亲手打扮,只要每天欣赏就行了。   这是给你的福利大餐啊,不要嫉妒另一个自己了,黑肖可没有这么多哥哥,还是好不容易抢回去一个。   上传一位读者超有爱的小剧场:   刚才想到一个笑话,黑肖白肖互相攀比。   黑肖,我的第一次给了我哥。   白肖,我哥的初吻给了我。   黑肖,我和我哥(尸体)千年从没分离。   白肖,这算什么,我和我哥孩子都有了。   我当时就想说,白肖还有一点胜过黑肖,他可以和女体哥哥玩,和一堆哥哥玩虐恋情深。   而且,席恩最爱的还是这个弟弟。   话说当年肖恩要是少贪玩多学魔法,席恩早就原谅他了,还会感谢他,席恩就是个魔法狂。也是因为心冷不想再梦见这个弟弟,席恩的作息开始昼夜颠倒,空出更多的时间学习,后来肖恩再也忍受不住对哥哥的相思之情,偷偷钻研死灵魔法和炼金术(召唤灵魂)的时候,席恩都没看到,也是错过了。   PS:这章肖恩说的“负能量配方”,是个俏皮话,也是勘破了宇宙本质才能说出来的话。正负能量宇宙相当于镜子的正反面,其实不能通过区区一扇“深渊之门”封印,那是双子神玩的把戏,平常负能量宇宙——也就是地狱是不可见的,但一直在正能量宇宙旁边,相互依存,懂得能量转化本质的法师才能真正打开深渊之门。   所以席恩才这么开心,这种相等的智慧带来的默契无与伦比,其实我重写到这章发现,席恩真的没法拒绝肖恩,再多的伤害仇恨都不能,他们的关系太珍贵了,人生有一知己是万幸,何况同为萨桑之子的双子多么罕见,前所未有。如果不是人为的分隔,他们爱彼此一定超越一切,只要参见历史上另一个萨桑之子的悲剧,被自己教皇的弟弟构陷下狱,活活害死,亲人之间都不能相互理解,相知相惜的感受是任何事物都无法取代的,所以那些神选之子才会视彼此为超越亲生手足的朋友,因为理解带来的满足太重要,也是后来贺加斯和席恩之间能够缔结和平的基础。 第八百二十一章 魔月(四)   “流口水了。”席恩冷冷讥笑。   肖恩赶紧抬起手,擦了擦嘴角才想起来:他是幽灵,怎么会流口水!   “不要和战士近身搏斗,嗯?我一个法师用尾巴近距离拍你一顿,你就被抽晕头了。”席恩继续嘲讽,冷冰冰的语气流露出一丝洋洋得意。   战神全身无力,他昨天刚教训了两句,他哥今天一大早就回报了——报复心未免太强!   “这是狼人吗?”   “显而易见。”   席恩似乎想坐起来,但是多出一条大尾巴,怎么放都不好,夹在腿间的话坐姿很不雅,毛还非常痒,于是慢慢爬下床,一手还握着法杖。看他笨拙的姿态,肖恩急忙托住他另一只手,将他搀扶下床,瞥见床上几片破碎的黑色布料。   “这样内裤都不能穿了。”   “闭嘴,这是小事。”法师下意识甩了甩尾巴。   “可是我感觉你性格没有差异啊。”除了攻击性比较强。   席恩不悦地抖了抖耳朵,看得肖恩非常手痒,手指在衣服旁边动了动。   “弟弟,你有误会,我不是人格分裂,这个法术的原理类似星界投射,我在魔月的位面投放第二身体和灵质,形成其他概念体的‘我’。如果本体的我死了,会在那里复生,这才是我发明这个魔法的本意。关键还是魔法,符合魔法的原理——在非施法期间,我的人格是处于‘假死’的状态,这就避免了人格混淆的情况。我们在通常状态是同一相位,一个自我。在特定条件下,比如在意识海我要计算和研究魔法,在始源之海可以同步切换的环境下,我的人格才会自主行动,换句话说,我还是我……除了少数几位差异特别大的。”   肖恩听得放心许多,他最担心的,就是哥哥真的人格分裂,影响精神稳定,变成疯子。不过他也听出这个魔法并非全然无害,就和其他一切魔法一样,都有危险性,越高阶的魔法失控起来越可怕。   席恩皱了皱眉:“不过魔月随着我成神力量大盛,已经变成‘梦现界’这样独立的位面,也许法术会出现变异。当初为了区分,我赋予我的投射体不同时期的特征和我模仿变化过的形象,首先,在变化成各个形态期间,我的性情确实会有一些难以控制的改变,因为模仿原生种族的关系,完全代入我扮演的对象,一方面是演技影响了性格;另一方面是为了学习天赋能力,不深入本性,无法得到精髓。”   “就像有的德鲁伊在临终时变成树吗?”肖恩打了个寒噤,他可不想哥哥真的变成兽化人或精灵少女,突然想到,席恩等于光溜溜站在那里,除了一件黑袍下面啥也没有,而早春还比较凉,赶紧给他找衣服。   “类似吧,你在找什么?”席恩看着弟弟翻箱倒柜,还是这么粗心健忘。   “不换一条内裤吗?”肖恩坑出一个纸袋,“你的破掉了。”   席恩一脸嫌弃,雪白的赤足踩在地上,墨黑的长发垂至小腿,就算头上一对尖耳朵底下一条长尾巴,硬是将简单的黑袍穿出了君临天下的效果:“造物术再简单不过,我才不要穿你的裤子,里面说不定一堆饼干屑。”   “这是新的,你看包装都没拆。”肖恩委屈,席恩怀疑地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确定没错。   “可能尺寸不太合……”肖恩临时想起来。   “你的胯和这具身体差不多。”席恩已经目测过。   兄弟俩都纯洁得没想到这对话其实可以很污,尺寸不单单指横向。   但是白色的小三角没派上用场,席恩没法把狼耳朵和尾巴收回去,试了三次都不行,脸色有些难看:“魔月的力量是增强了,内在没有侵蚀,但是外在形成了固定魔法效果。也没关系,我可以用幻术遮掩。”   “可是你的黑袍也不方便穿啊,尾巴翘起来怎么办?”那可全露光了,肖恩建议,“今天别出去了,不,接下来十三天都待在房间里,我带饭回来。”   法师对宅在屋里完全没意见,狼耳愉悦地转来转去,随即发现孪生弟弟眼神不对,活像要食指大动。   “肖恩,你盯着我做什么?”   “席恩,我可以摸摸你的耳朵吗?”   “滚!”   这时,杨阳三人开门进来,然后一起哇哇大叫,中间的昭霆叫得尤其厉害,如果她也有一条狗尾巴,现在一定向上竖起,全身炸毛。   “你们在玩什么情趣扮演游戏吗!?”杨阳尖叫,脑中闪过天啦小伙伴污了善良青年一夕间失足兄弟PLAY人间惨剧这些打马赛克的想法。   第二天就被熟人发现自己的异常,席恩心情很不好,瞪视弟弟:你的房间居然连基本的魔法防御和封门术都不做?   肖恩回以无辜的神色:我以为你会做,你的魔法更好啊。   席恩没看懂他的眼色,暗骂:我就不该指望一个白袍的警戒心,本来还想看看弟弟的本领进步到什么程度,结果还是个白痴!   可见这对双胞胎已经无法再心有灵犀了。   “席恩,我可以摸摸你的尾巴吗?”昭霆不单单是问,身体力行,已经蹲在地上摸狼尾巴了。   杨阳更觊觎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但她不敢,不意外表妹被灰中带银的尾毛水平拍到了地上——地狱之主的尾毛是轻易可以摸的吗?   轩风一直盯着席恩的袍子下面,遗憾那根尾巴没有再翘上去一些,不然就可以看见更美妙的风景了,不过她分明看到了床单上破碎的碎布和席恩捏在手里的内裤:“你们兄弟换穿内衣吗?”   席恩愤怒地将白色三角扔到弟弟脸上:“出去,我才不穿他的衣服!”   不要惹怒傲娇啊!杨阳心想,连忙将功补过,“席恩,你这个样子,似乎不方便出去,我们给你送饭怎么样?”她也不问具体怎么回事,席恩肯定不会回答,可能是做什么法术实验,她很难相信魔法之王会施法失误把自己变成狼人。   黑袍脸色稍霁:“不用,肖恩会做饭。”昨天刚吃了弟弟一顿饭,他就满意地打算继续蹭。   把短裤从脸上抹下来的肖恩很开心:“席恩,你去洗个澡怎么样?”他看出哥哥隐藏的难受,席恩不怕痛,但是痒,真要了他的命。狼毛就算比较硬,刷在皮肤上也奇痒难搔,尤其是大腿和臀部这种细嫩的地方。肖恩昨天就发现了,列文的躯体和席恩的原身一样,容易留下伤痕,非常敏感,怕痒——三个席恩小时候的弱点都全了。   法师白皙俊秀的脸庞闪过红晕,好不容易用看不出异样的脚步迈动双腿:“好。”他不怕疼不怕苦不怕神,偏偏有这个老毛病,然后走了一段路僵住,“好…好像掉毛了……”黑袍下的纤瘦身躯微微发抖,以前变形的时候为什么没发现?索性变成完全体的狼算了!   “狼春季脱毛换季啊,你以前变的时候一定是冬季。”肖恩大手一伸,索性将哥哥夹在腋下,双脚凌空,往浴室走去,“你不要动,我来就好。”   三个少女鼻血长流两眼冒心,这对兄弟怎么能这么有爱!   被看到丢脸的样子,席恩彻底谢绝了会面,用神圣魔法给杨阳三人下了禁口令,一大堆魔法封门,除了肖恩可以进出,其他人都别想进来。   首相还特地去了一趟军营厨房,厨师们战战兢兢,军队对「魔鬼教官」都畏如凶兽。   “请问,圣贤者大人的餐点……”本来还想留作纪念,突然不见了。   “哦,席恩拿去吃掉了,他浪费粮食,很过意不去。”   众人感激涕零,是他们手艺不精,让救世主受委屈了。   肖恩特地来道歉:“席恩其实不挑食,昨天是不舒服,胃口不好,请别介意。”   “不不不。”大家一点都不敢有意见。   “有大骨吗?”想到哥哥变成的狼人,估计牙口不错,肖恩想带几根回去。   “有。”厨师们心想:圣贤者大人喜欢大骨汤吗?   当夜,肖恩用勤勤恳恳的刷毛和朴素心诚的美食哄得哥哥舒舒服服,问出了这个形象的来源。   “这是德鲁伊的化狼,我的德鲁伊魔法和精灵魔法主要是你打的基础。”席恩平静地开场白。   肖恩苦笑:“席恩,你不用讽刺我,我根本没学多少。”在珂曼家,他成天就是调皮捣蛋,在姐姐洁西卡和那个间谍友人的宠爱纵容下无忧无虑地玩耍。   席恩摇头,公允地道:“你还是学了。”那些白袍导师非常尽责地教魔法理论和基础,就算他的弟弟贪玩,满心记挂着接下来的武术课,但是梦里听过一遍,席恩就绝对,绝对不会忘记。   “不过我真正学全德鲁伊魔法是在二十三岁。”毕竟肖恩确实没学多少魔法,他不爱看书。   “从一个黑暗德鲁伊那里,她是我的俘虏,名字是塔夏。”   “黑暗德鲁伊?”肖恩没听过这个名词。倒是德鲁伊,他们和木精灵王庭共生,组织名为「绿之环」,位于索雷斯大陆的绿皇森林。第四大陆沉没后,德鲁伊的传承也断裂了。这一支法师是在学徒时期通过圣树感知自然,学会各种德鲁伊法术。因此,圣树消失后,即使出现有德鲁伊天赋的人也无法使用德鲁伊魔法。当两年前,精灵长老埃洛尔带回另一颗圣树的果子,在米亚古要塞郊外种下,席恩又传授德鲁伊魔法,这个派系才重生。   黑袍唇角缀起一丝悠远的笑意,这是带有怀念意味的笑容:“就和我们暗月法师公会同东方学舍的关系一样,这两支也是死敌。黑暗德鲁伊的历史几乎和正统德鲁伊一样古老,原名是枯木议会。他们的自然法旨更偏向死亡,万物枯荣,照枯木议会的说法,绿之环太注重‘生’,所以他们主动追求循环的另一端。不过绿之环随着第四大陆索雷斯毁灭后,枯木议会反而传承起整个德鲁伊体系,可惜他们当初被绿之环打击得太厉害,到塔夏一代,只剩下她一个了。”   “你知道,德鲁伊的动物变身和变形系魔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碰到这么稀有的猎物,我当然不会放过。”席恩淡淡地道,“我当时在希卡拉导师手下活命,行事比较乖张,我抓住她,养了她两年。我们各取所需,我教她培育魔植和制作魔药,她教我德鲁伊魔法和她所会的自然魔法,后来我们一起钻研炼金术。”   席恩的银眸明亮起来,洋溢着对魔法的热情。   “我有一本笔记,你大概知道了,我给东城的炼金术笔记不是我原创,我七岁那年,在安纳马拉遇到一个猎魔人,她临死托付我把朋友的遗物送到圣域,就是笔记的主人。可惜我不知道这位猎魔人的名字,她对我非常好,有一头冬狼叫艾莎,和她一起死了。她朋友的名字我后来从魔法世家瓦雷那里听说,是炼金术师渥休,研究禁器和人体合成,他是个奇才!”   “这本笔记有相当一部分是研究魔核,发现了魔族支配魔兽的秘密和‘微观振动理论’。”   肖恩脸色一变,想到一件事:“难道,魔兽到了一定季节要到地下筑巢,还具备了寿命,就是你们的成果?”魔兽本来没有这习性,维烈那帮魔族没有这么好心,魔兽就是不停地侵袭艾斯嘉世界,生灵涂炭,吃肉喝血。如果不是这两个不同于大黑暗时代魔兽的特性,由于低等魔兽的无性繁殖和难杀不死,这个世界千年来早就被魔兽占领了!   亏得维烈这个禽兽以为魔兽是到了艾斯嘉世界生态改变,莫名其妙变得更像动物,又因为和众神的关系不敢做得太过分,新一代的元素神,火神伊夫利特和风神希露菲尔有时降下神恩,帮助抵御魔潮,尤其是希露菲尔。生怕诸神剥夺他看守席恩的任务,维烈才消停。想到那个魔兽发明者的嘴脸,肖恩恨极。   席恩点头:“是我和塔夏的实验,根据那本炼金笔记设想的方法,渥休真是天才,只是钻研他的笔记,就让我们摸出了一整套炼金体系。”   “不过让魔兽变得像自然物种是塔夏的主意。我本来是建议她,实验既然成功了,索性让魔兽都感染死掉。可是塔夏坚持万物循环,魔兽也是一环,即使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我那时不知道魔兽是赛普路斯的产物,想着如果打草惊蛇,高等魔族派来更多魔兽,发动大魔潮,临时更改魔核的指令来不及。我们也没有捕捉到一个高等魔族,不确定制作的唤魔晶能否起到同样的效果,魔族和魔兽的魔核肯定有差异,至少权限有高低,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反正不急于一时。”   肖恩听出哥哥未完的话,本来席恩想封印众神后,魔兽可以一并杀掉,魔族又被封印在次元通道之外。没想到维烈被菲莉西亚召唤,再度回到了这个世界,肖恩又拖后腿,以至于席恩被众神授意维烈囚禁后,魔兽后患无穷。   他们父女,真像魔族的帮凶。   “塔夏那个笨蛋,做了好事又不彻底。”席恩的语气嘲讽也像自嘲,“一个黑暗德鲁伊,居然心心念念平衡世界,济世救人。”但是他第一次被一种救世的理念震撼,就是在塔夏的眼睛里。   不是梦里逃跑的弟弟。   肖恩心情复杂,他的哥哥,活出了和他完全相反的人生。   “你们是朋友吗?”   “不算。”席恩否定,他们是亦敌亦友的关系,他毕竟剥夺了塔夏的自由,她恨他,虽然因为交换知识和共同研究炼金术,勉强算是志同道合,但他们不是朋友。   “那你让她走了吗?”肖恩不意外,席恩不会杀死一起研究魔法的伙伴,塔夏后来肯定也不恨他了。   “没有,事情被导师发现了,她以为我在外面养了小情人。”真是天大的误会,他哪来这个精力!   肖恩提心吊胆,听到席恩道:“我感到导师有了杀意,只好杀了她,通知塔夏快逃。”   可是希卡拉太强大,勉强杀掉的结果是中了恶魔法术的诅咒,又为了掩护塔夏逃走,被导师的情人,大召唤师欧本逮住,那是个离神级只差一点点的家伙,真不好对付。   欧本把他和召唤兽合成,生生变成了一半蝎尾的怪物,因为对他还能保持人类意识感兴趣,留了他一命。   席恩用希卡拉的遗产唬骗这个新认的导师,合谋杀掉了其他有威胁的弟子,和欧本周旋了半年左右,索性用自己作为实验体,全盘了解召唤系和黑暗炼金术的原理。在欧本丧失耐性以前,席恩把他诱骗到希卡拉的宝库之前,用错误的开启密语将他关到了门后的无底深渊,弄死了这个变态的召唤师。对于自己的变形,席恩并不恐惧,他学会了德鲁伊魔法还有炼金知识,能够救自己。不过欧本的合成技巧确实有一套,一时还变不回来,只能在异族形态之间切换,变成了宝石龙。   但是因此,他遇见了半精灵少女菲儿,缔结了主人和魔宠的有趣关系,真正将变形术学得全面,恢复原形。还在菲儿的帮助下,在他一直学不会的召唤术上找到了突破口,后来成为召唤系的神级法师——他本来唯独没有天赋的派系。   席恩说得快乐,肖恩却听得心头淌血。   “你还有见到塔夏吗?”   黑袍法师漆黑纤长的眼睫在月下微不可查地一颤,静默如涟漪。   “她被大贤者劳伦斯杀掉了。”   肖恩一窒。幽灵不用呼吸,他却感觉铺天盖地的黑暗掐住了他的脖子。   席恩用仿佛被时光冲刷过的淡漠口吻道:“是我的错,我没有告诉她我献过笔记的下场。”六岁把笔记送到瓦雷世家时,他的元素精灵被抢走,自己也差点死掉。   随着在黑暗世界越陷越深,他再也无法像十二岁对侏儒怀德默尔那样信任亲近,如果他是十八岁以后认识默尔,恐怕也不会和他成为好朋友。在席恩的认知里,塔夏始终是俘虏,她有机会一定会杀死他,有关自己的事什么也不透露。   结果塔夏死了。   在将那些贤者做成尸巫时,他从劳伦斯的记忆里读取到这一段,还有塔夏央求神子神女救救她一个朋友,一个很好的黑暗法师……席恩甚至没有什么感觉,心口弥漫着荒凉,想起参加降魔战争的暗精灵全族,菲儿,阿克莱娜女王,所有暗精灵都死在战场上,他最后一个认识还熟悉的人,塔夏,终究也死了。   他已经一无所有,导师们,父母,弟弟,朋友,恋人,都离开了他,那么就赌上剩余的自己,向众神复仇,给这个人生一场自我践行的结束。   突然,狼耳朵的法师窝冬一样躺下去睡觉。   对了,狼吃饱了休息。肖恩怔了怔,伸手抚摸哥哥的发梢,顺利摸到了那一对毛茸茸的耳朵,胸口蔓延开撕心裂肺的痛楚。   席恩,如果能够把全世界的幸福都给你,就好了。 第八百二十二章 魔月(五)   第三天,肖恩见到了塔夏的样子,也是席恩借用的形象,暗自奇怪,因为这位年轻女士并不美丽,束得高高的麻黄色辫子垂到肩头,细长的身材好像粗粝而经历悠长岁月的一棵树,和所有德鲁伊一样朴质无华,只是因为席恩那仿佛冰泪石火焰的眼神,有着独特的韵味,整个人宛如吞噬着月光长成的岩石,别有一股吸引力。但是为什么魔女发那么大火?难道她对席恩有特别的独占欲?   到第四天,肖恩明白了,因为席恩在希卡拉那儿做学徒时,被有怪异癖好的恶魔导师变成了魅魔,这位阿斯蒙蒂斯同学简直是妖孽。   席恩肯定是用本相见塔夏,否则塔夏不会信任他,阿斯蒙蒂斯就像地狱爬出来的恶魔领主,男魅魔。   到阿斯蒙蒂斯,席恩的性格就有明显的偏差了,居然连他也调戏。不过席恩显然对男人没什么兴趣,甚至想出去打猎,幸好法师根深蒂固的宅男本性发挥了定海神针的作用,他还是留在了肖恩的卧室里面,只把一群被诱骗进来的母猫逗得嗷嗷叫而已。   有了阿斯蒙蒂斯打底,肖恩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继狼人,恶魔之后,出现了血族小女孩,精灵少女,人鱼后裔……肖恩已经淡定了。   其中两位,维罗妮卡和莫林,确实显出了不同于席恩的性格。   不过里面也有相对正常的形象,冰蓝色短发的柔弱王子,和第八领主安达一模一样的黑头发小男孩,还有肖恩最心疼的童年的哥哥,只出现过一次。   那天晚上席恩不自觉说了梦话,瑟缩成一团,可是没等肖恩把他抱起来,席恩就清醒过来,恢复原状,脸色难看地把这个幼稚的自己踩进去,不管肖恩怎么好说歹说都没用。   在一帮强大各有千秋的自己手下讨生活一定万般艰难。   但是第八夜,肖恩呼吸艰难地醒来。   黑袍压在他身上,他的袍子比夜更漆黑,蜜色的瘦长手指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在暗夜里仿佛黯淡扭曲的金属,被月色镀上奇异的冷光,又被皮肤下的体温烧得高热,好像连灵魂都会被这样的火焰舔舐烧化。   他的兜帽下是伤痕交错的俊朗容颜,曾经和他一模一样,却被爱毁掉的脸庞。   “席恩?”   肖恩睁大眼,不会错的,是千年前的席恩。   琥珀色的眼眸射出极度的愤怒,睫毛下冷亮的眸子笼上了一层狂热的凶光,里面有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地狱,瞳孔深处是死黑的冥狱,人类无法在此存活,这是最深的爱与恨交织出的永恒囚笼。   高热敏感的手指缓缓勾勒他的脸庞,渗透了恨意和欢愉的语气,酝酿出甜蜜的复仇盛宴。   “只有灵魂也没关系,我给你身体,肖恩,和我一样,我们是双胞胎,应该永远在一起,我要让你尝尝我受过的痛苦,让你也在笼子里待三年,被一个精灵老男人玩弄,当成妹妹精神虐待,或者把你也和异世界的虫兽结合,我手下有的是恶魔,让你体验到变异生不如死的滋味,只能在冰冷的液体里爬的感受。”   如果那样能让你满意的话。肖恩没能说出这句心底浮现的心声,那个复仇者突然露出挣扎之情,脸上交替浮现出情感和恶意,冷静和仇恨的交战。   “席恩?”   仿佛从波涛汹涌的海面浮现的坚硬礁石,在险恶激烈的漩涡间若隐若现,那是纯粹理性的表情,但是肖恩宁愿看到刚才那火烫和人性化的恨意,也不要看到这样冰冷漠然的理性。   幸好,只是一会儿,另一些烧灼炽热的特质浮现出来,席恩又变回了平时的他,现在的模样。   黑色的月光盈满他的兜帽,冷钢似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皮肤下像有无尽的魔力在燃烧,内在的火焰,不屈不挠,永不熄灭。   他和他一样是过去回来的幽魂,却截然不同。   “肖恩,没事了。”他说,嘴角弯起讥诮的笑意,“你可以继续享受好梦。”   “你把他赶回去了?”肖恩难以接受,双手死死拽住对方的手臂,几乎想把那个兄长拖出来,让那双充斥着爱恨火焰的琥珀色眼眸只看着他。   但是这个席恩也是他熟悉的席恩,千年后,仇恨的火焰已经稍微冷却,被艾斯嘉大陆的人们含着敬爱呼唤“圣贤者”和“救世主”,成神以后的他。   难道……席恩的人性和神性分离了?   可是,他感到了,一样人性化,鲜活火热的部分,被仇恨扭曲压抑,却无法磨灭的另一种情感——亲情与爱。   “不,他就是我,我只是让理智的我暂时压制那些情绪,这种无聊的发疯一次就够了。”仿佛用尽了力量,席恩汗如雨下,全身虚软,来不及说完,往前一倒,沉沉睡去,他睡得这么死,肖恩怀疑有刺客袭击,席恩都不会醒来。   棕发青年紧紧抱着孪生兄长,一夜无眠。   第九夜,也是种族代表大会的前一夜,肖恩在奇异的氛围中醒来,看不见的魔月在他心口烙下比黑夜更漆黑沉重的影子。   枕头另一边是空的,他的另一半不在,但是幽灵的眼睛能够在夜里视物,这是他唯一靠近席恩的地方。他看到柔软的黑袍在地板上拖曳出窸窣低语,纤细的身形在黑夜里摇摇欲坠,金棕色的长发宛如黯淡的火烛,苍白柔软的指尖仿佛坟墓边开出的接骨木白花。   “维罗妮卡?”肖恩担心。   兄长这个人格很少出来,因为扮演一个性格脆弱,被囚禁了两年多的精灵公主,身上有一股病态而忧郁的气质。   “你怎么了?”肖恩起身,突然有几分疑惑,“我在云中塔见到的是你吗?”   “不。”她说,“你上次见到的是男性的我,也就是主人格,我是维罗妮卡,另一个状态的他。”   “你和莫林很少出来。”肖恩发觉了,如果说席恩真的人格异化,就是复仇者的他,维罗妮卡和认识法娜期间的莫林,因为这些经历太过惨痛,已经不是平时席恩理性状态的自我能够完全约束。   黑袍少女点头:“莫林的情况不太好,席恩这个笨蛋,想起法娜以后就全部塞给他。”   肖恩满心忧虑,又有点意外:“席恩也会逃避吗?”   维罗妮卡寻思:“不算吧,如果我们承受不住,席恩会全部承担起来,但是我们习惯剔除冗余部分,把过于激烈影响思考的情绪暂时处理掉。考虑到魔法感性的本质,情感机制和理性构造必不可少,双向互导,完全的理智有悖于施法的原理。所以有了我的存在,虽然诞生过程诡异,席恩和我也不能解析清楚,但我确实比其他人格更擅长情绪处理,感性和自我的磨合。”   她微微一笑:“该说男人比较笨吗?”   肖恩心中刺痛,明白在青少年时期被扭曲成女孩子长大的哥哥,根本不可能还保持完全的男性意识,肯定有性别错乱。   而且父亲去世得早,那时席恩才四岁。   那么,席恩矫正回男性的意识,难道来自他的义父莫里瑞吗?可是,莫里瑞的性格也不靠谱。   “席恩的男性人格,到底怎么来的?”   “大地精灵。”   “什么?”肖恩意外。   维罗妮卡平静地回答:“无论男性还是女性的我,最熟悉的都是身边的魔法精灵,虽然元素精灵其实也是无性别的,但还是会呈现出有性别意识的人格。当初教席恩扮演‘维罗妮卡’的是水精灵格丝,那么如何恢复男性特征,只能从大地精灵莫卡身上找寻。我们后来认识的矮人阿加斯是我们的好朋友,但他可不是我们想要的样子。”   可是大地精灵其实是无性别的,席恩真的能明白人类男子到底是什么样吗?肖恩心想,当然,大地精灵的稳重,深厚,坚定,无尽的承担是大多数人类都达不到的理想高度,难怪席恩看上去完全是正常的男人,但是杨阳她们也隐隐感觉到了,他有一种非人的冷淡和自持,坚固得都感觉不出男性特征和男人的弱点。   因为男性有“性”。   魔法生物没有性别需要,也没有性的需要。   骨子里,他的哥哥应该说是无性别的。   估计他连爱和欲都无法自如地处理。肖恩想起幻想界的席恩青涩的表现,贝尔妲没发觉,但那里的肖恩就看出席恩害怕男女之爱。没错,地狱之主经验老到,搞不好过尽千帆,但那不过是表演型人格的一部分,魅魔和地狱之主的他能游刃有余地处理,但真实的席恩因为某些过往,厌恶性.欲,如果不是他此生还遇到一些好女人,他在地球的妻子,水族大长老多米尼克等等,他早就连爱异性的能力都失去了。   而且在离开那个该死的堕落精灵后,席恩还碰到了魔女希卡拉,被迫以男性魅魔的形象生存了四年,这又是一重错乱。   他因为七岁时被第一个老师强迫的经验,对性有根深蒂固的排斥。   肖恩满心担忧,难怪席恩会分出那么多人格自我,他的哥哥真是个笨拙得要命的笨蛋,可以男女共生,可以接受扭曲黑暗的自我,却没办法理解男女的分野,感受男女的差异和需求。男人和女人都有他讨厌的地方,无论是童年的老师施加给他的肮脏欲望,少年时黯精灵导师扭曲的占有欲,青年时那放纵无理性的性,还有法娜以爱为名的逼迫和伤害。   每一段不堪的经历都剥离出软弱的内壳,因为理性和生存的需要,被压抑到极点,通过魔法的力量释放,获得另一种有尊严的方式——魔法生物,让灵魂更强大完善,不再是那些被翻弄蹂.躏的弱小过去和自我,从某个角度是救赎没错,但不能让席恩成为完整的自己,他在魔法的世界里无路可逃。   他以为是学习和魔法提升的需要,倒不如说他的感性、人格、自我、本我和理智都不能自然地糅合贯通,好在有大地精灵的包容、坚硬,无限的承载,没有出大问题。   但是他的男女人格,异化的自己,全部靠共识相互统合,无法融合,每个都固执扭曲得要命,就和席恩的本性一样。席恩的一生都充满了敌人,当一致对外,他无比强大,但是一旦灵魂放松下来,出现这样的意外,被迫面对残破的自我,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肖恩想起梦里,对于童年软弱的自己,强大的地狱之主所能做的居然是一起自溺,理性和责任心可以拉出他一次,但不能永远拉住他。   “你用魔法让自己锻造了奇迹的人生,可是万一魔法失控呢?”肖恩颤声道,心痛得碎落一地。   “我可能失控,我的魔法不会。”席恩轻声道,他回到了自己,“一旦我不能控制魔法,这样没用的法师也没必要存在了,去死好了。”   “不要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他们不仅仅是你的魔法,也是你自己,自己不是敌人。”   面对孪生兄长冷硬毫无破绽的眼神,肖恩只能说到这个份上。   “还有,我爱你,请你一定不要死。”   席恩,他们和你一样,美丽,丑恶,黑暗,光明。   最终你还是要回归人这个意识,你是一位神级法师,也是一个人类。 第八百二十三章 走入黑暗   新魔导历5年,中城卡萨兰的贺加斯总神殿举办了前所未有的种族代表大会,许多艾斯嘉大陆消失的异族,外大陆的客人,英灵殿的英魂,领导神战的奥法议会,还有现世的人类统治者,都来到了布置得缤纷美丽的会场。   神圣的大理石柱标注着魔法的指路牌,施了共鸣魔法的喷泉传出悦耳的音乐,炭火的炉子供客人取暖,挂着迎春花和早春的稻谷。神殿的穹顶下,神职人员和魔法师来回穿梭,一起做最后的妆点和准备。花坛里的玫瑰和郁金香被精灵的巧手照看得欣欣向荣,衬着神学生们小心翼翼摘来的孔雀翎毛和天鹅羽毛,缀有星星点点露珠的翠绿草坪上,上千张长桌摆放着精致可口的菜肴,本国和异国的水果,各式各样美味的甜点。   魔法之王和他的孪生兄弟早早就到了,和往常一样,席恩躲在不起眼的角落。   宽大的黑斗篷包裹着霜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深渊般漆黑的长发垂落在花岗岩栏杆上,和剔透的手指一样,呈现无机质的质感。   他眉眼冰寒,生人勿近。   “这家伙的社交恐惧好像更严重了。”诺因眯着眼注视二楼廊柱阴影后面的黑影。   “诺因,你自己没事吗?”杨阳担心恋人的精神状况。   “我肯定比他好。”诺因嗤之以鼻。   这倒是。杨阳心想。   这些天圣贤者闭门不出,从之前的蛛丝马迹和肖恩沉郁的神色看出越来越不妙的迹象,大家都担心坏了。   但是席恩精神的壁垒不出现缝隙,谁也帮不了他,就算肖恩站在他身边,估计一样无能为力。   杨阳看了看餐桌,调了杯加入一滴波旁酒和香草汁的热牛奶,在西琉斯王国,她就知道了席恩喜欢的口味。然后拿了一块做得非常细致的巧克力蛋糕,切成方形的两块黑色蛋糕散发出浓郁的醇香,各有半颗切开了的红色草莓,呈现出完美的心形,雪白的碟子勾勒出巧克力浆。身为至交,她也清楚肖恩的喜好,正好和席恩一人一块。   红袍少女端起餐点,准备拿去给那两个视为朋友的人。   下面的热闹和人间的气息升腾上来,兄弟俩都听闻也感受到了。   “你可以下去享用美食,弟弟。”席恩挖苦,肖恩这些天跟着他也够受的。   肖恩笑了笑,像变魔术一般,食指和拇指间出现一颗宛如阳光晶体的糖果。   “席恩,张嘴。”   确定无毒后,席恩开启色素淡薄的唇瓣,嘴里多了一块金黄色的蜂蜜糖。   似曾相识的味道,却没有记忆中唯一吃过的一颗糖深刻震撼,一丝丝的沁甜从舌根慢慢融化开来。   这时,英灵殿的代表随着神战顾问月到来,有精灵王奥佛瑞特,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姐弟,矮人织火者以诺,各个异族的王者,诺因等人立刻迎上去。其中有两位女性,盟军总指挥洁西卡和一位身穿褚色战袍的金发女郎,不约而同地看向白衣战士显眼的身形,从楼梯走上来。   席恩眉眼淡漠,看出她们对弟弟有话要说,也不想打扰。   “你去吧。”   肖恩很不情愿,更不放心,但那是收养他的义姐和千年不见的青梅竹马,有一份沉甸甸的情谊和愧疚。   “席恩,一会儿我给你带块蛋糕上来,你早饭没吃。”   席恩瞥了一眼桌上丰富的肉食,毫无胃口。   夏尔和肖恩都知道他讨厌荤菜,但不知道背后的原因。   当他从故乡的小村庄出发,追寻被接到东方学舍的弟弟,万里迢迢,一路乞讨,饥寒交迫的路上,看过无数卖儿鬻女的情景。有一次,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用破釜煮着什么,露出恶意的笑容,邀请被香气勾引过去的他尝一口。   看清里面是什么,六岁的他闭上眼,今生今世无法忘记。   「吃一口,孩子,很好吃的肉。」   那是他此生最艰难的一次拒绝,连三次血月凌空神智昏乱,好不容易拒绝领主们到人界大开杀戒都比不上,到头来,他庆幸保住了最后一点人性底线。   可是席恩从来没有自信,如果是后来饿到恨不得吃掉自己的时候受到这种诱惑,他能不能拒绝?   吃人的人间,人间即地狱,从来如此。   至今他都觉得,在地狱里的生物,都不如同类更像恶魔。   看着眼前歌舞升平的景象,地狱之主眼中毫无温度,就像千年前割裂的人生,梦里阳光明媚,高尚洁净;现实恶臭弥漫,尸横遍野,一个世界幸福灿烂,另一个世界群魔乱舞。   整个世界仿佛一下子化成了光明与黑暗两个交融重叠的领域,一个崇高神圣,美好遍布;一个堕落邪恶,痛苦蔓延。   ******   肖恩先和洁西卡走到一边。   这次迫于父亲和手下的压力,洁西卡特地来见弟弟和他的孪生哥哥,但还是不想和内心愧疚的席恩见面,找了弟弟委婉地传达歉意,最后忍不住试探地问道:   『你和席恩感情好吗?』   “很好。”肖恩简短地道。   洁西卡心中惆怅,也有一份深深的不甘心,她和收养的义弟那么多年的相处,对他疼爱有加,宠溺无边,居然还是比不上肖恩和他的亲哥哥,双子的羁绊,情不自禁地质问:『你不怪他?他不嫉妒你?我是说,他当年那些行为……』她迂回地提醒。   肖恩沉默良久,冷冷地道:“姐姐,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是关心你。而且,你现在,不是和帕尔和莉重聚了吗?他们……不恨席恩?不找他报仇?』洁西卡旁敲侧击,对她来说,那两个小辈相当于援军,也是弟弟后来的牵绊。加起来,总能超过席恩的分量吧。   肖恩低低一笑。   幽灵没有汗毛,但是洁西卡真正感觉到寒毛直竖,这太像席恩的笑声了!   邪恶,嘲讽,充满了愤世和讥讽。   “姐姐,别再插手我们之间的事了。”   『肖恩……』洁西卡一窒。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爸爸,对不起珂曼家的每个人,害得我们家的藏书被维烈盗窃。我最对不起的就是爸爸,他好心收养我,是为了培养我成为救世主,我辜负了他的期望。”   “可是我和席恩的事情,你别再插手了,我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再拆散我们兄弟,分离我们。”肖恩直视姐姐的眼睛,琥珀色的双眼沉暗无光。   “你知道吗,姐姐,你和维烈让我再也不敢相信周围最亲的人。”   洁西卡闭口不言。   肖恩痛彻心扉地道:“如果不是席恩,如果不是还有席恩,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也许比他更坏,满心怀疑仇恨,因为收养我,对我那么好的姐姐,她知道我唯一的亲人流落在外,生死不知,下一秒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依然把我蒙在鼓里,对我好,心里想的是对我好一些,再好一些,让我把童年的事全忘光,我的哥哥,妈妈,爸爸,全忘掉,变成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不,完完全全重生成一个他们家的小孩,这种好太可怕了。”   『对不起……』幽灵不会窒息,洁西卡却真的感到了无法呼吸的感受。   对弟弟的恨意,她也无言以对,不得不惭愧地面对自己的私心。   “我不想恨你,洁西卡姐姐,我敬爱你,你和爸爸的恩情我无以为报,但是不要再插手我们兄弟之间了,我这辈子只为一个人活过,今后同样如此。”   洁西卡看着弟弟转身走向暗色笼罩的长廊,仿佛主动走入黑暗,再也无法留住这个白衣光辉的背影。   她也丧失资格了。   和青梅竹马走了一会儿,肖恩的心情渐渐平复下去。如果说世上除了席恩对他的爱恨,有一份情谊始终不变也不掺杂任何杂质,就是贝尔妲对他的感情。   但犹豫了一下,肖恩还是说道:“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贝尔妲一怔:『肖恩?』   肖恩歉疚一笑,“离开席恩身边几分钟,我就不放心。”如果有萨玛艾尔在,他可以安心地走开,但是现在席恩身边只有他自己,孤独得令人担心。   『为什么?』贝尔妲诧异。   “他现在的身份不比以往,当黑袍的时候,席恩就老是遇到不怀好意的人,一直是一个人闯过来,今后我不想让他再独自漂泊,独自战斗。现在还有强大的神明对他虎视眈眈,我想保护我的哥哥。”   贝尔妲感触良深,看过幻想界的记忆后,她心底觉得,如果同时认识兄弟俩,她恐怕选择哥哥,席恩的为人品质更让人安心,但她毕竟认识的是肖恩,至今仍然爱着他。   不过只要确定肖恩平安无恙,成熟一点,不会轻易被人骗,她也就放心了。   棕发青年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贝姬。”   对不起,生前没察觉你的心意。   对不起,没为你和布修他们报仇。   对不起,和这么好的你错过。没能珍惜你的心意,没能在十七岁时认出席恩,是我一生最遗憾的两件事。   『没关系,肖恩。』贝尔妲绽开明朗的笑容,拍了拍他,『别再欺骗自己,也别再把朋友们蒙在鼓里,那么好的哥哥还当宝藏着,今后好好照顾他。』   “嗯。”肖恩苦笑了一下,挥手离去。 第八百二十四章 心灵的战争   不知不觉,往那个偏厅的距离似乎变得无比遥远。   黑袍独自站在角落的阴影里,他的魔法隐蔽着他,让他无比安全,也无比孤寂。   下面有神级法师的前辈和法师的后辈,随时等待他加入其中,只要他随手开一个次元门下去,欢声笑语和尊敬的呼唤就会将他淹没。   他可以富有万物,内心却始终一片荒凉。   『看着我们,席恩,我们可以给你一切。』   精神深处的呢喃传入他磅礴宏伟的识海,超越世间一切声音,是魔法的声音。   黑袍闭起的眼睑激烈颤抖,一缕不安的波动刻入眉宇。   他离开这个宇宙那么多年,魔月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   『要多少漂亮的凡人就有多少。』人鱼莫林冷淡地道,『比法娜更漂亮的,和她一样的,我都能魅惑到。』   『要所谓永恒的爱也简单,爱情不过是神经交感的电火花,制造,保留,强化,固定,对我们也都轻轻松松。』   『这些不过是无聊的调剂。』   『到始源之海和外宇宙探索,放弃这里吧。』   『地狱也被我们踩在脚下,神域只是探囊取物。』   『席恩,你不是一无所有,你有我们,我们能给你一切。』   『不用担心背叛,我们不需要真正的身体,就和你在一起,永远。你需要我们,我们随时回应。』   『我们不需要别人,他人都不能信任,你有我们,我们既是你的魔法,我们也来自你。我们就是你,‘自己’永不背叛。』   『管什么神战,法则的平衡,宇宙的安危呢,杀完剩下的神,我们就安全了。魔法不会消失,始源之海不会消失,夏尔和卡雅也在,这个虚无的宇宙彻底安全了,没有人会伤害我们,没有人会靠近我们,我们可以待在法师塔里,一直一直研究魔法。』   『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也是你真正的愿望。』   『不是救世主,不是当艾斯嘉的保护神。』   『永远的孤独,永远的魔法。』   “不……”席恩听见自己说。   『是的,那样还会有不满足和哀伤,因为失去了肖恩和现有的一切,可是我们真的拥有他们吗?肖恩不过是愧疚,还有一点剩余的兄弟情,而且他爱后来的亲人们超过我们。』   『神级前辈是因为我们的强大才对我们另眼相看,后辈们也是,他们要仰仗我们,可是我们的成就是用超过所有人的心血和努力换来,无数的挣扎、隐忍和追求才挣来如今的一切,如果我们死在不知名的角落,谁在乎?那时肖恩还在和他的养女弟子快乐地生活,神级法师在他们的时代,新的叛逆法师组织不敢发动这场艰巨的神战,世界自管自运转,谁关心一个小乞丐的死活,谁来救我们?』   『我讨厌变成这样。』维罗妮卡说。   『什么圣贤者,伪装得来的称呼。』   『白袍法师以为我们是肖恩,才这么叫。』   『如果不是顾虑众神也许关注着光之子,我们不得不借用肖恩的身份,才不要他的身体。如果不是为了救这个世界,我们早就成功使用封神阵封印诸神。』   『这是耻辱,这是失败,这是不能原谅的错误。』   『就算付出了那么多,就算为他人冒生命危险,你失去魔法和我们,被关一千年,竟然在白袍眼里,都是为了得到他们微不足道的承认。现在的荣誉和尊敬,也是一戳就破的泡影。如果知道我们的过去,知道我们的罪孽,知道我们的丑恶,看到我们古怪的生存方式,所有人都会轻视我们。』   『邪恶的黑袍,肮脏的灵魂,怪异的丑态,狼狈的挣扎,卑微的讨好,艰难的攀爬,我们就是这样活下来的,席恩,我们不想再和这个丑恶的世界有交集。』   『有再多功劳又如何,只要有污点,就永远洗不干净。』   端来餐点和牛奶的杨阳注意到,席恩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原本挺直的背脊靠着柱子,似乎已经要支撑不住自己。   她一时找不到肖恩,担心之下,想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帮助,他们是朋友。   突然,这个念头从她脑海中消失,转身走开。   远处捧着酒的轩风一愣,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一个美绝尘寰的身影,从神殿深处走出来,遥遥注视着席恩。   史列兰。   他孤身站立在一个痛苦的领域,集中自己全部的意志,将自我压缩成一颗凝实到极点,炽热到极点的欲望核心,仿佛一颗黑暗的晓星从孤独的宇宙冉冉升起,他凝视他,以免意识跌落绝望的尘埃,被黑暗的狂潮淹没,仿佛有无数恶魔围绕着他嘶吼欢呼,无数冤魂对着他恸哭求救,形形色色的生物试图诱捕他的灵魂,将他拖入无底深渊,他感觉自己越陷越深,但是他始终强迫自己记住无数的魔法符文、几何图案和公式,控制魔月,他创造的魔法,他知道如果自己屈服,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秒的时间,就会摧毁他的所有。   过往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但是此时此刻,连他的自我都在不停地质疑,一时无法克制汹涌的负面情感,令他筋疲力尽,几乎摇摇欲坠。   我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撑着?这虚妄又充满痛苦的一生,有什么可留恋的?   混乱的迷失中,席恩甚至感觉不到自己,他的灵魂和身体都在渐渐失去知觉,直到感到了嘴里残留的一丝丝甜意。   如此甜蜜和隽永。   他第一个想起的,是很久以前黑袍的学徒大厅,那个偷偷塞给他糖果,面目已经模糊的少女。   然后是童年喝了苦药,肖恩喂过来,已经稀薄没味道的番薯。   最后是刚刚,真真实实放进口中的一颗糖。   『他舍弃,背叛我们那么久,结果一粒糖就能收买你了?』阿斯蒙蒂斯冷笑。   “不是。”   那颗仇恨锻造的坚固心房,冰封的外壳,早已千疮百孔,才会挡不住缝隙射进来的阳光。   不是只有肖恩一个人的原因。   席恩的指尖触摸到了暖意,重新有了微弱的触觉,被现世的阳光照耀,神殿的柱子,上面有魔法路牌的印记,传来熟悉的、法术独有的波动,还有个可爱的笑脸,不知是神学生还是魔法学徒画的。   不是只有肖恩。   是摄政王拉克西丝绞尽脑汁的神明契约,是诺因身为仇人子女的不恨和敬意,是杨阳坦诚复制人身世的决心和交的木鸟作业,是罗兰的一见如故和仰慕敬爱,是世界之钥的不忘和劝说,是冰宿身上的遗传印记,是月前辈的嘉许和歉意,是罗比安前辈的道歉和期望,是后辈们矢志不移的追随和一声声呼唤,是神级前辈们的欣慰和不回头的背影,也是肖恩终于想起来后想救他的心愿。   迟了也好晚了也罢,那终究是一片真情。   世上没有真正的善意会白费,他不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他得到的已经太少了。   也足够了。   这一刻,法师想起了一生得到过的所有善意,微弱得像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仅有的几点火星,反而极为明亮,传递出持久的温暖,还有他的孩子们,在西琉斯的朋友部下。   维罗妮卡道:『我们变得这么不男不女,肖恩还是那么阳光健康,你不憎恨他吗?』   『明明十七岁见到他的时候,恨得想杀死他,羞耻得无法露出真面目。』   “是的。”席恩平静地回答自己,袒露内心,逐一破开迷障。“但我更想拥抱他,叫他肖恩,希望他认出我,这才是我最强烈的真实想法。”   童年的自己悲伤地道:『我又做那个梦了,总是忘不掉,我还爱肖恩,可是我更恨他,他为什么不救我?在我们被人凌.辱的时候快乐地笑着。』   “是的,我们向他求助,我一直在心里呼唤肖恩,救救我。”席恩叹了口气,“直到今天也是,而且刚才,他的确救了我。”   “他可以缺席无数次,但是只要一次和我同在就够了。”   『我们人格分裂,变成这样的怪物,也是因为……』   “搞错。”席恩毫不留情地纠正,“逻辑错误,你们是我的魔法成就,我十三段的基石,我骄傲的成果,和我那位废物弟弟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和他们终于笑起来,带着一丝释然。   『席恩,我们要原谅吗?』他们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不,我只是原谅了自己。”   “丑陋也好,肮脏也好,卑微也好,黑暗也好,罪恶也好,我们就是这样活下来的,活着在那个年代就是胜利。你们是我骄傲和自信的来源,也是我强大的根本,没有你们我活不到今天,这就够了。”   “我当然还恨他,但是本质上,我不是更恨忘不了他的自己吗。”   “而且我现在确实比肖恩强大,我做到了,我赢了。”   “我无需再恨他。”   人格们沉默。   “我们还需要他,我还爱着他。”   “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好不容易才可以不受打扰地学习研究魔法,有自己的法师塔,有爱我的亲人,我何必怕呢?”   『你说得对。』   魔月的魔法消失了,还有其中的另一种力量。   席恩突然笑起来:“呵呵,史列兰,出来。”   暗黑神静静走出阴影,他同样拥有读心术,刚才就是他煽动了逆神者的人格和负面感情,险些将他卷入内心的黑潮,永不超生,自我毁灭。   席恩很清楚,刚刚一战的凶险程度不亚于他生平任何一仗。   那是天人之战,和自己的战斗。   不过,他没有赢,也没有输。   对于自己,像肖恩说的,不需要赌着一口气死不认输,那是对别人。他不必一定要赢,但他也赢得了理解和支持,妥协和出发。   他得到了非常重要的东西。   “你为什么会这样?”史列兰问道。   “刚刚用自己不清楚的东西差点杀了人还问当事者,无知真可怕。”席恩轻笑,冷静下来,“这不关你的事,史列兰,我就告诉你能认知的事,既然你眷恋人的生活,就不要打着两全其美的主意,早点做出抉择,不要一边想着当神多么强大肆意,一边偷窃人类给你的温情。”   史列兰天真地道:“我为什么要做出选择?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神创造的,我也有强大的力量,可以满足我的欲望,就算回去,我也能下来找杨阳、诺因、莎莉耶这些朋友,和他们在一起,我为什么不能都要?”   席恩一愣:“的确,道德观是后天灌输的,贺加斯没给你这东西,要一个邪神懂得善恶、原则和限度也太为难了。”   他也不在意这种让常人窝火的发言,更无耻的人事物他见得多了。史列兰只是不懂,也无需懂而已。虽然他奇怪杨阳和诺因怎么不灌输他礼仪道德,就算徒劳也可以试试。   但是他透视发现,那两个孩子做了,只是没用。   黑袍镇定下来,重塑强大的自我和心防。反正,以神明的高傲不会一次次处心积虑地偷袭,这就是他的优势了。   史列兰真的不识相,把降临体的他封印回一把剑,也很简单。   席恩倒是觉得很有趣,看透对方不自知的愚蠢和软弱:“尽管自欺欺人吧,你也明白,你可以得到无数的神仆,但是想要有真正的朋友,只能遵循人间的法则,不然你终究得不到,你还是要在神道和人间做选择。”   史列兰很不高兴,为来自一个人类的轻蔑和看穿,继续揭露对方内心的黑暗:   “你是坏人,你的灵魂肮脏透顶,如果你打不过我,你甚至会用杀掉杨阳和诺因来威胁我,在生死之间,你的许多想法非常糟糕。”   对于他高高在上的评语,地狱之主不再自我贬低和过于自卑,那些因为映照着善良出尘的弟弟,不得不堕落而引发的自我嫌恶和对世道的痛恨依然在,但是他清楚,如果他像肖恩那样长大,当然可以保留很多善良,但他的邪恶并不真的就低劣可耻,见不得人。   刚刚,内心激烈的交锋达成了一种新的妥协和平衡,席恩与自己和解,得到了平静的骄傲。   “是的,不过我很高兴以我的力量不必这么做,我也一直在追求力量,从未停下脚步,铸造外在的强大和内在的意志,还有智慧,对黑暗的理解。”   “所以我不会用我的朋友们威胁你,我知道,这对于一个真正不在乎人的神根本没有用处。”   史列兰脸色巨变。   “席恩!”   另一头,肖恩好不容易破开心灵迷障,发觉兄长有危险,紧张地冲过来。   “没事了,肖恩,走吧。”   席恩一手搭在孪生弟弟的白衣上,肖恩反手握住他,琥珀色的眼眸观察片刻,环住兄长黑袍下的肩头扶他站稳,隔开他和史列兰。   人和神擦肩而过,神明停留原地,法师和弟弟并肩离去。   *******   【后记】   这一章是天人交战,也是神与人之战这个篇章名的引申含义。席恩身上同时有着神性,魔性和人性。   席恩终于明白,他最值得自豪的就是那颗没有堕落到黑暗底层的心。在那样的时代背景,无数痛苦的经历和考验,目睹无数悲剧,饱受命运摧残和人世恶意,他已经做到了其他人都做不到的事,这是一种胜利。正如他说的,在那个年代,活着就是胜利。   说心里话,写这章我有诡异的萌,真的,席恩陛下,和你的人格们在一起吧,你那些或强大或美丽或魅力十足的人格可以给你一切啊,虹彩龙也比不上,弟弟又算毛,有他们确实拥有一切,这才是团宠。   可惜,席恩永远忘不了那个最初,弱小,无力,丑陋,卑微的自己,也只有和自己达成和解,既接受最差的,也接受最好的,才能获得自我的释放。他太过认真的个性也只有经过千难万险,才能最终历劫重生。换个人早就想开,也早就放弃了。   对比无数同年代更惨的人,这么强大的敌人(统治世界的权力机构,诸神,魔族),一般人有无数的借口放弃逃走,任何一个不是席恩这样的人,都无法达成他那样的成就,从他那样的经历活下来,还能保有最后的尊严和骄傲。   不过也是因为在梦里看得到肖恩和东方学舍,道德标准从小定得太高,才导致席恩一直纠结,每逢黑化就痛苦得要死,也不能轻易释怀,长久受到自卑的折磨,到这场内心之战才看开。   席恩陛下是本文变装最多的,整理一下他十三个人格的来源:   对应七位老师:柔兰皇子亚维尔(第一任老师阿拉蜜斯,东方学舍被开除教籍的幻术系老师),血族女孩贝贝(第二任老师,命运神殿大祭司),安达(第三任老师,黑袍,「操骨者」肯林),精灵公主维罗妮卡(第四任导师,黯精灵巴迪亚),欲魔阿斯蒙蒂斯(第五任老师,魔女希卡拉),缺(第六个,大召唤师欧本),本相(第七任导师,「不朽之君王」布拉德,还好这一位变态不是在给徒弟设置形象上面)   另外:狼人,塔夏,童年,人鱼莫林(逃离布拉德,认识法娜),黑袍自我,地狱之主,理智,神性。   有读者好奇两个读心者怎么打架,就是这章这样。   心理战史列兰占优势,他百毒不侵,本来如同白纸,现在是黑纸,没有人类的道德意识原则理念,想要染上去也抵不过他的神性。不过直接打是必输的,降临体还是洗洗睡。 第八百二十五章 种族代表大会(一)   贺加斯总神殿的巍峨宫殿之外,生者与亡者,过去和现在的种族齐聚一堂。   这一届的种族代表大会被史学家浓墨重彩地书写,留下完整的魔法影像资料,作为传世的记录。   英灵殿的来客不仅有神战领袖们认识的精灵一族,王家的始祖,来自神代的矮人织火者以诺·萨拉维奇,还有一些艾斯嘉大陆已经没有的种族:巨人,半人马,坎德人等等,让参加过那场和神选之子的战斗的人们很是怀念。尽管这些种族多是来自混沌纪元以后的年代,神代除了以诺这位拥有极强执念的英灵,大部分被神制裁的人们连灵魂也无法保存。   艾斯嘉现世的各族也全员到齐:龙族、精灵、矮人、侏儒、沙灵、妖精、羽族、水族、雪族,其中有新生的侏儒和暗精灵,重现人世的木精灵和海精灵,因为魔力环境变好结束漫长冬眠的娜迦和海妖一族。   新王罗兰·福斯长期庇护和调解境内各族,与异族打交道的经验最多,为人圆滑世故,八面玲珑,在这个丰富多彩的大环境如鱼得水,悠游自在。   杨阳等人看得眼花缭乱,心情激动。   红袍少女感动地道:“比上次外星人大聚会更盛况空前啊,太厉害了,能参加这样的盛事,目睹这样的场面,我的一生都不枉了。”   “如果神明也参加,种族大会就真的全了。”昭霆有感而发。   杨阳心一动:“我真的很想邀请史列兰,瞒着他举办这样的活动,总觉得过意不去。”   诺因还不太能行走,坐在侏儒特制的轻巧轮椅上,摇了摇头:“万万不可,场地定在总神殿已经冒险了,如果不是导师通过,这也不算誓师大会,只是各个种族代表聚会,互相认个眼熟,我都要投票反对。”杨阳发觉恋人对他们共同的朋友已经有了见疑之心。   杨阳心里七上八下,她认为对朋友和同伴就要全心全意地信任,这份信赖当初因为维烈的欺骗和伪装造成了惨烈教训,明明有那么多疑点摆在眼前:报纸上许多村落的求助信息,数不清的剿灭魔兽任务,亲身经历的魔兽袭击……她依然视而不见,当局者迷。   她还戴着席恩寄魂的护腕「飞焰」,不时梦见他的记忆;翻阅过银龙王赠送的书籍,读到一些大黑暗时代和创世历初期的惨烈历史,还被生父处处是破绽的演技和谎言蒙骗,后来甚至帮着他说服丧失了记忆的肖恩,种种行为如今想起来都惭愧无比。   可是现在,杨阳依然不想怀疑那个单纯如白纸,在红石山脉豁出生命保护她的至交好友。   就算神明可以复活,但是史列兰当时不知道啊。   他对她的友情和维护,都是真实的。   还有他对她和诺因的依赖,对两位朋友米尔希和奥罗的怀念……   当杨阳轻声反驳,诺因神情复杂地点头:“我知道,我也希望全心全意相信史列兰,阳,我以前和你一样,绝不怀疑朋友,哪怕贝姆特背叛了我,对我举起屠刀,挥兵攻打我的领土,我都给他一次次机会。可是也是贝姆特给了我足够的教训,有的时候信任会用无辜者的性命换取。”   他对贝姆特私情上的姑息,是他作为王储和城主的不称职,也是对麾下民众的不负责。   而史列兰,万一信错他,结果诺因无论如何担待不起。神代的历史教训惨痛至极,神选之子的悲剧也前车可鉴,私情上他绝对相信好友,哪怕为此舍命也甘愿,但是牵涉到民族和世界的未来,他只希望慎之又慎,最好把史列兰瞒得密不透风。   而且他也发现,随着史列兰的精神世界丰富,渐渐长大,他也有了自己的主见,而这个“主见”,未必和人类世界一致,更可能违背诺因和杨阳的引导。   那就是神明的自觉。诺因从兰修斯的残暴冷酷推测,一旦史列兰真正意识到他是“神”,他会有内在的改变吗?   一旦以神明自居,他眼里还会有蝼蚁般的众生吗?   杨阳胸口如遭重击,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你捧着那碟蛋糕做什么?”诺因蹙眉,他看着恋人端着上楼,以为是给那对双胞胎,却原封不动地拿下来,他猜测是找不到席恩,也不奇怪,那位大佬就喜欢躲着看书和想他的魔法,而肖恩,之前他瞥见和贝尔妲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哦。”杨阳呆呆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怎么也想不起前因后果,最后被昭霆愉快地吃掉了。   这件事很快被现场热闹的气氛冲散,侏儒一族提前放起了庆典烟花,和近亲坎德人欢呼拥抱。英灵虽然没有实体,但是英灵殿和现世接壤时,灵魂是更接近实体的形态,而侏儒们也是黄昏陵园复生的种族,当下闲扯聊天,好不热闹。以乐天、偷窃和饮食文化闻名遐迩的坎德人在英灵殿也没闲着,发明出更多菜单,此刻如数家珍,被缠住的神学生焦头烂额地记录着他们的菜色。这种时候,神职人员总是比法师有耐心,已经好些个法师被偷摸法术材料小包,愤而把坎德人头朝下插在喷泉里。   好心的人鱼捞起了快乐扑腾的小个子,晶鳍豚跳跃起来喷吐水花,大理石喷泉里外聚集着水生的物种:海妖、娜迦、海精灵。羽族在半空喷魔法喷漆,抛洒圣职者采摘的鲜花;天空蓝得通透明朗,飘着朵朵浮云,两个云巨人在云间悠游穿梭,像是阿拉丁神灯中的精灵;中空的妖精灯笼随着妖精翅膀扇动的鳞粉铺展开来,紫莹莹的果实缀满闪闪发亮的草坪;独角兽和飞马交颈私语,人马族的战士和矮人锻锤者友好地交流冶炼技术;木精灵长老埃洛尔和暗精灵女王阿克莱娜故人重逢,喜不自胜,将有着暗精灵血统的子女引见给她;活泼的半精灵少女菲儿和豪迈的沙灵族族长席娜一见如故,玩起了飞刀和拼酒;已经重回大雪原建立家园的雪族少女们带着雪狼归来,和德鲁伊的兽语者愉快地交谈;法师们为神职人员翻译各种拥有魔力的语言,圣职者却能用手语和大部分异族交流。   杨阳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吐露心声:“我不知道贺加斯会怎么想,他创造了这么多美丽的生命,多彩多姿的种族,这个像奇迹一样的世界,我理解他的信徒为何感激创世主,无论神代有多少误会和伤害,在那么多年后,艾斯嘉终于又出现了这样的景象,如果创世神有灵的话,他会厌恶这景象,还是欣慰呢?”   诺因、昭霆和耶拉姆沉默,这个问题除了贺加斯本人,谁也不知道。冰宿和邱玲也在附近,听到了这番话,感触良深地思考起来。   邱玲轻声道:“我希望大家都能和平共处,但是就像深渊和神域的分隔,正能量宇宙和负能量位面隔着障壁,也许有些障碍不是轻易能跨越的。”在虹彩龙的教导和多年学习下,她早已不是当年单纯无知的小女孩。何况她的爱人是一位深渊领主,而她是人类,有最深刻的体会。   冰宿用平静的口吻道:“人与人之间都无法相互理解,但这不是止步的理由。至少要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去掉。”   昭霆重重点头:“对,异族和人类有什么分别?人类在异族眼里不也是‘异族’吗?我们五个还是地球人,不也和这个世界的人相处得很好。”   “可是因为实力的差距,人类之间必然有歧视和等级,职业者不如法师,普通人又不如职业者,这是个不变的死循环。”耶拉姆语带痛楚,他和被誉为法师天才的恋人,同样有着无形的隔阂,即使昭霆从来不在意,也没察觉。   棕发少女愣了愣:“但是耶拉姆,照这么说下去,地域之间也有纷争和差异,中城和西城的矛盾,西城和南城的死仇,我们所拼命努力的,不就是跨越一个个裂痕,不要让分歧扩大吗。”褐发少年语塞。   “我们之间的谅解和共处,已经是一个见证了。”昭霆自信满满地道,浅琥珀色的眸子闪耀着明亮的光彩。   直视那光芒的平民少年点了点头。   “是的,歧视无法消除,但是可以拉近距离,消除误解。最悲哀的是自己设下障壁,认为他人不能理解自己,甘于弱者。”杨阳想起,哪怕在没有超凡者的低魔世界地球,都有出生和智商、国籍和地区的种种差距。   “人生中有些事不竭尽全力去做,你永远不知道你自己有多出色。”黑发少女坚定地道,“我本来可是个化学白痴,但我走到今天这步,绝对不止是祖父给我的智商。”   冰宿笑起来:“学渣和学霸之间可以转换吗?那还真是个励志的故事。”她本来是个标准的学霸,这个同学让她学到一课。   杨阳也莞尔:“聪明人多思考,平凡人多努力,学习改变人生,技术改变明天,文明改变一个世界,就这么简单。”   “如果能开辟一个世界的未来,那真是太好了。”黑发少女凝视和乐融融的景象:“我喜欢这样种族和文化交流,职业之间没有歧视,凡人和超凡者共同融汇的场面。”   眼前的盛景让地球少女们想起第一场学术之月,在王宫顶楼的小花园看到的情景,来自大陆各地的人群融合成欢乐的海洋,各式各样的长袍是七彩绚烂的海浪。法师与凡人,人类与异族,和谐共处在一个世界,互相交流,共创未来。   不约而同的,众人再度许下神战的诺言,感悟到更深的含义,不仅仅是争取独立,还有获得不带偏见,自由自在生存的意念。   “轩风去哪儿了?”杨阳突然发现少了个同学。   “可能又去猎艳了吧。”昭霆猜测,左右张望,瞧见吉西安的身影。   宫廷法师长正陪同新王交际,这会儿来到诺因身边打招呼,问前主子有没有需要,被诺因一脸嫌弃地赶走了:“我不用你侍候,跟好你的新主子就是。”   “好好,我不当你和杨小姐的夹心饼。”本来吉西安是担心诺因不要心里有疙瘩,看来他的好友还是这么心胸开阔,风光霁月。   王女莉莉安娜和军务长雷瑟克在另一头与德修普家族的两位始祖交谈;摄政王拉克西丝和神官长霍尔德过滤名单上还未到场的客人;北之贤者赛雷尔和神战顾问月低声商议着什么;魔法公会和宫廷法师团兢兢业业地检查会场的守卫;圣职者和侍者来来回回地穿梭;人人都有自己的位子,人人都有做不完的事。   冰宿和邱玲回到了会场上,耶拉姆和昭霆也自觉地帮忙,杨阳照顾了一会儿恋人,被请示的学徒叫了过去。诺因看着眼前美好的盛世景象,询问之前一直沉默地坐在他身边的精灵王。   “外祖父,您是怎么想的呢?”对于女孩们的理想,他有赞同,也有更深远的忧虑,“我们和神明之间,有和平的可能吗?”   『如同星辰无法理解火花的一瞬,强者也无法理解弱者的哭泣,有些天生的障碍,无法通过理想、和谈沟通。』睿智的精灵王吐出心声,这是他用余生领悟到的惨痛教训,也是和谐的精灵族终究无法做到的事,必须面对的困局。   魔族,依仗科技武力和强大异能的遗民肆意践踏在他们眼中弱小落后的原住民,可不就是神代的神族和在他们眼中卑微的众生的缩影吗。   无论如何希望,终究还是要拿起武器作战,保护自己的世界和人民。   诺因点头:“自由最终还是要通过血和火达成,但是为了不让自由化为一片灰烬,我们要在战争中抢救和保留那些珍贵的事物。”   冰蓝长发的精灵王轻轻将手放在外孙的黑发上,清秀的脸庞浮现深邃柔和的笑意:『诺因,你已经不用我教什么了。』   木精灵王笑起来:“才不是,我在肖恩的记忆里,一直在向您学习。外祖父,我一定会保护好精灵族,和艾斯嘉所有的种族。”   两位精灵王者相视而笑,虽然他们一个是精灵,一个是精灵和其他种族的混血,但是就像青翠苍劲的榭寄生王冠和橡树叶头冠,传承着不变的信念和骄傲,智慧和坚持。 第八百二十六章 种族代表大会(二)   魔法的烟火接连绽放,礼炮和钟声响起,明亮的晨曦勾勒出光暗交替的建筑,仿佛造物主的浮雕,一条光的分界线在地平线上退潮般远去,穿过尖峭的塔顶和树梢顶部,留下闪闪发亮的馈赠。   现场的秩序有条不紊,新王的能力有目共睹,哪怕举办这样一场自创世历以来前所未有,也许史无前例的盛事,也举重若轻,安排得井井有条。罗兰和各族首脑的交往不卑不亢,进退合宜,所有种族的习俗都了若指掌。语言方面,就算冷门的巨人和人马语,也有风精灵沟通,他是十二段的元素使,又是年青一代中,唯一领会万物之声的法师。   现场的主要成员是操法者,方言术是必备。就算不会的职业者和侍者,也有法师加持。中高阶的神官祭司都会神言术,能简单传达意思,还有互通的手语。而数年来,随着新魔导国成立,两位国王诺因和罗兰的有意培养和促进下,上通识课程的百姓越来越多,下一代得到知识普及,侍者都经过通用语和礼仪培训,在场没有出现沟通困难。   负责招待的总神殿和法师们做足了功课,虽然英灵不用吃东西,但是为了招待外大陆的贵客和各个异族,在饮食上尤其注意。比如水族那边,就不放任何河鲜海鲜,同样的,在翼人的餐桌,就不能有飞禽野味。   不过,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   希莉丝走过来,身边伴着高大的精灵西路法,一头火红的长发打成优雅的卷垂落在紫红色无肩带小礼裙上,有些烦恼地拧眉:“别的不说,场地太小了。”   说得对,真的有点挤,来的只是各族代表,但光是英灵殿的人数就超过了两百人,虽然理论上英灵是虚体,可以挤在一起,也可以和活人重叠,但真的变成那样,岂止是失礼。   罗兰却像一无所觉,继续言笑盈盈地交际,诺因盯着前宿敌俊美的脸孔:“看他笑眯眯的样子就知道胸有成竹,大概导师会用拓宽空间的魔法吧,何况现在艾斯嘉还有好几位神级法师呢。”   白袍法师伯因特和师妹黑袍法师克莱尔坐在一张桌子上,此刻也在讨论这个问题:“我觉得应该在云中塔、浮空城、或者西境的圣树下面召集各族,在创世神的神殿里面召开反神的联盟,寓意不太好。”   死灵法师穿着一袭伪装过的彩色长袍,正在兴奋地往嘴里扫荡美食:“你不要太迂腐了,要有坏兆头也是给神明的诅咒。嗯,这个时代的食物真丰富。”   “克莱尔,吃慢点。”伯因特担心地给师妹倒了一杯草莓汁,在他的印象里,还深深刻着当年刚被导师罗比安收为徒弟,瘦得皮包骨头,防备地紧紧捏着两个拳头,眼神泛着凶光的少女的形象。   他们虽然关系紧张,阵营相对,但是感情深厚。   两人对面,罗比安和雷诺雅愉快地交流学识和魔法;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和骑士们兴致勃勃地教职业者打“桩”,一种锻炼斗气和剑气的游戏。   对于场地问题,奥法议会事先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多数是反对选在贺加斯总神殿,毕竟创世神是艾斯嘉共同的敌人,而后院还住着一个毁掉了神代的混乱神,这不是挑衅众神吗?   月反唇相讥:「两位主神都已经被拉下尘世,是我们的胜利,暗黑神有读心术,他该知道的早已知道,何必偷偷摸摸?这件事罗兰事先请示席恩了,既然他同意了,我们就不必多加讨论。」   在神战顾问心里,已经打算向诸神正式“宣战”。   “希莉丝,这一身真漂亮。”杨阳刚好回来,看到好友的穿着,眼前一亮。   这些年不但文明兴盛,由于各族汇流,文化开枝散叶,各种新技术带来的副业也蓬勃发展。单单人类自己,服饰的式样和材料就比过去丰富,更别说各有千秋的异族们了。娜迦的女王,来自北极寒霜海的娜塔莉一身银鳞闪烁的鱼尾晚礼服,玲珑有致的娇躯让清心寡欲的法师们都忍不住瞥过去;海妖部落的双胞胎族长,一对姐妹花,米亚和西雅身穿珍珠纺织而成的礼服,头戴星霜花,美得含苞待放;精灵们的装束就更丰富了,暗精灵深色的皮肤和秘银链甲相得益彰,镂空的花纹兼具实用和美观;木精灵的花朵头冠、缀着草木纹饰的衣裙清新美丽,和披着羊毛斗篷、毛绒衣物编织出精美花样的雪族,身披以贝壳渲染成清丽色彩的纱衣,缎子般的长发缀着小巧海螺的人鱼构成了不同的风景线。   王宫的侍女穿着俏丽的浅蓝色制服,白色的蕾丝花边点缀在轻盈的裙摆上,仿佛春季的剪影;法师们的袍色不再有阵营区分,不以人格和派系相互敌视,可以自由地选择自己喜欢的颜色和象征;德鲁伊的群体按照职业分出了特色,握着橡木杖的天象德鲁伊、身边伴着动物朋友的游侠、新学了牛头人萨曼法术的祭师;圣职者身穿朴素庄重的祭袍,精细的手工和恰当的配饰取代了过于奢华的装饰;神学生穿着和法师学徒一样附有兜帽的长袍,衣摆的大口袋可以装许多零碎的东西,材料不华贵却有着舒适的质感。   这就是现在的艾斯嘉,不同的时代、地域和种族特色融汇贯通,就像一幅色彩斑斓的镶嵌画。   陆陆续续有更多的客人被浮空城和次元门带到现场,都是名单上重量级的贵宾,夏尔玛大陆的国家首脑;尼普亚斯大陆的友邦;在人类大统一战争被驱逐,从异界回来的霜巨人和冰巨人;元素部落的智者和魔法神的友人,其中有传说中的光民、水元素部落的茵蒂斯人、火元素部落的火蜥蜴人等等。   当元素部落的人们来到,黑袍的魔法之王也从草坪另一端走来,伴着白衣的战士。   随着纤细晶莹的手指轻轻比划,整个空间刹那扩大了,地平线变得更深远浩渺,亮晶晶的彩虹悬挂在宏伟的云峰上。   云海构成的巨大宫殿让云巨人非常开心,喷吐的悬浮火山是火巨人曾经的家园,那里同样有着皑皑雪峰,是冰巨人和霜巨人的故乡,与连绵的火山口构成了炽热与寒冷交织的绮丽美景,柔和的昼夜分界线在那片黑与白之上渲染出最壮丽的落霞。   极目远眺,山峦起伏,恢弘高大的顶峰如金色穹顶,像是传说中人马一族的崇山圣殿。水族的奇迹海翻卷着雪白的浪花,承载着过去和未来的梦,与天边的一抹金色朝霞交汇成一片绚烂。   一眼望去,神殿前方的草坪无边无际,形成巨大的平原。淡蓝色的魔力之花如同点点星光,给这片一望无垠的平原铺上一层神秘的星辰地毯。这景象瑰丽至极,如果有画家在这里,一定会激动得难以自抑。   这原始的沃野如同元素界和现世的交汇,所有的种族都能找到他们适合居住和繁衍生息的地方。   阳光透明得好像金黄的蜂蜜,鸟儿婉转的啼鸣让人身心愉悦,空气中的清新露水涤清了身体中的陈腐之气,气温凉爽,像一个相对温和的冬天,品尝不到那些漫长的寒冷与孤寂。   地上散发着银色的光辉,像是刚刚化冰融雪的地面,可以闻到费比诺之花的幽香,石缝里攀爬着墨绿的石楠,带着生命的厚重。天空像明蓝不见底的深渊,可以望见启明星的光辉,遥远的星河和似真似幻的星云,不时有一丝细微的光芒从虚幻的星云间穿过。   “难怪奥法议会二话不说通过了。”   诺因感叹魔法之王改天换地的威能。   那位弹指间塑造了一个异位面的男子看起来就像个文弱的法师,一身黑袍无声地拖曳在闪闪发亮的草地上,月光一样霜冷洁白的肤色,一头如黑夜的长发垂至膝下,星辰般的眼眸流动着银色的冷焰。   “席恩!”   “是席恩吗?”   侏儒怀德默尔和暗精灵一族,元素部落的人们绽开开心的笑靥,朝黑袍法师涌过去。   对于朋友们的招呼,席恩回以浅而真挚的笑意,一一认真地打招呼。   杨阳等人惊讶,魔法之王是有名的沉默寡言,不擅交际,可是就像被艾斯嘉的众生默默地仰慕一样,不知不觉,他身边也有那么多关怀他的朋友——就算是在黑袍的人生里。 第八百二十七章 种族代表大会(三)   身为时空系法师,杨阳发现这个魔法不仅仅是扩大空间,或转移半位面与现世重叠,真的出现了适合巨人居住的悬浮火山,犹如传说中魔法神奥古诺创造的雷霆山;还有月精灵栖居的紫月森林和日精灵建造王国的日光平原;白石山脉矗立着人马一族曾经的崇山圣殿,海上和海下都升起海妖和娜迦的宫殿——为那些回到故乡,重现人世,和将来会重生的种族准备,这就是魔法之王奇迹的魔法。   草丛里,依然有着紫色的妖精灯盏,如同遗留的宝石,和无数的覃类,灰色沉重的铺路石旁怒放的野花。总神殿的花园盛开着蔷薇,花瓣强盛艳丽,体现着一个生命的完美。   史列兰喜欢蔷薇,特地用神力让总神殿的玫瑰花永不凋谢,就像东城水神殿的繁花一样。但是杨阳慢慢审视那依靠神力维持、永远不变的美丽,却觉得还不如在春日清晨寒风中开放的雏菊动人。   在这苍茫的天地间,贺加斯总神殿屹立原地,巍峨如初,却仿佛一下子变得单薄渺小。乐园不在,人间与神明的领域并存,互相争夺着生存的空间,展现着不同的生机。   和头顶的伟岸山峦,瑰丽万千的星河,宏伟的半位面……魔法之王创造的种种魔法,凡人的伟业,人间的奇迹相比,传说中华美如天上宫阙的万神殿又算得什么呢?众神高傲的地基,不可一世的国度和统治,乃至他们本身,也是自然和宇宙的一部分,挡不住新生的力量生生不息的侵入、壮大和根深蒂固,压制不住新的文明、发现和成就。   杨阳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也许席恩是无心的,可是折射出的寓意却令人深思。   在神代,最终矛盾的起源是法师和圣职者,一个想要破除众神的秩序,一个维护诸神的威严,一个追求进步,一个代表固守——这仿佛是跳不出的怪圈。   神明带来的原始秩序是一种古典高尚的秩序,是最初的法则,由协调神贺加斯制定,神圣而至高。因为他是创世主,艾斯嘉的一切都来自他,当人们背离,就烙下了原罪,而那秩序也是永世的功绩,是人性中最美好的一部分——守序的天性。   但是因为另一种原罪,混乱神打下的天性,贺加斯的盲目和神族全体的堕落,这秩序在神代后期千疮百孔,满是神明和神仆的骄横制造的窟窿,抵挡不住人性的冲击。没等凡人忍无可忍推翻凌驾在众生血肉之上的神国,一切就被混乱神的暴虐焚毁,创世神的爱、背叛者和效忠者一并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讽刺的是,第一代叛逆法师挑战神的秩序,是想要追寻和开辟凡人的可能性,摸索和制定新的秩序,可是他们没能做到。神明的秩序和威严以另一种形式彰显,刻骨铭心,绵延至今。   被混乱神惩戒,人丁凋零、破败不堪的艾斯嘉世界进入混沌纪元和灾难纪元,两个外大陆夏尔玛和尼普亚斯在惨痛的损失下背弃了真神信仰,信奉帮助人们的冰巨人赫登和湖泽精灵女王梵妮莎。索雷斯和艾斯嘉却依旧祈望真神垂怜,回归被神明抛弃的大陆。原始的大地上,被巨人和巨龙扶助的部落艰难求生,从茹毛饮血到重新举起文明的火焰,建立第一个人类王国日夏帝国,经历了整整两万八千多年。加上千年的创世历和之前的每个朝代,至今艾斯嘉的历史也不过三千多年,毁灭到重生却经历了接近三万年的战乱和血腥——自由的代价如此沉重。   这仿佛也是脱离众神统治的代价。当天青之主建立魔导历,缔造新的魔法体系和文明,她的努力功亏一篑,追求自由和独立似乎不能给凡人带来长久的和平。当前魔导历的统治者献给深渊的魅魔十三座浮空城,燃烧的城池和绝望的人们都堕入地狱,似乎证明了凡人建立秩序的失败,如果当年的协调神看见,想必会冷笑吧。   后魔导历一样没能延续多久,只有两百四十六年。法师们划定了比前魔导历更严苛的制度,分隔凡人和超凡者,施加残酷的统治。最后狂傲的大法师们试图打开双子神为了保护正能量宇宙封印的深渊之门,轻率地进入负能量位面,一个计算失误,引发了遍及世界的大灾难,死伤无数,还造成了世界的伤口,一条严重的次元裂缝,法师的地位一落千丈。   然后就是魔族入侵的黑暗历,曾经辉煌的魔法文明因为人为因素衰落,被凡人疯狂报复的法师在灭法运动中损失惨重,艾斯嘉不敌摩苏这个只是区区科技文明的遗民,饱受欺凌的法师因此恢复了地位,却在文明断裂的艰难重建和凡人的相互敌视间没有携起手来,赶走尚未完整展现出凶横面目的外来者。法师对凡人的方针不一,有坚持向愚民复仇的黑袍,有选择原谅的白袍,有中立的红袍,成立的大陆法师议会更注重自身的统治和权威,接力棒在长久的争吵中分成了三份,议会分裂成了三大阵营。   继短命的圣光历之后,法师正式走了下坡路。大陆历初期,红袍被袖手旁观的同僚驱逐出了历史舞台,黑袍白袍在内斗中实力大损,眼看艾斯嘉就要在侵略者的屠杀、神明的袖手旁观、次元裂缝造成的元素流失、不断加剧的自然灾害中彻底终结,但是仿佛上天最后的垂怜,魔法神显圣,也是凡人积蓄的爆发,横空出世了席恩这样一位至强的神级法师,他的绝世锋芒,即使在千年后,依然闪耀着超过群星的炽热光华。   杨阳内心起伏,深知历史的她回顾过去,感受着艾斯嘉的沉浮与再生,如同一个理智冷静的旁观者,一个真正中立客观的红袍。当被召唤来这个世界,她为了冒险和回家踏上旅程,中途在一个意外下,她的旅行变成了探索历史之旅,虽然一度迷失和徘徊,但是她终于揭开了这个世界隐藏的诸多谜题,面对了自己种族的罪孽,也看清了自己的道路。   她知道,在虹彩龙辉煌恐怖的金瞳注视,翻弄命运的双手安排下,这个世界迟早会回归正轨——让她深爱的养父,圣贤者席恩归来,重新为他戴上只属于他的桂冠,交还地狱之主的王座,推动他登上至高的神位。   不,也许萨玛艾尔更期待的是席恩抛下这个忘恩负义的世界,任由众生自生自灭。是席恩自身不变的守序本性,当世的德修普王家的正确抉择——冒着生命危险和侵略者的威胁,伸出援手,想要救回救世主,感动了身陷囹圄的席恩,因而带来一系列后续的改变:席恩成神,选择帮助发动神战的人们,叛逆法师崛起,魔法文明重建,新时代来临,狂妄的侵略者和无能的旧神被赶出艾斯嘉——这个世界勇敢地抓住了一线生机,开始纠正一切错轨和谬误。   席恩的一生成就魔法文明,开创了新的历史篇章,但背后不仅仅是他一个人。席恩和肖恩这对兄弟的挣扎、沉沦和崛起,就像亿万人类曾经走过的荆棘之路,一首沉重命运谱写的史诗,席恩的自救和历劫重生,也是人类的自救和历劫重生。   不然……杨阳心想,这个世界还是会困顿于人心和毁灭,就像席恩自己。天生强大的虹彩龙始终不懂,人类是无法独自强大的。神代以后,艾斯嘉必然要走过漫长坎坷的道路,也是席恩必须经历的悲怆沉重的人生和心路。   没有肖恩,没有如今站在神战阵营的众生,没有看起来讽刺的「圣贤者」这个称号和重新缔结的兄弟纽带,席恩得不到他应有的荣誉和释然,无法将人生的意义和更广阔的事物联系起来——自己所属的种群、同胞和整个世界,得不到一份他渴望、被人为和误会摧毁、遗失太久的宝贵亲情和重要的归属感,可能最终会走向极端的命运终点,自毁于孤独。   所以生为魔界宰相之女,也是神战的指挥官,这一刻,杨阳第一次与自己和这个世界达成和解,感到自身的价值,无愧于人。   所以,在月精灵和日精灵敌意的目光下,杨阳依然大大方方地推动诺因的轮椅,和精灵王奥佛瑞特一边闲聊,一边走向魔法神的方向。   『那个该死的魔界宰相的女儿,怎么好意思站在王和王子身边!』日精灵王凯尔兰德低声咒骂,优雅的精灵语也掩不住刻骨的嫌恶和憎恨。   『息怒,月先生已经解释过,她只是复制人,不是魔界宰相的女儿,难道那魔族复制个千千万万,我们都要恨不成?』   月精灵王艾兰德尔倒是看开了,『这样可悲的出生,也是个可怜的小女孩。而且,她是在地球长大,并非魔族,又解开降魔战争的真相,帮助两位殿下回归精灵血脉,让仅剩的族裔得见天日,还驱逐她的原体,奴役那帮低等魔兽,相当于魔族的叛徒,也不必和她计较了。』   『我还是看她那张脸不顺眼,她毕竟和黑之导师流着相同的血,决不能允许她和诺因殿下结合,和玛格蕾特一样,再一次污染精灵的血脉。魔法神大人已经许诺精灵一族的复生,等我们回归这片大地,血统还是要恢复我们精灵的正统。』凯尔兰德严肃地道,询问女儿,有意撮合:   『维罗妮卡,你对王子殿下怎么看?』   『父王,我还没有这个打算。』   柔弱娇美的日精灵公主低垂着头,白玉般的尖耳微微颤抖,带着楚楚动人的风姿,宛如一朵迎风摇曳的日金花。   肖恩用复杂的目光注视她,席恩不悦地瞥过去:“别看了,她不是我。”   幸好兄弟俩都没听到那边的对话,不然会露出扭曲的表情。   “席恩。”肖恩深深一笑,为兄长语气中的醋意,随即,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闪过冷冽和肃杀:『史列兰对你做了什么?』   『呵呵,乖小狗也会咬人了,是我一时不察。』   『他攻击你!?』棕发青年的手扣住十字剑,这是个动了杀机的动作,『他在哪里?』   『他进不来,这个空间对他封闭。』不适应孪生感应的心灵连接,席恩顿了顿,才淡淡地道。   『为什么不把他封回剑的形态?』想到是史列兰的力量救回了兄长,还有他和杨阳、诺因的关系,肖恩暂时按捺了杀意。   『他和贺加斯不同,目前没有威胁,我对他施加了特别的枷锁,他也无法回归神位。我放任他以人形居住在这个世界,是想观察他的生态和心理活动,就近了解神明这种生物。』   兄弟俩一边在思维中交谈,一边前进。围拢过来的客人不仅有黑袍法师结识的朋友,还有身为皇子认识的亲人。   “列文哥哥!”   西琉斯王国的四公主埃西亚开心地拥抱皇兄,五公主雪莉尔行了个落落大方的屈膝礼,两人的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艾斯嘉一方有趣地看着这种亲缘关系,席恩连附体期间也认真地作为一个兄长、皇子和摄政王生活。   “你们都来了?”席恩扫视西琉斯的人群,埃西亚笑吟吟地小声道:“亚尼听说必须留守气得差点哭了,你别怪他,他现在可像个王啦,不过我们没能劝阻玛芙娜。”   最小的公主,有雪狼族血统的女孩抱住兄长的大腿,依恋地磨蹭,不知为何,她本能地感到哥哥身上的气息更加亲近,就像同族那样。   “果然兄控会自然地被席恩吸引哪。”杨阳感叹,尤其席恩不但是个绝世弟控,那擅长照顾人的性情、特别重视亲情的天性、不分种族性别的魅力,他还可以是个妹控——肖恩的竞争真激烈。   小心啊,现在妹妹们还争不过你,但有一位超强父控沉睡着,虹彩龙一旦苏醒,其他人都可以洗洗睡了。   “列文殿下,别来无恙。”见席恩对妹妹的叫法没有不悦,珈蓝公国的女王傲莎还是沿用旧称拉近距离,得体地行礼。巫师公会的来客恭恭敬敬地称呼:“圣贤者前辈。”其他国家的首脑则战战兢兢地行跪拜礼:“巫玛大人。”   自从百月神降,夏尔玛大陆已经知道席恩的身份:千年前拯救世界的圣贤者,地狱之主,魔法神——被当地人称为「巫玛」的神祇。各国都参加了这场会议,包括两个教廷国——巨人教会和被地狱之主改头换面的蔷薇十字教。   席恩袖子一拂,无形的风托起众人的双膝——他见不得别人对自己跪拜。   夏尔玛大陆的统治者们心下错愕,另一头尼普亚斯大陆的使节眼中透出评估和精光,各有思量。   罗兰、月和拉克西丝敏锐地注意到,心想必须给这些客人一个下马威。 第八百二十八章 四大陆联盟(上)   在艾斯嘉大陆的现任统治者罗兰的引导下,双方进入正式的引见、相互介绍、磋商。   出乎众人意料,会场是在贺加斯总神殿向王宫延伸出去的广场,如今是一大片盛开着星蓝色花朵的绿茵缓坡,上面矗立着巍峨的花岗岩石碑,纪念大黑暗时代的英雄们,德修普家族的先烈,众神竞技场的牺牲者,第一次神战失去生命的元素精灵,和第二场战争丧生的神选之子、贵族法师和伊斯塔神官长。五块石碑呈环形,下面是可以容纳千人的石桌,宏伟至极。   在法师的增幅下,再小的声音也可以清晰地传送出去,四野皆闻。   杨阳有些不自在,按照中国的习俗,要商讨一件大事,先要吃吃喝喝,互相吹捧,大家都放松下来,在闲聊中增进共识,可能还要进行一些钱权交易,这也是贵族之间的惯例——通常权色就是他们的正事,没有一上来就直奔主题的。   但是效率为上的东城城主就是这么改革自己的领土和国家,胸有丘壑地制定计划——神殿广场上丰盛的宴席,是留给加盟的友邦,不然怎么来怎么圆润地滚回去。   不过五位地球少女还不是经历过社会拷打的社畜,而是跳级毕业就来异世界发展新生活的新鲜人,只当是罗兰的个人风格,也就适应了。冰宿更不觉得意外,一派冷静自若地坐在爱侣身旁。   巨大的圆桌上,魔导国国王罗兰·福斯和准王妃先入座,向左开始是前王诺因、摄政王拉克西丝、神战指挥官杨阳、王女莉莉安娜、蕾雪等城主,来自两个外大陆的统治者们,都被侍卫不着痕迹地安排好了座位;右边是神级法师们,完全按照辈分和年代排位,首位是魔道女王雷诺雅,依次是天青之主艾路德安,位面旅行者罗比安,魔法之王席恩竟然坐在月的下位;然后才是两位神级候补,罗比安弟子的伯因特和克莱尔;挨下去是席恩后代的昭霆、轩风和邱玲;接着是英灵和各族代表。   无形中以俗世和超然衔接,过去和现在接轨,人类和异族共生,融合成一个完整的圆,坐在象征平等的席位上。   杨阳依稀感到了什么,冥冥中不可思议的预感,这个幕天席地,庄严肃穆的会场,在远离神庙却看得到的山丘上,召开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种族会议。   艾斯嘉世界的大人物们,都在这里了。   她和诺因交换了一个异样的眼神。   罗兰居然真的要把这场会议演变成同盟?诺因愕然,没想到友人继位没几天,就雄心勃勃地打算办成这件大事,雷厉风行的程度还超过他。   他也不生气,一来政权交替,卸下王位后,他本来就不该过问政事;二来他和史列兰的关系,核心事务瞒着他是应当的,他只要负责实战和魔法研习。   杨阳心下却生出反感,瞬间想到是不是自己压下远征魔界的提案,神战指挥部对她有了见疑之心?随即暗斥自己想多了。   因为做了亏心事,每当发生意外,她就情不自禁地疑神疑鬼。   肖恩作为首相,自觉地看向应该要护卫的国王,瞥见站在罗兰身后的东之贤者法利恩和随侍武官艾德娜,满意地回到兄长身边——他更喜欢这个位置。   身穿淡蓝衣裙的侍女为在座的主君和贵客们沏茶,唯独席恩的茶是肖恩倒的,用自带的杯子和自泡的果茶,席恩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端起来喝了。   肖恩凝视哥哥的侧颜,沉静而渺远,在清晨烟蓝的薄雾中,就像一幅色泽柔和的油画徐徐展开,有着细腻温润的笔触,触动内心最隐秘温暖的一根琴弦。   众使节和国家首脑不时偷瞄,传说中的救世主就像个渊博、安静、谦和,略带文弱感的年轻人,头戴仿佛血钻打造的冠冕,宛如深夜的长发用金丝穗带在颈边挽成一束,纤瘦优美的身躯罩着前端开襟的黑色天鹅绒长袍,高领的暗金扣子镂刻荆棘花的纹样,低调华贵的式样,外罩长长的黑色外袍,兜帽边缘用金线绣着精细的符文,腰带是缀着钻石和碧玺的金穗,束出纤细的腰身——因为是参加正式的大会,罗兰特地交代肖恩,让哥哥穿上有现代宫廷风格的服饰。   光暗双子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光之子的弟弟就是普通人,暗之子的哥哥看上去像一个文弱的法师,却如同无底深渊无尽之洋,令人无法测度深浅。   真正让众人吃不准的是这排位是怎么回事,难道圣贤者前面坐的那些陌生的法师全部是神明吗?他们为什么能坐在一位神祇前面?   客人们满心问号,更丧失了主动权,使节们发现自从引见环节开始,就身不由己了,那位俊美得不像凡人的金发青年宛如王者的化身,施放着庞大的压力,举止威仪天成,让人不由自主地按照他的话去做。   在圣职者的帮助下,现场已经布下了真言结界,可以畅通无阻地对话。   罗兰一句话作开场白,醇厚悠长的语声如暮鼓晨钟:“感谢诸位远道而来,在这座和世界同名的大陆上,作为东道主,我有幸为大家揭开真实的隐秘:第四大陆索雷斯沉没的原因,和这场神战的来龙去脉。”   这的确是大部分客人,尤其是尼普亚斯大陆的访客迫切希望了解的内情,虽然打听了不少小道消息,但是包括夏尔玛大陆的知情者在内,都不够深入和全面。   罗兰亲自施法,手按幻象魔石,将众人拉入逼真的梦境,分别是千年前大黑暗时代的详情,魔族的罪行和天灾,地下遗迹卡农的揭幕,一部分封神的经过;众神竞技场的惨剧,还有前两次神战的具体经过。   当看完,两大陆的来宾都是大汗淋漓,看向一个固定的方向,魔法之王没有进入幻境,还是平平静静地坐在那里。   有敏锐的使节偷偷掏出怀表对时间,发现只过了两秒暗暗惊骇。也有随行的法师脸色微变——法师对时间更是明察秋毫,更确信了几分。   事实上,不管有多少疑问,面对那座三大陆都能亲眼目睹的光之塔,没人会怀疑那是非凡的奇迹。   真正的问题在于三大陆不同的信仰,夏尔玛大陆有席恩打下的基础,降神者的身份和让巨人之神屈膝的力量,都是实实在在的神迹,让人心归顺。尼普亚斯大陆却自古以来就信仰被神化的湖泽精灵梵妮莎,还有其他一些伪神,他们很难有参与感,甚至会本能地怀疑和敌视。   所以敲碎他们的偏见,在逼真的幻境体验中产生敬畏和危机感,比起逐一解释说明事半功倍。   “这、这位就是——”虽然事先介绍过,还是有尼普亚斯的使节战栗着问。   罗兰郑重举起右手:“这位是新神之首,魔法之神,深渊的狱主,冥界的主宰,席恩·奥古诺希塔,在他前面的诸位都是神级法师,也就是十三段的前辈们。”   就算对神明的信仰有所分歧,但是这一刻,就连老谋深算的统治者、冷静理智的法师们,脸色也不免扭曲。   其他不必说,哪怕这位魔法神不是真神,神级法师对于一般人和十三段以下的法师也和神明没两样了,更别说艾斯嘉大陆拥有的是足足五位神级法师!而能够瞬间在大陆之间传送的次元门和浮空城,甚至具有宇航能力的轨道塔,都在在证明,三大陆的距离障壁已经被打破了,不臣服,顷刻间就是跨海战争!而且……尼普亚斯的统治者们汗流浃背——他们真的没有任何办法抵挡!   夏尔玛大陆的人们相对更加镇定,一来,所有统治者都已经在百月神降仪式上亲眼见证过魔法神的神迹;二来,深渊之门的关闭比神迹更有说服力——身兼巫玛神和地狱之主双重身份的席恩足以让所有人低下头颅。而西琉斯本来就相当于他的属国,民众和臣子对政绩出色的摄政王抱有发自于心的崇敬和爱戴。两个信仰的集中地——巨人教会和蔷薇十字教也正式承认了列文的降神者身份,明里暗里默认了教会从属巫玛神的地位,各方都没有反对的意思,顶多打着各种小算盘。   “我想,诸位来到这里,是请教答案。”罗兰有力的视线扫视众人的目光,得到肯定的答复,那是眼神的言传意会,“那么,我同样声明,‘资格’是需要诚意获取的,在这个世界上,弱者有时连保有生命和获得真相的权利都没有。”   这句话对于在梦境体验了大黑暗时代和两次神战的人们有相当的说服力。   而北方的夏尔玛大陆兵连祸结,饱受邪.教.徒的侵袭,人们有更深的切身体会,当下默默思考,权衡利弊。但是南方的尼普亚斯大陆长期处于和平的大环境下,农耕为主,少有兵祸,与世隔绝,除了和东城有交往的拜亚帝国女王芙蕾雅事先和罗兰书信联系,对整个事件有所了解,听得进友人的话,还是不以为然者居多数,奥克修国的小皇子不悦地道:“您是在威胁我们吗,罗兰陛下?”   旁边几个国家的代表都露出“这是个白痴吗?”的表情,奥克修本国的使臣飞快地抹了把脸,掩盖了绝望的神情——这是个自己国家都赫赫有名的蠢货,却被宠爱孩子的太上女皇派来参与这样的大事。   罗兰不意外,谁说贵族王族就是精英分子?特权阶级是腐败的温床,德修普家族的大部分人就是证明。   如果来的是七窍玲珑的使臣还好,因为罗兰发信时要求说话有分量,能直接决定国家事务的代表入席,使节的队伍有一群统治者的子嗣和贵族夹在其中,歪瓜裂枣什么人都有,各式各样的官二代权二代以次充好,到现在才有人闹腾说明平均水平还可以了。   “威胁谈不上,神明的惩戒才是悬在众生头上的利刃。”罗兰浅笑,“假设这个世界被混乱神再次神罚还能活下来,现今的人们恐怕也不愿意再次倒退回茹毛饮血的年代。”   天青之主眼中浮现赞同的神色,她和她手下的骑士对这句话的共鸣比在座的任何人都深。在进入辉龙历,神代以后第一个朝代,也就是日夏帝国短暂的统一之前,这个世界经历了两万八千多年的倒退、落后、原始、灾害、战乱、血腥、使徒的残杀,艰辛的胜利和摸索,那一段漫长昏暗的历史,哪怕她只是听到梗概,沉重的痛苦和悲怆也扑面而来。   而在她出生,日夏帝国分裂,有强大力量的术士用残忍的血魔法和合成魔法迫害各个种族,又是一段和灾难纪元一样凄惨落魄的混沌纪元。   这也是她愿意以一生投身沙场,结束战争,将混乱动荡的世界重归秩序的领域,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悲伤和流血的原因。   席恩抬眼,充满敬意地看了艾路德安一眼。   如果说自神代以来最伟大的法师,就是这位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法师君主,戎马一生,团结各族,创造了不亚于剑圣技艺的符文魔法,重新缔造了崭新的秩序,结束了昏暗的长夜,开辟了文明的新篇章。   然后是为了保护艾斯嘉世界前往曙光战场,连同长子都死在黄昏岭线的茱莉亚前辈,可惜她已经真正去世,今天不能到场。   众人脸色惨白,刚才的幻象有一段,来自天青之主的记忆,当地下遗迹的来历揭开,一部分她亲历的历史——那不可能是作假,一个人的亲身经历,和伪造的场景有天渊之别。   文明历经挣扎,走出蛮荒的岁月,竟然花费了近三万个饱含血泪的日月。   那种黑暗无边的生涯,落后野蛮的生活,任何一个已经沐浴过文明洗礼的人,都不愿重新来过。   这也是罗兰半强迫在座的人体会一场“历史之旅”的原因,只有让事不关己的人们有真实的触动,才能产生基本的自觉。   “倘若这次再失败,恐怕我们也不用再重来一次,直接化为宇宙的灰烬。”诺因忍不住开口道。   “这是你们的神说的吗?”还是那个王子托普森,他刚刚恰好在打瞌睡,错过了现实只有两秒的幻象,这会儿用不服气的口气嚷嚷,“我们可不信仰他,他凭什么决定我国的命运?”连他的狐朋狗友们都用不可置信的眼光瞪视他:这家伙刚才在睡大觉吗?   “就凭实力!”西琉斯四公主埃西亚大怒,冷翡翠的眼眸射出挑战的意志,剑柄的环扣发出清脆的声响,“比如恶魔,邪.教.徒,他们对民众的屠杀和献祭,需要什么理由?就比如我和你决斗,我也可以砍下你的脑袋!”   “你……女人,你瞧不起我吗?”托普森怒吼。   作为西琉斯代表的王妃艾丽西亚正要训斥女儿,席恩冷冷地道:“我的妹妹,当然可以瞧不起你。”   震撼的冲击传遍全场,没人料想到魔法神会为一介凡人动怒,维护自己的胞妹——这只是附体列文皇子的血亲啊。   妹控……杨阳等人心中滴汗。   埃西亚满心雀跃,雪莉尔也俏脸生晕,妹妹在大庭广众被强大护短的哥哥保护,别提有多爽。   肖恩却心知肚明哥哥说的是字面意思,埃西亚不是个花瓶公主,一身骑士苦练的身手和席恩亲手锻造的神剑,可以吊打那个一看就是酒囊饭袋的王子。   托普森再嚣张,也不敢对神明出言不逊,双手出汗,握着胸前绘着太阳菊的圣徽喃喃祷告:“我是光荣的太阳神阿布罗迪的子民,我不怕你这个假的……”一言未毕,一声凄厉的惨嚎脱口而出,圣徽爆发出炽热如阳的闪光,如果不是他放手得快,双手就会像蜡油一样融化。   接着,光辉消失,链子断裂,太阳教的圣徽出现在魔法之王手中,而托普森整个人变成了石像。   如果他喊的是森林女神梵妮莎的名字,出于对这位曾经帮助尼普亚斯从灾难中恢复的湖泽精灵女王的尊敬,席恩倒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是一个伪神的信徒,席恩可不客气,直接把圣徽抢来研究,确定上面一点神力都没有,连信仰之力的媒介都构不成——和夏尔玛大陆信仰的兽灵不同,奥克修国和拜亚帝国供奉的太阳神阿布罗迪是完全虚构的神,这个拜太阳教类似邪.教的自娱自乐。   尼普亚斯大陆的席间笼罩着死一般的寂静。   黑袍没有自觉,在客人们看来,这是触怒一位真神的下场,也证实了魔法神不容悖逆的崇高地位。   那国家的使节全身抖得如同筛糠,匍匐在地,语声沙哑破碎:“请原谅,巫玛神,这是我们的皇子,求您大发慈悲,网开一面……”   “带他回去,你们不必来了。”   使臣脸色苦得几乎要滴下黄莲水,只好凛遵——皇帝到底为什么派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败家精来!   奥克修国的人们抬着石像,踉踉跄跄地被侍从带走,其他国家的人们胆战心惊,但还不是太担心,魔法神的威严不容质疑,但看来不是滥杀嗜血的神祇,在成神前还是一位伟大的救世主。而且参照艾斯嘉大陆和夏尔玛大陆的例子,哪怕奥克修国得罪了魔法神,他的庇护是遍及整个大陆的防护罩,影响不到他们。如果魔法神不忿,唯独在奥克修国上面缺一个洞,就让奥克修国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咽。   不料,就在人们暗中计算,魔法神仿佛透视到人心深处,低低一笑:“说起来,神明最喜欢的就是连坐呢。”   尼普亚斯的人们心提到了嗓子眼,冷汗直流。   肖恩上前,为兄长倒满半空的杯子,席恩端起来浅啜,无形中缓和了僵硬的氛围。   难得兄弟俩这么有默契,或者说单方面的有默契,罗兰暗暗松了口气,他不希望闹得太僵,作为神战首脑,一个大陆的君王,他早有野心团结这个世界的所有人,联盟全部生灵和种族,打一场对抗神明的文明之战。 第八百二十九章 四大陆联盟(中)   罗兰牢牢把握话语权:“这场种族和四大陆会议是为了争取人类的明天,众生的未来而召开。在这个会场,没有国与国的纷争,没有国力的衡量,人人平等,各族也不允许歧视和相争。议题只有一个:如何保全这个世界,在旧神的怒火下保护我们的家园,是推翻还是妥协,是勇敢战斗还是摇尾乞怜?作为艾斯嘉大陆的王,魔导国的国君,我给予诸位客人了解真相的资格,要求的不过是相当于敲门砖的诚意。连诚意也不肯付出的客人,我只能遗憾地请他们离开。相信奥克修国错过艾斯嘉大陆如今的发展和无限的可能性,将来也会后悔。”   拜亚帝国的芙蕾雅女王本来看着那个刺眼的圣徽——她的国家同样信仰太阳神阿布罗迪,心中苦水满溢,但此刻,还是诚恳地开口道:“让我们先放下宗教的分歧,相信无论来自哪个国度,或者哪个种族,圣贤者救世的传说我们都听过,很多人都是在摇篮里就听着那个黑暗年代的故事和救世主的事迹长大。”   一阵轻微的波动传遍全场,无形的渲染柔和了气氛,这句共同的心声超越了时间、距离和防备的障碍,罗兰瞥了芙蕾雅一眼,这位女王是他和已故挚友莱德的朋友,也是一位识大体的女王。   “是的。”夏尔玛大陆的北国,普莱玛斯帝国的新王蒙特雷一世起身行礼,语带恭敬地道,“圣贤者封印魔族,拯救世界,这个传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降神恩,您还成为了我们夏尔玛大陆信仰的巫玛神,恳请您的恩慈和千年前一样普照大地,惠及万民,我们的巫玛。”   席恩不希望被道德绑架,这也违背罗兰事先和他商量的步骤。   这时,一群黑衣人突然站起来,他们的穿戴既像巫师又像圣职者,祭司袍上面绘有古老的魔纹,月等神级法师早就在打量他们。自神代以后,留在世上的使徒和神明后裔少之又少——席恩的降神者,西琉斯王国的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体内就流着前任冥王普鲁托的神血。   这些人正是来自夏尔玛北方秘魔岛的巫师,冥王普鲁托的信徒,也是列文母亲的同族。为首的老人两眼泛出狼一般的绿光,尖利刺耳的声音仿佛夜枭的叫声:“我想确认一件事,列文·嘉兰诺德真的成为巫玛神的容器了吗?”   “这算质问?他二十一年的人生里,可没有他的母族来救过他。”席恩冷声道,王妃艾丽西亚脸上闪过不自然的神色,列文的悲剧,在西琉斯上层是人尽皆知的丑闻,也是被教会和王室联手放弃的牺牲品,没有人对困境中的皇子伸出过援手,包括他的亲人,有的残忍施虐,有的冷漠旁观,有的懵懂不知,那个饱受摧残的年轻人唯一震惊世人的行为,是用他的身体唤来了新神席恩·奥古诺希塔,这位甚至能封印双子神的强大神祇。   ——按照宗教界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处子能够成为降神的祭品。而列文的身体早就被自己的亲人和邪.教.徒一次次玷污了,谁能想到那个污秽不堪挣扎求存,看似弱小卑微的年轻人有着降下神明的意志?   黑巫师们无动于衷:“成为神的器皿是他的光荣,但他是梅塞亚的儿子,梅塞亚是我族的圣女,我们秘魔岛信奉的是冥王普鲁托,此举是渎神,列文死不足惜。但是据这位罗兰国王的说法,您已经杀死上任冥神,统治了死者之国,我想请您证明您是冥府的主宰,拿出证据来。”   这群少数民族是长久待在岛上被关傻了吗?众人面面相觑,竟然对一位神明大呼小叫,要求什么证明——冥神的证明不就是死亡通行证?   夏尔玛大陆没人要求席恩证明自己是深渊的狱主,那估计是地狱的单程票。   老巫师却盯着一根屈起颤抖的食指,嘴角咧开得意的笑纹,以为自己的威胁凑效了。   和帕西斯不同,列文呼唤神临时,是全心全意献出身体,交换复仇的希望,意识和席恩的灵魂完全融合。所以在听到最后的亲人如此不屑地说起自己的附体,连列文的死亡都视作抹黑,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席恩也没有感觉到这具躯体产生任何刺痛的情绪。但是他没有发觉,他宛如接骨木白花的纤细手指轻轻抽动,如同神经反射的一下抽痛,微弱,却持续至今。   肖恩注意到了,满怀同情,一道心伤撕裂,想到了被关押在牢狱的徒弟。   席恩对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的罪孽,永远是横亘在他们兄弟间的伤口。   只是,列文是自愿降神,情况和帕尔不同。肖恩告诉自己。而徒弟种种毫不愧疚也从未偿还的罪行,没有资格再要求报仇。   席恩却有不同的想法,在他看来,列文根本不是自己情愿,而是和从前幼小的他一样,被这个尘世践踏折辱,被所有的亲人背转身抛弃,冷漠的世间已经无处容身,无力反抗,被逼得赌上了仅剩的一切——区别只是席恩还有魔法,那个小国的皇子却连魔法的天赋都被剥夺了。   彻底的绝望,最终的断念。法师隐隐约约感觉到,他身处的人间,他看到的人心和一切薄弱的感情本质,正是通向这个尽头。   “我不需要向你们证明,连冥神的冠冕也认不出的废物们。”魔法之王冷笑,“滚吧,我成神以后做的第一件快意事,就是让你们这帮僭越的‘信徒’回归你们尊奉的冥府。”   一道光门浮现,另一头是漆黑如墨的大海,隐约可见破碎的石块和巨大的漩涡,那是被雷霆之怒劈成两半的秘魔岛。   “你……您……”   黑巫师们寒毛直竖,麻木的神经终于反应过来,他们本是趾高气扬而来,作为列文皇子的母族,作为冥王普鲁托的忠实信徒,这些巫师一直以来傲慢自大,在那个偏僻的孤岛孤芳自赏,这才姗姗来迟地意识到他们挑衅的是一位拥有强大神力,可以轻易将他们的灵魂打入黑暗世界的真神。   通向大海的次元门将总共六十名黑巫师扔了进去,月等人暗自可惜,也惊讶席恩难得发这么大的火,不然这些傻不拉几的冥王信徒,留着做试验品也好啊。   又一群不识好歹的来客被敲打和离场,罗兰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很遗憾,在种族的生死存亡之际,我本不愿意有内部的争端,但总是有人无法设身处地考虑自己的处境。”   叹了口气,金发王者加重语气,一针见血地道:“也许诸位认为这是我国的战争,但是和千年前一样,艾斯嘉是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众生共同的家园,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在神明的屠刀下,所有人都在挣扎求生,在文明的起跑线上,落后就要挨打。”   众人默认这番话的正确性,尤其看过之前的幻象,有正常的头脑衡量的话。艾丽西亚王妃一语道破天机:“罗兰陛下,您希望成立三大陆联盟吗?”   “是四大陆,索雷斯大陆已经移民。”罗兰简洁有力地道:“成立四大陆联盟的前提是,各位代表都参与文明的自救,意识到国家和个人的安危都在神战的胜负间。”   这个答案毋庸置疑,但罗兰还是反复强调让众人真正意识到:   “我希望留下的诸位能够明白,迫切渴望得到参与资格的是在座的各位,艾斯嘉大陆早已成立神战阵营,也三次从旧神的攻击存活下来,并不期待战友从未有过的无私奉献。我们感谢胞泽的支持,但不是无用‘盟友’的拖累。”   沉沉的重量压在每个列席者的心头。   “不错,正因为迫切渴望得到参与的资格,我们才来到此处。我们也亲眼见证到,倘若艾斯嘉输了,夏尔玛和尼普亚斯早已灭亡,沉没的索雷斯大陆也不会有升起的机会。所以我想请教罗兰陛下,这场战争对于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仅仅是文明的自救而非千年难遇的机遇吗?圣贤者阁下的归来让艾斯嘉大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也让夏尔玛掀起惊涛骇浪。这支乘风破浪的神战舰队,我珈蓝公国绝不甘愿落后。与此同时,我们的敌人也非过去可比,相比魔兽和邪.教.徒,真神和他们的使徒强大得多。所以我想请教罗兰陛下,在旧神展现了他们的力量后,我们的胜率有多少?他们还有多少已知的势力?我们要怎么去应对?我想在座有许多人和我一样,都迫切想要了解事关王国和人民前途命运的答案。”   珈蓝公国的女王傲莎行了一礼,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展现出不怒自威的气概,诺因想到了姑姑,这位年轻的女王和拉克西丝一样充满了锐意进取的智慧。   她的问话看似咄咄逼人,却把话题引向了良性发展,只有在座的人们关心神战,才会积极参与其中。   罗兰心中微笑,心想不愧是师祖私下提供给他的名单上可以争取联合的对象。   和艾斯嘉大陆一样,老迈或传统的一辈退下,青年一代最富有活力和竞争力,天然具备忧国忧民的责任意识和拯救世界的热血冲劲,怀抱着建设未来的理想、信心和勇气。   这个世界的未来,是年轻人的。   “傲莎陛下,这不是誓师大会,只是取得一个共识,作为这个世界的一份子,各大陆决不能置身事外。我们可以参考千年前降魔战争的形式,夏尔玛大陆和尼普亚斯大陆提供后勤资源和人力。还可以根据新时代的需求,进行文化交流和人才流动。”   对于这个提议,傲莎和巫师协会千情万愿,他们最嫉妒的,就是艾斯嘉大陆先行一步,借着和魔法神的关系先发展魔法文明,遥遥领先,夏尔玛大陆已经落后一大步,如今艾斯嘉大陆主动送来橄榄枝,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至于这场战争的具体情报,还是只有正式的盟友才能了解。”   “千柱之厅,加盟!”矮人族毫不犹豫地决定,锻锤者佛利特高举战锤,朝惊讶的杨阳和昭霆挤挤眼睛,“丫头,我们已经迟到一千年了。”   元素之王曾下达预言,倾全族之力保护萨桑之子,矮人一族没能遵守诺言,让宝贵的自然之子堕入黑暗,这是一份沉甸甸的愧疚,而地狱之主指引剩余的矮人找到了失落的故乡,这是值得所有矮人肝脑涂地的恩情。   矮人们还见到了以诺·萨拉维奇这位织火者,神代的英灵,誓死跟随祖先。   对于矮人的表态,席恩静静垂着眼,似乎无知无觉,直到听到欢快的侏儒语才抬了抬:“机械城,全体加盟!”怀德默尔朝友人眨了眨眼:“席恩,是朋友,就不能忘了我们。”   “不要把朋友的死当做负担,席恩,战场是战士的荣耀和归宿。”深色肌肤的阿克莱娜女王清澈的目光仿佛来自时光的另一头,然后沉静有力地道,“暗精灵一族,加盟。”   “木精灵一族,加盟。”诺因吐出重量十足的保证,代表残留的族人,王女莉莉安娜和兄长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看向外祖父,冰蓝色长发的精灵王者微微一笑:『我代表英灵殿的精灵族战士、巨人、人马、坎德人、德鲁伊、金龙一族,加盟。』   诺因和莉莉安娜心肝颤抖,心想外祖父大人真是牛,生前被某个外祖母和一群猪队友祸害至死,真是惨绝人寰。   端坐首位的罗兰也为这份加盟看过来,心想魔族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众神和神子神女又是如何糟蹋他们艾斯嘉的有生力量——不可饶恕!   “海精灵一族谨遵王命。”埃娃公主看了看精灵王和东城席间的马尔亚姆将军,点头。   “娜迦和海妖共同加盟。”寒霜海的娜塔莉女王和海妖一族的双子族长米亚和西雅齐声道。   “龙族加盟。”黑龙王巴哈姆斯,银龙王麦先和血龙王扎姆卡特异口同声。   沙灵族的族长席娜嘹亮地道:“有恩报恩,沙灵族加盟。”   “我们和陛下同进退。”妖精、羽族和水族的族长同时坚定表示。   『德修普家族加盟。』初代神官王利希特沉稳地发言。   『东方学舍加入。』白袍们连忙跟进。   元素部落的人们也纷纷站定立场,撒拉干的风民,风元素部落的首领道:“尊敬的旅法师朋友,我们愿意成为你的战士,为你而战。”   火蜥蜴族长道:“我们不愿臣服其他旅法师,也没有一位旅法师真正拿我们当朋友,但我们视你为友。”   “?”黑袍不解,和元素部落交往和交易的法师不是不计其数么,他有什么特别?   一位暗之部落的智者道:“你不将我们统称为马塔尼亚族,对所有元素部落都认真交往,虚心学习我们的文化、习俗、生态、价值观,为我们治病,与我们交换物品,不欺骗也不虚与委蛇,这不就是朋友。”   “还是守护之地以外,对‘朋友’一词有其他定义?”   圣白之角的光民道:“时间在神明的毁灭和重复毁灭中循环太久了,我们希望读到不同的历史,艾斯嘉的智者,请务必让我们加入。”   “我早就说你是你种族的智者,看,睿智的光民也这么说,席恩。”摩伊露出水元素生物的笑容,“守护之地永远是你的朋友。”   茵蒂斯的长老木杖抵地,悠远的声音一锤定音:“我们可以帮助艾斯嘉设立边防站和元素疆域。”   七位元素之王下达喻示,全力协助魔法之王战胜众神,身为朋友,本来也义不容辞。   这是千年前,那位带着幼龙,只身一人的黑袍法师来到守护之地,就缔结的友谊。   这一幕让艾斯嘉全体震动,没有人想到,这位永远带着孤独气质的黑袍,有这么多真挚的朋友,就像千年前他从默默无闻到举世惊人,将众神的神座掀翻,积蓄的能量爆发出来一样。 第八百三十章 四大陆联盟(下)   夏尔玛大陆和尼普亚斯大陆全情激动,很多年轻人不由得激情澎湃,情不自禁地想要加入,他们不知道千年前那场全民参战的降魔战争如何,却感觉目睹了时代的缩影。   因为不是掌权人,他们只能朝同行的长辈拼命使眼色,但一些老成持重之辈还是委决不下,直到清脆的嗓音打破僵局:   “珈蓝公国,加盟!”   “西雅那王国加盟!”巫师们紧跟其后。   在埃西亚和雪莉尔急切的目光下,艾丽西亚沉着地点头:“西琉斯,加入。”身为巫玛神的神临地,这本来就是国家注定的命运。   “灰矮人部落,加入。”一位灰色皮肤的老矮人工匠用粗厚的声音道,向艾斯嘉大陆的同胞举了举酒杯。巨人教会的教区长弗兰忍不住激动之色。   但巨人教会还是保持矜持的沉默,蔷薇十字教会的幕后老板却是地狱之主,直接答应。在教会的带动下,绝大多数夏尔玛大陆的国家都加入了联盟。在一面倒的大趋势下,巨人教会的教宗也吃不住,想到刚才秘魔岛和奥克修国的下场,只好暧昧地低下头,教宗国赫登和友邦骑士之国瓦伦也入局了。   尼普亚斯一方陷入矛盾的情结,和已经上了贼船和自愿跳海的夏尔玛大陆不同,相当一部分还是觉得事不关己。虽然迫于无奈,不得不加入这个全大陆联盟,担任后勤,否则拥有跨海作战能力的艾斯嘉大陆分分钟灭了胆敢反抗的国家,这还是个统一的国度,拥有完全的优势。   但是神战,能混还是尽量混,各国派出的探子已经看过浮冰海的惨烈战局,又在刚才的幻境看到两次神战的经过,完全不认为自己的大陆抵挡得住,全部加起来也不行,所以还是明哲保身为妙。   一位使节站起来道:“无论如何,我们都是被无故牵扯进这场人与神的战争,夏尔玛大陆和艾斯嘉大陆都已经得到了魔法神的馈赠,尼普亚斯已经迟了,我们强烈希望圣贤者阁下为尼普亚斯境内设下同样的魔法屏障。”   “我拒绝。”   席恩平淡的声音如平地惊雷,让本着政客的本能,试图讨价还价的人们目瞪口呆。   “您不是救世主吗?”那使者愕然。   席恩轻轻一笑,“期待我的善良么?神的善良就像鸵鸟,可以扇动,但飞翔不了。”   他冰银的双眼看向这些人间的统治者。   每个权贵都感到有生以来最深的恐惧,无法言喻,无法抗拒,心脏被无形的手攥紧。席恩·奥古诺希塔静静凝视人的时候最可怕,大概是因为他经历的痛苦和思想的深度,令人仿佛俯视进深渊,而深渊深处的存在和你对接上目光——太过庞大而无法承受的深度。   “我是巫玛,也是深渊的狱主,恶魔的王。”席恩笑了,他很轻易地模仿弟弟真诚开朗的笑容,哪怕以他的眼光看来这种笑法实在很蠢,但是有效,“恶魔最公平的交易是人的性命,你们大概觉得很不公平,因为你们一定没意识到,你们现在活着,就是我的恩赐。”   人们内心的恐慌惊惧令他一阵享受。他的本质和恶魔一样,以汲取他人的负面情绪当作快感。   是谁说,魔鬼不能爱。他们只知道愤怒、憎恨、痛苦……所有那些能毁了人类的情感。   这没有错。   “巫玛。”蒙特雷一世战栗着起身,匍匐在地,“请原谅凡人的不敬,我们应当谦卑地祈求。”   “那也不必。”席恩的口吻轻柔得近乎安抚,“你们只需要明白一件事。”   “我对这个世界无欲无求,是你们需要我。”   法师的声音宛如肃穆的吟唱,每个音节都带有优美的颤音,略带晦涩的语调却动听得不可思议,每个人都被他沉静的描述吸引住,然后,一股最深的寒颤贯穿他们的灵魂。   这也是对艾斯嘉大陆众人的当头棒喝。   除了罗兰和神级法师们,就连杨阳等人、英灵殿的白袍们都受到了冲击,背后升起难以言喻的寒意。肖恩死死握住拳,哥哥这句完全出于本心的话,对他的打击比任何事物都巨大。   是的,席恩随时可以走,走到艾斯嘉的所有人追不上的地方。   他没有杀光众神,是为了宇宙的平衡和法则的稳固;他庇护芸芸众生,因为他是艾斯嘉最重要的支柱,但这不是他应当为世界牺牲的理由。   这一刻,连最相信圣贤者不会抛下世界的人们都感到刻骨的寒意,难免心生惶恐。杨阳观念动摇:认为席恩需要弟弟和俗世牵绊,认为他的爱能战胜恨,对一切伤害和那千年折磨都既往不咎的她,是否太自大了?   扣了扣花岗岩桌面,魔法之王的口吻柔和淡漠:“这也不是谈判,你们没有谈判的筹码。尼普亚斯、夏尔玛、包括艾斯嘉大陆的诸位王者,都只是这场滚石游戏的杠杆,能否撬动全靠组合的成分是否优良,力量是否足够。结局二选一,被压死或者前进。和民众的区别只是你们能够扔上赌注,参与文明的竞赛,而普通人只能出局,被决定生死。”   “的确。”罗兰顺理成章接下去,“圣贤者前辈庇护我们,只是我们愿意和他共同组成神战阵营,将战火中保留下来的文明发扬光大,我们是历史中一小群幸运的遗民,也是文明自救的获益者,并不珍贵,但是可以伟大。”   趁他病要他命,把尼普亚斯绑上战车!   另外,艾斯嘉上空有魔法之王布下的星球防卫阵,大陆屏障已经不是必要。不过有界外文明提供的丰厚资源,再布一个也不是难事,正好用来作为让尼普亚斯死心塌地入局的要求,但不能让他们轻易得到,视他人的恩惠为理所当然,予取予求。   席恩看了看徒孙,点头,重新端起茶杯浅啜。尼普亚斯的人们,尤其那个使者已经快要断气,再不敢有任何不轨的念头。   『我必须提醒你们的是,』矮人的神选之子以诺将自己的星陨之锤重重放到桌子上,用充满力度的语气道,『这场种族的征战没有侥幸,试图逃避,畏缩不前的成员,迟早会面对无可选择的未来。这是众生之战,也是自由之战。战争从创世神创造独立的、智慧的种族就开始了,迟早会发生,也必须以神明的迟暮,或者新生命的浴火重生结束。我们矮人将非本意的安排称为命运,却把出自本意的挣扎和末路称为宿命。』   席恩突然低头浅笑,杯沿后面,淡薄的唇溢出无声的,断续的笑声,肖恩心中生出浓浓的恐惧和不安,只觉哥哥的这个笑容说不出的不祥,仿佛预见到什么关于自己的未来。   对于在座的人们,却是尘埃落定,气氛豁然开朗。   罗兰双手在胸前交叉,做出总结:   “这是一个凡人抗争诸神,争夺命运的时代,我们每个人都必须用信念和勇气去拼搏,打造一个世界的未来。”   “无数先行者已经用牺牲和功绩为我们后人铺路,我们要做的是从先辈手上守住这份宝贵的基业,传承给我们的后人。”   ********   会议结束后,惊魂未定的人们被侍从带去宴席,吃喝压惊,下午还有参观文明的活动,相信会让大部分列席者确认自己的选择正确。   当两大陆的客人离去,罗兰起身,高兴地向黑袍鞠了一躬:“师祖,多谢。”   席恩白了他一眼:“事先没彩排过,就让我来演戏了。”   原来是演戏吗……杨阳等人心神一松,白袍们魂灵大定,也往神殿那边走去。   肖恩却没这么乐观,席恩这段时间受到魔月影响,情绪很不稳定,容易吐露真心话。   罗兰笑眯眯地道:“我以为师祖不会开口理会这些庸人,只要您沉默,我也能取得预期的成果。当然这样一来,效果更好,和那些老油条扯皮也够累的。”   “耽误诸位前辈和师祖的时间,托各位的福,今天很顺利。虽然区区款待不成敬意,但各位愿意继续享用丰盛的佳宴吗?”金发王者恭恭敬敬地行礼。   月摆了摆手:“不必了,麻烦你代我们招呼那些客人。”虽然不像席恩那么严重,但法师都是宅男宅女,尤其他们身份不一般,去了免不了被统治者旁敲侧击,围堵打听,很烦。   另外,他刚才接到轩风的心灵通讯,说要汇报一件事情。   虽然不知道轩风有什么要事禀报,不过那个小姑娘不是无的放矢的人,月决定听听她要说什么。   “席恩,你早饭没吃,跟我去吃点吧。”肖恩拉扯兄长。   “嗯,肖恩说你经常忘记三餐,熬夜还不吃夜宵。”罗比安温和地劝道,“这可不是好习惯,席恩。”   “吾等都是吃好早饭才来开会的,浪费食物可耻,美食更不可辜负。”艾路德安认真地劝诫。   “就算在吃不饱饭的神代,法师也必须喂饱自己。”雷诺雅下达命令。   因为前辈们帮腔,席恩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罗兰愉快地引领兄弟俩回到总神殿的广场。   走到一半,之前因为年龄幼小,被西琉斯的侍卫带走的玛芙娜噔噔噔跑过来,扑到兄长怀里,开心地递上一个漂亮的彩球,希望哥哥和自己玩抛接游戏。   呲溜!受到圆东西的刺激,狼人本性冒出来,席恩头上竖起两个毛茸茸的三角,肖恩眼明手快地给哥哥戴上兜帽,遮住了他露馅的狼耳朵。   就算他动作够快,罗兰还是眼尖地瞄到了,停在当地,表情空白,思索刚刚看到的是什么?   “师公,我让你给师祖穿着打扮,不是这种‘打扮’。”金发国王脸色不善:对孪生哥哥有不轨企图,禽兽啊!   “不是我!”肖恩竭力澄清,但他又没法说明是怎么回事——魔月的事是秘密,坐实了这顶黑帽子。   席恩抱着妹妹不理会,肖恩和罗兰争执着,当他们消失在缓坡另一头,花岗岩石碑后,一个娉婷的身影走了出来。   “轩风,有什么事吗?”月开口道。   宴会现场还是热闹缤纷,也就是席恩最不适应的气氛。但是随着朋友们围拢过来,法师很快放松下来。对陌生人他常常不知道讲什么话,但朋友并不介意他闷声不语。摩伊笑道:“元素部落身无长物,只有白霜河的鲜鱼送。”   鱼还是活的,肖恩当场处理好,蝉翼般的鱼片落在红色的玉盘中,如妍丽花开,几乎像一件艺术品。   不过他用的是天杖变化的小刀——堂堂神圣器被用来削鱼,器灵欧尔菲亚饱含热泪。   世界之钥菲里尼奥骂道:『你委屈什么,路卡斯和席恩都没用我削过鱼,还没用我开过门。』   『我们是神圣器啊!』   『不跟你说,我好歹还封过神。』菲里尼奥得意起来。   席恩握住弟弟的手腕:“你没有匕首吗?我做一把给你。”他是为了安全考虑,连法师都有随身携带匕首,这是他们最后的武器。肖恩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以诺粗声粗气地道:『我那边有的是武器,送你一把好了。』   光之子难得不顾礼貌地当做没听见,还是缠着哥哥要礼物。以为他瞧不起自己打造的神兵利器,以诺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精灵王奥佛瑞特心想矮人果然不会看人脸色,两句话一出,把气氛圆了。   鱼脍中含有丰富的水元素,除了水生物种、水元素使、魔抗强的法师,其实常人都不便入口,但是对于挑嘴又讨厌鱼腥味的魔法之王,就是难得的美味了。   还有肥美的烤鸡、鲜嫩的小羊腿、香酥的炖牛肉、果酱饼干和奶油汤……席恩难得开怀地享用美食。他本来不想跟着弟弟来凑热闹,但是列文的身体还没有完全神体化,有人体的需求;在魔月期间,他的胃口还特别大,尤其是狼人体质的时候。   肖恩更美滋滋地投喂哥哥,罗兰对这个场景有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去招待客人了——这是君王的义务。   当盘子里的东西吃完,法师接到中枢水晶的通讯:   『席恩,方便的话,和肖恩来一趟云中塔。』   (是。)席恩立刻答应。   这是一座巨大的会议室,黑曜石的天花板和宏伟立柱,七个台阶通往高大的平台,上面有九把镶嵌不同宝石的高大红木座椅。   这曾经是黑袍们考核学徒能否成为正式法师的大厅,但只是形式,绝大多数黑袍学徒都没能活到成为真正法师的一天,就成为了导师的材料、试验品、提前消灭的劲敌或邪恶魔法的献祭。在暗月法师公会,不成文的规矩是:只有庸才能毕业。   所以对席恩来说,这是个陌生的地方,远不如学徒选拔的那座尖塔,伴随三个月风吹日晒的石像鬼雕塑,骨龙和亡灵女妖的尖啸,两个死在他手下的导师的法师塔印象深刻。他之所以矢志不渝披上黑袍,是他最后一位导师,「不朽之君王」布拉德的引导。   但是和云中塔的任何地方一样,他感到了回荡着咒语回音的墙壁,织入古老魔法的挂毯,天鹅绒椅垫上面的保护符文,玫瑰色玻璃拱窗后面的防护咒,大厅顶部的永恒魔法灯,角落还在运行的法术陷阱,游荡的魔法生物和傀儡,流淌着魔力的植物,甚至书架上的书都写满了知识和神秘。   因此,他感觉回家了,比地上的会场更安适的氛围。   此刻,神级法师们围坐着,空出后辈的位子,开门见山地道:   “席恩,肖恩,我们正在商讨两件事,一是远征魔界,二是反击众神。”   献祭之卷 第八百三十一章 反击(一)   “什么时候?”肖恩迫不及待地问道。   法师只有比统治者更追求效率,当罗兰笼络三大陆的盟友时,神级法师们已经分秒必争地召开作战会议。   促使他们达成决议的还有轩风的汇报。   「暗黑神攻击席恩!?你说的是真的吗?」   神级法师们震惊。   目前被人类授予“史列兰”这个名字的混乱神,是所有神级法师最警惕的对象。首先,前代混乱神兰修斯就是毁灭神代,引发这场神战的罪魁祸首,就算他的神格陨灭了,也不改变史列兰一样拥有混乱神职的事实;二来,两位主神是最强的敌人,杀死还会让混沌神重现于世,宇宙回归奇点,使得神战阵营如鲠在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又无从下手。   他们还没有开刀,那个看上去傻乎乎的神明就朝神战最大的战力席恩下手了!?他白痴的样子原来是装傻?   「我不确定他是用什么方法,但是他肯定有动手脚,因为小阳当时也发现席恩的情形不对,却什么也不说的走了,这是精神操作的迹象。」   轩风眉峰紧蹙,「小史做得太过分了,整整六七分钟,席恩站在那里,没人看到他,也没人帮助他,我是事后回过神。」   因为发觉好友被暗黑神篡改了记忆,在那一刻,轩风立刻发动通灵术,将自己的灵识另外保存。通灵术在所有派系魔法中不算特别强大,但是在保密和窃听方面有特别的优势,她瞬间在意识界投射了一部分记忆,设定时间收回。   果然,她也受到了史列兰的心灵影响,到法术反馈的时间才想起来。   「他的神力真是可怕。我想,那个场合,那么多人在下面,那么多法师,可是,硬是没人发觉。那应该是精神攻击,从席恩的脸色来看,他那时都快站不稳了。」   「还是在他人格混乱的时候。」月咬牙。   对于这份报告,神级法师十分重视。   罗比安神情凝重地道:「新的暗黑神恐怕还是选择维护神明的统治,没有如杨阳和诺因所愿,被人类感化。」   雷诺雅神色恨恨:「狗改不了吃屎,神明绝不会放过叛逆者,无论傻的还是聪明的!」在场数她最恨诸神,她所有的战友和伙伴,同时代的人,都是死在兰修斯手里。   艾路德安清澄的嗓音道:「如果暗黑神同样拥有读心术,那他就是趁虚而入,胜之不武。」   他们都知道这十三天里,由于魔月的存在,席恩为了达成十三段成就而投影的人格会一一出现,这期间他的精神不稳固。   假如席恩不是挺过了这次偷袭,他的神识恐怕无声无息就被湮灭了,说不定和那些神选之子那样,被洗脑成忠仆,那人类、所有种族、这个艾斯嘉世界就彻底完了。连心志坚定的神级法师仔细思索都背上一阵冷汗。   雷诺雅作为辈分最高的人,首先拍板:「立刻叫席恩回来,不能让他单独行动了!他那个弟弟肖恩不是跟着他吗?他没事?」   「肖恩正好和他的青梅竹马离开一小会儿。」轩风无奈地道,法师们嘴角抽了抽。   严格说来这对双子也不是连体婴,不能要求肖恩时时刻刻跟着他哥哥,连谈恋爱的空闲都没有,但这还是……   「无论如何,先叫席恩回到云中塔,商量对策。」月果断决定,「还有一件事,也需要各位前辈和席恩本人定夺。」   于是,在神战顾问的召唤下,光暗双子来到了云中塔顶层的学徒考核大厅。   席恩有点意外,除了神级前辈,还有两个人在场,北之贤者赛雷尔和轩风。   基于对前辈的尊敬,席恩没有使用读心术,也就不清楚后代和前辈们谈了什么。   虽然黑袍生涯让他对“师长”这类存在抱有后天锻炼的警醒,不过他对恶意分外敏感的体质也会提醒他,一切负面感情都会触动他敏感的神经,相对正面感情的麻木无感,就不值一提。   “坐。”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和蔼地招呼。   于是席恩行了一礼,坐在镶嵌月长石的高背椅上,肖恩坐在另一张镶有琥珀的椅子上。   轩风发现这对双子的坐姿非常相像,都是双腿并拢,腰脊挺直,目视前方。肖恩是小时候被珂曼世家收养,席恩可能是梦里受到的熏陶。   一坐下,棕发青年就上身前倾,急切地问道:“终于要消灭魔族了吗?”   在两个提案中,肖恩最迫切渴望的是第一个,要说他一生最痛恨,想要用自己的双手撕碎,用所知的一切恶咒、新学的深渊法术和精神魔法一遍遍折磨的,就是童年友人,潜伏珂曼家族四年的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这些垃圾,已经让他们活得太久了。”   月之所以将远征魔界放在神战之前,是因为两次提议都被压下的高阶法师们绕过神战指挥官杨阳,直接向月提交了议案——魔界始终是艾斯嘉的心腹大患,在神战的重要时刻,不应再增添有威胁性的外敌,何况魔族犯下的累累罪行一直没有得到惩处。魔界宰相还是诸神的走狗,关押折磨圣贤者席恩千年,伙同知识之神谋害他,放养魔兽,将菲莉西亚放出世界树,和光复王帕西斯里应外合,其他魔族也跟着维烈在第一次神战期间潜入东城,在艾斯嘉埋下毁灭武器——决不能放过这些用心险恶的敌人。   月这才知道徒弟做了傻事,心底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尽管这件事不至于动摇杨阳的职位,却严重损害了她的威望和部下的信任,好在她两次神战表现杰出,对于这位指挥官,大家还是理解体谅居多数。   只不过在魔族的问题上,许多人已经产生了疑虑,质疑杨阳的血统,也怀疑她的用心。   神战顾问暗恨徒弟又感情用事,被私情冲昏头脑,还隐瞒不报,不征询他的意见,偷偷搁置了两次远征提案——何其幼稚的处理方式!为无名氏神官复仇也是这样,不思考聪明的做法,而是偷偷暗杀。既然杨阳在担任神战指挥官期间立下了大功,不想灭绝同族完全可以办到,只要她自己做远征军的指挥,遏制部下的行动。如果魔族当中真的有没参与屠杀的人,她论功行赏,论罪处罚,把没罪的同族拘禁起来,部下也不至于反对。反正剥夺了异能和科技武力,那群遗民也翻不起浪来,本来魔族的发展就处于停滞状态,也只继承了一部分科技文明的遗产,不然也不会几千年来就盯着艾斯嘉祸害,没本事移民到其他地方。只不过艾斯嘉长期以来魔法文明凋敝,大黑暗时代神子神女荼毒自己人,内忧外患。到了创世历,魔界宰相和众神狼狈为奸,魔力环境衰弱的艾斯嘉连魔兽都无法根绝。而魔族来袭的黑暗历时期法师和凡人的矛盾太深,没有及早消灭这群祸患,导致遗恨无穷。这是月自责的地方,如今他的徒弟也犯了相同的错误。   杨阳明明有更好的方法,偏偏选择最笨的办法,也就是自欺欺人加当缩头乌龟。   不敢面对同族的仇视,妄想在两个世界之间两全其美的她,只是个天真的小孩子。   还是不成器啊。   月知道遗传因素没办法轻易扭转,杨阳的天性太像维烈了,本性善良却懦弱,必须琢磨敲打,她不成熟,还相当自私——这一点倒是符合黑袍的秉性,但是站在指挥官的位子上,就是不称职了。   肖恩眼中仇恨的火焰被意志禁锢起来:“可是在这个时机点,合适吗?”   虽然恨不得把维烈大卸八块,但是肖恩清楚,如今众神才是第一位的敌人,这也是他长久忍耐着仇恨的原因。   “如果是远征魔界,英灵殿的精灵已经向我请愿,希望给他们机会。”席恩开口道,他是最不会饶恕维烈的人,之前隐忍不发,开始是在成神以前不便打草惊蛇——赛普路斯是时空神贝里卡斯的工具,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贝里卡斯死后,本来可以复仇了,但肖恩在世界树下和曾经的朋友决裂,将维烈刺成了血人,让他的心情平复许多,不急于杀掉那个男人。   而肖恩也需要亲手处决民族仇敌,才能洗刷他放过侵略者的罪孽。对英灵殿白袍们的态度,和现今统治者心底的恨意,席恩很清楚。   众人惊讶,罗比安带着忧虑道:“你打算复活精灵一族吗?这对于神的权能是很大的消耗吧,而且生命女神还可以复活,‘生命’的神位仍然由她占据——席恩,你不必给自己增添负担。由艾斯嘉出面解决,精灵也不会不通情理。”   黑袍迟疑了一下,解释了真正的原因:“我有一个朋友,是夏尔玛大陆蓝橡树森林唯一逃出来的木精灵,叫丽芙蒂尔,她对我有恩,为我送了命,当时我答应她,用死灵复生将她复活,帮助她亲手报仇。”   席恩知道,对于其他人,对于诺因来说,少数精灵的存活已经是意外之喜。   但是丽芙不同。千年前魔界宰相就在屠杀精灵,但当时,精灵到底没有亡族,可是当她千年后醒来,发现种族几乎灭亡,寥寥无几的伙伴还是因为那么残忍的变形魔法才活下来,最近才恢复原状,这个世界对她来说——   是地狱。   什么文明复苏,精灵回归人世,沉冤得到昭雪之类,对她都毫无意义。出于朋友的仁慈,席恩先前决定不复活她。   但是现在神战阵营准备正式铲除魔界,随着族人逐渐复活,丽芙的处境就会好很多,有了复仇的目标,她的人生也会重新拥有意义。   看目前的趋势,神战很快就会结束,席恩和艾斯嘉都可以腾出手,收拾维烈和那帮魔族,不让丽芙参与就晚了。而且丽芙千年与人世脱节,她也需要增长实力,才能实现亲手复仇的夙愿,精灵长老埃洛尔的箭术超群,席恩都惊叹,正好可以让丽芙学习,也可以由埃洛尔开导她。   “我和世界树的调和已经完毕,复活协调神的第一个孩子——精灵不是难事,首先可以复活木精灵一族和湖泽精灵,日精灵和月精灵还需要我与贺加斯进一步接触,了解他的权能再尝试。这两支精灵族更希望的也是亲手复仇,得到安息,那么暂时以死灵形态也可以达成。至于生命女神秦蒂丝——”席恩抬眼,银眸透彻,“前辈们要讨伐她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   他一听就明白月为何把两个提案一起说。   第二个计划是第一个的前提。   神级法师们心照不宣地微笑。   “是的,知识之神必须优先铲除。”   月充满杀气地道,“艾斯嘉已经两次遇袭,这个神明诡计多端,狡诈阴险,是一个劲敌。”   远征魔界最恰当的时机是最初提议的时候,眼下和众神交锋白热化的阶段,确实不怎么恰当,但也不能姑息敌人。不过另有办法,只要杀掉知识之神,维烈就没有撑腰的势力了,双子神被束缚在人间,以他们的高傲,也看不上这种小人。   之后,魔族是开着飞船过来找死,还是以少少的数量试图钻破都快要修复的次元通道,艾斯嘉都可以迎头痛击,把握主动,也不必急于远征魔界的计划。 第八百三十二章 反击(二)   赛雷尔起身,双手挽袖,郑重行礼,英俊的脸庞苍白却饱含坚定:   “席恩前辈,是我向诸位前辈请缨,无论如何允许我参加这次行动。我是知识之神的神子,可否以我为渠道,前往他所在的神境?如果您需要,我愿意成为祭品,拉下知识之神。”   空气仿佛凝结出了实质的重量,轩风握紧了双拳,就算两次亲历的神战让她体会到这场人与神之战的残酷,但亲口提出这种要求的赛雷尔,还是令她感到了震撼。   赛雷尔是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亲自选择的神眷之子,他违背眷顾自己的神灵,要何等的勇气和两难的决心。   就算神明再怎么令信徒失望,让所有艾斯嘉人痛心,要亲口背弃信仰的神,甚至主动要求成为刺向神明后背的利刃,赛雷尔也一定经历了极为痛苦的抉择。   席恩沉默,对这位和白银王一样,选择了法师之路,反叛神明的后辈,他一直抱着赞许和喜爱的心情。但是没想到他还做出这样舍身的决定,不禁更加钦佩。成为降神者,无论精神如何坚固,意识几乎都无法保留。列文算是凡人中非常坚强的人,融合后,神智也不保。帕西斯是体质特殊,当初席恩又用大量神代的亡灵强化他的灵魂,那些亡灵还是自愿附体,没有侵吞宿主的意思,帕西斯才能保留住自己的意识。但后来也是因为贺加斯用掉了大部分力量,才和帕西斯之间勉强形成拉锯。   也是因此,席恩不想牺牲赛雷尔,列文是没办法挽回了,帕西尔提斯是他双手染上的一笔罪孽,但是赛雷尔,没有必要丧命。   “知识之神不是真正的神明,他本是魔法神奥古诺的神使,原体是一支羽毛笔,奥古诺将他化为人形,视为信任的部下。艾尔菲瑞特和贝里卡斯联手背叛自己的主人,害死奥古诺后,为了嘉奖他,贝里卡斯将他升为了知识之‘神’。”   包括赛雷尔在内,众人瞠目结舌:这种背主投敌,本体是一支笔的玩意儿都能长久凌驾于宇宙大部分生灵之上,端着神明的架子作威作福,还给艾斯嘉带来深重的灾难,这种事岂止是荒诞!   神级法师们心里骂翻了天。   “所以艾尔菲瑞特连剥夺你神子身份的力量都没有,也很难分出神识,而且是否降临取决于神明一方,他胆小怕死,完全可以无视,降神的成功率太低了,不值得你为此拼命。”   “但是……”赛雷尔还是想争取,为了这场漫长的战争,艾斯嘉已经牺牲太多人了,神代的失败后,三万多年的文明倒退;在创世历重启战端后,接连发生了三场大战,众神竞技场血流成河;北海战争如果不是生命之书,艾斯嘉要死伤无数,他所在的北城埃特拉绝不可能保下;近在咫尺的战斗,那些化为灰烬的神选之子,英勇就义的贵族法师,死去的伊斯塔神官长,被侮辱和损害的人们,都是因为眷顾他的那位神明卑劣的行径。   就算背叛自己的神,也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席恩摇头拒绝:“你的有用之身不能浪费在这种地方。”   赛雷尔二十九岁就成为了十一段的法师,在魔力衰弱之年绝不容易。知识之神只是得到一点时空神的神性,不是元素神也不是法则神,没给神子多少神力的馈赠,赛雷尔几乎完全是靠自己的天赋和努力成就。席恩听说过他和杨阳三人老师的关系,就真正的天资和本领,赛雷尔远胜他那个据说是天才的师弟,又人格高尚,有勇有谋。   “你也不需要这么做。”席恩又道:“我知道知识之神在哪儿,他不在存在之树上面了,那里确实很难进入,是宇宙初始之地,弥漫着初代神的神性。但是他那次为了接应复生的生命女神,不得不离开魔法神的灵魂神殿,我设下了法则的障壁,他无法回去存在之树,只能带着新生的生命女神暂时栖居她的灵魂神殿。”   轻松的氛围扩散开来。   “所以说,这次上门,我们可以将起码两个神一锅端,以生命女神的老窝为目标就行了?”雷诺雅振奋地道,情势比他们预想的有利。   赛雷尔如释重负,虽然艾斯嘉一样准备反击,但是堂堂正正登门然后打倒有恩于自己的神,对他是一种宽慰。不过以艾尔菲瑞特死抓着生命权位不放的性格,未必高兴这种下场。   罗比安道:“生命女神殿的位置我知道,我来带路。”身为时空系的神级法师,又长久以众神为目标,成立第二代叛逆法师组织,他对这个多元宇宙了若指掌。   不过,知识之神只是个没战斗力的伪神,生命女神秦蒂丝可是不折不扣的二代神,仅次于两位主神,就算三名神级法师外加两名神级候补伯因特和克莱尔一起挑战她,也很可能有去无回。   不过魔道女王雷诺雅来自神代的叛神者阵营,最清楚众神的特性和弱点,虽然没有参与白银王路卡斯窃取神血的计划,对于神明却非常了解,有自信带领同辈法师打这一场艰巨的战斗。   罗比安温和却不容反驳地道:“席恩,你把情报给我们,你留守,不,还是回去你的法师塔更安全。”   席恩没有反对前辈们的意见,只道:“请让我的女儿同行。”   这也是他养育卡雅的目的之一,本来艾尔菲瑞特躲在前代魔法神的灵魂神殿里面,还有一定的危险性,如今可以让卡雅提前出战了。   神级法师都知道席恩带走了重生的母神黎姬,培育她成为新神卡塔瑞亚,没有拒绝,这是最强的同行者了。至少神明最难对付的领域,可以被另一位神抵消。只要能完整发挥实力,神级法师们有信心挑战神明。   不过他们没有具体说,战斗讨论可以留待会议后。现场还有赛雷尔和轩风,母神黎姬是隐藏的王牌,而暗黑神的读心术是神战阵营的一块心病,神级法师平时不与他接触,离开云中塔时封印相关记忆,还不要紧。   赛雷尔和轩风都是聪明人,知道闭口不问,他们见过席恩的女儿,虽然那女孩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参照虹彩龙,席恩的女儿怎么想也不会普通,估计是一位强大的法师。   “我也去!”肖恩坚定地道。   席恩犹豫不决,情不自禁地担心孪生弟弟,不过肖恩身上有他布下的魔法和神力防御,性命无虞,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传递出的意志也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吧。”法师纤细的手捧起弟弟胸前变化成十字项坠的神圣器,得到器灵的同意后,用魂咏施加了法术,“如果你去的话,试着把秦蒂丝杀掉。我已经将封神阵嵌入天杖,如果你成功狙杀生命女神,天杖欧尔菲亚会吸收她的神性,新增的时间属性也有利于储存神血。”   “你也想夺取神血研究吗,席恩?”雷诺雅惆怅地想起曾经并肩作战的白银王路卡斯,已经死在过去时代的好友。   “我想夺取生命女神的权能,生命和创造自古以来是神明的领域,也是创世神不让法师抵达的境界。”   席恩眼中流露出纯粹的热切,随即被冷静的光辉取代,“上次退潮期,生命女神带领元素神上门挑战,我尝试过剥离她的法则,她的权能很奇特,因为当初兰修斯是从贺加斯的‘创造’神职分裂出‘生命’这一权能,让贺加斯从不断创造物种的责任解放,还有‘繁衍’这个副属性,秦蒂丝的权能其实更具有象征意义,不是具体的神职。她的诞生让大地充满生机,凡人可以自己繁育,脱离神明的掌控。同样是来自主神,冥王普鲁托就和她不同,冥界是兰修斯分割始源之海的瀛海塑造,冥神的权能直接来自万物之源,所以位格很高。简单来说,普鲁托可以役使所有的亡灵和不死生物,但是生命女神秦蒂丝并不能直接控制生命体,只能使用‘生命’相关的神力。”   “也就是说,生命女神的权能其实下放了?”罗比安听后辈提及过这些神明的秘辛,也详细思考过,立刻反应过来。   其他神级法师也听得明白——能成为神级的法师,绝对不笨。   席恩点头:“是的,所以麻烦就在于,她的神位无法直接剥夺。即使杀死她,她也会一次次在宇宙的随机地点复活。我想考察的,就是这种复活的‘极限’在哪里?上次我让夏尔吃了她的真身,她都能复活,我推测她很可能成为了空白体,没有上一具神体的记忆,神格可能也受到了影响,希望获取具体的数据。”   这种狂热的研究欲令人胆寒,轩风心想,对于法师来说,神明也是实验观察对象。   雷诺雅拍手赞同:“其实我们曾经想复制神明,可惜初代神有法则之力保护,二代神有神光护体,元素神虽然相对容易取得案本,但路卡斯已经直接从母神那里打听到了,他们原本只是元素界的长老,被移植了母神创造的权能水晶,才升格为‘神’。不能复制晶核的话,造再多的元素神也无济于事。”   赛雷尔和轩风嘴角微抽:法师们一个比一个疯狂,也一个比一个渎神。   因为席恩至今不知道元素神已经换过一代,不想后辈为此困扰,月赶紧转移话题:“生命女神能生擒的话,再好不过。知识之神必须第一时间杀掉,生命女神和其他可能在场的神明其次。”   “是的,就算生命女神逃掉也没关系,我可以追踪到她。”席恩不希望前辈和弟弟太过急功近利,因此送命,以凡人之身挑战神灵,还是太危险。所以他才让女儿同行,卡雅的领域可以压制一切初代神以下的神明。   “取得生命女神的权能后,你想把炼金术精进到更高的境界,探索创世神的领域?”肖恩突然问道。   席恩微微一笑,虽然心底仍有芥蒂和抗拒,但是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和潜移默化,兄弟间已经产生了无比的默契。   “嗯,黑袍一直在通过死者研究生者,想要从死灵魔法的顶点抵达另一个神秘的领域,生命。但是,他们的成果不过是‘死物’那种东西,变异的生物组织和里面永远受到拘束,痛苦的灵魂。生命领域,最出色的成就是元素法师创造的元素生物和德鲁伊的橡树守卫,可是智慧不能与人相比,更别说龙、神这些更高级的生命体了。所以真的很好奇啊,贺加斯的创造权能,还有他给予凡人的‘繁衍’这一属性,自然循环的起点。想想真是不可思议,无论哪个种族,‘母亲’这种存在都比任何高明的法师和圣职者都厉害,生命炼成阵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再完美的施法也摆脱不了畸形和死胎的高概率,还有漫长的时间消耗和高昂的材料花费,可是妈妈只是怀胎十月就把我们俩生下来了。”   这个话题让所有人露出了笑意,这位艾斯嘉孤独的守护神,冷硬不近人情的黑袍法师,这一刻却如此人性化。   肖恩的眼神温暖而怀念:“嗯,这大概是母亲最伟大的地方,女性法师生出有法师资质的孩子的概率也比相反的情形高。”月点头:“古代法师界,女性法师的优秀程度和比例远远超过男性,我的母亲年轻时就比我更出色,可惜她被我的父亲看上,因为爱情和我放弃了她的研究。”   轩风忍不住道:“所以这是女性吃亏的地方,因为家庭退出,我将来绝不要为了爱情和婚姻放弃我的事业。”赛雷尔有不同意见:“那么兼顾的话……”   “兼顾这种话,是男权社会的欺骗借口和把戏。女性有天然的弱势,怀孕妊娠孕后反应照看孩子还有职场歧视,怎么兼顾呢?”轩风不以为然。   因为赛雷尔没有恶意,还是个好男人,她缓和了语气,“不过这个世界比地球好一些,法师资质真是平衡性别差异的优势,现在魔法界的风气就比其他职业好。还是要有真正的实力,女权和平权才能在事实上达到。换个角度想,生育算是女性的特权,不能视作义务。”   雷诺雅感叹:“哎呀,被你们说得我都想发挥我天生的器官生个孩子了,比较实验素材造出来的哪个优秀,不过还是法术制造的小孩使用起来方便。”   轩风暗暗咋舌,神代的法师没有分袍色,但以雷诺雅的个性,妥妥的黑袍,目前的神级法师对半分,两个黑袍:席恩和雷诺雅,两位善良阵营:罗比安和艾路德安。   天青之主浮起经历了岁月洗礼的清澈笑容,这位开创了魔导历的君王身穿天蓝色的武士服,披肩发在脑后干净利落地挽成一束,如同天空的剪影;湖绿色的眼眸流露出王者的气度与威严,超越了性别的美丽;长剑「辉夜」放在膝盖上,仿佛随时会拔剑出征的样子。   她本是主人,真正的艾路德安的剑灵,那位同名的英雄是一位男性,是术士帝国的试验品,出逃后,一路杀死追击的魔法傀儡和怪物,最后还是力竭而死。临死前使用禁忌的秘法,将魔法长剑插入心脏,诞生了拥有实体的器灵,继承他开创盛世,为所有百姓和种族谋福祉的遗愿。天青之主艾路德安是非男非女的存在,虽然拥有女性的心灵,却一生无法孕育自己的孩子。   虽然艾路德安从未有遗憾,她的王国就是孩子,共同奋战的朋友部下是血肉兄弟。但是曾经,也因为人类称作“心”的地方而感到隐隐疼痛。   “吾是器灵,像吾这样人形的器灵从未有过,是机遇和吾的主人用生命创造的奇迹。但是作为魔法生灵,吾可能不是完美的,吾不是人类,也不能像人类那样结婚和生育,所以常常会羡慕遇到相爱的另一半,能孕育生命体的母亲们。”   席恩由衷地道:“艾路德安前辈,您建立了后世法师最憧憬的时代,第一个法师和凡人共荣的时代,传世的篇章在三千年后依然记载,您这样的成就超过千千万万的母亲。”   “可是你们的母亲孕育了你们两位神级法师,这成就又超过千万个母亲了。”轩风掩嘴笑道,席恩和肖恩对视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别开眼。   不知不觉岔开了话题,但是大家都没觉得是浪费时间,反而拉近了距离,大厅的气氛宛如化霜后的春天。 第八百三十三章 反击(三)   罗比安笑道:“法师永远在学习的路上,看来也要向伟大的母亲们学习。不过生命女神虽然拥有崇高的神职,还是我们的敌人。”   雷诺雅重重一哼:“当然!五位元素神虽然蠢但还敬业,二代神和大部分初代神成天混吃等死,拿漂亮的生物当玩物呼之即来,神仆和圣职者把下面的人当泥巴踩,创世主贺加斯闭眼塞听,只顾着听他没完没了的歌剧和咏叹调,被神侍者和他弟弟耍着玩,眼睛里只看得到花团锦簇的光景,到了德尼亚人灭亡和血月之乱依然没有改革众神的体制,这些也罢了,反正从兰修斯灭了神代起,诸神就是凡人不共戴天的死敌——席恩,新任暗黑神是不是狙击你了?”   席恩愣了愣,看向轩风,然后点头承认。   他不习惯说出自己的挫折和失败,不过站在他的立场,是应该老实交代。   月心下担忧席恩会不会听出元素神数量不对,发现自己当初屠错神——新的元素神没有下达预言,心生内疚,暗中后悔没有提点雷诺雅,先按捺下心绪问道:“席恩,可以把史列兰封印回剑的形态吗?”   法师的神色沉静:“可以,他身上有命运的束缚,当初的封神阵还有效力,他认可的新名字也是约束。”   顿了顿,他补充:“这样帕西尔提斯那边的压力会减少,次元牢狱能禁锢他,协调神无法回归神域。”   除非帕西斯完全献祭自己,将身体交给寄宿的神明,贺加斯才能苏醒。不过席恩不认为弟弟的徒弟会做此选择,帕西斯只会等着出来继续报仇,菲莉西亚也是。   对于弟弟复杂的眼神,黑袍只当没感觉。   他确实知道自己杀错了神,一听就明白,还有其他蛛丝马迹。   但从魔法之王精神的冰墙,看不出一丝缝隙或软化,冷静地道:“史列兰的意识不能被完全封死。帕西斯作为降临体,与贺加斯共生的时间太久,灵魂已经和神魂融合接近一半,因为双子神之间的呼应关系,一旦史列兰的神魂被封印,帕西斯也会丧失人格意识。”   神级法师真不在意这个结果,以光复王串通神魔,背叛全人类的恶迹,哪怕死了都是活该。   月冷笑:“我忘了说,新的历史书又补充了一笔记录,英灵殿有当年英雄王的部下,上报光复王和他的师兄姐在所谓讨逆战争杀掉的人数,远远不止史料记载的一百三十六万,起码有两百万以上!因为他配的副作用严重的狂战士药,后来变成白痴废人的奴隶兵多达十三万,他还为了召唤两把神代的武器「吞日」和「噬月」,坑杀了五十万投降的俘虏和百姓!”   肖恩深深低下头,放在大腿上的双拳握得死紧,每次得知徒弟不择手段,还是以他为名目的所作所为,就是对他灵魂的拷问和撕裂。   宅心仁厚的天青之主本想劝解,闻言立刻紧紧闭上唇,绿眸喷射出怒火。   席恩却不动如山,目光毫无波澜,低声嘟囔:“五十万……”   我害死过的人数,也不少于这个数。   法师的银眸冷漠平板,用就事论事的口吻道:“加深神体化只会让贺加斯脱困,前辈们,我们也需考虑到帕西斯拘禁创世主的功绩,如果神战结束他依然意识清醒,我会让帕西尔提斯解脱,和神明分离。以协调神的神职,正常情况不会完全同化他的灵魂。”   肖恩抬起头,深深看着哥哥,轻声道:“谢谢,席恩。”   “闭嘴,不是为你!”   席恩暴躁地低喝,“你也根本用不着感谢我!”谢他什么?把肖恩心爱的养女弄成世界树,把他疼爱的小徒弟搞成半废人?   但席恩也不认为自己有向弟弟道歉的必要——向德修普家族的先烈低头,向世人谢罪,向光复王那一家子偿还都可以,唯独对肖恩不用——这个弟弟对不起他的更多,永远还不完,当下镇定下来,道:   “如果生命神殿有元素神,尽量不要杀,让卡雅驱逐她们就行。知识之神的死不牵连法则,生命女神的权能削弱,影响不大。但是当年我的封神计划只进行到一半,两位主神被束缚在艾斯嘉后,为了不让贺加斯创造的世界崩溃,双子神的降临体灰飞烟灭,冥神、生命女神和元素神不得不长久停留,形成平衡。每杀一个元素神,就要调和玛那元素和自然力,否则艾斯嘉会失衡。”   月等人暗叹这对兄弟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清官难断家务事,只好当做没听见他们的吵嘴,顺着席恩的话道:   “没问题,这次行动第一目标是知识之神,然后是生命女神,其他神不在计划内。”   肖恩振作起来,主动请缨:“将来远征魔界的队伍,由我带队吧。”   席恩不反对,他打算复活朋友丽芙,加上复仇的精灵和艾斯嘉的法师、职业者,到时由肖恩带队——因为魔界真不是强大的敌人。   这个安排顺利通过,目前还是神战首位,收拾魔族第二顺位。   既然有元素部落帮忙设边防站和元素疆域,还有席恩亲自建立的星球防卫系统,哪怕魔族开来百万飞船也是找死。   而且根据宰相之女和血龙王的情报,那不过是个毁灭文明的遗产而已,也就欺负欺负过去的艾斯嘉。   罗比安谨慎地确认:“那个魔界宰相发明了会再生的魔兽,是否掌握了一定程度的生物科技文明?”   “是,不过我们已经研究出魔核的运行机制,制作出完美的替代品「唤魔晶」,对所谓高等魔族的魔核也能反向操控。”月隐瞒了一件事,其实最好的灭绝魔族的办法,就是通过杨阳的魔核。因为扎姆卡特不小心透露过,杨阳体内的是另一颗母核,和维烈一样。只是杨阳为了给无名氏神官复仇死过一次,一旦把魔核取出,她就会死。   不想徒弟丧命,月没有说出这件事,还会牵连诺因。而且维烈可能已经封闭了杨阳的母核和其他魔核的关系,这么做无济于事。   “嗯,这种技术最初的发明者很优秀,从高等魔族的魔核来分析,应该是为了延续生命,在达到细胞分裂再生次数的上限以前,的确能有限地实现‘长生’。但维烈·赛普路斯明显只掌握了皮毛,连改造魔核,大量移植到原住民身上,往微观方向发展,学习、寄生和同化,这种宇宙文明常用的侵略手段都达不到。低级魔兽的魔核更加粗糙,就是基本功能的复制和粗制滥造。就魔核技术本身来说,在宇宙中只算三流,只适用于科技世界,不能与能量转换文明,魔导科技文明、精神文明、高等生物进化文明等等相比。”   位面旅行者在三千多年的生涯里游历多元宇宙,看过无数文明的盛衰起落,一眼指出魔界文明的局限,给出并不偏颇,却一针见血的评价,对魔界现有掌权者更是轻蔑,随即沉重地叹息。   “如果黑暗历我多注意灭法运动以外的事……”罗比安自责地摇头,“我错过了千年多的岁月。”和「不朽之君王」布拉德的那场较量令他重伤,休养了很长时间。   席恩的这个师父实在极为强悍,难为他年纪轻轻能赢过活了三百多年的布拉德。   其他神级法师却能宽谅罗比安的疏忽,正常情况下,魔界真不是需要大动干戈全力以赴的敌人。如果魔族是魔导历、神代侵略,早就被打得连家里也不认得,化为宇宙的飞灰。这帮外敌的入侵时机太凑巧,碰上了艾斯嘉走下坡路的阶段。   对于高等法师来说,魔兽不过是低等走兽,只要能够定位和分解魔核,大面积扫荡不在话下。高等魔族麻烦在有机动性,但也不是没办法钳制。降魔战争打得那么憋屈,主因还是维烈偷学了这个世界的魔法,用禁咒和科技武器沉没了精灵所在的大陆,背弃和约先声夺人;再偷窃神代和魔导历的神器,用来生灵涂炭,在魔力已经开始衰弱的大陆历占尽优势;东方学舍的白袍又实在不争气,把希望都赌在神明的预言上面,神子神女祸害艾斯嘉的有生力量。之后的创世历,还有无耻的众神给维烈撑腰,让他嚣张了那么长时间。   今后就没这么便宜了。   根据杨阳提供的情报,魔界只有120公里的直径,312米的高度,区区一艘太空堡垒,和一座浮空城差不多大。值得高看的,是里面有两个科学家,但是魔族的掌权者是一群仗着异能逞凶作恶,不学无术的万年小鬼。他们依仗的超能力对普通人来说威力巨大,有瞬发的优势,在出其不意下能重挫大部分法师。但是精通瞬发和默咒的神级法师,或者有准备的高段法师都能克制。大黑暗时代,魔族是占了在次元通道附近,魔法效果大减的地理优势。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魔界位于低魔世界,哪怕神级法师也会严重降级,所以席恩当年在地球才会栽坑。只有像众神那样掌握了法则之力,才能在这个多元宇宙的任何地方都能完整发挥实力,这也是席恩吃过一次亏后成神的原因之一。但魔界还在另一个多元宇宙,那个宇宙有自身的法则系统,可能还有未知的神明,远征魔界本身具有相当的危险性。   不过如果按照原计划,由远征队携带高等魔道具,肖恩还有天杖,借助隐形、潜行等法术,在核心地带发动禁咒,可以将魔界一举消灭。魔族的基因库、科学院、军事区等重点区域,加上科学知识,都在基西莉亚的光晶体里面——这倒是杨阳的功劳,是她翻译和上交。所以神级法师们回头思量,也不打算对小女孩的私心太过责怪。   只不过原谅归原谅,杨阳的付出和功劳,可以换来她自身的性命,以及艾斯嘉真诚的回报,让她学习这里的魔法知识,以艾斯嘉一员的身份长期居住。但是一码归一码,她那些恶习不改的同族,必须铲除。   得知大陆历以来故乡的惨状,神级法师们已经对动不动撒野,神经病一样迫害这个世界的魔族厌恶透顶,那些疯狂成瘾杀戮成狂的人形魔兽,比恶魔都令人憎恶。   因此,就算感到肖恩的憎恨都快满出来,摆明了要斩草除根,神级法师们也只会支持他,到时陪同来一次大扫除。   月暗叹徒弟弄巧成拙,杨阳如果早下决断,说不定真能给她两全其美,保住无辜的魔族(假如有)。但是肖恩,绝不会放过她的父亲,朋友的身份也不管用,维烈害死肖恩多少真正的朋友和同学,他的亲哥哥被害得千年囚禁,收养他的姐姐死在战场,严格说来菲莉西亚和帕西斯的悲剧都源于魔族的作孽,肖恩一定会大开杀戒,维烈的下场会惨不堪言,杨阳说情都没用。   不过基于对徒弟的维护之情,既然通过了远征计划,月也不打算追究杨阳的责任。无论如何,在两次神战,杨阳确实付出了很大的辛劳,功绩显赫,她那点私心影响不了大局。   只不过今后在核心事务上,就轮不到她置喙了,她会被边缘化。大法师叹息。   这时候的月也想不到,徒弟那份不称职的私心已经深深触怒了虹彩龙,在魔界宰相扭曲的欲望发酵下,将来的一天会回报在杨阳头上,造成刻骨铭心的教训和余生的痛楚。   ******   【后记】   帕西斯当年的行径,其实神级法师们并不特别追究,一来时过境迁,二来他们也不都是善良阵营,比如月。何况奥法议会不是审判机构,不会因此就判决他,但是有一点,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串通神魔,背叛自己的种族,把艾斯嘉的所有人卖给生灵涂炭的侵略者和曾经毁灭一个时代的神明,这问题就严重了,完全是人类叛徒全民公敌。就像抗日战争百姓最恨的就是汉奸,背叛国家民族种族世界的罪行超越一切。更别说他们还是当年的国王王妃,现在还在享受荣华富贵。   所以帕西斯夫妻还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没错,主张复仇,在其他人眼里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只能说当初背弃了原则的肖恩养出了无原则的徒弟,只是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没想到的是,当初肖恩放弃责任的原因是兄控,所以他们怎么可能赢得过席恩。   PS:席恩说的害死很多人,是《记忆》一章提到的,为了战胜布拉德,使用自己创造的梦现界之门,沟通星界和深渊,意外召唤出时空神贝里卡斯强配给他的召唤兽神孽,法术失控,不但把法娜宰了,还连累一整个半位面的人,包括他本来不想彻底杀死的布拉德,都因此魂飞魄散(两个十三段魔法相撞的结果,命匣没有了),导致一生的创伤,被暗精灵艾珂封印了这段记忆。 第八百三十四章 布拉德   对于必死的仇人,席恩提不起兴关注,还是在思考神明的问题。   “关于暗黑神,我可以施加梦境的影响。”   本来他想让史列兰和更多人接触,观察神明能否被众生影响,产生不同于神性的人性,但是已经证明了无用。   也许神明是可以被感化的,如果有足够的时间,但是偏偏没有那么多时间。   “梦境?做梦吗?”众人细问。   “是的,兰修斯有三重神格:黑暗,破坏,毁灭。他的神职是混乱,随时可能陷入最危险的状态。为了遏制这种倾向,兰修斯的频繁入眠是一种保护机制,延缓破坏和毁灭的欲望,所以让他入睡比封印容易。”   神战阵营的人们都对这个敌人有最深的敌视和警惕,但是听到混乱神一直遏制着毁灭本性,法师们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复杂。   雷诺雅的态度最激烈:“就算这样也是不会感激他的,说是控制结果还不是毁灭了神代!”   罗比安公允地道:“那种程度的力量,可能控制很难吧。”   艾路德安更支持雷诺雅,严正地道:“如果法师失控,被超越自己意志的力量把控,那是一种耻辱,造成伤害也需要负起责任,而且往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正是,混乱神情绪失控也不会死,买单的是别人,单单这个就不能理直气壮地作为借口。”身为神代仅存的生者,魔道女王非常有资格予以抨击。   席恩点头:“不会因此死掉这一点没错。”   “果然吧,神明这些得天独厚的家伙。”雷诺雅的口气并不嫉妒,也不是无力的自嘲,辛辣冷酷地道。   但是兰修斯失控的结果很可能是把贺加斯也一并杀掉——毁灭状态的他胜过贺加斯的创造神性,所以应该是尽力控制的。黑袍心道,但说出口无助于士气,还会让神级前辈们觉得讽刺——整个神代的生命加起来都不如贺加斯的性命重要,这算什么?神明伟大的亲情吗?   雷诺雅调整心情,道:“这样最好,让他变成个睡美人,关在储藏室里——反正他用不着吃东西。否则他在神殿晃荡,倒头向他膜拜的圣职者会越来越多。我们那时就是,为了美色朝神明跪拜的家伙多得不计其数,一帮看脸的白痴!”   “啊?”席恩发出疑惑的单音,这是他唯一没考虑到的情景。   在他看来,只要五官没长歪,身材不是太走样,就觉得是好看的了,更细微的差别辨认不出,只能根据特征强记。   众人悟出这声疑问词的意思,沉默了半晌。   “席恩,你看不出神明的美丽吗?”   “大概是好看的程度,可是那样的到处都有吧。”席恩由衷不解。   “……”众人无言以对。   肖恩在学舍时拥有正常的审美观,不过在走过那个血色地狱,魔族制造的万人坑,看过无数血肉模糊的尸体,踩过无数黏腻湿泞的人体组织、腐烂的尸块、半个眼球、内脏碎片等等糟糕的事物,他就能明白哥哥对美感的麻痹来自哪里,所以一声不吭。   可是轩风等人认真地,严肃地怀疑席恩的审美能力。   “史列兰和霍尔德神官长相比——”轩风小心翼翼地试探。   席恩比对一人一神的体型、脸型、发色、两眼间距、五官整体印象:“差不多。”   众人想起年近七旬的神官长橘皮般的脸,竹竿似的身材,绝对天差地远的外观,开始担心魔法神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健全。   肖恩突然问:“那么萨玛艾尔如何?”席恩冰冷的银瞳浮现出深不见底的情感,温暖的血色晕染了冰白的皮肤:“夏尔当然是最美丽的。”他可爱的孩子,是他魔法最高的成就,唯一属于他的宝物。   好吧,他的审美还是正常的。众人放心下来,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黑袍不可思议地反问:“真的有人会为了外表献出信徒的忠诚吗?”向虚构的偶像,假想的神灵顶礼膜拜还可以说是集体臆想症的表现,为了在乱世和艰难的情况活下来,有时软弱的人也需要信仰的寄托。但是纯粹的皮相,就能让周围人爱慕敬仰?   “那种精神之恋本来就很难区分是心灵的皈依还是纯感官的感动。”罗比安推测,“而且神明的神力结合他们超越众生的美貌,会发生超自然的感染力,类似恶魔的魅惑术。”   席恩点头,这样他就能理解了。   但是关于混乱神的美貌引起爱恋和仰慕,他还是理解不能。   在黑袍看来,有着非凡的智慧,深厚的学识,强大的实力,独特的内涵,鲜明的个性,让人倾倒的意志,这一切结合起来,产生震撼身心的吸引力,皮相之美才有意义。   至今让他真正感觉到“美丽”和“魅力”的,只有导师布拉德。   法娜也没有。   那个吸血鬼少女让他爱得不可自拔,但那是两性的、感性的吸引,从脆弱缝隙的入侵和占有。不是本质的,隐秘的,更加诱人的事物,流动在操法者血液和灵魂中的共鸣,只向能够认识它的人展露魅力,如同黑夜里开出的花朵,散发出强烈而馥郁的香气。   危险,诱惑、心跳加速,与死亡相伴的强大,灵魂在黑暗中寻觅到另一个相等的存在,没有恐惧,没有不安,没有隔阂,没有陌生,因为遇见这个漆黑的灵魂而不再孤独,又在失去的一刻,全部化为灰烬和虚空的感觉。   「席恩。」   每当在黑夜的最深处听到那个声音,他会战栗,甘美而苦涩的滋味从舌根一直浸到心底。   布拉德有一头雪白的长发,是岁月或不知名的原因留在他身上的唯一印记,因为死灵生物的转化,原本的瞳色变成了红色,但是和法娜俏皮可爱的石榴红眼眸不同,布拉德的眼睛是明艳又沉暗的鸽血红,光色变幻,神秘瑰丽,那是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眯细的时候犹如锐利明丽的血弧,左耳垂上有一颗艳丽到仿佛要滴出血的胎记。   那一滴浓艳至极的鲜红,初见就深深烙印在他的瞳孔里。   导师丝滑的嗓音如诗如歌,咒语的音节总是飞快地从那灵巧的舌尖滑过,也适合在柔软的舌根下面暗藏致命的恶咒,模糊温存又精确无误地吐出,席恩最完美的施咒方式就是从导师这里学到,虽然他研究和实验出了魂咏,不再需要念诵咒语,可是他依然怀念,忘不了布拉德所教的一切,和布拉德相关的一切。   「过来,我的弟子。」年轻的学徒从地板上起身,遵从了。   他一步一步走近黑袍的导师,带着谨慎和冷静,但是内心,他知道自己是在飞蛾扑火,如同冷极累极的旅人靠近篝火,他的灵魂在渴求中歌唱,而导师的魔法能够满足它,满足的程度超过之前每一任。   黑袍导师一动不动地凝视他,保持手指向上的姿势,他身上有着比他更浓厚的魔法气息,来自比他更悠久的岁月,更深厚的学识和无懈可击的强大。允许他靠近,允许他学习,允许他挑战——何其公平,即使失败的结局是死亡,这死亡也是甜美的。   当导师教导的声音从耳边呢喃响起的时候,当那双和他一样纤细灵巧,却和他高热的体温如同另一个极端般冰冷的手握着他做各种实验时,塔外的世界,来到此间以前所有的经历,他的爱恨,他的魔法,他的孤独,他的激情,他的渴求都心甘情愿地蛰伏下去。那数年的时间他的灵魂甚至没有他自己,只有导师低低吟唱的话语,无意义或有意义,和魔法相关或无关,每一句都是比任何魅魔挑逗诱惑的吟哦更美妙迷人的旋律,黑袍法师的外表下真正吸引人的特质。   布拉德总是穿着黑袍,深红的立领翻出,像是黑夜中的一场血雨,纯黑狂欢中的血色酒宴。   席恩很难理解导师,布拉德的黑袍更像是长袖丝质睡袍,下摆可以看到里面鲜红的内袍,华丽的黑色丝绸上是绿色的翠鸟和鲜艳的龙胆花,充满恐怖的生命力和奔放的自我。   他看着那些花纹和图案,困惑地问过:「不是魔法。」   布拉德大笑,托起他的掌心:「徒弟,世上还有一些其他漂亮的事物。」   「邪恶也当美丽,这才具有杀伤力,你觉得呢?」   在席恩过去的印象里,梦里的白袍总是带着鄙夷和轻视说起身披黑袍的同胞,行走在阴影里的人,不该有如此的美丽和色彩。   但是布拉德不同,他从他身上感到黑暗的魅力和不受控制的灼热情感,高傲的秉性和无视世俗偏见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追求。   法娜曾经要求他解除隐藏真容的幻术,抚摸亲吻过他的每一道伤疤,但是在布拉德面前,他一直是用本来面目,导师根本不在乎,就如同他张扬的自我。   但是和法娜一样,布拉德也用那法师纤细苍白的手指碰触过他脸上的伤口,并非柔情的安慰,也不是小心翼翼对待易碎品的怜惜,而是好奇和专注。   「这是你的战绩吗,徒弟?」   「不,只是个愚蠢的见证。」彼时的黑袍学徒冷冷地道。   「那么,你比我有勇气,将它们保留在脸上。」再一次,白发导师带着奇异的赞叹和羡慕,年轻的黑袍感到前所未有的感情从心底泛开,至今都无法形容和辨识。   魔法之王驱散脑海里汹涌而上的记忆,困难得像要遗忘刻在心板上的咒语,一个已经生效的诅咒和拔除不了的血契,但他还是压下心底翻涌不息的情潮,只是因为太过痛苦。   席恩无意识地抚摸袖子,指尖细细勾勒袖扣上面的荆棘花纹样,纤长灵敏的手指一点点整理漆黑的法袍,如同无声地抚平内心的波澜。   肖恩敏锐地注意到哥哥的举动,魔月期间,他发现很多次席恩这类情不自禁的破绽,但从来没这么明显,说明席恩的心绪出现了巨大的波动。   神级法师们讨论了很久,正事也商讨好了,轩风主动泡起茶来,席恩接过飘出芬芳暖热的骨瓷茶杯,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后代,银色的眼瞳是沉淀了千载时光的平静深远。   “你的通灵术九段了,学得很快,有新的不懂可以写在笔记上给我。”   “谢谢您,祖先大人。”轩风笑得眉眼弯弯,更像黑袍记忆里那位执笔有神,才艺双绝的丽人。   席恩很照顾这个后代,还亲自指导轩风通灵术和星象魔法,因为目前研习这两个冷门派系的人还太少,而其中天赋最高的就是轩风。本来她还无意在法术方面投入全部精力,两年前突然决定了深造魔法,最大限度地利用真知图书馆和空余时间。既然如此,席恩也乐见其成,愿意指点。   客观评判,虽然杨阳希望在“星空与大海之主”这条主修星象魔法和通灵术的神系发展,但是从天赋、心性、毅力等方面,席恩还是更看好轩风。杨阳目前还不具备足够清明的理性。她优异的智商在时空系魔法上颇具优势,但是通灵术和星象魔法不是只靠天文知识和计算能力就可以取得突破,魔法越到巅峰,对精神力、心智和意志的要求越高,心灵的修行艰难困苦,如同一场无望的跋涉,因为自我是最难战胜的敌人,人性总是暗藏虚弱和崎岖。杨阳的本质太像普通人,喜欢自欺欺人,就连她选择的阵营——客观中立的红袍都是违背的。   她目前领先于轩风她们,但是不改正这个缺点,到后期,会被她的朋友同学一一追上。   昭霆天赋卓绝,心性澄明;冰宿有遗传记忆,理智热诚;邱玲有召唤系和德鲁伊的长才,单纯的天性适合在魔法上直走到底,萨玛艾尔还收了冰宿和邱玲为徒,对那两个女孩是极大的帮助。不过席恩不打算收徒——谁想当黑袍的弟子,就要有死的觉悟。   所以罗比安笑呵呵地对轩风道:“席恩的阵营不方便收徒,平常又太忙,等我的小徒弟玛莎来,你就可以拜师了。她的外号是「星辰之眼」,通灵术和星象魔法的十二段法师,还有预言系的卓越天赋。”   “……玛莎?”   出乎众人意料,席恩嘶哑的声音响起,黑天鹅绒般柔软的声线如同撕破一样,众人惊讶地看过去。   法师的焦距失去平时的稳定:“预言系……是玛莎·司各特吗?”   “你认识?”罗比安意外。   肖恩担心地注视孪生兄长,席恩这样异常的样子出现过一次,冷凝的瞳孔散开,像凝望着他人看不见的光景,充满失神的意味。   “她是导师的同学,唯一活下来的红袍。”   “布拉德是红袍!?”   位面旅行者震惊,他以为「不朽之君王」布拉德·墨是个不折不扣的黑袍,比他的徒弟更像黑袍。   席恩回过神,微微翘起唇:“曾经是,后来导师杀了他的老师同学出师后,就披上了黑袍。”他自言自语,又陷入了追忆和思索中,“「星辰之眼」,十二段……嘿嘿,预言系,还没成为真正的神级吗?”   “席恩?”肖恩再也克制不住担忧,握住了兄长的左手,发觉冷得像冰块,内里又好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翻滚着滚烫的岩浆。   “红袍没有弑师出道的传统,布拉德算是堕落后走上黑暗之路?”雷诺雅对后世的法师分类很感兴趣,特别研究过,不过在神代的法师看来,后辈们都走入了死胡同。其中最优秀的那些可以挣脱阵营规则的枷锁,大浪淘沙,却损失了更多有资质的幼苗。软弱之辈在白袍的团结中助长;稚嫩的天才在黑袍的残忍下被打压;唯独红袍痛恨平庸,追求知识,向往真理,推崇智慧,但是绝对中立的教条一样压抑灵感和思维,学徒和老师往往最后磨灭了对魔法的挚爱和对外界一切事物的关心。   真是个讽刺的三角。   轩风等人也对魔法之王的生平有所了解,尤其知道他最后一位导师是谁,因为席恩在修补历史时,特别注明了古往今来的神级法师。比如龙法师茱莉亚,之前不被中城的法师界承认;还有天青之主艾路德安的性别,也修订过。   其中「不朽之君王」布拉德·墨,除了他的成就,就有一条注解:席恩·奥古诺希塔的导师。   那既是荣耀的称号,也是诅咒的印记。   众所周知,黑袍的成长之路是血之路。   跨过一个个强大的障碍和前任,走上魔法的巅峰。   “导师没有在暗月法师公会注册,不算正式的黑袍,不过他也不需要那种承认。”席恩随意解释,询问罗比安,“玛莎·司各特还活着?导师找过她,她因为预言了红袍阵营的末路被求知之塔除名放逐,中了时间衰老诅咒,她解开了?”   “是的,我为她解除了。不过,她的神智因为预言系法师的特征总是很不稳定,容易失控,所以很长时间在我的法师塔修养。”罗比安惊讶地道,“席恩,布拉德跟你说起过玛莎?”这已经是非常私密的话题了,法师之间不谈及过去,尤其是黑袍师徒,这是铁的法则。因为他们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多让对方知道一个秘密,就等于多透露一个弱点。   不是布拉德高傲得目空一切,就是对这个弟子放下了心防——第一个可能性太小,那位不朽之君王不是妄自尊大的人,他比谁都珍惜了解席恩的价值。想到那场让彼此伤痕累累的争夺之战,白袍的伤口又痛起来。   “聊起过,原来在您那里,难怪导师找不到……她的确是天才,二十三岁就跨入了最难进阶的预言系十一阶,窥见了命运的织线。她应该有星象女巫的血统吧?神代女妖一族的分支后裔,导师提到过。她预言了红袍和求知之塔的灾难,劝导师和她一起离开,他们是朋友。不过当时她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灾难,只预感到周围人会死的不祥之兆,自己都不够自信。”   罗比安皱眉:“没人相信吗?”在场的人都知道红袍法师的求知之塔在大陆历135年因为时空实验坠入空间裂缝,无一人逃出,源自黑袍白袍的内斗和袖手旁观。   没想到罗比安的小弟子玛莎,还有席恩的导师布拉德,就出自被所有人遗忘的求知之塔,红袍法师的阵营。   命运好像在牌桌上摆好了筹码和转盘,被漠视的终将发生,黑暗中也有不熄的火焰。   “导师半信半疑,他相信玛莎的能力,但不认可预言的绝对性。导师曾说,法师不能回避死亡,因为死亡也是魔法的研究课题。”   众人嘴角狂抽:好性格的布拉德导师啊!   席恩眯起眼,眸光仿佛有血光流转,像极了曾经的一位黑袍:“我憎恨预言,神明的安排、凡人和狂信徒的臆想、星象女巫说出口的预言都是对概率的污蔑,偏有白痴坚定不移地相信,实践他们的鬼话,缔造‘伪’命运。预言家用预感回避死亡,看似躲过了死神活下来,可是在三百多年后,玛莎·司各特依然不是神级法师,只是神级候补。被她预言了有可能死亡的导师却战胜命运活下来,成为死灵系、时空系、精神系和梦魇魔法的神级法师。就算是我,如今依然不能说在死亡的领域,我一定超越了布拉德。”   想到这里,席恩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情怀,难得放松地靠着椅垫,挣脱弟弟的手掌,双手愉快地在胸前搭起,形成金字塔的形状。   “如果是我,我也会做和导师一样的选择。”   肖恩第一次看到哥哥这么高兴,眉宇洋溢着骄傲和喜悦,仿佛无声的满足,永恒的悼念和不变的尊敬。   罗比安犹豫着,没有说出后续的真相,当他伤势修养好,按照事先做好的标记回到玛莎所在的时空,建议她和自己一起加入神战,来到现世的艾斯嘉,也告知她布拉德的死讯。   预言法师闭起的眼睑剧烈颤抖,双眼流下清澈的水迹:「我知道他会死,不是死在求知塔,是死在他的执念和骄傲里。」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从来没有改变。」   「人的宿命这种东西,比众神的安排和莫测的命运更定数,不能更改。」   罗比安由衷祈祷那只是星象女巫一贯神神叨叨的感言,不带有任何指向含义和预言目标,因为在他面前就坐着一个被神明预言伤害最深的人,他也不希望再有任何干扰因素影响魔法之王的人生。 第八百三十五章 狙击   神级法师一行前往神域狙击知识之神和生命女神,卡雅对父亲交托的任务非常积极热切,兄长萨玛艾尔入睡前,嘱咐她及早学成本领,守护好父亲,结果她没有做到。   卡雅后来才知道,艾斯嘉发生了神选之子的事件,父亲在此期间受了伤,偷袭他的是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和时空神贝里卡斯。不知为何,她在听到这两个名字时生出难以遏制的敌意,认为是同仇敌忾的心理,卡雅立刻加入了神级法师的队伍。   基于自己的喜好,席恩给女儿的形象是玫红色头发,圆脸蛋,挺翘的鼻翼旁边有可爱雀斑的样子。   美绝尘寰的小女神因为从小比对的对象太少,对美有明确的认识——父亲和兄长,但是丑就没有概念了,于是问道:“父亲,这个模样好看吗?”   “好看。”席恩真诚地回答。   于是卡雅喜滋滋地接受了。   因此至今,艾斯嘉的大多数人都没发现这位是初代神的母神,同行的罗比安等人知道卡雅的真实身份,感觉障眼法和真实的落差太大,不过其中也只有罗比安看过黎姬的雕像,没有真实的体会,见过母神的魔道女王就不同了,为云泥之别震撼无比,暗中窃喜。   神明也有今天。   在队伍里,卡雅最好奇的是身穿雪白战衣,有着一头飒爽棕色短发的青年,除了头发的长度不同,简直和萨玛艾尔给她看过,成神以前的父亲一模一样,琥珀色的眸子,俊朗深刻的轮廓,略带消瘦却挺拔的身材,应该就是父亲说的弟弟了。   肖恩也十分在意哥哥的儿女,和初见时态度充满恶感和排斥的虹彩龙不同,睁着大大红莓色眼睛的女神给人直率好奇的印象,平凡的外表掩不住自信,沉着,又调皮的气质。和萨玛艾尔一样,是在满满的幸福感中长大的孩子,因为有一双世间最坚强最值得依靠的手包容、扶助他们的成长。   可惜,留给寒暄的时间不多,席恩全程和神级前辈私下商议作战,弥补彼此所知的情报,预演各种意外和到时使用的魔法战术,肖恩也只能全神贯注地倾听,务必到时不掉链子。   生命女神殿中,配合卡雅的领域和神级法师的法术,肖恩首先击杀了秦蒂丝,洁白的神光被灿金的文字包裹,仿佛丢进火焰的雪块飞快消融,十字剑发出低沉的嗡鸣,吸收着金色的神血。   想要逃跑的知识之神被罗比安的时间之矛刺穿,艾尔菲瑞特也失策了,为了让重生的秦蒂丝赐予他复活的神力,他必须用本体离开存在之树,虽然发现危险时用了幻术逃逸,却被艾路德安的魔网轻松破除,本命法器被雷诺雅的封闭空间禁锢住——他的小花招在神级法师面前无所遁形。   还是羽毛笔和神使时,艾尔菲瑞特记录了许多奥古诺发明的魔法,这是他会法术的原因。但是前主人死了以后彻底放飞自我,除了在其他神面前谨小慎微,在奥古诺的神殿完全以主人自居,以各种花样穿戴,抚摸把玩奥古诺的遗产为乐。受限于本体的智力,他虽然擅长阴狠的谋略,在悠久的岁月中学了一肚子人类的机关算计,但不擅长领悟和创新,缺乏灵性和真正的智慧,也就没什么进步。   临死的一刻,艾尔菲瑞特庆幸,新生的秦蒂丝接收了他删减的记忆,和他床榻缠绵的记录,被他忽悠得以为两人是老情人,对他言听计从,赐予他生命的权能,他还是能在魔法神的灵魂神殿复活。   但是就在他的灵魂发狠地计算着报复,一只晶莹皎洁的手从空中抓住了他。   既然他有贝里卡斯给的神性和秦蒂丝新赐的神力,又怎么逃得过审判女神卡塔瑞亚的感应?   “抓住了?”神级法师们问道。   “自以为狡猾的老鼠,不知道偷吃夹鼠板上的奶酪会留下印记吗?”   那是天籁般的女声,虽然带着稚嫩,却动听得宛如世上最美的音乐。   当来到神的领域,卡雅就褪去障眼法,显出完整的神性,金发如同闪耀的黄金之泉披散到脚踝,纯洁绝美的脸蛋仿佛精心雕琢的美玉,精致绝伦的五官令人眩目,闪耀着星光的黑眸清莹剔透,全身笼罩着如梦似幻的雾光,样式华丽的黑色重铠有着地狱风格,镶嵌着精美的金色咒文,护肘、护膝、护腿和护腰裙甲是同一风格,戴着护腕的手支着一把银色的重剑,美得不可方物。   雷诺雅注视她婉约典雅的容颜,婀娜的曲线与神甲完美地贴合,四肢和身体的每个部位都诠释着世间对美极致的定义,宛如天地之美和世间艺术家最伟大的灵感和美感的结晶,所有华美的辞藻都比不上她本身的光辉,神代有无数人瞻仰她美貌下同样无与伦比的温柔和慈爱。   这才是神明的姿态。   “给父亲的土产。”卡雅笑吟吟地点头。   艾尔菲瑞特惊骇地感到身上的神力飞快流逝,于是,让艾斯嘉人在两场神战饮恨,阴谋害死前代魔法神的知识之神,就在新神卡塔瑞亚的指尖,哀嚎着化为他此生再也不愿看到的模样,最卑微的原体:一只被写得秃了毛的笔。   “真难看。”卡雅发出直白的感想。虽说父亲也是这么节约,但是会细心地修补陪伴了他很长时间的工具,爱惜地保管起来,而卡雅和萨玛艾尔会为他的笔黏上各种美丽的羽毛,换来席恩无奈的视线——法师只觉得那些毛茸茸的添加物累赘。   那样的父亲,和手里光秃秃的破笔,让卡雅感到心脏疼痛。   “正适合他。”从雷诺雅红润的唇间吐出冰珠般的话语,冰之魔女深蓝的法袍和额前冰白的饰物都吞吐着毫不留情的厌恶。对于害死前代魔法神的知识之神和时空神,神代法师都有发自心底的痛恨。   知道心口的感情来自何方,卡雅调适好自己,看向肖恩,由衷地道:“刚刚的剑术很厉害。”   幻想界的肖恩使用的是与光能量完全结合,达到光速,在空气中无声闪现,和光元素融合的超快剑技。加上能够解析魔法的黄昏之眸,切断和刺破法力结点,属于法师克星的破法剑。   对弟弟的剑法十分了解的席恩,把这剑术输入自己发明的机关人偶格兰妮,还有其他从英灵殿得到,集大成的武艺剑法。师从这样的老师,卡雅是不折不扣的武术大师,受到席恩和萨玛艾尔的双重影响,她选择的是魔武双修,成为守护父亲的骑士。   但是现世的肖恩因为背弃天生亲和光元素的体质,反而暗中将死灵魔法学到神级,无法和光精灵冯娜同步,他的剑法是凝练出绝世剑意的凌厉,聚焦到极点的恨意和灭神的意志,仿佛死灵魔法一般冷酷而精准,直接斩击灵魂。   艾路德安看着生命女神的神体气化般消失,明亮的光块被神圣器吞噬,从雪亮的剑身滴落一串浓稠的金色血珠,是最后的痕迹。天青之主想起在辉龙历肆虐大地的光巨人——生命女神的爪牙,生于混沌之年,没有神祈,凭着剑与魔法和同伴部下开辟出王国的她,对神明也仅有这点印象了。   “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复活,但本体是在这里了。”肖恩冷静地判断。   “没别的神了吗?”罗比安确认。   生命女神的神殿非常巨大,在信徒千万年的扩建下,相当于行星规模,因为弥漫的神力和守护的法则,就连魔法扫描也无法做到精确,只能通过定位找到生命女神本尊,她的使徒现在被阻挡在外,可以在杀出去的时候解决。   回答的是卡雅:“水神亚希从后门溜走了,按照父亲的嘱咐,我放过这个元素神。”让她在意的,亚希捧着一只小小的水晶球,从成色和样式看,是吸收和储存灵魂的引魂珠,类似镇魂镜。   那里面装着谁的灵魂?   听到卡雅的叙说,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因为在意,肖恩建议追击,但是其他人都不赞成节外生枝。   罗比安道:“如果水神不是回去她的灵魂神殿,而是潜伏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就算神念扫描,范围也太大了吧?而且水是最擅长隐蔽的,某种程度她和生命女神一样难杀,水有绵绵不绝的特性。”   艾路德安提醒:“即使追踪到了,也要考虑天杖可能粉碎元素神的能源晶体。席恩说了,暂时不要杀死元素神。他现在情况有异,不适宜调节艾斯嘉的自然气候。”   卡雅分析:“是的,兄长可以轻易咬碎火神伊夫利特的元素结晶,他说就和豆腐一样软不拉几,一点也不好吃,水神的也不会硬到哪里去,估计还是流体性质。确实,神念扫描范围太大,我尝试了找不到。元素神不是有神性的法则神,接近元素精灵,融于星球的水气就无色无形。而且神域的时间流逝慢,耽搁久了,不知道艾斯嘉会出什么事,我们还是尽快回去,由父亲定夺。下次那个水神亚希如果出现在我面前,我会亲自敲碎她的权能水晶,不给她搞阴谋诡计的时间。”   肖恩微微一笑,放心了一点,收起天杖,伸手摸了摸侄女的发梢。   如果是对萨玛艾尔,就连叫昵称都会被威胁吃掉,更别说触碰高贵的龙鳞,但是卡雅只是眨巴双眼,思索叔叔和父亲好像,摸的部位都一样。   一点架子也没有。神级法师们暗暗想,尤其是雷诺雅的心情复杂极了。   尽管母神黎姬一向给人温和仁慈的印象,但她毕竟是神,带着与生俱来的神性,周身笼罩着高贵的神光,一开始就与众生拉开了遥远的距离,在那张端庄美丽至极的脸庞上,是白云般洁净高远的神色。   不是不温柔,也不是不慈悲,但她是神。   魔法神奥古诺也是神。   眼见母神变成另一个人,跌落凡尘,雷诺雅在解恨的同时,也感到了悲哀。   她曾经认为,母神即使无辜,但是作为屹立在众生之上的统治者,一样有责任,但是眼前的场景让她矛盾交加——神代的人们就是如此爱着敬慕着众神,连反叛都带着自我唾弃的罪恶感。如果地狱的物种是创世神丢弃的失败品,他们就是主动堕落,自己舍弃了被造物身份的天生深渊物种。   可是,想到亲眼目睹神代破灭的路卡斯的心情,同伴们的结局,被毁的赫卡忒学院,被混乱神灭绝的无数人,曾经有多么爱,就有多么恨。   发觉脸上湿漉漉的痕迹,雷诺雅用手背抹去。   连在星见广场,知道封神行动失败了,神代毁灭,除了路卡斯一半灵魂以外的同伴们都死去,比生命更重要的一切都没有守住,她都没哭,在陌生的人们面前挺直了背脊露出笑脸,就像她在赫卡忒担任导师的日日夜夜,在情势一天天恶化的时候一样,自信、刚强和果敢——身为神战领袖之一,身为两位叛逆法师之首,她必须如此。   可是在这么紧要的时刻,在另一个神的神殿,魔道女王却流泪了。   想到那位月精灵王在泥泞里的挣扎,想到那些被选为圣法师的同辈和后辈遭遇的不幸和屈辱,想到同时代被蹂.躏践踏却麻木忍受的人们,最后还是死得如卑微泥土的百姓,就想要撕咬,亵渎,推倒,让这些高贵的存在也跌落尘土,尝尝凡人的痛苦和不甘,愤怒和憎恨。   可是如今,她依然会为母神的逝去不忍,为自己那样的心情感到可耻和卑劣。身为法师的理智也无法不注意到,黎姬和奥古诺都是不该遭受恶报的神明。   除了对魔法神狂热崇拜的小丑,当神代的情况恶化到所有人都不堪忍受,当赫卡忒之乡都被迫关闭的那一天,所有法师都对魔法神产生了类似憎恨的情感:奥古诺再爱人类,他也无法保护他的信徒们——爱戴他,信仰他的法师。母神黎姬是善良出尘,但她养育出那两个神,顽固盲目的创世神和邪恶残暴的混乱神,就像真正的罪魁祸首,所以也无法不对没教好孩子的母神感到怨责。   但是当魔法神陨落,所有法师失声痛哭,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泊让法师们悲痛绝望,光是撞死在学校立柱上的法师就超过三位数,如果不是路卡斯红着眼下达严令,当天自杀的绝不止这个数目。   「我们是法师,不是魔法神的奴仆,记住!」   可是法师是什么呢?当后世的操法者在失去魔法神后走出了自己的道路,重新界定法师的定义,与圣职者划出泾渭分明的界限,神代的法师却很难区分,还在蒙昧的摸索中。在神代法师的认知里,他们既是魔法神奥古诺的信徒,也是不愿臣服于其他神明的叛神者。只是奥古诺从不要求人们的供奉和信仰,让神代法师萌生出独立的念头,但人们还是自发地敬仰他,感激他,因为奥古诺无私地把知识、语言、文字和最宝贵的魔法分享给所有人。   神代的法师,始终还是魔法神的信徒,就和神选之子一样。   「那么就去死吗?不是报仇和隐忍,而是舍弃宝贵的生命,让魔法神就那么白白死掉?」   还是这句话拉住了蔓延的悲观气氛,重新拾起尊严和决心,可是最接近路卡斯的三位神级法师:魔道女王雷诺雅,阴影行者莫亚,小丑格里斯威路都看到,这位最坚强的神战领袖,私下都沮丧到了一度无法站起来的地步。   所以当小丑策划血月之乱的复仇,虽然路卡斯怒极,事后为了赔罪受尽屈辱,心情却充满阴暗的愉悦。   可是在冷静下来以后,路卡斯却发现不妙的情况,暗黑神兰修斯很可能已经发现凡人的叛逆企图,小丑的行为冒进了,赫卡忒学院的关闭已经是征兆,而德尼亚人的灭族是血的警钟,失去魔法神和龙神,法师的下场堪忧,毅然下了一个决定。   借着政治斗争为名,路卡斯封印了另一位神战领袖。当时雷诺雅怒斥好友,几乎感到被背叛的狂怒:「你认为会失败吗?连你都泄气了吗?路卡斯,绝不可以!我不允许!你别想就此停下,难道我们不是同伴吗,说好了就算到世界末日也不放弃,在神明的诅咒中一起下地狱!」   「是的。」白银王点头,在最后一刻依然是那么高贵卓然,「到世界毁灭我也不会停止,不会放弃。但是,雷诺雅,这只是魔法最基础的双保险而已。」   「未来,就交给你了。」   双王,他们是神战的领袖,一明一暗,她是明,路卡斯是暗,所以她必须活下去,哪怕活下去也许比死了更痛苦——失去志同道合的伙伴,失去生死相依的朋友,失去认识的所有人,她也必须活下去,活到可能需要她的时刻。如果神明真的为叛逆法师的行为毁灭法师这个群体,抹去了他们存在过的痕迹,必须让后世的人们知道他们的战斗,他们的罪孽和荣耀,给予可能需要的帮助。   果然诸神湮灭了叛逆法师的历史,结果还更惨烈,是真正的末日,整个神代都被连根拔起,仅剩的遗迹深埋地底三万多年——神明的神罚如此可怕,令雷诺雅在迟来的战栗中后怕又庆幸。虽然后世出了罗比安这位创立了第二代叛逆法师组织的神级法师,魔法之王席恩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封神者,她醒来的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但路卡斯的高瞻远瞩并没有错。   可是明明那么可恨,绝对不能原谅那样的诸神,却无法仇恨到底,无法像雷诺雅醒来后刚知道真相时,渴望将他们一个不留地杀光,也把众神推下尘世,让他们尝遍凡人和法师所受的痛苦。   后世记载,当混乱神被创世神一剑穿心,双子神即将重归原神的父神,母神黎姬为了不让宇宙回归混沌,也为了庇护饱受创伤的艾斯嘉,用生命换取兰修斯再生,献出神魂让破损的大地复苏,神格陨灭。   当协调神为了保护仅存的人类,一时激愤将灭神剑送进弟弟的胸膛,雷诺雅在心底,就连对这位创世神,都原谅了的。   无论叛神者有多么失望,痛恨,质疑,愤怒和绝望,无论神明有多少缺点,他们都真正爱过人类。   魔法神奥古诺,母神黎姬,和创世神贺加斯。   在如今前任魔法神已死,母神黎姬也相当于死亡,据席恩的说法,卡塔瑞亚是洗净神格的新神,创世神贺加斯被封印——雷诺雅都不知道还能恨谁,最后一个和神代相关的罪魁祸首,知识之神也死了,重生的生命女神是空白体——她的复仇仓促落幕,在一片淡淡的茫然和苍凉中回首前尘,终于落下泪来。   唯一留下的愿望,只是为再也不能亲眼看到这个新时代的同伴,代替已经看不到的亲朋好友活下去,活在这个美好的新世界,为这场人神之战画下句点。   “为什么哭呢?”   卡雅感到了这位女士内心深沉的凄楚,将周围浓郁的神力都染成比大海更深的颜色,这样的悲伤,让和谐的女神由衷的难过。   “和你无关。”雷诺雅克制情绪,干涩地道,“是我自己的软弱。”   “对不起。”   “你知道什么?”   “因为兄长说,如果父亲被人看到伤口和软弱,那是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堪的事。而且我总觉得你的痛苦和我有关,虽然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事,但我还是想要道歉。”   神级法师浮起了苦笑:“如果是要道歉的话,人类也有罪,母……没必要,都过去了。我想问您,现在的生活让您幸福吗?”   “当然。”这个回答不需要一丝犹豫,卡雅绽开真心灿烂的笑靥,“最幸福了。”   “那就可以了。”雷诺雅迟疑着,也将手放在变回红发少女的女神头上,轻轻摸了摸,转身离去,当跨出灵魂神殿,她的双肩无形中轻盈了许多。   同行者默默陪同魔道女王回到了艾斯嘉,他们的故乡。不过女神半途向大家道别,前往始源之海——如今的艾斯嘉不适应原神降落,随着她长大,力量已经增长太多。   当踏上艾斯嘉的土地,雷诺雅似有所感地抬头,对肖恩道:“当初前代魔法神逝世的时候,对我们就像天塌了一样——法师的神,魔法的传授者,保护着我们和世界的神去世了。现在席恩对艾斯嘉的意义也是一样的,还更加重要。因为他比奥古诺老师更坚强有力,完全撑起这个世界的未来,让所有人类和种族安居乐业;对神战阵营,他又是像路卡斯那样的英明领袖,指引新时代的希望,胜利的象征和信心的来源,这个世界绝不能失去他。所以请一定要保护好席恩,你的哥哥,不然,你会品尝到此生都不愿再尝到的悲哀和绝望。”   “我明白,我的余生剩下的,唯有这个目标而已。”肖恩郑重点头。 第八百三十六章 玛莎   因为魔月的周期还没有过去,席恩还是留在艾斯嘉。   肖恩第一时间找到哥哥,向他汇报了战斗经过,把卡雅托付的战利品交给他——知识之神只剩下一缕意识,彻底变成了一支普通的秃毛笔。   席恩接过这只笔,决定让知识之神保持死物的原形,丧失神使的力量和生者的五感,在绝对的黑暗孤寂中延长对时间的感受,遭受永生永世的折磨,回报他害死前代魔法神的卑劣行径和两次攻打艾斯嘉的行为。   把玩了一会儿战利品,席恩塞进随身携带的小包,准备带回法师塔,听弟弟提及了引魂珠的事。   肖恩担心地问道:“里面会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万一是爸爸妈妈——”以诸神的阴险,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他们已经投胎了。”   席恩平静地道,自从掌握了冥界,他就把新的领地抄了个底朝天,完全把控在自己手中。当把冥王普鲁托押上法术台剥离法则,也透视了他的心灵和记忆,为之震怒。   他封神后,时空神贝里卡斯要求普鲁托把他的父母扣留在神狱中,是维烈将他关押后,贝里卡斯觉得高枕无忧了,才将蜜莉和帕德释放,冥王谴引魂者强迫他们去投胎,不然爸爸妈妈还不知道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也因此,席恩扎扎实实地让普鲁托体验了一把地狱经历,剥夺他的神力,变成凡人,折断四肢放逐到人界;将贝里卡斯已经碎散的神魂反复碾碎拼合上万次,好好回报他们一番。   但不管如何,他们的父母已经解脱了,不会再受到他们兄弟的连累。席恩解释后,补充了一句:“在瀛海分解后,就不再是本人,去找也没意义。”肖恩惆怅地点头,子欲养而亲不待,可是也不能让父母等待千年之久,这算是个好结局。   “那你有没有对你重要的灵魂,可能被众神扣为人质?”   席恩愣了愣,长久的沉默。   其实在听到弟弟的问话,他首先想到的是在那个半位面发生的一切,布拉德和法娜。此时,摇了摇头。   “没有我在意的人会在里面。”   如果人质真的是他们俩,他还会感谢。   导师和法娜,都已经连灵魂都没有了。   那时,他因为玛娜解剖实验逃离,怀抱着无比的愤怒,潜心研究构想的魔法「梦现界」,准备卷土重来,打败导师,让他也品尝到被迫亲手毁灭最珍爱事物的痛苦,布拉德派出了法娜,伪装成血族中一个无害的自然氏族接近他,表现得天真活泼,毫无心机,让他动了心,在他大意的一刻将他捉了回去——他真想不到导师会做这种事,如此玩弄他的感情。   「徒弟,我很意外你爱上她。」在那个决定彼此命运的夜晚,红袍法师从他的真知王座起身,白发披散在比夜更漆黑的法袍上,红瞳冰冷,左耳的朱砂痣却像烙在心底一样滚烫刺眼,「不过这爱情无关紧要。」   「我们之间只剩下一件事。」   他看着他的导师,痛苦得无法呼吸,渴慕和痛恨交缠。   「杀了我,或者被我杀掉。」   强者不能有任何瑕疵。   在失去理智的狂怒下,他听不见导师的声音,只有沸腾的杀意,不管不顾地释放了还在试验阶段的十三段创世魔法,打开梦现界之门,同时冷静地计算导师可能的反击——如此冷酷和不择手段,对待死敌的一贯手段。   两个湮灭之门相撞,应该势均力敌,如果另一个「门」连通的是布拉德的「死灵界」,应该更强,导师就是那么强大。但是席恩使用了神级法师的感应力过滤混乱传送,施加另一个十三段魔法,混沌契约的前身「概率定点」,门后出现的不是布拉德最强大的空间死灵界,而是红袍被封闭在异次元的求知之塔!   从导师一次次不知是大意还是另有原因的推心置腹,席恩判断灵魂其实至今都困在黑暗中的导师,放置巫妖生命力的命匣,应该就是在求知之塔。   他赌对了!   湮灭之门粉碎了另一个,布拉德当场魂飞魄散。法术完全失控,梦现界连通了深渊和星界,出现了过于强大的召唤兽神孽,在冲击下,席恩只来得及自保,眼睁睁看着爱人的身体在眼前四分五裂。   在接连的打击下,他忽略了导师死亡时唇角的微笑,那并不是怨恨而是骄傲,目睹他强者的姿态,连续使用两个新的神级魔法,年纪轻轻就超越了自己,算计还取得了胜利,战胜了导师——那是一场成功的出师礼。   千年后,席恩回想起来,法娜的诱惑应该是个人行为。以布拉德的为人和高傲,不可能安排那种低级的情感陷阱,导师一向那么自信,肯定相信他会自己回去。   导师没料错,席恩原本的打算是终有一天回去,了结他们之间的一切,无论是被杀死还是打败导师。   可是他呕心沥血发明更多魔法,是为了更强,强到可以不用杀死布拉德,得到他的灵魂而取胜。   结果,在他的自私、冷酷和无能之下,导师和法娜都死了。   任何时候都难看地挣扎,无论怎样的逆境都要拼命活下来,可是在一片尸体和火海的半位面,年轻的黑袍法师只觉万物俱空,只想要当场死去。   最终是魔法精灵救了他。   “席恩,你确定吗?”   现实的声音唤回魔法之王的神智,看了一眼同样重要的弟弟,再次摇头。法娜当时虽然还有灵魂,但是魔法精灵控制他离开,彻底粉碎了那个半位面,法娜的灵魂肯定也灰飞烟灭。而布拉德的命匣都被他毁了,怎么可能活着。其他认识的人不是在冥界就是在英灵殿,众神得不到。   不会是导师,也不会是法娜。   说不定那里面是生命女神的神魂,事先安排水神亚希带走她。   所以席恩没有多加注意。   *******   肖恩十分担忧,随着魔月临近最后,席恩的人格越来越不稳定。   倒不是他脾气变差了,而是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危险和压抑的气氛。倒数第一天,白天晚上,席恩的额头都出现了血色的七罪之印,长发变成了灰白,眼眸赤红,五官淡雅出尘,形象如同前代魔法神奥古诺,只是奥古诺额前淡墨似的梅花神印变成了扭曲纠缠的火焰。   棕发青年顿时想起,夏尔玛大陆有深渊狱主索图的传闻,还有片断的信息和图画流传,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席恩为什么会形成地狱之主的人格?要统御深渊的恶魔,以欲魔阿斯蒙蒂斯的人格和黑袍法师本身的强悍和能力就能驾驭,没必要特意分出一个人格。   肖恩不禁想起,从离开布拉德的半位面到二十七岁,席恩梦境的记忆就很不清晰。在神墓接受魔法神的传承期间还好,心无旁骛,但是出来后,席恩无论举止言行,都十分冷淡,缺乏活人气。   以前他虽然经历坎坷,但是在与人交往时,还保持一份鲜活的警戒和怀疑,确定不是敌人还会正常交往,半精灵少女菲儿就是这么缔结的友谊,他没有完全封闭心门,与魔法精灵的互动更是充满了热烈的感情。   可是在后来的时间,席恩都好像飘渺的游魂一样,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只有加入一支冒险小队时稍微好点,离开后又故态复萌,着了魔似的捣鼓门,关于「门」的魔法——研究深渊之门。难道暗精灵艾珂的记忆封印,影响了他的感性和本质?   肖恩接着想到,席恩的读心术是怎么学会的?   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这是席恩说的。在此之前,没有十三段的暗元素使,这是奇怪的地方。五大元素都有适性最高的人,唯独两个能量系,从来没有出过神级的元素使。   过去法师界以为是能量系超过元素系,更难升级的缘故。但是肖恩因为是东方学舍重点培养的光之子,翻过极密资料,知道有过十三段的光元素使,但他们都消失了,不知是融解在光里面还是达到光速去了其他界域。可以推测,纯能量化的元素使失去了血肉之躯,就像成神后转化为能量体,也不再是人类。   而传说中,有十二段的暗术士发疯了,难道就是突然升级到十三段,看到人心的黑暗后神智失常?那么席恩的读心术,难道是他和暗精灵艾珂也完全融合导致的?可是他彻底坠入黑暗的契机是什么?   好像从席恩堕入地狱之门的那一天,就莫名会了窥心,可是在学会读心术以后,席恩看到的就是世上最黑暗的生物,宇宙最暗无天日的一半领域,从此打上了深渊的烙印永不超生,陪伴他的只有极深的黑夜,想到,肖恩的心就淌血。   但是他问也问不出所以然,地狱之主的人格格外静默,就那么随意地靠坐在他的王座……不,沙发上,好像世上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无意义的灰烬,肖恩毫不怀疑他没实践的原因只是在他眼里世界已经毁灭了。   “如果有恶魔在就好了。”索图陛下忧郁地道。   你想对他们干嘛?战神强烈质疑,心想有多少个无辜的恶魔像烟灰一样死在这样的哥哥的手指尖。   最后深渊狱主摊开羊皮纸,开始写《地狱魔咒大全》,《第七层规章制度》,《血葵花沼泽栽种魔植可用的肥料》,《恶魔品种可以食用和制作的菜肴》之类,第二天肖恩拿起来扫视,里面全是集黑暗、血腥、残暴于一体的东西,看一眼就对人生失去了希望。   然后他把这些罪恶的羊皮纸都烧掉,只剩下第一本——魔咒还是很有用的,他正好要学,将来可以完整用在魔族头上。   总算第二天,席恩的理性出来,把地狱之主引回了黑暗里头。但肖恩最讨厌的人格,就是这个毫无人情味的理智。虽然理性并不是独立的人格,总是和其他人格合并出现。   席恩恢复了平常,也就是列文的形象,骨子里还是那位孤独的黑袍法师。但是自从三十岁遇到了小龙,养育了萨玛艾尔,他又渐渐恢复了一些人性,体内好像也有了温热的血液潺潺流动,让肖恩觉得放心不少。这是最后一天了,希望魔月平安度过。   就在当天,位面旅行者的小弟子,来自大陆历的「星辰之眼」玛莎·司各特来到了艾斯嘉大陆。   预言法师身穿鹅黄色的长裙,眼睛蒙着丝绸,可以看出纤细优美的脸部线条。自从神代以后,诸神废除了预言系,只有夏尔玛大陆还有法师偷偷研究。   星辰的轨迹构成星盘,就是前代混乱神发明的「命盘」,但不直接操控凡人的命运,只决定生死。因此星象女巫能准确预言出生和死亡,却不能明确说出人生中的每个事件。时空由无数的线段构成,根据魔法之王的研究,命运背后还有概率,仿佛实体宇宙背后无限的虚影,所以对预言的精确性嗤之以鼻。肖恩见过,哥哥的深恶痛绝,研究预言类魔法都要理智的他出来,就算这样,笔尖的力道都戳破纸张。   不过面前是神级法师罗比安的小弟子,还是神级候补,兄弟俩都以礼相待。   听完罗比安的介绍,玛莎抬起头。   “布拉德的弟子?”   那是个空灵的声音,“你不像布拉德。”   “我不像导师?”席恩意味不明地微笑。   “他野心勃勃,胆大狂妄,任性桀骜。”蒙眼的女巫将细白的手指轻触魔法神的脸庞,仿佛在触碰看不见的织线,感应那蛛丝一样纤细的脉络,“……可是,你们一样孤独,高傲,眼里只有自己和魔法,为知识不顾一切,在过于强大的自我中迷失,自求毁灭……”   肖恩深深皱起眉,席恩紧紧握住玛莎的手指,力道大得不像平日的他:“你看错了,女士。”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打破了僵硬的氛围。杨阳、昭霆和轩风三人欢声笑语地进来,一眼看到黑袍。   “咦,席恩,你今天出来了吗?你好些了吗?”昭霆关怀地问道。   席恩不答,松开手。回答的是肖恩:“好些了。”   看起来还没完全好啊,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过接下来的话题应该能让席恩感兴趣。   在杨阳的相互介绍下,三个少女很快和新来的神级候补打成一片。   “玛莎前辈,您可以画出布拉德的样子吗?”杨阳举起怀里抱的历史书,神级法师的资料还没全,就缺不朽之君王,这也是她来的目的。虽然席恩肯定清楚自家导师的长相,但是大家都知道魔法之王的画工——还是不要糟蹋了。   玛莎微微一笑,食指轻点,栩栩如生的魔法成像印在书册上,宛如真人。   “好英俊哦!”轩风惊呼,帅哥总是能获得她的赞美,但能引发她灵魂尖叫的只有少数极品,比如史列兰,扎姆卡特,还有最让她倾慕的魔法之王席恩。   那是个黑发蓝眼的年轻人,绸缎质感的深黑短发贴着翻出红袍的雪白衣领,墨蓝的眼睛像是东方国度的上乘宝石,上挑的丹凤眼,白皙的脸庞也像瓷器一样精致华贵,左耳垂殷红的痣宛如一个鲜明的印记,嘴角噙着骄傲的弧度,眼神还闪耀着年轻的梦想和理性的光辉,熠熠生辉。   席恩怔住了,定定看着那幅留影,重重摇头:“他不是导师。”   就算轮廓一样,差别只有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半巫妖转化的印记,生者到死者的一线之隔。但是真正的差异不是这个层面,完全不一样,判若两人。还在红袍之塔求知的年轻法师,和他认识的导师本质上不是一个人。   席恩再一次感到了当年分隔他们师徒彼此的鸿沟,他们之间横亘的岁月,在老师身上无声碾过的时间之轮,将他塑造成后来那位为人畏怖的神级法师,黑暗界最强者的「不朽之君王」的岁月之刀;也是让他遇见改变后的布拉德,被对方所爱,他也敬爱的导师,却终究不能跨越,最终相互背离的时光。   看不见的时光,看得见的时光。   他心目中的布拉德,永远只有那一个。   就算他设想过千万次,重来一次,他再冷静一点,他的自控能力更强,对自己法术的掌控力更高,试着和导师沟通,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可是因为他和布拉德不相上下的骄傲,相反的魔法理念,不肯相互低头的执著,就算没有法娜的横加干预,没有那些阴差阳错的误会,没有那场仓促收场的谢师礼,他们最终可能还是会落到生死收场的结局。但是,就算他们注定要你死我活,注定只有一个能站在另一个的亡骸前,他也只希望遇见那一位导师。   不是未来红袍之塔的塔主,不是知识渊博活在阳光下的大法师,更不是和预言法师互有情愫然后顺理成章在一起的幸福男人,而是被孤独的岁月摧垮了正常的人性和感性,在黑暗中变得疯狂异常,披上黑袍,白发红瞳充满魅力的神级法师,指导他,爱护他,珍惜他的才能,赏识他的成就,挖掘他的可能性,一心一意想要把他锻炼得比自己更强大,那位「不朽之君王」布拉德·墨。   玛莎好奇,还是那样空灵的声线:“在你眼里的布拉德,是怎么样的?”   席恩沉默,总是沉寂的嗓音透出空落:“他不是我认识的导师。”   黑袍法师转身离去,留下少女们不安地面面相觑。   *******   【后记】   布拉德做梦也没想到,心爱的小徒弟为什么离家出走,玛娜切片实验是红袍的标配,所以他想不通席恩为什么要跑,就在说好的谢师礼以前,感情受伤,于是派出了自告奋勇的法娜(他真不知道侍女准备挖他的墙角,拐他的爱徒),只是觉得让她试试也无妨,结果法娜超业务完成,也把席恩气疯啦,师徒闹翻。本来布拉德笃定席恩会回来,而席恩的确会回来的。   至于布拉德为何强迫席恩实验,下文会提到。   话说席恩对布拉德的感悟,和萨玛艾尔对席恩的执念是一样的,明知对方如果走上其他的人生会更幸福,也只愿意遇到这一个,在尘世中饱受伤害,走上极端,被染成漆黑的灵魂。就算那些都是本人,理智上明白,情感上却不愿承认,也不想拥有。这是非常非常自私的想法,却是真爱(师徒是柏拉图,父子不是)。   有意思的是,如果让布拉德和席恩知道未来选择,他们也只会选这个人生。席恩以前就想过,只要能遇见艾珂和夏尔,再不幸也没关系。而对布拉德,邂逅一生最完美的宝石的愉悦超过一切。   另外,水晶球里不是布拉德的灵魂,老师不会混得这么凄惨,人家死也死得轰轰烈烈,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   刚写完看到duyuan的评语,我想说,玛莎是该哭的,她失去一个老公和她认识的布拉德。   继续收藏有爱的小剧场~~   席恩,我的老师是无双的美人。   希卡拉导师得意的笑,那是自然。   席恩,布拉德导师令我神魂颠倒!   希卡拉导师,去死吧,没审美的家伙。   布拉德,席恩真是太可爱知心的孩子,每一寸伤痕都见证他的勇敢。   众多老师弟子,呵呵,你们不该自相残杀,该永不分离,那9块钱我们出了,祝你们天荒地老,别祸害别人了。   这几章会稍微讲到一些布拉德老师和黑袍弟子的过去。 第八百三十七章 利希特   连日的磋商下,初步商定了四大陆联盟。   来自守护之地的元素部落帮忙设立元素疆域和名为“边防站”的卫星群,总共四百十八颗,与艾斯嘉大陆的魔法基站相连,统归云中塔中枢指挥;夏尔玛大陆的巫师协会联合各个浮空城,提供曾经魔法之都萨曼的技术,共同制造空中的无畏级战舰;尼普亚斯大陆各国开放矿山资源,建立生产线,预计在未来的一年里制作一千艘以上的运输船;德修普家族的先烈和魔法公会一起钻研修改封魔阵,扩大成四大陆都能够通商的巨型空中网络。   矮人的千柱之厅、侏儒的机械城、人马族的崇山圣殿、巨人的云上城全力打造神战战备;人鱼、海妖、娜迦等水生种族协助建造战船和更多的商船;精灵族和探险队前往第四大陆索雷斯,选址移民,来日筑造以魔导科技为主的庞大工业城。   魔导国国王罗兰还提出了前所未有的权限制,根据各大陆累积的贡献换取积分,对应开放云中塔、水之宫、卡农遗迹等地储存的宝贵知识,不过最基础的古代魔法体系、古代语、失落的历史、新的农耕技术、先进的水利知识、一部分民生工程,他都慷慨地分享盟友,因此参与协商的各国代表也很满意。   返回时,有的国家使节和来时一样通过次元门和浮空城,有的乘坐光之塔的魔法飞艇,这也是彰显文明强大的一种方式。   英灵殿很少开一次,诺因挽留德修普家族的先祖,请教问题。   在和神选之子的一战,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发动了两个律令魔法,律令·权威和律令·圣剑。但是德修普家族后来保留下来的,只有另两个律令:目盲和震慑。   魔导国王储对律令魔法非常感兴趣,魔法之王补充的派系分类注明,律令魔法来自神术,也是唯一由创世神贺加斯发明的魔法,带有凡世最高的指令性。能够抵消的只有为数不多的法则魔法,全是席恩本人发明,分别是曲率魔法,伪·圣言术和事相投影,目前连神级法师都没人能学全。   除此之外,只有包含法则性质的魔法能克制律令术,就是失传的宝石魔法和弦魔法。但是根据实验,罗兰十二段的弦魔法也不能完全对抗诺因的律令术。   这对于凡界是极大的压制,即使创世神目前被封印在光复王体内,处于休眠状态,也不能不防。   因此诺因抓紧机会求教,利希特当然非常乐意传授,二代国王米尔希插口:『祖父大人您不厚道啊,我从来没听过这两个牛逼轰轰的魔法,有这么好的传家宝,为什么不刻在床头给子孙们壮壮威风?』儿子奥罗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利希特瞪了米尔希一眼,对这个口没遮拦的孙子很没好气,他姐姐夏洛特嘻嘻一笑,很喜欢弟弟孙辈的性情。   『因为当初,教会我律令术、十二段魔法‘元素风暴’、还有首都防御结界的人要求保密。他是一位穿着管家服饰的幽灵,名字是奥玛。』银发紫眸的神官王有条不紊地形容了恩人的形貌和穿戴。   “啊!”诺因和莉莉安娜异口同声,想起在肖恩记忆里出现的一幕,席恩第一次提到“夏尔”,和下仆的对话。   “他是席恩的幽灵管家。”   众人惊讶也不意外,利希特沉稳点头:『我猜也是,所以我现在能说出来了。奥玛先生告辞的时候说:对不起,我不能经常做这样的事,这是主人一点微不足道的歉意。』   诺因叹道:“他当时被关押,唯一的底牌只有萨玛艾尔,这么做已经冒着绝大的风险。”   杨阳心下叹息,明白席恩对德修普家族的愧疚来自哪里。   拉克西丝奇道:“可是,祖先大人,您就那么收下了?”这可是来历不明的幽灵给的东西耶!   『小女艾莫拉太好奇,从小就偷偷学习死灵魔法。我发现后,为了不让她走错路——死灵魔法有一定的危险性,也跟着学。我能看见不死生物,也能鉴别他们的恶念程度,这位幽灵管家并无敌意。以国家当时的情况,我不介意帮助来自哪里,哪怕他是地狱的客人。』   诺因由衷赞同,莉莉安娜小心翼翼地问道:“利希特陛下,您同意公主殿下学习死灵魔法?”魔导国自一千年前开始信仰协调神贺加斯,王室应该排斥冥神一系。不过大概因为光复王的血统,先祖当中出过不少有死灵魔法天赋的成员。   『嗯,我对艾莫拉说,只要不被选她做神眷之女的知识之神发现,不拿百姓做试验品,一切随意。』   好开明!   银发王者露出一个温文嗜血的笑容:『况且,魔兽有的是,经过实验证实,魔兽也有灵魂,虽然比一般野兽的灵魂性质还低劣。』   德修普家族果然都不是吃素的。诺因和拉克西丝自豪。   对于圣贤者的歉疚,利希特和夏洛特觉得大可不必。从小,早早就有成王自觉的利希特质疑丢下国家,不知所踪的外祖父光复王。不知详情的鲁西克告诉他,帕西斯是被奸人所害,他的妻子菲莉西亚是名为「世界之相」的救世主,可能也遇害了。利希特一度以为他们是为世界牺牲的崇高王者,心生敬佩和景仰,立誓效法外祖父母。   后来从侵略者口中得知王家的身世,他简直天塌地陷。原来追本溯源,是一个不称职的国王娶了一个魔族女人,在一群颠倒黑白的师兄姐帮助下阴谋篡位,推翻前王朝的统治,使得民不聊生。还是初代王妃召唤来被圣贤者封印在次元通道外的魔界宰相,委托他关押真正的救世主席恩。   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涂炭生灵,沉没一个大陆,灭族精灵和金龙族,还在战场指挥魔军,是放养魔兽的主使者。   结果,双胞胎姐姐夏洛特惨死,那么多战士阵亡,百姓死难无数,都是因为私通外敌的初代国王和王妃!那一刻开始,利希特对自己的外祖父母只有刻骨的恨意。   这个罪恶的统治完全是靠着德修普家族后来的人们一代代用鲜血洗刷污名,用生命垒起守护的基石,才有了延续下去的意义。   但是对抚养自己和姐姐夏洛特长大的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利希特的感情很复杂,有爱戴,也有锥心的失望。鲁西克勤政能干,却手段酷烈铁血,为了让利希特的母亲,二代圣巫女索玛坐稳王位,杀了不计其数的大臣、和前王朝有干系的军人,把有战斗力的军队不断削减分裂,用一次次白色清洗使得民间元气大伤,只因为索玛·德修普,诺因和莉莉安娜血缘上的妹妹,是个天生智力障碍的女性。可是鲁西克全然不顾,明知索玛根本不能担负国家,还拥戴她做国王。他对德修普家族是功臣,是忠臣,对一个内忧外患的国家却是最糟糕的开国元勋。   而且鲁西克年迈后越发刚愎自用,昏聩自负,明知遭受国难的国家在战后万分需要法师的力量,还为了私仇疯狂迫害东方学舍的师生,派人堵截围杀在大陆各地帮助恢复民生的白袍,亲自率人烧毁圣域,射死里面的学徒,完全丧心病狂。当年轻的王子目睹祖父在火海外面放声狂笑,只觉彻骨冰寒。   最不能让利希特接受的,是魔界宰相出现后,不知私下和鲁西克商量了什么——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为抓住席恩向他表功,欣喜若狂的鲁西克居然同意推倒降魔战争的英雄纪念碑。   曾经有勇有谋,在战场立下汗马功劳的鲁西克·福斯,因为受了能量伤害,常年遭受病痛折磨,还有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在晚年终于堕落成了一个满怀多疑恐惧,朝强大侵略者低头的老人。   在利希特的坚决反对和严厉控诉下,鲁西克似乎也清醒了些,只是命令部下磨掉上面的名字,纪念碑是后来维烈一个不爽用异能打断的。但这只有更糟,收藏相关记录的馆藏也被他烧掉,英雄们的名字、魔族的真容和恶迹都消失了。到最近,肖恩的记忆开启后,才想起来,重新树立纪念碑。还有黑袍们用魔法留影的屠杀记录,都向公众公布。   建国初的魔灾,王女夏洛特和整个火十字军团死在抵抗魔兽的前线,人口剧减十分之一,国土都缩小了四分之一以上,鲁西克居然对罪魁祸首鞍前马后,一脸感激讨好地送行,利希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他拒绝魔界宰相对圣贤者席恩除名的要求,维烈亲口吐露他的身世,利希特被气得吐血倒下,迷迷糊糊听到鲁西克低声下气地央求:「别这样,他是帕尔和莉的外孙,你们魔王的后人,你放他一马,还有你们这支血脉。」   而那个魔族居高临下地回应:「好吧,看在王和你的面子上,我给他时间想通。」   祖父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还对他说小师姐菲莉西亚多么美丽可爱,小师弟帕西斯多么孝顺乖巧,结果他的师弟师姐是魔王艾尔拉斯的孙女婿和孙女,菲莉西亚居然还继承了魔王的位子——这种人类的叛徒,鲁西克还拥护!国仇家恨,无数鲜血人命,乃至他亲手养大的夏洛特,都比不上他妻子的仇和兄弟义气。   为此,当利希特被维烈气得病倒,弥留之际,趁着神智还清醒,给最信任的长女艾莫拉下达密令:给首相下慢性毒药,决不能让这样的祖父再干涉朝政。   好在艾莫拉虽然没有遵照他另一个遗言,告知后人王家的血统,别被魔界宰相蛊惑,但还是贯彻了他的暗杀令,鲁西克后来一睡不醒,在长眠中逝世。   他亲口下令毒杀自己的养育者,他血缘上的祖父,他母亲索玛暗恋的义父。   这是利希特一生的罪孽,成为英灵后也深刻铭记,背负着罪恶感,但他不后悔,这是为了国家和人民。   本来顾虑祖父身后的名声,利希特也不想说这些陈年旧事。但是到了英灵殿,后来从冥界过来的亡灵提到,因为维烈捉住圣贤者“有功”,搭上众神的大船,冥王给沾亲带故的初代统治者们通了关系,让协调神降神者帕西斯的父母、几位初代城主都住在什么极乐仙境里,享尽荣华富贵,避免了他们被死去的百姓打成飞灰。   鲁西克他们竟然也有脸居功和享受,为仇人漫长的刑期津津乐道,深情地等待师父和师弟师姐和他们团聚,丝毫不想到自己发动的战乱和称王后的不作为给百姓带来多么深重的苦难,因为新任冥王懒得和死人计较继续过着与世隔绝的快乐日子。也是前段时间帕西斯触怒了席恩,才把他们从仙境赶走,扣押在冥界的一般区域。   对于这些内情,大家只是沉默和摇头,不想对肖恩的弟子们再说什么。   这次来的还有其他身负绝艺的英灵,比如剑圣丛云,枪圣希达等等,那些消失在历史中的传奇武术因此有了传承的机会。矮人族也强烈希望祖先以诺教授神代失传的技艺,目前管理英灵殿的神战顾问月让以诺留下半年,指导这些后辈。   英灵殿的白袍法师回去时,席恩也在场,默默挽袖行礼。   白袍们惊讶,他们根本没做值得这位救世主感谢的事,应该向他谢罪才是。   光之子解开他们的疑问:“老师们那时,教了我魔法。”   众人心中五味杂陈,早知道暗之子能够听见,他们愿意将一生的本领倾囊相授。   只可惜肖恩那个时候,实在不用功,没学多少东方学舍的魔法。   就算这样,席恩依然记住了他们的“恩情”,至今没有忘记。   身穿褐色魔法袍的艾诺德看着这个无缘成为弟子的黑袍,情不自禁地想说出郁积在心底的话,不是无力的道歉,只是一句关切,询问他在黑暗之路上走得累不累,可以来看看他们,不是师生关系,他们愿意教会他一切没能早点教他的魔法;感谢席恩为世界作出的贡献,说一声迟来的谢谢。   对这个所有白袍知道真相后,震惊,自责,敬佩,遗憾没能遇见的暗之子,他们心目中真正的命运之子。   不料,黑袍法师也在注视他,目光仿佛来自一个往昔的梦境,艾诺德清晰地听见了第一天教授光之子魔法时,他说过的话,从时光的另一头响起:   「魔法是我们世界最美丽的宝藏,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的文明。」   艾诺德老泪纵横,几乎步履不稳,在两个朋友雷斯垂德和鲍德温的搀扶下离去,他记得这句话,他也记得谆谆嘱咐肖恩的话语:等你长大,一定要永远赶走魔族,保护我们的世界。   他们没能培养出救世主,但他们的梦想实现了。   席恩不明白艾诺德为何那么激动,他之所以特别传达了自己的记忆,是因为想起艾诺德带给他深深共鸣的一句话,「魔法美丽吗?」   魔法,没有比魔法更美丽的事物。   看到英灵殿巨大的门扉缓缓合上,肖恩轻声对哥哥说:“席恩,老师们爱你,如果可以的话,你去看看他们,他们一定想正式教你魔法。”   虽然知道兄长不会改邪归正,走上善良的道路,但他还是希望他能活在幸福和爱意的包围中。   “爱?”看出弟弟的想法,席恩眯起眼:“爱从来不是我的力量,憎恨和骄傲才是。”   “真的吗?你做席恩·珂曼的时候,就没有眷恋过那样的生活吗?”肖恩忍不住问出心声,幻想界的肖恩,是他最羡慕的梦想。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他没有走错路,如果他和哥哥从来没有分别,他在现世邂逅的一切,他统统可以不要。   席恩神色诡异,像被人用草莓巧克力蛋糕糊了一脸:“再做回席恩·珂曼?和你待在那所愚蠢的白袍学院当讲师,费尽口舌教一帮奇蠢不堪的小鬼?看那些神子神女的脸色?和你一道从包尿布长大,给你烤兔子,帮你写情书,为你选对象,到青春期开始争风吃醋,成年了还要为饭桶的你准备三餐、织衣服、劳心劳力养个魔族女儿——不不,我绝不要!”   “席恩……”肖恩不知怎么说,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   就算过去无法挽回,他也希望拥有和席恩在一起的未来。   “……我的确有过眷恋和不舍。”承认对另一个弟弟的感情拖住了自己的脚步,那一份挣扎和割舍至今鲜血淋漓,席恩还是毅然甩袖离去,“但我从不后悔抛下幻想界的一切。”   *******   路上,黑袍法师比对两种人生,依然心有戚戚焉。   被一帮教书和育儿水平都不如给胡须打蝴蝶结的白袍养大,没有遇见导师布拉德……   席恩打了个寒战,太可怕了。   这一刻,他前面五位导师都从面目可憎变得善良可亲,希卡拉导师在床上看起来风情万种,指尖的调情和她的魔法一样别有趣味妙不可言。   他最后一位导师布拉德更显得天香绝色,最高的人生奖励。   *******   【后记】   德修普家族和东城的系谱挺乱的,在《新年》一章提到,初代东城城主鲁西克和初代南城城主玛丽薇莎生下二代南城城主米莉亚,收养了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的小女儿索玛,初代西城城主的遗孤。后来鲁西克为了给自家城市添乱,制造六大郡主家系,生了六个儿子和小女儿。他儿子不学好,强了几个女儿,米莉亚愤而回去当城主,制定了男卑女尊的南城制度。索玛生下了初代神官王姐弟,所以血统上,鲁西克是利希特姐弟的祖父,帕西斯是外祖父。   话说维烈实在好运,利希特如果不是被他当场气倒,用上律令权威和律令圣剑,能把他捅成血篓子,魔族防御罩根本挡不住。可是为了避免引起众神怀疑,席恩叮嘱保密,利希特也没有传下去。另外两个律令还是生命女神后来传授(看上个神使),律令震慑和律令目盲没有杀伤力,还有时限。   律令术只有神明,有信仰的圣职者能够使用。德修普家族信仰协调神贺加斯,所以利希特能用。席恩虽然从神墓学会,但不信神不能用,他后来锻冶出魂咏,精神强度能够强制发动,成神后也可以用了。因为有神性,他的律令术超越凡界的律令术。 第八百三十八章 神性(上)   当日下朝后,肖恩匆匆跑回自己的宫殿,捧着一盆雪白娇艳的玫瑰。   这是王宫的园丁敬献给圣贤者,名为「雪颂玫瑰」的珍稀品种。   确定无毒无害后,肖恩答应转交礼物。虽然对园丁们的热情和敬意感到不好意思,但肖恩觉得他们对圣贤者像这朵花一样高贵纯洁的幻想只是一厢情愿,他认为更符合哥哥形象的是水晶兰。   一样晶莹剔透的花朵,被白色半透明的叶片烘托,通体如雪如霜,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名工巧匠雕刻的杰作,伟大自然孕育的精华。谁也无法想象,如此干净美丽的植物是在整个森林最阴暗、最冰冷、最潮湿的沼泽里生长出来的。   不需要光,只吸取那些腐坏的生命养分就能成长,在黑暗里隐隐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那才是席恩,他强大纯粹的哥哥。这盆温室生长,不自然杂交而生的品种,更像他的爱女菲莉西亚。   虽然早上等于不欢而散,但肖恩并不介意,他早已习惯和席恩在一起不时遭受的挫败感,也在同时感到融冰的氛围。不管之前有多少敌视、误会和伤害,他们的心依然在逐渐靠近,孪生血脉的亲情无法抹杀,伤痕累累的纽带在仇恨中依然没有断裂。   但有时,他又有若即若离的恐惧,当席恩一心一意地投入魔法,想到他的导师布拉德,沉浸在黑袍的生涯中,这种恐惧就蔓延上来。   肖恩无法形容,好像他拼尽全力去抓的宝物,失而复得的亲人,早就不属于他了。   军靴踏上柔软的草坪,远远看到倚着大树睡着的孪生兄长,棕发青年的眼神柔和下来,琥珀色的双眸漫开无边的温柔。   如今,除了杨阳这些朋友偶尔拜访,他的住处人迹罕至,侍从都没有。发现弟弟住的地方环境幽静,亲近自然的萨桑之子就在下午走出屋里,在庭院的榕树下小憩。   法师光滑如瀑的黑发映着点点碎金,散落在草地上,长长的眼睫在白皙俊秀的脸庞上投下恬静的影子,浅色的薄唇微启。午后和暖的阳光穿过叶缝斜照在他身上,宛如一缕缕金色的竖琴弦,柔软的黑天鹅绒长袍被晒得闪闪发亮,像撒了一层金粉,略为清瘦的胸膛和缓地起伏,像是光阴拥有了生命,缓缓流逝。淡淡的纸香在空气里弥漫,还有经年缭绕的复杂醉人的魔法香气。他的手放在摊开的书页上,上身向左边倾斜,靠着榕树粗壮的气生根,就用这样一个没有防备的动作睡着了。   那些陪伴魔法之王的精灵看护着他,有着透明容姿的女性飘浮在半空,吹拢青年长长的乌发,流光的裙裾重叠着漆黑的袍角,风雪精灵脸上是近乎爱恋的神情,冰晶从阳光中飘落,一朵巧夺天工的雪花凝结在黑袍男子的手心,如同晶莹而美丽的水晶玫瑰,被人体的温暖融化,看不到一切伤迹的脉脉。   肖恩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不是害怕吵醒席恩,而是这样的情景有着让人止步的魔力,他也不指望能不受阻碍地靠近兄长。   果然,大地精灵的重力操纵使得灵魂也沉滞起来,坚韧的荆棘缠绕上靴子;空气中的水气波动着,浮现水精灵纤细的身影;火精和雷精都有躁动的迹象,隐隐带着敌意;眼前的景象蒙上暗影,这是暗精灵干涉五感和精神的能力;风精灵尽责地轻轻唤醒黑发青年——即使他是席恩的弟弟,元素精灵依然保持一种亲近又遥远的距离感,态度隔膜,保护着自己的主人。   他们就像反映元素使心灵的镜子,不伤害他,却抱着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肖恩明白原因,但还是努力想跨越这道天堑。   席恩睁开眼,银色镜子似的眼眸清晰冷亮,映入弟弟的身影时,似乎与什么久远的梦境重叠,产生了梦魇般的错乱感,随即又被理性压下,慢慢坐起,看着肖恩转了个圈,把花盆放进房间,再走出来。   “那是什么?”席恩已经透视出来,是罕见的后天品种,非魔植,纯观赏作物。   “花,我打算送给莉。”肖恩回答,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   席恩沉默,目光穿透窗户,凝视那盆雪颂玫瑰。肖恩莫名地感到气氛压抑起来,心跳的速度微微加快,却说不清这股变化的来源是什么。   席恩神色淡漠,平静地道:“你去看过菲莉西亚吗?”   当然看过。   从罗比安那里回来,和神选之子战斗结束的第二天,肖恩就偷偷去看望住在东城新无忧宫的养女,但是没有露面。莉莉安娜保持三天一次的频率探望生母,虽然寂寞无聊的初代王妃巴不得女儿天天听自己唠叨抱怨,但王女也很忙,整理资料、协助翻译神代文字、学习魔法、补充散落的历史、衔接失传的技术。不但身兼护国圣女,莉莉安娜还是历史部和魔研院的客座讲师,神代翻译部门的首席,事务缠身。   而帕西斯,肖恩也隔着牢门远远看过,隐身了倾听父女的对话,欣慰小徒弟的情绪平和许多。但是帕西斯谈吐间,还是流露出令他强烈不安的信息。   那次,莉莉安娜激动地描述了先祖的英灵重现人世,击退了神选之子召唤的天骑士,再次守护艾斯嘉的场面,然后动情地讲述德修普家族历代抗击魔族,英勇牺牲的悲壮历史。在充斥着忍耐的无动于衷后,帕西斯温情款款地道:   「莉亚,别说这些了,跟我说说你和诺因小时候的事吧。」   父亲的声音如蜜糖般甜蜜,莉莉安娜却觉得周身发冷。   肖恩在墙后听见,也是彻骨心冷,他比莉莉安娜更听出弟子的用心。   从女儿断断续续到静默的反应听出不对,帕西斯又开始诉说在迷雾森林的孤苦伶仃,悲哀无助,对妻子的相思和两个孩子的牵挂。虽然知道父亲又耍手段,莉莉安娜还是心软,轻声回应他。   肖恩却心想帕西斯说“两个”儿女,是不是忘记他和菲莉西亚生的是三胞胎,千年前托付给鲁西克夫妇照顾的小女儿索玛。   所以,他不会现身,不会走过去和帕西斯相见。   这会让这个无药可救的孩子更加偏执,不知悔悟。   但是肖恩无法欺骗自己,就算是这么不懂事,全民公敌的逆徒养女,他也牵挂他们,放不下他们。   那个他用半生疼爱的小女孩,他呵护爱怜的弟子们,都是曾经支撑他的支柱。   但是,今后他不会和他们见面。   这是不能教好徒弟的他对世界的赎罪,也是唯一真正为他们好的方式。   让他们面对自己的人生,无论是敌意还是他们曾经施加的恶行的回报。   于是,肖恩摇头,诚实回答:“我没有和莉见面。”   席恩沉默了更长时间,突然低低笑出声,肩膀抖动,脸上无形的面具破碎,冰冷的银眸泛出奇异的热度和情感:“你很奇怪,弟弟。”   不祥的感觉应验了,肖恩的心脏陡然跳得更快。   “我曾经非常,非常嫉妒菲莉西亚。”席恩柔声道,轻得像久远微弱的回音,“我这辈子最疯狂嫉妒过的,就是这么个小东西,小女孩,小婴儿,你的……宝贝。”   肖恩越发有不好的预感,动了动唇。   “多无聊,可是我那时才十七岁,傻瓜一个,以为我唯一的朋友默尔被人类害死,我杀了四个导师,就惨到顶天了,那算什么?有趣的经历还在后面呢。”   “十七岁,我站在你面前,你认不出我,那没什么,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是什么鬼样子。可是我抱着微薄的希望,以为你说不定是出来找我的。你刚离开学舍的那段日子,每看见一个路人,就细细看他们的脸,看得那么专注、细致、认真,好像终于想起我了。我高兴得像个傻瓜,拼了命才忍住不与你相认,想等到巴迪亚的变形术解除才来找你,只有三个月而已,我居然忍不过三个月——十一年不闻不问,好像没我这个哥哥,只看你好像在找我,找了一个礼拜左右,我就恨不下去,来到你面前。你认不出也没关系,我先去瓦雷世家报仇,夺回我的元素精灵。只要你在变形术解除的三个月里还在找我,我就从瓦雷世家飞奔过来找你。结果,当然是我在做白日梦啦。”   “席恩……”肖恩嗓音干涩,几乎说不下去。   他无法说出口,说出真相。就算事实上,他是听到了预言,得知双胞胎哥哥还活着,欣喜若狂离开圣域找他,可是因为一场打击,象牙塔出来的他承受不住残破的现实,受不了一路寻找尸体的惨烈景象,就心灵破碎,逃到了另一份伪装的亲情中,再一次刻意遗忘了兄长,到三十三岁再见面,又是十六年的逃避。   席恩永远不原谅他,都是他该的。   “半路,我为了逃过暗月的追杀不得不用混乱传送,掉到异次元,受了重伤。回来后,就在梦里看到,你抱着菲莉西亚在南方联盟定居下来,把她当女儿,比她亲生父亲都疼她。”席恩喃喃道,此刻他的神智完全陷入了过去,“我反复确认日历,那才一个半月,一个半月啊。”   六岁去找弟弟的一路上,他天天梦见肖恩仿佛忘了自己,在陌生人的爱护下过着幸福的生活,受着宛如地狱之火的煎熬,这种恨意在被赶出东方学舍的一刻达到了顶峰。   但是那时,嫉妒的感情并不浓烈。他真正嫉恨的,是那么多人爱肖恩,被肖恩蒙骗,爱肖恩这个无情无义,连亲哥哥都不顾的人。不甘和愤怒撕咬着他的心脏,鞭策着他报复的念头,但并非嫉妒——就算肖恩过得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如果肖恩还记得他,为他和死去的母亲流过一滴眼泪,他会原谅他,等待机会重逢。   可是菲莉西亚让席恩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绝望,曾经拥有的亲情从指间流逝,无法挽回的感觉。   十七岁以前,梦境是折磨,但那些更多是伤痛,被孪生手足遗忘和舍弃的痛苦驱使他强大,向同样舍弃和否定他的东方学舍和众神证明。但席恩也渐渐发现,梦里的弟弟很没心没肺,周围人是对他好,但感觉肖恩没有多么上心,无论对他那么好的义父、姐姐、老师、哪怕童年好友,学校的同学,他都保持着一种像是独来独往,散漫跳脱的习性。   唯有菲莉西亚,肖恩是真的倾情疼爱。   那么那么爱,呵护与温情,溺爱与保护,只曾经对他这样付出过的亲情和爱。   当菲莉西亚吐奶,发烧,他紧紧握着她的小手,拍打她的背,搂着她睡觉,那只有对童年的他,才有过的温柔挚爱。   这些幼年肖恩只对他做,关怀备至的动作,已经完全属于别人了。   他爱上了另一个人。   对上哥哥的眼神,肖恩才知道世上有一种爱,真的能被憎恨完全扭曲和摧毁,万劫不复。   那是嫉妒的毒雨,是狂怒的暴风,是被背叛的雷霆,日日夜夜击打在不毛的荒野上,熄灭了最纯粹的亲情和软弱的期待,撕碎了五脏六腑,把心脏都掏出来,扔在地上践踏,只剩下重新锻造的灵魂,被永远埋葬在灰烬里的感情。   席恩闭上眼,感受曾经的心情,照见过去的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那种幼稚的心态很可笑,但那时,他真的用尽全力恨一个人,恨到每个日夜无法成眠,心肝肺都烧化了。   整整两个月,他坐在树下,一遍遍梦见肖恩和他的爱女的互动,无法学魔法,无法冥想,无法思考,甚至连元素精灵的声音,连魔法和万物之声都听不见。   如果有办法,如果他掌握了时空的禁咒,他一定会操纵最猛烈的火焰将那对父女活活烧死,用最残忍的地狱法术将他的弟弟和那个小女孩翻来覆去折磨。   这股无法成形的魔法火焰只能烧灼他自己,将他锻冶扭曲成另一种怪物。   他就用那种畸形的姿态——精灵少女的模样一动不动,埋首坐在树下,诅咒着,等待着。   到了那个地步,他居然都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反复想着肖恩刚离开学舍的样子,等到变形术解除,才自嘲地放弃。   那时他下定了一个决心,一个如今看来和青春期幼稚的心情一样赌气,却用痛苦漫长的余生践行,终于做到了的事。   “我那时想,我一定要找一个更爱的人,永远取代你,我最爱的人,永远不会再是你。”   肖恩感到窒息,灵魂都冻结成冰屑。   法师耸了耸肩,嘲讽对方也像嘲讽自己地道:“我是忘不了你了,我输得彻彻底底,这该死的孪生感应折磨了我一生,到死后也不放过我。你真是本事,肖恩,用遗忘、欢笑、反复的背叛,用你新的亲人、朋友、爱女和徒弟一遍遍嘲弄我,夺走我全部的安宁,让我日日夜夜不得安息。但是,也是你用复仇的火焰鞭策我,给了我另一种强大的动力,我也感谢你。”   “我不是……”肖恩的声音虚弱得不像话。   他什么辩解也说不出口,如果十七岁以前他还情有可原,十七岁以后,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废物和背叛者。   明知孪生哥哥,唯一的亲人可能还活在世上,在这个魔物肆虐的世上挣扎,曾经饱受欺凌,六岁来找他却失望而归,也许随时需要他的帮助和拯救,却因为无法承担他很可能早已死去的绝望,纵容自己瘫软在另一份爱中,沉浸在感情寄托里麻痹自己。   魔法之王合起书,眼中浮起从微弱到明亮的光,过去的伤害和黯淡的情感,能够将世界葬送的憎恨之火被另一种久远的温情和感悟取代。   “什么都比不上时间,抵不上无形的机遇,也挽回不了逝去的心情和改变的人心。”   “对不起,我……”   肖恩竭力想开口,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再不说明,他就要失去此生最重要的存在了。   席恩平静地打断:“你不用道歉,也不用解释,如果亲情是你变质的爱,我也早就变心了。”   他早已不是那个在东方学舍门口蹒跚而去,软弱卑微的孩子。   不是十七岁充满激愤,沉浸在顾影自怜中,狂热嫉妒的少年。   他遇到了魔法,就在被弟弟、母亲、东方学舍舍弃的第二年,凭着求生的意志和自己的感悟听到了魔法,世上最美丽的声音,那是最美好的邂逅。他一次次因为割舍不下俗世的牵绊而忽略了身边最重要的存在——魔法精灵不离不弃的陪伴。   他再不会为了这个弟弟,屏蔽她们的声音,推开她们的关怀。   “你是光之子,我是暗之子,但是我有魔法的光辉,一直在我的灵魂中。”   “魔法才是我的一切,她从来不会背弃我,她是我的亲人、朋友和爱人。”   而且,他也走出了自己的路。即使在弟弟光明美好的人生对照下,黑暗扭曲,邪恶痛苦,自己也厌恶某些经历,但他学到了比肖恩更多的魔法,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无论他的老师相比那些高尚的白袍多么可鄙可恨,但他们有自己的强大本领。他学会另一种处世之道,更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他也邂逅了珍惜的朋友,有过不曾被背叛的情谊。   在生前,他就遇到了比肖恩更重要的人,布拉德和法娜;在他死后,也有夏尔,他最心爱的孩子陪在他身边。   就连幻想界的肖恩,一度也超过了这个世界的肖恩,虽然他不想把那个弟弟当做替代品。   如今连孪生感应也斩断了,他不再需要肖恩,肖恩也早就舍弃他。   所以,肖恩怎么想,爱谁或不爱谁,都无所谓了。   席恩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如果他真的从人心的炼狱超脱出来,那么就是在此时此刻。   突然,法师感到了微妙的神性。   肖恩一阵愕然,他眼前的哥哥突然变成了蓝色长发的精灵。   纯黑的法师袍染上湛蓝的色泽,如水清亮的银光在高耸的领口和袖管衣摆流动,构筑出简约精美的纹饰。一头乌发从发根泛起蓝色,海潮般荡漾开来。前额浮现出清晰的神印,耳下的秘银十字架妆点出清隽孤冷的面容,举手投足,散发出超越凡界的强大气场。   神临!   肖恩突然明白这是什么变化了。   魔法神体会着内心的变化,无声而激烈,无法根除的软弱,难以忘怀的童年,心病导致的爱恨,突然淡化。   肖恩全身的寒毛都竖起来,发现不对,这不是简单的真身降临,是魔月,还是魔月的人格替换,不,是人格侵蚀!?   他第一次从兄长脸上看到属于神明的神态,真正的神性。   “席恩!!!”   肖恩嘶喊,伸出的手被弹开。   强大无匹的力场分隔开人间的障碍,再强烈的感情和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无法穿透。   肖恩前所未有的绝望,他从来没看到哥哥这个姿态,那样的表情比理性更冰冷,理性依然和感性共生,感情有多强烈,理性就有多坚固,可是神性,那是凡人感情的断绝!   席恩淡淡一垂眼,无动于衷,专心推动魔月的运行,将那颗融合了自己人格和过去的星体推向始源之海。   成功度过了心魔期,和退潮期一样,他又战胜了危难,赢得了胜利。   蓝发精灵感受着刚刚和始源之海结合的隔膜,和万物同在的安详,只有魔法,只要魔法。   他睁开眼,愉快地笑起来。   这时,他感到左袖传来微弱的重量。   无形的障壁消失,肖恩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灵魂的每一处都极为痛楚,几乎支离破碎:“你……已经彻底报复我了。”   席恩有些奇怪,但也不怎么在意,好像那些长久沉淀在心底,被理智强行约束的情感真的放下,他此时不在乎弟弟在想什么,关心谁,还爱着谁。   肖恩是赎罪也好,旧情难忘也好,都无所谓。   “随便你。”   甩开弟弟的手,他回到了始源之海。 第八百三十九章 神性(下)   检测了魔月运行正常,周期结束进入休眠状态,法师如释重负。   不同于神明的本性,人的神性是人性的升华,也就是所谓的超我。他人格的投影——魔月一样拥有神性。不过席恩把神性理解为超然的精神力量,不偏不倚的独立意识。魔月是他独创的魔法,意味着自创的心灵世界,其中必须有管理者,就是他分裂出的神性自我,在十三个人格中完全处于隐性,却能够达成平衡和承载。   但是人格的壮大会削弱神性,何况他的人格都随着他成神,力量大盛。所以这十三天他一直在梳理自我和精神世界,还经历了暗黑神的人性考验。最后还是用“断念”的方式,想要达成自由的共识集合起来,全部的自己才归拢在神性的统合下。   肖恩又推了他一把,虽然好像吓到他了,不过席恩是自私自利的黑袍,生死关头,保命优先。这是临时想到的灵感,所幸成功了,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吐露的也是长久以来的怨气,就当难得歇斯底里一回,反正已经丢脸到家了。回顾这十三天,黑袍破罐子破摔地想。   另外,尽管不是用通常途径成神,但是在和始源之海融合的刹那,他也产生了一缕微渺的神识,就是成神的意识,对其他神明的认可。这一丝神念似虚似实,却极为强大,竟然导致他对众神敌意的降低,也使得他的本性变得比原来超然,刚刚居然和他魔月的神性共鸣,一时完全压制了他的人性和情感。   席恩并不喜欢那种完全自控的状态,他知道完美的神性,众生的执妄和缺陷产生罪,背离宇宙最初也最美的神性,就是大爱和接纳。但这样的神只会被世界杀死,只要看前代魔法神的下场就知道。人无完人,他毕竟是人,也只想当人,过度的神性就和失控的魔法一样,必须被纠正谬误,解读原理,重新掌控。   目睹漆黑的星体被吸入他的真身,在雾海中隐隐绰绰,庞大得不可思议的能源体,席恩无声地一笑,肖恩大概更加无法想象,他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吧。   转过身,他以黑发皇子的形象走入位于幻想海深处的法师塔。   看到父亲归来,卡雅大喜过望,不过出乎席恩意料,她没有扑过来亲近拥抱,而是让他检查这段时间的作业,一下子成熟许多。   每当这种时候,席恩就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很没用,不能为子女完全撑起一片天。当年的夏尔就是,在意识海的三百一十年还好,夏尔还是无忧无虑的幼龙,当发现他的处境,也是一夕间懂事起来,对学业的自我要求拔高到无限,在血脉复苏上漫长执著的毅力和狠心,连黑袍都觉得苛刻。因此,即使知道卡雅已经快要成年,又是神战阵营的重要战力,基于一种补偿心理,席恩还是希望多给女儿一点自由空间。   “……去和安达玩吧。”他伸手摸了摸女神灿金的秀发,笨拙地道。   “父亲,您的弟弟和您好像,也是喜欢摸我的头。”卡雅笑起来,“我什么时候能再去艾斯嘉呢?这次认识很多前辈朋友,以后再有任务叫我吧,我也想再见到您的弟弟。”   “不必见他。”   席恩不悦地道,下意识认为养子和养女属于自己,不允许和弟弟产生任何交集,肖恩自有他的女儿徒弟自己去疼。   他没发觉,这种想法是人性的复苏,不变的独占欲和醋性。   离开始源之海,席恩又去了神界的法师塔。   解除了魔月的危机,他终于可以看望最惦记的养子,虽然每天都有塔灵布伦多的报告,告知他萨玛艾尔平安无事,但总不如亲眼确认安心。   第一眼看到红发少年恬静的睡靥,黑袍法师全身涨满温暖的情潮,连冰冷的神体也拥有了温度。   确定养子血脉的活动周期趋于尾声,最迟这一周就会醒过来,席恩更加放心地坐在床边,抚摸那头暖红的短发。   指尖一顿,席恩发现大概是提前进入睡眠期使得虹彩龙的血统反而倒推,更加返祖,夏尔眉间比原来成长了一些,可能会提前进入成年期。   这也意味着孩子会提早长大,遇到自己喜欢的对象,离开父辈,独立成家。   不过这时,席恩更担心孩子的身心平衡,用法术检查了没有后遗症,手指迟疑地捻动洋红的发丝。当初给小龙打上这样的印记,是在失忆状态,他下意识想从夏尔身上弥补遗憾,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育,对夏尔是一种不公平——他并非他和法娜的孩子,还是高贵的龙裔,应该还给他本来的发色,就是传说中龙神的发色,亮丽的彩虹之色。   只是,夏尔也说过喜欢这个头发颜色。所以尊重孩子的意愿,席恩还是打算等孩子醒来问他。   留恋片刻,席恩依依不舍地起身,因为多出来的神性,他不敢久留,反而是人界能够借助法则的力量摈除这种神性的影响,进一步被魔月和他的真身消化;又记着这段时间弟弟的恩情,还是回到了艾斯嘉。   黑袍离开没多久,塔灵听到床上的小龙吐出深沉的呢喃:   『父亲……』   梦话?   布伦多心想主人一定会非常高兴,决定晚上报告时告诉他,萨玛艾尔在梦中呼唤他。   不过,被知识丰富的塔主输入古往今来所有种族的语言,布伦多没有发觉,虹彩龙吟出的是最古老的龙语,并非父子间通常使用的大陆历语言。   “席恩!”   云中塔的塔楼顶上,肖恩死死抱住兄长。   他刚刚冲到云中塔翻书,询问塔灵和罗比安,但是就和查到的一样,没有任何已知途径通向始源之海,冥想也不起作用。   自从兄长走后,他一直在用冥想的方式试图感应魔法和元素的源头——始源之海。但是自从新任魔法神成神,凡界的元素使再也无法沟通那片初始的海洋,真理之门也不行,元素通道只能连接元素界,只要魔法之王不开放权限。   由于万物之源的时间流逝缓慢,即使席恩在两座法师塔只逗留了不到一小时,但是艾斯嘉已经过了整整两天,这两天肖恩的心境和在炼狱煎熬没区别。   “怎么了?”虽然不意外,但席恩也诧异弟弟反应这么大。   “你……不记得了吗?”肖恩如释重负,细细观察,发觉和平时的席恩一样,身体紧绷,蹙起的眉是讨厌人体接触的排斥和黑袍的警戒。   肖恩松了口长气,心想大概是人格调试的最后阶段不稳,反正魔月的周期已经过了,只要席恩没事,还是他就好。肖恩不想刺激兄长再回到那种状态,这种体验一次就够了,他再也不想经历!   只要闭上眼睛,肖恩就感到铺天盖地的疼痛和绝望,伴随着尖锐的恐惧,如果席恩失去人性,那么既是他的末日,也是自己的世界完结。   “那是什么?”   肖恩睁大眼,从兄长背后看到暗无天日的影子,在茫茫云海中若隐若现,那是一个难以形容的古怪形体,异常,扭曲,怪诞;又高贵,神性,稳定,不能说是丑恶的,但绝对不是通常世界的事物。   “你看得见?”席恩立刻反应过来,“对了,孪生感应还没完全断绝,你有幽灵的视界,又有死灵红线的连接。”   而且云中塔的环境和始源之海很像,在一缕神念的牵引下,灰白的雾气中也投影出了他在始源之海的真实形象。   “那到底是什么!”肖恩恨不得掐死这个连续惊吓自己的兄长。   席恩浮现出完全恶意的笑容:“那是我的本体啊,弟弟。”   他的笑颜华贵如冷月,妖异如极夜的水晶兰,摄人心魄,完全切合导师布拉德教导的“邪恶也当美丽”的要领。   肖恩被双重打击得失声了。   “你以为我成神后,还是原来的形态吗?”法师收起笑靥,冷静地反问。   回过神的棕发青年心惊肉跳:“可是贺加斯他们也是人体!”   “那不过是一种适合星球系统的形态,就算他们也要把真身另外放置在庞大的灵魂神殿中,这个世界的太阳就是协调神的分体,许多行星的恒星都是——你以为他为什么被叫做光明神?还有代表兰修斯的黑洞!”   光之子哑然失声,神明居然是这样的生物。   “这还是我们的神明。”席恩揭露了一点真实,“许多外神和这个多元宇宙以外的世界,超越你的想象。”   见弟弟极度不安的样子,法师轻轻吐出一口气,耐心地安抚他:   “简单来说,对我这样的‘虚神’而言,外形是无意义的。在幻想海,载体不分大小,无穷小也可以是无穷大,我更接近混沌种、传说中的黄昏之龙和空想物种、魔法的精灵和元素生物,所以我当然可以保持我的人形——精灵的模样,也能完整发挥全部的神力。但是一旦我离开幻想海的范围,进入存在之树构筑的时空,变得实体化和秩序化的宇宙,就要遵循质能守恒定律和物质不灭定理,像人体那样微小的质量体承担不了我多少力量,这也是旧神需要降临体的原理。而且因为我和魔法神的神位结合的关系,它是实态的,不断扩充我的神体容量,当我来到实体的界域,就是那样的形态,和其他神明一样的本质,能源体。”   法师不带感情地道:“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正能量团块,目前我尽量压缩体积,不要影响存在之树的稳固。”   “那你还可以保持你的人类意识吗?”   肖恩真正在意的是这一点,他不关心哥哥是什么形象,那就像席恩曾经变过的无数虚像,无关紧要,他只关心他的自我会不会泯灭,是否还是席恩,他的孪生哥哥。   “可以。”席恩略带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惊讶弟弟不在意他活像怪物的巨大本体,“这也是我为什么需要列文这个附体,需要魔月调节我的人性。哪怕有人格混乱的风险,但这是我的锚点,魂咏不能作为唯一的保障,神明属性的加强需要遏制,而且……”   “而且?”肖恩追问。   席恩没有回答,他需要平衡。   他不介意成为邪神,他本来就是个邪恶的黑袍,但是精神的暗化会使神体转向负面。神是能量体,受正负能量的影响巨大,他会不断吸收而自毁。就像史列兰的灭世冲动,贝里卡斯随着破碎的时间法则而迷失壮大的邪念。   而他成神的时候,负面感情太多了,不得不把大部分负面感情封印起来,缓慢净化。好在艾斯嘉世界成为了他的牵绊,还有这里的许许多多人,这是他生前没有预料到的。那时他是个人人喊打的黑袍,拯救世界也要借用弟弟的身份,那是一场孤独的证明和自我实现。可是千年后,他的成就得到了法师的认可,在凡人发动神战后成为了艾斯嘉的支柱,神战阵营的领袖。随着和越来越多人互动,席恩可以清晰地感到自己在变化,负能量减少,正能量增加。这对他自身也是好事,一方面神格稳定,另一方面是延缓和始源之海相契的虚无属性,虽然虚无才是他最强大的状态。   简直像个善神了。席恩自嘲,他生前都没有这么被人期待,不知不觉开始适应新的人生,变得更像人。这不坏,因为保持人类的自我,是他成神的初衷。   只是生前他没有遇到有直接正面影响力的长辈,也没人期待他做任何好事,最敬爱的布拉德作风邪恶自我,为了实验和研究魔法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希望的也是把他打造成完美的强者,不是什么圣人。   而魔法神奥古诺、白银王路卡斯、龙法师茱莉亚、神级法师们、东方学舍教导肖恩的白袍……他们的为人和有些理念是他的憧憬,但终究不属于唯一接纳他,后来也强烈吸引他的黑暗世界。如果不是阴差阳错,生死收场,他一定如导师所愿,变成个彻底的恶人,自私自利的黑袍。   做好事的感觉不坏,只不过席恩也清楚,做世俗定义的坏事更让他痛快,比如复仇,比如弑神,他的本性依然黑暗。   不过总体上,他杀掉诸神,不过是想要除掉威胁他生存的存在,能够用真名行走在世上,然后安静地研究魔法,和他所爱的元素精灵,和爱着他的孩子在一起,没有作恶的欲望……   “肖恩?”席恩一怔,发觉又被弟弟紧紧抱住,这次不知为何并不反感。   “如果你不想变成丧失人性的神,不想被困在地狱成为深渊的主宰,我一定会杀了你,拼尽所有变得比你更强大,直到有一天能让你解脱。可是席恩,你一定不要自己放弃人性,你可以杀了让你痛苦的我,只要这能让你好过。但是你也明白,我是你变得这么强大的原因之一,我也有让你正视和期待的价值。作为你未来的敌人,身为爱着你的弟弟——因为爱你,我可以不惜代价杀掉你,哪怕以世界,哪怕以这个宇宙为代价。”   战神直视兄长的双眼,琥珀色的眼眸燃烧在那双冰镜似的银瞳上:“你就继续讨厌我,憎恨我,嫉妒我,用你的方式更加强大,我会追上来。”   “为什么?”   席恩困惑地问道,就算感性麻木,仇深似海,他也知道,弟弟捧出的是一份超越常理,他无法理解的感情。   肖恩悄悄放下内心的恐惧,席恩这么问,就证明他依然有人性,没有被神性吞噬或取代。但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份恐惧,和那道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障壁,神与人的间隔。   “席恩,你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吗?”   “我知道,对你而言,世界之上,别无其他。你和你的魔法,都为此而生。但是在我看来,要你的安危交换的世界,没有存在的价值,没有比你更重要的事物。就连莉,我曾经也希望她摆脱沉重的命运,不顾世界的存亡。这就是我,一个愚昧又自私自利的凡人。”   “但是我不这么想了,再抱着这么愚蠢的念头,只会拖你的后腿,造成我不想看到的结果。席恩,你的世界,我和你一起担负。”   “我的哥哥,我曾经说,让我成为你神战的剑,你的盾,你踏上最后神座的踏脚石。今后请你见证,我也会变得足够强大,强到能够和你并列,不让你独自背负世界。如果你不是自愿失去清醒,变得不是你自己,我会杀了你,结束你的痛苦。席恩,我会用我的方式永远守护你,捍卫你的尊严。” 第八百四十章 醒来   因为兄弟俩吵架和好都是私下结束,除了几位神级法师,其他人没发觉变化。   这天,自闭了好多天的圣贤者正式离开蜗居,听取魔导国国王的报告,详细了解这段时间艾斯嘉的风云变化。   这种事交给罗兰放心,看着一言一行洋溢着自信风范的金发青年,席恩一时有“可惜不是我的徒弟”的感慨。   好在罗兰发自心底地称呼他“师祖”,还比“师父”高了一辈,也比叫肖恩嫌弃的“师公”好听,更有分量。不然长此以往,席恩会有杀了帕西斯再收徒的意思。以罗兰的狠劲和觉悟,也愿意付出危险的代价获取高昂的回报,又有相称的能力和野心——这种徒弟珍惜罕有,正如他当年。   不是他改投布拉德门下的时候,前六个师父已经被他杀死,布拉德也会让他们“消失”。生是导师的魂,死是导师的鬼,反过来也成立。   这就是黑袍做事的方式。   可惜布拉德连点骨灰都没留,被他溜了。   完成俗世的义务,憋了很久的黑袍立刻跑去参加高阶法师座谈会,和前辈、后辈碰撞思维的火花;再和侏儒、暗精灵等异族朋友一起参观民间的发展,听取炼金术师、发明家、各族智者的求教和意见,愉快地交流学问,迸发新的灵感。   东城的学术讨论氛围一向浓厚,引入新知识也最为热切,侏儒的机械动力:齿轮、蒸汽、电机、魔箱早早化为动力车、海底电缆、魔能火车等一系列工业产品。自第一届学术之月,城主罗兰就举办了天空竞技场、泫月之塔法师考核、炼金物品展览、职业者比赛等盛事,着重发展有利于民生的魔导科技,培养高层的魔法力量,同时重视基础的通识教育尤其是理科和历史的教学,普及民众的识字率和社会参与率。如今也把这股风气带到了中城卡萨兰,飞快推动文明发展,也使人民的生活日新月异。   在艾斯嘉大陆最有朝气的一代看来,魔法之王不但是救世主,还是开天辟地的人物,为沉寂千年的世界带来翻天覆地的变革,让长久停滞的文明终于从教廷和魔兽的沉重压力下解放,还带动百家争鸣,一视同仁地鼓励和支持新学派。   所以各行各业都十分敬爱这样的救世主,有这样开明睿智的法师之王,是万民之福,也是真正新时代的气象。   和哥哥不同,肖恩更关心底层民众的福利待遇,这点席恩帮不了,因为经历残酷的世道和人为的迫害,黑袍的感受不能拿来当评判标准,在其他人眼里垫底的生活条件,估计在黑袍眼里都过得去。   不过罗兰不是黑心工厂老板,前国王诺因在各项民生设施和基础建设方面推行到位,交接到新王手里顺利推广,工坊里最多的是让凡人和异族一起干活别吵架的矛盾,还有根深蒂固的偏见,“凭什么让异族拿和人类一样的工资”这种闹腾,这是王妃冰宿重点处理的问题,正在制定先进的工会制度和章程;轩风补充了妇女儿童保护条例;邱玲想到异族和人类不同的生理周期应该应用工时制;昭霆兴致勃勃地说着可以在收音机节目宣扬各族团结友好的温馨故事;杨阳夸奖她是个好点子,答应提供案例,大家各出主意,今天也跟来了。   看到同进同出的双胞胎兄弟,一黑一白的身影,众人都发觉有所变化。   “看来是真的开始软化了。”诺因感叹。杨阳用力点头。   “怎么说?”昭霆奇道,她也察觉了,但一时看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他们之间本来的距离是一尺以上,和敌人没两样,现在肖恩快要进入萨玛艾尔才有的半尺特权。看武器图的时候,席恩没感觉,头都快碰到一起。”敏锐的黑发青年道,心想孪生兄弟毕竟无法割裂,再抗拒,血脉和亲情带来的认同感不能抹杀。可是很奇妙,兄弟之间凝固着特别的默契,不是变得融洽亲密,反而是一种肃杀和信任,“约定好了什么时候开战”的感觉。   是错觉吗?   杨阳心想肖恩真是幸运,犯了那么多错,还能有这样的好结果。   肖恩下午有朝会,询问兄长:“你今天还住下吗?住的话,我晚上去市场买菜?”席恩无可无不可:“嗯。”   这么快就进入老夫老妻模式了?众人看得有趣,几个少女打算去蹭晚饭。   这时,席恩感应到什么似的震了一下,银眸亮起璀璨的光辉。   就在离工坊不远处,突兀地出现一个少年,完美的身段,鲜红的骑士服,洋红色的发丝,端丽到宛如非人的脸庞,看到黑袍男子的瞬间,绽开比冰上的极光更绮丽的笑靥:   “主人。”   “夏尔!”   法师喜从天降,快步走上前。虹彩龙的化身比他更快,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肩背。   众人第一次看到魔法之王露出这么温暖安心的神情,眉间无尽的冰期融化,银色的瞳孔像是有了生命的雪。   哦噢,完蛋。瞧见这一幕,杨阳等人心生同情,却见肖恩脸上浮起几许释然。   虽然有遗憾,有惆怅和羡慕,但肖恩明白,守护席恩的安全,现在的他还远远做不到,强大胜过众神的初始龙,还有席恩的魔法,才是世间最安全的所在。   但是他不会放弃追逐,这是他和席恩唯一,也是最后的羁绊。而且有的事情是萨玛艾尔没有察觉,也许不能理解的。他毕竟是龙,带来诸神黄昏的空想之龙。   “可惜醒来没第一眼看到主人。”萨玛艾尔松开手,明亮的熔金之瞳笑成月牙。   “对不起,夏尔。”席恩内疚地道,他没有完成许诺,被神选之子的战斗和魔月接连打断了说好的陪伴。   萨玛艾尔不在意,他没有人类那样纤细纠结的心思,从塔灵的记忆回放,他知道父亲守了他半年多,是艾斯嘉出了意外,才赶过来。最让萨玛艾尔开心的是一个画面,父亲第一次在他身边放心睡着,比起陪伴,席恩不自觉的信任和依赖更令他愉快。   “如果主人过意不去的话,就和夏尔一起吃午饭吧,刚睡醒,肚子有点饿呢。”   真是抢人毫不客气啊,杨阳腹诽,萨玛艾尔的一言一行都是熟悉的味道,不动声色的霸道和独占欲。   席恩立刻答应,转头:“肖恩,我不住下了——感谢各位的照顾,我们就此道别。”   诺因还礼:“不客气,欢迎下次来。”   魔法神在现世的住处是西琉斯大陆,人世以外是始源之海,在弟弟这边,只能说是暂时留宿的地方。   肖恩定定注视兄长消失在次元门的星蓝色光幕后。 第八百四十一章 父子与师徒   席恩和萨玛艾尔回到了夏尔玛大陆的西琉斯王国,属于摄政王列文·嘉兰诺德的行宫。   宫殿的冬蔷薇已经凋谢,残留着浓郁的香味,落地窗外是簇拥着药草田的紫藤树篱,庭院里,蓝天白云倒映在喷泉中,水花拂乱金色的倒影。   起居室一尘不染,保持着主人离去那天一样的摆设氛围,黑袍坐在自己平常坐的精致玉石雕栏椅上,柔软的靠垫包拢住他,旁边是打开的竹篮,探出兔子的脑袋,红眼睛带着几分陌生和警惕看着许久没见的黑发皇子。   席恩嘴角微翘,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摸上毛茸茸的耳朵,有种优雅的流畅感,似曾相识的节奏和体温很快让雪兔放松下来,认出了主人的气息。   宫里的侍女将它照顾得不错,油光水滑。因为幻想海不适合养宠物——说不准会起什么未知的变化,席恩只得将雪兔寄养在西琉斯王宫,好在夏尔没拿它打牙祭。   萨玛艾尔一脸磨牙的表情:“主人,再不把它下锅,它的曾曾孙都能做过冬的腊肉了,没见过这么会生的东西。”   席恩不以为然:“这里有狼,兔子的繁育力不会破坏生态。”   “去年它啃了五根白棘三叶草。”小龙告状。   席恩一凛,带着冷漠的眼神拎起兔子的两根长耳朵,感到危机感的雪兔蹬着腿,发出细小的叫声,不过此等求饶打动不了黑袍的铁石心肠,真正让席恩没动手的是别的原因:“夏尔。”魔药田的魔植战斗力强大,自保有余;药草田有他布下的结界,小白吃不了半根草。   “我没骗人,主人,那是黑杨树林那边野生的,这边魔力环境也开始变好了,我本来想挖来给您增加素材。”   黑袍毫不犹豫地倒提兔腿递过去,冷酷无情地道:“你饿吗?”   萨玛艾尔其实并不饿,席恩思虑周祥,考虑到养子睡眠期醒来肯定需要补充大量能量,在法师塔准备了充足的食物,那些纯粹的元素结晶、魔力精粹比兔子美味一亿倍,他也看不上这两斤肉:“算了,您养着吧,我会更小心防范它的。”他做好了兔肉料理,主人也不会吃,就算一怒之下炙烤兔串,也是有感情的。   席恩重新把受到惊吓的雪兔抱在怀里揉捏,感受柔软的毛皮,看着养子和元素精灵在厨房里热闹地讨论做什么午餐,心里回荡着宁静的喜悦。   罗兰安排的住处宾至如归,和弟弟的相处是重温旧梦,但是和夏尔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安心和适意。   萨玛艾尔询问养父这段时间的菜单,精致绝丽的脸蛋阴云密布,魔月期间肖恩拼命钻空子的行为在他眼里不算什么,但是主人喜欢吃他的料理就不一样了。   “鹿肉排、蔬菜鸡蛋卷、大骨汤……这么粗陋的食物,主人喜欢吗?”   『小夏,你做的料理才是席恩最喜欢的,不要泄气!』元素精灵们打气。   萨玛艾尔并不担忧主人的弟弟追上来,他有最强大的援军:魔法精灵的认可,还有最重要的,席恩本身的感情。肖恩永远做不到后来居上,但是唯独肖恩能参与的“回忆”部分,是萨玛艾尔无能为力,从心底感到不甘和恼恨的地方。   他不了解席恩的过去,无论从玛娜精灵那里获得多少转述,他也不能切身理解。   这会儿,席恩没注意元素精灵和养子的窃窃私语,炸毛的雪兔还没平静下来。   他端详怀里折腾的兔子,白毛红眼的形象突然让他想起已故的导师布拉德,心里升起一股黑暗灼热的欲望。   当萨玛艾尔端着精美的料理出来,就看到养父入定般捧着那只兔子,用一种异常危险又诡异至极的眼神盯着那缩成一团的小生物——他还没打消把兔子下锅的主意?   “主人,吃饭了哦。”   红发少年拎走雪团子,那可怜的小生灵已经吓呆,魂灵出窍。不过因为席恩的魔法,它是世上唯一不怕巨龙的兔子,在萨玛艾尔手下反而哆哆嗦嗦恢复了活力。   “生命力挺顽强的。”小龙评价,不是谁对上黑袍那样的眼神都能不被剥夺灵魂,重获生机。   对于这些不起眼的小生物,初始龙并不轻视,因为他的人类养父也曾经这么弱小地挣扎求存过。而且和其他龙族不同,虹彩龙的血统也为他带来危险的敌人——诸神。长久的时光,他不得不待在地下成长,用养父教的知识和魔法武装自己,花费漫长的痛苦复苏先祖的强大血脉,他并非龙神塞菲斯那样天生的强者。   咦……小龙很愉快,能稍微共鸣养父的心境,就让他充满了喜悦。   席恩含恨地瞥了一眼被放在地上后,瞬间溜得不见踪影的贼兔子,兴趣缺缺地坐到了餐桌旁。他也没有某些黑袍的变态兴趣,把一只真正的兔子变成导师的模样,何况那还是只母兔。   萨玛艾尔打开餐厅两边的落地窗,初夏清新怡人的空气盈满了整个宽敞的空间,他召唤水元素放进一只水晶雕花瓶,插上一束明丽绚烂的粉色郁金香,放在餐桌上。   精美如艺术品的佳肴摆放上桌,放入高汤和柠檬的奶油鲜虾浓汤衬着鲜艳的西红柿和罗勒,浓郁鲜香,没有腥味;用香草调理的羔羊肉分成小块,泛着金黄亮丽的光泽;柔嫩的雏鸡卷配上新鲜的芦笋,用橄榄油煎得酥脆诱人;沙拉淋上水果制成的酸甜酱料;樱桃蛋糕宛如情人芳唇的吻。   还有银杯里席恩最喜欢的热奶茶,加入金色佛手柑的伯爵茶香气久远,适合作为奶茶调制,衬上适度的蜂蜜甜味和奶香,完美极了。   “主人,肖恩先生做的菜比我做的好吃吗?”自信霸气的小龙难得忐忑地问道。   “当然不如。”席恩就事论事。   客观来说,肖恩的料理水平只是平平,打动他的是记忆中的味道。   如同离开故乡前,在母亲的墓前转过身,在山谷喝的最后一口清泉,带着冰透的凉意和顺流而下的花朵的苦香。   还有品着和幻想界的肖恩曾递给他的一杯一样的精灵酒,就算交给了另一个自己,他也没法忘怀那清冽甘美的味道,从舌根弥漫开来的忍冬花的香味。   这些记忆,总能让他心脏生疼,怀念又感伤。   久远的钝痛在现实的美食和花香中平复下去,品尝了爱子为自己精心烹制的菜肴,席恩由衷地道:“夏尔做的才是最好的。”   这句话让虹彩龙的化身绽放出最美的笑靥,元素精灵们嬉笑着,飞到了餐厅外面的花园。   有她们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笑语,这个寂静的午后一点也不清冷,即使在常人眼中,这个偌大的宫殿只有父子俩相互陪伴,冷寂孤单。   这些都是费功夫的菜,席恩抬起宛如雪原的银眸:   “夏尔,你讨厌为我做饭吗?”   “我超级喜欢啊。”萨玛艾尔坐在他身边,双手手背交错托着下颌,凝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开心地道,“如果从前主人能表现出喜欢或不喜欢就更好了。”   黑袍反省自己过于内敛自制的性格,趁着难得沉默寡言的父亲有聊天的心情,萨玛艾尔问道:“主人是不是讨厌为别人做饭?”   席恩心想元素精灵又打小报告:“也不尽然。”   在最卑微的童年讨好那些不怀好意的老师绞尽脑汁制作美食是很不愉快,但是后来为布拉德做饭,他是真心实意。   暗精灵艾珂封印了痛苦的记忆,也关闭了一些美好的回忆。   虽然被学徒和手下的亡灵恐惧,但是在领民看来,布拉德不能称为暴君,适度的征伐,绝对的雇佣,遵守规则和合约。而领民敬献资源和人才,服从统治,在多元宇宙中,这样的魔法领主比比皆是,却没有几个比得上「不朽之君王」布拉德·墨,他是罕有的神级法师,足以保护向他效忠的民众,他拥有强大的实力,三十二岁转化巫妖后就离开了渺小的家园挑战广阔的界外世界,艾斯嘉的同辈根本不能与他相比。   这样的布拉德不是伟大的法师前辈,一些变态的地方和前任导师不相上下,像玩娃娃的小女孩那样喜欢摆弄尸体和机关人偶,召唤不死大军和恐怖生物层层包围自己的古堡。但也有些部分与众不同与邪恶无关,布拉德培育了一头非常美丽的翼狮,银色月光一样的鬃毛与黑曜石王座非常般配,导师喜欢靠着它看书,夜色的长袍倚靠宛如雪山脊背的高大雄狮,纯黑和银白相互交映,就像精灵古老手书上的图画和矮人最完美的雕塑,那是席恩第一次理解美的含义,众神殿的塑像都不能和那个光景相比。   布拉德不是高高在上的长者或大魔王,他卧室的地板铺着闪闪发亮的珠子,是他喜欢玩的弹珠游戏;高高的穹顶不像百姓想的那样布满蜘蛛网倒吊着蝙蝠,也没有让人质疑品味的鹰嘴兽和石像鬼,能看到清晰的魔法星空和一堆雪绒花和水晶铃铛的吊饰,会发出清脆悦耳的铃音;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动物玩偶,其中大部分还是席恩缝制,布拉德最喜欢屏峰山脉的雪盖熊和寒霜海的蓝臂章鱼,席恩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明明害怕寂寞却不允许生者靠近,对魔法狂热的爱,实验狂人,不通人情世故,带着一丝任性无礼又性情率真,在席恩看来,却非常的……可爱。   因为领地太吵这种理由就宣布夜晚不许有外面的夜生活,酒店统统关闭,但是基于兔子不吃窝边草的习性,对领民倒是很照顾,对部下和民众也大方,每个半位面都十分繁荣。还会为了增长见识与民众单方面互动,像探出草丛的小动物般静悄悄观察凡人的作息和生态,练习魔法,到处施加自以为厉害凡人却受不了的法术。席恩就看到过一次,他连猎人的手斧都会偷偷附加快刀咒,从木窗张望里头人家的夫妻生活,然后啐了一声离去:“切,这么难看的女人,还不如我好看。”……真不知道在比较个什么魂。   争强好胜,心血来潮做的饼送去参加冬至节料理大赛被批评难吃后,布拉德大怒给所有参赛者下只想吃自己做的饼的恶咒,淘汰其他的参赛作品,岂有此理地赢了以后沾沾自喜,说是魔法的胜利。但是被席恩送上的夜宵打击得一蹶不振,三个月不想理他,战胜的方法还是用难吃的饼,拼命提升的不是厨艺而是上面的法术,每天送过来,诱惑徒弟吃自己做的难吃到没有天理的姜饼。   但是席恩的魔抗和豁免太强,一度也没有发觉导师的用心,只是觉得厨子该换了但也懒得去说,直接倒掉,用魔法小面包和清水对付,反正他也不讲究口腹之欲,却进一步激发了布拉德的怒气和好胜心。当席恩终于发现食物附加的精神魔法和魅惑术太高,肯定不是厨师的作品,进而发现导师的“阴谋”,无力到不想对这种幼稚的做法发表任何见解,更不想和布拉德做这种无聊的较量,测出无毒后,装作上当地咬了一口,那味道至今记忆犹新,比诺因的“毒咖啡”还感人肺腑惊天动地。但是布拉德感到魔法诱惑成功,偷窥徒弟吃完自己做的饼以后得意洋洋地恢复了生气。   奇怪的,傲慢的,又可爱的导师。   但是助长布拉德的毛病,再去参加什么料理大赛,会荼毒无辜的裁判,搞不好还会复制了给所有餐馆无限供应,彰显自己的“手艺”,不想半位面的人一夕间全部死掉,席恩开始给导师洗手下厨,示范什么是真正好吃的料理。布拉德是半巫妖,自己发明的一种亡灵生物,保留血肉之躯转化而成的不死之躯,应该称作「半神巫妖」,可以不食用生前所需的食物,但消化系统和味觉也可以使用。   席恩从来没有给一个导师做饭那么开心,毫无怨言。布拉德并不贪嘴,只是偶尔兴致上来,会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宣布当天的菜单,抱怨当年求知之塔的饮食让他错过了多少乐趣——三大阵营,红袍的伙食最乏善可陈,白袍讲究精致膳食,黑袍可以压榨徒弟,唯独追求效率和时间的红袍们发明了各种食丸,清一色的腌梅子味,可怜的布拉德导师就吃这种东西长大,难怪长不高……黑袍学徒偷偷地想。   「席恩,你那时就是我的徒弟多好。」白发导师碎碎念。   那双鸽血红的眼睛里倒映的昔日面容,竟然和如今夏尔的表情一模一样。   “主人,汤不合口吗?”   看到孩子紧张又倾慕的眼神,席恩微笑起来:“不,我喜欢。” 第八百四十二章 心伤(上)   午后,黑袍坐在垂下半边窗帘的阴影后,看到心爱的孩子练完了剑术,又在向元素精灵打听,不厌其烦地问了一遍又一遍。   “夏尔。”   “主人?”萨玛艾尔听出养父语气不对,赶紧跑过来:是不是太刨根问底,让主人不快了?   席恩摇头:“再帮我泡一杯茶好吗?”   “当然好,主人。”萨玛艾尔开心地收起剑圣丛云传承的古剑,细心地泡茶,做了茶点,一并端了过来。   席恩无意中看了一眼玻璃窗,美丽的红发少年和黑袍法师,与千年前毫无相似的情景,却又那么的似曾相识。   “夏尔,你了解我吗?”   “主人,我想理解你,但很困难。”萨玛艾尔坦诚,他从元素精灵和玛娜精灵那里详细得知席恩的过去,但因为种族差异,不同的成长环境,理解有巨大的鸿沟,“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个。   父亲非常高傲,这样的人不冀望他人的理解,除了对他唯一的孪生弟弟有情不自禁的盼望和期待,其他人都没有。席恩也不喜欢露出软弱,对萨玛艾尔和卡雅尤其如此,可能是做父亲的自觉。   “我只是突然想到,以前我也是这样,无比渴望理解导师的世界。布拉德是我唯一崇拜,想要靠近、解读的人,可是我终究无法理解,我还背叛了他。”   他是导师最爱的弟子,他也确信这一点。   可是在收他为徒以前,导师已经活了三百多年了,那是他不知道的岁月。   他不能理解导师的世界,而他用隐秘的复仇串联的另一个世界,导师也不知道。   布拉德有一种象牙塔里的学者一样天真残忍的气质,却深谙人性。他没有读心术,对人心的幽微和沉暗之处却洞悉到毫发,毫不惧怕险恶的人性,对凡人一切软弱矛盾的地方轻蔑异常,鄙视世俗道德,聪明绝顶,强悍孤傲。   他成为布拉德的弟子时已经很大,二十三岁,还是神级法师。布拉德的学徒都是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还有慕名而来的旅法师。他的导师富有世界,创造和掠夺的半位面超过三位数,每年也为他的试练塔输送三位数的弟子,存活的不到一个手掌,淘汰率高得可怕,有学徒之间的倾轧,也有死在导师的任务,残忍的魔法试炼下。   在艾斯嘉,流传着一句话:宁愿给暗月当看门狗,也不要给「不朽之君王」送尸体。   在席恩的法则里,这句话是反过来。   「我进去,他们都活不了。」席恩不屑地道,也是不想做无谓的消耗,长久在艾斯嘉以外的布拉德可能不清楚,随着魔力环境衰弱,法师人才已经日渐稀少了,不能暴殄天物。   在场的学徒都散发出强烈的敌意。   凝视他的红眸蕴含着玩味和一丝席恩看不懂的深意:「规矩就是规矩,你还是得进去。他们活不下来,让他们死去。」   「如你所愿。」年轻的黑袍行了个暗月学徒的礼节。   「席恩是吗……」   黑袍只觉布拉德呢喃他名字的口吻有些过分温存,要说是蓄意,又感觉不出杀意或恶意。   亡灵法师将一句话藏在舌尖下:你为什么来得那么晚呢,从你九岁起,我就关注你了,席恩。   命运的双子之一,遗失的暗之子,魔法的宝钻。   不过在十二岁,席恩加入暗月法师公会,作为大陆法师议会不成文的规矩,入门即第一次选择,他暂时收起收徒的意思。席恩的际遇也很好,后来被希卡拉看中,那个女人是艾斯嘉唯一还有晋级神级希望的法师,只是希卡拉神经搭错,没有珍惜席恩的才能,居然将他当玩物看待,死了也活该。如今时机成熟,席恩终于来到他的领地,只能说他们有缘分,还有他放在艾斯嘉世界的引路碑,起到作用了。   “布拉德·墨,他是主人最后一位导师,主人崇拜他吗?”萨玛艾尔惊讶,有些犹豫,“可是,您……”   杀了他。   席恩点头,沉静地道:“我不曾后悔,我尽了全力活下来。”   无论对布拉德和法娜的死有什么感受,他都没有后悔。   也不让自己后悔。   席恩清晰地回想起导师的声音,他的魔法,他点燃奇迹的指尖,他的强大,他的骄傲,他的激情,他的创意,他的冷酷,他的邪恶,他的恐惧,他隐藏的脆弱,他们私密的分享,长夜里只属于魔法的话题,布拉德唯独告诉他的过去。   他踏过累累尸体,战胜让其他学徒横死或疯狂的挑战,一次次,所有的障碍都臣服在他的黑袍下。他走向魔法,走向胜利的桂冠。席恩并不恐惧,只要尽头有他的魔法,只要导师肯教他魔法,走进全然黑暗的世界又如何?   他看到导师眼中的激赏和喜爱,还有敬畏?大概看错了,他感觉不到正面的情感。   但是这个人身上没有过去那些导师的惧怕和忌惮,阴谋和算计,他和他一样强大,目前还更强大。   那时在仰慕和敬爱之情下,他的灵魂甚至没有自己,只有导师缱绻的低语,舌尖倾吐的字眼或咒语,他并不害怕,输了当然只有死亡,但是胜利……他可以继承导师的一切,从魔法到知识,从遗产到尸骨。   是的,这就是黑袍的宿命。   死亡也是甜美的,但是徒弟,你必须强大胜于我才行。   你输了,我就杀了你。他说。   黑袍覆盖他如同黑夜的拥抱,他感觉安全,温暖如归宿。   当夜,席恩梦见了过去,那个半位面发生的一切。   走出学徒塔并不困难,里面都是被父母或本人签约,送给半位面的主人,不朽之君王的半大孩子。他们的命本就不属于自己,全凭导师的好恶心情,布拉德按照规矩办事,教导他们,提拔一批合格的,不合格的弄死,在席恩看来已经仁至义尽。在东方学舍,没钱的学生在十二岁会以毕业的名义赶出去或上战场;在暗月法师公会,大部分学徒活不过第二个年头。   不是他的萨桑之子体质对导师肯林有利用价值,他在第二年的冬天就会死;不是他有一双让堕落精灵巴迪亚想起妹妹维罗妮卡的琥珀色眼睛,他被收为徒弟的当年就被肢解,制作成一只名为圣杯的头骨。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看不到一点希望和光明。   浮光只在梦境的另一头漂浮,残渣而已。   但试练塔不同,这是旅法师的战场。来自整个多元宇宙,各个高魔世界的精英,希望能成为那位黑暗残酷的神级法师的弟子齐聚在这里,相互厮杀,争夺少数的名额。   但是里面只有一个能成为布拉德的弟子,反之为零,并非像导师说的,「活着的,人数不限。」   第一批通不过魔法考验的学徒,被废物利用做了实验材料。   席恩毫无感觉,这是败者理所当然的下场。   死者和失败的废物一批批淘汰,直到他理所当然地脱颖而出,成为试练塔唯一的胜者,也是唯一的生者。   只有活着的人毫无争议,这是布拉德的教条,他看出他的意思,何况导师还在他进塔以前,特地关照了他一句:不能活下来的,就是不被需要的。   「我看到了,你通过了试炼。」   布拉德用骄傲的眼光看着弟子,「适当的拉拢,艺术的挑唆,精妙的操纵,还有最快速精准的魔法,你成为了试练塔活到最后的学徒,非常好,好极了,你只用了半年,比我当年都厉害得多。」   「导师?」   布拉德轻笑:「你应该发现了,我喜欢在黑袍里面再穿一件红色的内袍。」   席恩点头,同时代的人,包括其他弟子都认为布拉德是不折不扣的邪恶黑袍,但是作为暗月出生的学徒,席恩观察后,确定布拉德是红袍,他的很多习惯是红袍的习惯,比如法师塔的形状,放置物品的方式,做实验的流程。   其实他还觉得布拉德有些骚包,动不动向他们这些学徒展示那一身有着翠鸟和龙胆花图案的黑袍和更加鲜艳的内袍,镂空的效果能做出血色蝴蝶形状,尤其布拉德还要他跪在自己正对面的位置,抬眼就可以看到。   黑袍学徒看不出自家红袍导师多么美,但是每当布拉德交叠起双腿,斜靠着那头美丽的翼狮,席恩就影影绰绰看到他袍子下面纤细优美的踝骨,发觉布拉德和希卡拉一样喜欢高跟鞋,希卡拉导师最喜欢的打扮就是吊袜带和高跟皮靴,只是鞋跟的粗细不一样,布拉德除了不穿长筒袜,鞋跟还更高,至于原因,他明白,导师实在是矮了点……年轻的学徒暗自同情。   席恩不算高,是大黑暗时代男子的平均身高,由于从小营养不良,还比弟弟矮了小半个头,可是布拉德居然比他更矮。   其他学徒没人敢注意这一点,恨不得把头埋到地板底下,让导师别关注到自己,但是席恩的眼光细致入微,冷静大胆,将这个未来要战胜的敌人记忆到毫发,布拉德的王座离地有半尺高,还有黑色烟雾效果,活像个幼稚童书里的大魔王,看起来是够邪恶的。但是每当白发导师令人生畏地站起来,黑烟滚滚地离开,那纤细的身段就像个小姑娘。   不过和之前的导师们相比,布拉德已经是怪癖最少的,他那肆意洒脱,喜欢摆架子的习性,席恩觉得还挺可爱的。   布拉德坦然道:「我进去求知塔十三岁,出来时已经二十九岁了。」   果然是最年轻的神级法师,席恩心想,没有说出自己的实际水平。   布拉德凝视徒弟,眼底有着掩不住的欣喜和珍爱,仿佛看见了稀世的宝贝。   他培养弟子的方式是养蛊,其中特别优秀的,还会收到不时的考验,有锻炼精神的梦魇魔法,考验计算能力的时空迷宫,也有他独创的各种法术。   看似杀人的局,但席恩并不觉得残酷。真正的现世是没有活路的,也没有所谓的正确答案,只有靠着竭尽全力的挣扎撕出一线生机。可是布拉德的试炼看似险恶,却都是精妙的魔法,能够像解数学题那样,有着解析的思路,包含有迹可循的逻辑,隐藏冷静的思辨和巧妙的心理陷阱。并非他以前的黑袍导师那样,强大的外表下是胆怯的心,以试炼为借口行折磨之实,只想置他于死地。   布拉德高明诡异的精神魔法,堪称艺术的时空幻境,思维的迷宫和梦魇术,每每让席恩流连忘返,回味不已。   在一个最为简单,逼疯无数前学徒,时间无比缓慢,仿佛停止,没有一个活物,没有一丝声息的黑暗牢狱,年轻的黑袍却愉快地笑起来,转了个圈。   这里一点也不孤单,这里有魔法。   我为什么要害怕?   观察的亡灵法师,第一次,施法的手指颤抖起来。   那个黑暗强大又耀眼的灵魂,让他爱不释手,甚至觉得……敬畏。   这孩子的人格比他更强大,对魔法比他更热爱,对知识的追求比他更执著。   虽然布拉德已经发现,萨桑之子纯净高贵的本性:席恩作恶的欲望比常人低得多,性格独来独往,不爱和其他弟子交往,讨厌杀生,不做非必要的屠戮和坏事。但这无伤大雅,只要那点善良不会摧毁席恩强大的一面,伤及他的性命,痛苦只是无聊人生的调剂,善良是一种可贵的人性,布拉德也曾喜欢善良温情的人,但是思想需要锤炼,从来如此,他当年也是。   「不过在唐雅的事情上,你稍微犯了点错。」   席恩微微僵硬,幸好布拉德没有察觉。   「她是最好解决的。」席恩用毫无破绽的口吻道。   「是的,所以你不应该留她到最后。」布拉德耐心地道,「人性是最变化无常的东西,尤其是极端环境下的人性。越脆弱胆小的人越容易失控,变成不稳定因素。女人,她们往往还能煽动一些不够理性的男人,把局势搅得一团糟。」   想起过去,他啧了一声,「不过这确实不到失误的程度,徒弟,你不用担心影响我对你的整体评价。你把唐雅看得很透,她是个废物,感性成为她在魔法上最大的局限,她不冷酷也罢了,还不冷静,死在杜克手上还能成为你的借口。」   席恩知道不是这个原因,他骗不了自己,他只是……没办法杀掉唐雅。   那个女孩身上还有光明,让他想起梦境里弟弟的同学们,那些天真的白袍。唐雅天赋卓绝,是个光明法师的料,却命运捉弄,来到这个黑暗的高塔,她误入歧途,不想杀人害人,装得强大镇定,可是她每天都在后悔,恐惧和质疑,在外界的力量还没有杀死她以前,内在就快要压垮她。   他忘不了唐雅那个求助的眼神,恐惧到癫狂,泫然欲泣的表情,绝望的求助。   他拒绝了唐雅的拉拢,却阻止不了她自投罗网,向其他学徒求助,用交换身体的方式,看不到其他人的嘲弄和轻蔑下的杀机和恶毒。在这个残酷的修罗场,她活不过一轮,在她的人格和尊严都被碾碎成灰以前,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杀掉她,尽快结束她的痛苦。还好她眼光差,选的是他的敌人,如果是他看中的盟友,唐雅再活得生不如死,席恩也会袖手旁观,因为时机未到,她也不值得他冒险。   她根本不该来,他救不了她。   这里是黑暗生物的猎场。   布拉德将双手放在徒弟肩上,满意他的警惕和顺从,清楚什么时候能反击,也明白什么时候该服从。   「从今天起,我会教你所有我会的魔法,总有一天,你会比我更出色,更强大。」   然后,我们再来一场最美妙的厮杀,席恩,我可爱的,完美的,让我骄傲的弟子。 第八百四十三章 心伤(中)   布拉德向他开放了红袍的知识库,魔法的宝库,共同分享和研究。   席恩无与伦比的愉快,和他得到的战利品相比,杀掉三十四个同学,死掉一群小鬼算什么,他的生存和搏命从未有如此丰厚的回报和奖赏。   导师知道黑袍的规矩吗?年轻的学徒心生疑惑,在暗月,他从未看过真正有强者风范的黑袍法师,也从未和一个人有如此的投契和相逢恨晚。   艾斯嘉的历史记载,席恩·奥古诺希塔师从布拉德·墨,历时三年。但是在界外的时光里,布拉德带着他踏遍了他发明的半位面,堪称惊世之作的死灵界,探索新的高魔世界,神奇的存在之树和神域,乃至宇宙的晶壁和幻想海的边界……钟摆时快时慢,席恩有一秒不差地心算,他们足足相处了六年,他亲眼见识到导师的强大,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无法不亲近布拉德,除了把他强制关在身边的第四任导师巴迪亚和早就遗忘他到天边的孪生弟弟,他从未和一个人走得这么近,卸下了防备,超出预计的默契和愉快。   离得近了,除了导师的强大,席恩也看出他的脆弱。   布拉德害怕寂寞,他有时会忍不住触碰席恩的肩膀,手臂,不带情.欲,眼神带着不自知的渴望,渴求自身以外生物的温度,而不是他天天晚上搂着睡觉的尸体——这是布拉德的怪癖之一,符合席恩认知的「导师奇怪法则」之一,好像穿黑袍的生物不奇怪就不是黑袍,他们总有奇奇怪怪的癖好:收藏癖,变装癖,性癖,变异癖,还有恋尸癖。   不过布拉德不同,这是因为他不为人知的过去,席恩可以嗅出恐惧的味道,对负面感情的敏感是他活下来的关键之一。   「红袍大法师们的时空实验失败后,求知之塔坠入次元夹缝,我在寂静的高塔待了五年,那里只有我的手下败将,我的导师们,我的同学,我的恩人,我的朋友,害我的人,我也陷害过的人,我为了活命杀了三百多人,为了安静研究又杀掉一批,他们太烦了,什么争吵,什么拉帮结派共同奋战,都不如手头的知识重要,还想烧书——不可原谅!最后一个烦人的家伙死去后,我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计算我推测出来的公式,终于参透时空法则的奥秘,用次元折射逃出来。又花了两年,把求知之塔搬出来——我忘不了那里的日子,那是我的战绩。」   也是坟墓。   席恩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孤寂,如果那时布拉德还没成为听见万物之声的神级法师,那么他连魔法的声音也没听见,就像童年被世界抛弃,迷惘不知方向的自己,他最害怕的噩梦。   换做常人,大概早就疯了吧。   布拉德还是让自己活了下来,成为绝对的强者,杀了所有人,即使孤独一人,即使被独自抛弃在黑暗里,他没有后悔。   或者说,不让自己后悔。   就算后悔,也是活下来的胜利者才能品尝的滋味。   「在那段时间,我自创了两个十三段的空间魔法。」   席恩不意外,只有更加钦佩。   布拉德再次伸出手,纤细惨白的手指触碰徒弟的脸颊,感受活人的温度,虽然席恩的体温对常人而言过高了,却令他感觉迷恋。   席恩再次感到了恐惧的气息,和另一种他不能辨别的灼热情绪。   他的导师从来不会在其他学徒和领民面前露出破绽,更别说软弱。   但是他不同,他通过了试炼,并非忠诚,是他足够聪明和贪婪,在学会全部的魔法以前,他不会背叛布拉德,绝不会,导师也知道,为此欣喜开怀。   这样的关系比什么都牢固。   席恩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灵魂,和他一样智慧骄傲,同样爱魔法,爱得纯粹又痛苦,同样孤独,黑暗,伤痕累累,不肯对任何事物低头,尤其是失败和死亡……   到后来,他甚至不想杀死布拉德,他想学会布拉德的魔法,导师也没有杀他不是吗?   他们可以一起探索魔法的世界,探索宇宙的奥妙,还有那么多谜题,那么多未知的事物,导师都没有参透的万物之源,没有穿越的宇宙的边境,他们一起发明和创造更多的魔法。   在满足和狂喜中,席恩甚至觉得一直念念不忘的复仇,对弟弟的爱与恨,都轻飘飘不值一提,这里有魔法,有导师,有默契,有理解,有追求……   只有呼唤布拉德「导师」,这个词才真正有了意义,满怀敬意和憧憬,就像布拉德只称呼他一个人「徒弟」,之前所有的学徒,都是数字。   布拉德也喜欢叫他的名字,席恩,一声声,从舌根倾吐出隽永的鼻音,带着缱绻的意味,席恩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知道他的导师不是通常意义的好人,和梦里高尚的白袍天差地远,布拉德邪恶,无情,冷酷和功利,在导师好奇心所向,他可以做出最可怕的事,无视世俗律法,也没有良知道德。布拉德可以为了研究“神经抽搐频率、脑髓质浓度和梦境的关系”这种课题,打开一个活物的脑子,观察其中的变化,进行魔法对接实验。让第一次看到的席恩心下战栗,违背了他至今无法完全背离的另一个世界,弟弟所在的光明。   但他也羡慕,与布拉德好奇心相称的毫无瑕疵的才智专注和对知识的虔诚热情成就了他在多个领域的强大,超过了已知的神级法师,他还不能完全做到,那种摈弃所有的执著和追求。   布拉德并不热爱杀戮,那可怜活物的脑袋后来被他装回去,手术精确无误,还活着,可以继续健康地活上三十年,如果他能忘记这场噩梦。席恩估计这家伙的余生都忘不掉,会终生活在恐惧和憎恨中。布拉德对此漠不关心,当发现那如同沸腾脑浆的鲜活恨意,反而兴味起来,放跑了试验体,期待他将来回来报仇。   布拉德不迷恋作恶,却不忌讳作恶。   和他在一起,就像被带进了一片迷人又强大的黑暗。   席恩感觉自己在坠落,那是一场欢愉的沉沦。   和布拉德相处久了,他从弟弟那里形成的另一套世界观开始崩塌。   我为什么要理会那些白袍的迂腐教条?他们选择我弟弟,将我抛弃,连区区魔族都打不过,被一群神子神女耍得团团转,养出个叛逃圣域的人间公敌,肖恩还辜负了精灵王的嘱托,教出个自私自利的女儿,这种废物一样的学校和弟弟,我为什么要心心念念打败?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只要和导师在一起,和魔法在一起,别的都不需要。   至于封神,赶走魔族,还是需要的。魔族掠夺艾斯嘉的资源,偷窃这个世界的魔法文明和法器,必须打倒。而众神是强大的敌人,导师喜欢挑战,他也许会答应我,我们一起战胜神魔。   席恩想着这些心声,真正爱上了布拉德所在的世界。   每个黑袍都有压箱底的绝活,绝不会教弟子,尤其野心勃勃的那些。希卡拉导师却犯了致命的错误,教了身边最中意的床伴,那三个白痴被他掏得干干净净。   所以当布拉德开始正式教时空系的禁咒,次元折射和时空跳跃,教他计算最困难的时间洪流,席恩很意外。   布拉德的教法也十分与众不同,和锻炼弟子一样,直接寓教于乐。   深黑的寰宇中,席恩冷不防被拉进暗物质潮汐,瞬间给自己加了一系列防御,同时也为布拉德施加了防护。   那是席恩第一次不假思索地给一个人施加魔法防御,布拉德也坦然受之。   两个星光护壁沿着紧握的手指,从同样覆盖黑袍的手臂向上蔓延,如同彩虹之桥。   他们的手指同样纤细修长,看似柔弱却有着主宰一切的强大。   在完全的黑暗中,只有他们,和他们的魔法。   一只手臂环住他的腰。   『导师?』   席恩不解,布拉德将他抱在怀里,转了个角度。   一道空间裂缝擦着膝盖穿过,触动了魔法防御的警报,席恩毛骨悚然。   『不必用魔法,开发感知,运用法师的超感,用纯粹的第六感替代光、声、嗅觉、味觉、一切五感。』导师的声音在心灵连接中有些失真,奇异酥麻地震荡他的感官和识海,仿佛在耳边悄语呢喃。   无声的宇宙和暗能量的潮汐中,只有这个寂静的声音。   席恩新奇地感到在导师的引导下,身上的次元折射穿透了时空裂缝,不可思议,连布拉德依然环着他的后腰,一手牵着他的左手,仿佛舞步一样的动作也没发觉,这种亲昵无关外在,是魔法缔造的默契和欢乐。   『你必须培养魔法的灵敏,空间魔法无色无形,没有元素征兆,等你用魔法探查出来已经迟了。』   他感到他的导师牵着他的手漫步,暗能量的漩涡,流淌的光元素,时与空的弦,都在一个超越感官的世界还原,静静地流逝,被他们抛在后面。在意识海重重泛开的涟漪,来自导师的声音,永难忘怀的话语:   『星辰和梦境,永寂的宇宙和玛娜的和声,所有存在过或者还不存在的世界,从求知之塔到真理的祭坛,从存在之树到虚幻的海洋,从宇宙诞生最壮丽的一幕到恒星都熄灭的灰烬……一切不过是死亡而已。』   那天晚上,他看到导师带着他去看的星空,从宇宙的诞生到死亡,从时间的起点到空间的尽头,从红袍塔顶的丁香园到艾斯嘉星球的一抹深蓝,从灼热的星云到深红的恒星墓场……他牵着他的手,穿过无数瑰丽奇异的景象,体会导师的魔法,倾听他的思语,感受这个美得无与伦比的世界。   第一次,他看到导师的大笑,也许他笨拙的“舞步”取悦了布拉德:『席恩,身体太差了啊,要不要成为一具灵活漂亮的尸体?』   红瞳射出狂热的光辉,宛如切割完美的鸽血红宝石,『保持这个模样也行,我会让你成为最完美的死灵魔法媒介。』   席恩认真地道:『那样我就失去其他派系魔法的感应和成就了,得不偿失。』   『是啊。』布拉德遗憾又不得不认同,随即轻快地笑了,『啊,你学会了,果然用身体记忆比较快。』   席恩也愉快地低笑,这么亲密自在的学魔法方法,真是前所未有。他甚至从心底眷恋起这种从未有过的亲密,盼望延长他们这段“教学”的时光,永远永远不要结束。   但是当抵达这片时空的尽头时,他的心脏突然冻结成冰,灵魂都坠入最冷的冰窟,布拉德喃喃自语:   『照这样的趋势看来,最迟一年以后,你就能参加毕业礼。』   杀了导师,或者被他所杀。   是的,我必须杀了这个人。   我拼命活下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不管怎样的障碍都要克服,不然我怎么能活到今天,活着走出试练塔,导师又哪会看中我。   弱者,只是布拉德的试验品,数字,猎物,材料,甚至毫无意义的废品和下脚料。   我不能死,我还没有报仇,还没有见到肖恩。   可是在这呼吸停止,真正暗无天日的黑暗中,席恩想不起弟弟的面容,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矢志报仇的一切,在魔法的共舞中,在这九年多的时光里,在他真正快乐的岁月里,全都是琐碎的浮尘。   席恩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会让导师失望。   他不能让导师认为他还有愚蠢的良善和软弱,还有人性和感情,他要让布拉德觉得,他没有看错他,他是他骄傲的弟子,比他更强大的法师。   他会赢,用死灵魔法杀了他,只要他的灵魂更强大,魔法技巧更娴熟,他甚至能够把这个黑暗残忍的灵魂捏在手心,决定败者的命运。   对死灵法师来说,死亡不是终点。   毕竟,导师还没有教会我所有的魔法呢。   席恩呼吸着黑暗,不再痛苦了。   布拉德对弟子一瞬间仿佛畏惧的反应十分愉快,更满意他之后的镇定和决心,又恢复了默契愉快的相处。   无论杀掉对方,还是被杀,都是一种心满意足。   反正,这个黑暗强大的灵魂,都是胜利者最甜美的战利品。   永远的纪念和陪伴。   席恩,席恩,布拉德在心里念着这个名字,我还是比你强大,我会饶你一命,不要让我失望。   可是在他们彼此都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裂痕。 第八百四十四章 心伤(下)   那是个普通的实验,只是因为席恩固有的坏运气,出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几率差错。他早已习惯这些,用其他的方式替代,得出完美的数据,却被布拉德捕捉到,发现了异常。   连续三次要求徒弟做相同的实验,都出现了几率误差,布拉德不淡定了。   像他们这种追求理性客观的法师,根本不会考虑天生霉运或命运捉弄的可能,发觉不是徒弟的错误,纯粹属于几率范畴,布拉德开始推敲起来了。   他知道席恩的过去,这是黑暗界公开的秘密。暗月法师公会和布拉德在东方学舍都有探子,正如布拉德清楚,他的弟子当中肯定有艾斯嘉黑白两道的口舌,和宇宙各方打探虚实的眼睛,他对试炼毫不留情,也有这个因素。   所以他知道内情,命运双子,其中一个是被众神预言的救世主,另一个是被舍弃的暗之子,宝贵的萨桑之子——那些愚蠢的白袍还一无所知地自豪呢,为逃跑的光之子切齿憾恨,想要抓回来,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宝物早就落到了黑暗手上。   暗月法师公会也不知道,是在两个蠢材法师被席恩所杀,查问肯林的灵魂才恍然大悟,痛心疾首。但席恩已经到了魔女希卡拉的地盘,现在来了布拉德的半位面。因为终于得偿所愿的欣喜,布拉德在帮助肖恩逃跑,分散东方学舍追查的精力上出力不少。   就让他们追着那个废物跑吧,别来妨碍他。   席恩才是他要的弟子,被众神和白袍沧海遗珠的宝物。   如果真有众神的预言干涉,影响了席恩的魔法天赋,那么,就和心爱的徒弟一起把神都屠了。   反正艾斯嘉世界迟早要回去,那是协调神创造的初世界,有着最丰富的魔法资源和种族。   当初是因为红袍遗失了传承信物,遵守大陆法师议会的遗言,暂时把地盘让给白袍和黑袍。现在这两个阵营混得连老本都快没了,被一帮不入流的侵略者欺负,布拉德早有打算回去接收烂摊子,把家乡清理干净,解决魔力流失的问题,再和席恩一起屠神,抓两个神做试验品,不过现在徒弟的问题最重要。   几率的修正并非一朝一夕,还有待证实,目前的漏洞首先需要弥补。   「席恩,你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你没有用出玛娜精灵的每一分力量。」   「可是导师,玛娜精灵是循环往复的,属于有机整体的生命,涸泽而渔是最蠢的事!」说到自己的魔法理念,席恩难得失去理智,激烈地反驳。   「没错。」布拉德冷静地道,「但是在同等条件下,你这么做会造成魔法威力的降低,输给另一个操纵更精深的法师,甚至可能造成玛娜精灵本能的逃逸和流失!」   亡灵法师不能容忍自己精心培育的弟子有弱点,何况是这种隐藏致命的弱点。   席恩不认为自己技巧差,也无法否认导师的说法。   可是要为了这么点精确率杀掉最爱的魔法精灵,他不能接受,有别的方法能达成完美,就是掌握所有的魔法。   这样的野心连布拉德都不能理解,因为谁能做到呢?   史上没有专精所有派系的神级法师,也就没有魔法之王。   只有最狂妄,最爱魔法的人,才有这种疯狂的念头。   此刻,死灵法师说着红袍研究出来,约定俗成的理论:   「那些蒙昧又吵闹的低级精灵,他们其实愿意为你付出生命,但是因为他们没有进化完全,还是半智性体,缺乏理性,没有逻辑能力,无法权衡命令和保全生命的本能,他们总会在最后关头自保,使得你的魔法永远无法消除随机率,出错的不是你,是魔法精灵!你必须彻底掌控他们,成为魔法的主人,命令他们在关键时刻献出一切。你对玛娜的控制还没有达到底层,我们都知道,元素和玛娜构成这个多元宇宙的每个世界,无分高魔低魔,只有密度差异,无一例外。只要你的技巧精确无误,你的意志强大无匹,泯灭他们那点愚蠢低劣的意识,在低魔世界,你都能使用强大的魔法!当然,这会造成那个世界大面积的沙化,也许空间壁会粉碎,那里不会魔法的弱小生物全部完蛋,但那又如何呢,只要你提前做好逃生和转移准备。」冷酷智慧的红袍法师道。   席恩第一次心乱如麻,他内心深处知道此刻的抗拒代表什么,那是本能的呼喊,对魔法的热爱和守护,可是他是如此习惯布拉德,听从他的意见,如此敬爱他,布拉德是第一个愿意全心全意教他魔法,比他更强大的法师,比他更懂魔法的原理,说的其实也没错。   可是那样做,玛娜精灵会死的。   我的魔法会死。   看着徒弟,布拉德缓和语气,他不认为徒弟是犯了善良的愚蠢错误,在他的教导下,加上黑袍的经历,席恩从来不会手下留情,早就能够对敌人和试验品压榨到底,毫不留情,这无关善恶,红袍只讲中立,黑袍追求有原则的邪恶,守序的自私,他只是还没把技术学到家。   这不是席恩的错。那些愚蠢的黑袍,虽然他们是比白袍聪明,也有一些不错的成就,教会了席恩足够多的战斗技巧和弱肉强食的理念,但是在基本功上,总是比不上红袍。粗陋,还带着防备——害怕学徒超越自己,想得出!难怪黑袍阵营四百多年都没出过神级法师,神级候补都没有,还输给更软弱没用的白袍。   除了席恩,他骄傲的弟子,没有一个杀师出道的学徒,没有一个黑袍的神级法师。   席恩这么聪明,谨慎又大胆,天赋卓绝,燃烧的求知欲连他也无法比拟,对知识纯粹的渴求和贪婪,卓越无比的学习能力和层出不穷的创意,看不到尽头的才能和智慧——他应该是红袍的,哪个红袍大法师都会使出吃奶的力气争取他,他会是任何阵营的瑰宝和骄傲。   但席恩现在是他的,今后也是,他的弟子,独属于他的宝物,他会把他教导得强大完美,谁也不能打倒。总有一天,让他登上更高的神座——给罗比安那个没用的白袍看看,他们师徒两个就可以做到,封神逆神,达成叛逆法师没能完成的成就。席恩已经达到两个派系魔法的神级,精神系和梦魇魔法,都是他的教授,只差时间和火候,剩下也是他擅长的,死灵和时空,布拉德无比期待和自豪。   他还是不认为弟子能够打败自己,布拉德也有足够的底气和自信,他活得更长,一样深爱魔法,为了研究付出更多的心力时间,他有许多独创的技巧和法术。但无论胜负,那场比试都会是他生平最酣畅淋漓的一仗。   但是布拉德不知道,那确实不是席恩最后一丝善意,却是他全身心保护的东西。   魔法。   「你不是红袍出身,所以可能遗落了基础教学,那些愚蠢自负的黑袍,他们有比红袍更先进的授徒理念,有比白袍聪明得多的头脑,但是他们过于粗暴邪恶的本性,会疏于魔法的传承,或者故意遗漏对学徒的基本功传授,这也是我认为红袍的优势和应该保留的地方:理性,中立,客观,永远剖析现象看到本质。」   「魔法不是死物,不能用研究死物的方法。」席恩试图表达自己的理念,说服导师。   「魔法也通向死亡,万物和宇宙皆如此。」这位死灵法师道,这一刻他的眼睛是完全的空洞和黑暗,又回到了在那座求知之塔悟到的真理。   「死者才是永生,席恩。」   布拉德说出席恩永远无法忘记的话语,真正撕裂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决裂和背道而驰的话语。   唯一让他尊敬和向往,甚至有可能自己死亡也不想杀死的导师。   「我教你解剖玛娜和元素精灵。」   不……   那双强者的手,引领他走进罪恶却无比强大的世界,手把手教会他最强的魔法,带着他体验魔法的美妙和生机。   但也是这双手,手把手教他解剖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杀死他最爱的魔法。   红袍的习惯让布拉德察觉不出异样,依然紧紧握着徒弟的双手。   冰冷的禁锢抓住他,把他拖往完全的死地。   住手,导师……   席恩在噩梦的最深处惨叫。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他纤瘦的肩膀,用力摇晃。   “主人!”   席恩醒了过来,冷汗湿透了黑袍,全身抖得仿佛随时会四分五裂,涣散的眼神已经完全找不到自己,破碎无光。   直过了良久,往日清明的焦距才慢慢重组,缓缓吐出一口从死到生的气息。   “我没事,夏尔。”   “您真的没事吗?”萨玛艾尔担心至极,连想起法娜,席恩都没有这样。   这一刻,他无比渴望了解父亲的过去和心结,把他的每一分痛苦和伤口都用最柔软的被子捂起来,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轻轻拍打,谁也不能伤害,谁也不能看见。   席恩摇头:“没事,再也……不会有事了。”   他坐起身,颤抖的手指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服。   是了,我杀了他,结束了,那个噩梦。   我终究还是不能接受导师的理念,导师眼中的世界,他的感悟,在寂静中得到永生,他的强大,他孤独的王座。   导师回到了他深爱的寂静世界,他强大的来源,他登上死灵法师顶峰的秘密,他的绝望和孤独,我始终没有办法明白也不想去的世界。   在元素精灵和玛娜精灵的喧闹和生气中,在她们的关怀和心声中,席恩再度确认了他挚爱的魔法,他选择并理解和守护的世界,蜷起身子,拥抱住自己,放松地叹了口气。   却更像一声微弱的抽泣。   *******   【后记】   布拉德的心情估计是:当年我带你看星星看月亮,可爱的徒弟眼里只有师父我,心里也只想着师父我,结果你后来带着另一个女人看星星看月亮,抛弃师父我私奔了,不能忍!   哈哈哈,串戏了,布拉德只是要把最心爱的徒弟抓回来完成谢师礼。说实在的,席恩对法娜的爱情在他眼里不值一提,布拉德对席恩也不是那种感情,他们都是直的,但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特别的人,最默契的相属,师徒俩都是孤独的强者,走到极点的人物,是最相似也最不像的人,因此最为相吸。   布拉德的悲剧在于求知塔的经历让他只有在生死一线间的厮杀才能感到自己活着,席恩也是,他正常的感性已经被摧毁了,幸好有魔法和肖恩的牵引,还有骨子里不灭的人性。但布拉德其实不想杀掉最喜欢也最合心意的弟子,唯一能和他共鸣的灵魂,和席恩的本意一样,不然他有很多机会。但他改不掉的习惯,他扭曲的感性,使得他只能那样活着,占有自己喜爱的东西。红袍的习惯和布拉德的冷酷也没有察觉席恩的痛苦,理解不了席恩对魔法的爱,席恩爱魔法是对生物,不是工具。另外布拉德的感性和爱人的能力已经被长久的黑暗和孤独摧毁了,让他爱上静止的世界,倾听到万物之声反而让他痛苦,死灵法师的审美观让他看到一个绝对静止和死亡的世界。   可是对席恩来说,魔法是救赎,是他的一切,是一个充满生机和美丽的世界。对于他来说,人类的世界才是炼狱,他宁愿自己死掉也不愿意伤害心爱的魔法,布拉德的做法深深伤害了他,也让他从那场强大的迷梦中清醒过来,看清布拉德和自己决定性的不同,逃离导师的影响。他认为如果继续下去,他会被导师蛊惑,被他的理念占据,杀死魔法,他曾经的敬爱和仰慕都变成了锥心的痛苦。   父子和师徒间往往如此,因为敬仰而接受,因为强大而憧憬,不知不觉改变自己也要模仿和效法,但是只有独立和背离才能真正强大,脱离师长的教导,走出自己的路,树立自己的人生观和目标。   所以席恩和布拉德之间是必然的悲剧,席恩也察觉了,问小龙:你能理解我吗?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因为在你之前,我已存在,活过了你无法想象的岁月。   你眼中的我,是我也不是我。   你爱我,可是你不能了解我。   还好千年里,席恩唯一的牵绊只有小龙,父子俩又是心灵世界相处,没有隔阂,萨玛艾尔融化了席恩的防备和自我的壁垒,否则就像原版的席恩说的,我被爱我的人包围,但我无法爱他们,我已经失去了信任的能力。   有的悲剧早已决定,如同宿命。有的人是没有幸福的能力,不是他们不够强大,恰恰是太强大。   正是因为不想席恩走上布拉德的路,才给了他小龙,而且席恩比布拉德幸运,孪生兄弟的存在让他天生无法感到彻底的孤独,肖恩既是折磨也是隐秘的纽带和依赖。   但是有个隐藏的暗示,其实席恩已经隐约明白导师的心情,在那千年里,被肖恩二次遗忘,失去魔法和一切,他也有被孤独和绝望吞没心智的时候,好在有小龙,他暂时摆脱了那种舍弃人世的诱惑。   法娜是有准备地算计,她看出相处的九年里(加上艾斯嘉的三年),布拉德对席恩卸下了心防,对这个弟子爱护备至,关键是席恩潜力无限,两人又有固有的矛盾——黑袍的生死搏杀。所以在席恩逃跑后看到机会,自告奋勇向布拉德请命,帮他抓回逃徒。布拉德无可无不可,他认为心爱的徒弟会自己回来,但有些心急,让法娜试试无妨(不要这么自信啊,布拉德!你徒弟是直的!)   法娜主动接近席恩,利用席恩曾经被一个血族小女孩所救,对吸血鬼有特别的温柔,又在被导师打击的低落期,一举攻占席恩的心。她倒是真心的,她算到席恩在被导师设计的狂怒下(以为法娜是布拉德派出来的感情骗子),加上师徒你死我活的固有认识,一旦冲突,矛盾会完全爆发,只有一方能活下来,只要席恩赢了,她就可以成为新的不死君王,和席恩快快乐乐地继承布拉德的一切(二五仔侍女)。但是她同样理智精明,算到席恩发怒下也可能找她算账,但一来她身上有自己和席恩布下的魔法防御(男人痴情起来就这样),以席恩的性格,对所爱的人容易心软,放她一马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毕竟两人的实力差摆在那里,不像布拉德不能手下留情,否则死的就是自己,最差最差,席恩也会记她一辈子,这就是血族爱人的方式。   于是……席恩陛下,女人还加快了你出剑的速度哦,不小心把当时最爱的老师砍了。虽然布拉德也是作死,两次误会都是他造成的,又设下了师徒相爱相杀的规矩,席恩以为他不够强大导师也不会高看他一眼,两人开始的关系就是不平等扭曲的。   要说席恩一生什么时候最伤心,就是导师和爱人翘掉的时候,流的眼泪最多。   话说法娜不插手,这个世界的发展会更好,有一对事了拂衣去的师徒,至于他们之后会不会反目,就是师徒俩的事了。席恩在地球的栽坑,证实了布拉德的教导没错,只靠席恩一个还是不够啊,人情味太足始终是他最大的缺点。   导师的爱是残忍,残忍也是爱。   所以布拉德是席恩永远的黑月光,最爱也最恨的导师,愿意为他披上黑袍,永远行走在黑暗的道路上,简直是悼亡人的心情。   相比之下,肖恩的白袍老师们都是虚幻的白纸月亮,如果原来还有滤纸效应,幻想界相处以后就破灭了。但东方学舍和肖恩身处的世界对席恩是有作用的,树立了他最初的理想和善恶观。   但是席恩对世界的善意,对守护的传承,主要来自魔法神奥古诺。布拉德和法娜死后,他被暗精灵艾珂封印记忆,在神墓待了三年,接受记忆,奥古诺也是他认可的老师,而且是唯一没有爱恨情仇也没有阴谋纠葛的老师,算是神交。席恩感受到奥古诺纯净无私的品格和不亚于布拉德的惊才绝艳,他无法不佩服这位神灵,也不能不仰慕他的高洁和伟大,这才是席恩真正的白月光,还有后来知道的叛逆法师们,白银王他们的伟大事迹也触动了他。   但是席恩永远忘不了布拉德,这位黑袍导师和任何人都不同。   他是他永远的指引者和引路人,有最深共鸣和同样孤独的灵魂。   布拉德才是席恩真实接触,相处,靠近和对话,深爱和敬慕,活生生的存在,一生的伤痕和追忆,只有这一个导师。   话说布拉德血亏,被侍女挖坑,席恩被法娜拐回来,伤害利用背叛加上羞辱下恨死了好吧,印象分大减。   当然布拉德没那意思,他心心念念的谢师礼不能那么掉价,他以为席恩会自己回来的,师徒沟通后好好地较量,谁输都不遗憾(各自打着小九九,布拉德也是公平的,他不止一条命,也就会手下留情)。   可是在席恩看来,是导师设计自己,用女人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更可恨的是他还真爱上了,布拉德是先伤害后羞辱,法娜是先背叛后利用,一怒之下把布拉德放命匣的红袍求知塔砸了,爱人也在法术失控下杀掉,连累有着美好回忆和许多人的半位面毁掉,可见这场家暴的惨烈。   席恩清醒后,标准的万念俱灰,这操蛋的世界还有什么意义?不是魔法精灵拖他回来那时就去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师。   看你们黑袍还相爱相杀吗,好好一曲亡灵之舞,在时空中的伴舞多美,根本没有爱情出头的机会。   所以席恩吸取教训,对小龙,除了他以为自己没教的性别问题,完全不干涉夏尔的理念和成长,也不教他将来杀了自己,不要求孩子一定要超过自己,只教知识,只付出完全的爱。所以夏尔性格自由奔放,而且早早就开始肖想自家父亲了,哈哈。   相比之下,布拉德和席恩当年是多么纯洁啊,完全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碰撞和惺惺相惜。   这一对比黑肖和席恩还可惜,因为我更喜欢师徒双法,当然兄弟也是爱的,虽然白肖很糟心,有时又有奇妙的怜悯和认可,他对席恩的意义也是任何人无法取代的。   可惜了夭折的师徒CP。   布拉德导师是高龄处子,一生纯洁。   这位白发红眸的兔子精是真正的高塔公主,一辈子在一群弟子中挑选赘婿,等着将来推倒自己。可惜他唯一看中的魔王陛下本来和他两情相悦新婚燕好,却被他无意中伤透心,离开收拾破碎的心,磨刀霍霍等着来日再战,把邪恶公主的灵魂抽出来收藏,偏偏被他派去的野女人拐了心(性向问题没办法,布拉德老师失策),连续伤害欺骗下气得神志失常,不小心把新旧人都打得灰飞烟灭,还连累一个世界的NPC,伤心下不想活了,好不容易被魔法精灵救回来,记忆也封了,变成不堪回首的心伤。如今丧偶丧妻多年,唯一的弟弟不争气,心灰意冷养成了恶龙骑士,准备像当年的布拉德导师一样,也养成个徒弟被推倒(大雾)。   可惜当年的公主和魔王多么般配,真正的高塔囚爱系,生生错过(法娜真作孽)。否则公主不要碰危险的实验做难吃的饼,魔王愿意一辈子为他洗手作羹汤侍奉他。   关于身高,以前在《人物介绍》放过,肖恩是178,在男性角色里面偏矮,席恩是175,布拉德169……穿上高跟鞋能比徒弟高,导师大人您这么傲娇好吗?   现在列文的身高是181,萨玛艾尔是162,身高差也是萌萌的。   话说大黑暗时代男性平均身高165,太多人活不到成年了,常年饥馑,所以导师大人还算高的……主要是长期在黑暗的塔里,影响了生长发育,再考虑到他偏东方人设计的美貌。   和席恩跳舞时,更适合女方的角色哦~~ 第八百四十五章 外神   始源之海——   得知兄长醒来,卡雅内心五味杂陈,既高兴,又沮丧要被欺负了。   让她重拾好心情的是格兰妮做的美味佳肴,在始源之海的生活并不单调,魔法之王铸造的法师塔浩瀚神秘如宇宙,有着探索不完的知识和领域,幽灵管家奥玛、机关女仆格兰妮都对她温柔关爱;从她出生到十三岁,父亲都陪伴着她,只是随着她成长起来、人间的杂务才两地跑。   餐桌上,除了魔仆、光妖精,还有深渊领主安达·古罗斯特尼。恶魔只吃负能量,安达不需要进食,只是他是人类亡灵转化的领主,味觉正常,吃了小伙伴推荐的“零食”后惊为天人,也开始一日三餐的常人生活。从前他还以为生肉和食尸鬼大腿才是吃的,反而当了魔鬼以后才知道什么是人间美食。安达生前的伙食之糟糕,堪比已故的亡灵导师布拉德。   席恩和卡雅都不拿他当外人,饭桌和课桌都有他一席之地,在这里的地位等同家人。同样是死后,深渊领主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安达吃着鲜奶油咖啡、栗子蛋糕、煎鱼排,在自己的牛肋骨上面洒满黑胡椒——他口味偏重,还是肉食动物。卡雅喜欢花果蔬菜,口味和父亲一样偏清淡,桌上摆着一半素食,有稻米蒸的松软糕点,有揉入蔬菜汁和香甜馅料的七彩可爱动物小包子,有蜂蜜和果子露,有营养美味的蛋酥、撒了榛子果粒的甜面包圈、含着柔软甜香的焦糖椰果布丁。   “格兰妮,你怎么会做这么多美味佳肴?”女神幸福大嚼。   构装生物温和地回应:“主人教的,说小姐喜欢,就给她做。”   卡雅停顿了一下,无声而浓烈的父爱震动了她。   饭后,继承了父亲言传身教的好习惯,卡雅开始孜孜不倦的学习,她的元素和时空系法术已经达到了十三段,精神系和律令魔法天生神级,正在钻研防护系和召唤系,最喜欢的是深渊法术,而她的竞争对手和实验对象就是童年玩伴安达。   “好看吗?好看吗?”自从这次讨伐生命女神回来,卡雅就喜欢顶着红发少女的形象。从小在无名之手教会长大,人生扭曲,缺乏俗世的美丑善恶观,安达用仿佛无机质的蓝眼珠目视捧着脸在面前晃来晃去的小伙伴,毫无感动地道:“先生说好看,那一定比你原来的样子美丽,但也不用这样招摇炫耀吧。”   “有没有吸引到你呢?”卡雅满怀希望地问道,“父亲说恶魔都有魅惑力,我已经在他的主人格之一身上体会到了,父亲的魅力简直会杀人,不,杀神。我也想学会那种程度的魅惑术,把勾引他的魅魔女王打败,成为深渊的女神!”   “我又不是魅魔。”   深渊物种很难归类,原初恶魔都是创世神的失败作品,各种形态都有。由于负能量杂乱的属性,后天诞生的地狱物种也五花八门,恶魔学者都难以统计。常见的有魅魔,贪魔,梦魔,影魔,战魔,疫魔,植物魔等等。   但安达是人类,所以他没有恶魔的形态,一开始就是主君赐予的人形,黑发蓝眼的小男孩,但是因为赋予了实体,能够像正常人类那样长大。如今他的模样,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穿着黑袍正襟危坐的姿态和主君如出一辙,雏鸦般的黑发在露出高领的象牙白颈项边挽成一束,有着骨瓷质感的纤细手指捧着一本名为《外神系谱》的手写羊皮纸笔记。   安达的眼睛是一种迷幻而空寂的蓝,有点黑暗,有点忧郁,延伸到未知的危险领域。   和曾经的黑袍学徒不同,在侏儒怀德默尔的印象里,黑发男孩的蓝眼睛蕴涵恐怖的热量,如同黑暗里燃烧的幽蓝火焰。   卡雅习惯了小伙伴沉郁冷峻的性格,自管自道:“我推测我学不好魅惑术,是还不懂爱情的缘故。”   “高强的魅惑术虽然能引发比一般感官之欲更深刻的感受,从时效性看超过以短效性著称的人类爱欲,半兽人、巨魔和地精的□□冲动,等同坎德人的好感,远低于龙族、精灵、人鱼这类长寿种族的‘爱’,所以根据相关研究的总结,和自然萌发的爱情还是有微妙的不同,分为两个体系,不能混为一谈。”安达一丝不苟地纠正,他是优秀的学生。   “安达,你知道什么是爱情吗?”卡雅随口一问,不料安达静默了一瞬,道:   “我知道。”   深渊领主想起君王和虹彩龙的那一晚共舞。   血月结束的最后一天,在专注和亲密的相处中,他们都没有发现他在角落偷看。   一开始只是好奇,想瞧瞧自己的两位领养人在做什么,接着情不自禁地被那个景象吸引,在他扭曲邪恶的世界中,从来没有看过那样的美丽,那样的信任,那样的纯粹。   黑发的君王搂着虹彩龙变化的少女,最初是简单的圆舞,后来兴致所致,不约而同地使用了魔法,漆黑的天顶变成了深邃如海的水面,是水元素界的投影,倒映着无数凡世的光晕,宛如烂漫的星空,不时有火元素界的流星划过,遥远的天际勾勒出宏伟险峻的山峰,是地元素界构成的无数世界的山脊;瑰丽绝伦的虹彩比山脊线更宏大优美,是光暗能量界交错出最美的极光。   一转眼,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了一切,虚无的神域有幻雾的精灵演奏着无数世纪的交叠,虚与实,空与满在这里交汇,容有万物,法则的丝线构成了宇宙,流动的时间和叠加的空间飞速流淌,他们来到了时空的尽头,多元宇宙的障壁,那里有最坚固的时空栅栏和最神秘莫测的晶壁,映射着远方数亿光年前的磅礴星云和绚彩星尘,瑰丽万千的魔法斑斓起伏又复沉寂,陪伴着这里永恒的黑暗,妆点着地狱底层的宫殿,顽皮的虹彩龙牵引着黑衣男子,在墙面和半空肆意踏步,在次元和界域之间跳跃,在时间和空间的丝弦上舞动,发出快乐的大笑;和她一起旋转的黑袍法师也笑起来,低沉的笑声宛如共鸣。   那一刻,黑暗之君银色的双眼里,满满的只有绝色的红发少女。   对美丽和爱情最初也是根深蒂固的印象,就是从地狱之主和虹彩龙的共舞得来。   卡雅惊讶地看到安达白得透明的耳根泛出绯红,她以为这个朋友冷酷得几乎不像活人。   就在这时,法师塔的顶部传来异常的响动,奇异的音色震荡开来,这不是物理世界的声响,无法形容,难以名状的重音,像是嘶吼与蠕动,像是没有台词的圣歌,像是节肢昆虫鞘翅的摩擦和触手在黏液中的缓行,优美和刺耳交杂,高贵与怪诞混合,充斥着恐怖的回声,已经不是心理和生理双重不快的程度,而是生物体最深远最不可控的恐惧,预感到噩梦降临的无力抵抗。   卡雅和安达一点不惊恐,祭出伴生的武器和已成本能的反击。   镌刻着神秘符文,宛如王冠的高耸拱顶亮起炽亮的银焰,构成坚不可摧的防线,每一根银线都变得通红,如同铺天盖地的毛细血管,邪异的光辉渗入了魔法神的魔法,在暗红色的网络中,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庞大生物张开鲜血淋漓的口器与触须,张牙舞爪地膨胀开来。   包围法师塔的幻想海也涌动着异样的波澜,无数灰色的线条在虚无中飞快闪现,像有看不见的魔法精灵跳着欢快而虚幻的舞蹈,舞步缤纷美妙,那些游动的东西被分解虚化,丝毫不得寸进。但是在实体的界域,已经构成了实物的魔法塔却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抵挡看不见的入侵。   以无形的屏障为界限,仿佛庞大的海兽举起成千上万的触手,半透明的影子长着巨大的下颌及牙齿,形状各异的血盆大口好像生出无数狰狞的节肢、刀锋般的利齿和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形态。   “律令定身!”   数千把闪烁着金色光芒的法则之剑钉穿了怪影,却没有穿过墙壁和天花板,穿透的是超越现实的界域,随之响起女神充满威严的喝令,高于世间万物的神语:“此地禁止通行,亵渎者退去!”   怪异的音色转为受伤和退缩的嘶鸣,被钉穿的腕足固定在半空。   黑袍少年脚下浮现出血色的庞大影子,如同深海游移的海蛇,身为血月塑造的恶魔领主,纯能量化是他最强大的形态,变形和动能叠加直接碾碎了那些怪异的触手,粗暴的角力在高空和灵界同时爆发,听不见的嘶吼伴随着肉身粉碎的嘶嘶声,与深渊领主纤弱的表象相反,他的战斗方式狂暴野蛮,一滴黝黑的血迹落在他鲜红的唇边,被无声地舔掉,换来不太满意的咂舌。   他不担心病变,能够让二代神都腐蚀成怪物的庞大邪念对于恶魔却不够看,虽然其中有一丝麻烦的神性,但是能够消融并壮大他本身的意识,这就是人类转化成魔的好处,可以向邪神进化。   “安达,都是你成天看那种书,才动不动引来境外宇宙神念的投影。”   卡雅抱怨了一声,她不害怕,在严厉的黑袍教导下,三不五时的战斗和考验才是生活的常态。魔法之王早就亲身教导她,世上没有所谓的安逸,痛苦和危险才是贯穿生命的主题。她唯一获得的,是强大的新神对孩子的照拂,在父亲的庇护下,她和哥哥能够幸福平安地长大,不用担心一切。但是一旦他们自己面对外界的风雨和险恶,就要靠自己的力量战胜了。   所以卡雅从不畏惧挑战,只是刚吃过晚饭,在有着温暖壁炉和柔软地毯的家里,她还是想享受温馨的一刻。   安达合起席恩亲手写的书籍,语气古井无波:“不能让那些肮脏的东西侵犯这个美丽的宇宙。”   “那当然,这是父亲的地盘耶!”审判女神一挺有着优美起伏的胸脯。   “哎呀,又有不速之客骚扰吗。”   身穿古老管家服的奥玛走进来,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捧着放有两杯香草茶的托盘,笑眯眯地道:“小姐和安达去东边的阁楼睡吧,这里我和格兰妮来整理。”   “没事的啦,我们很快就能收拾完毕了。”教养良好的卡雅懂事地道,随即好奇询问,“对了,始源之海也是旧神的诞生地,他们从前是怎么对付这些凶物的?”看知识之神、生命女神那副孬样,根本不是凶残入侵者的对手啊。   奥玛的神情有几分凝重:“以前没有这种侵蚀,旧神都朝内发展,还有始源之海、元素屏障和晶壁栅栏的保护。但是随着主人的目光投向外宇宙,探索新的疆域,有外神和他界文明也开始渐渐关注到这个多元宇宙了。” 第八百四十六章 鞋匠   听到妹妹的报告,萨玛艾尔不意外。   “父亲知道了吗?”   “知道。”身为魔法塔的建造者,席恩当然有感应,只是判断女儿和学生能够处理,没有出手而已。   “我让他睡下了,这点小事不必烦扰他。”萨玛艾尔心情不太好,自从关于不朽之君王的记忆解封后,父亲就再也睡不好,拼命钻研布拉德的魔法,可是越学越伤痛,根本已经得了失眠症,还是他动用席恩分割给他的冥神权能,才让他安睡下来,也是父亲完全信任他,丝毫不防备他。   卡雅反对:“不算小事吧,从我遇到的袭击来看,旧神还不如那些危险的外敌,目前入侵的也只是梦境一般的神识,真实的外神还不知道怎样呢。”   “初代神是不一样的,这个多元宇宙不比已知的境外宇宙差劲,存在至今就是证明。”萨玛艾尔用自信的语气安抚妹妹,若有所思,“说起来,神代也有过一次隐秘的入侵。”   “哦?”卡雅好奇,她完全没有母神的记忆,对一切过往都不知情。   “兰修斯做了一个梦,发现龙神塞菲斯的秘密。本来奥古诺不会宣扬塞菲斯的强大和来历,诸神只是以为虹彩龙是魔法神奥古诺创造的生物。但是兰修斯在梦境里听到神秘的呓语,反复提到空想之龙、开门的字眼,后来神族当中就有塞菲斯是诸神黄昏,最终门扉的谣言传开。那一次塞菲斯想杀了兰修斯,闹得非常厉害,直接导致贺加斯对奥古诺成见到底,母神也很伤心,还是塞菲斯发现了什么,收手没有杀死兰修斯。”   卡雅有不祥的预感:“他发现了什么?”   萨玛艾尔翘起唇:“这我可不知道,不过白银王路卡斯有一段非常有意思的描写,当神代进入蚀月期,暗黑神的美貌也黯淡了一角。”   “你是说,他被侵蚀了吗!?”卡雅震惊,这可是惊天丑闻,堂堂混乱神,宇宙最强的两位主神之一,居然在那么古早以前就被不知名的敌人煽动了?   但是非常合理,塞菲斯被众神联合攻击,连带他的父亲奥古诺也悲剧陨落,肯定有个恐惧的源头。   “很可能,但不严重,至少兰修斯有清醒的意识,所以塞菲斯看在奥古诺的份上放过了,他也不认为初代神会屈服于区区外神一个触角的扰动。但是,兰修斯还是相信了那些呓语,在追溯中发现塞菲斯的身世,他是奥古诺借用始源之海幻之元素的造物,具有‘虚无’的属性,虹彩龙的身躯只是外壳。其实空想之龙和幻之精灵一样,才是抵御外神天然的防壁,兰修斯却认为塞菲斯是让外神通过的门。”   “为了关门杀了他?这就能关上门了吗!”卡雅激烈地非难。   “至少他是这么想的。”萨玛艾尔不屑地摆了摆手,“身为毁灭神居然恐惧毁灭,估计塞菲斯都没料到。”   卡雅只觉匪夷所思:“一个凡人我能理解,碰到危险关起门躲在房间里,但是身为一位强大的神明,居然连战斗的勇气都没有?”   “这的确是个不解之谜,拥有混乱神职的兰修斯轻易被扰乱神智,还是他天生容易被带有毁灭因子的事物左右?但也可能是为了贺加斯,协调的神职难以抵挡此类侵蚀。不过真可笑啊,兰修斯用这种自我陶醉的借口,做了多少事呢。现在约束贺加斯的降临体帕西尔提斯,倒是和他更有共同语言。而且那位乖宝宝神祇哥哥,没他也活得很好,还比兰修斯在世的时候像样点。”萨玛艾尔对贺加斯的评价比兰修斯高。   “变成白痴的史列兰无法被邪念挑动,再也折腾不起来,倒是因此省了事。”   卡雅的心情很郁闷:“这些旧神不是二世祖,就是搅事精。”   “没错,卡塔瑞亚,你是父亲的女儿,我的妹妹,可别像这些早该退休的旧神一样贪生怕死,胡作妄为。”初始龙的后裔吩咐,金发女神点头承诺。   萨玛艾尔眼神一动,熔金之瞳闪耀着炽耀的光辉。   “说到诸神的傲慢,其实我一定程度能够理解。在看到父亲的过去时,我觉得这样的世界毁灭也没关系,那些伤害他的渺小存在都必须死,我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还顾惜他的种族,扛起这个世界。甚至在成神后,连整个多元宇宙都承担了。就算保护魔法,也可以将构成世界的元素抽离,让那些软弱无用的生命自生自灭。他们如同朝不保夕的蜉蝣,宇宙中的强大存在,能族、晶族、神族、外神,哪个都能轻易灭绝他们。第一代叛逆法师为了保护同时代的人付出了生命,龙法师茱莉亚在黄昏岭线抵抗晶族和能族而牺牲,父亲为了拯救艾斯嘉被囚禁千年,如今是我们抵御着外神,可是,为什么要强者负重前行,守护弱者,难道弱小就是必须被保护的理由吗?”   “……”卡雅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萨玛艾尔无奈地道:“父亲就算强大了,是人类中的强者,还是改不了怜悯弱小的脾气。别人对他好一分,他恨不得十倍以报。我认为这样的他,和尘世的交集越少越好,否则那些贪婪的生物不知要对他索取到什么地步,但是又不能干涉父亲的决定。”   “不过,因为睡眠期提前,我的返祖血统加强,我倒是理解了一些事。你已经知道,在神代末年,塞菲斯中了生命女神秦蒂丝的神名诅咒,被兰修斯使用了时光禁术衰老而死。但我们初始龙本来不会受到后续法则的约束,时间和空间都不能成为我们的枷锁。塞菲斯之所以将自己拘禁成虹彩龙的姿态,既是奥古诺的心愿,也是塞菲斯自己的愿望,他想做奥古诺的孩子,作为被期待而降生的生命,和他所爱的神明同死同灭,他想要尊敬并理解奥古诺所爱的一切,我也是一样的,虽然我不能够理解。”   “兄长,你不能理解吗?”卡雅倒是能够明白,黎姬的大爱仍然在她体内延续。   虹彩龙的化身一手放在胸前:“身为万物吞噬者的我,没有办法和视为食物的众生产生共情,不过凡事都有例外,我也想成为我种族的异类,我都能忍受吃掉父亲的欲望,对于许多不算美味的零嘴放过又算什么呢。”   卡雅心想你看父亲的眼神,果然不是我的错觉。   “兰修斯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保护贺加斯,这恰恰是最大的傲慢。我可不想步他的后尘。我不理解父亲的世界,但我会学习。我们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无论何时都要活下去,抓住未来,这是最重要的事。”   萨玛艾尔道:“关于外神,交给你和安达是吃力了一点,我会召唤三条混沌之龙帮助你们。”   “混沌之龙?”卡雅眨了眨眼。   “是的,盲目与痴愚之龙索拉图,战争与末日之龙加西亚,毒火与霜暴之龙坎特雷拉,他们各有特异能力,对付那些大章鱼很有利。”   ******   醒来后,席恩听完养子的报告,点了点头。他相信女儿的能力,也认可养子的安排。只是,两头混沌之龙已经在塞尔加文明的保卫战中死去,只剩下末日之龙加西亚。虽然混沌种其实不会真正死去,他们会在概率中诞生,但是能召唤出黄昏龙种,夏尔的初始龙血统恐怕进一步复苏了。   果然睡眠期提前让他的返祖血统更浓厚,已经接近他的先祖,最强的龙,龙神塞菲斯。   “夏尔,你的血脉已经恢复九成了吗?”席恩问道,心情复杂。他的炼成阵能够复苏的虹彩龙血统,只有八成而已,这是人力的极限,还是没能战胜创世神制定的炼金守则,之后的提升和回溯,都是夏尔自己的努力,和龙神血脉的强大。   “放心,主人,我永远是您的孩子。”萨玛艾尔柔声道,这是一句沉甸甸的许诺。   席恩沉默下来,伸出手,从漆黑的袍袖露出冰白的皮肤,晶莹剔透,手腕正中有一枚无比瑰丽的龙鳞印记,辉煌胜过世间所有的彩虹,这是龙族示爱的方式,结为伴侣的龙相互交换鳞片。还有个习俗,失去父母的小龙如果被族长养大,也会向养育者呈上一片龙鳞,表示绝对的忠诚。   “你还是孩子。”席恩失笑,摇了摇头,把他当性伴侣幻想?法师根本不会考虑这个可能。倒是和他一样,性别错乱下生硬地模仿。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主人。”萨玛艾尔扁嘴,这个表情更让席恩确信他还没有成年,只觉得可爱,但是转念一想,他的神色严肃了几分:“夏尔,你真的想当女孩子吗?”   为了正确引导孩子,他也看了不少相关书籍,还询问最有经验的父母(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把子女成群的米利亚坦震惊得不轻,战战兢兢给圣贤者普及育儿育女经,效果成谜)。关于性别认识,既有天性因素,也有后天影响。原本席恩不知道夏尔是返祖血统,和塞菲斯一样没有性别特征,以为小龙天生有缺陷,为了不让孩子自卑,刻意不传达性别意识。夏尔能变形成人以后,莫名其妙更爱花俏的打扮,喜欢鲜花,漂亮的颜色,把龙鳞变化成裙子。他一度以为是顽皮的风精灵从小打扮幼龙,误导了夏尔,大怒下急忙制止,矫正夏尔的性别意识。   席恩因为自己少年的经历,推己及人,觉得夏尔懂事了肯定会觉得这些错误的行为耻辱,坚定地不允许养子女装,做男性的装束。   可是,夏尔的原身是元素龙,没有性别,他怎么能用人类的标准去衡量?席恩认为女装是羞辱,但是夏尔未必这么觉得,女性的身体对他不过是一种形态的转换。   所以,席恩正视孩子的意愿,认真询问他的想法。   萨玛艾尔大喜过望,这还是第一次,父亲不是以暴怒的态度谈及他的性别认知问题,赶紧抓住幸福,殷切地道:“主人,人家是女孩子,我从三百多岁起,就有这个意识了。”   “那……好吧。”席恩抱着一丝别扭的心情答应,只要夏尔喜欢,觉得变化成女性形态舒适,他也能适应。   小龙一方面欣喜开怀,另一方面也担心:“父亲,您讨厌吗?”   “不。”这是实话,席恩从不觉得养子女性的姿态伤眼,不禁想起在血月最后一晚,地狱底层,那个在他怀里飞舞的红发少女,可爱的酒窝和明媚的笑靥……心底漫开奇怪的暖意,脸上也有点发热。   “主人,我最喜欢您了。”   席恩的眼神软化下来,只有孩子会这样说话,这样坦诚和可爱,而不是像他那样,冷冰冰的维持什么面子。   他也清楚自己的性格不讨喜。   不过夏尔以外的孩子依然让他觉得吵闹,愚笨,烦人,席恩揉了揉额角,他永远无法理解弟弟那种对孩童的喜爱。   所以他选择了养龙,养神,而不是养人类,精灵,甚至更夸张的魔族。   “主人,您不舒服吗?”发现他的小动作,萨玛艾尔紧张地问道。   “不,我很好。”一觉醒来,地狱之主感觉这段时间烧灼的情绪平缓下来,精神也好了些,打算乘此机会完成西琉斯摄政王的责任。   “今天我处理公务,换这里的衣服吧。”   “好,西琉斯期间,我还是保持这个样子好了,不必向那些凡人解释。”其实作为中性的虹彩龙,萨玛艾尔也不讨厌男性的形态,人类的两性在他看来只是壳子,小时候穿女装主要是模仿风精灵们的打扮,好玩而已。但是他清楚父亲的性向,才往女性的方向发展。   席恩坐在床上,接过暖热的毛巾洗脸,然后是漱口,其实他觉得清洁咒就能一步解决,不过夏尔在西琉斯王宫学了一身贴身侍从的技能,央求他让自己物尽其用,席恩就当自己是试验品,任凭孩子“练习”,不知不觉被惯出一身王族毛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分不出是自己在宠他,还是孩子变相在宠自己?   萨玛艾尔快乐地为养父换穿衣物,席恩已经习惯养子为自己穿上繁琐的宫廷礼服,但他还是制止了对方帮自己穿鞋,自己弯下腰,愣了愣:   “夏尔,这是你做的么?”   刚刚鞣制好的新革闪闪发亮,细心地上了蜡,底部结实,曲面完全合脚,穿起来浑然天成,这不是他法师袍下面常穿的黑皮靴,而是一双新鞋。   萨玛艾尔开心地笑道:“是啊,主人。宫廷总管为首席骑士量身定制了新的礼服和长靴,我觉得有趣,就试试为您也做一双好鞋子,我想让你走路舒适一些。”   「有一双好鞋子很重要啊。」   黑袍脑中浮现一个苍老的声音,来自千年前一个破败的小村庄偶遇的老鞋匠,他眯缝着眼,佝偻着背在狭小的火炉边缝制皮革的身影历历在目,「虽然我这门手艺现在是越来越没人需要了。」   老鞋匠抬起头,看了一眼客人,不是通常人们看待黑袍避之唯恐不及的眼神,充满恐惧和厌恶,平和沧桑中带着一丝好奇:「不过,法师大人,你们都在天上飞吗?」   「不,我们也在地上走。」年轻的法师冷淡地道,蜷缩在漆黑的长袍里喝着退烧药,裹着羊毛袜的双脚放在一个小板凳上,怕冷地摩挲。鞋匠的孙女低头缩肩,怯生生地拿来一块破旧的毛毡,上面全是虫蛀和破损,看得出是他们仅有的被子,却拿来讨好他这个“贵客”。彼时的席恩没有拒绝,也没有放下脚,就算他的袜子都比那块毛毡干净。捧着药碗的手滑下一颗蜂蜜糖,落在女孩的围裙里。   女孩没有如他所想吓得尖叫,也没有吃,黑乎乎的手攥紧了糖,看了看忙着做手工活的老人,显然打算给爷爷省下,和老鞋匠一样皮包骨,只稍微有点肉的小脸绽开一个缺牙的笑容。   「爷爷做的鞋最棒了。」   她又说,「没事的,法师大人,这毯子暖和,我们也怕冷。」   此时,魔法之王低头看着这双精致称脚,用认真的心意和手艺制作的靴子,有所感悟:是的,法师也怕冷,需要在地上行走。   那双老鞋匠用他给的魔化鳄鱼皮鞣制的靴子非常合脚,附法后,在深渊也没有出问题。老鞋匠的手艺真的很好,虽然在那个世道,用得到他这门手艺的客人确实很少了。   临走的时候,除了制鞋的费用,席恩还给了一只元素之壶和一小块厥树根,壶连接了水元素界,厥树根能变出少量的面粉——钱在这个世道真不如食物有用。   那时他轻轻敲打三下壶口,清澈的泉水涌出,示范如何使用德鲁伊的法术媒介,深绿的树根旁也出现了新雪般洁白的面粉。   「这是……」老鞋匠惊呆了。   「能变出清水和面包,如果你敢用。」穿上鞋的黑袍法师戴起兜帽,冷冷地道。   「谢谢您,法师大人!」老鞋匠和他的孙女追出来,连声道谢。   因为那声感激的道谢,不知为何,席恩后来半夜回来,在门上挂了个隐形的符咒,能驱逐高级以下的魔兽,对两样法器也施加了忽视的法术,省得引来左邻右舍觊觎,反而给祖孙俩招祸。   他再也没回去,就和其他路上结识的人一样,匆匆别过。女巫梅罗曾经为感染了瘟疫的他治病,报恩后也没再相见,还有同一个冒险小队的伙伴……   就不知道那位老鞋匠,有没有福气做手艺做到死亡。   后来成为地狱之主,他命令手下领主封印次元通道,只是因为答应了世界之钥菲里尼奥,还有别让这个世界的玛那元素继续流失,没有那么伟大拯救世人的心情,但是他脑海中闪过了所有在他生命中留下或深或浅印记的人们:导师们,朋友们,弟弟,父母,死去的和尚在人世的人们,其中也有这个老鞋匠和他的孙女。他想到,如果还活着,那么没有魔族以后的世道,可能对他们容易过一些。   “谢谢,夏尔。”席恩穿上鞋,微微一笑。   那时他遗漏了一声道谢。 第八百四十七章 监视   由于身份暴露,席恩不适合再亲身治理西琉斯的国政,所以着重培养列文的弟弟亚尼,为他安排适当的王族导师;还有探望在百月神降救下的六个有异能的孩子,把他们安插在主持设立的巫师学校里面,修订法案,给予境内的操法者人身安全的保护,恢复法师的地位,还要巨人教会的配合,降低民众的抵触。   因为任命的大臣都很能干,席恩简单指示了未来的方向,听取报告,就结束了短暂的朝会。   经济部长依亚拉离开前,犹豫了一下,浅褐色的双眸注视黑袍:“殿下,您还会留在西琉斯吗?”得知这位皇子的真实身份,在部下当中引发了一场真正的“地震”。   虽然从来不认为这位殿下是普通人,但真相还是太惊人了。   席恩点了下头:“在亚尼成年以前,我和这片土地的交集还不会断绝。”虽然艾斯嘉大陆那边估计会先结束,神战不会拖到十年以上。   停顿了一下,席恩望着窗外:“这是列文带来的庇护,大概没人会记得。”   “不是的,殿下,同为被迫害者,我会永远记得列文·嘉兰诺德,我认识这位殿下。”依亚拉诚挚地道,明亮的眼神看不出过去的阴霾,“我的丈夫热贝尔、海耶老师、巴特男爵……俱乐部和皇家学会的很多人都不会忘记他。”   “我遗憾的是,列文殿下生前,不知道有很多人也关心他,虽然在他最艰困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帮助他。热贝尔的两次救援晚了,海耶老师懊悔没有发现丹奥多尼大学士不怀好意,我身陷囹圄,殿下在俱乐部只亲近辛西娅学员,拒绝了其他学员的友谊。这不是他的错,有的伤害让我们无法抵挡,只能在心上长出刺。我们也不知道人生的下一个转弯,是更深的绝望,还是一线希望,等不下去不是罪。但是我佩服殿下的是,他自己去争取希望,而不是等待。因为他的勇气,我们等到了您。”   “所以,我也感谢您为西琉斯所做的一切。”依亚拉鞠了一躬,离开了大殿。   心情适宜了一些,魔法之王抽出一只破破烂烂的笔端详。   知识之神被卡雅净化得太厉害,记忆倒退回成神以前,也就是陷害了奥古诺的时候。不过对席恩来说足够了,可以通过挖掘艾尔菲瑞特的记忆详细了解魔法神殿和其他初始神殿的情况,等卡雅更加独当一面,就可以让她回到存在之树,占领那块知识的殿堂了。法师期待不已。   下午,席恩收到弟弟的信,应该是在艾斯嘉大陆的早上发过来的,本来他不想看,却鬼使神差打开,看完差点跳起来。   肖恩倒没有写废话,除了问候和关怀,后面长篇累述他的一个构想,提炼天杖保存的生命女神的神血和神性,炼制新的身体,契合他光元素亲和的天赋,去除灵魂体的弱点;同时保留死灵魔法的媒介——自身的灵魂,问哥哥有没有冥王普鲁托的血……   席恩看得险些破口大骂:又这么莽撞,和偷偷尝试死灵融合把脑子搞糊掉的时候一样!   他立刻用通灵术派出特使喝令暂缓,肖恩刚看到从意识界冒头的巨大红色巨鹰(旁边的官员吓得惊叫,只有上首的罗兰纹风不动,看热闹不嫌事大),又瞧见一个更狰狞的骷髅巨兽出现,痛骂一顿,然后消停了,说“等我回信”。   夏尔玛大陆这边,席恩终于冷静地审视弟弟的信,赞叹他异想天开又不无可行性的方案,同时指出其中的错误,对神明不够了解的部分——神血是非常危险的物质,二代神的神性更不是凡人能随意染指,稍有差池,反而肖恩的意识会泯灭,在未来的某一刻,生命女神秦蒂丝从他身上再生。   法师仔细推敲,写了二十来张纸后,还是生怕肖恩的理解能力有误,或者不认真看信,低声咒骂了一声,前往艾斯嘉大陆,亲自去监督。   罗兰高兴地欢迎了师祖的到来,好奇问道:“那两个魔法生物是什么?”   “通灵术塑造的骏鹰,神话生物,灵界生物速度都很快,可以作为有战斗力的信使使用。通灵术方面可以询问轩风,她已经能召唤小型迅鹰。后面是死灵界的比蒙巨兽,灵智很高,能发出生者的歌喉。不过属于死灵魔法的范畴,你家小女友也能召唤亡灵生物。”   罗兰点头,识趣地离开。席恩也不客气,揪着弟弟去云中塔,肖恩快乐地被哥哥拎走。   兄弟俩的相处从单方面教训到开始研究,对于弟弟在炼金和附魔两系的成就,席恩一向认可,而且肖恩的设想确实可行。在席恩看来,弟弟生灵的体质和定幻石的局限是弱点和隐忧,他也保管着冥王的神血和权能,可以在强化肖恩灵魂的同时,重新开发他生前光元素的天赋。   “其实这是冯娜给我的灵感,她说除了没有法则,光之君伊莉雅的实力不比生命女神低,那么融合了神性的元素精灵,会不会和神明一样强大呢?人类也许无法接受神性的侵蚀,但是元素精灵的承受力更强。”   第一次,席恩亲眼见到了弟弟的光精灵冯娜,宛如女武神的金发女性和记忆里一样光彩耀人。   暗精灵艾珂也显形出来,还是纤细的个头,穿着古代风格的长袍,白发黑瞳,五官妍丽非凡,和冯娜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其他元素精灵反映的是元素使的情绪,但身为和这对光暗双子长久共生的本系精灵,他们最清楚兄弟俩斩不断的联系,灵魂最深处的羁绊。   “是的,元素神、新的光神和月神都是这样成神。灵魂是反物质粒子构成,对暗属性的能量、负能量、亡者的力量可以融合,不适应带有正能量属性的神血。”   席恩思索,“如果你和冯娜能够心意相通,可以她晋级生命女神的神职,我把冥王属性分给你,你和她共生,我来调和两种神力,这个方案是最强大的。后遗症是你们的意识会同时保留在一具躯体中,而且因为冥王的法则剥离后,我还要用主要的部分运转和统御冥界,分给你的权能比较少,你的外表会呈现出冯娜的特征,也就是女体化。”   对于男女共生这个话题,席恩颇有心得,但是不能确保弟弟能接受变性的建议。   肖恩却很是坦然自若:“只要能变强,一切都好说。但是我这个模样,和你相同的长相变出大胸和翘臀,你能接受吗?”   黑袍剧烈一震,用扛起地狱的意志才挺过这波精神污染,还是恶寒不已。   “……不行。”   “我就说嘛。”   席恩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夏尔的女身那么自然,那么可爱,换成肖恩,就恨不得掐死他?   最后这个方案还是PASS,按照原计划,用冥神的权能强化肖恩的灵魂,然后用生命女神的力量塑造强大的身体,因为肖恩是生魂,两种神力都能够接受,这样他等于不再是亡灵。   当肖恩掌握了转化要领后,席恩就让弟弟自己去做。   这么一来,席恩也对孪生弟弟开放了云中塔的实验室和图书馆,肖恩还没有自己的法师塔,因此,席恩还特别指点了如何构造法师塔。   萨玛艾尔得知后,确信养父的弟弟绝对是故意的,研究不假,但故意写得有错漏含糊,让孪生兄长放心不下去当保父和老师。   嗯,这个笨蛋也会耍这些手段了,算是进步。初始龙不和人类幽灵的小心机计较,一方面他也没空,因为祖先的血统短时间复苏,他也需要调节自己,返回了始源之海的妹妹那里。   席恩暂时留在了艾斯嘉大陆,云中塔的顶楼。   于是被哥哥管制的肖恩,也因此拥有了一个房间,和哥哥同住,乐得天天在心里放烟火。让他心情复杂也开心的,因为幻想界的人生,其实席恩习惯和他一起睡,每个晚上都能在他怀里安然入眠。   经过魔月期间的磨合,他们也找回了适宜的相处,重拾无法割舍的羁绊。   这天,冰宿找到了魔法之王,把坎德人柯伯特的遗物,两颗来自双月的石头交给他,并且说出和诺因的推测:神代时期,前代混乱神兰修斯恐怕一直通过银心月监控凡界的众生,窥视反叛的苗头。而隐月的存在——白银王路卡斯创造的月亮证实了这个怀疑,规避黑暗神监视的目光。   “监视?”席恩意外。   肖恩深深蹙起眉头,比起死去的前任混乱神,他对现任的史列兰有更强烈的警惕,因为史列兰曾经狙击过他的哥哥。   虽然这事说不上卑鄙,众生一样瞒着暗黑神发动这场神战,铲除诸神,史列兰背着人类朋友朝神战最大的领袖席恩下手,甚至篡改杨阳的记忆,操纵她的意识,也不过是正当反击,但这已经构成了背叛和敌意。   收下月壤后,席恩委决不下地在房里来回踱步,这件事委实超出了他的预想。   “席恩,你也可以监视史列兰……”肖恩建议。   “漫长的监视会浪费我的时间!”席恩不耐烦地道,“我的两个导师和许多黑袍就是这样,没完没了地偷窥学徒,连他们偷偷写在笔记本里的字迹都恨不得每一个都用放大镜看清楚,哪怕是错别字和情书,愚蠢!他们以恐吓和警告学徒为乐,生怕他们成长起来,踩在他们头顶,胆小鬼!这些黑袍已经被自己的恐惧吞噬,失去了自我的力量。我不会,我有那么多魔法要学,我要思考,想象力和创意都在不停地呼唤我,她们的声音那么美丽,有时又刺耳万分,撕扯得我心脏作痛,我没空玩监视游戏。敌人?再好不过,让他们进来我的法师塔,在他们死掉以前,我可以好好乐一乐,磨炼我的技巧。然后他们的脑子会告诉我,外面发展得怎样了,封闭才是必须警惕的敌人。”   法师镇定下来:“虽然在魔法的声音下,我永远不会和外界脱离,但是外面一样有数不清的人才,有新的发现,有智者,有一代代新的法师和成就。”   他露出了美好的笑容,几乎不像个黑袍,又带着说不出的邪恶,随即收起,耸了耸肩,“是的,这就是我想要的未来,没有偷窥和讨厌的预言,只有我和我的魔法,陪伴我的孩子和魔法精灵,无尽的自由和变化。”   “不过冰宿和诺因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席恩讽刺地扬起唇角,“我们的混乱神,最强大的两位主神之一,以偷窥神代,警戒着弱小的生灵们为生。”   “真有趣。”他柔声道。   “席恩,这件事必须查清楚。”和冰宿一起来的月提醒,“监视黑暗神可以由我们来。谨慎起见,你再详细搜查始源之海,那是初代神的发源地。”   黑袍点头。   这两个月石非常有用,经过确认,确实是从双月上取得,而金轮月和银心月是双子神的神力凝聚,通过这两颗石头,能够定位,直接潜入双子神的沉眠之地,而之前席恩一直被两位主神的法则阻挡,无法进入。   肖恩皱眉,这是他最不喜欢的提议,每次去始源之海,席恩的虚无属性就会加强。   他不会死,但是也许终有一天,他会失去活着的真实感觉,变得冰冷隔膜,视万物为无意义的灰尘,连同他最爱最恨的弟弟,关怀的家乡和家乡的人们,都如同灰飞烟灭的尘埃。   一旦变成那样,肖恩用尽全力也要唤醒哥哥心中的火焰,魔法的火焰是不会失去的,他知道,他要唤回的是另一种火种。   如果实在不行,那么就杀死他,成为席恩需要的敌人,让他的哥哥在安宁中长眠,在他的怀中重获人类的尊严。   肖恩心中苦涩异常,也有奇异的欢欣。想起了每个夜晚,哥哥在怀里安睡的容颜。   “我要去双子神的领域和始源之海看看。”席恩慎重地道,“兰修斯也许留下了讨厌的东西,会摧毁我们和反抗者的东西。他有预知的力量,但是梦境太模糊,几率的不确定性太强,他需要更精确的定位。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塑造命盘了,哪怕那会消耗他的神力,削弱他最强大的混乱属性,因为他更惧怕不知道的未来,更害怕神国无声无息地毁灭……”   魔法之王眼中流露出深入骨髓的痛苦,“我憎恨这些胆小鬼,可是他们得天独厚,活在我们出生之前,先掌握力量,或者出生就有神力,那些强大的黑袍和神灵。我在导师手下苟且偷生,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神代的人们也是,前辈们……失败了。我们必须提前一步,追上去,在这场后来者的竞争中,再警惕也不为过。”   肖恩不否认,下意识紧紧抓住兄长的手腕,但他阻止不了他的哥哥,也没有权利阻止。   他的哥哥,是神战的希望。   “小心,席恩,那里……危险,早点回来。”   席恩深深看了他一眼,戴起兜帽,黑暗下的银瞳像星辰一样闪闪发光。   “我会的,弟弟。” 第八百四十八章 穆利   当回到艾斯嘉,席恩和前辈们商量了这趟寻觅的结果,但肖恩看出哥哥隐瞒了什么,不过,只要席恩平安无恙,回到人间,他也就放心了。   两人继续研究那个关于重构神体的课题,席恩正好也指点肖恩的魔法。   和弟弟同进同出多了,两人自然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   云中塔是最初也是最强的神战兵器,既是艾斯嘉最后的避难所,也是法师们最向往的天空家园,新时代知识和人才的摇篮。塔主月,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指挥官杨阳等人都在这里拥有房间。所以很快,在云中塔任职和生活的法师们都陆陆续续发现了魔法神的足迹。   这天,席恩经过会议室时,看到一个穿着中级法师袍,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女正在将穆利变形,这种地狱物种已经成为艾斯嘉大陆的新宠,强大的变形功能可以应用在各种场合。这会儿,冰蓝色的软体生物缓缓伸展成会议桌大小,但是不断变色,微不可察地发着抖。   “奇怪,穆利应该是什么都能变的啊。”那少女也发觉有点慢。   席恩忍不住插口:“穆利的变形能力是有限的,最大不能超过体型的一百倍。”   “席恩前辈!!”眼镜少女大吃一惊,无地自容地连连垂首,“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席恩没有怪她,看得出对方没有勉强穆利,是这种小生物长期生存在地狱底层,习惯了被一切更强的存在压榨。许多大恶魔会恶意地把它们拉长成超过身体极限的大小,扭曲成各种怪异的形态定型,这对穆利是极其痛苦的,还有故意浇灌乱七八糟的物质,腐蚀穆利的内部。更糟糕的,穆利的生物特性和孢子一样,有群体感应力,一个穆利遭遇这样的事,等于全体同胞体会地狱滋味。如果它们不马上做到别人的要求,通常下场只有更惨烈。   “没关系,以后注意就行。”   席恩轻轻抱过柔软的小生物,熟悉的气息让穆利一点点放松下来,自从千年前有了新的君主,穆利一族和其他弱小的地狱物种日子就好过许多。在地狱之主的领土,它们是安全的,就连他被囚禁期间,也将它们庇护在自己的宫殿里。   见穆利一时还拉伸不回来,席恩熟练地挠了挠大概是腋下的位置,穆利无声地抖动起来,像是快乐的水滴。   穆利贴上主君的脸颊,冰凉顺滑又不带性别感的接触让黑袍很是愉快,轻轻笑起来。   正面目睹的少女满面绯红,心脏快要跳出来。   “给,请好好照顾它。”   少女目送黑袍离去,紧紧抱住怀里的小生物。   “我一定会对你非常好的!!”   这可是亲过地狱之主的穆利!!!   这件事后,席恩特别发布了穆利的生物特性,顺带科普其他地狱物种,给恶魔学和深渊流派也补充了知识。   杨阳也在云中塔撞见地狱之主,这天她在楼梯转角看到又埋头看书入迷的黑袍,及时拉住他,否则就算有贴身结界,从楼顶一路摔到楼下的滋味也不好受。   “席恩,求求你改改这个走路看书的毛病吧!”   法师茫然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是谁:“谢谢?”   “不用谢,你好好保重自己就行了!”   “风精灵会保护我。”   杨阳同情地看了一眼漂浮在半空的元素精灵,有这样的主子也很辛苦吧。   瞥了眼对方手中厚重的古籍,红袍建议:“席恩,为什么不试试虹之都的智能教学呢?那是莎莉耶和奥黛露的发明,用中枢水晶储存文字记录,可以一次调阅大量的书籍,还有魔法沙盘显形。”虽然还没有地球的电子书和平板,但已经相当于魔法世界的电脑了。   席恩却道:“太慢了。”   “太慢了?”杨阳愕然重复,她本来多少想看看这位魔法之王头痛的样子,因为至今虹之都的智能教学系统,只有年轻和年幼法师适应良好,年长的法师反馈都用不来那东西。   席恩解释后,她才知道,原来对于能听到万物之声的神级法师们来说,他们的大脑早已开发成超级计算机,不然他们根本无法同步听到那么多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的声音,就像聆听信徒祷告的神明一样,但是神级法师更加强大,他们还需要解析、过滤、转化和施法。   而席恩七岁就听到了万物之声,远超历史上所有的神级法师,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也是他年纪轻轻取得不世成就的原因之一。在神墓继承奥古诺的知识时,虽然有侏儒朋友送的无限卷轴分担,但他本身依然吸收了大部分知识。   所以阅读对他,更多是一种补偿和享受,因为他曾经那么难以得到珍贵的书籍。   明白原因后,杨阳恍然大悟,邀请道:“那么,要不要一起去通识学校看看呢?肖恩也经常去那里,今天正好有开学典礼。”她正想做个活动,如果得知魔法之王来参观校园,那么招生率一定会蹭蹭地提高,神战指挥官非常有自觉。   席恩皱起眉,这是个罕见的表情:“那些流鼻涕的小鬼连自己的手指都还数不清,我不去。”   “好吧。”杨阳耸了耸肩,“看来你不喜欢小孩。”   “我讨厌。”   和弟弟不同,席恩不喜欢人类的小孩子。在他还没有遇到魔法,饥寒交迫的流浪期间,他亲身体会过,那些同样孤身一人或难民的小孩会怎么对待他们当中更弱势的一员,狠狠落在身上的拳头,恶意的嘲讽——极尽尖酸刻薄之能事,比公认邪恶的深渊语和恶魔的诅咒更恶毒,连现在的他都会心脏抽搐,还有踢过来的脚和扔过来的石块,花样繁多的恐怖虐待——不可思议,他们所谓纯真无邪的脑袋想出来的花招很多能让恶魔发冷,他足够机智警觉才没有落到生不如死的下场,也因为他毕竟不是最好欺负的——他不是年龄更小的孩童和女孩,那些可怜的女孩,被暴民和同类欺辱。后来他宁可一个人冒着风餐露宿饿死野地的风险也不愿再和同类一起就是这个缘故,更别说成年人的威胁,他们还比小孩好一点。   就算在村子里,他也不喜欢和别的孩子玩,那就是噩梦。那时他们一家离开村子居住,是村民口中的灾难和瘟疫。有和肖恩玩耍的孩子好奇地跑过来招惹他,骂他是病秧子、痨病鬼,嘲笑他们的母亲是寡妇,父亲是病死鬼,他们一家都是不祥的怪物,他们两个是一模一样的小怪物,故意打开窗灌进冷风,把他推下床,抢走他的被子,扔在地上践踏,往他药里吐口水。发现后,肖恩和小伙伴们断绝了关系,后来还因为打架维护他暴露了额头的萨桑之子印记,带来后续的灾难——所以席恩痛恨人类的孩子,哪怕今天他早就不害怕这些披着人皮的小恶魔,靠近他们也令他浑身不愉快。   “肖恩老是去那里吗?”席恩不悦地问了声,浪费时间!   杨阳摇头,实话实说:“没有,他现在不是成天围着你转么。”她都觉得宿命的另一半恨不得黏在兄长身上,和他如胶如漆,永不分离。   席恩不好意思地低咳一声,觉得自己最近和肖恩是太亲近了些,于是把一下朝就来找他的肖恩赶去履行军职,自己跑去图书馆。   他没有发觉,这个模式已经和幻想界的席恩·珂曼和弟弟的相处差不多。 第八百四十九章 喝醉   这是一座美丽的图书馆,洁净高雅的白石长廊和庄严肃穆的宗教壁画,高高的拱窗带给室内充足的自然光。   每个高大的橡木书架都排列着精工包装的厚重书籍,封皮里面的小羊皮书页手写着娟丽的文字,有着精致的插画和金箔装订,称为工艺品也不为过。书籍后面用金属零件和锁链扣在一层层支架和两边的墙壁上,最上面格外珍贵的书籍都用了机关锁和魔法锁。   在书架的间隙,是一张张整齐摆放的座椅。此刻,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男子就坐在桌后,静静地翻阅书页,旁边侍立着一个穿着浅绿色神学生袍的实习生。   金色的光尘穿透透明的水晶窗扇,宛如沉浮的时光,暖洋洋地照在泛黄依然清晰的纸页、墨水、羽毛笔、一本本笔记和一根根洁白的圣烛上。   为了保证肖恩的实验更加完善,席恩特地来到了南城梅迪的首府拉鲁,这里的图书馆保存着最多的白魔法书籍。   白魔法是光系魔法和治疗神术的统称。自从千年前,众神将救世的圣者交给异界的宰相,封闭了拥有古代魔法传承的圣域,魔导国开始衰落。世界之相在最初调和世界的一百多年后渐渐疲软,魔力环境依旧恶化,各派系魔法或散落,或变得几乎没办法发挥。   魔法缩小为三大类:黑魔法,白魔法和元素魔法。元素魔法是初代神官王利希特针对当前魔力环境的特殊情况发明,与玛娜精灵签订契约的新元素魔法;黑魔法指暗系魔法、死灵魔法和驱使魔兽基础上发展出来的黑咒术,包含了古代精神魔法和魔药的一点分支,还有维护封魔结界的炼金术和附魔系——在衰退之年,人们依然艰辛地追求知识,发展文明。   南城传承着最多的白魔法书籍,也许是初代南城城主玛丽薇莎的遗传,历来“休拜卡”这个家系涌现不少有生命系天赋的后代。因为城主选拔制度,高阶祭司也特意从民间挑选拥有白魔法资质的女性进神殿深造,形成良性循环。加上连续数代城主号召圣职者、法师和民间人士布下复合型净化法阵,使得这里成为魔导国最少被魔物侵略的领地。   第五代魔导国女王卡特罗纳为四城制定了优秀的城主选拔政策,虽然只有南城代代延续下来。也是这位国王主持建立了最庞大的图书馆群,保存在各地的神殿里,以众神.的.名义进行最大限度的保护,使得滞留人世的神明不得不出手设下结界,让初代神官王之后艰难重建的后魔法文明没有毁于魔兽的一次次侵袭,功绩盖世,不亚于她的先祖们: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姐弟,二代国王米尔希,培养两位杰出王者的三代女王蕾拉,四代国王奥罗。   卡特罗纳女王还构想了围绕魔导国全境的巨型白魔法阵,虽然同样只有她的密友,当时的南城城主桑卓拉坚定地推行,也和女王共同战死在抵抗魔族的战场上。   和德修普家族的英灵们一样,这里也有卡特罗纳女王的画像和雕塑,旁边是桑卓拉城主、其他为建造神殿和保存书籍拨款的王族、贵族乃至平民的纪念像。   如今,这座没有经历战火摧毁的图书馆就屹立在南城首都的风神殿,迎接了一位贵客。   当听到轻微的开门声和几近无声的脚步声,魔法之王的意识从知识的海洋浮起,正好看见年约十四五岁的实习生朝来人恭敬地鞠躬,那是个身穿宝蓝色长礼服的绝美女郎,头戴简洁优美的祖母绿头冠,光洁细腻的前额像白色大理石一样,挽起乌溜溜的长发,纯蓝的眼眸宛如一泓澄净温婉的秋水。   “午安,圣贤者阁下。”   “蕾雪城主。”   席恩站起身,温和地回应,“非常感谢您开放这里的书籍。”这是他此生见过最温柔,最大气的图书馆,尤其得知这些神殿图书馆背后的历史。   “您言重了。”蕾雪真诚地还礼,举手投足满怀春风般的怡然温暖,“能让您满意,是我城的荣幸。”   南城城主衷心感激,圣贤者拯救了被冰封的索伊拉人民,解决了魔兽的滋扰,还让她的丈夫卡特失去的手臂再生,堪称全城和她个人的再世恩人。   “不过,已经是用餐时间,您可要注意身体。”蕾雪关怀地提醒,看向一旁的神学生,“不知缇雅有没有帮上忙?”   “她非常能干。”   这位管理员能快速找到他要找的每一本书和相关的参考文献,准确地打开每一把锁,轻轻放在他的手边,爱惜图书,提醒他不要折页,送上有不同颜色形状的书签;到了晚间,没等他下意识使出魔法光球,缇雅就点燃备用的圣烛,细心地送来以热汤和不会掉屑的拇指饼干为主的餐点,让席恩放心地看书,也能品尝南城驰名内外的美味小点心,感到了无上的愉悦,连在东城的图书馆都没有这样贴心细致的服务和温柔周到的关心。   在那里,当发现席恩顺手填补书里的缺页,克林特馆长和法师们就开始缠着他修补因战争和魔族破坏而缺失的魔法书、历史书和工具书。虽然那也是席恩的愿望,顺带加强自己的记忆,但体验了南城不受打扰的环境,他也想专心看自己喜欢的书,全然沉浸在知识的世界里。   这样宽心和舒适的氛围,无微不至的照料,也许是女性特有的细腻吧。   由于缇雅惊人的记忆力、对书籍的爱护和勤恳体贴,席恩甚至动了收徒的心。   当然不是收回去当黑袍学徒,那样缇雅会死的,变成恩将仇报,而是请她到神界的法师塔打工,知识和魔法就是回报。虽然有塔灵布伦多,但是人类女性的聪慧灵敏,依旧是不同的。   “那、那真是我的光荣!”当法师提出,缇雅万分乐意。   席恩歉意地指了指桌角的水晶球:“因为入迷的关系,我没有顺手翻译有些古老的文献,这是我做的奥布水晶球,魔力足够的人把手放在上面,可以读取里面的信息。不过,书写就需要另外派人了。”   蕾雪暗叹这本来就不是圣贤者的任务,他实在太过奉献他人,促狭一笑:“没关系,也要给抄录员工作才行。”   这幽默黑袍也听得懂,眉宇舒展开来,他倒不是凡事都往肩上挑,而是衰落之年,德修普家族的后辈都为了保存知识、捍卫国家鞠躬尽瘁,区区举手之劳,当然应该做到。   “如果您能拨冗抽空,可否一起用个便餐呢?”明白魔法之王诸事繁忙,不能耽误,但也希望他能更珍惜自己的身体,蕾雪关怀备至地道。主人如此提议,席恩当然不会拒绝。   当仆从摆上两份简餐:豌豆汤,蔬菜沙拉,鹅蛋卷,清炖鹅肉,布丁和果酱煎饼,餐前酒是冰镇过的梨酒,味道清冷可爱,湛然有神,仿佛新鲜的雪梨汁。席恩请缇雅坐下,黑袍学徒不能上桌吃饭,只有残羹剩饭和难以下咽的魔药可吃,不过后来和导师布拉德,他们是面对面用餐,和养子也是。   缇雅满脸通红,连声推拒,在城主温和的允许下,才挨着椅子边坐下。   席恩把自己的餐点推过去一半,看了眼窗外,神殿前方矗立着一座雪白云母的高大石碑,好奇问道:“蕾雪城主,那是降魔战争的纪念碑吗?”   蕾雪绝色的容颜浮起嫣红的颜色,长袖下的双手握了握,以圣职者和统治者的定力克制自己:“正是。”说到民族耻辱,魔导国人都有一份共同的愤怒。   王宫前的英雄纪念碑因为鲁西克·福斯向侵略者低头的卑屈妥协,被抹去烈士的姓名,后来还被打断。初代神官王的长女艾莫拉知道真相,有个降魔战争的漏网之鱼还在世间游荡,即使树立纪念碑,也可能再被推平,这会引发民众的恐慌,但又不甘心,恨极父亲利希特因为魔界宰相而病故,就用密旨命令各城建造空白的纪念碑。   可是在打断英雄碑,烧毁资料馆后,维烈一时得意到了顶点,自觉在魔界看人脸色的自己在这个世界意气风发,成为人生赢家,心态膨胀,用异能折断了东城还没完工的基座后,就跑到南城想要故技重施,这可触怒了风神希露菲尔,她深深记得前代风神蕾亚传承给她的记忆——降魔战争的惨烈情景,对上门捣鬼的宵小勃然大怒,魔族防御罩哪里挡得住神力,当场扇了维烈十七八个耳光,把他压在地上吃土。这种侮辱性极强的惩戒对贱骨头的魔界宰相才有绝对的震慑力,从此不敢造次,灰溜溜地隐姓埋名,只通过放养的魔兽获得阴暗的满足。   只是希露菲尔常年在双子神的神域外徘徊,想要见到思慕的暗黑神,很少在人界逗留,即使如此,她这一雷霆之怒,也保住了剩下的纪念碑。   从眷顾的神灵得知这件事,蕾雪鼓起勇气,转述了当年的经过。   席恩点点头,既然知道了五位元素神并非原神,他也不会大开杀戒。   其实杀掉火神伊夫利特已经算牵连无辜,火神和风神算是新神里比较负责的神,偶尔有降下神旨,挑选神眷者,对打压魔兽多少出了点力。   但事实上,这一代的元素神还不如神代辅助创世主期间的前元素神,时时倾听人民的祈祷,满足信徒的愿望。大多数时光,冥神、生命女神和新元素神们就在迷雾森林的外围打牌搓麻,也是被关在里面的贺加斯不知道部下在外面如何摸鱼,否则估计都要守不住矜持。   身为杀人不眨眼的黑袍,席恩杀错一两个敌人也不至于耿耿于怀,何况他对众神都没好感,向神眷之女许诺不会滥杀无辜,就揭过这章,询问神力的运用——这可是只有神子神女掌握的秘密。   蕾雪十分高兴,她心底明白以圣贤者千年来遭受的不公和酷刑,和诸神的放任无为——哪怕风神希露菲尔一样称不上真的尽到守护神的义务,脱困的魔法神杀光众神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身为希露菲尔的朋友,身为神眷之女,她无法不为自己的神明请愿一次,得到可喜的成果,当下又是感激又是愧疚,更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是当席恩啜了口清淡的梨酒,以为是榨汁的水果,对沁甜清凉的口感很有好感,又喝了一口,眼前顿时晕眩起来。   在蕾雪和缇雅眼中,那双星辰般的银眸笼上朦胧的雾光,法师原本端正的坐姿突然倾斜,黑袍的身躯沿着椅子靠背弯折到雕花扶手上,银餐具和酒杯从秘银一样雪白有力的手指滑落,然后那头子夜般的长发也垂落到了云石地面上。   她们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亏得都是聪明机智的女性,没有大呼小叫,立刻发觉原因。   被一杯餐前佐酒放倒了!?   这件事还惊动了魔导国宫廷上下,整个神战阵营。幸好云中塔轮值的神级法师一直对魔法之王保持默契的关注,肖恩有死灵红线的感应,前后脚赶过来,带走了睡着的地狱之主。   “城主大人,圣贤者没事吧?”   “应该不会有事。”蕾雪惴惴难安。   *******   【后记】   这章出现的缇雅,就是原版南城城破后,阻挡西城匪兵进入图书馆破坏书籍,却惨遭□□,被魅魔之王格蕾茵丝利用死去的小配角。   嗯,又一个命运完全改变的角色。蕾雪夫妻则在原版,一个被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砍头,一个被乱军杀死,造成他们死亡的希莉丝被乱刃分尸,同样下场惨烈。   其实重写新版,除了心血来潮,就是给这些不幸的人们一个不同的未来。原版席恩虽然惨,但是因为实力的支撑,就算两个报仇对象极品,又被一群脑残主角围攻,好歹死不了。而且我毕竟不忍心让他完全失智(为了折磨肖恩不杀主角们这种理由太牵强了呀),最后还是HE了。但是艾斯嘉大陆的人民,精灵,战争中悲剧的人们就太可怜了。   原版第一男主神官是白眼狼,第二男主诺因也差不多,对自己的城和国家都是不称职的王,和土狼结盟,把魔导国搞得一团糟。杨阳维护亲爹也罢了,他为了私情袒护这对父女就是真的昏君行为,连维烈都引来恶魔作乱都不管。杨阳也一样,地球被毁都心安理得,朋友们因为她的私仇连累死得七七八八,她没胆向贺加斯报月和扎姆卡特的仇,反正就神官的仇重要,死再多士兵百姓也当是战争正常损失,最后和诺因手牵手旅行去了,丢下破败的国家苟延残喘,十年后又被他们搞出来的破事折腾一次,他们还照样生孩子去了,反正有地球可以逃。   杨阳实在不应该有这个脸,待在被她老爹祸害过的家园过日子。维烈也一样,降魔战争结束后,他在艾斯嘉溜达了一千年。嗯,只要摆出忏悔的姿态,反正女儿朋友会原谅他,实际补偿行为没有。也是前期塑造得太好,后期再怎么揭露都转不过来了,那时我正想写个与众不同的反派,一对有不共戴天立场的朋友,没顾上合理性。   席恩陛下的两口倒和原版一样,其实我觉得那段酒后吐真言非常经典,可惜新版插不进去,和弟弟和好了。 第八百五十章 生与死的天平   云中塔的大厅,法师满心不自在地坐在高背椅上,纤长的食指和中指揉捏太阳穴,月脸色黑沉:“席恩,以后可别碰酒了。”   他真是吓坏不少人,赶去的罗比安安抚了吓得最厉害的蕾雪和缇雅,好在是虚惊一场,肖恩当场就证明了酒和餐点无毒,也说明了原因。在梦里,他有看过哥哥第一次尝试喝酒,也是两口倒,当时是元素精灵和他结识的矮人朋友阿加特照顾他。   “月前辈,请别把我当小孩子看。”   黑袍尴尬地强调,手指无意识地拨弄黑天鹅绒袍袖,“今后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其实他醉倒,护身结界也会保护他,只要不是神明来袭,就不会出事。只是他的身份今时不比以往,居然引起轩然大波,黑袍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变成香饽饽了?   时代变化太快,想当年他还是被人当作洪水猛兽,邪恶阵营的黑袍。   月也不忍心建议这个从小苦到大的后辈从此不碰俗世的饮食,或者给自己的胃施加解离术之类,席恩反正会自行注意,使用分辨酒精的魔法就可以了,必须精确到微克。   静谧的收徒大厅只有两位黑袍相对而坐,闹出一场丢脸的闹剧,席恩醒来后立刻把弟弟赶走,喝着自己调配的魔药——可以三个月内中和任何酒类。   “席恩,我最近在推敲一件事。”月思忖道,“根据你从前代魔法神奥古诺那里获得的记忆,整理出来的众神史,混沌神沙凡西顿自我分裂成两位主神,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然后贺加斯创造世间万物,凡尘生物根本不了解混沌神,沙凡西顿早在众神建立统治以前逝去,没有人见过。在你揭开神族的隐秘之前,众神的历史对于凡人几乎是一片空白,为什么唯独有双子神死去,父神会复生,将一切归于混沌的认知呢?”   席恩的眼神亮得出奇:“质疑得好,月前辈,这也是我的问题,不过我至今还找不到答案。”   “难道众神欺骗了人类?”月振奋地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可以不用顾虑双子神的归亡会引发宇宙的危机,直接将他们杀死。   席恩沉思:“未必,有些禁忌,假如是创世神制定,不一定是阴谋和骗局。比如双子神的制裁,贺加斯的标准是:如果该文明发动了过于强大的武器,会影响和毁灭周边文明;还有的文明掠夺和殖民的地域超过了二位数以上的星系,协调神就会动用他的守护和平衡权能,命令混乱神降下毁灭——但也因此,保住了许多弱势文明后来发展的可能。”   这一点月万万没有料到,在他看来,在宇宙中制造毁灭的混乱神是所有文明和生命的敌人,背后执掌这把破灭之剑的协调神更不可饶恕。   此刻,大法师的心情千头万绪的复杂,睿智如他,当然能明白其中的深意和正面意义——贺加斯绝非邪神,他用他的方式维持和平和秩序。   如果不是协调神贺加斯制定这样的标准,让弟弟执行惩戒,震慑整个多元宇宙,首先当初的秩序之环不会成立。这个组织以保护文明为初衷,提醒发展过快的世界,以免触动协调神的警戒。也因此,宇宙中有了更多生命的足迹。否则,大部分高等文明会剥夺后来者的发展机遇。就连艾斯嘉世界,在魔法衰弱的年代,如果不是秩序之环盟友的保护和黄昏岭线的阻挡,他们遭遇的侵略,恐怕远远不止魔族。   席恩却毫无迷惑,贺加斯的行为也许从神明的角度和协调的神职来看是正确的,但哪怕从整个时间长河俯瞰,也不是绝对公平的。天平的两端没有哪一边特别高贵或珍惜,无论先行者还是后来者,发展文明都是极为艰困的事,在这场生存和角逐的竞争中,谁都不会后退一步,先行者不奋力飞越,也会被后来者追上。   想到那些曾经辉煌过的文明,真实存在过的历史,丰富多彩的生命,都被一个神明——还是个白痴的神毁于一旦,化为泡影,法师就觉得不能忍。   按照协调神的标准,这个宇宙就会逐渐丧失一切进步的趋势。   如果从罗比安那里得知贺加斯的标准时,席恩还只是质疑和思考更好的方法,当发现外神的存在,他就知道贺加斯错了。   协调神的目光还是局限于这个多元宇宙,维护的是他所认知的平衡,保护弱小没有错,维护平衡也符合协调的神职,但是断绝文明向外发展之路,就是扼杀真理的追求,神明自己也不敢探索——不知外界的一切,如何抗衡?   连贺加斯自己,也是被始源之海,宇宙晶壁和元素屏障保护着,元素之王长久不干涉内务,连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的死也忍下了没有报仇,原因就在此。   很多事,是随着席恩和幻想海的融合加深,和幻之元素的互动,才知道的。   不过那些获得,都不是无价的。   “神明凭什么有这样的傲慢,裁决众生辛苦缔造的文明成果乃至生存的世界呢?”   身为文明种族的一员,月心理上就不想接受。   席恩赞同:“从资格来说,是没有。除了艾斯嘉以外,其他高魔和低魔世界都是从始源之海出发的玛娜和元素的结晶,是魔法神的馈赠,贺加斯无权制衡,兰修斯无权制裁。不过和神明讲道理没奈何,他们是天理。我认为贺加斯的秩序在文明诞生初期是严明的律法,带来后续的可能性,不能否认他的功绩。他又是我们的创世主,创造了最初的,智慧的种族。兰修斯分割的繁衍属性让万物生生不息,死亡的定义让凡人懂得了生命的意义。所以就我个人的意志,我不想消灭双子神,如果他们能沟通的话。”   月立刻果断地道:“不,席恩,身为神战的领袖,你绝对不能在心态上有所退让,你不能输给神明。就算交涉,也是我和罗比安前辈他们的任务。”   席恩冰银色的眼眸注视他深青的眼珠:“哪怕我在战斗中不手下留情,杀了他们?”   “没错。”月毫不迟疑地回答,这是他千锤百炼,深思熟虑后的答案,也是所有叛逆法师的共识,“你的生命,战斗的胜利,才是你的责任,别无其他,席恩。就算后果是谁都不想看到的宇宙毁灭,凡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我们神级法师绝不会有怨言。”   就像当年跟随白银王起义的先驱,即使结局是神代的破灭,他们也一定不后悔。   第一次,有着精金之骨,秘银之心的黑袍感到了掌权者面临的绝境,一个种族的首脑的孤独所在。无数人的性命和未来悬于决定的天平上,就算有部下和同伴坚定不移的支持,他是拿着天平的人,全部的生死由他承担。   他是唯一能做这个决定的人,就必须做。   叛神者又想到了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创世主,在读心术中,匆匆一瞥的,创世神的心灵。   神代的糜烂和倒塌是协调神贺加斯的失误,他的爱美,自负,偏袒,不知变通等等造成了众神脚下蔓延的烈焰。但是,就算贺加斯后来已经知道自己的昏聩和错误,也不能动摇,不能亲手颠覆神明的统治,否则连他的信徒和神国的基石都要瓦解。   神是不可能有错的,这是信仰的根基。就算神知道自己错了,也只能用其他方式弥补,决不能承认,否则世人的信仰会动摇,造成恐慌和混乱。神所选定的道路,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因为他是神,他必须引导众生,他肩负整个世界,所以他不能有错,更不会有错。   贺加斯可能是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诸神的摇篮,才醒悟这个道理。孤独,无人理解,毅然决然走上自己制造的血路,摸索新的秩序,开辟神明的未来,哪怕让弟弟双手染血——他连杀戮和毁灭能安抚兰修斯那无药可救的天性都考虑到了。   就算被宇宙中的强大文明痛恨得无以复加。   魔法神再一次感到了创世主——当年艾斯嘉的守护神的心境。   对错的决定,或者只有错误的结局,也只有自己衡量,判断,面对和接受结果。   “席恩,神明可以翻盘无数次,我们输不起一次。”月恳切地道,这是罗比安对他这位神战顾问私下交接时说的话,也是他们看顾席恩,不得不逼迫他的原因。   谁也不能再赌,赌后世还会出现这样一位魔法之王,赌还会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逆神者,赌还有这样一个团结的神战阵营和站起来的文明,还会有艾斯嘉世界。   这是他们最接近胜利的一次,二代神陨落,初代神的时空神和知识之神都死亡,寥寥无几的元素神不足为虑,只剩下两位被封印的主神——但是只要毁灭神活着,只要贺加斯和兰修斯还有回归神位的可能,神明就没有输。一旦席恩因为一念之仁或者如千年前那样迟疑和留手,被敌人偷袭成功的话,顷刻间就是可怕的失败和颠覆。   双子神可以毁了所有叛乱份子,甚至更进一步,消灭一切有叛逆火种的世界。在一片空白的宇宙,再建立他们的信仰,再筑造他们的神国,再创造他们的子嗣和信徒,再推行所谓的神之戒律——千秋万代,永世昌盛。   何等讽刺和可怕。   所以哪怕贺加斯不是邪神,他有他的规则和界限,月都不会信他的鬼话。说到底,神明实践他们惩戒的底气不过是神的强大和威能。   那么人类为什么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可能性,就不能开辟自己的未来,就不能自己尝试和面对?   魔法之王沉重地点头:“是的。”   就算宇宙重来,就算他执掌的概率能够创造一个艾斯嘉和这里的人们,也不是原来的他们了。   席恩再次想起贺加斯当年对着弟弟剑刃相向,彼此说的那席话,对峙的理念:   「贺加斯,不要阻止我!一旦我进入毁灭状态,你决不是我的对手!就是现在,让我破坏这个世界,你还可以创造一个!」   「再创造一百次也不是原来的他们!兰修斯,你要毁了我的子民,就先毁了我!」   即使黑袍在人生道路上从未后悔,从未在生死关头犹疑,但是决定一个宇宙的存亡,想到有多少已知的文明种族和世界,这份数字依然令他战栗。   一个可怕的选择,一个痛苦的抉择。   “席恩……”月深深叹息,这位冷酷狠辣的黑袍,年仅三十一岁的神战顾问站起来,在席恩惊讶的视线下,像对待自己时空的弟子们一样轻轻拥抱他,“对不起。”   “月前辈?”   “没什么。”月压抑自己的心疼和无尽的悔意。   席恩感觉不到正面情绪,只从月的表情推测可能是愧疚,于是平静地安慰道:“法师永远不会放弃思考,在任何时候都争取更好的结果,我们还可以寻找答案,现在协调神被封印,混乱神受到杨阳和诺因的命运约束。”   “可是如果不能确认混沌神的事是否属实,也不能杀了双子神。”   月咬牙,这是叛神者阵营最大的困境,目前双神是被束缚在人间,但是如果将来兰修斯和贺加斯脱困,依仗混沌神挑衅,挨打不能还手的未来太糟了。   难道只能无止境地一直封印?   能封得住还算好了。   再生的母神和龙神的后裔隶属凡界的阵营,也是一重保障。   当然,月不认为一定要他们这一代给后世的人们摆平一切,民众是健忘的,等到叛逆法师拼死拼活为凡人争取来自由,他们说不定念起众神的好来,求神祷告,呼唤旧神回来——这些蠢事都会干,文明再倒退回傻逼的闹腾下面。   而且黑袍都是护短的,月早就发现,雷诺雅前辈没关系,妥妥的黑暗阵营,对席恩更是万分赏识。白袍的罗比安,还有遵守骑士戒律的艾路德安前辈,恐怕都会对席恩高标准严要求,希望他守护艾斯嘉。席恩成神后永生了,要一直看着这里,岂不得累死。让双子神就那么吊着也好,所有人都只能看席恩的脸色,比如尼普亚斯大陆,外头有些还没归顺的界外文明。只是史列兰这个毁灭神,实在是心腹大患,不除实在不能安生。   席恩犹豫了一下,道:“我有取得兰修斯的神血。”   月松开手,震惊地看着他。   “神代末年,混乱神引发的天灾中,贺加斯试图阻止弟弟,拿了渎神者献上的一把灭神剑吞日,冲动下送进弟弟的胸口,泼洒的神血就落在下面的土地——卡农的遗址上。当卡农被贺加斯沉入地底,那里成为了神灵诅咒之地,困住了许许多多神代的亡魂。冥王还执行神罚,规定罪人的灵魂不被冥界接纳,导致神代死亡的人都无法前往瀛海,无法转生。元素之王震怒,冥王妥协之下,用自己的神力塑造了灵灯花,能消除生者的记忆,才让那些痛苦徘徊的灵魂有了归宿,但那些亡灵都不记得自己时代的一切了。”   只是听就惨烈。大法师紧紧咬牙。   黑袍注视遥远的彼方,仿佛看到千年前的情景。   “当年我来到卡农,和那些还有记忆的亡魂对话,但是那些怨灵的怨恨太深,不愿被超度。降下贺加斯后,我强制对帕西斯进行死灵融合,请那些亡魂帮忙束缚贺加斯的神魂,其中还有一位神级法师,「小丑」格里斯威路前辈的灵魂,他是最强大的死灵,生前的记忆最清楚,主动答应了我。他还说,那时路卡斯前辈被困在混乱神的神殿,他和另一位前辈,「阴影行者」莫亚分头行动,格里斯威路前辈调集所有的法师反击,尽量救援幸存者;莫亚前辈启动魔力方舟,带走一批人,把赫卡忒学院的知识和路卡斯前辈的笔记藏在幽影界,后来还为了保住神代的信息不被暗黑神湮灭,和幽影界融合。我也是因此听到暗之元素的呼唤,找到了幽影界里面的遗稿,主要的部分大概被罗比安前辈拿走了,后来根据指引找到卡农的遗址,选择这里作为降神之地。”   每一位神代的法师都为他们守护和奋斗的事物献出了一切。月深深叹息。   他也确认了一件事,帕西斯果然不是完全靠着自己压下协调神的意志,那些神代亡魂肯定没有吞噬他的意思,用全部的力量对付协调神了。他只要撑过死灵融合一瞬间的冲击,那么还可能活下来。   “所以我把神血收集起来,锻造了当初捆缚住魔封剑的锁链,剩下的和命盘的引力结合,加上诺因、杨阳和史列兰的牵绊,打造了命运之锁,能够约束住史列兰,因为双子神之间是同起同落的关系,对贺加斯也有制约作用。”   “原来如此。”月恍然大悟。这样能够最大程度地把两位主神束缚在人间。   另外,对于双子神关系到宇宙的安危,席恩也有了对策。   神可以不在意宇宙的存亡,人类却不行,这样的局面,不能成为神明的优势。   神战已经走到最后,众神也杀得差不多,万一帕西斯的防线衰弱,贺加斯醒来,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有他呼吁,史列兰说不定也会站到兄长那边。他们要杀他也罢了,尽管冲着他来。问题是,神明最喜欢的就是连坐。以贺加斯那种洁癖的性格,一个违反禁忌的判决,给艾斯嘉打上,再让弟弟执行毁灭,完全做得出,而且席恩也不会坐以待毙。   所以办法有两个,他本人继承贺加斯的神职,萨玛艾尔继承兰修斯的神职。   按照万物吞噬者的血统,应该可以契合混乱神的毁灭权能,只是席恩尽量不想这么做,兰修斯的神职太高,可能会给萨玛艾尔不好的影响。   还有个方法,各剥夺双子神部分的神职,那么即使他们一方死了,重合,因为融合不完整,混沌神也无法重生。   这个方法比较行险,缺乏必然成功的实验依据,还需要别的保障。   不过除非帕西斯的意识湮灭,或者主动献祭,否则在重重束缚下,贺加斯还不会醒来。   “关于混沌神沙凡西顿,一来,即使混沌神是有史以来最大的骗子,我们也无法回到时光之前证实;二来,我在幻想海推演了混沌试验,奇点还原只是可能性较高的一种,但是我不能冒着宇宙毁灭的风险在现世实践;三来,混沌神沙凡西顿的原始神职是探索和好奇,一旦他死去,神职消失,所有智慧生命也等于从精神上死亡了。”   月惊骇万分,终于知道内幕,的确,宇宙毁灭什么还可以想办法,但是这个糟糕至极的后果,是法师们绝对不敢冒险的!失去了进取心和好奇心,那还算什么智慧生物?算什么法师?不如当一条死去的咸鱼!   “这种隐藏神职,我无法在贺加斯和兰修斯现有的状态下,将它剥离出来。”席恩无奈,心想:也许只有我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在事实上超过当初的混沌神,才能塑造出新的神职取代吧,但这一样无法证实。   “那只有将他们永远拘禁起来了。”月快刀斩乱麻。 第八百五十一章 抉择   天空神殿,暗黑神和风神如往常一样在这里聚会。   自从人神之战进入白热化,风神希露菲尔就正式和以前的同伴分开,在友人杨阳的建议下来到人界。   因为整个艾斯嘉大陆都被魔法神罩上了杜绝旧神进出的防护罩,希露菲尔进不来,不过在更高的位置有风神的悬浮神殿,每个周末两位神明就在这里聚会。   希露菲尔捧着一本诗集,动听如风铃的嗓音清脆地吟诵:   “我们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爱情曾有完美无瑕的回忆……   当晚霞映在你美丽的脸上……”   “希露菲尔。”   另一个空灵的嗓音突然打断这安适的氛围。   希露菲尔放下书本:“兰修斯大人?”   “我要入睡了,我预见到一些事。”   风神一呆,不过说到预见,从前代风神的记忆,她知道,众神中有两个神能够预言,一个是时空神贝里卡斯,他的祭司被称为星祭司,通过星盘占卜预知未来;另一位可能就是混乱神兰修斯,因为月神阿提弥斯这位新神来自他的力量,而月神的信徒能够“窥命”,在梦境里看到未来的片断。   可是过去史列兰从来没有混乱神的自觉,连自己是神都不知道。   “您……”恢复记忆了吗?   这是隐隐约约的感觉,她在神域初见的神灵如同白纸一般惹人爱怜,连堕入凡尘后,他也没有改变。可是不知为何,从两年前的一天开始,兰修斯大人身上就好像出现了黑洞般的变化。   史列兰看向宽敞的窗子,漆黑的双眼倒影着清澈无暇的蓝天和朵朵浮云,白云之下,就是艾斯嘉大陆。   他很清楚,新任魔法神在他身上动了手脚,很快他就会长睡不醒。   席恩曾说:你想要愚忠还是信任,想要友谊还是服从?   内心一个声音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万物终会毁灭。   不,史列兰明确了自己的想法,不同于前代混乱神,而是他的想法:这些对我确有意义,我珍惜我的朋友们,哪怕他们确实毫无意义。   他的目光洞穿现下的时光,支离破碎的过去和业火燃烧的未来,命运在他眼前分开两条平行线,一条是众生披荆斩棘,摸索真理之路,建立他们的文明,推翻远古诸神,将神灵的高傲踩在脚下;另一条是诸神辉煌如故,神祇屹立云巅,坐镇高高在上的万神殿,信徒山呼海啸,他俯瞰尘世,执掌命运的权柄,颠覆众生的反抗。   为什么前代的我要制作星盘,如果没有这个东西……   我就可以闭上眼,待在这个世界的朋友们当中,不用在朋友和贺加斯当中做出抉择。   如果和贺加斯有关,如果和我所属的神明切身相关,我能选择的,永远只有一条路。   不过,他至少还能保有一个朋友。史列兰愉快地看向身边的希露菲尔,他知道这个女神爱他,她纯净的仰慕,纯粹的感情,和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玛娜精灵一样。   那时他捧着希露菲尔如珠如玉,视她为唯一的珍宝。在寂寞的神殿中,除了偶尔来的贺加斯,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懂。他们之间的谈天是他唯有的点滴快乐的时光,他不厌其烦地听她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傻话——玛娜精灵智商不高,回头看,那时的他们都傻头傻脑的。不像现在的希露菲尔妙语连珠,他也懂得了许多事。被神级法师们视为白痴,这不是让史列兰高兴的认知,也是让他更反感叛神者阵营的原因。   “我要你召集水神亚希,地神玛法,生命女神秦蒂丝剩余的使徒和效忠神明的世界,攻打这个艾斯嘉。”   “我……”   希露菲尔仰起头,“我做不到。”   史列兰惊讶,站了起来,俯视这个他以为会无条件爱她的信徒。在兰修斯的记忆里,元素神都是主神的下仆,希露菲尔又那么爱他,爱和忠诚,在神明看来是一样的东西。   希露菲尔宛如青色琉璃的眸子跳动着他看不懂的情感:“兰修斯大人,我的朋友,我的神眷之女蕾雪,为我向魔法神求情。当我听到她高兴地向我传达,我是多么震惊啊,我为她难过,我非常,非常的自责。那么柔弱的生命,那么短暂的生灵,她的生命火花相较神的万古光辉,相较有着千年光阴的玛娜,那么微小,一瞬如火花,脆弱如朝露,她比我珍贵多了,应该我小心翼翼呵护的凡世的火苗,却在试图保护我,为我向我都恐惧的魔法之王求饶,饶我一命。”   “这是错误的,我们神明都错了!”   “我以前不清楚,亚希和死去的托尔都认为,我们成神了,就是神。可是我很难区分,我觉得我还是那个元素精灵,也是很久很久以前,被您捧在手心的玛娜精灵——我非常怀念那段日子,非常地想您。我拼命努力修炼成风元素精灵,后来被蕾亚大人看中,成为风神。但我依然是风,我诞生自风元素界,遨游过万界,我是个自由自在的魔法精灵,升为神也不影响我的本质——我很清楚前代风神蕾亚的希望:记住你曾经是什么,不要在力量中迷失,不要变得傲慢自大。”   “你到底要说什么?”史列兰迷惑地问道,是不是神还用得着怀疑么?神明保护人类,也是本末倒置。   他曾经在红石山脉保护杨阳,但那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神,以为自己是一把为人憎恶的魔剑。   杨阳和诺因的另眼相待,对那时的他就是与众不同了。   所以如今的另眼相看,也是对他们的提拔。   “可能初代神的眼光比我们魔法精灵更高远,您和贺加斯大人都是宇宙法则的具现,和我们这样智慧有局限的生灵还是不一样的吧。我们不拥有所谓的神性,无法从宇宙的角度看穿命运的长河,在伟大的永恒面前,只是活得稍长的元素精灵,和那些努力生存的小小生灵又有什么分别呢?我们来自自然万物,也只能从原本的角度审视。”   “对不起,兰修斯大人,不,史列兰,我不能遵从您的旨意,伤害那位被那么多魔法精灵所爱的王者。”   希露菲尔跪伏在地:“我要违背您的命令了,就算您要杀我,我也无怨尤。”   “你要效忠魔法神么?”史列兰感到怒气,前所未有的震怒。   “不,魔法的精灵不会背叛自己选择的主人。何况我毕竟还是个神,被蕾亚大人选择的幸运儿。承受了她的恩泽和您的情谊,我也不会向您的敌人摇尾乞怜,但是——”   希露菲尔平静地道:“我是风,风的精灵,自由是我的天性,我只为我所爱的事物停留,风不会被扭曲,也不会被强加意愿。”   史列兰拂袖离去,在门口停顿了一下。   “我很失望。”   “兰修斯大人……”泪水从希露菲尔眼中滚落,在模糊的视野中,那个背影从未如此孤独,就连在那片白花的神域,沉眠之地,他的身影都不是这么孤单。   因为他理解自己是神了。   离开悬浮神殿后,黑发神祇在高空停留了很久,注视笼罩艾斯嘉的守护屏障和前代元素神用生命发动的封魔结界,感受着周围来去无影的风,这些能够在凡人的衣着上留下痕迹的透明气流,却不能穿透他身边的法则和神光,也再不能留住他唯一的视线了。   他动用神力,联系上月神阿提弥斯。   光神和月神是已故的生命女神和冥神用自己的神力捏造,替补两位主神的新神。因为秦蒂丝和普鲁托也是贺加斯和兰修斯的孩子,力量系出同源。史列兰不知道其中的原理,只是本能地感到有一个“坐标”在神域。   通过阿提弥斯,他可以召唤听命的元素神,和记忆中赐予那个金发小女神的神使。普鲁托的使徒召唤不了,都已经被席恩杀死或控制。   刚刚史列兰没有对希露菲尔说完,这次攻击只是佯攻,他瞄准的目标只有一个,将席恩这些叛逆引到那里去,进行交涉。   史列兰心想:他会最后给那个人类一次机会,只要席恩屈服,就不用和支持他的人类朋友们为敌了。 第八百五十二章 人质   宇宙塔矗立在艾斯嘉上空,巍峨如宇宙之柱,延伸的轨道犹如发光的星桥,连接的停泊港宛如天地之间绽放的一朵朵光之花,斑斓光影倒悬于盛夜之上。   透明光晶体笼罩的瞭望室,可以看到彩色的星河流淌在漆黑的太空中,像是永不熄灭的灯火。深邃的黑暗有着磁性般吸引人视线心神的魅力,浩瀚又沉寂。   仿佛漂浮在宇宙的房间里,妆点着缤纷的装饰和神奇的魔法。   “这里太棒了!”   作为当日的寿星,昭霆头戴绘有星星的尖顶帽连连拍手。   主持布置生日会场的杨阳笑眯眯地邀功:“怎么样,是不是一生难忘的景象?”昭霆抱着表姐不停地蹭。   邱玲高兴地举起大杯的橙子汁:“今晚不醉不归,我们连睡的蹦床都准备好了,蒲公英和棕榈叶的超级大床哦。”植物变形是德鲁伊的长处。   冰宿露出难得的笑意:“这个包场很贵,少说也要制作一万个电力球才能值回本。”   昭霆撩起袖子:“怕你们不成,今天就来决定谁是宴会女王。”这是她们常玩的游戏,比拼魔法。   轩风掩嘴笑道:“和我们闹好,你还可以向你的两位祖先要生日礼物。”冰宿和邱玲都忍俊不禁,昭霆的身世,是公开的奇闻。   兄弟俩同体生子,也是没别人了。   “席恩那个死傲娇,怎么会给她,躲她还来不及。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肖恩皮厚得多,对你的态度都是‘我和我哥的后代我自豪’,太无耻了!昭霆,你把他的工资榨干吧,首相的工资比军团长高多了。”   棕发少女鼓了鼓腮帮:“他那点工资还不如我呢。”高阶法师和元素使的津贴非常丰厚,她平常又没什么花销的机会,吃住有国家开销,就算她是个大胃王,一个人能吃的到底有限。   杨阳弹了她的额头一下:“你哪来的存款,不是我你早变成穷光蛋了。”   乐善好施的雷元素使每个礼拜都和其他元素使到各地的通识学校免费上课,买文具买辅导教材买贵重的实验器材魔法材料,还动不动救济穷人,不是杨阳每个月头从她的小金库支出一笔,专门存着,有时和自己的法师资金一起投资,利滚利,根本经不起挥霍。   所以昭霆的小金库真的很鼓,何况她还有个未来好老公,耶拉姆在财务部和建筑部的工资加起来也不少,勤俭持家,有经济头脑,老婆本还是挺厚的。   餐桌上满是可口的佳肴,还有个二十二层的大蛋糕,大伙尽情吃喝,昭霆幸福地打了个饱嗝后,开始各显神通。   正当女孩们闹得欢时,瞭望室关上的门开了。   让冰宿都目瞪口呆的是,进来的是艾斯嘉最强,也许是宇宙最强的法师,魔法之王还是一身夜色的法袍,长发宛如星辰的匹练,难得握着一把顶端有灰色晶石的青铜法杖,两旁是身着秘银战衣的肖恩和鲜红骑士装的萨玛艾尔,身后是神战顾问月,位面旅行者罗比安。   “你们怎么在这里?”月诧异。   杨阳手足无措地站起身:“对不起,导师,是我的主意。”她有种在大学宿舍被捉到和小伙伴玩牌的感觉,可是师长再怎么严厉,也不会集体过来查房,喝了酒的脑袋蒸发了浅浅的酒精,意识到异常的气氛。   “没关系,你们到这边来。”罗比安温和地道。   女孩们确定了不对,赶紧跑过去。只见席恩的目光已经投向远方,魔法神的领域展开,金属质感的暗银空间包裹住众人,接着,永恒浩瀚的黑夜像潮水一样扑面而来,没有尽头的宇宙,漫无边际的虚无和寒冷,数不尽的星云在无边无际的冰冷虚空中持续喷涌着灼热的气流。   一大片网格状的银光覆盖了视界,脚下的地面变成了银线交错的格子。   只见远方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光点,大约有数十万之多,似乎分属不同的势力,都是浮空舰艇,还有带着风帆的魔法飞艇。   “银色联盟、弗拉维、爱比娜……”罗比安摇头,“它们都是生命女神的死忠。”神级法师对这波攻击不意外,位面旅行者是旅法师中的资深前辈,对多元宇宙各个文明如数家珍,早就将相关情报告知同伴,这些是效忠旧神的高魔文明,受到冥神和生命女神传播的信仰主宰,或者直接就是神的属地。   席恩眯起眼:“神明总是浪费凡间的力量。”   杨阳五人张大嘴,震撼得无法言语。虽然不知道界外势力怎么又突然攻击艾斯嘉,不过和上次神选之子来袭不同,现场这么多神级法师,有虹彩龙,肖恩,还有魔法之王在,她们心理上处之泰然。杨阳尤其振奋,偷偷留影,想着要告诉诺因。   果然,时光投影出的是数百光年外的敌人,在下一次跃迁以前,包拢艾斯嘉世界的防御网移动黑色的板块,一道又一道银色的光焰闪过,每一道在视网膜上停留的时间都不到千分之一秒,顷刻间,占满大半个夜空的光点就变得稀稀拉拉,极少数是停止的旗舰,然后掉转头逃逸。   “出来!”   席恩敲下手中沉重的青铜权杖,无形的波痕蔓延开来,水神纤细的身影狼狈地从幻影水幕后滚落出来,怀里抱着个小小的水晶球,在她周围环绕着背插羽翼的神使。   幸好希露菲尔没来。这是杨阳第一个念头,随即发现地神玛法也不在。   玛法上次跟着光复王和同伴上门挑战已经吓破了胆,既然生命女神已死,新的重生体也死去,没有高阶神逼迫她,就胆怯地躲在自己的神殿,谁唤也不出来。   那些背后生有光翼的高大骑士,杨阳曾在生命女神的领域看过,如今看得更清楚,是炽翼神使,头盔下的面容竟然都十分英俊,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僭越之人,立刻……呃!”   为首的神使还没说完,萨玛艾尔和肖恩同时出手,他们早就互相打过手势,以黑袍为分界线清场。   虽然不太满意,识大体的小龙还是答应下来,没有和养父的兄弟做无谓之争。这会儿,左半边的炽翼神使如同被擦过的粉笔般消失,虹彩龙优雅地掏出白手绢抹了抹嘴,意示多谢款待。金色的剑光斩裂了右边的炽翼神使,几乎在同时,一只幽冥之手抓起两个神使,肖恩询问兄长:“你需要俘虏或实验品吗?”   “哦哦,肖恩,给我一个吧。”罗比安喜出望外,他早就想研究炽翼神使了,这可是艾斯嘉人的始祖。   太厉害了,看到舰队和神使大军一下子破灭,冰宿等人嘴角抽搐。   席恩没有在意前辈抢人头,眯起眼,眼中射出凌厉的光辉,不顾吓得僵硬的亚希,左手虚握,从虚空硬生生拽出一个身影。   众人都是一愣。   那女子有着银紫色的秀发和石榴籽一般的眼眸,有一种神秘空幻的美,身上透出让万物止息的宁静气息,神明特有的辉光笼罩着她,若隐若现的淡紫色。   月神阿提弥斯!杨阳曾经在退潮期和这位沉默的神灵有一面之缘。   月神是已故神眷之子休利安的眷顾者,除了这位神子以外,她从未选择神子,从未降下神旨,几乎没有存在感,就连那次和生命女神围攻席恩,被萨玛艾尔粉碎降临体时,也一句话都没说,活像个诸神中的隐形人。   阿提弥斯呆呆看着魔法神。   席恩冷笑:“史列兰耍的把戏,以为能瞒过我?”   史列兰!?杨阳震惊地和昭霆面面相觑,轻松的表情消失了,这个消息重重敲击她的心房。   做出决定以后,同样会读心术的暗黑神对自己的记忆和想法做了处理,但是在真正的心灵大师面前不够看。在精神魔法方面,除了已故的导师布拉德,席恩自信不会输给任何人。也只有在魔月期间人格混乱,吃过一次亏。   剥离了月神的神格交给养子,看到阿提弥斯烟消云散,席恩微微一叹,他对新元素神还有迁怒之情,但是光神和月神倒是真的无辜。   千年前他强行拉下两位主神,二代神的秦蒂丝和普鲁托为了维持平衡,避免降临体和崩溃的艾斯嘉世界一并消亡,用主神的神位和自己的神力塑造了两个新神。光神和月神都有严重的神格缺陷,她们的出生和归亡都不属于自己,在冥神和生命女神眼里,只是两个放置神力和维持法则的工具而已。   但是席恩没想到,当初光神顺应维烈拖延日期,篡改了拉克西丝呕心沥血制作的神明契约,月神响应生命女神在退潮期偷袭他,这次也受混乱神驱使来袭击,早就算不上无辜。   水神亚希吓得花容失色,水蓝纱衣下的双脚在地上磨蹭着倒退:“别杀我,我警告你,你会后悔的!”   众人惊讶这个神胆敢威胁能够轻易把她捏死的魔法之王,亚希战战兢兢地捧出怀里的东西,肖恩皱起眉,正是那个水晶球,此刻散发出浓烈的红光,交杂着漆黑的神力和两道旋转的丝弦。罗比安和月心下一震,后者是时空力量的波动。   亚希挤出一丝胜利之色:“席恩·奥古诺希塔,你知道这里面是谁么!”顿了顿,她脸上的喜色更浓,冲淡了恐惧和惊惶:“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席恩!”   “主人?”   肖恩首先扶住兄长,法师捂住脖子,按着黑色高领的手指微微发抖,霜白俊秀的脸庞浮起奇异的嫣红。只这么一会儿时间,他的黑袍就湿透了。   “哈哈,她就是你这辈子唯一所爱的女人!你没想到吧,堂堂魔法神,居然被一个吸血鬼咬了!”   怎么会!?罗比安和月交换惊讶的视线,他们都知道席恩和法娜的纠葛,但是小学徒可能被自己召唤的魅魔吸干,当时师从布拉德,已经二十六岁的黑袍怎么会如此冒失。哪怕席恩再爱法娜,他也不会允许吸血鬼在自己脖子上留下牙印。血咒是血族最强力的天赋,甚至能影响魔力的感知,对天生能感到元素的萨桑之子简直是天敌。   而且席恩已经换过身体了,血咒早已失效,血族唯一能影响转世或换体的灵魂,只有主仆契约!   他们不能不怀疑法娜当初是趁虚而入,席恩是无意识状态下中了招。   “我从来没被法娜咬过。”果然,法师冷淡的话语从齿缝流泻而出,指尖蛛丝般的轻颤却无法止住:“随便弄一个血族的灵魂,就想要欺骗我么?”   “我没骗人!血契已经证实了,她说你是昏迷的时候被她咬的。”亚希慌慌张张地举起水晶球,“你看,上面有兰修斯大人和贝里卡斯大人的神力。你随便出手,冥灵晶会碎的。”   杨阳更加惊骇:史列兰居然真的选择了神明的阵营?还命令水神做下了这样的事!?   月和罗比安悄悄试过,时空神的神力很少,但暗黑神的权能很强,用法术解开极为困难,更有风险。   本来,就算引起席恩的震怒,两人也打算要杀掉那个已经倒戈神明的吸血鬼,但是有灵魂契约就麻烦了。杀掉法娜,说不定会给席恩带来精神上的创伤,处理得不好,会影响他今后魔法上的进步,实力倒退都有可能——这才是他们顾虑的情况。   “愚蠢,你是在威胁谁?”萨玛艾尔沉声道,这个蠢货神灵,就算席恩不动手,他也能将她吞吃入腹。   亚希吓得烂泥般软下去,初始龙的威势,连当初的生命女神都吓到失态,何况她这个不入流的四代神。   当下哆哆嗦嗦地道:“她的灵魂已经和我绑定了,你们……你们杀了我,她也会死!血族不能转世,会永不超生!”萨玛艾尔真不吃这一套,但是顾虑养父的心情,没有出手,由席恩自行决定。   “她怎么会在你们手里?”   肖恩百思不得其解,之前他怀疑过,水晶球里是不是法娜的灵魂,但是梦境里,玛那精灵操纵席恩离开那个半位面后,就粉碎了那里。   席恩生前,元素之王隐藏了他的行踪,想要杀死惑乱之星的时空神贝里卡斯找不到他。但是在布拉德的半位面,席恩意外召唤出贝里卡斯强行安排给他的召唤兽神孽,被锁定了位置。但是那个半位面太隐蔽,有着不朽之君王设下的强大魔法,当贝里卡斯终于用神力强行破除,席恩已经被魔法精灵控制离开了。   贝里卡斯暂停了半位面的崩毁,捉住唯一残留下来的一缕灵魂,就是法娜的灵魂。亏得席恩给了她不少防护道具,保住她的一线生机。但再过一会儿,这缕死魂也会飘散。   从法娜那里读取到她了解的席恩的生平,贝里卡斯把她当做备用武器留下。后来席恩被维烈意外抓住,法娜失去了利用价值,不过作为一个战利品玩物,贝里卡斯把她赏给了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   席恩成神后,艾尔菲瑞特明白这个吸血鬼已经成为了烫手山芋,非但威胁不了魔法神还会触怒他。他完全不认为席恩如今还会为了一个曾经喜欢的女人向众神低头,再说威胁也要看有没有效果,就算席恩对法娜依然旧情难忘,他也可以用魔法抢走她,再打死胆敢囚禁他女人的诸神。   但是上次肖恩一行打上门,水神自作聪明偷走了冥水晶,她曾偷听到知识之神和生命女神的对话,还在月神传达史列兰的旨意后请示。这时,法娜说出自己和席恩有血之契约,主动向神明求和。史列兰于是强化了冥灵晶的力量,将她的灵魂与亚希缔结联系,法娜是亡灵生物,除了冥神和暗黑神的神力,唯独和水神契合,因为吸血鬼以受到诅咒的鲜血为力量,血也是一种液体。   如今血族相当于半个元素神,加上暗黑神的神力和血契,才能够让魔法神稍微失态。   “是贝里卡斯大人找到她,本来还有你们的父母,这是天谴!”   想到死去丈夫的仇,亚希恨恨地道,“下跪向众神求饶,罪人!你们的一切都来自神的赐予,你的骄傲是最盲目自大的罪孽!”这是史列兰的原话。   在兰修斯的记忆里,一旦跪下去乞求宽恕的凡人,都没有再站起来过。   这也是史列兰给眼中的叛逆,一个悔罪的机会。   “席恩,别——”肖恩不能接受哥哥承受这种耻辱。   “不可以!”杨阳大怒,不知道是亚希自作主张还是史列兰的主意,这种昏招他从哪里学来的?   昭霆也气得嘴唇发抖:“没错,也许那根本不是法娜!”她一样不能接受这样侮辱的场面。   魔法之王根本不打算跪,六岁的时候他可以为了生存下跪,但是如今身为神战领袖,他要是跪了,艾斯嘉的众生都得跟着他下跪。   “我的骄傲就是赌上人类的尊严,挑战和神明的傲慢哪个强大。就算你捏碎她的灵魂,我也不会罢手,放了她,还是你想现在尝尝神灭的滋味?”黑袍神色阴狠。不得不说,神明在惹怒法师上面的表现,非常优秀。生命女神是,亚希和史列兰也是。   发觉无法威胁,亚希到底害怕赔上自己的性命:“那…那你跪下,向兰修斯大人忏悔,我就把她还给你。他交代必须做到,我……我也是奉命行事,我解不开。”   她补充说明:“你也别想抢走这个吸血鬼,除非她自愿跟你走,否则你无论强抢也好,砸碎冥水晶也好,她的灵魂都会在时光的诅咒中枯萎,只能你满足她和神的条件!”   众人都惊愕,除了在梦境中知道真相的肖恩等人,但也不明白法娜的主意。   她和席恩不是爱人么?   说到招魂,的确可行,就算有暗黑神的禁锢,但席恩现在是冥王,死灵生物的君王,如果法娜回应他的召唤,他是可以得到她的灵魂的。   “不愿跟我走?”   席恩不意外地抬眼,在静默的气氛中,平静地反问,“你想要什么,法娜?” 第八百五十三章 死亡   『席恩。』   水晶球传出一个声音。   那是个洋甘菊般甜美的女声,明媚得不像个吸血鬼。   肖恩和萨玛艾尔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光之子握紧天杖,小龙的手指微微一抽。   那美丽动人的声音在黑袍脑中响起:『不用理会这些神明,那并非我的本意,你只要向我发誓永不改变的爱,我就回到你身边。我用血族的神圣誓言发誓,也对你献上永生不变的爱。』   血族的初拥最强,是灵魂的契约。从暗黑神口中,法娜得知席恩发明了魂咏,锻造了灵魂,他根本拔除不了曾经暗中打下的血契,这是钉在灵魂里的楔子。   暗黑神强化了血咒,只要席恩再向她发誓,这就是一份神明见证的誓约,能让一个凡界生物成神的力量!还能反过来控制一位比主神更强大的神!   这是天赐良机,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知道你很不开心,但我和众神的合作是权宜之计。我身上有三种权能,时空,元素,暗黑神还用了命运和混沌之力——你得到了我,就能探究神明最深的奥秘。我是为此忍辱负重,这是最终的神座。』   席恩心想:我太了解你了,不朽之君王的宝座已经无法满足你,你想要那把神座。   法娜凝视她的爱人,席恩是她见过最聪明的法师,也是最糟糕的黑暗法师,因为他不够冷酷无情。是的,席恩拥有强韧的心智和勇气,但是他内心最深处的地方,依然藏有温柔和善意,这是黑暗生物最不喜欢的地方。由此引发的挣扎、某种隐秘的哀伤和痛苦笼罩他的身心,撕咬他的灵魂,令他无比强大,却摆脱不了脆弱和自伤。每当想起他,法娜就感到内心抽搐疼痛,又涌出兴奋黑暗的快感。   她在他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他,从半位面逃出的黑袍学徒伤痕累累,回到六年前离开的艾斯嘉,在小巷昏倒,魔力用尽,防御道具也损坏。法娜通过倾听动物的声音找到他,她是血族的一个自然氏族——这是布拉德派出她的原因。她靠近昏迷的黑袍法师,他躺在破巷里,高烧虚弱,瑟瑟发抖。   在她送上冰冷的死亡之吻,试图定下血族契约时,就算他已经神智全无,她也无法战胜他法师的意志——这可不是主动寻求永生,虚弱无用的灵魂。何况席恩有着暗精灵和其他元素精灵的守护。   不过她惊喜地发现席恩以前竟然中过血族的魔力禁锢,大概是幼年时期,解开这种咒的也是一个血族,他体内交缠着浓稠的黑暗血脉,不需要强大的咒力,只要稍微吸血就能种下隐秘的契约,让他抗拒不了血族的诱引和黑暗的吸引,在醒来后就慢慢爱上她——爱情的奴隶,和血族的奴隶也没有区别了。   所以她用反哺的方式,让身受重伤失血过多的暗之子恢复了血色和生气。以为她救了自己的元素使,元素精灵们放下了戒心,表示感谢。当时暗精灵艾珂没有和自己的元素使完全融合,没有领悟读心术,虽然心存疑惑,也没有杀死她。就这样,她悄悄侵蚀了所爱之人的心灵,也潜入了元素精灵的防御圈。当她抱起失去意识的黑袍青年,她就知道这个人类已经是属于她的了。最后还如她所愿杀死了布拉德,那个强大无比,在多元宇宙都为人畏怖的不朽之君王,一举得到了她想要的。   唯一的失策是席恩居然法术失控,不小心杀了她。后来从贝里卡斯那里,她才知道那个神孽的来历,以及席恩的身世,他让众神都关注的异常星象,拉下双子神封印的惊世之举,和他令人扼腕的失败被囚——法娜一度诅咒自己的眼光!居然为一个废物弟弟弄到那样的地步,离全部封神都只差一步,到底还是个没用的人类!不应该选择他,还不如顺服于布拉德,静待其他机会。   不过千年后——在水晶球里不知日月地熬过漫长的时光,她得知席恩居然脱困,成神了,比千年前更有价值,不愧是她看中的人。虽然贝里卡斯愚蠢地把她关在冥灵晶里面,错过了席恩成神的机遇,不能凭借灵魂契约升格,否则她妥妥也是个死亡之神,不会比冥神的等级差,比千年前她想要成为的不朽之君王更强大。   虽然那张脸是陌生的容颜,但是极为知性俊秀,引人心动,凝视她的目光依然如故,那么火热与专注,甚至比千年前更狂热,仿佛找到失而复得的珍宝,他说:   “导师还活着吗?”   既然法娜还活着,那么,布拉德是不是也可能还有灵魂?   因为暗之神力的阻隔,他只能传达心声,无法看到法娜的思想。   席恩很清楚,布拉德的命匣已经随着他的一击粉碎了。但布拉德是亡灵巫师,半神巫妖,他还制作了灵魂宝石,其中一颗就是他黑袍上翠鸟栩栩如生的眼睛,还有两颗洒在他卧室地板的弹珠里面——奇怪的癖好。其他下落不明。   因为整个半位面都被玛娜精灵粉碎了,他才认为导师已经死去了。命匣是主魂所在,灵魂宝石如果损毁三颗以上,就算还有残魂,意识也会弥散,巫妖转化也是有极限的。   法娜呆了呆,几乎怀疑自己的听力。   席恩不再露出虚弱的样子,灵魂都仿佛注入了黑暗的活力,眼神熠熠生辉,前所未有的灼热。   亚希发现了他的变化,抱紧了冥灵晶:“你别想强抢,神明的诅咒会发动!”   罗比安已经悄悄解开了冥灵晶上的时空结界,月的魔阵也拆除了暗系能量,只是遇到了寒冰之触的阻力,这是水神的权能,最低的温度让玛娜精灵冻结,魔法阵降低了速度。明白前辈法师的小动作,席恩继续拖时间:   “我很失望,我以为我们的纠葛,只是我们之间的事。”   『你也知道,我只是利用这帮蠢神而已。』   『正如你利用我。』黑袍无趣地道。   『你不应该责怪我,被交易给你,我毫无价值。不如死在你面前,还能让你听个脆响。你带我回去,也是把我关在这个球里,和现在也没区别。』   席恩微微翘起唇,无论初衷如何,无论法娜有没有真心爱过他,他是真心欣赏和喜欢这个冷血无情的女人,刨除血咒的作用也是爱的。   “导师在众神手里吗?”他再次询问,语含不容欺骗的警告。   『……你问他做什么,席恩?』法娜是真的意外。布拉德应该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也早就死去了。至于布拉德对席恩的青眼有加和信任期待,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弱点而已。   “我总记得,他还有一颗灵魂宝石,红色的,蓝色的?在他的弹珠里面吗?可是我总想不起来。”席恩喃喃道,失神的目光又凝聚成一线,『今天真是我收获最大的一天。』那些弹珠也许掉到了半位面外面,法娜是布拉德的侍仆,用她就可以定位。而且,他还能得回她。   『法娜,回来。』   那是灵魂幽暗的声音,在佯装交谈的时间,席恩已经用精妙的灵魂法术逆转主仆契约,吸血鬼根本抵御不住。   就在这时,水神尖叫一声去夺飞起来的冥灵晶,肖恩和萨玛艾尔接连出手了。   纯金的剑光切断亚希的双手,萨玛艾尔的龙语魔法后发先至。   错综复杂的一瞬。   电光火石的一瞬。   水神的寒冰之触不敌虹彩龙的塑能之手,将已经悬浮在半空的冥灵晶推了回去,正好和肖恩的剑路重合,凝聚了璀璨神光的绝世剑气劈开了失去神力保护的冥灵珠。   晶莹的碎片绽放开来,那一抹黑色的魂焰在金色的圣光中气化,吸血鬼根本不能承受来自生命女神的力量。   亚希哀嚎,全身变得干枯失水,就算法娜的死不会让神明的她死去,也受到重创。   肖恩立刻刺出天杖变化的十字剑,洞穿了水神的身躯,当他回过神,只看到哥哥呆站在原地,眼神涣散开来,仿佛意识拒绝和现实衔接,不能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席恩……”   “主人!”萨玛艾尔满脸担忧和焦灼之情。   席恩踉跄了一步,对他来说,就像那个半位面在他眼前又碎了一次,亲眼目睹爱人再次丧命。失去了法娜,他又要到哪里去找灵魂宝石?   黑袍捂住嘴,喷出一口滚烫的神血。   “席恩,对不起。”肖恩只觉撕开的是自己的心脏,鲜血喷涌而出,踏前一步。   用袍袖掩住唇,席恩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那是个意外。”担心他的伤势,确定没有敌人后,罗比安和月扶着他离开。冰宿等人脸色苍白,也跟着出去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太突兀惨烈了。   只有杨阳留在当地,瞪着水神的尸首,思索挚友是不是真的选择了成为神明。   肖恩也没有跟上,静止了一会儿,轻声道:“萨玛艾尔,那是个意外吗?”他对自己的剑速非常清楚,确实是原来的速度,但未免太巧了。   小龙挑了挑眉:“当然是巧合。”他追上那道漆黑的身影。   萨玛艾尔回想养父看着那颗水晶球,一瞬间炽热的眼神,全然是黑袍的执拗专注。   她也解读出席恩的心理活动——他爱法娜,他还是爱着这个血族。   而且如今席恩也不怕受伤,他比过去更强大,更成熟,更深沉,更冷静,吸血鬼别想再故技重施,只能在他的掌心跳舞。   这个黑暗的灵魂感到了兴奋,重获挚爱的喜悦,捕获猎物的渴望,不能释怀的恨意。   不是报复——那太幼稚了,这场爱情中你情我愿,谈不上谁对谁错。虽然被欺骗,但是席恩的性格更愿意责怪自己——识人不明,愚蠢,狂热,失去理智,被感情冲昏头。但是法娜当初对黑袍的利用是个太过深刻的耻辱,收回点本钱并不为过。   ——他爱她,他能得到她,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这份爱情会褪色,人类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往往不珍惜,弥补了最深的遗憾也会觉得不过如此。但席恩不会,她的养父不懂得放弃和变心,他只会更加珍惜,哪怕看透法娜的本性都不会放手,哪怕那个吸血鬼根本配不上如今的他,还会因为他更强大的实力喜不自禁,诱惑他,迎合他,道歉惩罚在所不惜,借着法师顾念旧情的秉性纠缠着他,维持着比过去更加坚定的关系和爱情,吸血鬼也可以爱,她们热爱强者,精研爱情这门学问,法娜就是如此。   这怎么可以允许。   但是不必急于一时,为区区一个吸血鬼和养父冲突,触怒席恩是不明智的。   随着时光的流逝,席恩自然会感觉到,他对法娜的感情今非昔比。不是不爱,而是不复当年的心情。何况魔法的时效已到,沉淀在他心底的主要是执念和不甘。   还有一个致命的裂痕,当年法娜的小聪明和野心,造成席恩和最敬爱的导师布拉德之间的决裂,就算不责怪法娜,更自责自己的错误,席恩也不能忘怀。   而且,小龙明白,父亲虽然还没有把她当做异性来爱,但是长久的相伴,深刻的羁绊,亲情的纽带,只有比曾经的爱情更深沉隽永。等到她成年,席恩就会产生那种意识,她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所以她只是不爽那个弱小的神灵的威胁,和某个贪婪过时的吸血鬼,想把那个小小的水晶球抢过来,让法娜吃点小苦头,那是纯粹的意外。   如果真是她的安排,在看到席恩呕出那一口心口血时,她就后悔了。   只不过,萨玛艾尔也不后悔。   虽然痛苦,被迫天涯永别,但席恩和法娜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伴随心痛和内疚,是一股更深的喜悦和痛快淋漓。   抱歉啊,父亲,我还是不想看到您喜欢别人。   所以她不再后悔了。   把月神的神格和水神的灵魂塞进嘴里,小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美味。   *******   【后记】   小剧场——   假设布老师拿到女主剧本。   水神嚣张地叫:罪人,想不到吧,这是你一生最爱的老师!   席恩:……   众人:……   形容词没错,可是宾语怎么那么奇怪呢?   布拉德:就快是已故最爱老师了,徒弟,你还在磨蹭什么!   席恩(微笑):不,导师,请用您独爱万物静止的眼光,欣赏我为您精心制作的众神尸体,用来收藏。   心声: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爱尸体,会恶心到更爱活人,尤其是我!   继不小心杀掉爱人和导师后,弟弟和儿子还在眼前把爱人又杀一遍,可怜的席恩大大。   法娜降低恋爱属性估计不讨喜了,原版后期她还是有人气的,反响来看比席恩高,其实只是新版人家比起爱情更爱野心……   没办法,情节调整后人设变化。布拉德的试练塔那么多学徒,帅哥精英都有,法娜未必看得上席恩,血族都是颜控,黑暗生物往往动机又不纯。席恩忙着杀同学后来和导师日夜相处怎么想也没有法娜插入肖想的空间啊(摔),他当时变形术满级了,也不会像番外《曼珠沙华》写的,法娜变成蝙蝠老鼠之类小动物能接近他,一眼就看破了。以黑袍的警戒,意识清醒的时候被法娜咬了也太儿戏了。倒是元素精灵不知道席恩曾经被血族咬过,那是七岁的事,所以法娜对元素精灵有机可乘。   这么一来,就没有法娜日久生情相思入骨化单恋为双恋的美好悲剧了(叹),我不想把她写成恶毒女配的,她也不过想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原版的心态其实也不好,非要对方爱上自己,记一辈子,欺骗伤害,老牛啃嫩草。   席恩想起来后清楚法娜的本性,不过他认为自己这种货色配这样的女人正好,万万不敢想贝尔妲那样的初恋。   白席和幻想界的贝尔妲,才是正常男女关系恋爱。   其实席恩这章,不止是对法娜的执念,更多是因为同时失去老师和爱人的意难平,出于强烈的心理补偿,想要弥补遗憾。可惜阴差阳错,再次鸡飞蛋打,刺激得当场吐血。   原版席恩害死弟媳,新版肖恩砍死大嫂,风水轮流转,GOOD JOB!   肖恩和萨玛艾尔不是故意的,但我保证他们真的很想围殴法娜,这个女主角的剧本拿得真是烫手,还不如甩给布拉德导师,导师大人一定挂着诡异的笑容很是惬意地接过,只不过台词就是谜了。   男女主角又几章没怎么露头了,新版我已经尽量为他们安排戏份。不过客观上,面对即将登场的双子神,终究要完全靠席恩,肖恩和神级法师们,毕竟实力摆在那里。 第八百五十四章 真王的荣耀   当杨阳回到地面后,从神殿得知,史列兰入睡了。圣贤者昨天发来指示,不得打扰。   杨阳心情复杂,她的答案终究得不到了。   不过,也许史列兰已经回答她了。   她想起前几日和暗黑神的对话。   「贺加斯也在这个世界吗?我听神学生说,光复王帕西尔提斯是贺加斯的降神者。」史列兰带着期待问道,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贺加斯了。   「是的。」杨心情阳沉重地回答,这是人类阵营长久隐瞒的事实,至少目前,不能让史列兰和贺加斯见面,更不能让帕西斯体内的贺加斯苏醒。   换成诺因,会大发雷霆,揪出是哪个嚼舌根的混蛋。   「对不起,史列兰。」杨阳面对朋友的目光,鼓起勇气道,「他们夫妻隐居了,光复王陛下犯了罪,被软禁,我们不能让你见他。」   那双眼睛已恢复了清澈的幽黑,有着水晶般的晶亮光泽。   「杨阳总是要我听话,遵守人界的规矩,诺因也是,可是人类都要杀我们了,席恩还杀了很多神,为什么要我们退让?上次杨阳说神代毁灭的原因是神明骄横,践踏人类的尊严,可是明明神代的人犯了渎神罪,亵渎贺加斯。」   「什么……史列兰,你想起来了吗?」杨阳大吃一惊。这她知道,白银王的手稿可没有隐瞒来龙去脉,这也是神代先烈的一桩恨事,被凡人统治者败坏了大事,给后世人的教训。   史列兰讳莫如深地道:「想起一部分,不是全部。」杨阳稍微放松下来,如果史列兰恢复前代混乱神的记忆,基于神战指挥官的职责,她就不得不上报了。   出于私心,她不想和挚友反目。   「凡人渎神,我们要忍么?」   史列兰问,语气一针见血。   杨阳无言,就算地球,也有七杀碑,“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杀杀杀杀杀杀杀”,留下这种激烈词句的凡人。   假如当时神明宽恕,那么神的威严会扫地,就像王者的尊严不容挑战,君王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神代的叛逆法师为了取回人类的尊严,为了掀翻依仗神明的宠爱,欺压残害同类的使徒,为民请愿,这是一场革命。但真正触怒混乱神的是已经开始渎神的权力者。   如果任由他们为所欲为,人类会变本加厉,信仰被□□烧毁,恶意和贪念丛生。   但是杨阳没有退缩,没有被诘问问倒。   换成以前的她,还没有深刻理解神战意义的她,可能会动摇,然而看过卡农的废墟后,她有了自己的感触和信念。   经历过众神竞技场,两次战争,她已经明白了,神明无论秉持着怎样高高在上的大义,都是用他们的标准和力量强行凌驾于弱小的生命之上。   「对不起,史列兰。」   杨阳毫不回避地直视那双清澈又幽深的黑眼睛,「你们不能忍,神代的众生却只能忍,忍到了被神明屠尽。叛逆法师的忍无可忍也用生命换取了惨痛的失败。在神明眼中蝼蚁的尊严,和蝼蚁的生命等价。」   因为这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和不甘渺小的众生之间,你争我夺,殊死的战斗。   想到席恩,杨阳担心,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云中塔封锁了消息,不过因为暗黑神已经沉眠,不用向两个弟子隐瞒,后半夜月让塔灵传话:席恩已经痊愈,返回夏尔玛大陆。   杨阳松了口长气,不过身体的伤可以治好,心里的伤就没这么容易了。   得知史列兰的变故后,诺因沉默了很久,他比恋人更早发现半身的变化,也就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过去,诺因一直将这个陪伴自己长大的剑灵视为半身依赖照顾,知道史列兰的真实身份后,私心里希望他能选择做一个人类,留在他和杨阳身边。   但是史列兰是他和阳的朋友,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是诸神最后的壁垒,双神之一——混乱神兰修斯。   也许比起被人类阵营蒙在鼓里,最后被处置,及早发现真相,对史列兰更有尊严。   魔封剑曾经被封印的祭坛,暗黑神如今沉眠的区域,成为了一个禁区,无法入内。   命运画出弧线后,又回到了原点。   那一刻,诺因有点怨恨当初将暗黑神拉下凡尘的圣贤者,如果从未有过亲密的联系,也就不会有如今撕心裂肺的决裂,随即嘲笑自己也不过是个凡人。   如果席恩做到那个份上还要被软弱愚昧的世人仇视,那这世界也不值得拯救了。   尤其听到众神对席恩的父母,史列兰对法娜所做的事和结局,诺因更是为自己有过的情绪惭愧。   时光轮转,转眼小半个月过去,原本神战阵营担心席恩不会来参加月底的高级法师研讨会,不过他还是来了。   成神的黑袍看不出一丝变化,依然是黑发如夜,银眸赛雪,永远是那位清冷自制的魔法之王。   “萨玛艾尔呢?”诺因惊讶地问。   “他在家。”席恩干巴巴地道。   “你们吵架了?”   法师抿唇不语。   那件事回去的第二天,席恩早上醒来发现爱子的头发变了个颜色,以为萨玛艾尔是为了避免自己触景伤情,当场勃然大怒,自从脱困后,小龙第一次目睹了父亲大发雷霆。   他的神色阴沉暴怒,说话刻薄讽刺,能有多伤人就有多伤人。   “我在你眼里是个裹着黑色襁褓的幼儿吗,小龙宝宝?白嫩柔软,关节肥大,堆满了无用的脂肪,一身奶粉和尿布味道,小眼睛都眯缝着看不清世界,一点伤害和真相也禁不起,笼子里被活剐的魔兽,或者龙族几根胎毛的变化都能把我吓得尖叫哭泣?”   但是从萨玛艾尔自己都不清楚的眼神,席恩才知道不对,施展了一个辨析术,发觉是龙神血统开始显现,冲破了席恩的魔法,将那头晚霞般瑰丽温暖的洋红色短发变成了淡淡的月蓝。   这事岂止尴尬。   作为对自己无端发怒的惩罚,席恩再也不愿意说话了,他躲到神界的法师塔,俨然要自闭到世界末日的态度,让虹彩龙万般无奈。   父亲这对在意的人过分体贴,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别扭性情,难怪他要拼命克制与生俱来的坏脾气,骨子里的尖刻讽世。   其实萨玛艾尔也考虑到,和法娜相同颜色的头发会不会让主人不快,但不会自作主张,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代替父亲决定。那会有什么下场,从席恩的教育方式,小龙就深刻体悟到了。何况还有相反的参照,席恩最厌恶的,肖恩的家庭方式,养出了一群废物还自以为是的养女和徒弟。   无论父亲再宠爱他,也不会扭曲他龙族的天性,自私地把他养育成软弱的人类,还以黑袍的方式训练他,那种对于人类绝对残酷的试炼和规定,对龙族来说却正好,违规就惩戒,毫不手软。哪怕席恩当时身陷囹圄,在幼龙眼里,他都是那位灵魂强大浩瀚如天宇的法师,说一不二杀伐果决的地狱之主,至今不变。   黑袍的本质绝不允许忤逆,也不容许挑衅,这就是一个强者的底线。   如果不是虹彩龙的“嗜亲”血统,萨玛艾尔根本不敢对这样的父亲出手。   最重要的,爱情是最接近独占欲的方式,小龙清楚父亲喜欢占有和被占有的关系,爱的反哺还能治愈他感情上的伤害,才本能地想要给予。即使如此,假如席恩讨厌,抗拒他认为变质的亲情,萨玛艾尔也能永远忍耐,以孩子的身份永远陪伴在他身边,这没什么不好。   但是要让席恩听进去却不是容易的事,法师固执起来一万只龙也拉不回,双子神去撬门也打不开。   最后还是魔法让他偷偷溜过来了。   “肖恩呢?”席恩硬邦邦地反问回去,他环顾了一圈,发现弟弟不在。   “他出公差。”   肖恩倒不是故意躲着兄长,而是真的有要事在身。即使退位让贤,诺因也有个报耳神吉西安,得到一些风声——剿灭邪.教.徒。   这时,他发现席恩用异样的眼神注视他。   “诺因,你憎恨我吗?”   黑发王储有几分狼狈,敏锐的神经叫嚣着绷紧,背部瞬间被冷汗打湿。   他感觉恐惧,法师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一群苍白的剪影中发现了一簇炽热的火苗。   一只宛如冰雪锻造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却带着可怕的高温,这是魔法的火焰和炼狱烧灼出来的温度。   席恩咀嚼似地道:“有点淡,但是毋庸置疑,仇恨的美妙滋味,鲜活有力量,你有个强大的灵魂,诺因。”   “我不恨你。”诺因调适好了自己,说出真心话。   黑袍无趣地收回手,仿佛世界又失去了色彩,这里尽是与他无关的事物。   诺因确认了内心的怀疑。   自从肖恩解开记忆,就一直想要道歉赎罪,与孪生兄长和好。但是直到中了知识之神的计,席恩的童年人格在心灵世界吐露心声,化解误会以前,席恩都没发觉弟弟真正的感情。   诺因猜测,因为双生感应带来的梦境和现实的差异,和弟弟太过天差地远的人生,使席恩的感性产生了扭曲,感觉不出正面的情绪。还有和地狱融合后,对负面感情的共鸣和喜悦……   “我恨你会怎样?”诺因道,“我可不想杀你。”   黑袍扬起唇:“挑战比自己强的人,总会有伤亡的。”他轻捧黑发青年右耳的红宝石耳坠,低喃:“真王的荣耀……这是我的礼物。”   诺因想起对圣贤者的追寻和崇拜,耳环里面知识的馈赠,那个六元素的守护祝福。他有一种感觉,假设历史改变,没有维烈这个局外人的插手,他和莉莉安娜被这个人收养,他被培养成他魔法的接班人,成为新魔导历的国王,这双隐藏着绝世锋芒和魔法火焰的手也会将荣耀和罪恶的冠冕戴在他头上,用冷静的口吻告诉他真相——将他的母亲强迫作为世界之相,把他的生父作为降神的容器,他是他的仇人,实现黑袍的宿命,来一场父与子,师与徒的生死对决。   与这样的历史擦身而过,诺因绝不遗憾,直视那双冰冷又炽烈的银瞳:“席恩,难道你渴望被杀吗?”   黑袍摇了摇头:“现在你会死,没有敌人可以杀了我。但是当时,你也许可以报仇雪恨。”   因为在千年前,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将失忆的弟弟囚禁在镜子里,报完仇失意寡淡,小龙还小,龙的寿命太漫长,席恩原本的打算是交给元素之王,即使被暗之精灵艾珂封印记忆,他下意识也不愿多活,消耗玛娜提供的生命力,那么死在诺因手里,让他们一家团圆,是个不错的结局。   只不过,历史既然改变了,他现在又成为了神战需要的领袖,就不会轻贱自身。   “放心,我不会死在魔控力这么差劲的对手手里。”   说出让诺因噎住的话语,席恩挥了挥手,朝另一边去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爱情(上)   和前辈后辈讨论完魔法,席恩主动走向精灵那边。   埃洛尔长老正和暗精灵女王阿克莱娜说话,看到黑袍走近,表示了最真挚的欢迎。   “奥古诺希塔阁下,树木长青,日月永辉,祝愿您和山川大地一样不朽。”   木精灵长老致敬,对于这位升起精灵王庭所在的索雷斯大陆,收容了精灵的英灵,又复活了暗精灵的恩人,所有精灵都怀抱着最深的感谢和最高的敬意。   “席恩。”   阿克莱娜只是简短而亲近地呼唤友人的名字,说出暗精灵对朋友的祝福语,“愿星光和魔法永远陪伴你。”   她是一位让人想到银月、深夜的森林、月色下宁静城池的美人,深蜜色的肌肤缎子般光滑,闪闪发亮,丰沛的黑发用一枚月牙发箍和黑钻的珠链高高盘起,露出天鹅般优雅的颈项和纤长的耳朵,身段和所有的暗精灵一样高挑优美,几乎和列文的身高相当,巧夺天工的锁子甲覆盖着玲珑的曲线,每一根柔美的线条都隐藏着致命的力量,冷冽的弯刀和雕琢宝石的王杖悬挂在纤细的腰侧,一直垂到修长有力的大腿旁。   “阿克莱娜。”席恩问候故友,用同样娴熟优美的精灵语和礼节向埃洛尔还礼,说到丽芙的事情。   “蓝橡树森林么……”   同为夏尔玛大陆的精灵,阿克莱娜立刻想起,眉间浮起一丝悲悯,“是丽芙蒂尔·维兰瑟·阿玛斯塔夏·利亚顿·梅梨安尼吗?她是最杰出的武技长和木精灵的后起之秀,下一任咏者。”咏者是精灵法师的古称,只是后来没人知道魔法神奥古诺传达的聆听“万物之声”,歌咏魔法的本意了。   “整个蓝橡树森林只有她活了下来。”   席恩简短地叙述了友人的身世,蓝橡树森林中了维烈的枯萎诅咒,一如既往被罩了空间罩。精灵们临时用血契法阵改变丽芙蒂尔的体质,将她送了出去,因为她是最有望报仇的精灵,还是年轻的孩子。精灵们古老的骄傲,使他们不能选择抛弃创世神赐予的身体和高贵的血脉,或者转嫁灾难,逃入人群,还是留在他们的家园,与敌人殊死战斗。   可是那个敌人从来不是光明正大的挑战,吃过一次亏后就用偷学的黑暗德鲁伊法术降低精灵的自然魔法效果,还有倒入水源的分子毒剂和气体毒雾,废除精灵的战斗力,慢慢杀光了蓝橡树森林的所有精灵。毁灭索雷斯大陆也是先暗中埋下魔界的武器,然后使用珂曼家学会的禁咒和挖掘的神代法器。向神明口头承诺后,维烈故伎重施背信弃义,暗地里用生物武器毒死了仅剩的精灵儿童。   两位精灵都露出愤慨和憎恶之情,如果是种族之间的战争那牺牲是难免,但魔界宰相却是以爱为名的赶尽杀绝,不留老弱妇孺,还是用偷学的艾斯嘉魔法,用卑劣的手段,满足他的屠杀欲。   那个逃出来的孩子经历了怎样的心灵创伤,背负着怎样的血海深仇,精灵女王和长老不用问就能想象。   席恩传达了奥法议会在神战以后反攻魔族的决议,将曾经的精灵友人托付给她的同族照顾。如果可以,请精灵长老传授他惊艳的箭术,让丽芙以后可以亲手报仇。   “没问题,请把她交给我吧。”埃洛尔立刻表示愿意照料同胞,“我的箭技和武艺如果能够助她一臂之力,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阿克莱娜也道:“她和菲尔同年,还是个孩子,如果不嫌弃暗精灵的密林,我们也愿意接纳她,教授她我们的本领,和她一同战斗,尽绵薄之力。”   “你们的绵薄之力就留着捐给世界,别匆匆忙忙找死。”席恩冷冷地道,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心伤,因为阿克莱娜当年答应加入洁西卡的圣十字联军,最后全族死在降魔战场上,就是这么说的。   暗精灵一族的灭亡,直接导致了年轻的黑袍法师创造了英灵殿。   阿克莱娜光洁的眼角泛开优美的涟漪,绯色的唇弯起新月般的笑弧,这样的微笑让人想到月光下的静湖,精灵永远带有神秘恒久的美,这些美丽的生灵是协调神的宠儿,自然与万事万物的象征。传说在遥远的神代,他们和代表的事物:日月星辰一样永生不灭,和山川湖水一样长青不败,能够活过悠久的岁月。只有在精神衰弱后,身体会融入光、暗和各种元素消失,甚至不会留下丑陋的尸体。但是在毁灭神发动的那场浩劫中,目睹大地的伤口和自然的破灭,崇拜创世神的大精灵们流下悲哀的眼泪,信仰崩塌。湖泽精灵女王梵妮莎首先带领族人退出,保护尼普亚斯大陆的众生,其他精灵一样无法抛下这片深爱着的故土,选择了与创造主诀别,而不是和圣精灵那样跟随众神。   从此,他们也和凡界的生命一样,渐渐变成了血肉之躯,这是巨大的牺牲。在漫长的岁月中,有些精灵的心境也起了变化。和短命的凡人不同,精灵们无法忘记,有着模糊的记录。随着那些文献的翻阅,最高傲的月精灵和日精灵虽然没有憎恨当初决定的祖先,但也认为是凡人的愚行妄举引起混乱神的震怒,发动了艾斯嘉史上最悲剧的内部战争,异族大屠杀,消灭创世神不要的“失败品”。   这场战争使得艾斯嘉元气大伤,人丁凋零的人马族灭族,侏儒一族被人类王国屠戮,巨人一族迁徙界外。   暗精灵女王的声音宛如一壶月光酒,沙哑冷冽,醇厚醉人:“我的朋友,也许你认为我们是为了和你的友谊加入联盟,但这只是一半,在世界面前,没有种族可以独善其身。最重要的,艾斯嘉的衰落和精灵有关,月精灵和日精灵的怨恨勾结了神子神女的野心,掀起那场浩劫。当最弱小的坎德人都加入抵抗外族的战争,暗精灵如何可以蜷缩于地下?”当同胞发动那场种族屠杀,隐居的暗精灵没有及时阻止,这是全体精灵的罪过。   “侏儒们以为他们的实验引起神罚,对凡人的趁火打劫不做抵抗,你们把自杀和保护世界当作是对同胞罪孽的偿还,这种莫名其妙的善良和爱心是谁赐予你们的?创世主吗!”黑袍愤怒地低吼,他鲜少这么表露出内心的情绪,阿克莱娜深宝石蓝的眼眸映着法师眼中的怒火,突然飞快地压下他的后颈,红唇吻在他菲薄的唇上。   一直旁观的杨阳等人掩嘴发出小小的惊呼。   被偷香的席恩做好了层层防御却发觉用错了地方,呆呆地道:“我以为你生气,要砍我脖子了。”阿克莱娜忍俊不禁:“除了你擅闯森林的第一次,我什么时候对你生气过?”   “不过,我第一次看到被切开喉管都能冷静施法的法师。”   “因为你没切开,法师护盾、龙肤和石肤下面还有一层暗能量,血是幻术效果。”席恩赞叹,“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能切断三层魔法防御的抹喉,不过当时身边如果没有累赘,我就不是选择定身术,而是反击了。”法师带着一群拖后腿的战士真是噩梦,他当时身在一个冒险小队。   暗精灵武艺最强的女王眉头一动,被法师克制刺客的刺杀技能可不是光荣的事。   八卦群众扼腕叹息:不给女性留面子,活该你注孤生。   “阿克莱娜,你喜欢我吗?”席恩认真地道,“我不适合你,找精灵的男人吧。”   哦,好个直男的直球。轩风好整以暇地喝了口鸡尾酒,心想你要挨揍了。果然阿克莱娜迅雷不及掩耳地用刀鞘抽在某人的腰上。   目睹黑袍纤细的身子一下子僵直,杨阳等人不禁心疼:不要打啊!法师本来就体弱,你还打,不是更不好!   法系和武系真是不对盘,对野蛮女友魔法之王消受不起。   不过席恩说话也是欠揍,找了其他女友难保不被他气死。   但是在法师深邃专注的目光中,很难有人不被他吸引。   在他冷峻而直接的态度里,有着直指人心的魅力,直觉他对于一颗热诚的真心,绝不会用巧饰、伪装和甜言蜜语虚伪以对。   迟来地意识到水族大长老和暗精灵女王的心意,席恩都只能拒绝。   人鱼害羞的天性无法表露内心,但去年的学术之月,在两人私下的叙旧中,多米尼克还是鼓足勇气,唱出千年的相思,向思慕的男子表白。   水族的情歌甚至能让铁石心肠的人融化,黑袍感到脸庞发热,情不自禁地垂下眼,摇了摇头。   如果给不了一生的尊重与爱护,就不能回应那样的感情。   可是短命的人类和长寿的异族,何来同样的爱呢?   他对魔法献上了一生的挚爱,死亡也不能夺去分毫。可是男女情爱,在大黑暗时代人们的认知里,那就和朝生暮死的生命一样是及时行乐的玩意儿。在梦中,白袍师生都是那样对待爱情,同时保有三个以上的情人,同居和互换伴侣。黑袍的习惯虽然不同,单身或有固定的对象,但那也只是出于警戒和不信任。从自己的感受,席恩觉得自己很难变心,在同类中属于比较长情的类型。但是对于和魔法不一样,不能控制的爱情,法师也不能保证结果。而且短暂的生命,真的能理解长生种的寂寞,像他们那样爱和感知吗?   精灵将爱情谱写成长长的诗歌,书写在一片片银杏叶上珍藏,每次读都有新的感悟,他们漫长的人生也只会有这样厚厚一本爱情诗集,随着精灵珍重落葬;人鱼的爱如同砂砾经年累月生成的温润珍珠,含蓄而温柔,深沉而隽永,小心翼翼地呵护着,珍藏在厚厚的蚌壳里,此生不会取出。他喜欢这样的感情,但他学不来那样的迂回、绵长、隐秘、柔软和温存,他的爱是一种人类男性的热情和有力,含着毁灭性的爱欲,黑暗的占有欲,他配不上那样的情诗和爱之歌。   时间的长度,和爱情的重量都不同。   阿克莱娜柔声道:“精灵的爱是什么呢?是树木上的年轮,日久生情;是白石阶上的青苔,雨打不歇;是信风传达的思念,年年轮回;是信天翁的寻觅和雨燕的歌喉,在四季中流转。”   “人类的爱不是这样的东西。”席恩淡淡地道,虽然,也不是吸血鬼的爱那样的东西就是了。   “你短暂的人生迸出的光辉,比矮人锻锤者的火花更闪耀,像魔法的星座一样恒久。人类对爱情和时间的诠释和精灵一样丰富,两者同享一样的时光,谁说夏虫不可语冰?”   精灵女王笑道,“人类和精灵的生命都不仅仅为爱活着,所以我那时不祝愿你找到一生一世的爱,我们各有种族的责任和人生的目标。不过席恩,你很孤独,我希望你在魔法以外,能遇到让你从心底感到幸福的人。如果你没爱过,为何知道适不适合?”   席恩愣了一下,不知怎么回答,半晌笨拙地试图解释:“阿克莱娜,我有爱人了,所以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对不起。”   你这个笨蛋!在场的人们憾恨他拒绝一份近在咫尺的真情,虽然旧爱刚刚魂飞魄散,也难以很快移情别恋。   魔法之王的女人缘真是玄奥,明明和不少好女人相遇,偏偏和最差的擦出了火花,吸血鬼那偷偷的一咬,真是霸占了最珍稀的资源。   暗精灵艾珂封印了关于法娜的记忆,报复得好。杨阳等人心想。   阿克莱娜露出悲伤的笑意:“如果不能让你的眼神有温暖,让你无意识地微笑,那就不是真正的爱人。”   “席恩,笑一笑吧。”   黑袍再次一怔,想起很多年以前,在暗精灵的国度,一个送四叶草花环给他的小女孩说:「法师先生,你看起来很不开心,笑一笑吧。」   没什么开心,也没什么不开心。黑袍心想。 第八百五十六章 爱情(下)   得知丽芙蒂尔已经到了暗精灵的秘林,阿克莱娜和埃洛尔离开了云中塔的会场。   席恩思索接下来要钻研和实验的课题——永远的魔法和知识。但也许夏尔会来,所以他下意识恋栈着不走,不想回法师塔。虽然他寄过去的道歉信,都没有得到回复。   可是研讨会已经结束,接下来是舞会,法师如同黑色的幽灵,躲到了角落。   成双成对的舞伴和喁喁细语的爱侣不能感染他的冷漠,他觉得格格不入,却不是因为孤家寡人。   席恩并不抱怨他得到的唯一一份爱情,她的手端上来的蜜酒,即使里面燃烧着火焰,翻滚着冰块,只要不是穿心的毒酒,他也选择一饮而尽,只因为他在孤独的寒夜,贪恋那一丝温暖。   他感觉他的亲情和爱情都像生长在悬崖上的花朵,越是无所凭依,越是只能把根系扎得更深,直到无法拔出,或者彻底枯萎。   不过阿克莱娜有一点没说错,即使在爱得最无可自拔的时刻,爱情也不是他人生主要的部分。   他是一个黑袍法师,一个违逆神意的罪人,生前的他走在一条为世人不容的道路上,与世界和正道为敌。身上的黑袍是他邪恶的标志,离群索居,走到同类的地方,就是恐惧的目光和躲避的身影,连盗贼都不敢朝他伸出手。   他也无法容忍任何人靠近,他无需向人类索取什么,他有德鲁伊法术塑造的食物和水,栖身在里欧蒙小屋,风雪中有曼舞的魔法精灵,有魔仆熬的药和他悉心培育的魔植,魔月的光辉一直倾洒在他的肩膀上。   漫长的学徒期间,周围满是不怀好意的目光,等着他露出破绽一拥而上将他撕扯殆尽的敌人,老师和同学垂涎萨桑之子的印记,他的头颅,血肉,器官,骨骸,灵魂,每一份宝贵的天赋,都是可以细细剥离下来利用琢磨的战利品和资源。他不得不时刻警惕,绷紧着,提防着,厮杀着,出师后也无法改变。   而在重获新生的千年后,世界颠倒过来,法师不再有阵营之分,全人类好像都丧失了敌意,连应该恨他入骨的弟弟,对他的情感都纠结难以分辨——恨意绝对谈不上,可是爱,是他不再希冀,竭力践踏的碎片。   在遇到小龙以前,他的心已经荒芜得感受不到温情。世界满目疮痍,犹如他破碎歪曲的人生,亲人都死去或背叛,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离开,爱人和恩师死于他之手。哪怕创出绝世的魔法,成为神级法师的最强,也无人再用赏识的目光看他,抚摸他的脸庞说「徒弟,你比我勇敢」,「席恩,你是我的骄傲,我期待你比我更强大」。爱与恨归墟,憎恨和复仇仓促落幕。   在时光的转轮翻转后,世人称呼他圣贤者救世主,神战阵营崛起,他不是独自向神挑战的逆神者,人人都夸赞他,感激他,前辈们期许他,不再只有布拉德的慧眼识珠,却失去了价值,荒诞如悲喜剧,他身为局中人,好像只能漠然,然后用最后一点还没有熄灭的余烬,打造一个理想的自我——那毕竟是他一生的执念和愿望。   如果能以堕落之身成为世界的基石,那他的忍耐和挣扎就没有白费;在神墓获得的宝贵知识,也要还给奥古诺爱着和想要守护的大地;向往的神级法师前辈,想要追随他们的事迹;还有玛娜精灵的愿望,他的愿望,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法师和凡人共荣的世界,终究只能遗憾地背离导师想带他去的绝对孤独的强者的道路,他曾以为能够不再孤独的道路。   千年前,我只愿向你学习魔法,探索无尽的知识。   千年后,我只愿和我的孩子们一起,在元素精灵的喧闹中继续追求魔法。   他在万众瞩目的中心,却像身处弟弟的梦中,空无一物,一切正面的感情都被无形的墙隔膜在外,只有对魔法的热爱和元素精灵的絮语能填满这片真空。   千年来,只有在那个意识海,夏尔的喜怒哀乐是他能感知的。幼龙的感情把他冰冷的心重新融化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他为夏尔创造的世界让他的心底不再一片荒芜。   当幼龙三百岁出头,他关闭了精神空间——从布拉德的教训,他明白了,一个成年人的独立成长,一个黑袍的断念、心碎和重组,就是要敲骨挖髓,在父辈的血和尸骨面前告别。   幸好夏尔不是黑袍,他只要离开就行了,当夏尔找到他的所爱,龙族相伴永远的伴侣……   “主人。”   一直关注他的人们发现,也许席恩自己也没察觉,当感觉到孩子的体温,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个存在,霜冻的眼神重新有了潺潺流动的情感,眉宇舒展,唇角无意识地上扬。   杨阳放心了,精灵女王说的没错。   黑袍身边洋溢着宁静的气息,所有人都感到了无声的变化,仿佛一个世界外的孤独存在真正走入了人间。   雷诺雅凝视那边,眼底浮起惊异之情:   “他是席恩的孩子,虹彩龙萨玛艾尔?”   魔道女王第一次见到魔法之王的养子。   “怎么了,雷诺雅前辈?”天青之主艾路德安不解。   “和龙神太像了。”雷诺雅喃喃自语。   但是详细端详,雷诺雅稍稍放下心来,萨玛艾尔和塞菲斯相似的是第一印象,那种锋芒毕露的自傲和强大,精致绝丽超越神明的五官,不过萨玛艾尔的轮廓更加柔和小巧,挺翘的鼻子是最明显的差异,没有损及他容貌的完美,反而平添几分顽皮。   “你来了。”席恩盯着脚尖,思考要怎么打破僵硬的氛围。   “主人,我已经收到三千七百只千纸鹤、两千零六条泡泡鱼和一百一十朵火焰玫瑰,别再送了。”   席恩抿着唇,自从不小心说错话伤到爱子后,他变成了一只法师塔里头转悠的仓鼠,在元素精灵看不下去的建议下,天天空投道歉信,可是他才想起,他唯独没有开放精神通道和法师塔的大门,那怎么收得到回信呢?   萨玛艾尔觉得自己很坏心,觉得天天看父亲变着法给自己送礼物可爱得要命,就不去敲窗,太坏了。   “妮可她们说,这有作用。”   相信这群爱恶作剧的魔法精灵,你真是千年如一日。   但是席恩这次的反应确实超出萨玛艾尔的预料,让他摸不着头脑,后来询问人类朋友,看了一些书籍才明白,席恩愧疚自责的是什么——他认为自己伤孩子自尊了。   对龙族来说,成年只意味着有更深的理性,更成熟更富有智慧,因此意义重大。元素龙和虹彩龙连所谓的发情期都不具备,不会像人类和其他种族的青春期一样,因为荷尔蒙的旺盛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反应。   而在父亲,一个人类法师的教导下,他早早就超越同年龙族开启智慧和理性,不像那些五百岁以下还在挖蚯蚓、咬尾巴、翻滚打闹的红龙黑龙,或者喜欢照镜子、打理鳞片、追求母龙的金龙和银龙,他觉得这倒是值得无地自容的黑历史。龙族漫长的幼儿期是他们过于强大的代价,相比之下人类的幼儿期简直短得令人感激,那父亲又有什么好惭愧的呢?   如果连对亲近的对象都不能放松,表露出真心,偶尔抱怨不顺心,那活着太没意思了。   只要你不是蓄意,他们总会原谅你的,不必过于自责。   如果能倒转时光,对冒出童心的父亲细心呵护,把他当成孩子那样宠溺和关爱,反而是一件其乐无穷的事。   萨玛艾尔注意到席恩一直在拽着右手的袖子,这是父亲局促的小动作,好奇地等他说出什么憋了好多天的话,只听见——   “你不是小龙宝宝。”   少年差点喷笑出来,心底翻来覆去地打滚,这么笨拙直白的道歉和耿耿于怀的心声,父亲真是太可爱了。   当然从席恩那段对所有婴儿的无差别攻击,多少还有对菲莉西亚宿怨发作的意味。   说给肖恩听挺好的。   萨玛艾尔完全无所谓——他和人类的婴儿根本就毫无相似之处好吧。关于“胎毛”的问题,小龙发现,月神的神格很高,催动了龙神血脉,使得他的发色变成了暗蓝,所以这反而是告别了父亲赐予的头发颜色。基于自己的喜好,小龙把头发变成了金红色,和眼睛一样的颜色。   但是,作为一个父亲,因为情绪失控打击青春期的孩子,席恩觉得自己可以去死了——只不过黑袍还有理智,知道自己不能因为这么愚蠢的理由死掉,他的字典必须删掉自杀的选项。但席恩想把风元素界的风暴止息之山搬来,当场埋了自己——只有这能埋掉他的本体。   可是这里人太多了,活埋其他人不太好。   “那么作为成年礼的礼物,和我跳支舞吧,我亲爱的主人。”   小龙变化成绝美的红发少女,身穿自己设计的晚礼服,如同薄雾一样优雅的冰银礼服,内里是鲜红的衬裙,上面大朵的金黄牡丹雍容华贵,腰带和披肩宛如彩霞织成,轻柔地飘荡在空中,包覆银色蕾丝手套的双手将法师拉进了舞池。   当夜喷茶或呛咳的绝不止一个人,咳得最厉害的是魔道女王雷诺雅——原来这竟是一条小母龙!?   杨阳惊骇地想席恩终于接受萨玛艾尔的女性造型了?那离虹彩龙的终极梦想也不远了。   黑袍眼里却没有别人,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红发少女愉快地展开最瑰丽的笑靥,牵着她唯一挚爱的人类共舞,心道:席恩,我的主人,把你的好的坏的,高贵的美好的,自私的无私的,美丽的丑恶的,骄傲的自卑的,坚强的脆弱的,笨拙的可爱的,独一无二无比珍贵的一切天性,都呈现给我,我都爱。   这样的你,绝不把你让给任何人,你是我的。   *******   简陋的礼拜堂被便衣的士兵包围,刚从祈祷室走出的一道身影顿住,飞快地退回门后,但还是迟了一步,从天顶扑下的白衣青年宛如大雕捕杀猎物,电光般的剑光从秘银战袍飞出。   撕裂的斗篷下爆出刺眼的光芒,闪光术没有阻碍来人幽灵的视界,同时洒出的大量药粉也被无形的魔法防壁挡住,剑刃切开了肢体,略带金黄的鲜血喷洒开来,暴涨的神力抓来两个信徒阻挡来袭者,娇小的身影趁机向室内窜去,溜进暗门。   肖恩踢飞两人追了上去,真正让他微微受阻的是门后的陷阱,使用剑气直接劈开的话,礼拜堂后面就是民居,邪.教.徒的死活无所谓,伤到无辜的民众就不好了。   就在教堂角落一堆准备好的木箱后面,臭气熏天的下水道入口,一只不起眼的水蛭钻了下去,同时在各个路口出现了逼真的幻影,都是奔逃的少女形象。其中还有安排好的真人,揣着事先放好的血袋,里面同样是金红的血液。   没有关注部下们怎么抓捕惊慌的信徒们,肖恩朝那些假象一瞥,全部看破,但是拿着血袋的人就麻烦了,斩获那些混淆用的家伙发现不对,他凝神感知敌人的去向,微微蹙起眉:消失了……   真狡猾。   从暗门回到小教堂,确定犯人已经全部落网,肖恩朝祈祷室门口瞥了眼,破碎的斗篷下露出几缕金褐色的秀发,看来他没有抓错人,可惜就算突然袭击,行动周密迅速,伊莉娜反应快准备充足,还是被她逃掉了,毕竟光能量有同样的速度优势。   不过她逃不了多久的。   天杖化为一束光,回到项坠的形态,挂在光之子胸前。   肖恩之所以选择用生命女神的神血和力量做身体也有这个考量,同样来自协调神的神力可以作为媒介,锁定一直遍寻不获的伊莉娜,这个在艾斯嘉大陆兴风作浪,坚定维护旧神,协调神的神女。   冷淡的琥珀色眼眸盘算着下次的行动计划,挥了挥大手:   “收工,审讯完明天放假,我要回云中塔喝一杯。”   希望席恩还在那里吧。   肮脏曲折的下水道,发着光的血迹延伸到黑暗深处,直到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水蛭重新变成了瘦削的人形,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女性喘息着,狼狈地倒在湿腻恶臭的水道边,灰绿色的眼睛万分不舍地看着那些光线,她知道每一滴血的离体都是神力的流失,这样下去,别说维持返时术,她连施展神术的力量都要没有了,会变回普通人,遇到那位至高神以前的商人之女,一个卑微的凡人。   可是她不得不,只有保持最低量的神性血液,才能避免被找到。   不知为何,从月初的一天开始,原本大好的形势急转直下,真神教会被大量剿灭,她本人也被追杀。本来大陆各处的魔法基站扫描不到她,整日监视的元素生物也看不出她变形后的样子,可是从那天起,升为首相的肖恩·普多尔卡雷就好像锁定了她,无论她怎么逃,都逃不过他的光剑。   伊莉娜隐约感觉到,那个棕发的战神就像滚烫的太阳,刺眼的光芒刺穿她的五脏六腑,她微弱的神力根本无法与他相比。还有他恐怖的死灵魔法,如果不是她身上还有一点贺加斯大人给的混沌之力和兰修斯大人所赐的暗之神力,第一次见面,她的灵魂就被他抓到了手中。   怎么会这样?   这样下去,她只能潜伏在暗处,把神力保持在最低,才有一线生机。却不能如原先预计的,颠覆艾斯嘉的时局,推翻妄图与诸神作对的神战阵营。   那些愚夫愚妇不堪大用,只能用来做幌子,转移统治者的视线。她本来想占据拥有最广泛民心和最深远影响力的电台,用神术给民众洗脑,让法师都归顺众神。但是天空电台所在的云中塔隐蔽云间,东城的海底电缆藏于深海,还都是高阶法师和重兵的看守之地,进不去找不到。   她的魔法是自学,当年贺加斯赐予她神力后,伊莉娜发现只要念诵咒语就能发动,就没有系统学过,更别说拜师。卧底生涯需要处处谨慎,也分不出空钻研。现在魔法普及后,各城正式的魔法学校也是稀缺资源,入选学员筛查严格,有魔法神亲自布下的魔法,她没有把握混进去不被发现。而一般的通识学校只教理论基础,能弥补的知识空缺有限。   即使落到这么屈辱的地步,未来这么多艰难险阻,伊莉娜依然没有放弃,专一虔诚的目光投向看不见的云端,那个凝聚了她至高信仰和爱意的存在。   贺加斯大人,我一定会救出您。 第八百五十七章 醒悟(上)   新魔导历5年,五月花盛开的季节,初代王妃所住的新无忧宫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个身穿雪白长袍的女性,长长的披肩有着金黄色镶边,十分合适她高贵端严的气质,腰悬金色法杖和一把剑柄刻有星座的长剑,天青色的披肩秀发,冰绿的眼眸,高洁而端秀的容颜宛如十七八岁的少女,却有一种久经沙场的气魄和王者的威严。   菲莉西亚目瞪口呆地迎接这位不速之客,她刚刚刷好牙,一头乌木般的黑色卷发东翘西卷——因为长久一个人住,丈夫不在身边,身边没有仆人侍候,她渐渐开始往不修边幅发展。   “吾名潘妮贡德·艾路德安,汝是菲莉西亚·德修普吗?”   见她点头,天青之主递出一份卷起的身份文件,抽出绑着纸卷的金色丝带,“吾是首府里那的治安官,受理了汝昨日提交的指控。”   菲莉西亚一个激灵,颈后的寒毛根根竖起,手里的牙刷柄护卫地做了个剑士的起手式,目光首先瞟向艾路德安的法杖。   新无忧宫的生活孤单寂寞,罗兰虽然在物资上从无短缺,优厚如故,却不让仆役侍候已经太过娇气的师母,只做日常扫除的活,做完立刻离开。偌大的宫殿除了每周来探望的女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菲莉西亚无聊得快要长草。   不过罗兰没有隔绝她和外界的联系,每天都有专人送来各式各样的报纸和书籍。只要有新式的魔法物品,新无忧宫也会摆上。收音机已经增加到三十四个电台,每个节目都新颖独特,反映当下的时局和文明变化,丰富多彩,声音动听,也不至于冷清。   不管菲莉西亚对丈夫的弟子再怎么恨得牙痒痒的,也控制不住自己按键的贱手,她是个铁杆听众,尤其是“市场新知”,“教廷秘闻”,“趣味家庭知识”,“你所不知道的料理王国”的粉丝,一大早就按开床头柜上的收音机,到了晚上也不关——反正电费不要钱。   但是电台总有休息的时间,菲莉西亚不得不翻阅报纸书刊填补空档,她千年不知世事,古代语都生疏了,别说现在艾斯嘉用的语言。她磕磕绊绊地看报,学习现代语,也就是中文。莉莉安娜发现母亲的努力后,赞叹她的学习进度,教她使用有语言查询功能的魔道具,为她带来有美丽图案的绘本,能放映幻象的立体书,让菲莉西亚兴致大增。   如今,她已经自学了全部的现代语,温习了古代语和学过的魔法,自学了魔法绘图、元素结构、两门新语言精灵语和妖精语。虽然因为禁魔环的禁锢,只有理论知识,但如今再做那份在第一届学术之月考核让她大大丢丑的卷子,至少能考个八十分。   在虹彩龙和神级法师的评价中,世界之相,魔王菲莉西亚都是“愚蠢的女人”。但是正如摄政王拉克西丝在看肖恩的记忆时说“是个聪敏的孩子”,席恩也说“非常有资质”,菲莉西亚的智力其实并不低。   智力不代表智商,菲莉西亚继承的魔族血统这边,前魔王艾尔拉斯的父亲优·希亚是个优秀的军人,还是推翻故乡政局的革命领军人物。但是他没有和真正喜欢的初恋,维烈的父亲,高智商人才基连的妹妹基西莉亚有善终,以为心上人去世后,和一位长久爱着他的同伴艾米尔结婚。这位女士不知是受过辐射伤害还是恋爱脑,总之除了美貌和一腔痴心没有可取之处。艾尔拉斯毫无父亲的长处,文武皆废,但还是正常人。而他的女儿玛格蕾特当初测智商只有65,魔界长老缅嘲讽学生维烈:和你倒是天生一对。一语中的,后天残障的魔界宰相的确爱上了天生不聪明的魔族公主。   不说这对脑残男女给艾斯嘉带来的腥风血雨,菲莉西亚的情况比较复杂。   世界之相有着天生的优异血统,必须是精灵。精灵是协调神的宠儿,从来没有残缺、愚蠢或丑陋的精灵,这个种族的得天独厚可见一斑。半精灵会混入另一方血脉的特征,降低精灵的种族优势,所以精灵格外排斥混血的后裔。   菲莉西亚就遗传了母亲的坏脾气,骄纵虚荣、得意自满的性情,但父亲奥佛瑞特的十项全能和曾祖父优的文武全才没有在她身上完全抹灭。她的魔力感应因为失去世界之相的身份剥离,但学习能力、过人的魔法才能和剑术天赋却是天资。   只不过她头脑发热的毛病从来没改,当看到报上有民间法庭这个新事物,欢迎任何民间人士投诉,会伸张正义,想到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想到罗兰把她这个师母关押软禁,孤苦无依的现状,就热血上涌,连夜写了一份弹劾自家徒弟的信件,不管不顾地投递。她从新无忧宫溜出去,精心策划并成功施行的行动力堪称可歌可泣,可圈可点,只不过做出来的事情就蠢得没法看。   当回来,她才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又干了什么蠢事——控诉国王!满心惴惴不安,生怕连如今的地方也没得住,被罗兰丢去扫大街,不,更惨的是拎去菜市场砍头,做了一晚上噩梦后,来了个“治安官”的人物。   菲莉西亚先是紧张,而后松了口气——如果罗兰真要惩治她,用不着摆样,直接派一个法师或一群宪兵来就行了,随即想起“艾路德安”这个名字,出现在《魔法历史》的首页,是开创了新魔导历的「天青之主」,神级法师之一,奥法议会的首席议员:   “你、你是——”   艾路德安点头:“吾曾是浮空城奥马里的城防官和大法官,因为有任职经验,申请了这个职务,已考核通过上任,所以吾确实是首府的治安官,看过汝提交的上诉书。不过作为正常程序,吾也查阅了汝的档案。据吾所知,汝是被定为有罪之人,汝的诉讼暂时无法进入司法流程,所以吾先来审问汝几个问题。”   罗兰这个混蛋!虽然知道肯定不会那么顺利,菲莉西亚还是恼恨得咬了咬牙。但光是来的是个一板一眼的治安官,而不是红着眼睛的宪兵和奥法议会那些可怕的法师,菲莉西亚就庆幸。她还记得没好脸色的月看着她的鄙夷神色,亲手给她戴上的封魔环,被惩戒的滋味,虽然比起席恩的血契发作的感觉还好得多。   想到血契,就想起精灵长老埃洛尔痛恨的眼神,触动了她竭力不愿深想的一些事,菲莉西亚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搓揉起来。   “不用紧张,吾可以进去吗?”艾路德安和蔼地问道。   “可…可以。”   当艾路德安脱下白色的外袍,露出同样雪白的剑士装和棕色的高筒马靴,剑鞘有节奏地垂在修长的指沿,每一下都和协调的肢体一样不紧不慢,富有韵律。   菲莉西亚也是优秀的剑士,一眼就看出这个年轻得不可思议的少女多么强大,身手无懈可击,武艺不亚于她的养父肖恩。   “汝可继续洗漱。”艾路德安湖绿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菲莉西亚匆匆忙忙跑回盥洗室,然后局促地抹着手出来,看到艾路德安把一只冒着热气的纸盒放在餐桌上,上面有戴帽子的长耳兔图案,紫色的眼眸一亮。   这是电台美食节目推荐的素食小包,她早就想吃了。如果她向仆从要求,他们也会满足,只不过天生的倔强让她顶住了不向罗兰求恳,宁愿自己用厨房的丰盛材料做料理。   “汝用过膳了吗?没有的话,一起用餐如何?”   菲莉西亚迫不及待地点头:“红豆牛奶要吗?我昨晚做了抹茶果馅饼,还有半个在冰柜里,热一下就行。”   艾路德安行了个绅士的礼节:“太感谢了,您真是一位慷慨的女主人。”她虽是女性的器灵,却作为骑士和国王在位两百余年,待人处事更像男性。   菲莉西亚下意识地屈膝还礼,兴冲冲端来餐点,伸手抓向梦想的包子。   素食小包和想象中一样好吃,还放了奇妙的绿色作料,辛香美味。   “真是美好的一天。”   艾路德安感激地双手合十,衷心夸赞,“菲莉西亚夫人,您的手艺非常出色。”器灵的口味不同于常人,恰好和味痴搭档。   食物和觉得好吃的对象一起吃,就更加美味起来。菲莉西亚突然想起,养父和师弟妹从来不欣赏她的厨艺,就算宠着她,不说她做的难吃,也想方设法逃避她做的食物,不让她碰厨具。哪怕肖恩从来一扫而空,但菲莉西亚不是真的白痴,稍大些就知道自己是个味痴,周围人并不喜欢她的料理,不过是哄着她而已。   吃好饭,一起洗好碗,艾路德安坐回桌子后面,坐姿端稳凝肃,菲莉西亚心里的大石又提起来,在对方的眼神示意下不由自主地坐到对面。   “汝可放心,因为汝的罪证也不全的关系,缺少汝自证清白的证言和第三方目击者的口供,吾不是简单询问问题,吾会就近观察汝一段时间,菲莉西亚夫人。也就是说,吾会与汝共同居住一段时间。”   菲莉西亚哑口无言。   如果能多个同住人,对于非常寂寞的她来说是欢迎的事,但是多一个法师,一个治安官就不同了,菲莉西亚本能地防备。   “我……我不需要……”她结结巴巴地道,“我撤诉。”   “这岂容儿戏!”艾路德安一瞪眼,菲莉西亚顿时抖抖索索,她一生从未碰到严师或充满威势的人物,肖恩溺爱她长大,罗兰对她亲切照顾,席恩当初又是扮演肖恩,艾路德安不怒自威的气概和直视灵魂的眼神令她畏惧到骨子里。   “菲莉西亚夫人,汝控诉的是一位国王,汝必须明白,国王的威严和裁决不容挑战,何况是戏弄严肃的法庭和听证者!这触犯了民法第一条十三项,汝可能面对轻罪受刑,请严肃对待。吾多方了解过汝的情况,汝是国家,国民,所有艾斯嘉种族的罪人,本来汝唯一的下场是宣读罪名后上绞刑台。鉴于汝无证控诉的行为已经抵消了保释期,视汝的态度,国王完全可以取消对汝的庇护,使汝正式服刑。王妃陛下,此前国王给汝的选择是‘戴罪立功’,‘改正自我’,‘及时忏悔’,汝才能继续以罪人的身份住在国王陛下的领地,这是出于他个人对汝的感恩,也是他与汝之丈夫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师徒恩义。”   听到这里,菲莉西亚脑袋一热,大声道:“罗兰才不感激我,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坏人!”   艾路德安毫不动摇,双手拄着那把骑士剑,虽然是坐在一个餐厅里,却如同高居王座的君王和法院席上的法官,执法严明,威仪天成。   “那么,吾首先问汝,汝不得欺瞒,汝是否因为偷藏魔界宰相交予的空间衔接器,导致魔族险些入侵这个世界?”   “我……”这是菲莉西亚心底隐藏的心病,并非毫无愧疚和罪恶感,也不敢在对方威严的目光下撒谎,“确有此事,但……”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艾路德安严肃地道:“那么,对于‘背叛同胞’此罪,没有所谓的宽大裁决。罗兰即使量刑有误,也属于判罚太轻。”   “我和帕尔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们都是混血,族人不要的孩子!”菲莉西亚又激动起来,说出帕西斯一遍遍灌输给她,她也深信不疑的概念。   “汝主张汝并非此界人,那为何留在此地,继续消耗这个世界的资源?如果吾查证汝所言属实,吾会立即驱逐汝,追究汝非法获得的资产。举例来说,水、电、能源、食物、衣服、奢侈品,都属于资产名录。根据吾过目的账单,汝在新无忧宫的花费,预计会以两百年苦役的方式偿还债务。至于汝主张族人不要你,这不用查证就知道不属实,因为你们夫妻若幼时就被种族抛弃,你们是如何活到成年?根据确凿的史料和肖恩这位领养人口述,养大汝的是人类,也是汝的生父将汝托付给他,并无‘不要’一说。既是作为人类的孩子,汝等就是人类,也当遵守人界的律法和人类的行为准则。可是汝一违背养父的家训;二,违反生父的嘱托;三,做出危害世人的举动却依旧不知悔改地享受人间的恩泽,罪加三等。”   艾路德安站起身,下了结论,“汝的刑罚已经开始,吾是汝的监视者、老师和法官,请仔细查看吾的身份文件,委托人是罗兰陛下和汝的养父肖恩·普多尔卡雷。除非汝愿意立刻放弃他们的担保,结束观察期,进入最后审判阶段。一经核实,就是死刑或半年的死缓,不可再予以保释。现在,汝已经不是初代王妃,由于汝的控诉打破了国王的宽限,接下来不会再有侍从,明日汝和吾前往吾的辖区中城卡萨兰,汝先维护此地的清洁,并且保障吾的生存环境,请即刻开始打扫,下午上课。”   菲莉西亚傻眼。她可不想死,更不敢和明显不会通融的法官叫板,当下乖乖拿起了扫帚。   正通过风精灵听壁角的罗兰笑翻天,对于拥有钢铁堡垒般意志的骑士之王,这种无理取闹哪里管用。这就是最严明的执法者,任何诡辩者,巧言者,教唆者,哪怕撒泼哭闹的妇女幼儿,统统别想在她这里获得通行。   别看艾路德安生性刚直,她并不迂腐,手段刚柔并济,作风严谨,头脑明晰,虽然过于实心眼,但作为在混沌纪元开辟王朝,带领各族起义者推翻术士帝国的魔法王者,她不但善于制定和贯彻各种律法,也懂得人际交往和治国治民。   从战争到和平年代,她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上至各族首脑,议会官员,法师骑士,商人军官,敌人俘虏;下到士兵流寇,贩夫走卒,地痞流氓,闲汉村妇,无不在她的王杖下服服帖帖,一世清明公正,恩威并施,绝非那位龙剑里的幼年艾路德安可比。   所以当菲莉西亚狡辩胡闹,艾路德安没有选择做口舌之争,而是明确告诉她自己的职务,章程立威,严厉执行。 第八百五十八章 醒悟(中)   接下来,菲莉西亚的苦日子就开始了。   艾路德安没有虐待她,只是一丝不苟地声明:“软禁期间,汝无法戴罪立功,只能从改正自我做起,首先是端正做人。汝是武人,却连武人之心都无,所以吾需要训练汝重新拥有刚强的风骨和明辨是非的心智。”   而木剑的较量,艾路德安就能打得菲莉西亚叫苦不迭,泪流满面。   眼泪无用。   在这里的不是从小疼她的养父,把她当掌上明珠的丈夫,侍候她给她喂饭把她骄纵得无法无天的师弟师妹,是一位执法者,一位教师。   而在一天天繁重毫无喘息的训练中,菲莉西亚也没空像以前那样,洗好舒适的玫瑰浴,躺在柔软奢华的鹅绒寝床上还哭哭啼啼地抱怨,委屈地痛骂新无忧宫的主人和忘恩负义的世人,辗转半夜才自怜身世,满怀伤感地睡去。如今在简朴的新住处,她几乎一沾枕就睡着了,睡得口水横流,香甜无比,第二天起来继续操练,根本没时间想些有的没的,像过去那样吃饱太空,满腹怨气。   菲莉西亚也渐渐找回了最初向肖恩学习剑法的快乐和期待。   她的魔法一学就会,反而不如剑术有挫折。肖恩宠她,但在打基本功上还是忍下了心疼严加训练她。她还记得立桩和拉伸的辛苦和汗水,一个个动作完成的单纯喜悦和看到养父脸上赞赏的成就感。那时她的世界如此单纯,如此幸福。   她还记得,肖恩刚开始教她魔法,当她还拥有魔法的感应力时,空气中充满了明媚亮丽的元素,比最名贵的宝石更美,比最甜美的香水更轻盈,将她包裹和渗透。所以当失去了可以尽情飞翔的魔法之翼,可以自由呼吸的另一种感官,她无法不恨。   偏偏在她的认知里,夺去她力量的是自己的子女,内心的委屈郁闷无处申诉。丈夫虽然疼她,说会杀了那个仇人,却不能理解菲莉西亚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为何而烦躁——这不是杀了谁,责怪谁,能解决的问题,她宁愿拥有魔法的感应力,回到当初还是法师,还是魔武战士的自己。   艾路德安不仅重新训练她武人的心,技,体,尤其是意志的锻炼,也进行魔法的教导,打开禁魔环,让她重新感应魔法元素。哪怕她的进步如此缓慢,完全无法与过去的轻松自如相比,但每一点微小的进步,都能换来老师的鼓励和她的狂喜。这是陌生的感受,是崭新的出发,是她明白自己不是天之骄子,不是师弟妹抱着酸涩羡慕称呼的天才,尝到生平最沉重的苦水后,重新品味到的甜蜜滋味。   她再一次感到了学习魔法和剑术的喜悦。   当没空伤春悲秋,对世界百般挑刺和不满后,菲莉西亚也渐渐发觉她其实没那么多怨愤。孤苦伶仃是早就不见了,还无师自通学会了吐槽,在擦拭家具搅拌面粉时和师傅拌嘴,就算被噎回来也不会记在心里,反而不像对女儿莉莉安娜诉苦到后面,常常会觉得烦躁和空虚,不知所谓。   当沉下心体验了生活,菲莉西亚再次体会了人生,简单纯粹,作为一个普通人而活,没人在意她的血统,没人对她要求或逼迫什么,不是从小夹在两个种族之间,惶惶逃避世界的仓皇无助。   在这个时代,她不是被追捕的世界之相,不是精灵和魔族的杂种,是“菲莉西亚”,被艾路德安用平和的口吻呼唤,不带任何偏见的“菲莉西亚”。   “菲莉西亚,做得很好。”   “我买了长颈鹿的双色蛋糕,一起尝尝吗?”   “谢谢,我终于会说‘你’了,口癖总是改不过来。”   “你在两年里就学会了中文?好厉害,吾到现在还搞不清象形文字。”   “一起做料理吧,把美丽的食材做成美味的料理,让看的人也觉得幸福呢。”   “唯美食和家乡不可辜负,你觉得呢,菲莉西亚?”   “我是精灵,这不是我的家乡菜。”当时菲莉西亚噘嘴,“我来做几道我会的精灵菜肴吧,书上看的。”   那天艾路德安的笑容让菲莉西亚心情飞扬,开始有意收集收音机和食谱的各种料理,和同住人一起钻研新式调料和口味。   她也教呆毛少女学习中文,乐于看到堂堂神级法师和剑圣抓头发的毛躁表情。   还有一同比剑的快意,骑马飞驰的痛快,野餐的愉悦,自然踏青的轻松和市场采购的乐趣。自从离开了世界树,菲莉西亚这才真正开怀起来,重新感到了阳光照耀全身的喜悦,空气和静止的时间流动,带动情绪欢快地流淌。   当她和艾路德安一样穿着朴素,和左邻右舍打招呼,听着家长里短;排长队买到热乎乎的蛋烘糕,一起分享美味,就算穿金戴银,在穿衣镜前比对一件件华服首饰也无法比拟那样的快乐。   她第一次看清首府里那的红枫,发现这是个多么美丽的城市。   她看到了降魔战争的纪念碑,看到了德修普家族先烈的雕像,底座刻着精灵王的姓氏,她的生父赐予她的骄傲,她终究没有舍弃的姓氏。   她看到了各式各样的魔法和炼金道具店,看到了日新月异的发明和产品;看到拓宽的街道、新动力车和经过整修,高大美观的建筑;看到了衣着光鲜,带着自豪和快乐表情工作和生活的人们,处处可见的和平富庶的景象。   她和艾路德安一起参加了盛夏的鲜花祭典,一起追逐花车前进,艾路德安一直穿着天蓝色的骑士装,出门前,菲莉西亚给她换上了勿忘我色的连衣裙,给那头天青色的秀发绑上可爱的发饰,曾经她也为师妹玛丽薇莎这样打扮,她们一路的回头率超过了八成的已婚和未婚少女,艾路德安将她举抱到一辆较空的花车上,自己也跳坐上去,高兴地左顾右盼,说:「我真喜欢这个时代啊。」   菲莉西亚才赫然发现,这不是她经历的大黑暗时代,不是肖恩带着她尽量回避,在繁荣地带穿梭,却依然能够看到的破败、荒凉和残酷的景象——被天雷肆虐的城市,沿海前往前线的战船,被饥馑和战争税压榨得形销骨立的人们,到处的征兵布告,被强拉入伍的少年和老人,哭泣着走进队伍的女人们——她们是做军妓。和十五岁那年踏上战场,那个残酷到她之前无法想象,降魔战争的主战场,无数鲜血和尸体,硝烟和厮杀,死人蜡黄的脸庞和魔兽沾血的嘴角。   如今,她看到红砖的整齐墙面,门前摆放向日葵花盆的青石台阶和垂挂藤席的阳台,热闹的店铺和工坊。男人三五成群地上班,妇人红光满面地吆喝,孩童天真地奔跑嬉闹,学堂传来莘莘学子的读书声,异族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小巷,和人类打招呼。   她看到自然和谐的树木纹理,外墙上爬着蔓藤和野花,在微风中荡漾绿的涟漪,是精灵的屋子,她住在美枝山谷时,从来没有正眼打量过,第一次发现木精灵的小屋如此美丽。   路边,热情的商家搭起消暑的凉棚,在铜壶装满茶水,搁在醒目的位置,游人喝好了放回原位,没有人会偷。卖花的小女孩悠闲地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等待顾客——她们今天绝不愁卖不出去,互相攀比谁剩的最少。   卖小吃零嘴的活动商贩收了她全部的铜币,给花车上的每个人递上花蜜茶,女孩们喧哗感谢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动听,可是她和艾路德安只能喝一杯了,清甜的滋味沁入心底。   她看到矮人的铁匠在店里打铁,火花四溅,金鸣脆耳,黄铜招牌被妖精施了调皮的魔法,翻转不休;侏儒的店铺充满奇趣的事物,橱窗里摆着各种机械造物,有电话机、音乐盒、双喇叭押花的唱片机和老式放映机等等;妖精飞过的路灯挂上紫色的灯盏和闪闪发亮的鳞粉,幻术的光球和飘浮的蜡烛一起点亮,节庆的气氛装扮充满生机的城市——大黑暗时代没有的节日。   当花车行到首府中心,人越来越多,漂亮的花车也越来越多,来自各个商家。每辆花车都妆点着特色主题,有些还喷洒香雾,女孩们追逐着奔跑,笑着扬手承接,更多的花瓣和香枝抛洒下来,伴随亲友和行人的祝福。她们无忧无虑,有着美好的未来,不用担心还没成年就被生计逼迫走上街头当雏妓,被拉进军队耗尽青春,变成惨不忍睹的尸首或者干脆是缺粮时的盘中餐。这里没有人吃不饱饭,被随时会袭击的魔兽、苛捐杂税和无休无止的战争摧磨殆尽。   天空绽放玫瑰色的魔法烟花,法师在高空表演。广场上,她听到吟游诗人歌唱德修普家族的功绩,讴歌圣贤者,还有对世界之相的感恩,却没有往日的愤愤不平,满腔怨恨。   游玩好,她们还一起跑到艾路德安工作的地方,也就是民间法庭。政府官员呼吁妇女走出家庭,加入工作的队伍,拥有自己的财产,宣读新的法律。她听到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裁判,酗酒的丈夫抢走妻子辛苦赚的工钱还殴打太太孩子,有许多邻居作证,偏偏那妇女想息事宁人,鼻青脸肿地带着骂骂咧咧的丈夫和三个女儿走了。   菲莉西亚听得火冒三丈,偷偷跟去,把又出去喝酒的渣男揪到小巷打了一顿。老师肯定知道她干了什么,却微微一笑,没有责怪她违法乱纪,在安抚了工作人员和民众后回来,带给她爱吃的水晶糕。   这是菲莉西亚生平度过的第一个节日,也是最快乐的日子。   她鲜活地活着,走入街坊和人群,不是隔着怨恨看待世界,不是和丈夫待在狭小的金丝笼里,念念不忘斤斤计较过往的每一件事。   奇怪的是,帕西斯用柔情、千年的专情和无原则的支持,都没能让菲莉西亚开怀起来,真正获得幸福,反而是直言直语,严词不讳,让她强大和剖析自己的艾路德安做到了。   有时候,菲莉西亚觉得她在帕西斯眼里,是个小女人,是个不懂得外面天地的妻子,只要他用男人的方法哄好,用宝石鲜花甜言蜜语安抚,她的一切委屈愤懑伤心质疑都不过是小性子,大吵大闹一顿就能雨过天晴。   他这么认为,菲莉西亚也这么认为——她不聪明,好哄,深爱丈夫,他是如此爱着她,深情包容她,他们处境相同,被世界辜负伤害,落入夹缝无处可去,除了他们彼此,无人能理解。   可是菲莉西亚时常想起千年前,他们为肖恩师父报仇的时候——在世界树里,在那段孤苦煎熬的岁月,她有很多时间好想——深想起来总觉得害怕和懊悔,她不知道安迪他们怎么想,可是她在看到帕西斯为了召唤两把神剑坑杀六十万俘虏和平民,内心的惊惧和沉重。当她在战阵穿梭,看到奴隶兵那里,喝了丈夫配的药剂,两眼翻白嘴角流涎的士兵,被他们残暴伤害的军妓时刺痛和无法正视的感受。   还有当肖恩师父被英雄王科尔修斯所害,鲁西克他们连夜逃离圣域,她身为世界之相被神子神女下了禁锢无法离开。科尔修斯对她露出邪念,她藏着匕首有意接近,那个男人脸上玩弄猎物的表情,宫廷法师压制她的反抗,科尔修斯撕扯她衣裳时的惊恐屈辱和恶心的气息。那一次,一股奇异的暖流环绕住她,她平安无事地逃走了,科尔修斯也没能再伤害她。当她找到已经做了英雄王女婿的爱人诉苦,帕西斯挂着残忍的笑容说,我会折磨他的女儿给你报复回来,她已经怀孕,我会逼她打掉那个胎儿,菲莉西亚。然后说,我不会嫌弃你的,你尽管去做。   他说:「我是娈童,你是娼妓,我们是天生一对。」   当时菲莉西亚内心的震惊无法形容,她之所以那么做,只是想找机会贴身杀了科尔修斯而已。帕西斯却说:为了报仇,我们没什么不可以舍弃。她于是也一次次接近那个仇人,试着诱惑他,仗着那种奇怪的守护,她一度还以为是帕西斯的保护。可是她还是觉得太过恶心做不下去,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帕西斯娶了英雄王的女儿不算,还要求她也去勾引那个老男人。就算当时的仇恨大于天,她也明白,死去的肖恩师父一定不会愿意她这么做。   后来鲁西克他们知道她的做法大发雷霆,训斥她,心疼恼怒,可是当她对帕西斯说她没有被玷污时,帕西斯的表情反而有些怪异,也让她恍悟,那个魔法结界并非来自帕西斯的保护。   后来在世界树里,菲莉西亚不甘愿地承认,是席恩救了她,他们的复仇也是他在后面保驾护航。她有很多时间好想,当然想得明白,她反而奇怪帕西斯怎么好像完全不知道,也不像她有时心惊胆跳,回顾那种幼稚,残忍,疯狂,危险,杀人如麻的复仇,简直和魔族没两样的做法。他一如既往的温情款款,对她呵护爱怜,亲昵地叫她“小笨蛋”,要求徒弟对她锦衣玉食地供着——其实菲莉西亚倒不是很在乎,只是讨厌树木的环境,对精灵感到心虚,还有在每个夜晚,想到枕边人的那句话:   「你是娼妓。」   她睡不着,失去了魔力感应,心里一大堆瞒着养父的罪孽,头上顶着魔王的头衔,外头就是差点被灭族的精灵,身边是笑嘻嘻不以为意的丈夫,情绪上来,就像个孩子一样闹腾着要搬走,故意给对方添麻烦,把自己的不顺心发泄在他头上,事后又后悔内疚,在他的哄劝下自觉无理地安静下来。   菲莉西亚无法对丈夫责问,这是他们之间一个丑陋的疤痕。在流年残忍地分离了他们后,对方的一切都显得美好起来,一切曾经的伤害都抵不上千年后的重逢。可是随着正视了自己的心情,菲莉西亚明白,她真正怨怼的是什么。   帕西斯的确如他所言,没有嫌弃她,封她做王妃,用一切上层阶级的奢华堆砌宠爱她,却唤她是公主,翼人的公主——很奇怪,帕西斯明明讨厌自己翼人的血统。   菲莉西亚有种感觉,帕西斯想把她摔在尘埃里,再捧为公主。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如今清楚自己既不想当世界之相,也不想当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连魔法和剑术都不会的王妃,更不想当翼人或精灵的公主。   她只想当肖恩的养女,精灵王奥佛瑞特的女儿。 第八百五十九章 醒悟(下)   那一年的秋天,菲莉西亚亲手为莉莉安娜织了一条银丝围巾,顺带嘲笑了教官笨拙的手艺,给她也织了一条。艾路德安感激不尽,连声夸奖。   当第二天,菲莉西亚看到女儿喜悦的笑脸和眼泪,第一次明白自己是多么自私,一直没有把子女和徒弟放在心里——就连罗兰,对她也是仁至义尽,关怀备至。   “莉莉……莉亚,你怪我吗?”菲莉西亚终于明白从前对子女的恶劣态度来自哪里,她失去了魔力,迁怒于他们,却深深伤害了彼此。   “母亲大人,只要您幸福,就是我和哥哥最大的欣慰,也是我们希望给您的回报。”   莉莉安娜紧紧拥抱母亲。   看着女儿戴着围巾,连连招手,笑容满面地告别,世界之相站在夕阳下,站了很久。   “我不想当魔王的。”   菲莉西亚盯着脚下的青石地面,不知为何说出心底憋了太久的话,也被她强行压抑,忽略了太久的真实感受,“那时我害怕得不得了,他放养魔兽,我……我有打探过,劝过他,是不是带走一些,这是我长大的世界,看到我的后代和这里的人被杀,我的心情也不好受。维烈说他在魔界没实权,他调动不了飞船,没人听他的,之类的话,后来他有十年没来,我就不敢问了,我是个胆小鬼。”   “维烈如果不来,就再也没有人在我身边了。在世界树里,我看得到世上的人,看到露西他们,可是没人看得到我,听得见我的声音。开头几十年撑得好辛苦,我被压得气都喘不上来,浑浑噩噩的。除了维烈能说上两句话,我没有别人。肖恩师父在他手里,我还在求他找到帕西斯,我找不到帕西斯,我想他。我只有维烈能依靠,我的孩子们还在魔界,我不敢得罪他,我……我其实感觉不太对劲,他有时看我的眼神,敷衍的话。我想我如果反抗得急了,他会更忽视我。我听出来,他奉我为王,要我继承外祖父的位子,只是因为我是他嘴里玛格的女儿,魔王艾尔拉斯的外孙女。那么我做了他的上司,也许他会听我的话。这…这是投诚吧,我真的是精灵和这个世界的叛徒,我明白自己不对,我不是辩白……”   “吾知道。”   艾路德安严肃地道,没有认为是菲莉西亚寻找借口,身为审判官,她可以判断出什么是虚情假意,什么是真心话。   菲莉西亚看着她:“老师您很严厉,会怪我吧。”   “吾并无裁决你的意思,你此刻是在讲述真相,我会完整听你说完你的经历,如有冤屈,如有不是,我也会听你说完,菲莉西亚。”   这样的态度鼓励了菲莉西亚,第一次没有加油添醋,没有强词夺理,无论好的坏的,软弱的罪恶的,都袒露在那道清澈真诚的目光下。   “对不起,对不起……”   “我对不起肖恩师父,他要我别当魔族,爸爸也是,他和妈妈已经是个教训,我明白的,我也参加了降魔战争,我记得他说「你将来可以不做精灵,但是绝不能成为魔族」,我好想他,他在世的时候,我从没真心叫他一声爸爸,我忘不了他给我的拥抱,他抱着我说「我不是逼你,我是担心你,如果你不是真心想要拯救世界,你的余生会非常,非常痛苦,哪怕你为了你的养父或其他朋友妥协,这份感情也终将褪色变质,变成恨意,你将会沉浸在无尽的黑暗和懊悔中,唯有大爱,能治愈世界和你本身的创伤。」他还说,「我赐予你我的姓氏,祝福你终生与人相知,相爱,相望,不会孤单寂寞,愿你身边永远有人陪伴。树木常青,星月永辉」,我……我那时不懂事,对他态度特别不好,还烧了妈妈的尸体,我伤了爸爸的心。”   “其实在离开地下,回到地上那个山谷,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重回艾斯嘉,呼吸到泥土和花草的芬芳,看到太阳升起,我回想起爸爸对我的祝福和拥抱,他对我的爱和挂念,我就不恨世人了,我只想肖恩师父回来,帕西斯已经在我身边,我们在一起,快快乐乐,我什么都不要。”   “可是肖恩师父指责我,不肯回来。我委屈,我怪到席恩头上,认为是他分离了我和肖恩师父。帕西斯说会帮我杀了他,但我心里明白,他是肖恩师父的哥哥,是他唯一的亲人,杀了席恩,肖恩师父会更恨我,但是我一时想不开。”   “肖恩师父一味怪我,他一点不明白我多么担惊受怕,忍耐了多少孤独寂寞,他在维烈身边,丧失记忆,帕西斯又不知在哪里,我需要催着维烈去找他。我又不能离开那里,维烈说魔界怎么怎么好,可是我宁愿待在世界树里,成为镜子里一缕孤魂,也不想去那里,我那时不知道我是在害怕维烈。”   “我在心里算时间,开始一百多年我无怨无悔。安迪当年就病死了,华尔特一年后死在地下遗迹,我好难过。但露西还活着,还有索玛的后人,我愿意为他们撑着。我感觉得出,席恩留下的法阵分担了很大一部分压力,不是很辛苦,世界树里面的环境也很舒服,世界树的意识好像和精灵血脉有连接,感觉很亲密。”   “我清醒的时间不多,只能看我的孙子孙女打发时间,但他们都死在抵抗魔兽的战场上,我在世界树里都看到了,我就是那时当了魔王,要维烈把魔兽都收回魔界。他说魔兽已经野性化,不听他使唤,他还是不听我的,我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只能撑着,时间越来越长,心里越来越怨恨,大家只歌颂圣贤者如何伟大,谁想到是我撑着世界树?我想起席恩说我只要撑到三百年,可是一次睡过去,我醒来问维烈,都五百多年了!我恨,恨得不得了!我以为他骗我,我实在受不了,我支撑不下去了!”   “我要求维烈把我放出来,连肖恩师父和帕西斯都没顾惜,我简直是疯了。”   “幸好维烈放不出我,解不开席恩的法阵,只把我的魂魄强行拉出来,藏在一面镜子里。我的灵魂非常虚弱,时常连意识也昏昏沉沉。他给德修普家族的圣巫女下了暗示,让她们贴身带着我,我就可以吸取她们的灵魂之力。后来我发现她们都变得短命,这又是我的罪过,如果肖恩师父知道,一定不会原谅我。”   “现在回想,我知道我很多事做的不对,肖恩师父因为我那么长时间折磨他哥哥生气是应当的,可是我发誓,我真的没有催过维烈!发现席恩都被折磨了那么久,我还拖着维烈,要他待在艾斯嘉。”   “可是我也气不过,肖恩师父这么喜欢他哥哥,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没有那个误会,大家都不会受苦了。我听罗兰说了真相,原来席恩没有伤害玛丽,也听过收音机里面圣贤者的生平,帕西斯不爱听,他一听到就关掉,但是我有偷偷爬起来听过,我看得出肖恩师父有多么在意他哥哥,学术之月那天,他一直一直在找席恩,以前也是,肖恩师父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跟丢了魂似的,他对他哥哥的感情比对我们都深。”   “我知道了席恩和肖恩师父是孪生兄弟,从小因为那个预言分开。失去孪生感应,肖恩师父以为哥哥死了,十七岁知道真相,离开东方学舍是为了找他,因为爸爸的托付养育我,才没有找到席恩,他最在乎的哥哥。肖恩师父的义父也是那时候病逝的,我……我对不起他。”   “我没有怨恨肖恩师父,后来我也不怪爸爸了,他把我托付给最好的肖恩师父,他是在保护我,我留在精灵那里,一定会死的。我只是委屈,帕西斯成天哄我,说杀掉席恩一切都会好了。可是我知道不会好的,他的做法和维烈没两样,哪里有会被永远瞒在鼓里不被人看破的事呢?小时候我做了恶作剧,肖恩师父不说破,露西对我说,菲莉西亚,你以为你很聪明是吧?其实自以为聪明的都是笨蛋。连肖恩师父看我的眼神,也显出他什么都知道。他只是爱我,一次次原谅我。”   “可是肖恩师父已经不会原谅我们了,我和帕西斯,都是人类的罪人。我们像两只鸵鸟,两个不肯长大的孤儿。我认定这个世界对不起我,害我受了一千年活罪,我们只能两个人取暖,我不想连帕西斯都失去,就蒙骗自己,一切都是席恩不好,他消失就好了!”   “我后来听收音机才知道,原来神战从北海战争就开始了,众神的使徒攻打艾斯嘉大陆,席恩身受重伤,他的结界保护着这里所有的人,如果帕西斯杀了席恩,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像被维烈淹没的索雷斯大陆一样。我们只想着自己的心结,却把所有人推到了众神的屠刀下。也是在那时,维烈用我做通道,和他的同伴一起溜进了这个世界。”   “老师,你问我是不是偷藏维烈给的空间按钮,是的,我承认,我没有按照他的吩咐安装,但我看到帕西斯塞到口袋里,没有交出去,这和偷藏也没有两样了。帕西斯说他只是吓吓我,我信以为真,想到维烈和神明有个约定,只要肖恩师父在世,就不会侵略这个世界。我后来生气被维烈欺骗,用血契质问他,差点又被他钻进来,我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白痴!肖恩师父就是那时候对我彻底失望,帕西斯还在他面前砍了席恩一剑,我们不顾这个世界的人的安危,就知道乱发脾气,犯下了大错,精灵恨我,罗兰恨我,所有人都恨我,看不起我们。”   “这是不会被任何人宽恕的事,我知道,我和帕西斯,都是罪人。”   菲莉西亚痛苦地道,就算一次次欺骗自己,蒙上眼睛,塞上耳朵,用撒娇和依赖抓着养父的衣袖,拼命挽留他,但她心底明白,肖恩对她失望的原因,她被世界冷遇,与子女远离的真正原因,她一次次压到心底,用怨恨压抑,用借口自欺,但是在寂静的冷夜,她不可能想不明白。   “我只想求您一件事,我不想当魔族,我情愿死了,被拖到法场绞刑,让我死在这个世界,别让我离开。我真的喜欢这里,我忘不了离开地底看到的艾斯嘉,你带我看的这个时代,太好了,没有战争,没有魔族和精灵不共戴天的仇恨,大家都过得开开心心。原来魔兽都是席恩消灭的,魔族是席恩赶走的,难怪他被艾斯嘉传唱是真正的救世主。我想请您代我向肖恩师父道歉,伤害了他的哥哥,我在纪念馆说的是气话,是懦夫的话,爸爸和精灵是被魔族害死,妈妈其实也是被那帮该死的侵略者累死,我根本不该向他们投降。还有代我向莉亚、诺因道歉,我没养过他们一天,还把气出在最无辜的他们身上,我和帕西斯不配做他们的父母,谢谢他们的姑姑,她很好,比我们好多了。还有,我认罪受刑的话,能不能被宽恕……”   “吾宽恕你,菲莉西亚。”艾路德安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   对那个在地底,独自惊恐无助,被一个卑劣强大的侵略者胁迫,无法逃离,不能逃避肩上的世界,没有任何人伸出援手,还要孤独地支撑世界,就算她怯懦,就算她不够坚强,就算她终于支撑不住,的确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和怪罪她。   她支撑世界超过了圣贤者交托的三百年,即使她是侵略者的后裔,是被钦点的世界之相,她犯过很多错,她有万众唾骂的身世,她的刑期和赎罪也不该是“永远”。   最重要的,她正视了自己的错误,感到悔恨,真正不想再犯错,想要得到帮助,想要获得悔罪的机会,那就绝对不能拒绝她求助的手。   菲莉西亚紫色的双眸泛起晶莹的泪水,她连重见天日的一天,也没有这样痛哭流涕,不是因为觉得被原谅了,只是有人真心理解她,看到她的不易和痛悔。   “我错了。”菲莉西亚狼狈地擦掉泪水,“对不起,我错了。”   “知道错误,就要改正。吾相信你此时说出的是真心的忏悔,你支撑世界的心意不容否定,这和时间的长短,没有任何关系。你也真心爱你的亲人朋友们,如果不是为他们,你不会勇敢地坚持那么多年。”   天青之主的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菲莉西亚,世界之相,你努力了很久,我以你为傲,你辛苦了。今后,不会有人强迫你担负你不愿意的责任。但也请你善待一直感激你,宽容你,接纳你的世界,认真生活,做一个坚强的人。不要忘记你曾经犯下的罪恶,功过不能相抵,但功绩一样会被公正看待,吾给你机会,今后切莫犯相同的错误,好好保护这个被你抛下过的世界,不要再让你的养父和父亲失望了。他们都守望着你,从来没有放弃你。”   “我知道了……老师。”   *******   “艾路德安前辈,师母怎么样?”   王宫里,金发国王期待地问道。   “很好。”天青之主严肃地点头,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她并非天性恶毒之人,只是过去被宠坏了,娇气太重,爱钻牛角尖,但不是心胸狭窄,听不进忠告的愚人。吾认为她有药可救,她有一颗诚挚待人的真心,有是非观和悔悟的勇气,她也在真正的改变,吾非常喜欢她。”   果然,只要正确施肥,优良的种子还能发芽。罗兰庆幸自己慧眼独具,将教养失足女性的重任委托给严厉公正的骑士之王,也是想到菲莉西亚毕竟不像帕西斯,居功甚伟,支撑世界五百年功不可没。后来的偏激,未尝没有被维烈蒙蔽的因素,如果就那么对她放手,未免可怜。   果然长歪的老树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焕发了新芽。只可惜了帕西斯和其他弟子,任何种子种到肖恩那片贫瘠不堪,白日暴晒半死不活,只等哥哥的黑夜笼罩才能成活的菜园子,只能全凭天意,东倒西歪也是正常的。   想到帕西斯展露在剑意上的绝世锋芒,却剑走偏锋的人性,罗兰也不禁一阵惋惜。但是不同于大受鼓舞,认为也能说服和挽回父亲的莉莉安娜,他并不看好师父会被任何人打动,放弃那种危险可怖的心态。从世界之钥和自己亲身的观察和体会,他推敲出,光复王对全世界仇恨到底的真实原因。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是不同的。 第八百六十章 变化(上)   帕西斯是五月开始发现妻子的情况有变。   此前,奥法议会将他关押在云中塔的监牢中,这里的环境比迷雾森林更糟,完全是一片虚空,他无法调动斗气,神力也被封禁,感觉不到魔法元素,失去反抗之力。这片空间安静得可怕,无论他嘶吼、咒骂、威胁、呼唤,都被无声地反弹回来。   他一度无法承受又被关起来,与世隔绝,独自一人。好在过了一段时间,女儿来探望他,让帕西斯欣喜若狂。而他数了一下,他心跳七十万次左右,半空会出现一道投影视窗,他可以看到妻子的倩影。   虽然屈辱可恨到极点,一时失手被席恩手下的法师囚禁,但总算日子还有个盼头。   菲莉西亚几乎日日以泪洗面,帕西斯心疼妻子,但也高兴她没有忘了自己。   但这些日子不对了,那个叫潘妮贡德·艾路德安的小妞上门,用操练为名整日折磨菲莉西亚。   帕西斯认识剑灵形态的艾路德安,五年前他把她寄身的剑从一个叫剑座的东西上面拔出,还唬骗艾路德安教他魔剑术,后来把这把剑让给了罗兰。   等到莉莉安娜过来,帕西斯激烈控诉:“艾路德安是罗兰派过去的吗?立刻叫他停止,宰了这个胆敢对菲莉西亚不敬的小丫头!”   莉莉安娜轻声道:“父亲,艾路德安前辈不会伤害母亲的。”   “她都用剑把菲莉西亚打得满身青肿了还不是伤害?等等,你叫她前辈?”   “是,艾路德安前辈是神级法师。”   帕西斯不知道什么是神级法师,千年前肖恩读的书很有限,教给他的更有限,他不知道天青之主这个名称在法师界意味着什么。如果不是被席恩强制死灵融合,他最擅长的死灵魔法也只到十段,炼金术九段,和神明融合后获得了强大的神力,也就没有继续钻研,他对魔法的兴趣一向不大,当下只恼怒地道:“罗兰一定是故意报复我,把气出在菲莉西亚头上!莉莉安娜,你想办法把菲莉西亚救出来,诺因的姑姑是摄政王吧,让她出面。”   帕西斯巧言道:“也不用硬着来,我了解罗兰,他生性谨慎,不喜欢草率行事,你让拉克西丝先向他施压,要求引渡菲莉西亚,然后在电台上指控罗兰虐待师母,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真正支撑世界的救世主,煽动民众很容易,德修普家族也能找到出兵的借口。”   他还念念不忘想要撕碎和平协议,让艾斯嘉大陆兵连祸结。   而心底,他明白曾经想设计徒弟众叛亲离,罗兰那么聪明,恐怕早已想通。帕西斯推己及人,认为菲莉西亚就成了罗兰怀恨的对象,虽然他觉得以罗兰对自己的感情还不会做到那么绝的地步。   但是事关心爱的妻子,他不能容忍菲莉西亚受到一点伤害,何况他和徒弟也撕破脸了。罗兰还没有归顺奥法议会,而拉克西丝背后有那些法师撑腰,帕西斯盘算这件事大有可行性,只要扔几颗火星就能挑起全面战火。   完全不知道大陆的局势已经天翻地覆,内里又有多少弯弯绕绕,他吩咐道:“莉亚,一定要说是你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狙击过拉克西丝,如果听说是他的主意拉克西丝一定不会采纳。   莉莉安娜满心苦水,一直以来她最无力的,就是她无论如何劝慰,开导父亲,帕西斯永远念念不忘他的深仇大恨,不,这已经不是对个人的仇恨,而是满怀对世界的恶意。   银发王女觉得父亲的心态很奇怪,他理所当然地痛恨世界,有机会就残害世人发泄,但是当世界因此敌视他、驱逐他、不再感激他,又觉得是所有人忘恩负义。   “父亲,请让母亲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吧,你就不怕母亲在混乱中有什么闪失?”   莉莉安娜心想父亲想出来的计策实在有欠深思熟虑,也许以前有他的师兄姐弥补他的漏洞,让他顺顺利利推翻英雄王朝,自以为是枭雄类的人物,可是莉莉安娜是接受正统王室教育长大的公主,还有一位英明神武的女王陛下言传身教,她很清楚真正的王者是什么样的。   她的父亲绝对不是。   “好吧。”帕西斯不甘不愿地咕哝,心里却在骂:没良心的小丫头,那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从王室带点高段魔道具给菲莉西亚,有防身手段,菲莉西亚怕什么乱军?莉莉安娜也不知道营救亲生母亲。   只要菲莉西亚平安逃出去,他也可以设法逃离这个鬼地方。   顾虑奥法议会可能全程监视窃听,如果莉莉安娜自己听不出,或者故意装不明白,他也不能逼迫她。   帕西斯很多次暗骂女儿一点不机灵,不为他和菲莉西亚考虑,但现在他也只有这个女儿能指使哄骗了。诺因虽然来看过他,但是这个儿子非常不好骗,性格还不讨喜,多数时间冷着脸一声不吭,听着妹妹和他说话,几次以后,索性不来了——白眼狼小畜生!   “而且,你是要设计罗兰……吗?”莉莉安娜迟疑地问道,隐瞒了东城城主已经是魔导国国王,这些外界的事情,奥法议会一律不允许透露,因为月等人早就发觉了,帕西斯依然不安分,心怀不轨。   “怎么?他不是德修普家族的敌人吗,也是我的敌人。”帕西斯信誓旦旦地道。   这是莉莉安娜最不能谅解的地方。   可以说,罗兰从来没有对不起帕西斯,在神战的沉重压力下,还竭力为私情寻找空隙,在恩师屡次背弃同胞和世界时劝解他,可是帕西斯就是这么回报徒弟一腔深笃之情。   “莉莉安娜小宝贝,你才是我的小公主,过去是父王错了,错信奸臣,我不会让你们被乱臣贼子谋害。诺因和你的血统,也是我考虑不周。但是菲莉西亚是我心爱的女人,我不能失去她,我现在只想我们一家团圆。”帕西斯用温柔恳切的口吻道,莉莉安娜心头悲凉,在开头的时候,她就是这么被父亲唬骗,险些为了他做出不理智的冲动之举。   那段时间,帕西斯非常有技巧地说到在迷雾森林的悲苦生涯,对妻子儿女的缠绵相思,对仇人的刻骨恨意,这都是他的真实心情,莉莉安娜被打动,又想起亲眼目睹的肖恩的记忆,婴儿时父母对她和哥哥的爱,更是悲痛万分,不免被勾起对圣贤者共同的恨意。   莉莉安娜渐渐被说糊涂,觉得父亲的复仇真的是合情合理:「席恩抢走了你们,分离我们一家,害得我妻离子散,我才那么恨他!我怎么知道他那么卑鄙,把全人类绑上战场,搞出那种非他不可的场面,装成救世主的样子救国救民,都是为了掩饰他想把这个世界的人作为后盾!其实我和众神接触过,他们没想毁灭人类,只是要收拾席恩这个叛神者,我也和他们沟通过,众神才是艾斯嘉的守护神,千年前降下那个预言就是为了帮助东方学舍打败魔族,是席恩大逆不道封印了两位主神,才触怒了他们。」   帕西斯说得天花乱坠,煞有其事,「莉莉安娜,你一定要为我们洗刷冤屈,让我和菲莉西亚恢复名誉,我和众神合作,一是为报私仇,二是为了铲除真正危害世界的恶人。」   这时月通过塔灵开口了,这位神级候补说话还是如绵绵情话,却犀利得如同刀剑洗礼:「你活蹦乱跳的儿女就在你眼前二十四年不认,离开迷雾森林就顾着当师父的跟踪狂,和老婆卿卿我我,滥杀无辜百姓,倒是你的仇人因为你和侵略者狼狈为奸煽风点火被日夜折磨,和儿子分离千年,算起来应该他来找你算多关的帐吧。至于你们要恢复名誉很简单,帕西尔提斯,你乖乖领受神恩,做协调神的降神者,菲莉西亚再去世界树里面待上千年,一定能自证清白,证明你们是比席恩更伟大的救世主。」   光复王脸色阴沉,他打不过这个昔日的同伴,也辩不过这位言词毒辣的大法师。   帕西斯只恨旅途中没找个由头把月和他那个同性恋龙王宰了!   那个时候,莉莉安娜才清醒过来,再不敢轻信父亲的谗言,对他的话都尽量客观看待,虽然她至今不能理解父亲的种种想法。   他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却从来不曾反思他做了多少错事,千年前为了复仇葬送百万人命;出世后勾结神魔,置所有人的安危于不顾;祸乱大陆,试图把五城都葬于战火,现在依旧执迷不悟,愤世嫉俗。   最让莉莉安娜酸楚的,当帕西斯听到她诉说的,她和哥哥童年的艰辛,从来不觉得是魔界宰相的责任,三言两语又绕到他的仇人身上,说是席恩拆散他们一家,劝诱女儿痛恨自己的仇人。民族大义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于他的意识中。身为大黑暗时代的人,他好像就漠视魔族和自己制造的累累血腥,一并视为爱情的代价。   虽然对圣贤者,莉莉安娜不是全无芥蒂,但是父亲和母亲该报的仇,都已经报了,还是借用一个罪恶的侵略者之手。不说他们自身的罪孽,正如月所说,帕西斯十多年前就可以离开迷雾森林了,如果真的在意他们兄妹,他早就来找他们。其实这份血缘亲情,可能早已被漫长的岁月淡化了。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莉莉安娜只希望唤醒父亲被时间封冻的亲情,擦亮他被偏执蒙蔽的双目。   “父亲,我给您读本我写的诗集好不好?”   “……好吧。”   虽然很不高兴没达成目的,帕西斯听着女儿温言软语也不禁心一软,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对女儿一直抱着愧疚和想要亲近的心情,莉莉安娜也是真的爱他,这份天伦之乐他曾经渴望了太久又遗失,无法往外推拒,就算只是有个人隔着牢门说话,帕西斯也舍不得她离开。   “别忘了回头去看看你母亲,别让她被随便什么人欺负了。”   “是,父亲。”   对于罗兰委托艾路德安就近观察菲莉西亚,决定是惩罚还是宽恕,莉莉安娜心里也七上八下。天青之主是有名的执法严明,刚正不阿,而菲莉西亚和帕西斯背叛艾斯嘉的罪行板上钉钉,万一艾路德安把菲莉西亚判罚了怎么办?   但是肖恩也同意了,这是他们给菲莉西亚的机会,只能祈祷有好结果。   那样,帕西斯也许会有所感悟和变化吧。 第八百六十一章 变化(下)   六月初,魔导国现任国王罗兰请前国王诺因一起喝酒,两人在王宫的后花园摆上简单的酒宴。   “你知道一件事吗?”罗兰把准备好的樱桃酒倒进对方的杯子里,用萧瑟的语气道:   “你姑姑怀孕了。”   诺因五雷轰顶,用呆滞的目光回望他。   哪怕他听说席恩大肚子给肖恩生了个孩子都不会如此震惊。   “她——她怀孕了?”诺因舌头打结地问道,脑子也转不过弯来,“谁——谁的?”   “除了她老公还有谁?”罗兰没好气地道,克鲁索真是三生有幸。   诺因依然处于意识迷茫的状态:他姑姑要生孩子了!!!???   前元帅,摄政王,德修普家族的女王陛下威名赫赫,气宇轩昂,巾帼不让须眉,也貌美如花,是军队上下的高岭之花。三年前她和总参谋长缔结婚约时,惊掉了一地下巴,哭碎了一大群男人的心。新婚之夜,新郎官克鲁索被揪去暴打,神勇的新娘亲自冲出去救人——女王陛下的规矩是我的人只有我能欺负。   没想到克鲁索如此给力,三年就让那么多人心目中的女神怀孕了。   诺因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崩塌了。   他从来没想到拉克西丝还会娶妻生子,啊不,是嫁人生子。他以为他姑姑就像德修普家族的丰碑一样孤独伟岸地伫立,或者她会养一帮小男人。虽然拉克西丝结婚了也没改变作风,还是上阵能杀敌,下马能砍人的彪悍威武,剑术也依旧胜过他。   诺因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复杂。   “初恋给别的男人生孩子的感觉怎么样?”诺因喝了口酒,坏心打趣。   罗兰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马上要有个婴儿堂弟的心情怎样?”   互相攻击两败俱伤,诺因抹了把脸。   “预产期几月?”   “十一月。”   诺因喃喃道:“那我和阳要晚点出发了。”本来为了让他散心,杨阳建议下半年和他一起前往索雷斯大陆探险。   罗兰正有此意,所以告诉诺因这个重磅消息,宿敌和神战指挥官游山玩水去了,他一个人撑着江山有点心理失衡,让诺因去帮忙奶孩子才能让他心头的郁闷消解一些。   男人们心情复杂,以酒代茶,女孩子们听说这个消息都很高兴。   “真是好年头出生的孩子。”   这是大家一致的意见,自从魔法文明蓬勃发展,新魔导历出生的孩子都被称为“魔法星座下的孩子”,受到国家的祝福,也能享有奥法议会的免费检测。的确有天赋的孩子的比例比往年高,加上政府的生育补贴和越来越开放的氛围,魔导国也带起了生育热。   从前上层也鼓励生育,却是为了补足每十年一次的魔潮损失,带着悲凉屈辱的意味,如今是真正欢迎新生命的降临,带着美好的祝愿。魔导国从上到下,都在为自己和下一代的未来打拼,即将正式开始的四大陆移民也是为此。   杨阳猜测:“说不定席恩也会给拉克西丝陛下的孩子一个祝福。”她想起魔法之王给诺因的六元素守护。   昭霆噘嘴:“这未免太关系户了,没有魔法才能,席恩也不会特地来,倒是可以给肖恩看看。”   “肖恩现在看到婴儿都逃,他对自己带孩子的恶果已经有恐惧症了。”杨阳叹气,“席恩也不喜欢小孩子,他们兄弟真是单身的命。”   轩风笑道:“不用担心啦,总参谋长肯定是个好爸爸,宝宝又有个威风凛凛才华出众的妈妈,有那样两位父母,无论如何都不会差的。”   少女们点头,总参谋长克鲁索·怀恩真的是好好部下和居家好男人的典范,从拉克西丝军旅时期就忠心耿耿地追随在侧,到现在的携手与共。拉克西丝作为上司和太太都不是好脾气的类型,可能一般男人受不了,克鲁索却从不往心里去。就算这份爱情可能不那么纯粹,包含了忠诚,习惯,默契,但对那两个从德修普家族最风雨飘摇的时期一路走来的主仆来说,最惊涛骇浪的考验都已经度过了,今后就是细水长流的相伴。   说到居家好男人,杨阳想起帕西斯的亡灵龙克拉费里格,没想到那只白龙的人身也是个居家好男人。   关于亡灵龙,自从帕西斯被关进次元牢狱后,大家拜托虹彩龙萨玛艾尔帮忙解开两者的契约。本来帕西斯就是强制签订契约,克拉费里格对他既无好感也没有忠诚,一解绑就甩头走人,让众人感叹光复王真是没有让龙臣服的气量。   从简单的交谈中,杨阳得知白龙的过去,出于感激之情,克拉费里格对他们很友好。   黑暗历初期,也是福斯家族的奥斯曼帝国刚刚建立的时期,它的敌国罗切斯特帝国的女皇萨兰朵和白龙克拉费里格缔结契约,萨兰朵被国内激进派暗杀,导致后来的两国战争,当时年幼的三首龙,黑龙王巴哈姆斯,血龙王扎姆卡特,银龙王麦先也介入了这场战争。(见番外《龙王之心》)   「……萨兰朵中了死灵魔法的诅咒,身体和灵魂都崩解了。我希望拼回她的灵魂,立誓效忠冥王。她是个慈爱的母亲,小女儿西尔塞娜天生不会说话,萨兰朵忙政务时,都是我陪她玩,学会了唇语。」   真看不出来,他是个居家型的好男人。杨阳吃惊地打量白龙化身刀削般深刻俊挺的五官——标准的冰山酷哥嘛!原来龙也不可貌相!   「那么契约解除后,帕西斯会有感应吗?」   杨阳想到克拉费里格是立誓效忠冥王,而席恩已经是新的冥王,契约自动接续,帕西斯等于平白给死仇一大臂助,估计知道要气疯了。   「应该有,他强迫我发下的是辉龙历时古龙给人类龙骑士的一种提升力量的血契,后来被术士扭曲成捆绑龙身心的恶咒。自从萨玛艾尔殿下为我解开,我就自由了,这不是正规的龙骑士契约。」克拉费里格倒不打算跟随新主子,因为独占欲强的虹彩龙明确说了:「不用你帮忙,主人是我的。」   他还是打算继续寻找爱人的灵魂,即使萨兰朵的爱人不是他。   杨阳心想帕西斯一定暴跳如雷,赔了自己又折帅。但一点不同情弄出这种契约的光复王,德修普家族光荣大殿的血契法阵估计也是这么来的,当初帕西斯发动这个邪恶咒术,差点杀了拉克西丝。   如果真的是龙之契约,就算死亡和魔法也不能改变龙用生命和灵魂所发的誓言。   而刃雾他们三个,被肖恩用死灵魔法收了去,不然他们忠诚于帕西斯,只好关押起来。   杨阳最近的心情不太好,不是因为恋人推迟了和她一块儿出去旅行的时间,而是因为北之贤者赛雷尔的一席话。   自从五大城都正式加盟神战联盟后,杨阳、昭霆、耶拉姆和师父无名氏神官的师兄往来更加密切。过去在村子里,杨阳也喜欢向这位化名“赛因”的青年讨教,他学富五车,谦虚善学,杨阳对于古代魔法的系统认知和许多历史知识就是来自他。只是赛雷尔公务繁忙,来村子的机会很少。   如今大家有了更多交流的场合,也就走得近。这天,在云中塔的天空电台撞见身穿白袍的赛雷尔,昭霆就急匆匆拉着他往杨阳的房间跑。   “赛因先生,您知道神官先生去哪儿了吗?”   今年三月,春之祭典以前,因为神官终于注册加入神战,她和耶拉姆接到冒险家公会和职业者协会的通报,赶去与师父相见,在公会附近的酒馆聊天。神官给了他们临时地址,说有意在首都买房定居,昭霆和耶拉姆别提多高兴了。   只是事后,昭霆对杨阳转述时,刻意隐瞒了雪露特怀孕一事。   杨阳只高兴师父安居乐业,而且开始参与德修普家族和国家的事务了,还在碰到赛雷尔时提了师父的情况和住址,因为神官居然一直没和师兄联系。   此时杨阳和耶拉姆也一脸焦急地等在房间里,他们后来去看过神官,只见人去楼空。如果不是相信神官实力强大不会出事,唯一可能对他不利的光复王也被关起来,又有收拾行李的痕迹,都要找宪兵队帮忙。可是神官没有留下任何留言和口信,还是不免担心。   赛雷尔眉间多了几分沉郁,看了看三人,他就是从杨阳那里得知神官结婚,特地去找从前的师弟。   “他去追雪露特了。”   “咦?”   杨阳三人不解:追是什么意思?他们夫妻吵架了?耶拉姆心头一喜,他对这位“师母”一直敌视,不赞成师父和她在一起,巴不得他们分开。   赛雷尔冷冷地道:“在雪露特还知道一点羞耻,偷偷离开后,他去追她了。” 第八百六十二章 忘恩   当时,北之贤者来到师弟在首府里那的小家,那是一座独栋双层公寓,租金是一个月三金币五银币,神战注册法师和职业者的津贴很丰厚,神官才能付得起。   公寓比从前西芙利村的村民为他造的“神殿”好得多,格局和摆设远远不是乡村家具可比。神官还在报纸上搜寻花园别墅的购房信息,打算为妻子买房。雪露特是英雄王妃爱蜜莉的后裔,已故的父亲是男爵,也曾过着千金小姐的生活,所以神官有意给妻子宽裕的物质享受。   却不料不速之客登门拜访。   自从复活后,神官一直和前密探隐居在圣域附近的圣克鲁斯郡,神术不灵光后,带着雪露特从村落搬到萨拉马镇,当过讲师和一段时间的探险家。他原来的住处还是摄政王拉克西丝查到,告知杨阳三人。那时耶拉姆就为雪露特的存在和敬爱的师父大吵了一架,态度非常尖锐,惹得神官大怒赶人。后来他们又搬了一次家,断了音讯,好不容易在首都碰到。   神官根本没打算让师兄知道自己和雪露特成婚,他知道赛雷尔会有什么反应。   一开门,银发青年脸上就满是尴尬和僵硬,北之贤者淡淡瞥了后面的师妹一眼,目光严峻。雪露特有点畏惧讨好地看回去,小声道:「师兄,您好。」   淡紫色的秀发,饱满诱人的红唇,倾国倾城的丽颜,窈窕丰满的曲线,就算此时脸色泛白,也掩不住幸福的光辉和娇艳的红晕,和丈夫神态亲密,因为他们已经是事实夫妻,也结婚近三年了。   当初神官向大贤者加卡德发下终身誓,也是这个誓言让神官起了逆反心理,恨透了义父,以为自己不能被王家承认,身份无法公开都是义父害的。不过这个圣职者的守身誓言是用生命女神.的.名义所发,神官既然得知自己是光复王的分.身,帕西斯又是协调神的降神者,就不怕神罚。果然尝试后,安然无恙,和新婚妻子更加如胶如漆,甜甜蜜蜜。   可惜,神官内心深处想:杨阳来了一次就没来过,否则看到他们这么幸福的样子,会不会后悔?   不过后来转念一想,如果她和诺因一起来,看到他们高高在上的架势,他的心情会更不好,索性罢了。   赛雷尔审视师弟,心里有锥心的失望,居然和雪露特结婚了……   「雪儿,你先进去。」发现他的眼神不对,神官轻声呵哄。   赛雷尔本想说不必,看在孕妇的份上,还是放雪露特走了,他本来要敲打的也是这个不像话的师弟。   和拉克西丝不同,赛雷尔不打算对此事沉默。   拉克西丝陛下可能有点愧对神官,从前没发现他的身份。但是他和大贤者加卡德,从未对不起神官。尤其是大贤者,对神官恩重如山,亦师亦父。当年他们在迷雾森林发现一棵树下的襁褓,里面是哇哇啼哭的男婴,收养了这个孩子。他还记得加卡德笨拙地拍打无名氏,逗他笑的表情,他们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为了这个小小的婴儿操碎了心,找母乳,熬稀粥,辛辛苦苦把他喂饱,带到白石山脉的东方学舍遗址,整个圣域三百十六位圣修士也为了这个小家伙手忙脚乱,却忙得宛如节庆,对神官爱入心坎。寂寞的山间岁月,圣修士们苦苦守着圣贤者的荣誉和历史功绩,一代代传承和研究宝贵的知识和技艺,因为生命女神的结界和侵略者的监视无法传达给外界。这个天才的宝贝,是他们培育的希望。   可是从来不是,神官带着恨意离去。   当他走后,他所爱的青梅竹马用魔界宰相给的武器烧毁了圣域。   然后神官为雪露特顶罪,再然后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北之贤者心里油煎似的疼,他一生经历过家人抛弃、朝堂之争、天灾人祸、神战风云,在大风大浪中沉浮而波澜不惊,看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但从未见过此等无耻的事物。   法师竭力冷静下来,坐到桌旁,拒绝了茶水,说起圣域的由来,圣修士的悲愿。因为雪露特的行径,白袍最后的阵地,圣修士苦苦传承千年的知识和真相付之一炬,甚至无缘目睹新世纪的曙光,惨死在那个寂寞的山谷。如果不是圣贤者出世,为历代大贤者和圣修士们正名,还亲自到冥界感谢,雪露特和神官简直是千古罪人。   而神官为青梅竹马深情顶罪,却不追究和查明真相,否则以他的神力和剑法,杀死真凶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又有什么难的?那个垃圾魔族可以少祸害这个世界十多年,少一次死了百万人的魔潮,圣贤者也可以提早解放。   有些事神官其实已经从收音机的历史讲座知道,但是没有这么详细,尤其是圣贤者的内情,秀丽的脸庞也浮起震撼之色。   听到维烈借用雪露特的手埋下魔界的武器,活活烧死大贤者加卡德和全部圣修士,神官面露惊骇,雪露特没有告诉他具体经过。   「所以,你真的决定和雪露特过下去了?」赛雷尔沉声质问。   神官露出愧疚之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良久道:「赛因,我和雪儿都是中城和东城不要的人,除了彼此,还有谁会要我们?」   赛雷尔只觉对方的论调和帕西斯如出一辙的可笑,他今年有二十八岁了吗?还是当年他们把他宠得太过?   「如果我不要你,不会推荐你做桑陶宛领的正神官,如果拉克西丝元帅不顾惜你,你就不会一步登天做到教区首长的位置,管辖三个领地。就算你有出色的本领,官场的规矩也是从底层做起。」   神官咕哝:「哪有,诺因开始就是西境的统治者了。」   赛雷尔勉强克制住不对这个还在闹小孩脾气的师弟口出恶言:「对,可是你后来三番四次犯错还被宽恕,没有撤职查办——劫走圣贤者的后代,打破镇魂石,包庇东城密探,明知矮人矿山被占领不上报,犯下叛国罪,元帅有砍了你吗?」   神官一脸倔强:「那又怎样,她对诺因更好。」   赛雷尔心中无比失望:「无名氏,你已经不是孩子了,诺因陛下的确受到元帅的栽培,但是他成为军队的领军人物,西境的统治者,是他自己打下的江山,部下的认可和实绩都是别人给不了的。反观你,你连一介正神官都做不好,屡屡任性犯错,谁能对你委以重任呢?」   「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心腹和部下!连王立学院也不让我进!」   「你在圣域受到天才的教育,那里委屈你了吗?」赛雷尔啼笑皆非,在魔力衰弱之年,东方学舍遗址的圣域才是文明最鼎盛的地方。而且神官的吃穿用度,关怀照顾,包括他后来彗星般崛起,获得特级冒险家、五叶草魔法师的本领,都是圣域教的。只靠光复王给的记忆,可能吗?那还是神官不怎么用功的结果。   「当然!我明明是德修普家族的私生子,事实上还是初代国王的血肉分.身,凭什么诺因可以万众瞩目,在高贵的宫廷长大,我要窝在那种僻静的穷乡僻壤,染黑头发,隐姓埋名,老头那么对我,问过我的意见了吗?」神官情不自禁地喊出长久的质疑和怨愤。   赛雷尔失望得无以复加,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师弟心中有这么多幼稚的抱怨,他以为他天性开朗,天资聪颖,不会钻这种牛角尖,或者大了就能看开,没想到从他隐居避世起,就抱着这种念头,一直没有改变。   那他凭什么靠着自己和拉克西丝的举荐做正神官和教区首长,凭什么用圣域教的知识和本领赢得村民的尊敬?他有骨气,为何不白手起家,用实际成绩追上诺因,把他挤下去,让人刮目相看呢?   除了斤斤计较彼此的差距,他还做了什么?   而且加卡德老师做错了什么?他把襁褓里的神官带回去,含辛茹苦抚养他,把一身知识倾囊相授,圣域的大家都爱他,抚育他长大。   也许错的只是没理解他,满足他最大的愿望,而是错误地寄予厚望?   赛雷尔的沉着都差点压不住满腔愤怒:「大贤者大人抛弃你了吗?还是我有什么对不起你?圣域的大家对你不够好,你这么对待我们?」   神官瑟缩了一下,他对义父和同学的死不是全无悲伤,也有沉重的罪恶感,可是此刻他更希望得到赛雷尔的体谅和理解,继续对师兄诉苦:「可是我想要的只是拉克西丝陛下知道我的身世,得到德修普王家的承认,拥有我应得的地位和尊崇,而不是待在那个与世隔绝的小破山谷,做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圣修士。」   神官垂下祖母绿色的眸子,满心痛楚委屈,秀丽的脸庞满是伤感。   赛雷尔看着这样的师弟,无比陌生和心凉,他一直把神官当做独立的个体疼爱尊重,和拉克西丝一样,如今才发觉神官和光复王相似到绝望的本质。   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明不明白他的想法和做法有多么不可原谅?   「雪露特和魔界宰相联手害死了你的养父和义兄义姐。」赛雷尔干涩地道,已经不抱希望。   果然神官道:「雪儿又不知道那是什么,她一直非常痛苦。」他不是不在意青梅竹马的所作所为,也曾恨过怨过,但面对雪露特的泪水和告白,还是不忍心。   「她痛苦,还是和你在一起了,你痛苦,还是无视她做下的事情,和她在一起了。」   赛雷尔冷冷地道,宛如冰冷的审判,想起光复王的论调,自以为可怜,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无视他人的恩义。   「赛因,你为什么这么说!我们也不是一开始就在一起,我、我只是……」神官哀求似的道,「雪儿都是我的女人了,我的妻子,我怎么能抛弃她?」   「那大贤者大人的养育之恩,你的义兄义姐的死,在圣域的日子,在你心里都抵不上雪露特吗?」   神官心底的确是这么想的,老师他们都去世了,这世上仅剩下,关心他,爱着他的,只有雪露特。连他的弟子们都忘恩负义,投奔到他憎恨的王家,和诺因成为爱人朋友,不来看他。   「你看过圣域的废墟吗?」   神官打了个寒战,正是因为害怕动摇,他才不去。   「那我告诉你,雪露特看过。」   这是赛雷尔最不能原谅的事,当生命女神的结界随着她的死散开,五城人员一起进入圣域的遗址,他那个师妹,亲眼目睹被她烧成焦尸的老师同学,还有地下室那些活活饿死的圣修士,怎么还有脸,和这个包屁她的男人在一起?   这时,客厅里的两人同时听到一声动静。   神官脸上变色,冲到隔壁,赛雷尔也起身追上去,里面没人,神官拔腿要往后门冲。   「无名氏!」赛雷尔拉住神官:他还想追?   「赛因,你走!!!」神官怒极。   「无名氏……」赛雷尔难以置信,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师弟。   「我只有雪儿了,只有她!」   神官怒吼,甩脱师兄的手,「你和老头总是叫我无名氏、无名氏!想过我的心情没有?老头也不肯给我名字,让我认祖归宗,回到王家,还逼我发下终身誓,不让我和亲人相认,诺因就能成为陛下疼爱的学生和继承人,谁来管我?谁来理会我的心情?你们只会逼我,要我继承老掉牙的圣贤者的知识,出去消灭魔兽魔族什么,那关我什么事!只有雪儿叫我索莱顿,和我在一起,不介意我是任何人,我只有她了,你以后别来!如果我找不到她,我不会放过你的!」   赛雷尔注视他收拾了简单的行礼匆匆离去。   他也不会再来了。   听完,杨阳等人冷汗涔涔而下。   “祝愿他们在宽恕罪人的天国重逢!反正不会是无底深渊,因为羞耻的火焰没有烧灼他们的灵魂,否则怎么能忍受罪恶感的痛苦在一起呢?”赛雷尔说出生平最恶毒的诅咒,水色的眼眸被怒火烧得通红。   耶拉姆不忍:“神官大人未必和雪露特在一起了!”他对雪露特也有同样的恨意,因为她的同伴杀死了西芙利村所有的村民,但他还相信师父会回心转意,抛下那个女人。   赛雷尔摇头,心灰意冷地道:“我从船舶协会得知,他们在风暴湾相逢了,携手去尼普亚斯大陆,带着忘记过去的觉悟,共创美好未来。”   好一对深情的情侣!   杨阳不知该说什么,她对师父的选择完全不能认同,也第一次庆幸初恋没结果,此刻她意识到:如果她不是后来和诺因互有好感,在他的引导下正确看待自己的身世,勇敢面对这个世界,从肖恩的记忆解开,也许她就是雪露特。就算她是魔界宰相之女,她的父亲犯下那样的滔天恶行,神官也不会在意,会深情不悔地接纳她,爱着她,她可能也会一念之差,和神官逃到外大陆或地球。   这样的感情令她作呕。   “也许当年的魔界宰相和魔族公主也这样在一起比较好,不要带给世间这么多痛苦。”赛雷尔起身离去,他今后只当从来没有那两个师弟师妹。   事后,昭霆落落寡欢,她曾经觉得,在这个有奇迹的魔法世界,当生与死能够逆转,终于有可以被挽回的悲剧。因为她天真地以为生离死别是最大的痛苦,她还记得那个宁静温馨的小村庄,照顾她的艾瑞克队长,拍打她和她玩闹的士兵们,总是送给她们好吃的炊饼和热牛奶的娜塔婶,她和蔼的村长丈夫,艾瑞克队长调皮捣蛋的妹妹莉妲和乖巧可爱的弟弟利夏,村子里的大家……失去他们,如同心脏被剜去一角。   她从来不知道,变幻莫测的人心比流年和生死更残忍。   棕发少女沮丧地道:“有时候我觉得人真是陌生,本来很熟悉的人,一下子全变了,还是那才是他们的本质?像神官先生,像索贝克。”   “没有人是完全不变的。”杨阳劝慰,“也许我们也变了,只是我们不自觉。”   “可是……”昭霆还是不释然。   “不过,昭霆,人一定要时时反省,看清自己的内心,勇于承担责任,免得有一天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嗯!”昭霆重重点头。   “不过,我也不是非常失落啦。”雷元素使突然换了活泼的语气,又振作起来,“感觉天下的人都变了,有的人也不会变,比如席恩。”   杨阳也笑起来,打趣:“他都成神了还是老样子。”   昭霆嘻嘻笑道:“大概因为看过他最糟的样子,还有最帅的样子吧。”   杨阳笑着赞同,虽然席恩的复仇黑暗得令人发指,在船上的初见印象也很不好,但是随着认识和改观,真的只能佩服。而且千年前,他降下协调神,在那个神代遗址,面对神明的姿态,真是太帅了。   不知道协调神还记得那位直面他的逆神者吗?   ******   【后记】   话说新版对老读者真的很不友好,就像金庸修书吃力不讨好一样,我理解作者想把不成熟的部分写得成熟,或者有了其他想法,可是对于读者来说就是美好形象的破灭,心情会很糟糕。   神官和维烈就是这个问题,维烈就不说了,要么情节大改,要么他回归伪君子真面目,没别的出路。只要他的罪行摆在那里,就不可能是原版的老好人。   但是神官我有犹豫挣扎过,虽然我不喜欢他,但他是很多读者的白月光,我不想抹黑他,也希望保留他美好的形象。原版神官主要有两个黑点,不教昭霆魔法是个小黑点,问题不大,毕竟神官谈不上恶意。   但是为雪露特顶罪就不同了,这个污点不去掉,白眼狼的标签就贴在他脸上。原版出于友情,希望她过得幸福美好这种借口是绝对站不住脚的。   而雪露特烧毁圣域是个非常重要的设定,无法删掉,关系到神官的来历,东方学舍的后续,席恩的存在等等。而原版雪露特一个人烧掉太不合理了,那里有很多武艺魔法高强的圣修士,空旷地带,碰到火灾还不能逃?那时就有读者质疑,新版补上漏洞后,成为维烈一个不大不小的罪过,和众神的黑锅——这样才能解释圣修士为什么逃不出去,还有为什么长期隐居,不消灭魔兽。而神官如果是个有情有义的正常男人,听到义父朋友惨死一定会追查,他可以下不了手杀雪露特,但是追查总是应有之义,那样他就不会定居西芙利村,不会劫走两个女主,一系列情节就没有了,怎么办?只能保留。那就推导出他对雪露特的真实感情,和真正的为人。   而有读者说,你不能给他包庇青梅竹马一个不减分的理由吗?抱歉,我绞尽脑汁了,除了白眼狼和情圣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也不认为有什么理由能够洗白这种行径,喜欢他的读者还是尽量无视吧,如原版那样,黑点也在那里,只是那时我没详细写,也没人看出来。   神官的结局并不好,老实说,我复活他是真的想给他一个好结局,爱情不是主要,独立才是礼物,但是就像小帕一样,他没能走出去,因为自身的局限和真实的人品,导致了比原版更糟糕的下场。因为爱情已经不能给他们体面了,当神官对已故的养父和同学如此忘恩负义,就不配得到美好的结局。   所以当神官选择和雪露特私奔,到了新大陆,以为能抛弃过去和罪恶感,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他的梦想破灭了。因为他这具身体是帕西斯粗制滥造的产物,本来作为人造人,他就没有生育能力(原版也是,到了24岁还会死),雪露特的怀孕是假性的怀孕。   所以连续生出死胎后,夫妻俩就崩溃了,雪露特先崩,认为自己犯下的罪行遭到了报应,终于在一天晚上离开了丈夫。神官也认为是养父同学的憎恨报到了自己的孩子头上,后来一直借酒消愁,过得很颓废。   赛雷尔的劝说是我最后给神官的机会,可惜他还是没抓住,就和帕西斯一样扔光了手里的好牌,抓了一张烂牌。   本来我对这个人物有一份怜惜,虽然他不是我喜欢的角色,但新版有机会,还是让他复活了,想让他在这个版本看开心结,人生获得自由。可惜,因为神官在原版就是袒护雪露特,不顾养父同学的恩义和血海深仇,这个情节没法删掉,他就只能是这样的人。 第八百六十三章 聊天   七月·西境·城主府——   两只猫轻轻走过爬满青藤的墙上,充足的晨光为墙头和绿意晕染上水粉画般美丽的色泽,折射得世界充满美好的意境。   黑袍法师伸出手,一只黑色的猫从上面蹿下,扑到他怀里,纤细雪白的手指穿过黑丝绒般的毛,有一种别样的韵致。   围绕在他身边的猫咪足足有二十来只,一一衔过他手心的食物。一位中年女性被成群的野猫挡住,发出哎呀的叫声。   让小动物们让出一条通路,席恩打量她,只觉她有点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对不起,你是在喂猫吗?”中年妇女温和地笑语,背着两只非常大的背包,看她很辛苦的样子,而且感觉她并无恶意,席恩用法术减轻了包裹的重量。   珀西露出惊讶的神色:“这就是现在年轻人用的魔法吗?真是谢谢你。”   “您是里面官员的家眷吗?”法师吐出沉寂如夜的嗓音,银眸在阳光下依然清冷。   珀西只觉眼前看起来和自己儿子一般大的年轻人神秘非常,不禁想跟他多说一会儿话。   “是啊,我儿子和女儿在里头上班,平常住宿舍,就我和丈夫在家。我的儿子马上要去索雷斯大陆,执行开发和移民任务,可能要去个三年五载,我到他的官邸帮他收拾不要的东西,里面真是乱得一塌糊涂,脏得和以前王立学院的男生宿舍一样,还不如他妹妹能干,男孩子真是的,快三十岁也是小孩。”珀西情不自禁地数落,言语神情又流露出对子女浓浓的关爱和骄傲。   从她话里的信息,席恩猜出她可能是谁了,军务长雷瑟克和城主随侍武官露蒂丝的母亲珀西,因为这对兄妹的长相都更像父亲,刚才没认出来。   席恩想起来,前不久他复活了木精灵和湖泽精灵,精灵王、精灵和大德鲁伊们准备重新建立精灵王庭,探险和开垦队伍也会同步过去,于是问道:“移民和开发计划要开始了?”   “是啊,听说是五城联盟的大事,轰动极了。我儿子又一马当先,起劲得不得了,他在的建筑部要去三分之一人。听说整个计划至少要三十年,如果第一期工程结束,可能要五年以上。”珀西一脸气恼,“这小兔崽子,这么一撒欢,讨老婆又不知道到何年何月了!”   席恩沉默,对于催婚这个话题完全不拿手,珀西刚才爆发出来的气势令魔法之王都心中一怵,暗自庆幸从来没有经历父母的逼婚,他娘死得早。   但是在幻想界,义父莫里瑞也为肖恩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在知道贝尔妲的存在以前,也追在他后面叨念:「席恩,生个宝宝给我,身为长男要以身作则啊!」   「找姐姐去。」这是长男的回应,他忙着打仗和拯救世界。   「小洁会杀了我的,她根本嫁给了军部!现在我可爱的孙女就着落在你们兄弟头上了。」莫里瑞满心忧虑,「哎,肖恩和那么多大姐姐小妹妹好,那些女孩也开放,万一孩子出来了不是他的种怎么办?」席恩听得只想杀人,不要连管束花心的弟弟这种事都丢在他头上!   「你孙女有菲莉西亚了。」白袍青年大步流星地走开,他在东方学舍还有课。   「那个不能算!席恩,席恩,听爸爸说完嘛!家里就你肯听爸爸说会儿话了!」   席恩咬着牙还是忍了下来,听莫里瑞叨念了有半小时有余,走的时候又忍受义父抱着自己来回磨蹭,依依难舍。家里三个孩子,自己和洁西卡都是事业为重,家事靠后;肖恩定不下心来,假期就在外面浪,想到自己也是难得回来一趟,老父唠叨就唠叨吧。   所以对于中老年人士的琐碎家常,魔法之王下意识有耐心倾听,只听到珀西道:   “其实他已经有心上人了,我就给他个条件,告白好再去。工作忙不能成为爱情中畏缩的理由啊,男人成家立业两不耽误。”珀西促狭地笑道,“他的心上人地位很高,将来就要自己学着疼老婆了,我才不侍候他们小俩口呢,老娘就快要解放了,这是最后一次给他们兄妹俩当老妈子。”   感染了她的快乐和明朗,席恩微微一笑:“您和您的丈夫不一起去吗?”据他所知,考虑到工程周期长,新政规定在一年后,开发署的官员安顿下来后,可以为两个以下的家人办理移民手续。   珀西摆手:“他爸倒是舍不得女儿,成天要死要活的,说女孩子家家去那种地方风吹雨淋干什么,还是那么远的另一个大陆。我倒觉得磨炼一下挺好,女孩子也可以见世面,开创一番大事业,说不定过两三年能给我拐个精灵帅哥回来。”   中年妇女是时时刻刻物色儿女对象的存在吗?席恩心有戚戚焉。   “而且我从报纸上了解到,现在艾斯嘉大陆有宇宙港,有跨海班船,有民用的传送法阵,空浮舟的航线也会扩大,迟早我们会团聚的。”珀西露出幸福的笑靥,“那两个孩子还说,等把那边建设好,要带我们也去过新生活,不要成天待在上界了。”   席恩想起曾经的心愿,已经无法为逝去的母亲达成。   “……以前我对我的弟弟说,我们要出去学魔法,给妈妈好日子过。可是他说,我们都走了,妈妈会寂寞的,他会留下来。但是我一定会去追寻我的梦想,我大概是比较冷漠的一个。”   “不是哦,孩子都不该为父母牺牲,你们兄弟都有梦想的话,就出去闯荡一下吧,只要你们不要忘了家人,过两三年回家一趟。不要等到功成名就再回去,父母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要看到你们平平安安就行了。而且越是疲惫,越是不要忘了家人,男孩子有时候就喜欢逞强,可是家庭是最好的避风港,休息好了再出发就行了。”   席恩认真地问道:“你们会寂寞吗?”   感到他是为自己的母亲问这句话,珀西打心底笑了:“当然会寂寞,但是孩子长大都是要远行的,越优秀的孩子越是这样。身为家长,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支持他们,让他们不要为家里的事情操心。你母亲多大了?”   珀西发现对方细微的表情变化:“你的母亲……去世了吗?”   席恩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我的弟弟…还在。还有我的孩子们。”   珀西重新绽开笑容:“那就好,也是一家人。”不过眼前的年轻人看起来才二十出头,就有孩子“们”了?   她不知道这位“年轻人”连孙孙辈都有几百代了。   席恩轻哼一声,蹲在地上撸猫:“我的儿子女儿和我弟弟关系不好。”他言下很骄傲,一副拥有私产的模样。珀西疑惑地想,难道是分家后和小叔感情失和?明明先前说到弟弟的口气也很温柔。   珀西也蹲下来,从兜里掏出零食,“这些猫都是你养的?真听话。”   “不,我只是每天……”   “妈妈!”   从城主府大门的方向传来两声惊呼,同样身穿象牙白军装的军务长和妹妹奔了出来。   “雷瑟克,露蒂丝!”看到子女,珀西开心极了,站起来挥手。   “圣贤者阁下!!!”   兄妹俩看清母亲和谁在一起,惊得魂飞天外。   “啊!”珀西由衷惊讶,她常住上界,如果是西境当地人,那么“喂猫的圣贤者”可是家喻户晓,津津乐道,一大名景。   席恩正好喂好猫,点头:“我告辞了,珀西女士,祝福你们一家身体健康,幸福平安。”   当黑袍离开后,三人才能缓过气,一脸从梦幻回到现实的表情,露蒂丝佩服得五体投地:“妈妈,您和席恩前辈说了话?”她是精兵团的魔武战士,可以称呼法师“前辈”。随着魔力环境的改善,几乎十分之三的人都接触过魔法,一半以上的人在通识学校学习基础,因为将来艾斯嘉文明发展的主流是魔导科技,平民也要求懂得魔法知识。   “我想起来了,露蒂丝你给我的信上有提到圣贤者喜欢喂猫,可是我一直以为高阶法师都是胡须老长,白发苍苍的样子,一时没联想到。”珀西感动极了,“哎呀,真没想到传说的救世主是这么平易近人,耐心又漂亮的孩子,他一直在听我说话呢,这样的男孩子不多见了,吉西安、诺因、还有雷瑟克你都不肯听长辈多说两句!可惜我没要签名,不然带回去给老头子,脸上有光啊!”说着遗憾不已,“我再用新买的魔法相机给他拍个照,挂在墙上,给你们留做传家宝!”   “妈妈……”两人无力,他们的母亲连这么大名鼎鼎的人物都不畏惧,不过珀西向来是连王储也能视为小辈,不卑不亢地交往和照顾的人。   正是因为她是这样的母亲,所以培育的下一代都有着不畏强势,自尊自信,刚强独立的人格。   “你们在聊天吗?”拿过母亲背上的包,雷瑟克奇怪轻得不可思议,听珀西说完整个经过,讶道,“母亲,您不觉得圣贤者阁下的气质很难亲近?”连天天看到席恩的门卫,都不敢随意搭讪。虽然那位了不起的法师从来没有架子,但是他身上固有的遗世孤立的气场,总让人有无法靠近的感觉。   “感觉那孩子就像他怀里的黑猫一样,只要不抱恶意地接近,就不会拒绝人呢。” 第八百六十四章 冥界(上)   如果珀西看到接下来的席恩,可能会收回这句话。   回到夏尔玛大陆的地狱之主在养子的服侍下穿上西琉斯风格的执政官长衣,玄黑衣摆有着暗红色的线绣。萨玛艾尔温柔地为他抚平袖角和腰带,扣好高领——这些法师通常不会让他人触碰的地方,然后汇报:“主人,冥界的引魂者报告,帕西尔提斯的母亲莉拉·梅丹佐·克罗迪尔希望见您一面。”   席恩眉间划过冷淡和排斥:“不见。”   萨玛艾尔也只是传达,对肖恩的徒弟及其亲友毫无兴趣,出于好奇,才提了提:“她说她认识您。”   席恩也生出意外之情,虽然他是见过莉拉,但那是七岁时的一面之缘,莉拉应该早就忘了。   “不见。”   冥界是前代混乱神兰修斯开辟的位面,分割了始源之海瀛海的权限,将死亡的权能赐予儿子,冥王普鲁托,现在属于一位新神所有。   这里和深渊一样分成七层界域,每个界面都有几乎无限的空间。沉郁的深红色天空笼罩着死者的国度,没有日月星辰,青冥色的妖火取代照明工具。中间地带是投胎以前的亡魂暂住的生活区,下层是放逐罪人的险恶环境。   而最高层名为极乐仙境,冥王和生命女神秦蒂丝偶尔住在这里的华丽宫阙,还有他们的神使。其中一小片区域,在千年前赐给了一群人类亡灵居住,他们的身份是魔导国初代国王的父母和初代城主。   当年普鲁托受到时空神贝里卡斯的指示,把一只附加了神罚的镇魂球给了异界的宰相,让他囚禁折磨众神眼里的叛逆。帕西斯作为主神贺加斯的降临体身份尊贵,冥王就给了他的关系人一点恩泽,让他们享受神仆待遇。   可是艾斯嘉历三年前,帕西斯狙击虹彩龙触怒了魔法神,这些人类统治者被从世外桃源打入普通人当中,也重新和其他亡灵有了接触的机会,知道了过去被蒙在鼓里的种种真相。   鲁西克脸色铁青地关上门,跪倒在地,身形模糊。亡灵也有强大弱小之分,在冥界,除了冥王对死灵和不死生物都有着绝对的控制力,亡灵之间是靠意志鉴定区别强弱,强大的意志形成「念」力,弱小的一方甚至会被役使,完全听命另一方。   初代东城城主曾是个出色的弓箭手和双系元素使,在降魔战争还封印了一扇空间门,但是后来作为首相养尊处优,死后更是颠倒浮生眠花宿柳,早已丧失了法师和战士的意志力。   玛丽薇莎惊呼一声扑过来:『露西,露西,你怎么了?』索玛也过来搀扶名为养父实为情人的白发男子,她是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的么女,鲁西克和玛丽薇莎的养女。   『……没事。』   鲁西克喘息,这是生前的习惯,当然他已经没有呼吸能力,如果不是身边的师弟帮忙,他都逃不回来。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其中有帕西斯的父母罗里兰塔和莉拉;初代北城城主安迪米拉尔和他的妻子维因;初代西城城主的妻子艾莉。   房子里的人们都惶惶不安,在极乐仙境,他们甚至能够像活人那样进食和睡眠,享乐与做.爱,长久沉浸在奢靡富足的环境里,早已失去了生前的勇毅和坚强,变得仰赖众神的鼻息而活,所以失去冥王的庇护,一朝被打入凡间,都没了主心骨。   唯独华尔特临死都是作为一个战士战斗死去,还保持着强大的斗志,也是他带着师兄逃回,保护着这边的所有人,可是此刻的脸色却不好看:『可恶,怎么会这样?』   『我在地下遗迹见到帕尔的时候,他没跟我多说,只说当年冒充肖恩师父的是他孪生哥哥席恩,用帕尔降下协调神,强迫莉支撑世界树,可是为什么封印次元通道的是席恩?莉千年前把魔界宰相从魔界召唤过来,给这个世界又招来强大的侵略者!那宰相根本没遵守和神明的约定,还在放养魔兽,也没有遵守和洁西卡小姐的协约,没有战争赔款,没有道歉,没有回收魔兽!这宰相卑鄙无耻透顶,千年前潜入珂曼世家偷取了禁咒,沉没了索雷斯大陆,用偷学的魔法屠宰精灵——莉之所以不得不成为世界之相也是因为魔族杀光了精灵,世界岌岌可危,光靠莉一个人撑不下来,所以席恩召唤了创世主贺加斯先解决自然灾难,然后再由莉和世界树调节世界!?』   安迪等人都默不吭声,这些年来,事实已经快把他们压垮了。   其实千年前的亡魂基本都已转世或前往英灵殿,但十年前魔潮的牺牲者都在,还有更早以前的死者。冥界的转世轮回大概两百年一回,但是冥王花天酒地,在多元宇宙四处游玩,完全不管事,冥界都是各层冥殿和引魂者打理,秩序混乱,偷渡的、流窜的、顶替的,比比皆是,有着比较强烈执念的灵魂都能留在冥界。   灵魂之间也会互通情报,近些年艾斯嘉信息大爆发,历史开放补全,当然也有在这期间死亡的人,种种变化和真相都通过他们的口舌传到了冥界,包括新任冥王让众魂震惊的来历。这么一来,初代统治者的棺材板也压不住了。   严格说来,鲁西克等人并非民族罪人,既无勾结外敌,也没有祸乱朝纲。但他们推翻了刚稳定大陆的前王朝,在百姓累累尸骨上建立新王朝,登基后都忙着铲除异己,巩固权位,不管下面民不聊生。而且,当初维烈带着冥王给的镇魂球来到冥界,向他们邀功自己抓住了他们的仇人,表示会对席恩痛加折磨,城主们也大喜过望,表示同意和感激,让维烈顺理成章洗白了自己,从此以艾斯嘉的恩人自居,更变本加厉地践踏这个世界。   这等于是丧权辱国的交易,身为统治者,却将救世的英雄交给侵略者头目。此事翻案出来,足以将每个初代城主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因为他们和当初的神子神女一样,轻信一个已经撕毁过和平协议,杀人如麻罪恶滔天的魔族,给国家后人带来深重的苦难。   『而且——而且——』华尔特咬牙,看向师兄,见他一脸颓然,站不起来的模样,失望地转过脸,沉声道:   『我听亡灵说,肖恩师父在降魔战争的战场放过了魔界宰相?』   这是带给众人最沉痛打击的真相,本来他们推翻英雄王朝,犯下了许多杀孽,特别是暗中强迫七十万自由民沦为奴隶,用帕西斯自配的狂化药剂将他们洗脑成狂战士,还强行征兵超过百万人。但是杀师之仇不共戴天,科尔修斯忘恩负义,为了权势将民族英雄的肖恩暗杀,他们即使背负罪孽,也不曾后悔。   但是华尔特等人这才知道,自己的老师才是真正的民族罪人。   当年看到肖恩将维烈从天杖的零度空间拉出来,狮鹫骑士私下汇报了上司,英雄王科尔修斯是军部出身,非常有人望,在军队中有很多心腹。顾虑此事公布出去会引发全世界的动荡和恐慌,科尔修斯打碎牙和血吞,咽下了这个苦涩的真相,所以后来杀掉肖恩,也有杀死这个欺世盗名的光之子,希望众神再选出一个神子的正面因素。   可以说,肖恩根本就不是救世英雄,而是艾斯嘉的叛徒!   『我不等肖恩师父了,我要去转世。』鲁西克恹恹地道。   『再坚持一下,露西,至少帕尔和莉是无辜的,至少要等他们回归冥界,和我们一同去啊。莉这么多年辛苦地支撑世界,我想宽慰她,帕尔也是。』   『要等你们等!』鲁西克暴怒,看到妻子的眼泪,压抑怒气,也清醒了少许,但还是烦躁地撇过头,握住了温顺地将手伸过来的养女,轻轻摩挲。   安迪看着这个师弟,温和的双眉紧蹙,自从冥界重逢,他就知道鲁西克变了,变得昏聩自大,刚愎自用。过去,这个师弟是他们当中最耀眼,最有才华的一个,是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崇拜的偶像,比肖恩师父更是大家的榜样。可是也是不久前,安迪从新死的亡魂那里了解到魔导国千年来详细的历史,知道创世历初那场暗无天日的大魔潮,整个东部平原十室九空,国土缩水四分之一,丧生者不计其数,鲁西克的孙女夏洛特和整个火十字军团惨死沙场,她的弟弟利希特依然扛起了残破的国家,继承姐姐的遗志不懈前进。然而就在这样的背景下,鲁西克向侵略者弯下了膝盖,他已经被抽去了全部的骨头。   之前他射杀了东方学舍所有的学徒,派兵剿灭前往各地救灾的白袍,这种丧心病狂的恶行,只能说是暴君做出来的行为。   但是安迪又不忍心对鲁西克苛责太多,当时他们这些师兄弟都已死去,只有鲁西克独自支撑,独木难支。一系列后续的发展,既是阴差阳错,也是人为的灾难。只能说,他们五个都不是能够担当一国未来的人物,更别说救世了。   索性当初被席恩杀掉,由席恩教导德修普家族的后人诺因和莉莉安娜,封神灭魔,对百姓更好。反正他们能推翻英雄王朝也是席恩帮助,就当还债——安迪早就想明白了。   他不是不恨那个男人,但是与其借用恶心的侵略者之手施加私刑,被连累得自己和家人都遗臭万年,还不如堂堂正正被席恩杀掉,搏个好名声。弄到如今的地步,他们里外不是人,良心过不去。何况那样对他们疼爱的小师弟和师父的养女,也是最好的结果——只要坚持三百年左右,就能家人团聚。五年前恢复记忆后,肖恩派遣自己的死灵下仆前来,对徒弟们说明真相,当年是维烈攻击召唤法阵,扩大了空间裂缝,才导致菲莉西亚不得不支撑更多时间。也是在那时,安迪等人终于迟来地意识到他们对师父有多残忍。   鲁西克和玛丽薇莎团聚后,得知真相,他也没有对冥王求过情。千年来,他们就任由肖恩师父的亲哥哥被一个魔族关押折磨,神明也推波助澜。大黑暗时代血流成海众神没帮忙杀过一只魔兽,艾斯嘉人自己救世,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可以说,鲁西克他们自己有本事复仇也是正当权利,但是当借助神明和魔族给自己谋取私利报私仇,他们就连人类的尊严都没有了,只是寄生在神魔脚底的虫子。   这个事实在场没人有勇气面对。   受不了室内沉闷的气氛和现在师兄姐窝窝囊囊的气质,华尔特不满地啐了一声,安慰道:『不管怎么样,莉和帕尔都拯救了世界,再大的罪孽也还完了。』   『对对。』众人眼睛一亮,点头同意。   当年的讨逆战争,安迪等人后来发现帕西斯配的药有严重的副作用,那些奴隶兵都变成了痴人和废物,还有在战奴营被狂化的士兵虐待的军妓。为了避免小师弟愧疚,他们四人还偷偷处理了那些战后丧失利用价值的废人,用大型活埋的方式,正好帕西斯说要召唤两把神剑——他借用罗莎米亚的关系看了不少禁典,包括血契法阵也是这么学会——需要大量的活祭。因为王都的守卫还非常坚固,也是用这两把邪恶的武器,他亲手虐杀了英雄王及其手下,把那些人的灵魂都吸进了吞日和噬月。鲁西克他们全程目睹,还看到他一剑刺死结发妻子。   制造了那样的尸山血海,他们的心态都已经不同于过去的自己。无论再怎么认定是为师父报仇,也只能代入成王败寇的立场。唯一让他们觉得好过的,是他们没让菲莉西亚参与攻城战也没让她看到那些场面,这是大家心灵最后的净土。   后来听说帕西斯成为了降神者,菲莉西亚支撑起世界树,他们暗中松了口气,总觉得这样一来偿还了罪孽。   ……虽说这对夫妻是被迫的。   『但是莉成为了魔王,她撑了五百年就逃了。帕尔去刺杀席恩的孩子,又打不过人家,害得我们被绑为人质,被赶出极乐仙境!』   鲁西克怒气冲冲地道,前段时间,他从罗兰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震惊无法言语。本来即使当初被白袍怪罪,他心中也没有多少愧疚,在他看来,站在英雄王那边或两不相帮的东方学舍就是助纣为虐的敌人。   安迪惊讶,他不知道师弟是怎么回事,千年的刑求下,他们早就不恨席恩了。   而且他怎么又牵连仇人的孩子?罗莎米亚也是无辜的!   『华尔特,你把打听到的事说清楚。』 第八百六十五章 冥界(下)   西城城主简略地道:『艾斯嘉分成了两个阵营,众神弄了个竞技场拣选使徒,死了不少人;后来又派飞船和奇怪的生物攻打北城,五城联合抵抗,说是没有席恩的法器要死伤惨烈,光是敌人的数目就超过了两百万——居然两次艾斯嘉都被席恩救了,他肯定有什么目的,不怀好意。你们也不用太内疚,选择肖恩师父的是众神,和魔界宰相约定的也是众神和洁西卡小姐,关我们什么事?众神之所以制裁艾斯嘉,也是因为席恩胆敢灭神——他简直疯了!肖恩师父居然和他一起疯,加入什么神战阵营,帕尔和莉正当复仇,居然被他阻止!他是不是记忆恢复后得了失心疯?』   华尔特在帕西斯制作的冥灵珠里沉睡了千年,心态上还是当年的自己,所以非常仇恨师父的兄长。至于国仇家恨,对于改朝换代的人来说就是浮云。现代人的死活,他也不放在心上。   而他敢对魔兽和人类挥剑,可是神明,是他想都不敢想要反抗的存在,所以对于被神明附身的小师弟,也没什么办法。   『华尔特,你有打听到帕尔的下落吗?』   一个银色长发的英俊青年开口道,他是亚利安族的末裔,罗里兰塔·费尔南迪。   罗里兰塔不能接受吸着儿子的血住着冥王的宫殿,不久就带着妻子定居亚利安族的住处。但是鲁西克等人认为自己是功臣,在降魔战争退敌有功,为众神选择的命运之子报仇雪恨,他们的师姐和师弟还拯救世界,就心安理得地住在极乐仙境,直到三年前的一天,天翻地覆。   从亡灵那里,他们听说光复王夫妇隐居了。本来得知帕西斯和妻子团聚,大家都非常高兴,没想到急转直下,帕西斯偷袭萨玛艾尔惹怒席恩,将他们从极乐仙境驱赶出去,帕西斯也下落不明。   『还是没消息,莉倒是被幽禁在东城。但是他们夫妻分开,情况绝对不正常。』   莉拉一直忍耐着,此时鼓起勇气道:『我要见席恩。』   『这很困难,莉拉夫人,我们连这个地方也出不去,外面随时有危险。』安迪不得不提醒她。   『我……我可能认识席恩。』   这句话是重磅炸弹。   莉拉自己却没有自信,异族大屠杀爆发以前,她和哥哥被人类帝国狙击,她逃跑到金精灵的日光平原,在难民当中认识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扎着头带,瘦瘦小小,却有一双沉暗深邃的琥珀色眼睛,看出她异族的绿色头发,为她染发,听他一直在咳嗽,莉拉动了恻隐之心,拔下三枚羽毛给他,后来匆匆告别,那孩子就叫席恩,可是,如果是同名……   不出众人意料之外,引魂者的回复是不见,莉拉死死拉住裹着黑袍的骷髅:『跟他说,我当年给了他三根羽毛,我救了他的命!』   翼人羽毛可以入药,当时她一念之仁,却害惨自己的孩子,莉拉想到后悔极了。   不过她不知道,席恩无福享用她的羽毛。那时年幼的暗之子万里迢迢将记载了魔核秘密的炼金笔记交到圣域,却被生出贪念的瓦雷世家独子乔纳森攻击,险些丧命,身上的东西和视之如命的元素精灵都被抢走,还被乔纳森的吸血鬼下仆用血咒封印了对魔法的感应力,很长时间生活在黑暗中。   席恩本来不打算见故人一面,无论莉拉求情也好,哀告也好,他都不会理会,何必见面多事。   不过他记得当年莉拉的一扶之恩,当他和其他难民都被金精灵驱赶,莉拉伸出援手,想要扶他一把。   而且莉拉这么急迫地想见他,他有点好奇。   陌生俊秀的黑衣男子和当年脸上满是伤痕,瘦骨嶙峋的小男孩毫无相似之处,翼人公主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是我认识的席恩吗?』   法师失笑:“连我是不是你认识的人也不确定,你就要来见我?”   不等莉拉说话,他道:“羽毛遗失了,我没用。”   莉拉目瞪口呆,她仰仗的不过是这份救命之恩。   席恩倒觉得她还是那么单纯到可怜,当初也是,得知安那马拉死了很多魔兽,周边国家都去抢夺魔核,此事可能引起魔族的报复屠杀,就飞去警告别人。他一直很奇怪莉拉这样的人居然能在那样的世道活到三十多岁。   『那……那你为什么要把我儿子作为降神术的祭品?』   “因为他是初代国王,是世界之相的丈夫,你可以恨我。”   『席恩,就算你现在受人爱戴,但是你把我儿子,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邪恶的降神术的祭品,把他们的孩子,一对刚出生的婴儿也拿来建立你的功业,你罪无可恕!天理不容!』   席恩静静听着莉拉的痛骂,这本是他应受的:“如果你要说的只是这些,那么我要关闭通讯了。”   『你、你不得好死!』   虹彩龙皱眉,他没有对这种弱者的软弱叫骂动怒,却有些心烦。黑袍法师也有同感。   “我已经不得好死了。”席恩不耐烦地道,“我千年前就死了,我只是从众神的神狱爬出来回报一切而已,如果你满意的话,你的仇报了。”   莉拉目瞪口呆,席恩最后的印象,是她一个掩面哭泣的表情。   这位翼人公主一生柔弱善良,魔法武艺不通,只喜欢文学和音乐,和丈夫是一对神仙眷侣。罗里兰塔死后,为母则强,忍着屈辱用身体养活唯一的儿子,但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反抗周围的恶人,更没有逃跑的勇气,只能教育唯一的儿子不恨。   当死后,种种变故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莉拉全然无助和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莉拉失声痛哭:『那孩子怎么那么命苦,拜了个师父,还有个邪恶的兄弟,宁愿没碰到肖恩·普多尔卡雷!』   这句话连对师父有了成见的鲁西克都听不下去,道:『莉拉夫人,您这话不公平,那时帕西斯在塔拉斯城做娈童,是肖恩师父把他救出来,一直抚养到他成年,从未对不起他。』   夫妻俩惊呆了,他们不知道儿子做过什么营生,莉拉更加痛苦:『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和我遭遇了相同的事?我们翼人,本来是凡间最高贵的一族!』   『嗯?』众人不解。   莉拉深情地看了一眼丈夫,祖母绿般的眼眸泪光莹然,说道:『我小时候最喜欢看书,偷溜到天空之岛的图书馆,在禁区看到记载,我们的祖先名唤‘那由他’,是艾斯嘉人的始祖,有着翱翔神界的羽翼,永生不死的寿命,是众神宠爱的使徒,就像母神黎姬眷顾的亚利安族一样。但是在一场未知的灾变中,我们的祖先因为长期担任到人界的信使,被凡间的众生污染,被众神和一部分始祖嫌弃,被打落凡尘,这就好像我们不幸的宿命一样……』   原本得知儿子成为协调神的附体,莉拉虽然难过,还觉得是光荣,如果能够入创世神的法眼,洗清祖先的污秽,那么她的孩子和翼人一族,也许都能远离这个罪恶肮脏的凡世,前往高贵的神界。   莉拉想着想着更伤心:『我吃多少苦都没关系,我只希望帕尔平平安安的,我本来听冥王说他是被创世神选为神使,到期满就好了——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帕尔不是被选中,是被席恩强制招神。』   罗里兰塔恨极众神谎话连篇,把他们一家置于这个地步——帕西斯和菲莉西亚沦为众矢之的,现在满心仇恨,功绩被抵消,都是因为他们被魔界宰相蛊惑,被诸神长期袖手旁观,其实真正导致他们不幸的,是魔族和助纣为虐的诸神!   『席恩说的是真的吗,他不得好死?他不是还活着吗?虽然长相不一样了。』莉拉问道。   『他确实死了,维烈宰……那个魔族千年前用肖恩师父抓到他,把他的灵魂活生生抽出来,关在冥王给的水晶球里,用酷刑折磨了一千年。』安迪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自己辛辛苦苦拯救世界却被弟弟拖后腿,死在一个侵略者手上,真名都被抹杀,救世功劳给了弟弟,千年被神魔折辱,那么都要发狂毁灭世界了。   想到魔导国当时的情况,莉拉也于心不安,又不甘心:『可是帕尔受了那么多苦,他就活该被这么对待吗?』   安迪等人不答,虽然对莉拉不好意思,但是帕西斯的确是该的。   他们当初奉这个小师弟做国王,一半是出于情谊,另一半是因为菲莉西亚。她是他们师父的遗孤,还是世界的希望,哪怕看在菲莉西亚份上,也决定让帕西斯成为魔导国的国王。   虽然他们一开始就发现这个师弟不称职,穷奢极欲地举办婚礼,不理朝政,居然刚继位就带着老婆度蜜月,抛下国家和百姓。   而天降灾难,风雨飘摇之际,既然身为艾斯嘉大陆的王,菲莉西亚还是众神预言的救世主,而且听说莉也是自愿支撑世界树,那么帕西斯无论基于国王还是丈夫的立场,都应该挺身而出,为菲莉西亚分担重任。哪怕席恩不是为了让肖恩师父难过,这个考量和做法也没有错。   『好了,我们去求求席恩·奥古诺希塔,解放帕尔的灵魂。』罗里兰塔却能明白安迪等人未出口的话。   『可是……可是……我把他得罪狠了。』莉拉这才回过味,她根本没有向神明叫板的勇气,刚才已经是积压了千年的怨气一次爆发,再去威胁一位新的冥王,据说还是魔法神,把两位主神都封印的神,万万没有这个胆量,『怎么办?罗兰,你帮我想想办法,至少让帕尔安息吧,别让他再做那个降临体。』   罗里兰塔沉稳点头,安慰妻子:『我们去这一层的冥殿,向新任冥王请求,如果帕尔真的支撑不下去,给他的灵魂一个有尊严的死亡,让我们也去转世投胎吧,至少不会让那孩子孤零零地走。』   莉拉抹了抹眼泪,点点头,心头好受了许多,她心底也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作孽太多,一场讨逆战争杀的人数就令她心惊胆跳——他们并非与世隔绝。   和住在极乐仙境的鲁西克等人不同,那么多年来,她和丈夫失去生前的感官,身边许多亡魂都熬不住去投胎,而他俩苦苦守着两缕孤魂,既是赎罪,也是等待儿子赎完罪。如果能够一家团圆,平静地安息,那么也没什么遗憾了。   当打开门,夫妻俩看到那个披着黑色袍子的引魂者,莉拉打了个哆嗦,自称格鲁特的骷髅行了一礼:『莉拉夫人,罗里兰塔先生,你们去哪里,我护送你们去。你们单独行动,会有危险。』席恩还是顾虑了香火情。   莉拉和罗里兰塔如释重负。   看着屋里其他人,引魂者冷淡地道:『为你们的小命着想,劝你们最好留在这里。』知道真相后,冥界的亡魂都看不起这些抱旧神大腿的已故统治者。   『可恶!』华尔特不满,重重跺脚,当然,他是灵魂,反而失去平衡飘起来,又咒骂了一声,『席恩现在居然成了神明,帕尔和莉吃苦受罪没好结果,我们也落到这个下场!』   『有什么关系,我们享受了千年的荣华富贵,和长生不老也没两样,席恩千年都在受折磨,就算名声不好听,反正我们便宜享够了,到瀛海转世投胎,下辈子还是一个完整的人,和所有人类亡魂一样。』鲁西克咕哝,他此刻倒是振作起来,也不在意引魂者的态度,倒是害怕出门,尝到之前的感受。因为灵魂之力不如人,他会被其他强大的灵魂奴役。生前作威作福,死后又享乐无限的他受不了这个,宁愿投胎去算了。   安迪难以置信地瞪着这样的鲁西克,更让他惭愧的,是他心底隐隐赞同师弟的意见。   『鲁西克,你说这样的话,对得起降魔战争死去的万千同胞,对得起魔灾和魔潮死去的百姓,对得起利希特和夏洛特那两个孩子吗?』   玛丽薇莎却不能接受,她是肖恩的徒弟中最为温柔的人,生前为师报仇,按照丈夫的指导开启了曾被他们关闭的奴隶市场,压抑着痛苦参与各种黑市走私、人口贩卖和禁药交易,把最多的百姓送进了难民营,染上了永远洗不干净的血腥,饱受罪恶感的谴责,她没有责怪任何人,背负着沉重的罪愆,可以说死在席恩手里,知道那不是肖恩师父,也不怨恨。   可是如今鲁西克说的是什么话?他还是她心目中那个顶天立地,在降魔战争身先士卒,封印空间门身受重伤,她用大半的生命发动牺牲咒文救回——她本来也活不了多久——的爱人吗?   『闭嘴!你根本不知道,利希特不是个东西!』鲁西克怒道,他不是白痴,利希特死后,他的饮食就有点不对劲——这是月精灵血统的敏锐,长久身居高位也让他变得多疑狠辣,当他翻案而起,利希特的女儿艾莫拉果断用死灵魔法袭杀了他,他最后一个印象,就是长王女冰冷的眼神和话语:下地狱吧,和魔界宰相一起害死父王的凶手——下毒害他的就是利希特那个小畜生!   『母亲,父亲一定是对的。利特和夏特后来是不太听话。』索玛呆呆地道,玛丽薇莎看了她一眼,心冷地摇摇头,她容忍这段三角恋,是因为她早逝,即使有山盟海誓的爱,也不责怪丈夫死后变心,而且索玛是她抱着疼过的养女,又是个可怜的痴儿。   就算如此,她也不能接受鲁西克后来讨了六个老婆,在极乐仙境对养女出手。现在又目睹他们如此德性,对这对男女,玛丽薇莎只想从此眼不见为净。   她会冒险求如今的冥王席恩,被万魂撕裂也无妨,只要留她一缕残魂,守到帕西斯和菲莉西亚回来,或者让她去人间看看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尤其是莉,然后当场魂飞魄散也无所谓了。   安迪也觉得鲁西克太过分,这千年不是一般的堕落,从开始的愧疚到后来干脆冷落玛丽薇莎,和索玛以及其他美貌使女寻欢作乐,但他也不好干涉师弟师妹的家务,只道:『好了,别吵,这里看来是待不长久,我们试试躲回极乐仙境,我知道几条密道,也认识一些神使。』   千年在锦绣堆打滚享乐,他们已经没胆量杀出重围,又众叛亲离,双拳难敌四手。能留在冥界的都是意志坚定的亡灵,比如当年踢走神子神女占领中层界域的白袍们就是一霸。   维因冷着脸离开丈夫,拉住玛丽薇莎的手:『我们不去,各找各路吧,你们不是男人,只是懦夫,软骨头。』她生前是飞龙骑士,一位有着英雄风骨的女战士。   安迪和鲁西克都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尤其是安迪,他刚刚固然是怯懦了,但也有保护妻子的意思。   只不过当年真正勇敢坚强的骑士精神,他也半点不剩了。   玛丽薇莎点头回握,冷冷地看着丈夫:『席恩会不会让我们顺利转世还是个疑问,他是冥界之王,大可在你要投胎时撕碎你的灵魂。』   鲁西克一窒,他万万不想再尝到痛苦的滋味,他在降魔战争受了暗伤,几十年饱受骨头里刺痛的煎熬,磨灭了他年轻时一切的勇气和担当。还有那场魔兽铺天盖地的魔灾,有强大异能的侵略者,也让他不敢再对强敌举起弓箭。   被玛丽薇莎讽刺,他更加暴怒,要冲上去,安迪急忙抱住他,阻止他对妻子施暴。   华尔特不解:『这是怎么回事?』艾莉拉着他瑟瑟发抖,哀求道:『你也去求求新冥王好不好,让我们能够继续住到仙宫,我还不想转世!』华尔特不可置信地看着妻子和师兄们。   他不知道,神代的时候,众神就是这样轻易毁掉许许多多凡人。   *******   【后记】   写珀西和莉拉并非想做什么高下的比较,只是写两种不同类型的母爱,莉拉是个好母亲,罗里兰塔也是个好父亲,只是他们的儿子……   看过原版的读者可能对鲁西克有些幻灭,因为他在肖恩的弟子中是最受欢迎的帅哥,不过就算原版也有这些情节:三角恋,他为了巩固王权,给自己的城市添堵,讨了六个郡主老婆,雨露均沾,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小女儿。   统治者老来昏庸莫不如此,何况他还是个连国仇家恨都没有的人,不过执政能力比较强而已。其实像他这种程度,乱世就不该当摄政王,承平时期当个干将能臣还行。   不过他养育利希特和夏洛特还是功劳,只不过风雨飘摇下他的内心深处早已支撑不住,被病魔摧毁了斗志,被魔族吓破了胆,这是后来在冥界,他堕落得最彻底的原因。 第八百六十六章 献祭   当听到莉拉和罗里兰塔的请求,席恩答应了他们。   本来神战结束以后,奥法议会就会酌情将帕西斯和协调神分离。   对于一个母亲被逼到向自己这个凶手求情,地狱之主心底也有一份怜悯。   还有个通报,新任冥王对冥界也是放养政策,但是制定了严明的律法,任用贤能,各层冥殿的政令能上通下达,所以得知了玛丽薇莎的困境。   考虑了一下,席恩让玛丽薇莎如愿和菲莉西亚见面,然后把她和维因送到其他世界的灵魂定居区,比较安全。   至于引魂者汇报的,鲁西克他们溜回极乐仙境,他也不在意,想想是不必迁怒到他们头上。而且作为牵制帕西斯的牵绊,也不能让肖恩的其他徒弟转世。   席恩真正思考的是另一件事,自从知道帕西斯连用自己的力量向他复仇也不敢,而是借助维烈和众神之手,席恩就怀疑他这千年里,不是完全凭借自己的意志压下协调神。虽然不知道贺加斯为什么不吞噬帕西斯的意识,但他必须未雨绸缪了。   旧神已经基本铲除,只剩下双子神。   他去确认过剩下两个元素神的意向,地神玛法一见他就吓得匍匐在地,乞求饶命,他就收了她做下仆。风神希露菲尔表示不会背叛暗黑神,也不会与魔法神为敌,请他贬去神职。席恩倒是欣赏她的气节,元素神原本都是元素精灵,魔法之王对元素精灵总是抱着善意,这一代的元素神又没参与当年的预言,于是留了希露菲尔一命,让她重新做回风精灵,把权能水晶给了萨玛艾尔。   玛法庆幸自己归顺得快,不过她不知道,席恩根本不打算留一个元素神,元素的主宰有元素之王就够了,等艾斯嘉的元素环境调节好,就剥离玛法的地元素结晶,将来把这个地精灵打赏出去。   由于混乱神的威胁,不能让两位主神回归神位,所以席恩早早调集三千个高魔世界打造寒冰王座,作为封神之地。本来艾斯嘉作为双神的束缚之地就不是很安全。因为协调和混乱不同的属性,贺加斯的降临体必须是生物,史列兰可以是死物,魔法神准备用自己解析的时间与空间,生命与死亡,光与暗,五大元素的法则之力创造一个神之眠地,封印双子神。   整个工程非常浩大,由参与的高魔世界先建造好庞大的基座,所以他对夫妻俩明确说还需要五年左右。   自从消灭了秩序之环后,席恩就继承了寒冰王座,也接收了多元宇宙的中转站锁链堡。上次时空神贝里卡斯狙击他,锁链堡所在的门之域崩溃,席恩重新修好传送门,降低了买路钱,却扩大了可以通行的成员范围,这份收入正好用来支付昂贵的工程费,还有多出来的流入萨玛艾尔的腰包。   地狱之主是好爸爸。   萨玛艾尔更是善体人意:“主人,我可以把贺加斯创造的守序金属龙都叫来给您打工。”其实他倒不想太快解放肖恩的徒弟,想让帕西斯多受点苦,不过小龙也识大体,协调神是个隐忧,他希望减轻父亲的负担。   而且让贺加斯的手下合力打造个笼子把他关起来,虹彩龙非常喜欢这样的场景。再叫上七领主添砖加瓦,尤其是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前代混乱神兰修斯的儿子——儿子坑老子,更喜感。   “可以吗,夏尔?”席恩双目一亮,他正担忧进度太慢,何况还要考虑到工程质量不达标返工,不过月和罗比安的耳提面命他听进去了——不要什么都亲力亲为!   “当然可以,主人,他们会听话的。”   这样一来,缩短工期后,可能只需要艾斯嘉新魔导历的一年。   但是出乎席恩和萨玛艾尔的意料之外,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就发生了变故。   莉莉安娜最近非常开心。   一来是暗恋的对象向她告白,长久的恋情拨云见日。当她告诉父亲,帕西斯吃醋的表现非常可爱,让她体会到浓浓的父爱,再次看到了希望。   最鼓舞她的是母亲的变化,在天青之主的引导下,菲莉西亚变得开朗,睁开眼看到了过去怨恨隔膜的世界。   但是对于妹妹的乐观,诺因并不看好。   他也私下去看过帕西斯,不是和妹妹一起,有些话不方便在莉莉安娜面前说。   一次,他告诉帕西斯西境的帕瓦镇外面出现了一座奇怪的山,查证后发现是土元素凝成的山头,在山底发现一条橙黄色的项链,和一具压扁的尸体。   「小野猫死了吗?」帕西斯意外。   「果然是你认识的人吗。」诺因蹙起清秀的眉宇,「根据魔法公会和奥法议会调查,这是神力失控事件,和索伊拉的冰封性质相同。你是用炼金术分割贺加斯的力量,锻造土元素项链给那个女孩吧?可是你对神术毫无研究,强行炼成的成果和冰之环一样不稳定。那个女孩又没有法师资质,发现不对时,她拼命朝镇子外面跑,还试图控制大地之力泄洪的方向,所以还好,当地无人伤亡,遗憾的是她死了,被土元素活活压死。」   所以调查清楚,推测出前因后果后,法师们对蒂亚郑重落葬,表示尊重和敬意。根据南城方面的情报,这个女孩是被当地歧视的“尸生子”,在来到卡萨兰后过上新生活,还在那个小镇找到了真心相爱的恋人,一切刚刚起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这件事,还让耶林那市长灭门惨案的凶手水落石出。   被指出自己技术不过关,帕西斯脸上很挂不住:「闭嘴,诺因,你在我的年纪,还未必有我的水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诺因感到心里一阵发凉,和微微的疼痛。   一个朋友,或者一个熟人的死,在帕西斯这边激起的反应只是他自尊受损,诺因只觉这种面子还不如地毡值钱。   “我不会再来了。”   他很想让妹妹也别来,可还是无法杜绝莉莉安娜对亲情的渴望。   诺因一直没告诉妹妹,帕西斯的恶迹不止千年前,在迷雾森林,就用协调神的力量活化操纵山石,杀死两千多的领民,造成五万多百姓逃离家园;在东境的北三领,用三万多人作为祭品重新召唤出两把灭神剑,害得十多万百姓流离失所。站在西境统治者和国王的立场,诺因都不会饶恕父亲。   “没良心的小畜生!”这是帕西斯的回应。   莉莉安娜迈着雀跃的步子离开菲莉西亚和艾路德安共同的住处,她刚刚向母亲说明了真相。   “你说我本来真的只要支撑三百年,是维烈攻击了召唤法阵,才害得时间延长!?”菲莉西亚瞪大眼,颤声道。   “是的,母亲。”莉莉安娜用让人信服的沉稳语气道,“一代代圣域的大贤者,和奥法议会都证实了,是魔界宰相的那一击,造成空间裂缝扩大,玛娜精灵的流逝更严重。也是他杀光了精灵,害得这个世界只剩下您一个精灵混血能够调和世界,席恩被迫降下协调神分担您的压力。魔界宰相还欺骗您,说为肖恩先生找宿命的另一半,您想,他用什么方法确认对方是宿命的另一半呢?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什么魔法?什么异能?何况他从来没有在言语上引导、帮助肖恩先生回忆,不久前,肖恩先生才从杨阳口中得知维烈的名字,这真的是让他恢复记忆吗?”   “如果魔界宰相真的效忠您,关心您,为什么不用魔族的技术帮助这个世界从战争灾害中恢复,减轻您的负担,让您早日脱离世界树?又为什么让您和父亲两地分离,即使父亲在迷雾森林的结界里出不来,也可以用他后来给您的道具,让你们通信,那您和父亲的处境,都会好得多!”   莉莉安娜说着恨恨不已,维烈卑劣无耻的心思,她和哥哥都推敲出来,实在是卑鄙小人!恶心透顶!   菲莉西亚只觉句句都对,再对也没有了。   如果有帕西斯,有肖恩陪着她,她绝对不会熬不过的。是只有维烈,还老是丢下她几年不来看她一次,她孤苦伶仃,无人关怀,才越来越忍不住,叫维烈把她放出来。   她过去为什么没想到?被维烈为情所困的嘴脸欺骗,被他温柔的言语蒙混,还在他露出憎恶之情,感到愧疚,好像她的精灵血统是耻辱?   因为她害怕失去身边唯一肯陪着她的人。   可是造成她孤苦无依的,就是这个人!!   如果菲莉西亚本来还不确定,自我安慰,自从伍菲那番打击她心灵的话语,她就明白维烈对她的真实感受。   可是维烈凭什么看不起她?痛恨她?她的父亲和族人是他害死的,她的母亲因为他的放任无为,其他魔族的恶行被精灵正当报复——不是她父亲的错!奥佛瑞特已经尽力了!在那样的时代,都心心念念保护她,托付了一个最好的养父,为她创造了安稳温暖的家庭。她的家支离破碎,她的师弟妹差点死在降魔战场上,肖恩师父被迫救世,她被迫支撑世界,帕西斯被作为容器降下协调神,都是魔族!他们害得世界破败不堪!也是维烈和那帮魔族,毁了她的父母,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时过境迁,菲莉西亚终于恍然大悟,看清了一切,和自己的愚蠢。   莉莉安娜欣慰母亲的醒悟,抱着放声大哭的她安慰,将她交给天青之主。   但是来到云中塔,莉莉安娜从振奋变得不安,这些年,她发现母亲其实本性不坏,她只是被宠坏了,需要开导和指引。   但是帕西斯就不同了,她也隐隐发觉,真正偏执盲目的是父亲。   这段时间,帕西斯又故态重萌,发现子女都放不下自己,就开始笼络他们。罗兰第一个察觉,提醒她和诺因别去,诺因立刻采纳,莉莉安娜还是舍不得。   但她越来越寒心,这么长的时间了,帕西斯从来没有为当初勾结神魔,置整个国家和世界的安危于不顾道歉,有过反省,还完全以初代国王自居,痛骂民众和弟子忘恩负义,攻击罗兰不留口德。   他以为罗兰和德修普王家还是敌对关系,想要拉拢女儿和儿子,让他们把自己放出去,暗示可以帮他们杀了罗兰,铲除叛臣,全然不顾罗兰是多么爱戴他,实在迫不得已也没有对他举起屠刀,只是幽禁——按照帕西斯的认识,关押他的还是奥法议会,罗兰没有牵扯其中,如此对待徒弟,其两面三刀,阴毒险恶,可见一斑。   其中的失望和无奈,莉莉安娜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包括兄长。因为她感觉出,帕西斯是真的爱她,哪怕带有示好意味,也是她渴求至今的父爱。   她还是渴望说服母亲的真相,能打动父亲,让他回心转意。   帕西斯已经出离愤怒了,每周的投影让他清楚看到妻子的变化。   原本他心疼妻子的痛哭和思念,但是当菲莉西亚沉浸在新生活中,和其他人亲密起来,他却感到撕咬般的痛楚和愤恨。   连菲莉西亚也叛变了……   世上还有谁站在我这边?   “菲莉西亚也忘了我了,都是席恩!他分离我们一家,害得我妻离子散!莉莉安娜,你和诺因为什么还帮他?你们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莉莉安娜一时找不到机会说出真相,只好耐心地哄劝:   “父亲,千年来,圣贤者阁下被囚禁在魔界,根本不能关押您,拘禁您的是神圣器世界之钥。可是他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您一直想出去放了母亲,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那时世界还没有调和完毕,您放母亲出来,不仅世上所有人,你们也会死的。”   那又如何,帕西斯心想,菲莉西亚身边有维烈,他可以带我们走,其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人类死光最好了。   “而且,圣贤者阁下说的没错,母亲本来只需要调和世界三百年,是魔界宰相攻击了召唤法阵,使得空间裂缝扩大,母亲才不得不支撑更长时间。也是他长期在这个世界逞凶作恶,世界之钥担心您和他碰头后,会被他蛊惑,借用他的手复仇。”莉莉安娜认为世界之钥的顾虑没错,看父亲后来勾结神魔的行为就知道他是这种人。   “什么!?”帕西斯愕然,想明白后,他的反应不是自我反省,也不是反思和醒悟,席卷全身的是更狂怒的怒火和疯狂的杀意。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报仇?是我的仇恨让我活该被关在迷雾森林一千年?你滚!你跟他们是一伙的!你和诺因我都白养了!凭什么我不能杀光世上的人?凭什么我要救我心爱的女人,我就要被独自关在一个鬼森林?去死!你们统统去死!”   “我要杀了你们全部!”   莉莉安娜踉跄后退,被一双坚实的手臂扶住,诺因静默地看了一眼监牢大门,扶着泪流满面的妹妹离去,留下帕西斯充满怨恨的咆哮,久久回荡不休。   当晚,在一片虚空中,光复王满心的憎恨,想着女儿的话,想着罗兰的指责,想着诺因的冷漠,和当初席恩冰冷的眼神,还有贺加斯没有吞噬他的原因。   千言万语,只凝聚成一个念头: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拯救世界?被迫成为降临体?   凭什么凭什么!!!   在森林最孤独难熬的年头,很多次,他在心底想:宁愿没有遇到过肖恩师父。   在记忆的美化下,帕西斯觉得当年在塔拉斯,即使没有那双温暖的大手,没有那个爽朗笑着的棕发青年,他也能战胜那个欺辱他的男人,杀光所有的仇人。   那么势力庞大的英雄王,我还不是推翻了,我为什么不行?   被肖恩师父带走,是过了几年好日子,可是更多的是漫漫无期的痛苦。   那十几年的快乐,哪里值得那么多年的痛苦煎熬来换?   到最后,帕西斯终于面对了内心的黑暗,他本来以为狂乱的憎恨,无法控制的怨念,其实是对师父的恨意。   如果没有肖恩师父,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怎么会被席恩用来做降神体?他还不顾我的痛苦,不顾惜我和菲莉西亚,在记忆恢复后,还站在席恩那边。   那么就用神的力量,杀死这对兄弟,让他们一起去死吧。   去死!统统去死!   贺加斯,我把身体献给你,作为代价,你杀光亵渎你们的魔法神,他的弟弟,和世上的所有人!   ******   【后记】   小帕献祭了,如这章的题名,我一点也不同情他,我没有着重刻画他的心态,留白给读者。   这是个既被命运摧残,也是自作自受的角色,既可悲又可恨。原版可以作为情圣体面地结束,但是新版大浪淘沙,每个人,包括席恩都要经受灵魂拷问。   简单地说,是拥有真正的尊严,还是为了让自己好过,出卖他人和一切。   他是个比较坚强的人,但没有承受命运重压的勇气和心智,因为他的方式是迁怒,滥杀无辜和逃避找借口,不是承担和面对。而且常人被关押千年真心受不住,小帕这种无法靠自己支撑的人,向协调神乞怜的真相才比较符合。   但他确实是真心爱菲莉西亚,也真心仰慕肖恩,所以才不承认心境的变化,一直挣扎着,对席恩及其他无辜百姓发泄他的怨恨,确实是可怜可悲的人。但我真不同情他,换个人这么成天做大死早就被千刀万剐了,他周围还这么多人捞他,将来变傻也有人服侍(老婆女儿师姐父母),连肖恩犯了那么多错还要改过上进才有机会,他一路疯到最后还有好结局,别人买单。   创世主终于要出场了,撒花庆祝,和地狱之主开始相爱相杀吧。   逆神者之卷 第八百六十七章 最终之战(一)   云中塔·十九层——   「星辰之眼」玛莎突然睁开一双宛如萦绕着星屑的黑色眼睛,深蓝色的天鹅绒垫上,一只漆黑的水晶球迸出裂痕,整个裂成两半。   星象女巫的占星球碎裂,是危险之兆。   创世神总神殿深处,如今混乱神沉睡的祭坛上,一根根金色的锁链缠绕住史列兰的身躯,闪动着刺眼的红光,最后稳住了没有崩断。   身在夏尔玛大陆的席恩,位于始源之海的萨玛艾尔和卡雅同时感应到神明的苏醒。   矗立云间的黑色巨塔剧烈晃动,连神代的神选之子都无法打破的塔身破了一角,底部迸射出璀璨的金光,正是关押囚犯的位置。这道神光如此辉煌,将夜空都染成了白昼,惊动了四大陆的人们。   听到响彻高塔的警报,云中塔里学习和生活的法师们没有慌乱奔逃,而是各显神通保护自己和伙伴,带队者询问塔灵,接到塔主月的指示,按照多次演练的路径,从容不迫地聚集到底层的传送门前方。   其中有个身穿浅绿色袍子的年轻人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看了看,似乎漫不经心地走到了队伍外面,另一个火红袍子的元素使提醒:“威廉,别乱跑。”   这个朋友自从北海战争失去元素精灵开始就神不守舍,他们这些朋友看着忧心,多次开导还是不见起色,今天约好了带他来给神级法师前辈看看,这下突生变故,只好延期了。   从爆炸声的位置推断,操法者都已经猜出是下层区域的牢房出问题,说不定是光复王越狱,很有冲动把这个背叛艾斯嘉的罪人押解归案,不过既然塔主发令,严守后辈礼仪,在场的法师都有序地离开。   但是那元素使没发现身边的伙伴变成了逼真的幻象,一道飞快的影子扑到了角落的雕像后面,远离被大厅的法师们感知的范围,成功施展了隐形术,奔下了楼梯。   威廉竖起的领子里面,一只吸血虫紧紧咬着他的脖子。   地下区域——   神战阵营的最强者们已经第一时间赶到,其中有魔法之王席恩,战神肖恩,神战顾问月和血龙王,魔道女王雷诺雅,神级候补伯因特、克莱尔和玛莎。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在首府里那,位面旅行者罗比安正好回了界外,在云中塔的神级法师倾巢出动。巧的是,当晚值守的杨阳、诺因、昭霆和轩风正好在中枢室,在杨阳的空间法术下也来到了这里。   关押西城城主的牢房因为冲击显露出来,贝姆特正惊讶地站在墙壁后面,除了轩风,只有诺因看了看这位故交,目光复杂,其他人都顾不上他——反正西城城主只是个普通人,逃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注意力都集中在长廊尽头。   一片虚空中,晕染出明亮的光辉,从中走出一道雪白的身影。   即使在肖恩的记忆里看到过这位神祇的真容,杨阳等人还是不禁深深震撼。   宛如初春第一棵嫩芽的翠绿眸子是艾斯嘉无远弗届的绿意,旭日般辉煌耀眼的金发是笼罩这个世界最初也是永远的辉光,那位神祇的姿态圣洁无瑕,是不容亵渎的崇高和庄严,眉宇洁净澄澈如冰玉,线条完美的俊颜凝固着不可侵犯的凛然,纯白的长袍十分适合他,适当的金丝花纹衬托出他与生俱来的神圣与高贵,周身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神光。   此刻,创世神的神色不辨喜怒,停留在叛神者的领袖脸上,对上他的双眼。   席恩平视着他,雪白的皮肤下像有无形的火焰在烧,那是内在力量的火焰,不屈不挠的意志,永不熄灭的魔法,冰银的双眼宛如灼热的星辰,封存着无尽之火的冰层,无法被神的威严感染或融化,里面只有不能被折服的意志和平静深远的智慧。几乎第一眼,贺加斯就认出他是谁,自古以来,从近乎永恒的岁月到沧海桑田的今日,从千年前的一瞥到千年后的重聚,无数的众生,数不尽的时光中,有这样的眼光的,从神代背叛诸神的叛逆法师到宇宙秩序之环最后一个胆敢反抗的神级法师,在无数神明根本记不得名字和面目的蝼蚁——那些千篇一律微不足道的芸芸众生中,只有这一个拉下主神的降神者,只有这一个登上神位的叛神者,绝无仅有。   他的神威无法吞噬他,神力不能压覆他。   “席恩,到我后面。”感到神明迫人的视线和压力,肖恩紧张地拽住哥哥的袖子,死死咬着牙,内心同时受着徒弟死亡的煎熬和震慑心魂的神威。   这是真正的天威,属于主神的威势,远超生命女神的威力,连神级法师都无法生出反抗之心,动弹不得。只有魔法神不为所动,一手反而将弟弟护在了身后。他已经发现,贺加斯看的是他们兄弟,虽然不明白贺加斯怎么会突然脱困,又怎么能一眼认出他,但他没有贸然使用读心术。因为千年前,贺加斯就已经知道他能看透心灵。这么多年过去了,贺加斯未必没想出对策。对于神明这样的强敌,再小心也不为过。   肖恩蹙眉,握紧天杖变化的十字剑,突然感到什么,低喝:   “谁!?”   基于对光能量的敏感,光之子发现隐形的存在。   “威廉?”众人认出那个踉跄下楼的风术士,也看出他受到操控。   元素使往后倒地,那只干瘪的吸血虫落到了地上,变成了一个女性的身影,穿着破烂陈旧的衣裳,一头美丽的金褐色长发披拂在消瘦的身躯上,憔悴不堪的面目还残留着一点昔日的美丽。   “伊莉娜姐姐!”看到亲人,贝姆特惊喜交集。   伊莉娜却没有看弟弟,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朝思夜想的神明身上。   诺因等人心生感慨,云中塔筛查严格,防卫森严,尤其元素使和高级法师本身也实力坚强,作风谨慎,很难被钻空子。唯独这次进来的威廉是个破绽,但是能观察出他是可趁之机,费尽心思对他下手,还成功混了进来,来到这里,伊莉娜的确了得。   可是她处心积虑,拼尽所有,逃脱肖恩的追杀,花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多心血,忍受那么多艰辛和痛苦,居然是为了继续做一个奴仆,一个神明脚下的蝼蚁。   何其可悲,何其可笑。   “贺加斯大人!”   伊莉娜却毫无自觉,万分激动地扑到了协调神脚边,连弟弟惊讶的呼喊都没听到。   被突然的插曲打岔,敌我双方都静默了一下,连贺加斯和席恩都看向这个痴心的神仆。   伊莉娜匍匐在地,满脸痴恋和敬仰,抬头仰视她爱慕的神灵,目光无比眷恋地描慕他超越凡尘的绝美容颜,圣洁不染的高贵身姿,情不自禁地想要诉说这段时间的经历,她的忠心不渝,她的忍辱负重,她的功绩成果——发展教徒,传播信仰,抵抗神战,在人人归顺魔法神的大环境下依然效忠创世神,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也要来到他面前,她并不觉得辛苦,也甘愿承受和唯一的亲人决裂,背叛家乡,和同胞敌对的苦楚,只要她的神看到她的虔诚,她的努力,接纳她……   贺加斯瞥了她一眼,摇头,吐出脱困后,众人第一次听到的声音,水晶般剔透华丽,无比动听悦耳,却不带一丝人间气息的话语:   “不需要你了,去吧。”   当初他给了这个女孩一点神力,是想安排她有必要杀死帕西斯,那个束缚住他的降神者,如今帕西斯已死,用不着她了。   伊莉娜呆在当地,哪怕脚下的大地碎裂,整个世界毁灭,全人类唾弃她把她架上火刑架,都不会令她有这样天崩地裂的感受,心碎一地,灵魂崩塌,失去全部的存在意义。   当确定她的神没有开玩笑,他的眼神完全没将她看在眼里,伊莉娜手中出现一把光匕首,划过颈项。   “伊莉娜姐姐!!!”   惨烈的一幕震惊了众人,贝姆特大吼。   眼见亲姐姐丧命,西城城主两眼通红,拳头握得死紧,指关节咯咯作响,但是神明的威能镇压住他,渗透骨髓的强大力量熄灭了他上前报仇的勇气。   诺因暗暗叹息,他不知道贝姆特的退却是怯懦还是识相,确实,贝姆特上前也没有胜算。   但诺因知道,即使这位朋友活下来,余生也会活在无尽的痛苦、后悔、自我谴责中,不得解脱,他再也找不回战士的勇气,也找不回人类的尊严。   诺因深感怜悯,也不能苟同。   这里除了贝姆特,没有人会为伊莉娜报仇,这个女人早就背叛了自己的阵营和种族,手上还染上了无辜百姓和士兵的血,但是贝姆特不同。   他应该为唯一的亲人报仇的,哪怕只是质问一声,勇敢地直面神灵,为自己的姐姐说一句话也好。   有的人有战争的勇气,有杀人的勇气,有抢劫的勇气,却没有与天抗衡的勇气。   贺加斯微微一愣,也不在意,更不把贝姆特的悲痛和仇恨放在眼里。   这就是神明,叛逆法师们不意外,正好让人类看看诸神的嘴脸。   对于效忠自己的信徒,也是这般冷酷,高高在上。   “她为你付出一切。”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杨阳和昭霆惊讶又担忧地看过去,果然看到轩风站在当地,双手紧握成拳,全身冷汗直流,虽然也在神威下不停地颤抖,还是咬紧唇瓣,一字一字迸出:   “她为了你,背叛她的弟弟和家乡。”   贺加斯摇头:“我已经奖励她的忠诚,她的死不在我的要求内。”   他不怜悯,也不轻视,只是平淡公正地道。   席恩明白,这不是贺加斯的错,只能说伊莉娜自己找死,对于神明,她要的太多了。   如果要信仰神灵,那么就做个不求回报的信徒,把一切不如意视为神的考验,把同胞的苦难都看做对神不忠实的惩罚,把世上的所有东西都奉为神的恩典,对神的旨意毫不犹豫地践行,也无需思考,更不应希冀有一丝回报和顾惜,那才能幸福,也满足他们的幻想。   “你的降临体……”诺因开口道。   “帕尔去世了吗?”肖恩同时问道,“就是你附身的人类,我的弟子。”   “我知道。”贺加斯颔首:“我的附体把身体献上,要我杀死你和你的兄长,所有人类,毁灭这个世界,他告诉我,这世上的人都是背叛神灵的人。”   听到徒弟最后的心声,肖恩面无表情,似乎不意外,最后一丝心疼也在沉重的失望下磨灭。   席恩却心下惊愕,万万没料到帕西斯连肖恩也想杀,只能推测是帕西斯疯狂下丧失心智,对自己的仇恨失控,导致弟弟被连累。   就连亲眼目睹父亲用险恶的言语伤害妹妹的诺因都震惊,帕西斯竟然在生命的尽头,恶到如此地步。   杨阳、昭霆和轩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堂堂创世神不会说谎。几位神级法师心中不屑,没有表露出来。   “是我对不起他。”肖恩轻叹,眉目在淡淡的灰心中带着深沉的倦然,“他还能救吗?”   “也许。”贺加斯不置可否,“你们可以拿走他,我不想和那样的灵魂融合。”帕西斯最后的念头太黑暗,协调神本能地不想和那样充满恶意的灵魂融合,将那抹残魂驱逐出去。   席恩凝神感应了一下,找到了光复王的灵魂碎片,聚拢在掌心,放入一片世界树的叶子——能够温养灵魂,帕西斯的魂魄已经因为和神明长期融合残缺不全——交给身旁的弟弟。   肖恩心情复杂地收起,将翠绿的叶片放入胸前的口袋。诺因看了看父亲的灵魂,又转过头,他已经伤透心,但即使是这样的亲人,目睹他这种悲凉的下场,也无法不悲哀。杨阳暗暗叹息,握住了恋人的手,想起和化名“索贝克”的同伴在旅途中的种种过往,曾经也有过的友谊,后来的敌对和背离,化为一声无言的长叹。   “他只要我饶恕一个人,他的妻子菲莉西亚,这非常可笑。”   月、克莱尔和雷诺雅同时冷笑,何止可笑,创世神何必听他的嘱咐?帕西斯以为他出卖了全世界后,留下他深爱的人不杀,就是成全了他伟大的爱情了吗?他在人生的最后关头,不但彻底侮辱了他的师父,他自己,还有他所爱的人。   帕西斯置菲莉西亚于何地?他明知妻子刚刚过上新生活,在千年的孤苦后重新获得幸福,还如此作为,迫使她也沦为众矢之的,践踏菲莉西亚的功劳,陷她于不义。   人心险恶,莫此为甚。   席恩顾不得分析帕西斯的想法——他实在理解不了,注视眼前的神明,在他的感知中,贺加斯体内还缠绕着神代的怨灵,当初用来束缚神魂的死灵,那些充满恨意的灵魂,哪怕执掌冥界的他也无法超度。这千年,协调神就和这些冤魂共生——帕西斯所受的煎熬,远远不能与贺加斯相比,当下语出肺腑地道:“感谢您拯救了这个世界,我的神。”   其他人回过神,曾经看过肖恩记忆的人们百感交集地看着这一幕:想要拯救世界的逆神者和他降下的神明。   月和雷诺雅微微皱眉,他们不想看到钟爱的后辈对神明低头,但是不可否认,艾斯嘉是欠创世主最后一次。   “不必谢。”贺加斯淡淡地道,“果然是你,席恩。”   他对这个凡人印象深刻,千年前,他被强制拉回这个世界,在被封神阵束缚着下跪以前,并没有感觉冒犯。他离开艾斯嘉那么久,无数次强迫自己不再回忆那里的种种,那些深刻的,喜悦的,单纯的日子,却无法做到。他心底明白,只要一个信徒呼唤他,他就愿意回来看看这个深爱过的世界,他亲手创造,至今都无法忘怀和抛弃的世界。   而艾斯嘉居然到了生死关头,那个降神者向他道歉,请他救世,眼神平静。   他当时就愿意拯救艾斯嘉。   和帕西斯融合后,贺加斯才知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其他神明抹去了他和兰修斯的神名,只传播自己的信仰。难怪那么长的时间,他从未听到神祈!其实一直有信徒希望众神归来,垂怜这个被抛弃的世界。秦蒂丝他们那样做也罢了,还从不倾听祷告,也不回应众生的求救,居然长久放任一群在贺加斯看来也低级残暴的家伙和野兽在他的乐园逞凶作恶,涂炭生灵,居然还杀光了他最宠爱的精灵一族。   那两个孩子太不称职了!还不如支撑封魔阵而死的元素神们,把艾斯嘉弄到那样即将灭亡的地步!   所以贺加斯默默拯救了世界,他这么做既是出于歉意,对那些忠于神的信徒和精灵全族,也因为体内亡灵的话语触动了他。   当时,他调和自然用掉泰半权能,昏睡了很长时间。当醒来,发现附体还有意识,被世界之钥封印在迷雾森林里。贺加斯担心兰修斯的安危,想要出去,一开始帕西斯的反抗意志非常强,又因为被强制死灵融合,那些颇为坚韧的神代灵魂死死缠住他,加强了帕西斯的力量,但长此以往,依然不是他的对手,人类的精神何其脆弱,何况帕西斯承受不住他的威压,一次同化就哭喊一个名字受不住了。但是那些冤魂竟然是神代的遗民,他们的嘶喊是他长久没听到的神代语——那怀念的语言,他和兰修斯共同创造的语言,小丑格里斯威路说的一些内情更令他震惊。   格里斯威路说魔法神奥古诺是时空神贝里卡斯害死,用兰修斯给的神剑将奥古诺的神魂斩开,知识的部分镇压在神墓中,记忆另外放置,避免奥古诺重生;还说龙神塞菲斯也是兰修斯、生命女神秦蒂丝和五个元素神一起陷害死掉,利用母神黎姬赐予的神名——龙神的尸骸保留着这份记忆,映射在深渊之印中。贺加斯不愿相信,因为查证下,这是席恩的一面之词。   可是席恩连神墓的位置都说得毫无二致,而且塞菲斯的确陨落于深渊……贺加斯无法不心存疑虑。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兰修斯重生后,就像人类的幼儿一样,在席恩手里不知会被怎样对待。可是他因此想到,为什么奥古诺没有重生?还有母神……   后来世界之钥说服了他,他暂时留在这个世界,同属协调的力量呼应下,世界树的权能会加强,世界恢复的速度加快。而完全神体化,他会被法则强制遣返,所以他放缓了侵蚀的速度,没有同化附体的意识。不知为何,世界之相修复世界的速度断断续续,后继无力,没有他支撑,世界树还真的撑不下去。   反正百年,千年,对神明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旁观那个风雨无阻,向世界之钥的结界练习剑术的银发青年,贺加斯也不禁佩服他的毅力,那是帕西斯最纯粹的时候。   但是这个人类最终还是垮掉了,他开始哭泣,谩骂,诅咒世人,包括他的师父和师兄姐,情绪逐渐崩溃。   到底是人类,虽然贺加斯也明白孤寂的滋味,但是神的孤独是凡人无法想象的漫长,他们也不会像凡人一样承受不住孤独的重压。   没想到七百年后,维烈进来迷雾森林,说出千年前的后续,他利用肖恩的灵魂捉住席恩,贝里卡斯委托他关押拯救了世界的暗之子,带去魔界,交给他一只冥王的镇魂球,能够对灵魂施加酷刑。秦蒂丝封住了知道真相的圣域,不许东方学舍的法师进出,这样救世功劳就全部归战神肖恩所有,世界之相菲莉西亚的灵魂也已经离开世界树,魔界宰相得意洋洋地邀功,光复王大喜过望,对自己夫妻的“恩人”感恩戴德。   贺加斯心下惊讶,没想到贝里卡斯和秦蒂丝他们会做出这种事,席恩固然大逆不道,但事有轻重缓急,当时艾斯嘉快要毁灭,求助神明也无可厚非,而且世界之钥已经说兰修斯只是被封印,平安无恙。但是其他神明这么做,却是颠倒黑白,和侵略者沆瀣一气,非但不把这个来自境外宇宙的贼惩戒了,还助长他的气焰,任他继续在艾斯嘉肆意放养那些所谓魔兽的肮脏野兽。   也因此,贺加斯打算吞噬帕西斯的意识离开,制止他们的行为。   世界之钥也大怒攻击魔界宰相,把他赶出了迷雾森林。可是没想到帕西斯在被侵蚀的过程中,灵魂完全暗化,恶念膨胀到顶点。   降临体始终是束缚神灵的容器,帕西斯被死灵融合后和他的属性相反,只要他的意识越负面,约束力就越强,他体内还有着来自封神阵的神力,压制住了贺加斯的神魂。   之后,每当他要压下那个人类的意识,帕西斯的灵魂就充斥着各种杀人见血的念头,越来越黑暗血腥,让贺加斯本能地不快,不愿和这样故意堕落的人魂相融。   他之所以没吞噬帕西斯的意识,还因为发现他是亚利安族最后的后裔,亚利安族是母神的眷族,看在黎姬份上,他也不想灭亡她的眷族。   如今,帕西斯献出了自己的身体,如果是三百年前,贺加斯根本不会理会他的请求,但现在——   “我千年前拯救这个世界,是因为这个世界还信仰神,祈祷我们的拯救,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不值得拯救。”   创世神说出自己的心声,犹如审判,“永远不知感恩的凡人,必须坠落到地狱中去。” 第八百六十八章 最终之战(二)   这一声宣判,让叛逆法师们也震动了一瞬。   席恩却毫不动摇,贺加斯肯定从帕西斯那里知道他的屠神行为了,当然不会放过他。   “这一千年,人们也信奉你,协调神贺加斯。”席恩沉默片刻,突然道,“我逆神是我的事,拉下你们,弑神的也只我一个人,你可否放过你的信徒和这个世界无辜的众生?”   杨阳和诺因惊讶那么高傲的黑袍向神明示弱,月等神级法师和接到暗示的昭霆却明白,天空电台的线路已经开启了,这边的对话正向外界播放。   因为刚刚那道神光,协调神的复苏本来就瞒不过群众。   正好让还信仰旧神的愚民清醒。   贺加斯没发觉敌人们的小动作,神色沉肃地道:“罪人的同伙,与罪人同罪,你当我不知道艾斯嘉的妄为么?”帕西斯临死传递了自己所有关于神战的记忆,不过有相当一部分是恶意的揣测。   席恩点头,他只是顺带让民众对贺加斯的信仰彻底破灭,真正想做的是试探创世神的态度。   不过贺加斯真是单纯,这么一来,谁还在意他的功劳?虽然对神明来说,如果地上的物种只是随意可以舍弃和判罚的对象,是不必在意。   “我本以为你是世界存亡之际,向神明祈祷的神子,萨桑之子席恩,不料你是妄图取代神位的野心家,还伙同了一群和你一样扰乱时空和秩序的同伙,密谋推翻神明。”贺加斯翠绿的眼眸蕴含冰冷的怒意,扫视月等人,尤其是雷诺雅,他认得出这位神代的神级法师。   身为协调神,他本能地感到这些法师不属于现代。   “不要血口喷人啊!”雷诺雅打破沉默,傲然挺立在创世神面前,身为神代最后的幸存者,第一代叛逆法师的领袖之一,她对诸神有着最深的恨意和强烈的对抗精神,“按照你的标准,你们神族就不是同样有罪吗?时空神贝里卡斯、冥王普鲁托和生命女神秦蒂丝把席恩关押折磨千年,席恩不成神脱困,难道还等着你们彻底把他碾死吗?他找的也是关押他的神算账,不牵连无辜,可是神明什么反应?生命女神用众神竞技场拣选使徒,杀死三十多万人,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派百万使徒攻打艾斯嘉,凡人不反抗,就等着挨打?这是你的公平吗,协调神贺加斯?从神代至今,相信诸神的人们求了那么久,谁来救他们?谁赶走那些为祸艾斯嘉的侵略者?你如果不是席恩强行拉回来,看得到这个快要破灭的世界?你能够及时拯救艾斯嘉?”   贺加斯无言以对,雷诺雅说的话也令他震惊,因为说的是帕西斯不知道,或者刻意隐瞒的部分。   “神代富庶,但是百分之七十九的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四分之三的耕地都是建造只有神仆和获选者能居住的神殿,买不起豁免券或得罪了使徒的‘罪民’只能住在城外的收容所,不符合神明标准的‘丑陋生物’、天生或后天残疾的生物只能在地下腐烂死去;你的九成政务是路卡斯处理,视察永远被挡回去,看到的也是神仆和你弟弟为你安排好的布景;能族和晶族侵略,是奥古诺老师带领我们打出去,你和混乱神兰修斯那时在卡农的音乐厅欣赏歌剧;二代神的冥神躺在三百名招收的精灵少女身上醉生梦死,连死去的美男子都被他亵渎!生命女神和光巨人玩露天游戏,被她强迫挑选的圣法师们用只想握纸笔书本的双手为她打扮,含泪陪她嬉闹,反抗就会被净化成白痴!元素神在为你们建造新的空中花园、海底宫殿、云上梦境……没完没了的玩物,所有艾斯嘉的生命和死灵都是你们的玩具!神族的奢靡腐败毁了神代,你还舍弃了这个世界——协调神贺加斯,你们究竟是艾斯嘉的守护神,还是庸碌无能的暴君?”   雷诺雅酣畅淋漓地痛骂,这是神代所有法师和各个种族的心声,可惜那时两个主神一个昏庸,一个暴虐,没有一位足够强大的魔法神能够为他们撑腰,这些血泪控诉只能咽进肚子,最后还随着神代被掩埋,如今终于可以吼出来了。   创世主更是呆若木鸡,虽然神代后期他对自己的统治也有了质疑,试图修正,对手下和两个子女也有所约束,但从来没有被这么当面痛切地指出,揭发血淋淋的真相,撕开了他印象中歌舞升平,花团锦簇的神族统治。   伯因特开口道:“见识了,协调神贺加斯,我来自黑暗历,距今一千九百二十年前,当时魔族就入侵了这个世界,在诸神的眼皮底下作乱,在各位大神曾经的神殿上面繁殖做窝。现在看来我所在的朝代比光辉的神代好得多,至少大陆法师议会从来没被魔兽筑巢过,也能让大陆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吃饱饭;此前的魔导历没有饿死的民众;漫长的灾难纪元和混沌纪元艾斯嘉的众生在为混乱神的暴行收烂摊子,但也铲除了作乱的使徒——凡人的每次尝试都胜过诸神的劣迹。顺带一提,创世历没能消灭魔族是因为你们神族给那个魔族首领撑腰,请问生命女神是不是看上了那个小白脸?不得不说神明的品味真低。”   克莱尔也伶牙俐齿地讽刺:“愚民好歹还种地,让法师能偷个菜吃,再蠢的统治者,也知道给法师研究经费才能保家卫国,你们众神不事生产作威作福连艾斯嘉都保不了还要众生忍受你们的脾气,一不顺心关押个人处罚,杀十分之九的人出气,这是哪门子的自信呢?脸还要不要?”   玛莎也细声细气地道:“命运的秤杆为每个存在都安排了准星和刻度,众神的秤锤已经太重了。如果凡人过剩的欲望是罪恶,那么诸神的处罚在哪里呢?您为艾斯嘉和宇宙都制定了秩序,那么请问神族的秩序由谁来匡正?或者从来就不存在制裁神明的正义?自诩公平的创世主啊,请回答,你是绝对正确的吗?你们神族是从外表到内在都‘美丽’的生物吗?”   白袍罗比安的三位弟子虽然分属不同的阵营,却都展现出了第二代叛逆法师的骨气和犀利非常的口舌,听得诺因等人只想鼓掌。   贺加斯懵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被一群法师轮着骂的经历。神代的时候,叛逆法师再恨他也不敢明着来。唯一教训他的长辈口才还不如他,被他顶撞得伤心隐居。开启审判之路后,威震宇宙,人人惧怕他。这是第一次,他被抨击得哑口无言,全无招架之力。   杨阳看着这个场面,感觉像一群彪悍的科学家把一个文艺青年说得眼泪汪汪手足无措。   魔法之王也呆了,没想到前辈们如此给力,只用嘴炮就把创世神炮轰得无还嘴之力,因为他自己一向动手不动口。   月总结:“从你抛弃艾斯嘉开始,就没有资格再干涉这个世界的生存发展,艾斯嘉现在的文明硕果,是神代以后,一代代艾斯嘉的众生守护和奉献的结果。区区一个降临体的挑拨,就能让你不分青红皂白裁决艾斯嘉全体的生死,协调神贺加斯,您从三万多年前的神代至今,难道从无进步?”   他已经发现贺加斯的决定有受到帕西斯的蛊惑,恨极这个男人在生命的尽头背叛全世界不算,还向强大的神灵谗言,这种祸胎就不该还有转世重生的机会!   贺加斯咬了咬牙:“兰修斯说的没错,法师都是巧舌如簧,辩才无碍。但你们法师都是秩序的破坏者,和奥古诺的魔法一样,开始就不该存在。从神代起,你们就不守规矩,到处窥探诸神的隐私和自然的法理。为了制约你们,我才扩大了圣职者的规模,分级管理和城市制度也是你们凡人的统治者和宫廷法师提出的。他们献上神仆说方便我们治理,也更获得你们凡人的信任,后来完全乱了套。如果只有神殿从上到下的管理,人人只听从我制定的规则,世态不会变成那样。”   这一点大家无话可说,就算法师建立了璀璨的文明,也未必合乎众神的口味,贺加斯喜欢用他的标准丈量世界,认为他的清规戒律能把艾斯嘉统治得更好,那么法师这个群体和魔法文明在他眼里就是禁忌。   因为神代已经毁灭,在那个时代,既有仗势欺人的神仆和使徒,也有严守神之戒律的圣职者,既有为民请愿的叛逆法师们,也有腐朽堕落的统治者,固然神明管理不善助长神侍者这个特权阶级的罪过更大,但凡人这边不是全然无辜,无法反驳。   但是创世主阁下,你扪心自问,你广纳美人,真的不是中饱私囊?就算收的都是你的下属儿女,就算你只是看,你也是万恶的后宫制造者!   算了,问了他更恼羞成怒。   席恩心想到底还是要用力量决定对错。 第八百六十九章 最终之战(三)   果然,异样的波动以协调神为圆心散开,在贝姆特和刚醒来的威廉眼中,是席恩等人一个接一个消失。   在杨阳等人的视界里,眼前的景物有奇妙的错位感,好像从正常的世界剥离出去,云中塔的环境被充满生机的绿意取代,白昼取代了黑夜,天空是蓝到极致的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仿佛创世以前的情景,风带着清浅的花香扑面而来,远处的海水澄蓝无比,与远天交叠在一条微微泛银的细线上,而脚下是一片奇异的白沙地,仿佛死寂的沙漠,又像是冰冷的新雪。   『创世之影,贺加斯的领域,半径一百万平方公里。』   精神渠道里,席恩迅速传达自己所知的信息和探知结果,『受限于附体,范围不大。特性秩序,元素,神力塑形,能够改变物理效果,法则等同艾斯嘉,魔法可正常使用,我张开了我的领域。』   『明白,伯因特防守,其他人攻击,肖恩保护席恩。』雷诺雅飞快回应,法杖「沧海之畅想」握在手里,肖恩上前将兄长护在了身后。   这次杨阳等人可学乖了,第一时间发动理想乡,以免给前辈们添麻烦。   “路卡斯的武器!”   贺加斯眼中闪过极度的愤怒,雪白袍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   神级法师们发觉这位创世神已经不是白银王记录里的昏君和愣头青,更为深沉自制,至少涵养好了许多,刚才被雷诺雅骂得狗血淋头,被法师们轮流斥责,如今还看到最大叛逆的法器「理想乡」,都能忍住气,没有暴起发难,不顾一切把他们都神罚了。   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席恩却知道贺加斯没有什么心机,只是习惯性的自我克制,尤其在艾斯嘉,因为协调的权能会影响周围环境,强烈的情绪还会引发极端天气甚至天灾,所以贺加斯长久以来一直克己忍性,严禁自己动心动情。   感到一股浩瀚无边的精神波动涵盖住自己的领域,天空变成永恒的黑夜,魔法星座闪耀着久远的光芒,贺加斯蹙起金色的眉宇,他没想到,席恩竟然能压制他的领域。   “时空囚笼!”   月首先发难,他们预演过很多次,在后辈的领域,他可以完整发挥神级候补的能力。   层层叠叠宛如水晶的柱体通天贯地,笼罩住创世神的身姿,时间和空间几乎停滞。   “苍蓝之灾!”   雷诺雅接着发动了最擅长的魔法。   十三段冰系和空间系禁咒,魔道女王成就神级创造的魔法之一,天空中的云层汇聚成漩涡,风与雪的元素从几万米的高空如瀑布垂落,凝固成苍蓝色的冰柱,地上的海面波涛倒卷,海啸一样形成上万米的龙卷,黑暗中出现一片壮观的皑皑冰川,冻结和空间禁制让创世神的身姿在其中静止。   “神明掩盖前尘的命运之眼,倒转时间的沙漏,展开朦胧诸神目光的薄纱。”   「星辰之眼」玛莎使出了神代的女妖发明,由星象女巫代代传承,影响神明感知的大预言术「命运逆流」。   “灵魂加速!”   克莱尔默契地使用了死灵系的灵魂禁咒,硬是让这个颇为费时的预言系禁咒赶在两个神级魔法以前生效。   伯因特使出了攻守兼备的防御魔法「虹光法墙」,保护这边所有人。   风与雪,时间与空间,命运与灵魂,在神级法师精确的魔法和心意相连下连接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球体,将创世神包围在内。   杨阳等人看得目眩神迷,这场较量甚至超过生命女神带领帕西斯和诸神打上西琉斯的那一次,不愧是神级法师。   可是在禁咒的封固中,协调神依然动了,因为他身边有着守护神力,这是他的权能之一,化为闪耀的秩序之盾抵挡了两个十三段攻击魔法。而且时间和空间都在主神能够操纵的范围内,他的双眼能破除一切不和谐的法术效果,虽然被玛莎的命运之力干扰了一瞬间,但他创造了一小片秩序领域,重新梳理了玛娜的洪流——光明,守护,创造,是协调神的三大权能。   而且,他拥有和法师作战的经验。   十一个神文字浮现在半空,诺因变了脸色,那是律令魔法,唯一由创世神贺加斯发明的魔法,超越凡世魔法的神术,拥有最高的指令性和绝对命中能力,包括律令沉默和律令衰弱,一旦被打中,这边战士和法师的战斗力会被统统剥夺!   不过贺加斯没用律令死亡。诺因发现,他虽然没学会全部的律令术,但是看过席恩教授的十三个律令文字,包括最强大的终极律令术,大轮回术。   一条条银色的弦向着四面八方震荡开来,形成锐利的波峰与波谷,所到之处,神的禁令无声消解,秩序动荡,创世神的领域也被吞没,浮现出黑色的光斑。   曲率魔法!杨阳等人发自心底地赞叹,这是魔法之王发明,破解神之戒律的新魔法,包括伪·圣言术和事相投影两种法则魔法,目前没有人学全。   配合兄长的魔法,肖恩挥动手中的十字剑,炽烈至极的剑芒缠绕着两种不同的神力,金色与青色,与神文字相撞,纷纷击破。贺加斯惊怒交集,这是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冥王普鲁托的神力——这帮凡人做了什么?!   光暗双子终于在战斗中携起手来。   秩序之盾被接着剥离,化为银色飞舞的法则丝线。贺加斯震惊,就算已故魔法神奥古诺,也不能破解他的神术,比如他对神选之子施展的净化术「圣沐之言」。   不过因为神明好大喜功的习性和充沛强大的神力,贺加斯准备的本就是二重攻击。   金色的,灿烂的,无穷无尽的秩序气息扩散开来,将这个世界的结构重新组织,从咒语当中剥夺力量,凝聚的能量溃散,元素遵照创世主的命令,纷纷逃逸,化为这个宇宙最基本的粒子,物质的基本构架瓦解,冰川坍塌,时间和空间的囚笼破碎,连命运的脉络也化为紫色的光点。   神级法师们全身发冷,他们的法术失效了。   不,是失去了施展魔法的能力!   肖恩的十字剑也变回了神圣器,他试图释放本身的剑意,但是仿佛被阻断了向外传递的渠道。   在纯洁无瑕的神光照耀下,一切都消失了,这里只剩下唯一的秩序,唯一的声音,仿佛灿烂无边的神塔,碾碎凡间微不足道的反抗。   这时,七种元素重新回流。   自然的光芒汇聚成一条条无比辉煌的光带,漆黑的暗元素,乳白的光元素,湛蓝的水元素,赤红的火元素,土黄的大地元素,靛紫的雷电元素和天青的空气元素,沿着万物之声的韵律和意志的共鸣织成极光般绚烂夺目的七彩虹光。   天地间磅礴的力量铺展开来,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再无界限,时间和空间重新流动,秩序和法理有了新的意义,似乎将一个神明至高权威的神话在此终结,打破封闭的循环,能量与物质再造,在虚空中重构生命的奇迹。   “你……”贺加斯无法置信,这是创造的权能!来自始源之海,也是来自魔法神的神位,真正创造了宇宙和万物的能力,超越他这个艾斯嘉的创世主,掌握初始的奥秘,让一切奇迹变为现实的力量!   席恩到底成为了什么神?他为什么能够执掌初代神的父神也不能理解的权柄?!   魔法之王冷笑:“我当然知道你对寒冰王座玩的把戏。”   罗比安前辈重点告诉了他,秩序之环的没落。继神代的先烈以后,在宇宙中保护文明的就是创造寒冰王座的秩序之环,可是他们的频繁警告终于引起神明的注意,在那场制裁中,协调神贺加斯施展了一个极为强大的神术——被视为法师末路的沉默术,「序列审判」,剥夺了在场所有人的施法能力,包括三位界外神级法师,使得宇宙中的高魔文明再不敢反抗诸神,十一环的大巫师们失去了传承先辈意志的勇气。   那位带领诸多高魔世界矢志抵抗众神的王者,寒冰王座的主人就是在失去魔法后陷入绝望,然后被协调神打入大轮回术,魂飞魄散!   不可饶恕的诸神!   月等人发现自己与玛娜精灵重新有了联系,魔法回到手心,意识对元素的感知恢复,再次拥有了超凡的力量——法师赖以为生的一切,感到起死回生的狂喜,迟来的恐惧,惊佩地看向后辈。他们刚刚想明白,其实贺加斯不能剥夺他们的施法能力,只是切断了他们与魔法的感应力,强行用秩序的威能压制玛娜精灵的意识。但是任何法师都无法承受那样的痛苦,失去魔法,感觉不到魔法——仿佛永远堕入黑暗,被绝望吞噬,没有一个法师能不失神崩溃,就算只是短短数秒的时间,可是,席恩他……   他们不知道,席恩此生两次失去魔法——他最重要的,比生命更珍惜的事物。   一次是七岁,刚刚领会万物之声,却被瓦雷世家雇佣的吸血鬼下了血咒,切断萨桑之子的感应力;另一次是来自魔界宰相和时空神共同的阴谋,将他的灵魂关押在冥王的镇魂球中,足足失去魔法千年!第一次,年幼的他熬过暗无天日的痛苦,依然向第一个老师学习魔法;第二次,他用不懈的心智发明了魂咏,永远和魔法不再分离,让魔法也能够永生,成就凡人的奇迹!   魔法之王明白,世上有比魔法和超凡力量更重要的东西,就是永不屈服的意志,永不放弃的希望!   贺加斯真正恼怒起来,当帕西斯献祭时说到席恩弑神,他还不相信,但现在证据确凿,他和他的弟弟窃夺了神明的权位和力量。   “我今天一定要制裁你们这些大逆不道的叛逆!”   虽然刚才雷诺雅的质问令他无言以对,法师们的话也触动了他,但是凡人弑杀神明这样的事,还是超出了创世主能接受的程度。   一本暗金封皮的巨大厚书出现在贺加斯的金发上,席恩的瞳孔骤缩,这是《创世守则》!他在神墓传承的知识有这一段,艾斯嘉并非这个多元宇宙真正的初世界,当初魔法神奥古诺创造了第一个世界苏拉什,被混沌神沙凡西顿毁灭后,制作了一个模型,协调神贺加斯以此为参考创造了艾斯嘉。作为帮助,奥古诺还给了他《创世守则》,代表这个世界运转的法则和万物运行的规律,是真正的神器,这个世界最高的权能,在降临体的状态下,法师无法战胜这本创世之书的力量。   『快离开!』   席恩清楚以自己的神位,贺加斯还无法用这件神器制裁他,但是其他凡界生物,包括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统统逃不过创世之书的威力,这对艾斯嘉的生命是绝对戒令。   来不及了,金色的神纹圈浮现在空中,从中涌现出令人无法逼视的金黄光柱,已经锁定了一个人。   “月——”   血龙王刚才没有机会出手,也是知道自己的水平不能插手神级的战斗,但是龙族的第六感,让他第一时间感到了恋人的危机,下意识用全部的龙血发动了血契法阵,这段时间他为了帮助自己的契约者杨阳和神战阵营,全力开发遗传记忆,因此对龙语魔法的熟练程度有了飞跃的提高。   也只有龙语魔法和魂咏能与神威比拼速度,但这是个代表牺牲的血契咒文,席恩抽出“替身”的龙语文字,在比刹那更短的时间修改,神语的镜像法阵将金黄色的光束反转,只见远处爆炸声响起,气化的山体尘烟飘散,魔法神和协调神共同的领域出现了一条空荡荡的通道。   扎姆卡特紧紧抱住爱人,全身不住发抖。杨阳等人飞奔过来,心脏差点跳出胸腔,不敢想象月被击中的下场。   另一本古朴的厚重典籍浮现在席恩身前,封皮用元素界的文字写着《元素法典》,同样是前代魔法神书写,交给七位元素之王,元素之王又送给现任魔法神。在苏拉什和艾斯嘉之前,奥古诺用近乎无限的时光分裂始源之海的初元素,创造了七大元素界,诞生了魔法、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奇迹和后续的一切,所以《元素法典》的力量当然超过艾斯嘉的《创世守则》。   七彩的元素织线和银色的法则丝线笼罩住创世之书,席恩冰银的眸酝酿着冰冷的怒气,魔法的光辉强盛,暗金色的神文黯淡下来。   “你……”   发觉控制不住创世守则的威能,贺加斯大吃一惊。   “你以为你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吗,贺加斯!艾斯嘉不是你一个创造的,奥古诺,玛娜精灵,当年的元素之王都贡献了力量和智慧!”魔法神动了真怒,奥古诺当初赋予贺加斯创世的守则,不是给这些小辈为所欲为的权利。   担心月的风元素体受到神力冲击,随时会溃散,席恩手掌疾翻,一连串立体魔法阵罩住大法师的身躯,改变了风元素的体质:“我给了他时空标记,他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你无权制裁他!贺加斯!”   创世神一怔,从和这个人类对视起就有种莫名的感觉,眼前的情景再次给他奇异的熟悉感,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位神明这样怒视他,拥抱那些弱小丑恶的生命,那些他创造失败而丢到负能量位面的恶魔……   “奥古诺?”他睁大眼,用神语呼唤长辈的名字。   杨阳等人全身一震:前代魔法神?   席恩脸上闪过一丝紊乱,左手突然按住前额,身体前倾,肖恩大惊失色,扶住他:“席恩!?”   其他神级法师也变了脸色,立刻施法,但是创世守则还保护着金发神祇,所有魔法都无法穿过神力的防护。此刻贺加斯也顾不得他们,绿眸带着三分疑惑七分期待,注视黑袍男子。   雪白纤长的手指间隙,荆棘花的神印中隐隐浮现出另一个宛如水墨晕染的梅花印记,银色的眼眸深处涌现出赤红的光芒。   看到这个情景,贺加斯更无怀疑,高兴地道:“是你,奥古诺!”   糟糕,难道是前代魔法神的神格冒出来了!?雷诺雅等人发现不妙。   “闭…闭嘴。”席恩死死按压住因为神语呼唤引起的共振,压下属于前代魔法神的神念。   “非因斯鲁,原来你还活着,我就想,区区凡人怎么能取代您。”贺加斯用神语代表师长的名讳呼唤眼前的神祇,大喜过望地道,“您回来吧,回归我们当中,我可以代表父神原谅你。”   听到父神两字,席恩竭力维持的清醒瓦解,发出小小的嘶喊,两手抱住头,全身绽放出浅浅的灰色光芒,魔法的屏障碎裂,属于神的光芒迸射出来,领域也有溃散的前兆。   “席恩——”   “是神位共振!肖恩,快带他走!”月急道,他们全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席恩出事。   “主人!”   “父亲!”   这时,两个身影出现在上空,正是萨玛艾尔和卡塔瑞亚。看到其中绝美的金发少女,协调神身体剧震:“母神!?”   “该死的神明。”虹彩龙的熔金之瞳令协调神也心生颤抖,满脸难以置信地倒退三大步:塞菲斯!!?   强大的元素屏障覆盖住贺加斯,撑起守护的天穹,萨玛艾尔落地,不由分说地伸出手:“肖恩先生,把主人交给我,你处理不来的。”   肖恩满心担忧,但还是将兄长交到萨玛艾尔怀里,小龙搀扶住已经站不稳的养父,吐出充满力量的龙语:“没事了,主人。”   “塞菲斯,塞菲斯,救我!”席恩神志不清地抱住他。   他嘟囔的是神语,杨阳等人都听不懂,但他这个样子更令人担心。这时,卡雅已经将贺加斯拉入自己的战斗空间。   萨玛艾尔微一皱眉,直接用了镇魂魔法,一手按压在养父额头的神印上,迫使他休息,抱起席恩瘫软的身体。   “没事了,我让卡雅拦住协调神,请快重整云中塔的防卫。艾斯嘉大陆有主人的结界,他无法回归神位。”   “明白了,席恩就拜托你了。”众人担心地道。 第八百七十章 隐藏的真相(上)   当夜,魔导国国王罗兰,前摄政王拉克西丝,两位神级法师罗比安和艾路德安也接连赶到了云中塔。   “师父死了吗?”   这是罗兰的第一句话。   月痛骂:“他死了也是祸害!”同时安抚地拍了拍还没从心理阴影恢复的爱人。   帕西斯惹出这场祸事,这个世界没当场毁灭全靠席恩和他们顶在前面,还有新生的母神,暂时赶走了贺加斯。   但是创世神一出世,后患无穷。光复王这种死不足惜的混账就该大卸八块,永不超生!   不过月没急着从肖恩那里索要罪魁祸首,他看出帕西斯的灵魂已经残缺不全,即使有世界树叶的温养,帕西斯下半辈子也只能当个瘫痪在轮椅上的废人或者智商不全的白痴——非常适合他的下场。   所以神级法师们也不计较,反正没人指望帕西斯永远封住协调神,法师们早有准备,恨的也是此人用心如此歹毒。   对于帕西斯不想当祭品,于是把所有人做了祭品的光棍做法,罗兰倒是有几分佩服。   不过,既然选择了众叛亲离,是好是歹都他自己受着。无论身败名裂,还是死无全尸。   罗兰冷静地道:“我听到天空电台的播报了,现在民间反响巨大,我让霍尔德神官长和魔法公会引导民众的情绪,理性思考,不要恐慌。不过师母在这件事上纯属无辜,我已经将她保护起来了。”艾路德安赞同,肖恩也松了口气。   月等人不在乎菲莉西亚如何,反正她也没立场报仇,更没有力量,还是席恩的情况更让人担忧。   肖恩坐立不安,只想冲到西琉斯:“不知道席恩怎么样了。”   “师祖(圣贤者阁下)出事了?”罗兰和拉克西丝一惊,百姓再乱他们也有信心搞得定,但是席恩千万不能有事!   从杨阳的口述,后来的几人得知具体的经过。   “神名的呼唤是怎么回事?”   “奥古诺是前代魔法神,席恩继承了他的神位,幸好他不是用接受神格的方式,是先用魂咏锻造了灵魂,再和始源之海取得同调,不然他的人格早就瓦解,被奥古诺的意识取代。但是因为神位一致,权能也一致,当协调神呼唤奥古诺的神名,受到了波及。”月推测道,“尤其那个父神——混沌神沙凡西顿,似乎对奥古诺的残留神念有极为重大的影响。”   对于初代神,法师都有所了解,混沌神是魔法神奥古诺的兄弟。   肖恩深深皱起眉头,前代魔法神的生平实在和席恩过于相似,难怪情绪共鸣那么大。   月劝慰肖恩:“萨玛艾尔的实力直追当年的龙神塞菲斯,他说能处理,就一定能处理。”   棕发青年莫名的不安,不过有关惑乱之星的记忆都被中枢水晶封印起来,他也说不清心底的情绪是怎么回事,当下点点头。   “那席恩会不会人格紊乱?”诺因也担忧。月泰然:“区区前代残留的神念,驱逐掉就好了。麻烦只在席恩太尊师重道,我怀疑席恩就是太感激奥古诺才不把他的意识全清理了,而且他是一时措手不及才会着了贺加斯的道,他估计还不完全熟悉神力的运用。真是,居然还被师长拖了把后腿,他大概总是在关键时刻要出点运气方面的灾难。”众人心有余悸,魔法之王的“霉运”,已经成为黑暗传说。   不知这里这么多人的气运加起来,能不能给他涨涨运势。   雷诺雅心头愧疚,那一瞬间,听到奥古诺的名字,她甚至涌出激动之情,想要见一见那位魔法神。   可是哪怕神代法师对奥古诺的敬仰更深,冷静下来后,她也不希望前代魔法神复生,因为对现在和今后的艾斯嘉来说,这位魔法神才是绝对必要的存在。   何况,不说席恩对世界的重要性,情感上,这个后辈也是不可取代的,他是所有法师的骄傲,不是一个神明复活的工具。   “后来出现的那位金发女神是谁?和机械境的雕塑好像!”昭霆奇道,轩风和贝姆特一起将伊莉娜下葬不在场,但她和杨阳、诺因同样好奇,他们只见过卡雅伪装的形象。   “是母神黎姬,席恩当作女儿培养的新神,卡塔瑞亚。”了解内情的神级法师们解释,罗兰、诺因和拉克西丝暗叹魔法之王实在深谋远虑,在神战阵营埋下这样的大杀器。有母神牵制,协调神也不是绝对的威胁了,何况还有虹彩龙。   杨阳提出问题:“那卡塔瑞亚拉走创世神,他们去哪儿了?因为双子神任何一方死去,混沌神都会复生,她不可能杀死他,那么我们接下来,还是要全面警戒。”众人同意。   罗比安沉稳地道:“不错,不过我猜到协调神回来后,会去哪里,那也是席恩的安排。接下来,我打算使用我这次完成的一个魔法。”   *******   时空幻境中,两位神祇穿梭在斑斓光影中。卡雅手持银色的重剑,洁白的神裙外罩着漆黑的铠甲,全身笼罩着无比和谐美妙的光晕。   “母神!你是母神吗?”贺加斯不断呼喊,惊疑不定,他能感觉到初始的神力,那是母神独有的光辉。   “我是卡塔瑞亚,如果你说的是母神黎姬,那是我的前身。”   “那么,你被蒙蔽了吗?”贺加斯大怒,席恩竟然做出这等亵渎之举!蒙骗黎姬新生的神格,篡改她的认识!   “没有哦。”对于自己的来历,卡雅了解得很清楚,毕竟她有出生前的记忆,也早早选择了自己的站位,“不过我从有意识起,就有一个清晰的目标,杀死所有的旧神。”   贺加斯咬牙:“你果然被席恩蒙蔽了,这个该死的弑神者!”   “说别人的父亲该死,可不礼貌。”卡雅双眉一耸,动了真火,重剑下劈,爆散的能量火花炸开秩序之盾。   “他不是奥古诺,您清醒点!”贺加斯捂住肩头的伤,想到一个可能,黎姬确实可能因为席恩和奥古诺相同的神位产生移情作用,当下又是欣喜又是感伤,总是平板的俊容浮起一缕绵延不绝的哀伤,传递出来自久远以前的情感,“我一直在等您苏醒,母亲,贝里卡斯也是,我们等了那么久,那么久,您都不睁开眼睛,为什么?”   这时,他注意到卡雅金发下的神印和黎姬不同,恍然大悟,难道是席恩偷换了黎姬的神格?   “我让您清醒。”   协调神掌心聚起最强的神力,正中女神额心的郁金香花印,却被无形的障壁弹开。   “怎么回事!?”   就算席恩用地狱的邪恶力量污染黎姬,也不可能抵抗得了他的净化之力,这是至高法则之一。   刚才弹开他的神识,是黎姬本身的意志!   只有同为初代神,本质和混沌神的父神相当的万物之母,象征本源之力的黎姬,才能对抗他的权能。   可是,怎么可能!?   “别白费劲了。”卡雅眯起眼,沉黑的眼眸射出剔透冷峻的光芒,如同剑光的反射,“我不知道前世的我为什么选择清洗神格,完全重生,但我清楚父亲没有欺骗我,你可以感受一下黎姬的决心。”   卡雅一手放在胸前:“神明是能量体,神格会呈现出武器和神威的形态,从我凝聚出这件神铠,她就是漆黑的。父亲以为是我喜欢地狱风格才选择这样的造型,但我知道不是,这是我神格深处的映射,这是黎姬的诅咒,她宁愿染黑自己的心灵,抛弃自我,也要达成某种执念——既然她在还是那位充满母爱和大爱的神灵时杀不了你们,那么如果她不是自己的话,就可以痛快地杀掉你们了。”   贺加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卡雅传递而来的杀意那么明显,刺痛他没有披甲的神躯的每一处,他想要欺骗自己都不行。   “时空神贝里卡斯,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混乱神兰修斯,协调神贺加斯,生命女神秦蒂丝,五位元素神——除了个特别没用也真的不相干的冥神,旧神都在里面了,啊,虽说大部分已经死掉了。但你和兰修斯,都在名单上哦。”   贺加斯怔怔看着对方:黎姬怎么可能诅咒他们,想要杀死他们?他和兰修斯是她的孩子啊!   可是,那么长的时间,黎姬都不回应他和贝里卡斯的呼唤,她明明可以复生。贝里卡斯把她放在始源之海深处,那里是初代神诞生的温床,说黎姬会醒来,但她始终没醒。贺加斯的确有所怀疑,可是贝里卡斯说,黎姬可能只是太过伤心。   「没关系,那个神已经再也不能蛊惑姐姐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我执掌的时间,最强大的时间,会让她遗忘一切,黎姬总会醒的。」   贺加斯甚至知道,贝里卡斯将时间的权能偷偷作用于母神的躯体上,想让她不管有什么放不开的心事——比如魔法神的死,都在时间的冲刷下淡忘。贺加斯也清楚黎姬为奥古诺的死伤心,但他同样不希望母神继续悲伤下去,奥古诺,是他憎恨的神。   可是就算这样,黎姬都没醒。所以他过去以为是不知名的原因,黎姬的意识真的不复存在,或者永远沉睡了。   但是,真相是,哪怕度过了几乎永恒的时光,她都不愿意醒过来,再看他们一眼。   为什么,母亲?   我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贺加斯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心底深处颤抖起来。   是啊!贝里卡斯把奥古诺碎裂的灵魂丢到了始源之海的通道,如果黎姬看见……   他还不知道那是撕碎的神魂,只以为是奥古诺自己神识衰弱,灵魂垮掉,变成了碎片。但此时此刻,贺加斯已经够害怕了。过去他一心想着艾斯嘉人的罪孽,兰修斯变得不像原来的他,心痛愧疚下,也没有管贝里卡斯在干什么。无论奥古诺是死是活,死无全尸后灵魂都不留完整也不放在心上。还在贝里卡斯的谗言下,把黎姬的沉睡归咎于她对奥古诺的追思,心下更加愤恨老师——如果不是奥古诺传授魔法,那些凡人法师怎么会越来越傲慢,僭越到胆敢反抗诸神,和那些大逆不道的统治者一起亵渎神灵?也就无视了那些飘荡的神魂。   贺加斯还记得,那些温柔的灵魂洪流一次次靠近黎姬,仿佛想要安抚妹妹的心灵。最初,那位绝美的女神似乎在梦中软化了神情,有苏醒的迹象,可是贝里卡斯莫名其妙地驱赶那些神魂,贺加斯终于迟来地想起,每次他去探望,那些灵魂碎片好像都变得更加残破,一次他还看到贝里卡斯居然在亲手碾碎那些神魂,面目狰狞,让他不寒而栗。   从那以后,黎姬的神态就变得完全冰冷,再也没有一丝复苏的痕迹。   难道,奥古诺的灵魂是贝里卡斯撕碎的!?席恩说的是真的!?贺加斯终于意识到他何等疏忽大意,有多么无情无义!他还不敢相信弟弟也掺了一脚,亲手害死了照看他们长大的老师,但恐惧和懊悔之情已经彻底席卷了身心。   而且那个时候,他虽然制止了贝里卡斯的行为,保护了那些剩下的灵魂碎片——奥古诺生前到底是他的老师,养育他还传授他知识,贝里卡斯的行为未免过分。   可是,他也从来没有站在黎姬的角度想过她的心情。   他甚至比他痛恨的凡人都不如,因为他从来没有想到祭奠他的老师,奥古诺的神墓他只看了一眼就离去了。   他也从来没怀疑奥古诺的死因——其中的疑点真的不少!没有反省那次吵架,当面侮辱自己的师长,把他驱赶到宇宙的边境。   因为伤心痛苦,他只觉得神代背叛自己的凡人都可恨,亵渎神灵的人类不可原谅,被误会的兰修斯多可怜,他不该刺出那一剑,他只想着他自己。   可是种种过往,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冷汗淋漓,都是锥心的痛悔,奥古诺到底是黎姬所爱的神,他的漠视和恩将仇报,等于一次次践踏黎姬的痛苦。   他和贝里卡斯有什么区别?   所以……所以……   创世神无地自容,不敢再和女神交战,狼狈地逃出了异空间。   发觉黎姬并未追杀,贺加斯心底悄悄燃起了一星希望的火焰,他还是不敢相信黎姬恨到想要亲手杀死她的孩子们。   一定是他想多了,黎姬不会恨他们,黎姬是爱他们的,她那么爱他们。   是啊,就算黎姬怪他,不原谅他,至少兰修斯,她是不会怪罪的。想到弟弟,贺加斯微微松了口气。   让兰修斯去求情吧,这件事是他对不起母亲,没脸见她。贝里卡斯也死了——真没什么可说的。如果黎姬要亲手把他剁成肉酱,贺加斯都无话可说。   但是他心底还是希望母亲能原谅他,在兰修斯已经变了一个人后。   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   夏尔玛大陆——   “我放走了他。”   萨玛艾尔没有责怪妹妹,这本来就是他的交代:“降临体的协调神在父亲的计划内,你先不必杀他,但是如果他再敢对父亲不利,你就宰了他。”   “是!”卡雅毫无异议,担心地看向昏迷不醒的黑发青年,“兄长,父亲怎么样?”   “没事了,我吃光了他身上残留的神念,因为我安抚了他意识海的动荡,才会睡着。”   萨玛艾尔一手轻抚养父额前的发丝,睡梦中,法师的眼睫一直不安地轻颤,眉峰紧蹙。当感到养子的手指轻轻按在额心,唤出龙之契约,最信任的关系和最亲密的法术波动安抚了根深蒂固的警戒,脸上的线条软化,坠入了深沉的睡眠。   萨玛艾尔放心下来,瞥了眼妹妹:“你下去,监视艾斯嘉的动向,贺加斯应该会去找混乱神。”   “遵命。”金发女神退出了卧室。   安静下来的空间里,完美之龙静静凝视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他安心的睡容,起身,弯下腰,温暖的红唇亲吻他的发梢。   没事了,父亲,远古的残影,神明的恶意,我都会撕碎他们,没有人再能伤害您。 第八百七十一章 隐藏的真相(中)   艾斯嘉大陆——   循着感应前往神殿途中,贺加斯在王宫前面停下。   他已经发现由于兰修斯被封印,作为一体两面的双子神,在彼此的牵引下,他无法离开艾斯嘉,回归神位。但是,身为光明神,他能够以光的形态移动。   看到突然冒出来的神明,从云中塔回来的罗兰等人都惊呆了。虽然自从圣贤者出世,人们已经习惯了大街上撸猫的魔法神,到处撞墙跌跤的地狱之主,但是无论席恩的形象多么高远,为人多么可敬,传说多么伟大,艾斯嘉人都有共识,他是人类的一员,是凡人的一份子。   然而真正的神明,魔导国千年来供奉的至高神,如今凡人阵营最大的敌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个全身散发出圣洁白光的绝美青年,额前有神圣的百合印记,瑰丽的金色长发直垂过脚踝,嫩绿的双瞳如同霜冻的绿芽。   “保护阁下!”总参谋长上前一步,将妻子护在身后。亲兵和侍卫包围住他们。   拉克西丝做了个安抚的手势,罗兰也不慌不忙,身为神战真正的首脑,他已经和云中塔取得联系,虽然席恩不在,但是神级法师们阻挡协调神的降临体还能做到。   “你是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   贺加斯凝视前摄政王,吐出天籁般的嗓音。   罗兰确定了一件事,从听到月被攻击时就在内心怀疑的可能,帕西斯恐怕向体内的协调神告密——月是神战顾问,而拉克西丝是明面上的神战领袖。   真是背叛得彻底。   明知绝无幸理,拉克西丝也没有退缩,昂然道:“正是。”   “尊敬的协调神阁下,无论我的师父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对您说了什么,请您公正的慧眼查证后再敲下审判之锤。”担心德修普家族宁折不弯的脾性,罗兰开口,得到一个不领情的白眼。   贺加斯面无表情地道:“根据你们称为光复王的男人说,除了他的妻子——世界之相菲莉西亚无辜,其他人都是跟随席恩那个弑神者背叛神灵的罪人。”   “光复王这种称呼他自己叫着自娱自乐就好。”拉克西丝嘲讽,“在我们人类看来,他是个疯子和小丑。”   对于人类的称号,贺加斯当然毫无关注的兴趣,只道:“凡人成立神战阵营,确有其事,从你的家族打开卡农的封印。”   拉克西丝带着自豪承认:“不错,挖掘卡农遗迹的命令是我执政期间下的,请问犯了哪条神律?”她也不是一味顶撞的白痴,巧妙地提醒,神代是协调神的奇耻大辱,如果以此为借口发落,就更进一步证实他当初将神代遗址卡农埋葬,是极力抹杀不光彩的过去。   看着她,协调神欠缺表情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点怒气:“我不会惩罚你,那是你们人类堕落的罪证。”   “堕落是难以避免的!”拉克西丝怒道,“德修普王家统治的人类用了千年来完成这个过程,众神统治的神代仅仅不到六百年,孰优孰劣?”   贺加斯露出吃痛的神情,估计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一个凡人刺痛。   罗兰暗暗赞赏,从诺因到拉克西丝,德修普家族到底是英雄胜过小人。   但他不认为高高在上的神明会和凡人讲道理,他们自有标准。就算不大开杀戒,协调神也有别的方法执行惩戒,比如来个群体净化。罗兰已经做好反击准备。   “有一件事你们无法辩解,凡人。”创世神平淡地道,“无论我们对你们多好,你们都会反。”   这是他看了很多很多年的人性和文明末路,悟到的真理。   在场很多人对这句话不服气,罗兰和拉克西丝却无言以对。   突然,贺加斯看向拉克西丝的肚子,露出惊愕之情:   “你是孕妇?”   要说众生当中最让贺加斯小心翼翼对待的,就是这些不可思议的生物了。他和兰修斯是父神的分裂体,母神和神族的女性都无法生儿育女,因为他们是能量体,只能用分裂、催化、捏造等形式,衍生出次级神。当兰修斯从自己身上的「创造」神职凝聚出「生命」这个副属性,法则中诞生了二代神秦蒂丝,大地上的众生就有了繁衍的能力。贺加斯无数次感到惊奇,他创造是用神力排布微观粒子,尝试各式各样的构造,这是个复杂、辛苦、充满随机率的过程,可是母亲的子宫却能稳定孕育出带有遗传特征的后代,更别说大自然各种动植物千奇百怪的繁衍方式了,很多超出了他最初的设定,仿佛生命自有意志,天真烂漫地开花结果,欣欣向荣。   那样的情景,曾让他无比喜悦,羡慕,珍爱。   贺加斯转身离开了当地。   众人心情复杂,创世神,毕竟和其他的神明还是不一样。   对于别的践踏凡人生命和尊严,和侵略者沆瀣一气的神明,艾斯嘉的生灵只有一个心声:去死吧!   但是对于创世神,明知他在神代时期执政不力,包庇弟弟的灭世行为,罗兰和拉克西丝还知道他和新生的混乱神在宇宙中灭绝了无数文明,还是抱着一丝不该有的期待,期待协调神还爱这个世界的人。   身为神创世界的人,就算做好了与诸神决裂的心理准备,也不能摆脱信仰和崇敬,希望最终能够不对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举起屠刀,希望这位神灵能够给弱小的生灵一条自由的生路。   巍峨庄严的贺加斯总神殿矗立在无星无月的夜色下,如同坠入了黑暗的沉眠。   贺加斯站在高大的正门前,沉思着。   其实在听到法师们的控诉时,他就有所反思,他回来这个世界从来不是为了制裁谁,惩罚谁,兰修斯的那场神罚已经够了。他只想亲眼看看这个他当初伤痛抛下的世界好不好,是不是还有人记得他,为什么不呼唤他的名字,为什么不再向他祈祷?甚至在心灵深处,贺加斯暗暗感激当初席恩把他拉回这个世界,赶在世界灭亡以前,让他来得及看她一眼,来得及救她。   但是贺加斯不想听法师教训,不想对这些叛神者低头。   他们是一切的祸根,忘恩负义的叛乱份子。想起白银王和叛逆法师们的容颜,贺加斯紧紧握起雪白袍袖下的拳头。   但是他脑海中也有一个角落思考后承认,如果按照他同罪同罚的原则,他不能因为秦蒂丝和普鲁托赏罚不公的行为追究席恩的弑神行径,贝里卡斯更是自作自受,至于上代元素神,他们是自己支撑封魔阵,而这代元素神他没见过,不知道神品如何。   只是,贺加斯还是不愿相信,他记忆中娇憨可爱的小女神,孺慕听话的冥神,对他和兰修斯也颇为爱护的贝里卡斯,在奥古诺背后恭恭敬敬的神使艾尔菲瑞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是他长期不理世事,不管束他们的过错吗?可是就算按照凡人的标准,秦蒂丝和普鲁托也早就成年了啊。   他更不愿意深想神代的亡灵一遍遍对他说的,兰修斯做了什么。   走近神殿时,贺加斯感到了阻力,这道结界是普通的黑暗结界,他伸出手,就要破除,这时,一股精神的洪流吞噬了他。   贺加斯第一时间发现中了圈套,但是他也感到这不是攻击,是兰修斯自带的黑暗权能,其中的画面,是兰修斯的记忆!   不,梦境?   笼罩着洁白神光的手停滞在空中,大量属于前代混乱神的记忆吞没了他。   自从发现史列兰性情大变,席恩调查下理清了史列兰和卡雅的关系,当年母神用自己的生命力挽救兰修斯,但是作为比混沌神后诞生的神祇,她的神职不够高,所以献出神魂,交换兰修斯当场重生,避免混沌之神复生,把宇宙归于混沌。当黎姬以新的神格卡塔瑞亚重生,渐渐成长,混乱神兰修斯的神格也在逐渐复苏,史列兰才会想起兰修斯的记忆。   于是,在神代灭亡的那么多年后,贺加斯终于看到了神族的荒唐腐败,兰修斯的所作所为,他被神仆和周围人蒙蔽,看不到的真正世道。 第八百七十二章 隐藏的真相(下)   不知过了多久,只有一个孤独的身影站在夜幕下。   黎明前无比黑暗,却有一个身影如同黑夜的化身,静静来到了创世神的总神殿前方。   “你来了。”感到崭新而强大的神力,贺加斯麻木地抬起头。   “是你让黎姬复生的吗?”   席恩点了下头:“我从始源之海带走了黎姬的身体,她去世后,神魂回归初始的领域,看到过去未来,知道了奥古诺死亡的真相,是时空神和知识之神合谋。为了确保龙神塞菲斯不干扰这场阴谋的暗杀,混乱神把能够斩开神魂的神剑交给贝里卡斯,切开奥古诺的知识和记忆分别放置,让生命女神用母神无意间赐予的名字对塞菲斯钉下生命流逝的诅咒,兰修斯用他的毁灭权能凝聚成屠龙枪,刺穿了塞菲斯的心脏,五位元素神设下元素隔离结界,避免虹彩龙反抗和呼唤元素之王,当然兰修斯还问你借了神力,加上他的黑暗权能补上缺失的两种元素,计划万无一失,合力杀死了塞菲斯。母神得知了真相以后,长久陷入沉睡,因为她一旦苏醒,兰修斯也会醒来。但是我唤醒她后,为了不让兰修斯还能重现于世,她自己跳入了法则的火焰,洗清了神格,重生成我的女儿,卡塔瑞亚,也是复仇和审判女神。”   证实了卡塔瑞亚亲口说的话,贺加斯也明白了黎姬对他们恨意的由来。   就算黎姬还会原谅他,但她绝对不会原谅兰修斯,永远永远。   不,也许母神恨着他们每一个,贝里卡斯,艾尔非瑞特,他,兰修斯,利用母神所赐神名的秦蒂丝,五个被母神亲手提携的元素神。   那位挚爱着他们兄弟的母神已经不在了,只有憎恨和诅咒旧神的新神卡塔瑞亚。   “那么龙神……”   贺加斯想起那个与塞菲斯极为相似的红发少年,席恩深深蹙眉:“夏尔不是龙神,是塞菲斯的后裔,我的孩子。”   贺加斯喃喃道:“我一直以为,塞菲斯是自尽。”   席恩挑了挑眉:“你居然相信在奥古诺莫名横死的情况下,塞菲斯会就那么算了,跑去自杀?神明都是自以为是的白痴吗?”何况以生命女神为首的诸神一直在宇宙中捕杀塞菲斯血肉所化的元素龙,不是元素之王庇护,龙神一脉早断了。   贺加斯无言以对,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盲目自大,因此更加无话可说。他希望那个对神族不敬的初始龙死去,才没有深究奥古诺父子的死。但是龙神的个性他很了解,有奥古诺约束着都不给他和兰修斯好脸色,屡次挑衅他们,二代神和三代神对他畏如天敌,他就像他们神族的威胁,一个庞然无边的阴影,连贺加斯都隐隐恐惧他。塞菲斯根本不把他们看在眼里,唯独对黎姬还有几分尊敬,就算奥古诺是神识衰弱正常死亡,塞菲斯也会把他们众神打一顿再和奥古诺一起陨落,何况,奥古诺隐居边境以前,被贺加斯当面羞辱,他突然死亡,未尝就没有贺加斯的责任。单单这一点,塞菲斯就不会放过他。   而原来,奥古诺和塞菲斯的死真的不简单,杀死他们的诸神还是用那么卑劣的手段。   直到今天,贺加斯才发现兰修斯做了什么,他这个弟弟,背地里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对神代的众生,对其他的神族。   无论贺加斯多么讨厌塞菲斯,反感奥古诺传播魔法,他也从来没想伤害他们啊!   他们也是他的亲人。   可是,他重视的一切,他爱着的世界,他的理想,他的神国,都被兰修斯摧毁了。他拿起剪除黑色荆棘的剪子,肆意修剪,为他营造出一个美丽的花架,以为他想要的是一片花圃,却不知道贺加斯想要的是众生和神族都能幸福快乐的乐园。当兰修斯害死奥古诺和塞菲斯,还能在他身边没心没肺地笑着,笑得覆灭红尘,温柔劝慰伤心的母神,不让她察觉真相,不着痕迹地掩盖一切罪迹。   他不知道兰修斯在想什么,这个弟弟已经陌生得可怕。   一旁,地狱之主无趣地拨了拨右手的黑色袖子,描慕上面的银色魔纹,神族的过去就是一笔烂账,他们的爱恨情仇给凡人带来了腥风血雨,就和那些讨厌的魔族一样。   虽然培育卡雅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牵制双子神,但他不希望心爱的女儿被卷入这些陈年旧事,为了黎姬的执念而活。只要在必要的时刻,履行审判女神的神职就行,最好连血都不必沾,这是他不想动用的王牌。如果不是他被奥古诺的残留神念干扰了一下,他还不想要卡雅出现在和主神的战场上。   贺加斯定定注视黑暗中的神殿,他和兰修斯之间,仿佛有天渊之隔。   直到今天,贺加斯才发觉自己这个神族首领当得多么失败可笑,他身边每个同伴,最亲密的弟弟,宠爱的子女,贝里卡斯,神仆和圣职者,都把他当天真的玩具摆弄,视为好糊弄的傻瓜,抹黑他的理想,肆意嘲弄他的成果,把他用心创造的世界当做他们游戏的天地,同时粉饰一个和平繁荣的假象给他,唬骗他继续为他们创造优渥的生活环境,为他们打造无忧无虑的天地,暗地里无恶不作,在他用尽全力培育和爱护的乐园里破坏,戏耍,游乐,汲取他的心血和努力,在他所爱的子民身上作威作福,践踏他深爱的世界。   他这个创世神,根本是名不副实的守护神,是个被架空的花架子,不称职的管理者,是白银王路卡斯含着失望眼中凝视的昏君,是任由最爱的亲人摆布戏弄的蠢货。   良久,贺加斯怔怔地道:“这里举办过种族大会吗?”   席恩意外抬头,他没想到对方知道这件事,兰修斯没有这段记忆,他当时布下了自己的领域,就算史列兰使用了神念出游和银心月的扫描也看不到。   这不是兰修斯的记忆,而是神殿的记忆,是凡人们鲜活的回忆和喜悦的心情。   但是史列兰的梦境也有一段,整个神殿上下为种族大会准备的过程,人们的心声和融洽的关系同样打动了他,那是和神代的他不同的感受和记忆。   贺加斯沉默了很久:“神代,从来没有那样的光景。”席恩没有和敌人聊天的习惯,不过出于好奇,道:“吾神,你那时创造了比现在还多得多的种族,不过有不少已经灭亡了。”   “是的,兰修斯和神仆屠杀了德尼亚人,我命令女妖首领卡拉杀光她那些丑恶怪异的族人。”创世神喃喃自语,“我认为不自然的,违背和谐之美的生物不应存在,不尊奉众神,违背戒律的种族都该杀,统治这种事,其实我不喜欢,但是一切必须有秩序和条理,如果不在公正的基础上施行严格的赏罚,震慑有不轨之心的邪恶之徒,那么情况会更糟,人界的统治者也是这么告诉我,可是我现在看到的是什么?那么美好的情景,这难道不是更符合协调的本质吗?那么到底要用怎样的方式管理各个种族,让他们都能幸福平等地生活下去?我只是想要大家自然地感恩,喜欢我们,不要害怕我,亲近我,喜欢我,众生的仰慕信任都是那么纯真可爱,精灵的花冠,人鱼的歌声,矮人切割好的宝石,人马的编织品……我想要的,只是那些而已。”   席恩意外贺加斯竟然会问自己,他就不怕自己灌输他什么恶魔的邪恶理念,或者干脆一刀捅向他的后颈?因为对神明长久的敌意,黑袍还真想这么做,只是理智克制住而已。   不过他看出贺加斯的神格已经动摇了,这可是不妙的迹象,因为协调的神职,贺加斯的三种天性一般情况不会混乱,但也不意味着神明就是绝对理性的存在,他们一样有七情六欲,一旦打击过大,那么出现精神症状或堕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比如当初跳下地狱的欧斯佩尼奥,和进入毁灭状态的兰修斯。   他只是设计创世神看到真相,不要那么盲目自大,有可能理性沟通,为寒冰王座的神座封印留下更多时间,不希望贺加斯发疯,当下直截了当地道:“如果你要花,就自己种,自己收成,你没手不会自己编花冠吗?男人戴花冠也真难看。还有你没发现你要的越来越多了么,欲望和供奉都是这样滋长的。”   贺加斯看向旁边冷嘲热讽的宿敌,怒气勃发,黑袍的挑衅技能再次发威,打破了创世神的自控力:“黑暗的欲望是你的管辖范围,负能量位面的主宰。地狱之主的你,又收到什么礼物了?”   “恶魔的礼物你不会喜欢。”   “那你怎么管理恶魔?”贺加斯还是忍不住发问。   “我不管事,深渊戒令签好,哪个犯事了会被魔法惩戒,杀鸡儆猴,太闹腾和太闲的强迫当劳力,负能量位面可是比你当年乱扔垃圾的时候繁荣多了,很多恶魔是天生的艺术家,九重炼狱造得不错,他们也是勤快的业务员,对试炼各个文明充满了热情。”   “……席恩,你邪恶的行为令人发指,我迟早要把你惩戒了,那不是试炼是腐化。”贺加斯清楚,不管多少人痛恨他和兰修斯,但是恶魔才是多元宇宙闻之色变,所有文明的敌人。   黑袍耳语般低笑:“你为什么选择了惩戒之路,贺加斯?我不问原因,但别来干涉我,天堂地狱,那些软弱愚蠢的生命都需要。只是当初,为你背负罪恶的是你弟弟,他理解他是你的一部分。”   “你……”想到兰修斯的作为,那无论如何无法释怀的恶行,贺加斯的眼神再度空洞起来。   “我……不是为了试炼文明。”创世神迷茫地道,“我其实不理解宇宙中的生命为什么会一再发展文明,那种脆弱不堪,充满矛盾和丑恶的东西,吞噬始源之海给予的资源,总是形成了害人害己的怪圈。可是生命对我的警告置之不理,一意孤行。他们不明白,他们的进步是摧毁脚下的地基,破坏生命的摇篮——星球和生态。我的神职告诉我,必须制止他们的自毁行为,可是我不想屠戮生命!那都是活生生的生命!可是兰修斯的神职是毁灭,万物自有循环,这是最初定下的天罡!我不知道该信自己还是兰修斯的理念和天职,我们好像总是在二律背反,像是父神一个实验的玩笑,我不能接受这种宿命,我要用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决定,无论多痛苦,可是这个宇宙到底有没有存在能回答我,生命和文明共同的出路在哪里?”   席恩看着他,皱起眉头。   贺加斯还不懂人性,就已经在毁灭的道路上走得太远。神性,可不需要理解人性。   就在协调神完全失神时,云中塔做好了攻击准备——这场神战还没打完呢,已经是最后一战了。   “发现目标了,在总神殿前,和席恩说话。”月通过中枢水晶定位。   神级法师们如释重负,杨阳等人也松了口长气,看来席恩平安无事。   位面旅行者罗比安毅然道:“那么我来发动那个十三段魔法,「九世轮回」。雷诺雅前辈、艾路德安前辈和奥兰托主持阵眼,伯因特、克莱尔和玛莎辅助。”在场的魔道女王,天青之主,四位神级候补一齐振奋地点头,这是他们生命中最辉煌的一刻,仅次于向协调神破口大骂的一回。   肖恩担心地确认:“不会波及席恩吧?”   “当然。”神级法师们齐刷刷瞪了他一眼,这是侮辱神级法师的问题!看在是席恩的弟弟,又关心则乱,原谅他的蠢问题。   罗比安微笑着安抚:“虽然我没有和席恩商量这个计划,不过这法术是席恩也知道的。我能完成我的构想,也多亏了他的帮助,他提供我关键的经历和问题解决思路。”   想到哥哥曾体验的幻想界,肖恩心情复杂。   位面旅行者长久在宇宙中收集那些被混乱神毁灭的文明碎片,还有神代的失落文明,创造了一种十三段的魔法,等同创世神的大轮回术,能够把受术者降级成凡界的生物,转世进入这些文明被毁灭以前的阶段。罗比安那时还不知道会出现席恩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封神者,杰出的后辈,继承了第一代先烈的遗志,用其他的方式封神弑神,第二代叛逆法师的领袖一样有打倒神明的野心。   现在,在席恩的帮助下,他完成了这个能够和最高神术匹敌的魔法,终于可以让在宇宙中一再制裁和毁灭文明的双子神之一尝尝曾经被他们毁灭的文明的痛苦,体会他们看不起的弱小生物的感受,也许能够放下那把裁决之剑。   “……苍天的泪水唤醒不灭的地火,风与地的共鸣讴歌看不见的旋律,光明与黑暗并存,时间与空间交集,巨轮与钥匙密合,思绪重刻时间,在断裂的回廊重拾记忆,寻找毁灭以前的真实,开启被封闭的脉络,倾听过去的时光,在静默中运行规律,打开尘封的禁忌——九世轮回!”   当魔法结束,席恩听到了庄严的咒语声,惊讶地抬起头,贺加斯只是茫然抬头,白色刺眼的光柱从天而降,吞没了他的身影,瞬间浓缩成一个闪耀的方块,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渡口。   就在光门即将关闭的刹那,出乎云中塔所有人意料之外,黑袍也投入了门里。   “席恩!!!???”   ****** 后记:   劳苦功高的地狱之主又要收烂摊子了。   突然发现神代贺加斯和兰修斯的关系就像昏君和妖妃,哈哈哈!混乱神整个一祸乱朝纲的妖妃!   妖妃变成小白后总算不能搞事了,但昏君陛下还需要时间才能回过味来,虽然已经清醒不少。   贺加斯先锁定月确实有受到帕西斯的影响(原版月和扎姆卡特就是这么死的,总算新版有万能的席恩大大救场),后来找上拉克西丝也是,所以小帕千刀万剐也不足惜,帕西斯献祭时不但抹黑所有人还告诉贺加斯神战顾问和领导人的名字,因为被月关押心里不忿,就借用神明的手给自己报仇,他一向如此。但帕西斯想不到贺加斯其实不想杀席恩,就像席恩和始源之海融合后降低了对神明的敌意,贺加斯也如此,他本能地不想杀席恩,而且对他也有个人的好感和感激,文中有描述。   很快,创世主和地狱之主就要在轮回中相爱相杀,角色转换了(可怜的席恩陛下又要多出一堆不想要的记忆),不过属于未必写的番外内容,下章开头他们就出来了,毕竟现世的神战胜负和理念交锋比较重要。   要让贺加斯清醒,就必须接连的、狠狠的打击,要让他放下身段,也只有将他拉下凡尘。和帕西斯在一起不算,那是在红尘之外,而且帕西斯没有人性的感染力,他自己都把节操掉光了。   话说我要捞谁,最后总是席恩吃苦,比如主角们的成长,三大陆的文明进步,帕西斯(最后谁也捞不了他,但新版和菲莉西亚团聚一样多亏席恩),这回又要多出身不由己的经历和记忆。没办法,能者多劳。   很快神战篇应该能结束,最后一卷是地球篇,女主们总算能多一些戏份了,某个渣渣也终于可以领迟来的饭盒,所有魔族都会被一一清算罪孽,新版,基连他们就没那么大面子了。   前文提到,越是高阶的魔法越是不能随意打断,否则后果惨烈。所以即使席恩察觉了罗比安他们的行动,为了避免前辈们统统完蛋(还要连累在场的杨阳等人和整个云中塔),也只有自己顶上。   摊手,神级法师都是个性强烈极有主见的人,包括席恩自己也是,他同样有隐瞒的计划和暗中的安排。罗比安的决定其实也没有错,只是还不知道一些事和贺加斯身上正好出现的变故,神格紊乱和接近崩溃,所以席恩才会和贺加斯一起轮回。   双子神现在还崩不得。   PS:神代其实不止六百年,光是贺加斯创造艾斯嘉就用了千亿年(完美主义者),还创造了许多长生种族,不过那时民风淳朴,大家都是平等地交往,众生能够和诸神直接对话(前文提到一些),后来生命越来越多,开始需要秩序和法理规范,就有众神统治的明确概念了,然后分别制定了光明纪,黑暗纪,火神纪,水神纪,风神纪……以众神名讳冠年,每个纪元一百年——贺加斯的统治时间确实不长,神族腐败加速了神国衰亡,最后兰修斯彻底毁灭,只有五百多年。 第八百七十三章 轮回与约定(一)   半年后·艾斯嘉——   自从地狱之主和创世神一同坠入已故文明的轮回空间,已经过了六个月,时序迈入次年的冬末,民间从沸沸扬扬、惶恐不安的状态平息下来,在统治者的安抚下恢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那段震惊世人的对话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大部分人的心情从等待楼上掉落的靴子,等着等着就是不落下,长久心惊胆战索性忘记了。   可是神战阵营上层都焦急忧虑地关注那扇关闭的门扉,按照罗比安的解释,当九世轮回启动,会剥离神明的力量,确保他们以凡人之身轮回,神力在外围自动形成抵制进出的防御圈,所以看不到里面发生的情景。   「如果轮回不被打断,他们会在九个月以后出来,一个月一个轮回,里面一次轮回的时间是十三年到两百六十年不等。」   白袍忧心忡忡地道,万一席恩被他的魔法搞得神智昏乱人格崩塌,那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意外发生后,神战阵营没有相互指责,神级法师不会犯内讧的愚蠢错误,而且众目睽睽,席恩是自己跳入转世之门。虽然诺因和杨阳提出他是不是受到神术的蛊惑或者被贺加斯情急下拉了进去?但是被萨玛艾尔否认了。   「那个二呆神没这本事,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那么决定,但他一定是在清醒的意志和深思熟虑的考量下进入。」   只是,小龙也私下担心,只有他清楚,席恩在那天晚上,状态不怎么好,奥古诺的神念动荡到底影响了他,另外,因为魔法神的神位上有一缕神思是万物之声的来源,席恩不会消除掉,所以深层人格确实受到了影响,突然遭到十三段魔法的冲击,说不定会像在幻想界最初的时候一样,遗忘了现世的记忆,不过,有真身和魔月的巩固,他一定会想起来的。   到时,就是父亲归来的时候。   所以他耐心地等待。   只是,出乎其他人意料之外,不到轮回结束,第二年初春的一天晚上,天色异常。   雨水滂沱如注,雷声轰响,激烈的电光接连撕裂天际,瓢泼大雨打在艾斯嘉北部的红石山脉上,厚厚的云层间,一道又一道火蛇蜿蜒而过。   突然,一道金色闪电击落,如同最高处一缕阳光照下,却有奇异的弯曲,仔细看,金光与另一道漆黑的雷光交缠而下,那道光分明是黯淡的色泽,却在光辉的照耀下丝毫不失去本身的颜色和华光。   轮回空间打破了。   两道电光如长箭贯穿层云,所过之处黑云荡尽,风歇雨止。   镇守云中塔的人们同时发现异常的气候,确定是魔法中止的波动,中枢水晶扫描到雷光的落点,传送术锁定了两位回归现世的神明,人们立刻赶到当地。   两个身影出现在雷霆后的山顶上,闪闪发亮的灰烬落了一地。   其中一个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跪坐在高温玻璃化的凹坑里,每一片黑色晶体的反光都映出她的身姿,如星辰的匹练倒映万千繁星,点点滴滴都折射了她的美,一头比夜色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洁白优美的身段上,晶莹如霜的肢体宛如夜间的凝露,像月光蔷薇一样淡红菲薄的唇瓣紧紧抿起,同时抬起一双比星光更寒彻的冷银眼眸,却比最炽热的熔炉更烧灼心扉。   “主人!”   比任何人都快,萨玛艾尔认出她是谁,快步抢上,将一件变化出来的黑色大氅盖在少女身上,众人都惊呆了,魔法神!?   肖恩也飞奔过去。   席恩一动不动,没顾上看弟弟和养子,神色专注冷静,纤指微微一动,投出一把匕首。   众人这才注意到另一个身影,那竟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和法师的手势不相上下,飘摇的神光从襁褓里升起,匕首停滞在空中。   只见淡金色的光芒扬起,如同阳光的喷泉,金雨般的光屑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构成男性的躯体,勾勒出一个和黑发少女年龄相仿的少年,黄金般的短发闪耀出瑰丽的光彩,比任何凡间生物都神圣绝美的容姿。   “贺加斯!”   所有人都认出这个少年是谁。   金发神祇身穿雪白的单袍,一样虚弱地跪倒在地,用切齿的神情瞪视对面的黑发少女,脸上浮现一抹深深的绯红,咬牙迸出仿佛咬嗫了无数遍的名字:“席·恩。”   嗯?杨阳惊悚,创世神大人,您知道您是用什么口气呼唤地狱之主的吗?   求爱不得啊!   红袍少女毛骨悚然,不敢想象这对神魔在轮回空间经历了什么。   “哎呀。”黑袍法师低笑,耳语般低哑魅惑的笑声令在场的人都红透脸,从头顶战栗到脚心,这一刻,没有人怀疑她不是地狱的主人,“神性真是难对付的东西。”   黑丝绒披风遮挡不住全部的肌肤,柔软的布料错落半露一截皎洁莹润的大腿,和如羊脂白玉的纤足,在场的人们都脸红地转开视线,连定力强的法师都心跳加速。   “席恩……席恩……”   贺加斯一遍遍呢喃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不同的轮回转世有不同的姓名和称呼,但只代表同一个人。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和她一样淡漠复杂的清冷香气,是魔法的神秘幽香;听到宛如咏唱咒语的清冷嗓音,有时柔软温存有时冷静透彻;那总是一点表情也没有的脸庞,无论世情如何变化,遇上多么糟糕恶劣的事态都无法动摇她的意志,肢体下刻着骨髓里的警戒和防备,眼神中透出审视的冰锐,那冰透的眼眸随时会转为灼人的火焰,从纤细雪白的手指握紧挥下的凶器不但刺穿了他的身体,还深深刺进了他的心底。   在一个个消失的文明之间轮转,失去原本的记忆和身份,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原来的敌对关系。   第一世,他们是相爱的情侣;第二世,他们是彼此托付生命和理想的手足兄弟;第三世是在尘世中相互扶持的父女,每一世他都清楚记得,化作新的血肉和骨髓流进生命,缔结了超越他过去想象的坚固纽带。   可是到了第四世,当想起前三世的他想要亲近那个熟悉的身影,保护前世因自己而死亡的亲人,却看到席恩蹙起的眉,涌出冰冷怀疑的双眸,瞬间变得无比清明,其中流转的思绪全是他看不懂的理性,抄起桌上的利器,刺穿了他的胸膛。   这一剑撕裂了他们的关系,让贺加斯自神代以来第一次尝到那样的痛苦。   从那一世开始,打破了他们和平的轮回关系,每一世都变得短促和剧痛。受不住记忆和现实的差异和断裂的羁绊,他一次次尝试挽救,制止席恩疯狂的行为,都以失败告终,质问也得不到回答,追不回原来的关系和感情。   第七世胜利了一回又惨败,第九世没有真正较量,但他也没能问出答案。   这一刻,随着神力的回流,贺加斯已经渐渐恢复另一种感性,那属于神祇,冰冷漠然的神性,让他能够理性全面地分析,不再是凡人一样脆弱、矛盾又鲜活的感知。   但他也明白,经历了人间最美好的感情,曾经在滚滚红尘中挣扎,求生,战斗,披荆斩棘,流血流泪,相依相偎和相濡以沫,他就永远忘不了和这个人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死亡和轮回都无法剥夺的感情和羁绊,所以他必须得到一个答案,哪怕挽回不了失去的岁月和曾经的不甘,治愈不了被再次背叛的伤痛,他也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呢?”贺加斯紧紧握着那把淬毒的魔法匕首,握到手骨疼痛,咬牙询问,执意要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他追寻了整整六世,不能放弃。   众人不解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从创世神的表情,似乎神智还没有完全从轮回中恢复过来。   席恩的银眸流露出奇异的光芒,冷峻而明澈,透视一切的犀利,这是黑袍和地狱之主的眼神,他已经早早恢复了自我:“还用说吗,贺加斯,当然是保护你的神性。”   “什么?”这个答案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和猜测,包括神级法师都呆住了。   “你说……我的神性?”贺加斯想了无数遍都没想到真相是这个,愣愣地重复,但是在轮回空间的经历让他极为了解这个人,也许不亚于席恩最亲近的萨玛艾尔和肖恩,所以他看出席恩没有说谎。   “罗比安前辈犯了个错误,九世轮回的根本目的不是惩戒,而是告解,期望神明理解被毁灭的文明的痛苦,弱小生命的悲哀和无力,这本是个悖论,神明不是凡人,没有同理心,永远不能理解。这大约是孩子向家长抗议和诉求一样的心理,盼望神明的理解和共鸣。但是那毫无用处,即使要告解,也只是为了取得神的怜悯带来的机会,然后将淬毒的刀子刺进你的背心。”   杨阳等人抽了抽嘴角,肖恩只是担心哥哥感冒,把他肩上的黑色大氅拢得更紧,贺加斯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果然,果然是冷酷无情的男人啊。想起被追杀的几世,贺加斯把匕首重重插在地上。   “我祈求苍天的泪水,熄灭天火的愤怒;   我祈求造物主的怜悯,垂怜受难的大地;   我献上生命和灵魂,愿赎清我们的罪……”   突然响起的歌声,贺加斯怔了一下,清晰地回想起似曾相识的旋律。   “还记得这首歌吗?贺加斯,神代末年,在毁灭神的天罚,在母神的泪水中,三千万信徒和六百位精灵祭司祈求你眷顾剩余的生命,挽救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可是最终,你没有回头,带着你的弟弟离去,将唯一还算完好的卡农沉入地底,永世封埋。”   创世神沉默,现场静得可怕。   “伟大的神明,艾斯嘉是你的耻辱,是你的伤口,你把它盖起来,在伤口上覆盖一层又一层的雪白葬衣,避免污染你的净化之路。死去的七十多亿人,只是你伤口里蠕动的蛆虫,不是你和诸神王座下的业火,不是夜里无法安眠的罪孽。三千万信徒用最后生命的绝唱,换不来神明的一次回眸。”   贺加斯无言以对。   “我在暗黑神自己也遗忘的记忆里见证了这一幕,我是黑暗的主宰,是十三段的暗术士,我知道丑陋的真相,所以我不会祈求神明的怜悯,也不会告解,更不要神明把我拉去你们的神界,得到什么美丽和永生。”地狱之主道。   “你从不期望他人的理解吗?”贺加斯不解地问道,可是就连他,也寄望过他人的理解,从前是母神和弟弟,一位最信任的神侍者,还有他所爱的众生。   “不,我只期待一个人拉我一把。”席恩坦然承认,“他是我的兄弟,我的镜像,也只能是他,可是神明?”   肖恩收拢披风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贺加斯默默看了他一眼,不过在场大概只有萨玛艾尔解读出这个眼神包含了多少重量。   有趣。小龙开始好奇这个神明和父亲在轮回中经历了什么。 第八百七十四章 轮回与约定(二)   “我以为,傲慢的神明不需要凡人的理解,这是罗比安前辈不知道的,也是他的关键错误。”席恩泛起奇异的神情,微微消融了他眉间永远坚固的理智,“当然,我不知道你居然想理解我们,第九世的你居然在观察我和那个文明。”   贺加斯咬牙,脸上又浮起气恼的红晕。   如果前八世是受到转世的情绪影响,执着地想要追溯到那个答案,最后一世恢复部分记忆后,他已经有了克制自己的能力,在蛰伏和破局的过程中,开始震撼他的是席恩本身的光彩,他真正的一面,他灵魂的真容,在想要靠近他的心路中,反而看到他眼中的世界,情不自禁地关注被这个人在意和保护的众生,也感同身受他最后的失败。   贺加斯第一次朦朦胧胧理解了,神代,白银王等叛逆法师不能保护最想守护的事物的心情。   “但是贺加斯,你太天真了。你努力想了解人性,想明白自己的错误,想重新思考和修正,这是宝贵的心意,我的神。但是把你打成人类,直接剥离你的神性,体验太过惨烈的人世体验,会破坏你神格的完整性。协调的一环一旦断裂,会连累毁灭的另一端,使得根源法则出现崩溃,目前阶段太过危险。”席恩心想我还没夺走你的守护权能,你不能死,混沌神可能会出世。   “我……我不该理解人类吗?”创世神困惑地道,不仅因为神代以来,他一直在追寻的那个答案,也是因为他想理解这个人类。   “当然不该。”法师冷淡不屑地道,“就算你理解了,也只会给人类不该有的软弱冀望,神的本质总会回归高贵无瑕的神座,你们永远不会放下与生俱来的傲慢,你能和渺小的人类共同生活吗?能忍受卑微、无力、残缺、病痛、愚昧的人世,那些冒犯你的伤害和欺辱,值得你用几份平淡无奇的感情来交换?还是那些不过是让你偶尔回味的梦境?浮生泡影,没有比幻想海诞生的初代神更理解这个道理,这是强大生物刻在骨子里的教条。最重要的,你是创世主,是统治这个世界的神,贺加斯,你必须高高在上,必须公正裁决,如果你蒙昧了神性,只会让你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连带你的神格都无力为继。弱小的生物一再渴求神的垂怜和恩赐,你能满足他们?永远贪婪的人性和期望,你能够担负吗?那数十亿的软弱人心和自私愿望,你能协调吗?你觉得污秽的人性,你可以接受吗?”   贺加斯自觉不能,这也是他当初失败的真正原因。   “那你……能够担负吗?”创世神询问。   “当然能。”席恩轻笑,“因为,我是地狱之主啊。”   神明和人类同时震撼。   黑袍淡淡地道:“我不用像你那样,只要有地狱的制裁,就能让软弱的人心畏惧我,遵守另一种律法,这就是无药可救的人性。”   “以人类之身担负地狱,何等狂妄。”创世神劝诫地道,“你有成神的气量,但邪恶和软弱并非觉悟能够完全包容。”   萨玛艾尔和肖恩暗暗赞同他的见解,但是战神也打心底叹息,放眼整个艾斯嘉,还有谁能做到他哥哥的程度?成神成魔,得到魔法神的神位,用地狱的力量对抗神明的威能,魂咏不是绝对的保障。面对险恶艰困不容有失的战局,不是说放手就能放手。   否则,他无数次希望,哥哥别再扛起世界的重量。可是就算席恩这样的人,只要一步踏错,也是天翻地覆的溃灭。   “不劳你费心。”席恩不领情地道,“你当好你的制裁之神就行。”贺加斯眼角微微抽动,被多次刺穿的心脏好像又痛起来。   “你为了保护你的种族,真是不择手段啊。”贺加斯心情复杂,含着一股陌生的敬意。   从未对任何生命产生的情感。   “那又如何?和你弟弟的把戏比起来,这算什么?”   这句话让神级法师们震动,浮起警戒之情。   “兰修斯?”贺加斯困惑,下意识会意席恩指的是过去的弟弟。   席恩神色冷彻,当从诺因和冰宿口中得知双月的作用,在神代,兰修斯一直通过神念出游和银心月监督世人,最后的灭世恐怕不是简单的暴行,而是处心积虑的抹杀,席恩就怀疑他还留了什么后手,特地去双子神殿和始源之海查证,果然发现了异常。   “命盘,兰修斯创造的星辰之盘能够一定程度的修正几率。”席恩道,“因为混乱神职的关系,兰修斯有一点窥命的能力,梦境的形式过于诡异,不像他的原始天赋,我还在查证。因为宇宙的熵总是在增加,不断导入混沌阈值,哪怕神的目光,也不能得出正确值和推量区间。但是在当初,兰修斯就通过预知梦发现了神明统治倾覆的征兆,进而塑造了星盘,确定了众生的潜力,你给诸神创造了最可怕的敌人——智慧生物。不是你认为的魔法,智慧是你赐给凡世的火种,只要看许多发展科技的低魔世界就知道,他们一样有改写宇宙的能力。智慧生物尤其是人类的欲望和进步,乃至不自量力的挑战都会烧毁虚伪的神国,你钟爱的世界,所以他预补了这个漏洞,就是他用梦境能力和神威塑造的一个终极武器。可是他没料到他就是最大的混乱,他不能预见到自己的死期。所以他没来得及把那个当做遗物给你,交代你用法,夹杂在了一大堆你认为是童年玩具的东西当中。”当然他已经第一时间将那个危险品收回了。   兰修斯……贺加斯内心有一丝沉痛。   “混乱神对观察变化的可能性充满兴趣,为此一直压制毁灭的天性,他对众生没有太大的敌意,也许在神明当中都算得仁慈。但是神的傲慢深入骨髓,看到诸神的终局让他不能接受,一旦他的兄弟,女儿,儿子,部下,诸神的统治都被颠覆,活像卑微的凡物一样沦落尘埃,这样的事怎么能够容许呢,这个宇宙不是给神预备的,难道神明只是过客和让更智慧的生命、更高的文明来到世上的工具么?他这么解读,这个答案未必错误,无论怎样遍地开花的文明,对天生通晓万物的诸神都是乏味的花圃,他觉得是这样——真是愚蠢自负的神明啊,他们以为那点知识和颖悟就代表一切了?已知的多元宇宙都超过十亿之数,这个和谐与混乱统一的概率宇宙也不过是沧海一粟,相比无限的未知,神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就算众生有无数的可能性,那又怎样,兰修斯足够强大,他先出生,早于这个宇宙所有的文明之列,这就是他绝对的优势。”   “那,兰修斯做了什么?”贺加斯全身发冷,他内心深处早就承认神代毁灭是弟弟的罪过,毕竟那些叛乱者都被制裁了,更多无辜者枉死,如果兰修斯还做了什么……   “千秋万代的统治,给你的礼物。真是无聊,但是神明是有可能做到,尤其是他。”席恩冷峻地道,“那是永生永世的禁锢,人类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在神明永生的乐园里,在兰修斯制造的梦魇罗盘里,一旦你再创世失败,你创造的生命成长得比神明更强大,有威胁诸神的潜力,那片梦境的乐园就会降临,抹杀世人对上一世的记忆,洗白成符合你喜好的善良物种,永远赞颂神的恩泽,永远听从神的指挥——就是你梦想的极乐仙境,永远美丽和谐的乐园。好在兰修斯那混乱的天性觉得你喜欢的这种世界太过无趣,所以把选择权交给你。”   在场的人们听得浑身发抖,灵魂都坠入冰窟,不敢想象这种武器生效的话……   “贺加斯,你不知道罗盘在哪里,是吗?”席恩质问。贺加斯摇头:“那种东西,我不想要了。”他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个。   如果因为他愚蠢,无知,自大,不够强大和智慧被推翻,作为什么文明的试验品和踏脚石,他也认了,这点神明的傲气,他还没有吗?   “我知道,所以你能活到现在。”席恩冷冷地道,贺加斯从来没有听到这么冰冷的声音,心中剧烈抽痛,炽热的神血也好像冻结了。   席恩……   他隐隐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形同陌路,一开始就不可能,无论有没有那几世轮回。   可是听到现在,他都不能责怪对方的残忍决绝,对神代的叛逆法师们,他尚有一丝怨恨,也有资格痛恨白银王等人的背叛。可是他不能仇视席恩,这个杀死他同类的逆神者,也是和他一样深爱艾斯嘉,至今都为了保护艾斯嘉付出那么多,站在神的对立面,和他对抗到底的敌人——他没有办法恨他。   黑袍坚定顽强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痛苦,低声道:“这个诸多文明艰难前行的宇宙还能存在,艾斯嘉的余星火焰还能继续燃烧,居然是因为你把礼物失落了,没有整理弟弟的遗物,众生才能逃离可怕的宿命,从头到尾的幸运。从神代灭亡至今,人类和地上的众生一点儿选择权也没有,知情权和秘密也是我从黑暗深处扒拉出来——你看,这样让渺小的人类恨到发疯的事实,怎么期盼神明的理解呢?如果我是死去文明的领袖,知道了这可恨的真相,就算有无数次轮回,我也只会想杀光你们。”   贺加斯愣愣看着他。   “你觉得委屈么,贺加斯?”席恩挑了挑眉。   “不……”贺加斯困难地道,听到这样的内情,又亲身经历了弱小凡物的命运,他无法责怪席恩,这些挣扎的,渺小的,坚强的,拼尽全力获得一席之地,短暂如朝露的众生。   席恩冷淡地评价:“沾染了一点人性成分而已,和你的弟弟一样,等你们回归真身,慢慢就会失去这方面的理解和感知能力,你们依然是强大的神明,高高在上。”   “那么,没办法保留吗?”贺加斯也明白这样注定的未来,情不自禁地道。席恩眼神一变,突然玩味地审视他,半晌摇头:“噢,不,不,教养神明有卡雅就够了。”   精确无误的魔力织出贴身的衣物和鞋袜,包裹住男性优雅纤瘦的身躯,当法师站起身,他又是那位强大无匹的魔法之王。那件黑色披风披挂在他的肩膀上,衬托出万魔之上,冰冷沉静的气质。   “我们走吧。”   在弟弟、养子和同胞的陪伴下,黑袍的身影从容转身,大步离去:“贺加斯,从今以后我们只是敌人了。”   杨阳转过头,看到贺加斯也恢复了神明的姿态,还是那样圣洁不染的高贵容姿,翠绿的眼眸却一直定定注视着漆黑的背影。   *******   “席恩,你对贺加斯说的,是真的吗?”   到了云中塔,月痛苦地问道。   所有的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都面露痛楚,轮回失败不是致命的打击,听到那段话,才感到迟来的庆幸,还有深刻的绝望和恨意。   席恩轻轻摇头:“不用害怕,月前辈,诸位前辈,我对贺加斯的话,是故意往严重和夸张的说,隐藏了重要信息。”   “咦?”法师们眼神一亮,想起恶魔的计俩,唬骗和欺诈。   席恩平时不显山露水,但不代表地狱之主的他不精通恶魔的本领。   “任何时候,都不要绝望。”法师道,“假如没有希望的话,就创造希望好了,我们操法者本来就不依赖宿命而活,探寻神明以外的真理。”   众人点头,重振旗鼓,这也是法师的信条。杨阳忍不住道:“那史列兰……兰修斯真的没留下那个武器吗?”   “留了,在我手里。”席恩冷冷地道,随即语气一缓,“不过,兰修斯的认识是从毁灭的角度,他不知道宇宙的意志。”   “宇宙的意志?”这个概念太抽象,推崇理性的法师们一愣,随即想起,“难道是始源之海?”魔法之王点头:“神明的统治,就意味着不变。兰修斯的选择是不断的重复和循环,那是始源之海不允许的。「祂」允许终结,但不允许永恒的静止,那违背无尽幻想的本质。所以在兰修斯有那个意念时,就为自己敲响丧钟了。只是初始的精灵不能够打破幻想和存在的界限,直接取缔兰修斯,所以祂们设置了几率,兰修斯的陨落是注定的,只是具体怎么回事还不清楚。”   “你们都知道,我和始源之海结合,能够从初元素获取信息,只是他们的意念过于多元化和抽象化,我很难解析和归纳。”席恩带着一丝迟疑道。其实他在感知的过程中,更像是初始的精灵们不肯告诉他。   众人如释重负,那该死的玩意儿在席恩手上,等于解除警报,最大的祸患也已经死去,新生的混乱神在人界的控制之下。   “即使如此,神明也不可原谅。”雷诺雅得出大家都赞同的理论,听完席恩和贺加斯的话,大家对创世神更加磨刀霍霍,可恨他还和混沌神绑定,有把悬在全宇宙头顶的利剑,需要另想办法。   “对了,席恩。”诺因已经好奇死了,连声问道,“你和贺加斯在轮回转生当中是什么关系?你一直当刺客追杀他吗?还是直接把他设置成死刑犯,当个刽子手一次次砍了他的脑袋?”   太天真了啊,诺因。杨阳心道,从两人那种暧昧的氛围就可以看出,关系恐怕不简单,因为转生必须有详细的细节,让神明都陷入真假难辨的轮回,恐怕有母子,父女,兄弟,甚至夫妻——贺加斯也可能性转过。   肖恩和萨玛艾尔也投来探究的视线,大家都等待着答案。   席恩一手握拳,放在唇前,轻轻咳了咳:“无可奉告。” 第八百七十五章 轮回与约定(三)   当创世主的出世和那段对峙掀起轩然大波时,艾斯嘉各地也激起浪花。   得知生父身死魂散,姑姑拉克西丝还说帕西斯不配享有国葬,王女莉莉安娜长久的积怨爆发,对着爱人和兄长泣不成声地控诉:   “如果不是圣贤者的迫害,父亲大人怎么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圣贤者那么伟大,为什么不自己成为协调神的祭品?现在他和创世神落到那个空间,最好他就死在那里,为世界和协调神同归于尽好了!成全他救世主的美名!那么父亲说不定还能瞑目!”   军务长雷瑟克对席恩十分敬佩,不能接受这番话,但他理解爱人的心情,只是温柔地劝慰。诺因却蹙着眉,几次想开口打断,最后还是忍住了。   “哥哥,你说句话啊!”看到他的表情,莉莉安娜伤心地嘶吼,“我一直不怪你崇敬圣贤者,还向他讨教魔法,可是父亲都死了,你还执迷不悟么?我们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的子女,不是席恩·奥古诺希塔的孩子!你快去毁了那个空间,杀掉我们的杀父仇人,你和姑姑重视的世界也能保全下来,不是正好吗?”   “莉莉安娜,住嘴!”   诺因勃然大怒,第一次对心爱的妹妹大发雷霆。   莉莉安娜更是激动:“你和姑姑都瞧不起父亲!我知道!可他是我们的父亲啊,我和你的父亲,他变成一个可怜的疯子,被法师关起来,精神越来越不稳定,最后连身体都被神明抢走,可是你连为他报仇雪恨都做不到吗?”   “他是自己献祭的,他已经为自己报仇了,不,他连真正的仇人都搞不清楚,连为自己雪耻的勇气都没有。”诺因反唇相讥。   “你这话什么意思?”莉莉安娜惊怒交集,“我不信父亲会献出身体,难道他舍得抛下我们和母亲么?他肯定是被协调神抢走了身体,孤独地死在牢里!”   因为这件事,这对一直以来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妹之间出现了裂痕,莉莉安娜不能理解哥哥的冷漠,也怨恨姑姑的绝情——无论帕西斯做错了什么事,难道堂堂初代国王,连个全尸和盛大的国葬都不能拥有?居然说他没有资格入土皇家陵园。   直到国王罗兰对她说到那天晚上协调神贺加斯特地找到拉克西丝,要杀了她,还有贺加斯转述,帕西斯把除了菲莉西亚以外所有人活祭的话,莉莉安娜才充满恐惧地僵住了。   但是,每当夜深人静,她也不禁扪心自问:父亲大人会变成这样一个人人唾弃的疯子,身败名裂的初代国王,也许都是因为席恩把他做了降神术的祭品,害他受了一千年的活罪,最后神智都糊涂了。如果我们还是当初幸福的一家人,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圣贤者那么伟大,为什么不自己当创世神的降神者?他也是死灵法师,比父亲更厉害的死灵法师!   父亲宁愿死也要圣贤者死掉,对,他只是要席恩一个人死而已,他是死不瞑目的,我怎么能不满足他的遗愿?   如果我有那个世界的开关,如果……如果我……   第二天,莉莉安娜冲动下跑到了现场,但是没找到痕迹——转生之门被施法者罗比安移到了云中塔顶层,由神级法师们守护。还是罗兰警觉,取消了她进入云中塔的权限,震怒下剥夺了护国圣女的称号,戴上封魔环,勒令禁足。   但是诺因无法不去看妹妹,因为莉莉安娜开始绝食,然后抓住兄长,要求他为父报仇,否则断绝兄妹关系。   菲莉西亚那边,同样一石激起千层浪。   虽然最近心境开阔起来,也喜欢上了新的生活,但是相思千年的丈夫好不容易团聚了一段时间,转眼又是生离死别,菲莉西亚如何能够接受?   悲伤下,她数次昏厥,情绪崩溃,对来传达噩耗和照顾她的肖恩道:   “肖恩师父,帕尔死了,至少让他有个全尸,能入土为安啊!”   怎么入土为安?   帕西斯是协调神的降神者,他既然献祭了自己,那就是贺加斯的身体了,如果将他驱逐,那么双子神会回归神位,神力全盛的他们可以轻易毁灭艾斯嘉,也许还会连累已经归顺魔法神席恩,所有参与了这场旷世之战的界外文明。   对养父的劝说,菲莉西亚歇斯底里地哭喊:“我不管!我不管!席恩把帕尔害成那样,难道他连尸体都要被神抢走么?席恩那么了不起,为什么不把创世神杀了,自己做那个降神者?肖恩师父,你不管我也罢了,帕尔变成这样,你至少要为我们讨回个公道!”   “如果帕西斯坚持到神战结束,席恩会把他和协调神分离,可是帕西斯献祭了自己,将灵魂和身体交给了贺加斯,出卖了全世界的人。”   “那他做到了吗?”菲莉西亚听不进去,“席恩就是利用帕西斯,为了他自己封神弑神的目的,用我和帕西斯的牺牲和痛苦,成就他的名声地位!”   “难道帕尔把自己和所有人献祭,也是席恩逼的吗?”肖恩怒极。   “他就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诺因和肖恩都为了妹妹和养女的情绪焦头烂额,分身乏术,指挥官杨阳处理风术士威廉带来的后续,最后守着转生之门的也只剩下神级法师和虹彩龙,对于凡界的喧嚣闹腾和凡人们的种种反应,萨玛艾尔没有什么兴趣关注。   不过,因为席恩不在,小龙自觉承担父亲的责任,每天用云中塔的中枢水晶扫描地上,也看见了诺因兄妹的冲突,肖恩父女的矛盾。如果莉莉安娜和菲莉西亚只是哭泣怨恨,要找席恩寻仇,萨玛艾尔全不在意,但是两人对诺因和肖恩的反复责骂逼迫,却令初始龙有些不快。   还有民间沸沸扬扬的,对于神罚的恐惧和由此衍生的各种言论:   「如果圣贤者还被关在魔界,创世神就不会责罚我们了。」   「是啊,当初其他神明关押他也不能说错,他不是地狱的主人吗?」   「说不定他那时封印了众神之后,就要放恶魔出来!」   「众神是惩戒他,圣贤者要是真的救世主,就该一直待在牢里,别出来连累我们!」   「都是他出来,大逆不道杀了几位尊贵的神明,创世神才会怪罪我们,如果他再把圣贤者关到牢里去,是不是就不会惩罚其他人了?」   「那太好了!我们有救了,反正现在生活好了,那些法师一直在帮我们,创世神再宽恕我们,大家今后的日子就更好过了。」   这些恶心的人类……   初始龙的化身第一次理解了混乱神兰修斯灭世的心情,对协调神贺加斯的那句话产生强烈的共鸣。   不知感恩的人类,还是滚去地狱比较好。   调适了心情,萨玛艾尔也不跟弱小愚昧的凡人计较:一群蚊子的嗡嗡声而已。   反而是倾听到了更多正面的心声,那些感恩和崇拜,希望圣贤者牺牲自己封印创世神,永远守护大家之类的话语,反而让小龙更加反感。   在幻想界,东方学舍的白袍们也是这么期许要求席恩·珂曼,联军和民间对暗之子交口称赞,将一层又一层重任压在他病弱的肩头,强迫他走上战场,强迫他封印魔族,强迫他拯救世界,理所当然地死去,然后在圣贤者缔造的和平世道中幸福生活。如果不是走上黑袍之路的肖恩让百姓更加念及暗之子的好处,也许没两年人们就把他忘了。   身为空想之龙,萨玛艾尔从来没有动用他血统深处的力量,但是当他追溯龙神塞菲斯的血缘时,确实能够看到那些隐藏在现世之后,名为概率的微渺丝弦,不同的世界线。   其中有肖恩为养女和徒弟复仇,手刃亲兄长的场面。   有圣贤者成功封神救世,开辟了前辈法师梦想的新魔导历,养育德修普家族的双胞胎到成年,魔导国王储却在妹妹的教唆下,杀死了自己的养父,顺利迎回自己的亲生父母,逐渐愈合了痛苦的伤口,从此幸福大团圆的美好结局。   更多是幼年的席恩死在残酷的人间,像无数卑微的众生一样,被窒息在时代的悲剧中。   还有和弟弟一起被带回圣域,和幻想界的他一样,最后为了扛起世界的重量,为了让弟弟和养女菲莉西亚活在新世界,活活累死,没有一个逃脱大黑暗时代的宿命。   那么多的世界线,无一善终。   只有这个奇怪的,充满巧合的世界线,有一种名为惑乱之星的星象贯穿始终,萨桑之子席恩活了下来,活过千年之劫,在重重考验下浴火重生,登上神座,成为了身披黑袍的魔法之王,成为了统御万魔的地狱之主,成为了封神弑神的逆神者,成为了推翻旧世界和重建新世界的救世主,成为了他的父亲。   否则像他这样的人,注定就是世界的祭品,受难的圣子一样。   我的父亲,虽然我痛恨那些摧残你的恶意,那些伤害你的黑袍,那些鄙视你、谩骂你、痛恨你、围攻你,愚昧、胆小、残忍、卑劣的世人,但是他们至少教会了你一件做人最重要的事。   自私。   当世界回馈恶意,就以战意回报。   当年的下半年,莉莉安娜和菲莉西亚的心情逐渐缓和,转机是拉克西丝在十一月生下了一个男婴。在侄女的央求下,拉克西丝用捏着鼻子的表情答应为他取名“帕西”。   每次摇着婴儿小小的身体,看着外甥和生父有几分相似的脸孔,尤其是那双绿宝石般的眼睛,莉莉安娜的心情宽慰了许多,但是每次面对诺因总是冷若冰霜,因为和圣贤者的分歧,她再也不能原谅哥哥。   只是拉克西丝每次看到自己好不容易难产生下来的宝贝儿子,觉得自己为了侄女,真是损失太大了,不得不起了个最讨厌的家伙的名字,所以她私下都想给儿子另起乳名。克鲁索倒是处之泰然,宽慰妻子:“我们把他养育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和光复王截然相反的英雄人物,何惧区区重名呢?”   “好主意!”大喜之下,拉克西丝嫣红的唇瓣重重亲了丈夫一下,心情海阔天空,是啊,何必为一个死去的渣渣耿耿于怀呢!   可惜了,这个自以为深情不悔的罪人,不但辜负全世界,还害得自己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后半生不幸。   真是最烂的男人啊,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   菲莉西亚在痛苦了很久后,再次想要说服养父:   “肖恩师父,以前的事我不怪你,是我们没听从你的教诲。可是你今后不能为帕尔报仇,不能把帕尔的身体夺回来,让他有尊严地去,我永远不原谅你。你把世界树的树叶给我,上次玛丽来看过我了,我们一起回归冥界。”   “莉,今后的路你们自己走,威胁我也是没用的。”   肖恩依然没有退让,平静地道:“我不能保证把帕西斯的身体夺回来,那是他自己献祭给协调神的,他对自己的身体有自主权,他也获得回报了,他献上身体和灵魂的要求是创世主杀光除你以外的所有人,这是一场他绝对占便宜的交易,他没有吃亏,他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都卖了个好价钱。协调神没成功是席恩和我们豁出性命阻拦,帕西斯的灵魂也是席恩抢回来的。”   菲莉西亚战栗,她至今不敢揣摩丈夫献祭的用意,而帕西斯唯独放过她,看似深情厚爱却陷她于不义的深意,她都不敢想,又不得不想。   菲莉西亚够聪明,也太了解丈夫的为人了。   “帕西斯到了最后还迁怒世人,仇恨全世界,他恨我和席恩,可以,堂堂正正向我们复仇,虽然我没什么对不起他,席恩也早就还清他当年的债了;帕西斯要是恨体内的协调神,那么像席恩一样向神明挑战,他怎么做?去当众神的走狗!背叛自己的同胞!他当年坑杀五十万人,建立新王朝,自封光复王,那么初代国王的责任就是他的,身为丈夫,他为你承担一部分救世的重任也是该的,他凭什么恨百姓?他要是再有点骨气,杀了维烈那个真正的凶手,杀了这个害我们师徒三人分离千年的罪魁祸首,我还当他是我教出来的徒弟。”   “可是现在,他算什么意思?我真恨不得从来没收他做弟子,把他救出来就丢在塔拉斯外面算了!莉,你扪心自问,你欠他什么了,我又欠他什么了?他每个师兄师姐又欠他什么?世上有谁对不起他?活该要被他这样对待?我们不够爱他,对不起他吗?他真的爱我们,难道他不该好好活下去,珍惜你也珍惜他的孩子们,活在这个好不容易不再有战乱和魔族的新世界么?”肖恩痛心疾首地道。   菲莉西亚无言以对,随后大哭一场,没有再和养父闹别扭下去。   杨阳非常担心恋人的心情,因为光精灵裘卡的死,诺因本来身体就没好,又接连出了生父死亡,和妹妹反目这样痛苦的事,还有他们共同的朋友史列兰的背叛。   “我没事,阳,我知道,莉莉安娜只是一时想不开,她不会恨我到底的,你看席恩那么恨肖恩,如今还不是原谅了?双胞胎之间,就是这样。”诺因自嘲,“只是母亲、我的妹妹都因而不幸,我真正恨的是帕西尔提斯。”   杨阳理解地握住他的手,如果帕西斯真的爱他的妻子孩子,就应该勇敢活下来,而不是把一切葬送在偏执和仇恨的火焰中。   “好了,我们走吧?”   杨阳默默点头,反手紧紧牵住恋人的手,和他并肩而行,他们也会这样一直牵手走到神战的最后。   无论碰到多少障碍和痛苦,和挚友的陌路,来自亲人的不解和怨怼,与亲生父亲的背离和敌对,他们都会一起携手和面对。 第八百七十六章 轮回与约定(四)   九世轮回的现世时间是九个月,可是从第四个月开始,空间门出现了移位和消失的现象,奥法议会慌了神,神级法师们集中心力调查,可是一直无法观察到轮回空间内部的情况。凡界的事务,只好交给魔导国国王罗兰·福斯全权处理,前摄政王拉克西丝产后休养。   罗兰着手引导民间的舆论风声,和首相共同治理国家,打击已经一蹶不振的真神教会——既然伊莉娜已死,这些教徒就不成气候,继续稳中有序地推进索雷斯大陆的移民,稳固四大陆联盟,尤其对一个犯人加重处置。罗兰和前王诺因有过命的交情,但是对他的妹妹可不客气了,莉莉安娜头脑发昏,险些做出危害整个宇宙的荒唐举动,看在她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才留下一命(十三段魔法非神级以上无法破除),和光复王一样,她已经不配护国圣女的名号,当然剥夺一切实权,并且派人长期观察,如果依旧不回心转意,接下来就是长期软禁。   反而是初代王妃菲莉西亚在养父的劝解下终于打开心结,一心一意等待丈夫的灵魂修复,不再理会外界的事情。   就在魔法神和协调神回归的同一天,总神殿出现了异动。   漆黑的大殿,暗黑神依旧被神血锻造的锁链禁锢在祭坛上,突然,黑暗的角落响起粗重的喘息,一具四肢呈现怪异扭曲的人体爬过无人的神殿,居然穿过了外圈的神力结界,探出一只满是脓疮伤疤的手,抓住了锁链一角。   青黑色的光芒闪动,连神兵利器也斩不开的神血锁链断裂开来。   黑暗中,一双比黑暗更深黑的凤目睁开,流露出几许酣然和困惑,史列兰缓缓坐起,看到趴在身上的肮脏乞丐,嫌弃地皱起眉头,随即,感到来自同一属性的神力呼应。   “你……”托起那只伤痕累累的手,仔细端详那张蓬乱头发下的面孔,与兰修斯的记忆对照,史列兰为之震动,念出对方的名字:“……普鲁托?”   云中塔——   席恩回答了前辈和小辈的各种问题,但坚决不肯透露一星半点轮回空间的经历,提出需要休息。   萨玛艾尔早就看出养父的疲惫了,既然席恩赶人,他笑眯眯地比出送客的手势,为养父泡了一壶色香味俱全的安神茶。   其他人都走了,唯独肖恩在门口停留下来,对他自比不是外人的态度,小龙很不高兴,茶也不给他倒。   肖恩不在意萨玛艾尔的排斥,只是凝神观察兄长的神色,担心他身体不适。   席恩坐了一会儿才发现弟弟没走,抬起冷彻的银瞳,没有询问他的来意,不耐烦地道:“是,我没有完成答应你的承诺,弟弟,但我保证,帕西斯的残魂会得到最好的调养。之后复活也好,投胎也好,由你决定。但是他别想再拿起剑,刺杀我的孩子。”黑袍冷笑一声,一派“你恨我好了”的语气神态。   “我不是这个意思……”肖恩叹息了一声,他只是担心哥哥又多出一堆记忆感情,上次从幻想界出来,他分裂出一个人格,后来被时空神贝里卡斯钻空子,差点痛死,这次会不会有事?   席恩瞥见他的神色,习惯性地剖析,但是一切正面感情都在黑袍的感知范围之外,推测弟弟这段时间受到养女的压力,眯了下眼,毫无宽慰的好哥哥心情,依然是寒酷的眼神,不是肖恩记忆中那个复仇者燃烧着厉烈火焰的琥珀色眼眸,但是其中堕落冰窟的冷酷执着,长夜下的寂寞,无尽的孤独,就算鼓起勇气伸出双手,想要再温暖这个灵魂,都不可能罢。   “这场神战会胜利的,弟弟,我会了结和诸神的战斗,这一切都是为了这场太过漫长的战争。”逆神者轻声道,几乎听不清他的耳语呢喃,“除此以外的事情我不在乎。我此生只有一个选择,我也会将它走到底。”   “我欠德修普家族的,我会偿还。”   “我曾经带给这个国家的混乱,我会终结。”   “这个世界终归是你们的,或者说,属于现在大地上的芸芸苍生,我不想要。人们恨也好怕也好,都是我脚下的东西。”   “席恩,你不用走。”肖恩深吸一口气,“你可以留下。”   席恩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肖恩可以看见哥哥眼中的热量,如同烧灼而成的钻石,不可取代,牢不可破的情感,也有冷冰冰的隔膜和遥远的距离感。   “我知道你做的事,肖恩。”席恩柔声道,“你想为我去除挡路石。”   黑袍看着窗外,那里和他的眼神都是一片窒人的黑暗。   “协调神的教条没有错,只有死亡和痛苦,才能让短视的人们学会尊重和敬畏。在黑袍看来,洗清轻蔑眼神最好的方式是将它变成恐惧,让所有人闭嘴臣服再容易不过,但是和弱者纠缠只会让强者止步。人类害怕前进,就永远得不到进步。不单单是渺小的生物困于现下和未来,神也是,每个个体、文明和强大的生命都在寻找出路。”   他走到窗前,透过黑沉沉的夜色,仿佛看到黎明前的一缕光芒,新时代的曙光也从他眼底的黑暗透射出来。   “这世界脆弱得不像话,她是多元宇宙的摇篮,生命诞生的种子,第一颗被保存下来的星球,曾经被众神珍爱的乐土,邪恶和魔鬼无法染指的圣所,协调神的梦想家园。她如此幸运,其他高魔世界闻之色变的魔力寒冬从未光顾这片土地,只经历了一场枯魔期;能族和晶族的侵略被前代魔法神和盟友阻挡在外,没有人看到那些被侵吞变异的文明的可悲模样;魔族的入侵看似是小概率,其实相对艾斯嘉以万计年的历史,已经是偶然的必然。用恶魔的话说,这个世界就像一块香甜的蛋糕,没有放在创世主的篮子里,宇宙中的亿万存在,都可以伸手占为己有。”   “相比诸多命运多舛的界外世界,艾斯嘉得天独厚,连创世神贺加斯都舍不得抛下她,更别说毁掉她。”   “如今,艾斯嘉有了新气象,文明之花重新绽放。民众,无论他们愿不愿意,都是大时代浪潮下被推动的水花。但是人们可以瘸着腿跌进那扇门,绝不能拄着拐杖。”   “我一定会走的,我不信宿命,这只是我自己选择的命运而已。”席恩一字一字道,“人们很快会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他们。”   肖恩一针见血地道:“你这么急着走,是害怕什么吗?因为你生命中遇到的一切终会离开你,所以你先走开?”席恩愣住,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被弟弟指谪得无话可说。   “你知道吗,席恩。”肖恩痛苦地道,“你始终没有变,但是每次劫难,都把你打磨得又离心中的软弱远了一点。”   席恩眨了眨眼。   战神伸出手,紧紧抱住孪生兄长,给予他全部的温暖和支持。在弟弟的怀抱里,法师突然感到竭力压抑的困倦,连刚才都没有察觉的疲惫涌上,在反应过来以前,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被惊到一般飞快地收起。在轮回空间,就算第二世与贺加斯兄弟相处,他都没有如此忘形失态。   肖恩轻轻笑起来,眉宇仿佛融化般温暖明亮,揉了揉兄长柔软的发梢。   “我很高兴你回来了,外面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席恩,好好休息吧。”   待门关上,席恩才从愣神状态回过神,转过头:“他这么放肆,谁给他的胆量?”萨玛艾尔难得回了敬爱的父亲一个白眼:“当然是您了,父亲大人。”   “可是主人,您允许他靠近,允许他亲近您,是您在愧疚。”小龙敏锐地看破真实的原因,“为什么好像是您对不起肖恩先生?”   无论从感情的遗忘还是事实的背叛,都是肖恩对不起哥哥,肖恩自己也这么认为,可是为何从席恩的角度,好像是他在悔过?   黑袍的眉眼纠缠着一丝苦涩的神情,只有在这个孩子身边,他可以袒露出全然的黑暗和心底的隐秘:“因为我清楚我是怎么样的人,如果事先知道不忍心杀他的下场是失去魔法,失去我的魔法整整一千年,我也许会杀了他的。”   “哪怕他是肖恩,我这么爱又这么恨的弟弟。”   席恩自嘲:“魂咏是我绝望下燃烧全部的赌注,我用一辈子的心血打造的成果,但我没有一定的把握成功,真的还能听见魔法的声音。”   “在那个寂静的世界,只有你的声音是我唯一的救赎。”席恩闭上眼,“你和艾珂,是我仅有的。但艾珂就是我,所以夏尔,没有你,我支撑不到天明,只有永坠黑暗。”   这千年来,一直都是他的小龙支持着他的意志清醒。   “也许,人终究是不能像神那样生存的吧。”   微微感触地道,席恩像要咽下什么一样,举起茶杯,喝下滚烫的茶水。   喝完茶,他打起瞌睡,强撑着没有闭眼,当萨玛艾尔伸出手,席恩立刻闭上眼,倒入她怀中。   不是安神茶,那对席恩如今的体质毫无作用,他使用的是冥王的安魂之力,所以对席恩格外有效。   严格说来,她的父亲早已死了,是死灵,所以冥王的力量对他有绝对的影响力。当然,吃过一次刻骨铭心的亏后,席恩解析了冥界的法则,剥离了冥王的权能,将那个变成废物的神放逐到凡界中。   通常情况席恩不会中招,不过一来他已经累极,二来没有防备最信任的养子,就让萨玛艾尔趁虚而入。   因为在清醒状态下,席恩不会允许任何人给他疗伤。灵魂的伤只有安魂之力能治愈,可是席恩又极度抗拒灵魂被触碰,他可以用理智强行解析和掌握冥神的法则,控制自己的弱点,却不能忍受暴露软弱。由于麻木的感性,席恩也常常不知道自己伤在哪里。那些缠绵又深重的伤痕,都密密麻麻刻在他的灵魂里。   红发少女凝视怀里的养父,当她认识席恩,爱上他,这个男子就已经是亡灵了。   一个孤独的,强大的,宛如活着的灵魂。   也因为死灵的本质,即使有魂咏的巩固,成神后,神魂也格外容易吸收负能量,亡灵天生就是阴冷的,萨玛艾尔知道席恩支撑得有多么辛苦,还有这个灵魂本身有多么顽强,璀璨,才能宛如生者,比所有神灵都耀眼地活着。   『艾珂,父亲怎么样?』   小龙询问和席恩共生的暗系精灵艾珂。   『席恩的神识不太稳定,他在深眠,我感觉不出他有强烈的负面情绪,轮回空间应该没有给他留下不好的回忆,但他就是很累。』   萨玛艾尔一指放在唇前思索,这是席恩的小动作,被她耳濡目染学了去:『父亲不可能在胜利前怠惰,那两个神还没收拾呢,这是什么缘故?』   思量间,她纤白的手指抚弄法师深黑如夜的长发,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饱满的前额,中央是黑与白交错的六芒星和代表神印的荆棘花,突然,萨玛艾尔的视线定在席恩的额头上,她对人类的衣着服饰不敏感,所以这才发现,席恩头上的冥神之冠不见了!   对了,轮回的原理是剥离进入者的力量和法则,而冥神的额冠是法则的具象化,在席恩投入空间门的一瞬,他的身体和灵识分离,控制不住冥神之冠,冠冕遗失了。   萨玛艾尔眯起熔金之瞳,迅速推导,额冠被驱逐出去后,很可能化成游移神力,回到沦落人界的冥王身上了,毕竟他才是原神,他的法则是席恩从他的神体硬剥下来的。   因为冥界一半的权限在自己手上,萨玛艾尔感应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摇醒了沉睡的黑袍男子:“父亲,醒醒。”   他可以自己处理,让父亲在这里安睡,叫来妹妹守护他。但是一发现异常,守在中枢室的月一定会通知席恩——神级法师们很体恤后辈,可是神明的事,的确非席恩出马不可。   ——身为神战领袖,他就没有休息和放纵自我情绪的权利。   那些该死的神明,又要搅事了。   不料,萨玛艾尔摇了两下,却见席恩睁开的双眸瞳光涣散,居然没有清醒。   “导师,带我走。”法师昏昏沉沉地道。   “父亲?”小龙惊讶。   席恩一震,眼神重获清明,习惯性地检查法杖、材料小包和袖子里的匕首,起身的同时,他已经从精神渠道获悉发生了什么,恢复理性和镇定的表情,随手扣上高领的纽扣。   这时,他的手指微微一顿,想起了刚才的梦呓,和梦中无法忘记的身影。他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半位面发生的一切,最不能释怀的离别。虽然他不曾为任何一次生存下来后悔,不然他就对不起那么努力活着的自己了,可是在梦境的最深处,千年里的很多次,他都希望如导师所愿,成为彻底自私的恶人,无懈可击的强者,就不会割舍不掉对弟弟的感情,不会为曾经的罪孽夜夜难眠,不用为白日的延续继续前行,回到他和他都挚爱的魔法世界。   可是只有魔法的世界,我和你也无法共存。   醒来看到了夏尔的眼神,席恩明白,他还是无法抛弃这些热烈的,真实的,琐碎的,刻骨铭心或痛彻心扉,在他人生留下永恒印记的羁绊和感情。   “我们走。” 第八百七十七章 轮回与约定(五)   几分钟前,协调神贺加斯同样感应到了一个熟悉的神力,大喜下来到弟弟所在的总神殿。只是走到门口时,他心情复杂地驻足,他还记得上次来,看到的兰修斯的梦境,和席恩的对话,还有他们一起坠入轮回空间,和这个原本敌人关系的人类有了那些牵扯……   随着神性的回复,贺加斯已经不是用人类的眼光看事物。他很清楚,无论他多么眷恋那些感情,执著地想要抓在手里,一次次追回,也追不回流逝的时光。当他是鲸歌文明的歌莉娅,当他是天目族的少族长亚伦,是爱西丝一族流浪的菲安,是收割者文明的科恩……乃至后来的每一世,那些感情,那些不甘,那些炽情和折磨将神的灵魂都在红尘劫火中烧化。可以说,对于轮回每一世的「他」,都没有比身边的至亲至爱更重要的存在。每一世的「他」,都愿意为那个人去死。只要他们还是原来的关系,只要还能挽回前三世的情感,他情愿沉沦在轮回中永不苏醒。   可是当他是协调神贺加斯,是根源法则的一端,是两位主神之一,他就不再是曾经凡人的心境,如同酒醒就没必要装醉,再欢愉和留恋也不过是浮生偷欢,再痛不欲生也不过是一场颠倒大梦。   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回归神座,所以他还可以保留这些激烈的执念和感情,也不想遗忘,不想舍去一点一滴,可是正如席恩所言,他迟早还是会失去她们的。   只要他和兰修斯重聚,集合他们的力量,也许能冲破艾斯嘉的禁锢,回归神职。   可是贺加斯徘徊着,始终没办法跨出这一步。   突然,他看到那个黑发男子和他身边的红发少年时,狼狈逃离,像最后一世那样,躲到席恩发现不了的地方。   在那一刻,贺加斯说服自己是没办法面对做下那些事的弟弟,但是他心里明白,不是的。   法师破开黑夜走来,每一步的跨度和步幅都和创世神记忆中一样,黑袍下有些单薄的肩膀,挺直的脊梁、优雅的体线到纤细的指尖,在天明前如同最黑暗又最耀眼的身影,眉宇是熟悉的理智克己和不熟悉的阴郁冷凝,定定注视夜色下的神殿,左手纤长的食指不定地敲打法杖的位置,这是席恩克制杀机的小动作,贺加斯极为眼熟,也许比席恩自己更清楚。   另一头,暗黑神带着冥神走出神殿,普鲁托畏畏缩缩地躲在他后面,满脸骇怕,不住哆嗦。   这下贺加斯不能不站出来了,他身为神族首领,一个父亲和兄长的尊严,不能允许弟弟和孩子去面对敌人,不能漠视一个逆神者的敌意和杀意。   只是他的脚步无比沉重。   席恩不意外地投以目光,还奇怪刚刚贺加斯的气息为什么一闪即隐,他现在的神力根本藏不住,欲盖弥彰。   普鲁托已经抖得站不住,软下去,抱着史列兰的大腿,他怕死了眼前的人类,要不是有两位主神撑腰,根本不敢待在这里。   经过史列兰的治愈——同属的神力可以治疗,普鲁托除了看上去畏首畏尾,怕得不断发抖,模样倒是并不凄惨,只换来贺加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前冥王凄厉地高呼:“父神!父神救我!”   席恩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如天生的止息之君,霎时让普鲁托像祭坛上放血的鸡被掐住了脖子,两眼暴突翻白。使得万物安宁的止息之力天生克制所有生者的欢快和享乐,所以席恩都不明白这个神为何那么软弱废柴,比任何一个死灵法师都不如。   其实也不奇怪,在死亡压倒性的恐怖面前,软弱的生灵们更会纵情声色,贪慕浮华。   “贺加斯!”史列兰开心地唤道,绝色的脸上满是天真快乐,随即正色面向黑袍法师,质问道,“是你做的么,这么对待普鲁托?”   席恩脸上是明晃晃的嘲弄之情:“别装得你和他真是父子,不懂装懂不会让你聪明,史列兰。”   暗黑神大怒,恐怖的神威和黑暗结界铺天盖地地散发,笼罩住整个中城卡萨兰。   不过席恩早已张开自己的魔法领空,没有惊动黎明下的城市。   “席恩,不要激怒他!”洁白的神光和守序的神力从贺加斯身上同样绽放开来,三个领域重合。   云中塔上的人们关注这难得一见的景象,黑色的能量被圣洁的白光逐渐化解,变得支离破碎,又在洁白的防御罩上碰撞,发出暗雷和破碎的声响,努力从白光的间隙扩散出去。   这两股神力被从太古传承至今的七曜之力:深邃的暗,辉煌的光,橙黄的土,深紫的雷,青绿的风,靛蓝的水与绯红之火同样打破,如同封闭已久的命运之轮转动,敲碎幻想和时空的界限。   魔法之王的魔力如同破晓之光,充满强盛无法阻挡的磅礴力量,此刻又带着压迫性的阴沉气势,每分每秒都在更加强大,仿佛此刻力量的主人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   席恩啐了一声:“我既然是你们神明的敌人,还要哄着你们么?”   贺加斯没有动怒,压制住弟弟:“别出手。”   云中塔上,杨阳和诺因发现这位创世神的口吻已经不是刚刚出世时的淡漠无情,不知怎么形容,水晶般明澈华丽的嗓音透出人间的气息和一股难言的情感。   他们也情不自禁地凝视史列兰,这是他们的朋友。   “贺加斯?”史列兰既喜悦又不解,看着久别重逢的兄长。   席恩沉默了一下,抬眼,注视金发神祇,眼里只有完全不透光的森寒,令人窒息:“你要和我打么?”   贺加斯万分不想打,于是缓和语气:“你何必这样侮辱他……”   “我没杀了他,都是始源之海作梗!”   席恩冰银的眼眸充斥着可怖的血光,如果说他最痛恨的神明,就是这个将镇魂球交给维烈,夺走他魔法的冥王!   如果不是始源之海的影响,他的报复绝对不仅仅是折断普鲁托的四肢,剥夺他的神力,放逐到人界,而是挫骨扬灰,活剥每一片血肉,连一点灵魂的碎渣都不留给他!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席恩,贺加斯惊愕至极。   “你伤得很重,不要乱来。”   创世神目光一沉,深深注视对方,神色沉静,“即使用冥王的止息之力调养,你也必须尽快进入沉睡。”   月等人用神级法师的意志力才没有破口大骂,经历过宇宙塔一战的人们立即想起法娜,心中暗骂席恩当时说没事,他们也信以为真,居然是撒谎!随即想到神明的体质,神是能量体,情感伤害对他们就是实体伤害,只要席恩还爱着法娜,这道伤口就缠绵难愈。   真是糟透了。   没有想到其他可能性,法师们建议后辈不要硬抗先回来。   席恩没有遵从,吐出低沉如耳语的轻笑:“彼此彼此,你我的伤口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东西。”   众人不解:创世神的伤?   贺加斯的伤口是什么?法师们推敲,第一个得到基西莉亚,得知那个女孩是协调神寄存在这个世界的生魂,他们特地询问过她,基西莉亚是混乱神毁灭文明活生生的罪证,异常宝贵。她身上协调和混乱两种神力也值得研究,当然各位神级法师没有伤害她,只是非常感兴趣地挖掘信息和取样分析。   据说贺加斯喜欢基西莉亚,难道还旧情难忘?   和席恩一样,眼光实在……   倒不是说基西莉亚不是好女孩,只是想到她那卑鄙残暴的侄子,什么优点都没有了。   接着,神级法师们推测:莫非是神代的伤口?贺加斯难道也有后悔、痛苦过那个年代的毁灭么?   “永生之酒也是永远的宿醉,我的神。”逆神者清醒地道。   艾斯嘉的创世主皱眉,仿佛被触到不能被触碰的隐痛。   “不要顾左言他,席恩,也不要用魔法在我面前杀他!”贺加斯也有点动怒了。   “你挡在我面前,我就连你也杀。”席恩冷笑。史列兰双眉一耸,神力暴涨。   贺加斯呼吸一窒,好不容易压下弟弟的力量:“你都已经狠狠报复过他了,何必……”何必在我眼前杀了他,那样我就不得不出手。   “他夺走了比我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法师眼中的杀意突破了长久以来的禁锢和坚固无比的理智。   对普鲁托和贝里卡斯的仇,已经不是挑战诸神失败能够释然。   他终究只是个凡人。   “父亲!”萨玛艾尔阻止,他巴不得杀了这两个神,但是挑战双子神,以席恩目前的状况,未免勉强。不解决混沌神的问题,也不能杀死两个主神。   但是此时此刻,小龙却感到内心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嗜血之意,仿佛虹彩龙的食欲被挑动了。   真是,龙神的血脉还不如父亲复苏的血统稳固强大。   元素精灵们也出现,担心地阻挡暴怒的主人。看着她们,法师破碎的眼瞳重组,浑浊的呼吸时快时慢,肩膀上下起伏,双手颤抖,显然在竭力控制自己。   没有一世看到席恩有这样巨大的情绪波动,贺加斯恼怒下更加心疼,接着想起雷诺雅提到,时空神贝里卡斯、冥王普鲁托和生命女神秦蒂丝将席恩关押折磨千年。   但贺加斯也心生困惑,在轮回世界,席恩遭遇了无数糟糕得多的经历,为了保护第三世的「她」,很多次被折辱到尘世的最底层,不得不忍辱负重,也没有皱过一次眉头;第二世和第九世在种群的困境中都从未失神混乱,依旧冷静破局——他这样的人,就算身陷绝境万刃加身,面对再惨痛的教训和意外,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突然,贺加斯理解了,因为他看过很多次席恩学习和研究魔法的狂热,还有他刚刚看着魔法精灵那个让人心碎的眼神。   是了,这就是魔法神眷顾的子民。   非因斯鲁,你的后继者……和你真像啊。   贺加斯叹了口气,我爱上了你创造的法师,一个与众不同的凡人。 第八百七十八章 轮回与约定(六)   神级法师们一开始就明白后辈为何失态,尤其是月,这是他心中最沉重的罪愆。换作他们失去魔法千年,不,恐怕半年就熬不住了。   一般的法师最多一周。   贺加斯压下愤怒,转为深思,对席恩不能硬着来,必须晓之以理。   黑袍深呼吸调息,夏尔说的没错,他至少要考虑自己的身体和胜率,现在他的精神状态也不稳,不知为何贺加斯两次退让,就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而且杀死神的降临体,只会让贺加斯和兰修斯在神之眠地的真身醒来,还失去这段时间的记忆和感情,那就有违他之前的忍耐和安排了。   “他无故将你刑求千年,那就判他成为凡人,转世千年。”自动代入公正的神王心态,贺加斯做出决定。   “不要啊!父神,我不要做凡人!”普鲁托吓坏了,他之所以得到冥王的冠冕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苦苦爬到史列兰面前,就是让两位大神为他撑腰,恢复强大的神力和高高在上的神职,不用在人界受苦,再做回可以尽情享乐的神明。   贺加斯不为所动,他之所以这么裁决,不仅仅是因为席恩,主要是普鲁托和秦蒂丝在神代的所作所为,和后来对艾斯嘉、对许多界外世界的种种失职和恶行。   竟然能忍住仇恨,还做出这样的妥协?席恩错愕。   敌人的强大激发了好胜心,法师感到内心的虚弱焦切一扫而空,无数沉淀而沸腾的感情也冷却下来,转为真正的冷静和自控。   他切换到地狱之主的人格,用彬彬有礼,暗藏狡黠的口吻道:“可以,尊敬的阁下,我选择他转世的世界,惩罚可以由你提议,我们签订一份契约,以神语和深渊语共同见证。”   看到他这样,贺加斯又好气又好笑。   “席恩,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使用恶魔的计俩。”   创世神突然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席恩又扣错扣子了,沿着包裹住优美喉结的高领,一小片冰白的皮肤往里,清晰地想起下面的躯体。   法师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过去:为什么他觉得贺加斯的眼光像在剥他的黑袍?他脑子里的水还没控干净么?   地狱之主生平头一次感觉自己被调戏了。   不过细想,贺加斯脑子里有两百五十四个世界的汪洋大海,光是第一世就如此,他自己还没绞干,别说后面那些粉红史和黑历史。   席恩心下尴尬,面上没有流露半分。   当他开始施法,完全恢复了沉静的心情,特意不用魂咏,以神语咏唱:   “切裂空间,超越法则,无从抗拒的命运之链,遵从我的意志,在严守秩序的大地上降临。”   无数黑色锁链从高空降下,困缚住想要反抗的冥王,血色的冠冕重新回到一头子夜般的黑发上。   “让被你束缚的囚徒,坠落到时空的彼方,以命运之轮为证,我许诺公正的旁观——十世转生!”   金色的气息在圆形的法阵中翻滚,地面化作巨大的漩涡,吞没了冥王,来自星辰之盘的命运之锁将他带往多元宇宙的其他世界,随机放逐到十个世界,直到千年轮回期满。   史列兰握住拳头,他的确对普鲁托毫无感情,但是这个情景却让他深感冒犯,星盘还是兰修斯的力量。   瞥了他一眼,同样拥有读心术的席恩看出来,史列兰自从解开兰修斯的记忆后,不知不觉模仿前代的自己,想要获得那样的强大,智慧,魅力,人见人爱的性情。   不过他的神格洗白和降智是很奇怪,是因为卡雅的缘故吗?可是卡雅的智力性格和前代的她一样。   席恩又看向贺加斯,创世神还是一派沉稳的神色,不辨喜怒。这回换席恩不知所措,要打打不起来,接下来要怎么办?握手言和是绝不可能的。   他突然想起来,让他无比愤怒,决心和诸神死战到底的那样武器,前代混乱神留下的梦魇罗盘。但一来贺加斯确实不知道;二来,他检查下来,罗盘有被外神污染的痕迹。   这件兰修斯暗中制作的最终武器一直放在母神的灵魂神殿,和一堆玩具和法器混在一起,那里也是双子神长大的地方,如果贺加斯把玩过,不小心沾染了外神的气息……   “静止!”   伪·圣言术发威,能够匹敌神明真言术的力量固定住两位主神,也封锁住他们的力量。   贺加斯震惊,身体僵在当地。云中塔的人们也惊讶情势急转直下,难道是要开打了?   席恩瞬间靠近贺加斯,一手托起他的下颌,细细观察,从他心无旁骛的专注目光,贺加斯看出前几世的他的影子,那个毫无机心,关心爱护他的至亲至爱。   喂喂,席恩陛下,你这个动作怎么看怎么像强抢民女啊!杨阳抱头。   “没有污染。”地狱之主舒展眉宇笑起来,这是个明亮却带着一丝邪恶感的笑容:“也对,你这个家伙怎么会允许邪念玷污你。”   “席恩!”贺加斯恼怒,他知道席恩没有坏心思,但是还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下。   黑袍又看了看史列兰,现在的暗黑神也不会被污染,因祸得福。   离得近了,他能感到熟悉的气息和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强行压抑的记忆不可避免地复苏,法师仔细端详这张相处了四百十三年的脸庞,从那双宛如初春嫩芽的眼睛,他没有找到污秽、嫌恶、忌惮、阴谋、算计、敌意——这些他一生在无数敌人眼中看到的东西,这是一双无比美丽清澈的绿眼睛,凝聚着久远的时光和一如往昔的心意,宛如艾斯嘉第一抹新绿,生命的祝福,从翠绿晶莹的折射,他看到了那些无法忘怀的身影,在每一世中的感情,最重要的,他透过这个神灵的眼神,读懂了他不变的心声。   法师感到心灵冰封的一角融解,清晰的理智和感性同时萌发,那个魔法并非徒劳无益,不是信徒无助的告解,不是虚伪的扮演,不是敌对立场就该舍弃的障碍,和一切真情时光一样,永远不会白费。   他明白了他们之间最重要的关系,不是那些爱恨情仇,而是——信任和理解。   “贺加斯,你去亲眼看看今天的艾斯嘉,再决定是不是制裁她吧。”   创世神睁大眼,凝视这个敌人的青年,也是最亲近的存在。   然后重重点头:“嗯。”   那颗红尘中融化的心,依旧没能感化冰冷的神性,但是神明坚固的心脏,却在这一刻被深深撼动,再也无法恢复原状。   贺加斯在释然中清楚地意识到,即使他回到神座,回归神职和完整的神性,他也永远忘不了这一份感情了,翠绿的眼眸微微浸湿,他终于不再害怕重新做回神明。   席恩有些顾虑地看向史列兰,犹豫了一下:“你要回到杨阳和诺因身边吗?”云中塔的两人大喜过望,这是他们原来不奢望的结果。   “可以吗!?”史列兰也喜出望外,他本以为在下令风神希露菲尔用法娜的灵魂威胁席恩下跪,他和朋友们的情谊就不能再恢复了。   席恩许可,他这么做,只是薄弱的信任是做不到的,而是懂得,贺加斯比他,比所有神明,比任何人,都爱这个世界。   魔法之王变出一件洁白的斗篷,盖住创世主灿烂的金发,没好气地道:“把你的脸遮好。”   他本来对美丑毫无概念,如今终于有了切身体会。前两世还好,他们的角色都是族里的高位者,不受他人骚扰。可是第三世,他自己和贺加斯的长相惹来层出不穷的麻烦。   真是莫名其妙!   贺加斯微微一笑。   这是个神明的微笑,掩盖了从未消失的喜悦和眷恋,他的神力却有了微妙的漾动,绚丽的光彩从金色的神光散发出来,云中塔的中枢水晶扫描到,蔓延的能量如同盛放的花海,光芒中的热量将方圆数百公里都晒得暖融融的,仿佛迟来的春天。   神魔脚下悄悄开满了鲜花,还有一朵紫色的牵牛花爬上地狱之主的靴子,顺着足踝和袍角缠绕上来。   席恩没有在意,三世的菲安因为植物的体质,创造神力有点复苏,也是这样乱洒种子,动不动乱开花,开得一天一地都是缤纷花朵。而地狱之主,很遗憾,身边只长坚韧的黑色荆棘,怎么也砍不断的有刺藤蔓,各种攻击力强大又隐蔽的毒草毒花,还被当时的“女儿”吐槽。不过在他的调.教下,贺加斯不也还是肯长荨麻、断肠草、粉尘类植物了。   而现在,黑袍也有一种教出师的好心情。   所以法师也就不在意短短片刻的时间,各种花茎已经爬到了他黑色的袖子上,一颗鲜嫩欲滴的绿芽在他纤细雪白的中指缠了一圈,开出一朵小小的蒲公英。   可是云中塔上面的人们已经惊呆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感到两人奇怪的气场,位面旅行者罗比安寻思自己的法术是不是起到了作用:“协调神贺加斯似乎学会了凡人处理事情和应对敌人的方法,对席恩也有特别的宽容,这可能是九世轮回的后续影响。”   “可是席恩也说了,等创世神回归神职,他的神性会战胜沾染的这点微不足道的人性,等于白搭。”魔道女王雷诺雅严谨否定。   天青之主艾路德安也道:“没错,也许是战术上的妥协,协调神看席恩强大,选择隐忍,静待机会,我们还是要做好战斗准备。”   罗比安赞同:“不错,生死面前,神也会放下身段。以前是没人打得过诸神,他们自然可以横行无阻,不懂进退。如今协调神还懂人类的手段,比过去更强大了,等席恩回来,我们也要提醒他不可小觑敌人。”   杨阳、诺因和罗兰却眼神僵死地看着这些认真严肃讨论的法师们:你们这些单身单傻了的男女,都看不懂里面满满的奸情吗?   罗兰干咳一声,和诺因搭肩下去喝酒了,那气氛热烈得闪瞎狗眼。杨阳感叹罗比安前辈终究成功了,体验了人世的神明堕入红尘,再也洗不白,纯洁好青年一朝回不去,就像当年的肖恩。   果然只有血龙王了然一笑,月面露疑惑,还有结了婚的伯因特一脸古怪。   “难道……”月喃喃,难以置信,“可是这是神战啊,怎么能这样?”   杨阳同情地拍了拍他:导师,别纠结了,如果爱能让世界和平,有什么掉价。   ******   【后记】   贺加斯得到最宝贵的回报不是九世的感情,而是席恩的信任和理解。这是让他的神性都沦陷的震撼,因为这才是贺加斯最想要的东西,超过神代失去两个亲人的悲伤,得知真相后的惨痛——过去周围没有一个同类尊重和理解他,支持他的理想,相信他的品格和坚持,当这份信任还是来自最不共戴天的宿敌,就尤为可贵。   这一章写得磕磕绊绊,我的思路经过多次变化,也撕掉不少草稿。写上章时我不是这么构思,虽然九世轮回是早就定好的情节,但我原本预定的结局是这两个神魔大打出手血战到底,加上思想交锋理念冲突,才基于共同守护者的立场放下干戈,永成陌路,最多有一份默契和共识。   因为我一直觉得狗血归狗血,正剧是正剧。神战那么悲壮的开始,还有两场那么沉重的牺牲和战斗,怎么能儿戏地完结呢?可是正如杨阳所说,什么是掉价?爱带来和平不好吗?这是最能感化敌我双方,最能获得尊重和理解,共同成长和进步的情感和力量。   而且原本写好的草稿也有很狗血的情节,就是贺加斯对席恩更执着不想放手,才改了又改,现在算是比较满意的中和。   从另一个角度,第一代叛逆法师们悲壮的抗争被兰修斯用荒诞的手段结束,那么贺加斯如今荒诞地和敌人和解(还是在弟弟面前),也是个HAPPY END和完美的报复,风水轮流转。   当然席恩是不会感性的,他也没有天真这种东西,他这么决定,是建立在相互了解的基础上,评估了贺加斯的实力、手腕、到性格的变化成长。他发现贺加斯是真的不同了,不是前辈法师印象里的昏君,也不是他视为文明之敌的死敌,他放下了偏见和敌意,用全新的眼光看待,也正视了两人确实缔结的关系。   感叹一声,文艺青年一夜间成长为大BOSS,否则还是原来的愣头青,只有被打醒,就算暂时和平也会被席恩陛下心心念念灭掉——双子神的力量和威胁摆在那里,不杀掉,人类阵营实在没法安心。虽然我原本预定也是不让贺加斯和史列兰死掉,这是一把合适悬在宇宙上面的达摩克里斯之剑,可是要达成和解,让贺加斯体面退出却不是容易的事,史列兰更难安排。   既然贺加斯真正成为能够匡扶和约束神族的领袖,懂进退,有头脑,最重要的是理想不变,还是那个爱着艾斯嘉的创世主,席恩和这世界的人终究无法恨到底,对两次救世的贺加斯有感激,所以才能有现阶段的突破。   简单来说,席恩陛下养成成功,虽然他是无心的。   话说要不是我还有个不确定是否使用,让他们撕逼的设定,我都觉得贺加斯才是最后杀出来,赢得地狱之主和神明未来的赢家。   小帕是最大的输家,也不奇怪,放弃自己的人,终究什么都得不到。   席恩从来就是相信自己的可能性,相信自我的力量,虽然他也有痛苦得几乎撑不住的时候,但他还是坚持住了。   关于席恩陛下乱成一锅粥又全民八卦的鸳鸯谱,第一位,魔法(毋庸置疑,死了也爱);第二位,布老师(集美貌智慧力量学识于一体,好吧美貌对于席恩可以忽略);第三位,小龙(正宫养成);第四位,肖恩/法娜(都是又爱又恨,肖恩稍微超过);第五位,黑肖(弟弟修罗场);第六位,贺加斯(知己/宿敌)   如果布老师和席恩的魔法观一样,那么后面的统统是浮云,师徒双法早就事了拂衣去玩黑暗囚禁去了,可是既然此情只待成追忆,那么就阻挡不了新旧人纷纷上位,贺加斯是窜得最快的,我都想不出萨玛艾尔的心情。   所以我觉得这样的结局挺好,虽然理想化。   不过有个不可爱的内情才能最终达成,小龙向席恩报告:寒冰王座的封印神印完成了。   所以将来贺加斯不乖的话,席恩陛下会把他关小黑屋哦,虽然只是公正的文明裁决的话,没关系。   话说之前席恩陛下还冷酷无情地说,我们从此是敌人,下面就打脸了,好吧,打脸也真香,看贺加斯含羞带怯的小模样。   说到席恩为什么没感觉出夏尔的心意,却发觉贺加斯的眼光,一来他从来没把和养子的关系往那方向想,另一方面是真的还没动心。而和贺加斯在轮回空间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一遍遍熟透了,老司机就不必装嫩。   他们的关系其实还治愈了地狱之主的情感伤害,读者知道,由于童年不幸,少年性别错乱,席恩对异性和同性都有抗拒。因为九世轮回的经验,不知不觉完全好了,真是净化效果。   而且在本色相处中,他们彼此都太了解对方了,连肖恩都比不上,夏尔看到的是父亲孤独强悍的一面,肖恩是哥哥状态,最多加上梦境看到的黑袍片段。大概除了元素精灵,贺加斯是最了解席恩的存在,席恩同样如此,连过去随侍的白银王也比不上,毕竟路卡斯和贺加斯是下对上的关系。而席恩和贺加斯各种亲属关系包括爱人都有,给予他的尊重和信任,默契和了解,又是连兰修斯都无法比拟的。   所以他们才能站在平等的立场上试探和交往,维持未来长久的均势和亦敌亦友的关系(加上旧爱),罗比安的九世轮回真的成功了,可是没有他们彼此的聪明和妥协,也不能化险为夷。席恩的脾气太直,心肠太硬,为人太决绝,贺加斯成长得恰到好处,还有关键的协调属性,懂得发挥他的天赋。而且他那么多年真不是白活的(默默看向白活的某人和某某人),恶魔,堕落的文明,人性和各个种族,宇宙中什么怪事邪恶他没见识过。虽然在神性的保护下,依旧纯净,又没下凡过,但他见识多,经验足,一个人孤独地摸索,一次次判断和决策,扛起神族的未来,只要在九世轮回弥补最后一片拼图,懂得人性,就能和席恩平行,为两个种族和阵营都开辟无限的可能性。   原版这两个仅止于渎神者和洁癖神的关系,实在太可惜了。   其实原版贺加斯的下场和席恩差不多,也是孤独到底,而且按照原版那个隐藏黑暗大结局,肖恩在后传死去后,迟早心灰意冷的魔王会把众神都翻牌,宇宙清洗了,正文最后他就把双子神打得分别投胎。   其实席恩和贺加斯还有个共同的缺点,都是统治者的缺点——对情人狠不下心(姨母笑),到底是睡过的床伴啊,好在这次看对眼的对象终于不会被人吐槽了(虽然也许会引发轰动和经久不衰的流言)。   PS:创世神在魔法之王中指上戴的戒指是蒲公英,蒲公英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永不止息的爱。   可惜席恩大大不懂花语。 第八百七十九章 时代的落幕(上)   新魔导历6年春之月18日,这一天后来被多元宇宙的各大文明定义为「停战日」,也就是地狱之主和创世神约定休战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亿零八千八百八十三个年头。   后续不提,对于归顺新魔法神的联盟来说,这是个可以接受的结局。众所周知,一旦协调神和混乱神死亡,或者只是他们当中的一个死去,混沌神会重现人世,将一切归于混沌。两大神明各退一步,说明力量至少平行,也许新任魔法神还略胜一筹。而且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也避免了两个阵营所属的文明被卷入其中,变成炮灰。   更有远见的高魔文明则是暗地里松了口长气,旧神死去,他们改投新神,其实处境并没有改变,而新旧神拉锯,他们就可以选择将来站位,更好浑水摸鱼。   但是这个打算只持续到次年寒冰王座成立,迎来一位新的主人,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的弟子罗兰·福斯。   这位优秀至极的君王建立了第二代秩序之环,用知识库招募新成员加入,成立曙光联盟,这个机构连同他在内足足有七位神级法师的荣誉会员,全部来自艾斯嘉本土,超越了第一代秩序之环的全盛期。最高魔法议会制定了多元宇宙文明保护法,确保了新生文明的生存权和发展权,也给予成员更好的保障和进步途径,还让双子神转为“合法化”的存在,同样受到文明法的约束,成为了寒冰王座一把隐藏的制裁之剑,威慑宇宙中的不法分子。   反而是推动曙光联盟成立,提供宝贵的知识库,亲手打造寒冰王座,并且压制两大主神的魔法之王,从一开始就处于半隐居的状态。不为人知的,在寒冰王座成立初期发生了比混沌神现世严重得多的事态。   时光倒转,当时,艾斯嘉深陷舆论风暴,民间不明风向的百姓不在少数,但是神战阵营上层除了提醒席恩还是要小心双子神,并未反对他放走创世神的决定。这是全体神级法师的共识,绝对遵从魔法之王的命令。只要是神战的事务,他们就不是前后辈关系,只有绝对的上下级。这也是当年跟随白银王路卡斯起义的叛逆法师们的宗旨,一个组织内在牢不可破的核心力量。   “有一点。”席恩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前,坐在镶嵌月长石的高背椅上,“自神代以后,贺加斯就没有尝试建立神族的统治,传播信仰,要求人们的供奉。”   这是事实,除了制裁违背禁忌的世界,创世神和人间的新生力量没有根本冲突,人间的权势、地位、财富、荣誉,其实那位协调神全不放在心上。本质上,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一位创生的实验者和规则的开辟者,从这个角度,席恩还挺欣赏他的。   神级法师们首肯,月问道:“神血打造的锁链断裂了,史列兰还可以被束缚在这个世界吗?”由艾斯嘉镇压这把灭世之剑。   他们很清楚,暗黑神是扣在人间的人质,在贺加斯离开期间,确保不起风波。而且,如果能长久分开双子神,那么协调神也失去了最强大的武器。   “神血只是物理枷锁,真正约束他的是杨阳和诺因。诺因是降神术的契约者,杨阳和史列兰有特殊的命运,命盘是兰修斯的作品,对史列兰有最大的约束力。如果诺因和杨阳能够成为神级法师,这种约束就更强。”   月迟疑,本来他对弟子有充足的信心,但是诺因经历了光精灵重伤的打击,而杨阳在魔族的问题上决策失误,可能会影响他们未来的发展。   席恩见状安慰:“月前辈,他们还年轻,有无限的成长空间,有时痛苦在人生中也不是坏事。”   众人一致点头,如今艾斯嘉的法师后辈,都拥有灿烂的明天,而在场无一不是从黑暗年代和绝望之境走过来的前辈。   能够为后人开创一个崭新的新世纪,一切艰难险恶都值得了。   席恩自嘲,“也许他们还可以让史列兰沾染人性。虽然那样,可能只不过是在一把剑上盖灰尘,只要抖一抖,微不足道的尘埃就全散了。”   艾路德安由衷地道:“生命之间的羁绊,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我曾是个器灵,但现在,我也是个‘人’了。”   众人默然,想起创世神的样子。   但是理性的法师们难以把赌注全押在感情上,雷诺雅深蓝的眼眸闪过冷光:“席恩,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其实可以将梦魇罗盘作用在神明身上,让他们深陷永远的诅咒和梦境。如混乱神所愿,给协调神打造一个千秋万代统治的梦境,这样也等于永远去除神明的威胁。”   席恩摇头:“那个罗盘有被外神污染的迹象,净化非常缓慢。”   众人震惊:“外神!?”   “这个多元宇宙在无尽的星海中不过是沧海一粟,还有其他的宇宙、神明、规则存在。长久以来,元素屏障和始源之海一直保护着这个宇宙,旧神的法则也形成了‘边界’,所以我才不能轻易打破旧有的规则。但是神代,境外之神有过一次隐秘的入侵,我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从梦魇罗盘的污损情况和兰修斯那奇怪的梦见能力,恐怕不是他原有的能力,初代神的睡眠只是与始源之海的对接和能量获取,并无‘造梦’功能。可能是外神的神识侵入让混乱神的混沌属性加强,有了一点窥视概率的能力。”   “也就是说,是境外之神煽动了混乱神的灭世意图!?”   雷诺雅尤其震惊,这个宇宙竟然处在那么危险的外敌窥伺和侵蚀之下。   席恩微微弯了弯唇:“我宁可认为是兰修斯的傲慢使然,说他是外神的木偶他也会勃然大怒吧。”   “既然如此,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史列兰留在人间,神印王座监控双子神。”神级法师都有共识,神明再怎么说也是内患,但是外贼是这个宇宙共同的敌人。   雷诺雅突然道:“席恩,你不必被我的建议影响。那时候,路卡斯选择了伤害自己的方法,而不是秉持大义,任意加害。”神明给了艾斯嘉沉痛的伤害,这是事实,但是创世神、母神和魔法神也给予了艾斯嘉无限的恩慈。时至今日,协调神贺加斯依然对这个世界有大恩。   席恩点头,他能理解这位前辈对神明的痛恨,但即使如此,雷诺雅依然选择了理性和自控。   这样的报复其实不为过。当年,混乱神已经开始用这些手段对付人类:剥夺法师的研究,强行关闭赫卡忒学院,用众神竞技场拣选使徒,用地位和权利分裂叛神者阵营,赐予的暗之神力把许多信徒都变成了瘾君子,唆使协调神对神选之子采取残忍的净化……不知道是这个邪神已经开始堕落还是他本来就没底线。   把梦魇罗盘回馈在贺加斯头上只是最浅的报复,席恩还知道更多的方法,他会许多邪恶的精神魔法,比如灵魂手术,类似切除额叶手术,可以让神明失去战斗意识和抵抗能力;死灵法师培育的灵魂蠕虫,能够寄生和操控神明;或者更狠,抹杀神识,只留下本能维持宇宙的秩序。那样的神,就像有些科技世界管理维序的中枢电脑而已。   但是正如雷诺雅收回她的意见,席恩也不打算这么做。   因为那些魔法,连发明的导师也没有用过。   有他在,艾斯嘉还不需要打破底线争取一线生机。   何况用这种方法换来的安逸,就和腐化一样,只会让世人在高枕无忧的放纵中堕落,就像众神腐朽停滞的统治。兰修斯害人不浅,害的不止神代的人们,还有他的哥哥,不能步上他的后尘。   这个新时代不需要那种守旧的事物和思想。   罗比安深有同感:“人界的未来,应当是活得更好,更进步,更繁荣,强大,自主,独立,而不是和旧神深陷无限的争执和旧恨。”   “没错,”月开口道:“席恩,只要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一切由你定夺。”   魔法之王点了点头:“寒冰王座的神印封印已经打造好了。”一锤定音。   当身穿长袍的法师们离去,席恩请其中一位暂留。   “玛莎前辈,您占卜到了吗,导师的灵魂?”   席恩厌恶预言,但星象魔法是一门严谨的魔法,以探索星盘和星辰引力感应事物,计算方位,是魔法神奥古诺传授给神代女妖的法术技巧,所以女妖的传人星象女巫确实有可能找到布拉德的灵魂宝石。   玛莎摇头:“我唯一得到的启示,是‘意识海不可知之处’。”   黑袍露出嘲讽又像自嘲的神情,摇了摇头:“谢谢,不必勉强了。”就算是了结一个执念,求助星象预言的他也够蠢了,这根本是废话。   「星辰之眼」张开一双宛如旋转着星屑的眼睛看着他,满心不安:“席恩,我没有告诉老师和诸位前辈,可是我这两天看着你,感觉很……不好。”   席恩不以为意,女巫的第六感是很强,但一来神明超出了她们的感知范围,二来女巫能精准预言的只有生死,因为凡人的生与死是命盘的掌控范围,但是牵扯到具体的事情,一概不灵。   “好像你周围有危险。”   ……还是废话。席恩心想,就算现在和贺加斯休战,他和双子神也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他没危险才怪。   “我知道了。”   看到端着茶上前的萨玛艾尔,玛莎放下心来,只要这位最强之龙守护在魔法之王身边,应该无论发生什么意外都没关系的。   可是当她转过身,却有一股模糊的恐惧之情划过她的心脏。   诺因和杨阳合力教训史列兰。   “兰修斯关你什么事,神代被他折腾完了,你去学他?贺加斯自己都抛弃了这个世界,你要维护什么众神的统治?”得知友人偷偷站位是因为兰修斯的记忆,诺因勃然大怒。   “可是……前代的我应该就是我才对。”史列兰困惑地道,“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笨,和他完全不同。”   “史列兰。”杨阳正色道,“我是我祖父基连和维烈的复制人,但我很清楚,我就是我,我不要成为维烈那样的人。我的祖父基连是个天才,据说智商有两百,但我不会因为不如他自卑,我就是我。”   诺因认真地道:“所以,兰修斯是兰修斯,你是你,我认可的神明朋友,也只有你,你是我们的朋友。”   史列兰开心地应声,心情释怀了许多。   其实他最想要的,也只是这样,和人界的朋友们在一起,和杨阳、诺因、希露菲尔重归于好。之所以不得不拿起诸神的权柄,只是担心兄长,既然贺加斯平安无事,他也不想伤害那个黑暗却美丽的灵魂。   这段时间,席恩都和肖恩在一起,温养帕西斯的灵魂。不过和肖恩以为的赎罪不同,他对帕西斯毫不同情。   如果千年来还有愧,当得知帕西斯是在自己的意志下献祭,目的只为将整个艾斯嘉葬送,席恩只有一个感想:可诛。   不说什么报不报仇的小节,以他对贺加斯的感情和尊敬,如果不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实力又无法压制,隐忍和伺机是必须,对方也是艾斯嘉的守护者和宇宙文明所需的制裁之神,他也不会给彼此这样的机会。文明之战,惨烈至极,你争我夺,半步不能退。这种在种族存亡之际屡次出幺蛾子的背叛者,在别的世界,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足以泄恨,岂能还容得他如跳梁小丑继续蹦跶?   他在第二世为天目族创出不世成就,开疆拓土战功赫赫,但是为保护敌方的魔法精灵和议会失和,害得两千万士兵前线失利,是他另一个身份——魔法之王的责任,但后来和贺加斯一起被族人砍死,席恩都觉得是该的。   也只有得天独厚天灾稀少如艾斯嘉,天真优柔如白袍阵营,惯得出曾经的光之子,肖恩又养出这些幼稚愚蠢又自私自利的养女弟子。   所以席恩只是借此机会观察和神魂融合过的人魂,还有动点手脚,让帕西斯再也翻不起浪。   可是没想到他和肖恩相处了一段时日,萨玛艾尔却吃醋了。   “主人,您是不是只想着您的弟弟,不管夏尔了?”   这天席恩回西琉斯王宫喝下午茶时,小龙对着他撒娇。其实只是最近看养父和各色闲杂人等感情升温,借题发挥,确定主权。   “不是。”席恩一怔,目光透出清晰和前所未有的光芒,“你不理解,夏尔,肖恩是过去的东西,我放不下的半身。他很重要,因为已经变成了我的过去,我本身的一部分,最痛苦难忘的部分,但你是不同的。”   “你是我新的骨血,我的羁绊,我灵魂的归宿,我从来没有预料到的东西,我的未来和希望。”   他很明白,这千年改变了太多东西。   法师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我当年收养你的时候,没有想到我会活到你长大。我的死灵魔法最多支撑两百年左右,我萨桑之子的体质也不能转化为巫妖。虽然我不会饶恕维烈,但仔细想,是这个男人让我们真正在一起,无法分割。如果不是被关到魔界,我也许会收养诺因,教导他成为法师之王,全心全意建设新魔导历,一个没有神明,只属于法师和凡人的时代,完成吾辈法师的夙愿,达成神代先烈的悲愿。我大概会把你养到还不记事的年纪,就把你交给元素之王,化为一堆骨灰,灵魂消散,无怨也无恨,和玛那精灵融为一体,和我心爱的魔法一起……”   “那样的未来太可怕了。”萨玛艾尔毛骨悚然,生平头一次感到刻骨铭心的恐惧,压倒性的恐怖——没有父亲的世界么?   不如毁掉的好。   席恩轻轻笑起来,这是不含一丝阴影和仇恨,和肖恩记忆里一样的清朗笑容,现在也只有萨玛艾尔能看见了。   “没错,想想挺可怕的,诺因那个魔控力白痴。不过今后寒冰王座的主人,我另有人选。”想了一会儿,黑袍回到现实,只属于他和他的爱子的时光。   “时间可以改变太多东西,最强大的时间。”   “时间不是最强大的。”龙说,“爱才是。”   魔法之王凝视他的龙,眼神深情无限,“当然,我的孩子,我爱你。”他不需要答案,因为萨玛艾尔已经将他紧紧抱在了怀里。 第八百八十章 时代的落幕(下)   万籁俱寂的深夜,深蓝色的天幕星月交叠,散发出亘古不变的光芒,笼罩住这片安宁祥和的大陆。   夜色清冷,刚刚下了一阵雨,水珠从翠绿的叶片滚落,不时发出一声轻响,空气冷寂而清新。   只有蜡烛和魔法光球常亮的书房里,席恩坐在玉石雕栏椅上,一道月的清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射在他手中的古籍上,翻动的书页宛如时间之流中静默流逝的波澜。   感到熟悉的神力波动,魔法之王不意外地起身,来到落地窗后,果然,玉石阳台上,伫立着一个绝美的身影。   这个青年全身笼罩在雾霭般的淡淡白光中,就像他的美一样圣洁。纯白的长袍十分适合他,犹如包裹着天下间最精致美丽的杰作。   他凝视宫殿里凋谢的冬蔷薇,悠远的清香在盛夏的气息中却留不住,逐渐消散,仿佛一去不复返的好时光。   “席恩,你现在能回答我吗,生命和文明共同的出路在哪里?”   “我有我的想法,但我不会告诉你答案。”   地狱之主身穿贴身的黑色长袍,同样至高无上的气质,站在金发神祇一尺远处,是敌非敌,是友非友,比初雪更洁白的手放在苍绿藤蔓缠绕的白石栏杆上,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威严又朴实的权戒,青铜指环上的灰色晶体内流转着无数比虹彩更瑰丽的光波,仿佛蕴藏着万物至理。   “所有的答案,只有自己寻找。我的神,你已经交出了一份很好的答卷,对于遏制少数优势文明的脚步保留弱势文明的薪火,让更多的可能性存在。但是永生的存在也会被时光淘汰,这个多元宇宙的文明已经走入了死循环,我们要看看宇宙以外的世界。”   贺加斯有点意外地抬眼,他翠绿的眼睛就像树木新生的嫩芽一样,充满勃勃生机,那曾是这个世界最初的明媚绿意,也是绵延至今的生命光辉。   凝视他的冰银双眼如同照耀万物的星辰,里面是深远的智慧和无尽的好奇。   “你看过吗,境外之神?”   贺加斯似乎勾起了什么不快的回忆,蹙起金色的眉宇:“看过,很多长得实在是不堪入目,不知道那些宇宙的造物法则究竟是如何运转,还是它们在出生时发生了不幸的突变,让它们长成那样有辱生物眼睛的模样。”席恩高高挑起眉,贺加斯这个爱美的毛病,没得治了。   他也实在无法理解,许多被创世主丢到负能量位面的动植物,在如今的深渊狱主看来,都相当可爱,比如穆利。   “它们迟早会把触须、角质、口器、甲壳、鞘翅、触手、吸盘等等器官塞进来,在你心爱的宇宙翻滚、蠕动、爬行、筑巢、交·配、产卵。”   贺加斯一脸早晨高高兴兴出门野餐,却在门口踩到不可名状之物的表情,然后说:“携手吧。”   “我就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席恩用甜美的口吻道,收起一丝玩笑的心情,道,“贺加斯,你的法则能够拒绝不协调之物,但那些外神变得越发‘扭曲’和‘怪诞’,很多就是为了对抗和侵蚀这种平衡,迟早会大规模入侵。这个宇宙长久平安无事,是仰赖七位元素之王的守护,他们在次元边境张开了元素疆域,还有始源之海的屏障,但这不是永远的和平。”   “凡人不随意向‘禁忌’探手,很多危险可以避免。”   贺加斯轻嘲地看着他:“想必神级法师们没跟你说,他们第一次研究召唤术,从我和兰修斯都无法掌握的未知次元召唤了一只奇丑无比的怪物,还是兰修斯赶走它。”   ……那么,混乱神被侵蚀,可能和此事有关。席恩寻思了一下,确实,人类想战胜神明,寻求外援也是个办法。就和白银王路卡斯最初也是叛神者阵营的一个试验品一样,只不过第一代叛逆法师们后来有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人类探索未知的好奇心,永远是最强烈,也是最危险的。   身为法师,席恩非常了解这种欲望,这也是他唯一不加以限制的欲望,只不过他同样明白规则、谨慎和理智的必要。   但是他也知道,这世上最多的就是意志力薄弱的凡人,和为了扩张和繁荣可以不择手段的诸多文明。他和贺加斯在轮回中也体验过,虽然这些文明的毁灭,一定在贺加斯心底留下了深痛的伤痕。因为那些被神制裁的种族也是生命,在许多罪有应得的人当中,更多是被摧毁的,被践踏的,被裹挟的,被压迫的,美好的,平凡的,弱小的,存在。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让生命既安全又成长,让文明既安分又进步的方法?   答案肯定是没有。   “贺加斯,提出问题,是为了解决它。旧有的秩序破灭,是已经容纳不下变化的生命。这个宇宙也像被一层坚硬的壳困在其中,无法脱身。生存模式和理念都需要打破重建,文明和生命都在寻求变革。法师能够感知规律,把握宇宙的本质,建立世界的秩序,才有资格带领凡人开拓前路。神代的困境只是艾斯嘉的个案,宇宙中更多文明的冲突并非为了获得生存权,而是争夺更多的资源,才引起了你的震怒和裁决。”   “兰修斯的方法是终结所有问题的发生,你的尝试是把问题统一解决。我的,或者说法师的选择是改变问题的性质。因为解答原有难题一定会有新的疑问出现,而只要找到更简洁的事物脉络和解题思路就是法师的胜利,所以我的决定是:改变现在多元宇宙的文明各自为政和停滞不前的情况。”   “知识的渠道会拓宽,让所有存在都更亲近万物之理,真正的智慧和谦虚都是从感悟宇宙的宏大和自身的渺小开始,重新发现一切诞生的源头和原理,思考生命和文明都得来不易,才有可能重构生存和发展理念,有理由反思现存的秩序和社会结构。”   “就像海底的生物不知星空的伟大,没有离开星球的人不明白昼夜和四季的由来,听不见万物之声的红袍无法感知被切片的玛娜精灵的痛苦,当这个宇宙的存亡和所有种族休戚相关,能够感知共同的利益,产生整体的观念,各个世界就不再是事不关己。”   “第二次文明和第一次最大的区别,是不再碎片化,而是整体文明。当然,各个种族的生理结构、思想文化、意识形态都有诸多差异,但是归于一体比放任各族的矛盾日益激化,浪费相争的资源和流血的生命更好。”   “我也不知道这场摸索是否会通向正确,但是生命和文明都是在寻觅的过程中,神也不例外。”   贺加斯思索了很久,问道:“你想要保护这个新世界吗?”   “我也不知道我一个黑袍和邪神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是既然这场变革和新的纪元是我推动和建立,总不能袖手旁观。”席恩略带无奈地道。贺加斯嫩绿的眼眸深深凝视他:“你总是成为种族的守护者,在轮回中是,面对我的时候也是。”   “因为如果我输了,因我而死的,被我害死的人们,他们的死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自身的努力,前辈们的牺牲,所有为艾斯嘉付出和守护的人们的忍耐和痛苦,都会归于虚空。”   “所以,我不会输给你,贺加斯。”   席恩目光一暗,“你要小心你的守护权能被我夺走。”   贺加斯扬起自信明亮的笑容:“席恩,你现在想夺走我的守护权能还太早,再活两亿零八千年吧。”   席恩眼神死了一下:不想活那么久怎么办?   不过就算是钢铁般的直男,在已经弯过一次的对象面前,也被贺加斯的笑容闪了一下,然后冷冷回刺:“你那么多年都没经验?”   “闭嘴!”   创世神恼羞成怒的真言术极为厉害,法师也抿了下唇才能开口:“我不会活着只为了和你对抗,文明的火焰会传递,吾辈自有杰出的后辈,一代代继续成就神级的神话。我将来也会回归我的本职,我永远的挚爱,魔法。”   贺加斯不意外,只是带着一丝不解和担忧问道:“你是萨桑之子,为何会反抗诸神?”   神选之子是奥古诺祝福的选民,萨桑之子是元素之王祝福的孩子,也是贺加斯打下守序特征的魔法之子。所以哪怕有非凡的资质,历代就没有一个萨桑之子走上黑暗之路,除了他,席恩。   “因为诸神没有给我活路!”   黑袍眼中闪过冷厉的光,如出鞘的绝世锋芒,“还因为我是个法师,质疑是我的美德,反抗是我的天性,不是你给我的所谓美德和天性!”   “可是席恩……”贺加斯暗中诅咒贝里卡斯,莫名其妙下达那个拆散光暗双子的预言,还有一直迫害席恩,但是贝里卡斯已死,他也问不到答案。   “为什么要反抗我?你,和这个艾斯嘉,都是我的造物。”   席恩冷静下来:“不是哦,从兰修斯将生命和繁衍的法则从你的神职衍生出来,我们就是父母生养,你的造物是你挑选的美貌使徒。”   “你……”创世神咬牙,“我想选择你。”   他始终无法忘怀轮回的牵绊,就连和孪生弟弟,他们也没有这么亲密无间,因为父神是直接分裂,从他和兰修斯有意识起就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如果他和席恩没有从轮回出来,就不用落到这样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嗯?”席恩一怔,“我可是地狱之主,绝不会成为神的下仆。”   “而且——”他轻轻一笑,“在你面前,可是一个本相丑陋的人类,我酷爱美丽的神。”   “怎么会!”贺加斯一愣,他看得到魔法之王的神魂,是精灵的模样,绝对不丑,很美,不过就算是更加美丽的附体也无关紧要,在轮回的相处和自然的吸引中,他早已不在乎席恩的长相如何。就算千年前那个其貌不扬的人类,也在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千年不曾淡忘。   特别的只是这个人类独有的灵魂,不是萨桑之子席恩,不是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只是席恩本人。   黑袍没兴趣再讨论这个话题,创世主爱美人尽皆知,刚刚对外神的反应也铁证如山,他可不认为自己的长相和如今的本体能讨贺加斯欢心,更不想讨他欢心。   在这世上,唯一不在乎他善恶美丑,强大弱小,狼狈还是光鲜,是一缕被囚禁的孤魂还是横扫宇宙的魔法神——爱着他的一切,从未改变的,只有他的孩子夏尔。   法师认真地问道:“我的神,你看了这个世界,还想要制裁她吗?”   克制再次被拒绝的心情,创世神回以重量十足的答案:“不想。”   席恩露出罕见的笑靥,纤细优美的指尖轻轻摩挲阳台上的常绿藤蔓,就像在抚弄那些调皮的魔法元素一样。   贺加斯心中遗憾,但也不是特别失落,获得席恩的信任和尊重,比得到他的喜爱和钟情更加重要。   而且席恩肯定不接受成为神仆的屈辱,他也知道那样的身份不适合这个高傲的人类。   只是……贺加斯心想,我确实非常难过,大概余生都好不了了。   第一世,青年佟对爱人歌莉娅说:你的眼泪会杀死我。   可是创世主不会流泪,也不会用眼泪换取敌人的怜悯。   “贺加斯,可能我们不符合你的审美。但是当年奥古诺分裂始源之海,创造了七大元素界,诞生了玛娜精灵、万物之声和这个宇宙的一切。她无比美丽,绝不能被毁灭。”   席恩看着心爱的魔法世界,呢喃道,“我始终认为法师应该照料世界,我们从这里获得一切,知识,魔法,灵感,智慧,超凡的力量,就有责任让这个世界如魔法精灵所愿,更加美好。的确人心丑恶,及不上你高贵的秉性,你可以因为你崇高的神性不认可我们,制裁我们,但不能因为在轮回中变得脆弱的人性崩溃宇宙的秩序一环,将生命葬送在混沌中。”   “我的人性在你眼里还不如我的神性重要么?”金发青年大发脾气——这男人就为这种理由把他杀出轮回空间!   席恩错愕,如果不是神力和魔法感应告诉他这是贺加斯没错,他会以为他是在恋爱中无理取闹的小女孩。   醒醒,你是不是又错位了?   席恩有种被前女友,前弟弟,前女儿,还是始乱终弃的至亲至爱追杀和联合讨债的感觉。   不过地狱之主是何等样人,黑袍千锤百炼的本性刀枪不入:“假如你沾染的人性失去理智,就是无用的冗余。”   席恩你这个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个性……贺加斯咬牙,清楚终究不能像席恩真正的弟弟和他关怀的同类一样,得到这个人真正的爱意和疼惜。   不过有尊重和谅解,也够了。   “贺加斯,我没有权利向神明挥霍一丝一毫的怜悯。”席恩眼中是寂灭的眼神,挥剑斩断轮回的关系,他不是不痛,但是无论结果如何,他永远不会对自己的决定有一点后悔。   贺加斯微微一叹:“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最后在你的生命里,你还剩下什么?”   “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是。贺加斯知道,身为神明还是宿敌,自己没有资格表示半分同情,让他软化分毫。   席恩也不介意,克制了心情的躁动——他最近的情绪总是容易起伏。   他有魔法,最重要的是拥有了夏尔,他敢于信任和爱的孩子,他已经得到了过去不敢想的一切。   想到这里,席恩已经恢复了平常的理性。   “其实我能够理解你,贺加斯。”他轻声道:“我曾经憎恨过人类,夺走了我的异族朋友,他们也是我仅有的朋友。我很少在同类身上遇到过好事,这场人生糟糕透顶,但我毕竟是人类的一员,我只会为了同胞与敌人对抗到底。”   “我也很高兴,你留下了艾斯嘉,还爱着这个世界,我们就不用敌对了。”   贺加斯的绿眸柔软下来,闪动着璀璨的光芒。   “嗯。”   顿了顿,他真诚地道:“谢谢你挽救了精灵一族。”   席恩随口道:“那么,精灵是你最宠爱的孩子?”贺加斯承认。   “果然,和你挺像的。”席恩嘲讽,贺加斯瞪了他一眼,然后道:“日精灵和月精灵,我会复活。”他言下有些复杂,因为其中一位月精灵王,是第一代叛逆者的首领,也是他心中无法言喻的疤痕。   结果他两次都爱上神明的敌人,他们种族的守护者。   席恩盯着他:“那么,你得回归神座才能做到了。”   “那是必然之事。”贺加斯平静地道,既然帕西斯献祭了自己,降神术就被打破了,兰修斯还会被束缚在人间,他随时可以回归。   “管好你弟弟。”席恩理所当然地要求。贺加斯答应:“我对兰修斯说过了。他已经遗忘了一切,没必要为了我强出头。”   “……寂寞吗?”法师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寂寞终会习惯。”   贺加斯想起在第一世的鲸歌文明,第二世,第三世,席恩为他唱的歌曲。还有第四世他在恢复记忆以前,席恩在祭坛前唱的祈祷歌,用万物之声。   他想起白银王路卡斯的那曲琴音,艾斯嘉沧海桑田世情不再,众生已经不是他认识的众生,世界也不是他记忆里的世界。   九世轮回,坠落凡尘,从艾斯嘉到界外,从第一世到末世,从神代至今,每一次他都爱上人类。   凡人依然感恩上苍,可是上苍已经不是那个上苍。   人类和那个时候一样桀骜又叛逆,脆弱又迷茫,依恋又决绝,他听到歌声,听到感激,也听到离别。   第四世的金发少年泪流满面,但是如今,恢复了神明记忆的贺加斯才明白他为何而哭。   众生再也不需要他了。   法师伸出的手隐藏在黑色的袖子中,眼神微垂,只当没看见那一滴眼泪。   “贺加斯,你要和我打个赌吗?”   “什么赌?”   “当我被艾斯嘉驱逐的那天,我们再决定胜负。”   “你也预见到那一天吗?”贺加斯不意外,他之所以反复劝说,想要邀请席恩和他一起走,除了无法放下的执念,被这个人类打动和震撼,深爱和眷恋,也是看到这个已经成神的凡人未来和自己一样的命运。   守护世界,却被想要自由的世人舍弃。   “为总有一天会忘恩负义的众生牺牲到这个地步,值得吗,席恩?”   魔法之王摇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后悔,我不会后悔。”   贺加斯沉默良久,是的,他还是不后悔创造艾斯嘉。   因为艾斯嘉,带给他如此多的快乐。   这一刻,贺加斯又想起很久以前,听白银王路卡斯弹奏那曲琴音的心情,让他回忆起创造艾斯嘉的漫长岁月,心爱世界的一草一木,每个挚爱的种族,心底久远的愤恨淡化了,想到在神代灭亡的叛逆法师,反抗但还是敬仰神明的人们;懵懂无知的百姓,那些最柔弱无辜的苍生;还有随着神代毁灭,其实不值得他耿耿于怀的统治者。   他错过了艾斯嘉的重生和成长,只能面对她的遗弃,和自己的落幕。   结果,是两个凡界的生命教会了他最深的爱和痛楚。   还有释然。   “席恩,希望你永远不会走上我的道路。”   贺加斯衷心祝福自己所爱的人类,想起轮回空间的每一世,突然有了信心:他是神,所以失败了,席恩也许不会,他是个人类,最了解人性的人类。而且,这世上有这么多他的同类爱他。   暗金封皮的《创世守则》随着神圣的光辉浮现在半空,贺加斯交给对方,落寞地道:“这本来就是你的,是非因斯鲁给你们的礼物,我只是保管而已。”   席恩毫不推卸地接过来,却道:“他那么多年都在你手中,说明他承认你,吾神。”   “叫我名字就行。”贺加斯殷切地期盼,“你叫我的名字,按照规则不能召唤我。”   除非你自己想见我。虽然贺加斯认为这不可能,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贺加斯。”席恩唤住他,“别成为哪个三流文明的切片生物。”   创世神回首,灿烂一笑:“你也是,席恩,别再让任何人困住你。”   法师目送雪白的身影离去,消失在夜空中,仿佛亲眼见证一个时代的落幕。   ******   安排好艾斯嘉的一切,席恩询问罗兰是否愿意继承寒冰王座,魔导国国王立刻答应,宁愿舍下如今的基业——永远追求野心和挑战的金发王者选择了今后的道路。   法师终于可以沉浸在自己最爱的魔法学习中。   他被弟弟说服,决定先在艾斯嘉留一段时间。虽然他认为前辈、奥法议会和优秀的小辈们会把如今的艾斯嘉治理得很好。   沉郁的深蓝色夜空静静笼罩着大地,底下的生灵却骚动不已。   人们正在为终夏祭喧闹欢腾,席恩还记得六年前的同一天,和夏尔回到这片久违的大陆,摆摊卖棉花糖,那是他生平度过的第一个节日。想到温馨的记忆,法师浮起一丝笑意,觉得外面的吵闹也可以容忍,内心深处涌出怀念和暖意。   带来这一切的红发少年端着夜宵进来,将一杯温热而香气四溢的药草茶放在他手边。   “主人,要趁热喝哦。”小龙关照。   “好。”席恩柔和地看着他,最近不仅他,夏尔也忙,他同样是个法师,有自己的研究。不过席恩还是打算今晚带夏尔、卡雅、安达、下仆和光妖精们一起到街上走走,给他们买喜欢的零食——夏尔一定也很想参加夏季庆典,他上次看起来很高兴。   当门关上,席恩端起茶杯,闻了一下,这只是黑袍的习惯使然,对养子端上的任何东西,他从来没有任何怀疑。不过由于第三世轮回,他和贺加斯是投胎一个植物种族,对那样的生态很感兴趣,他最近做了相应的改造,也是多一种技能,基于植物体质的敏感,他闻出了茶中一样无色无味的魔药。   暗之息。   这不是毒药,事实上,最初这是帮助法师,尤其是暗术士冥想的一味材料,但是后来魔导历的魔药师发现,长期使用会使得暗术士、女巫们精神不稳,就把它剔除了冥想药剂的行列。   席恩终于明白这段时间他为什么时常有疲乏感了。   暗之息只是对暗系法师,精神本来就不太稳定的星象女巫有负面作用,目前还有他系法师在使用,但是暗之息对高段,尤其是十三段的暗术士,绝对,肯定,毫无例外,会让他们发疯而死。   夏尔知道,在第二节 魔药课上就学过。   大街上的人们还在载歌载舞,欢呼庆祝,沉浸在这个美好的新时代,伟大的救世主为他们开创和守护的世界中。   在关闭门扉的房间里,全然的黑暗里,烛火跳动了一下熄灭,精致的骨瓷茶杯不断抖动,直到再也端不稳,从白皙纤长的手指间滑落,鲜红的茶水洒了一桌,染湿了法师爱如性命的书本和纸张,可是他再也看不见,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这位艾斯嘉的救世主,宇宙强大的新神,让双子神都低头的魔法之王,独自注视着黑暗深处,眼底是无边无际的恐惧和一丝崩溃的前兆。   第五幕 地球 第八百八十一章 放下   命运是什么?   你所能够改变的和不能改变的,你所能选择的和你无法选择的都是命运。   ——引言   自从神战结束,魔导国进入了平稳发展的时期。奥法议会讨论后,还是向民众隐瞒了协调神尚在人世的消息。如今追随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的群众已经是压倒性的多数,然而,一旦知道魔导国千年信奉的主神回归神位,可能会再起波澜。   等魔法革命再进行十年左右,人们心理上逐渐摆脱了对宗教的依赖,就可以开诚公布。因为当艾斯嘉世界与界外衔接,他们自然会知道双子神对整个多元宇宙的威胁,艾斯嘉文明的得来不易,圣贤者的丰功伟绩,即使旧神的信仰复辟,也无法阻挡整个世界的趋势。   当年,新魔导历6年,魔导国国王罗兰宣布退位,传位新王。   在议会君主立宪制下,国王的权利有限,只能在制订的宪法和法律的范围内治理国家,首相辅佐君王。但是改革为实质的魔法帝国后,魔导国的最高统治者必须是法师,统御着大陆最强的力量——操法者。而后继者也一定要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法师,才能够服众,掌控这支超然的力量。   包括原南城公主希莉丝、各位城主有法师资质的子女、魔法公会的精英、各魔法学院的年轻一辈都加入了这场角逐。   最后脱颖而出的,是十七岁的北城公主奥黛露·欧斯达和天才风术士莎莉耶·亚拉斯蒂尔,政治分数全优,魔法水平不相上下,所以诞生了魔导国有史以来第一届双王制,配合双首相制度——担任右相和军机大臣的肖恩·普多尔卡雷,和升为左相和议会会长的天青之主艾路德安。   民众又开始新一波震撼和讨论。不过在选拔开始前,罗兰抱着谨慎的心态,做了大量准备工作。他在层层阻力下毅然放下如今的权位,也安排好了权力交接,由已经不是水神神子的弟弟法利恩继任东城城主之位。自从得知传说的真相,一路走过艰难的神战,亲身体会到魔法世界的神秘瑰丽,看到了魔法之王浩瀚深邃如宇宙的意识海,无冕之王就感觉到了身处格局的狭小,想要前往更广阔的天地。对于追求不朽之路的金发王者来说,只有更艰巨的挑战才是他毕生渴求的事物。成为寒冰王座的主人对艾斯嘉有更重要的意义,也是席恩的委托。   但是罗兰必须铺垫好下一任国王的政权之路。君主立宪制的君王本来是三年一任期,由于魔族血统,诺因作为第一任荣誉国王只能任职三年,还是提前退位。但是罗兰如果政绩表现优异,可以连任十年。政权的频繁变动也会引发民众对上层权威的质疑和不信任,公开考核还可能沦为选秀,所以选拔全程是在机密的前提下进行,当人选选出来,对外的说法,是魔法之王席恩钦定,奥法议会选定的候选人,被誉为魔法双星的双王,从而获得了民众广泛的支持和人望。   至于奥黛露和莎莉耶能否扛起沉重的光环,担负魔导国的未来,罗兰考察下来,认为不必担心,如今艾斯嘉大陆英才济济,而这两个少女又是其中最优秀的一批。   其他第一流的人才,昭霆的性格不适合从政,冰宿决意和他一起走,杨阳有敏感的身世问题,诺因也迫不及待想和恋人一起游历四大陆,都没有参加选拔。而邱玲和轩风的魔法等级还不够高。   值得一提的,年初时,肖恩从兄长那里取走了秩序之环的神系传承,包括席恩整理补充的部分,用真知图书馆的时间加速,完整学完了光明与秩序之主(光系/法则),永亡的君王(死灵系/精神系),元素的主宰(元素/防护),造物者(炼金系/附魔系/改变系)四条神系,成为艾斯嘉除魔法之王以外最强的神级法师。   在他的说服下,席恩暂时居住在西琉斯,答应和弟弟一起度过明年的冬至节再回神界的法师塔。   当年的魔武大会,依然延续了第一届学术之月的传统,在天空竞技场举行,连年霸占冠军之位的雷霆女王昭霆指名挑战评委的东之贤者法利恩·罗塞,这场恶战令双方两败俱伤,受到严重的魔法伤害,杨阳和诺因心脏都要跳出来,耶拉姆亲眼见识了东之贤者的实力。   “对不起,昭霆。”   养伤期间,耶拉姆握着师妹的手道歉。   “耶拉姆?”   褐发青年痛惜不已,说不出话来,我过去竟然逼迫你和杨阳挑战这样的敌人,我简直是鼠目寸光。   一方面,他再也不敢唆使两个师妹冒着生命危险复仇,另一方面也不禁灰心丧气,认为给村民报仇无望。昭霆却毫不气馁,能有这样强大的仇人挑战,再好不过,她今年二十四岁,法利恩二十七岁,他们的资质也在伯仲之间。   “没关系,这次不行下次来,那家伙真是个强敌,我不会输他的。”昭霆心想如果不是他太可恶,害死村里的大家,我会佩服他的。   杨阳监督表妹喝治疗魔药,神色沉郁,半晌,吐出的话却让两人震惊:“别报仇了。”   法利恩同样参加了第一场神战,担任的是水上舰队的指挥,在生命圣典的增幅下,实力提升不亚于当时参战的昭霆。他更早修习魔法,有充足的战斗经验。而他的资质甚至能够与罗兰比肩,在元素系、召唤系、精神系和弦魔法上都有卓越的天赋,只是元素系和德鲁伊双系天才的昭霆还不如他,若非和雷精灵吕蓓卡共生,对魔法的抵抗力强悍,她受的伤会比法利恩严重。   “导师告诉我,主谋已经处决了,剩余成员的名单他也给我了。”   真是肮脏的政治啊。   在背后敲定这个决议的正是神战顾问月·奥兰托,目睹爱徒差点丧命,另一个魔法天才也身受重伤,不能忍受这样的内耗,他与罗兰商量好,促使他交出一份犯人名单,亲手处决了两名主犯。   月早已看出来,这位深通权谋,有帝王之心的后辈在政治上,还保有最后一点纯白。其实在神战以前,罗兰就该当机立断,交出西芙利村惨剧的相关人员,区区一小队士兵和法师,连壮士断腕都谈不上。   可是认为部下的罪行是掌权者的责任,哪怕是培育的暗杀部队,罗兰也迟迟不肯丢出这只黑手套,保全洁白的美名,宁愿自己向西芙利村民的墓碑下跪磕头,也不愿牺牲忠心耿耿的部下。   罗兰也是无奈,他当时被摄政王拉克西丝软禁,如果他还在东城,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态。而法利恩做出错误的决定,不但给罗兰的政绩抹上污点,最糟糕的是他两个弟弟都牵连其中,一个亲弟弟,一个义弟,都是视若左膀右臂的亲信,他无论如何不会交出真正主使者的法利恩和参与现场行动的伊芙。而且,这两位都在神战中立下大功,于公于私,也不应随便处决,这点奥法议会上层还是认可的。   奥法议会已经足够有诚意,杀掉了指挥西芙利村屠村行动,杀死无名氏神官的法师多古。杨阳心知肚明,若非她是导师的弟子,还没有这样的面子。在月看来,法师的命永远比平民值钱。   “真的吗,主谋处决了?”耶拉姆大喜过望,随即心生疑虑,“可是,那些真的是凶手吗?”他也清楚罗兰可以推一些顶缸的喽啰出来。   “我们必须接受,罗兰已经让了我们一步,如果这次选拔国王的是法利恩,我们将没有任何机会。”杨阳提醒,“即使如此,现在东城城主是法利恩,他将是双王背后最牢靠,最强大的支持,奥黛露绝不会开罪他。罗兰已经让他成为奥黛露公主和莎莉耶的魔法老师,更别说东城伊维尔伦的势力,这是未来国王的她们不能舍弃的政治资本。”   东城是席恩回归后最早降临的地点,得到那位魔法之王最大的援助,建立了席恩教授的复式咏唱法阵,能改善整个伊维尔伦的自然资源和魔力环境,这是巨大的优势,还是对知识革命最热切,发展最快的地区,北东两城又是友盟。双王之中,莎莉耶是弱势,何况她和整件事无关,犯不着搅混水。   要论政治手段,魔导国无人及得上罗兰·福斯。哪怕那位金发王者还留有良知,但是行事滴水不漏,明见万里料事如神,他想要达成任何目的,他们三个小菜鸟,哪里是他的对手。要不是月撑腰,连如今的成果都达不到。   耶拉姆咬牙切齿,道:“杨阳,你不是比他地位更高吗……”   杨阳冷冷地道:“我为了报仇害死七百十三个东城无辜百姓,我可没有权利再去复仇了。”这是她心底最深的伤口,她没有席恩坚强,她后悔了。   昭霆窒息,感到扑面而来的血腥,耶拉姆都战栗着不敢再开口。   而且,杨阳清楚,最大的问题是,她那时暗杀罗兰发动禁咒,有足够多的人证,若非她在神战期间担任重要的指挥官,光是东城百姓的追究,就能让她死无葬生之地。诺因和拉克西丝都已退位,无法再保她。如今法利恩是东城城主,将来她有异动,大可以此做文章。一旦失去指挥官的位置,她顷刻间就是身败名裂。而西芙利村灭口是秘密行动,北三省的祸患大可推到死去的光复王头上,这也是事实。罗兰赔罪时,可没有留下影像之类的把柄。   法利恩身居高位,有能力有后台,就是他的本事。更别说实力上,她们也不是那对兄弟的对手。罗兰前往寒冰王座,野心直指界外之王,就是他给两个弟弟最强大的守护。   输得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虽然人命不能抵消,但确实,这件事我们已经失去正义的立场。”杨阳正色道, “那份名单我看过了,总共一百十三人,我的要求是让他们到索雷斯大陆参与建设,别回来了。”   “杨阳!”耶拉姆不能认可师妹的处置,伸手就要讨要,杨阳了然地看了师兄一眼:“名单我烧掉了。”   “可是这未免太轻……”   “神官可以复仇,他如何呢?”   耶拉姆脸色难堪,师父不负责任的行为,是最站不住脚的地方。别说给村民报仇了,甚至还原谅了同伙雪露特,和她携手幸福度日去了。   “可是,你只要把名单交给我……”   杨阳冷笑:“你可是没我和昭霆的本领,罗兰给我是看得起我,你有信心把那些擅长潜伏的暗影成员一个不留杀掉?不怕引来他们的报复?你在水元素使、建筑部和财政部也有朋友,里面还有两个十段法师,一个异能术士,你死了我和昭霆可是半点没法子给你复仇。”耶拉姆词穷。   他很想不顾一切地报仇,用自己的命胁迫两个师妹帮忙——他知道她们不会袖手旁观的,但是想到差点死掉的昭霆和杨阳,又做不出这种事来。   “好了,耶拉姆。”杨阳调整了心态,无论罗兰还是月,都做足了姿态,也付出了足够的诚意,天下不公之事何其多——那些受害的东城民众还不能杀死她这个仇人呢,她不应再耿耿于怀满腔怨愤。就算要恨,也是恨那个和凶手之一跑去隐居,丢下村民的血海深仇不报的师父——神战前期杀法利恩和帕西斯,还有机会,神官却畏缩不前。他们三人,绝对已经对得起西芙利村死去的村民。   她不是不恨,可是在看到魔导国的新气象,经历了那么多事,心境已经发生了转变:“导师说的没错,下策是隐忍,等神战过去报仇;中策是取代法利恩的地位,让奥法议会为我们伸张正义;上策是我占据高位,迫使法利恩为人类鞠躬尽瘁而死,现在神战结束了,议会已经为我们伸张正义,不能再牺牲活人。人命在这个新世界,是最宝贵的。”   “耶拉姆。”昭霆也道,“我不想说冤冤相报何时了这种话,不过下面的人只是奉命行事,真正有罪的是下令屠杀的人,让他们做苦力也是为村民还债,如果村子里的大家知道,相信也会原谅的。”   耶拉姆左思右想,虽然还是有些不甘心,但终究是放下了。   这只与他相牵的柔荑,是他不能舍弃的最后温暖。 第八百八十二章 调查   矮人王廷「千柱之厅」——   千年前的人类大统一战争,矮人族在与月精灵和日精灵的战争中战败,被迫和兽人、翼人、雪族等异族退往北方的横断山脉以北,在横断山脉的主峰地下建造了新的家园「白石大厅」。   矮人族在后来的降魔战争损失惨重,连尊敬的矮人王烈战·纽也命丧飞行魔兽的偷袭下。之后人丁凋零的矮人族在大陆漂泊,直到二十八年前,摄政王拉克西丝默许矮人族定居红石山脉,才有了一席之地。但是仅剩六百多人的矮人族离亡族也不远了,和其他在新魔导历成立以前的异族一样,龙族是得到虹彩龙萨玛艾尔的血脉洗礼才起死回生,侏儒、人马和精灵族被魔法之王复活,巨人族也回到了这个世界。   同样,在地狱之主的帮助下,矮人族终于回到了荣耀的故乡,正式定居下来。这些年在两位当权者诺因和罗兰的保护下发展,人口已经扩增到两千多人。也有英灵殿中不愿放弃生前执念的矮人陆续复活,矮人氏族的数量突破了两万人,虽然不能与千年前的数十万之众相比,总算恢复了元气,所以矮人上下对全族恩人的魔法之王也是万分感激。   矮人族现任锻锤者是杨阳和昭霆的朋友佛利特·铁炉。   这是一条宽大的甬道,两旁插着照明的火把,斧凿开辟的通道光滑宽敞,空间越来越开阔,只见一座宏伟的地下洞穴扩展开来,上方和地下石笋林立,依附的地底苔藓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一道青晶石筑造的坚固石桥连接着另一头的悬崖,尽头耸立着两扇千米高的金属巨门,上方浇筑一把巨大的精金神锤,周围环绕着火焰,这就是千柱之厅矮人的徽章。   来人静静伫立在石桥的另一端,千柱之厅的气概和记忆中一样,成千上万的石柱整齐地矗立,仿佛坚毅沉默的巨人,顶天立地,撑起岩石的天穹。他去过神界圣矮人建造的万神殿,宝石龙堆满珠宝的龙窟,泰坦和星球一样巨大的岩石城和神像,但矮人的千柱之厅依然给了他震撼的印象。   “什么人!”   石桥另一头的矮人守卫喝问。   那是个披着黑色连帽斗篷的男子,伸出一只宛如玉石雕刻般优美的手,黑天鹅绒的兜帽滑到肩颈,露出一头子夜般的深黑长发和星辰似的冰银眼眸,头戴血水晶额冠,唇瓣淡到近乎无色,薄薄地抿成一线,眉眼细长古雅,充满了知性,黑袍的前襟和边缘绣着玫瑰与荆棘的花纹,左胸有一个银色骷髅徽记。   虽然不太认得出人类的长相,但是魔法之王的辨识度在如今的艾斯嘉极高,守卫立刻认出那个形貌,恭恭敬敬地行礼:“向您致敬,魔法之王,精金奥秘的传承者,织火者的朋友,我族的恩人,矮人王国的大门向您敞开。”守卫转头吩咐了几句,那两扇沉重的巨门就随着滑轮声响打开了。   想到上次到白石大厅,矮人们的态度,席恩感到几分讽刺,他还特意穿着黑袍,矮人居然也没有拿他当邪恶阵营驱赶。   当年那些传统,仇恨,不共戴天,让他心底刺痛,一生被人恐惧厌恶的东西,好像一夕间全部不存在了。   当然,对于好不容易生存下来的矮人,阵营之分是不重要了。席恩保持了平和的态度,在矮人战士诚恳热情的邀请下踏上石桥。   黑袍仔细观察,这座地底洞穴和他给「织火者」以诺·萨拉维奇筑造的溶洞相比不遑多让,气势雄伟。千年前带着矮人朋友阿加特的头盔拜访他的故乡,让友人魂归故里,是在新建立的白石大厅,矮人族已经在人类大统一战争失去了千柱之厅。   后来他带着才出生的小龙,找到了暗月法师公会记载的千柱之厅,传送到矮人的图书馆,抄录并且用魔法保存那些神代流传至今,精妙的冶炼工艺。   想到养子,席恩无意识地拉扯右手的袍袖,嘴角微微抽紧。   压下心里的剧痛,席恩认真观摩,千年前他无缘这座大厅,还是在暗月法师公会的文献中读到,真实看到完全不一样。千柱之厅是矮人自神代以来的王廷,熔炉城所在,挥下第一把锻锤的心火之地,是他们的地底王国。据说在那个繁荣富庶,被誉为“地底缀满繁星,地上流淌着黄金和白银之溪”的时代,高山矮人、丘陵矮人、堕落以前的灰矮人和其他地底种族毗邻而居,闪耀的金属和宝石成品从这里流出,这些能工巧匠能够锻造最锋利的武器和最美丽的艺术品。   作为协调神的造物之一,矮人族虽是实用派,审美能力也很高,两边的石雕和壁画描绘的都是矮人生活和工作的场面,栩栩如生。看着这些雕塑画面,仿佛能听到矿车车轮的滚动,听到气势十足的吆喝和捶打声,侏儒的矿石采掘机和地底蒸汽车辆川流不息,暗精灵披着精致的斗篷来到王廷,和矮人争吵比拼谁的宝石工艺最出色;还有同样擅长冶炼和铸剑的人马和白云一族……   这就是生活在艾斯嘉这个多彩多姿的世界的种族。   虽然满腹心事,席恩还是被路边没看过的菌类品种吸引了注意力,趴在地上研究,取走了样品。还是从会议厅来的矮人三催四请,说锻锤者正在等待,请魔法之王移驾,法师才依依不舍地起身。   不过其他矮人可不管,兴高采烈地和魔法之王讨论菌种和地底食物的培育,土壤保湿和病虫防害,负重的地蜥和食用驼羊养殖,地下湖的水力运输,矿脉开采和矿物辨析,采掘车辆路线规划,就连打造兵器和器皿,这位法师也无所不会无一不精,正如杨阳曾经吐槽的:除了生孩子不会,他什么都会!   而在轮回空间以后,估计这位大佬连生育都会了,说不定生的还是创世主。这是奥法议会不敢大声说,却心照不宣的八卦,私下聊得热火朝天。   当然不能被地狱之主听见,不然可能会被扔去深渊观光。   “这种蘑菇可以酿酒。”席恩一丝不苟地在随身携带的笔记上记录新品种,指了指其中一种认识的菌类。   “真的吗?”   没有矮人不喜欢喝酒,对发明和品尝酒类也乐此不疲,席恩继续在笔记上写写画画:“但是必须采用蒸馏的方式,无论生吃还是其他烹饪和实验手法,都有剧毒,不可以食用。”   矮人们听得连连点头,跟着记录完毕的法师继续上路,手舞足蹈喜不自禁。   终于,在路上花费了两个半钟头后,众人来到了庄严朴实的会议厅,随行的矮人们打了声招呼后就散开了。矮人族没有浪费时间的坏习惯,除了贪杯和睡眠时间,他们也十分繁忙,总是不知疲倦地工作。   和到任何地方一样,黑袍也不遗巨细地打量这栋建筑物,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角落,他来到矮人王廷是想询问预言的事项。   日前,发现养子给自己倒的茶水有毒,席恩的心情简直天崩地裂,难以置信。但是观察了萨玛艾尔的作息和精神,他如释重负——夏尔不知道,不是他有意暗杀。   但这么一来,夏尔不自觉,这问题就严重了。能够影响龙族,还是一位最强的初始龙的后裔,那非龙神血脉不可。   塞菲斯是被混乱神、生命女神和五位元素神陷害后,陨落于深渊。尸骸长久被负能量污染,可能就是血脉的源头产生了污化。但是下毒的行为太具有指向性,下的还是正好针对席恩体质的暗之息,法师推敲下认为内情不简单,必须彻查龙神相关的一切情报。   有关前代魔法神奥古诺和龙神塞菲斯的生平,几乎被蒙在迷雾中。时空神贝里卡斯用混乱神的神剑将奥古诺的神魂斩开,席恩在神墓继承的只有奥古诺的知识,还有在接受神位时,看到的一点记忆。奥古诺的大部分记忆已经随着神魂被撕碎,席恩收殓后将尊敬的老师送入能量河,让他和玛娜精灵同在,再也找不到。   而追溯夏尔的血缘可以让他想起龙神的遗传记忆,但现在,夏尔还没有觉醒就变得怪异阴毒,完全开启塞菲斯的记忆还得了。席恩完全不敢刺激爱子,连修改他的虹彩龙血脉也暂时没有把握。   那么真相只有着落在预言上面,来自元素之王的预言。他们也是被奥古诺提携,忠于前代魔法神的部下。   有关预言,席恩早有怀疑,推动他成神都是因为得知友情背后的预言——原来他一生珍惜的,仅有的朋友们,侏儒怀德默尔,矮人阿加特,暗精灵一族都是为一个莫名其妙的预言对他好——凡世的感情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虽然后来,席恩释怀了这份心结,但是这个阴影始终深藏在他心底。他清楚,他想把这个预言查得一清二楚。但是神战在即,他有意无意不让自己追查,他有一种感觉,真相是他不愿面对的。而且,身为七位元素之王祝福的萨桑之子,他不相信连元素之王都会害自己——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强大如元素之王,要收拾他一个没成神以前的小法师还不简单。可能预言只是个误会,被接到指令的三个种族传得怪模怪样——元素之王可能只是出于对萨桑之子的关怀,让信仰魔法神的侏儒、矮人和暗精灵对所有的萨桑之子友好一些。   但是如今萨玛艾尔的异常逼得席恩不得不追本溯源,从身边和预言相关的朋友们查起。   侏儒族对预言的详情不清楚,怀德默尔已经说过了。暗精灵一族是复活,用亡灵转生复活一定会丧失生前的一部分记忆,无论魔法再完美,好巧不巧,阿克莱娜失去的就是预言的传承,那么只剩下矮人族。   等在矮人议事厅的正是佛利特,还是矮墩墩的身材和粗壮的四肢,不过杨阳和昭霆记忆里乱糟糟的长胡须梳理整齐,戴上了象征锻锤者的十二枚铜环。佩戴的头盔镶嵌宝石,刻有锤子和铁砧的符号。随着族人汇流和复活,矮人的传统也有所复苏。   “哦,你就是肖恩的哥哥吗?怎么没和他一起来?”佛利特粗厚的大嗓门震得门板震动,“黑袍!你还真穿着黑暗阵营的颜色!噢,我讨厌这个袍色,和你弟弟完全不同。”他用矮人语嘟囔,音量大得能把死人吵醒。   这样复古的态度反而让席恩自在,想起当年冷眼以对的矮人王烈战和阿加特的朋友们,当下也恢复了冷漠的态度,默默行了个黑袍的挽袖礼,才道:“他是他,我是我。”   “哈哈哈哈!”佛利特豪迈大笑,让席恩回忆起已故的友人,神色微和,但是听到下一句话又有点不开心,“怎么像兄弟闹别扭呢,他每次和我在这里喝酒,总是把你挂嘴边。”   “他常来喝酒?”席恩不悦,不务正业。   “我们刚刚来到千柱之厅的时候,这里可是被该死的魔兽占领了,他和我们一起清理魔兽,是我们的好朋友,痛饮过不少回。”佛利特笑道,矮人族喜欢豪爽贪杯之人,所以和无名氏神官、光之子的交情都很好。   相对的,矮人对沉闷、孤僻的人,就不怎么热络了。如果沉闷孤僻的对象还冠上“法师”的职称,那么更不友善。   席恩不再废话,径自坐到了石椅上。佛利特用眼角瞥着他,心想这些操法者就是这么古怪,冷漠,自行其是。   矮人族历来排斥法师,虽然信奉魔法神奥古诺,却是因为奥古诺传授锻冶法和金属工艺。而且矮人的魔法亲和性不高,只偶尔出现火元素使。以诺身为神选之子,也不被族人看好,如果他不是还有一个光荣的身份,第一工匠「织火者」,就和其他种族的神选之子一样,会被同族排挤。也就在神代,矮人族出了一位神级法师,之后再也没有过。   虽然不及夏尔玛大陆骑士和巫师的关系那么恶劣,鲁直勇敢的矮人族对深沉多疑的法师也不抱好感,只有千年前和东方学舍的白袍交往密切,因此对暗月法师公会的黑袍相当敌视。和龙族的仇恨则来自血龙王扎姆卡特将矮人王烈战用心血打造的「碎魂剑」随意丢弃——这些自大臭屁的龙,从不懂得尊重别人。   佛利特走过去,将两只杯子,一只酒壶和另一只容器放在桌上:“魔法之王,我知道你不善饮酒,就不用我们矮人的美酒招待你了,来杯侏儒的苹果汁怎么样?他们最近在大裂谷一带安家落户,种了许多果树。”   席恩的眼神柔软下来,低声道:“谢谢,他们还好么?”语声幽寂如夜,宛如静静响起的大提琴音弦。   佛利特大为改观,矮人有着创世主贺加斯赐予的看透善恶真实的眼睛,这个青年就和肖恩说的一样,是个非常有人情味的人,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   只不过,他还是觉得席恩那身黑袍刺眼,还有地狱之主的身份。矮人是坚定的守序善良,不像侏儒是混乱善良,性情又大条。暗精灵是亦正亦邪的暗杀者,完全接纳邪恶阵营的黑袍。   “这些乐天的小家伙有什么不好的,总是吵吵嚷嚷,最近还商量着促使统治者答应复活坎德人,说要一起研发什么新菜单。”佛利特抚弄着长须,心想艾斯嘉现在这各族和乐融融的情景,真是不错。   想到这景象是眼前的黑袍带来,矮人脸色更好了些,给彼此倒酒和果汁。   法师没有聊天的习惯,得知侏儒友人近况不错,就直截了当地问道:   “请问,尊敬的锻锤者,你们有没有一个关于萨桑之子的预言?”   “预言?什么预言?”佛利特持杯的手顿在半空,席恩本以为是当年接到预言的矮人牧师没有传下来,因为矮人差点灭族,这完全有可能。但是他对法术的体征何等敏锐,佛利特脸上一瞬间的空白并非是不知情造成,而是听到和记忆相关的词汇,思想卡住了。   难道……席恩在袖子里的手悄无声息地比划,施展精妙的精神魔法,他可以用魂咏做到,但是记忆读取是极为损害精神和大脑的魔法,为了减轻法术冲击,做到不留痕迹,他还是辅佐了手势。   然后,他看到一小段记忆,就是佛利特和杨阳等人重逢,提到预言和“惑乱之星”,月提出,要用云中塔的中枢水晶封印在场所有人的记忆,神色微微僵硬地站起来:“对不起,我有急事,先告辞了。”   “咦?”佛利特当然不认为席恩就是来千柱之厅观光一游,肯定有事,怎么不说清楚就走了?   “我已经达成目的了。”黑袍微微冷笑,转身离去。   好吧。一头雾水的佛利特坐在原位,喝完了美酒,心想:我还是不喜欢神秘主义的操法者。   不过想了想,他给好友肖恩写了封信,告知他,他哥哥来过了,还有席恩略带奇怪的表现。   矮人不会魔法,这封信通过缓慢的驮兽寄出,会在路上耽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因为佛利特没有放在心上,不然请近邻的侏儒借出机械鸟,或者请暗精灵客人用动物送信,可以在两天内送到收信人手中。 第八百八十三章 私心与怒火   因为报仇不果,被罗兰设计,杨阳连日来心口都憋了团火。   这天,她路过云中塔的大图书馆,看到两个同学从里面走出来,都捧着自己派系的法术书和笔记,她立刻知道她们刚才和谁在一起了。   冰宿穿着死灵法师的灰袍,一头茶色的秀发还是在脑后随意扎起,两鬓留下几缕碎发,衬出如雪的冰丽容颜,眉间的霜意和她的祖先很相似,墨绿色的眼眸宛如冰封的绿色深潭,此刻划开温和的涟漪,点头为礼。   “阳。”   邱玲扬手问好,她穿的是召唤师的淡紫色长袍,腰佩德鲁伊的橡木法杖,梳着可爱的双马尾,肩上飞着一只娇小美丽的翠绿色小龙,正是让奥法议会都眼红的黄昏龙种之一,虹彩龙的部下,有能量吞噬能力的精魅龙。   “午安,冰宿,邱玲。”   忍住更加烦闷的心情,杨阳露出笑脸。   “我们刚上好课,萨玛艾尔还在,你进去好了。”以为她也是向虹彩龙求教的,邱玲指了指室内,就拉着好友蹦蹦跳跳离去。冰宿有些迟疑,她发现萨玛艾尔从不指导杨阳魔法,不过想想高阶法师之间不互带徒弟的传统——杨阳有自己的老师,也就走了。   华丽的精金书架环绕的书室内,萨玛艾尔笑眯眯地坐在大理石桌后,她还是那么美丽,此刻变成了女性形象,穿着西琉斯风格的白色长裙,雪白的流苏,繁复银色的复古花边;胸口有软质金属打造的亮片,衬托出主人的高贵典雅,脖子上带着一串粉色钻石项链,璀璨生辉;脚上穿着薄跟水晶鞋,调皮地在桌下晃悠,闪耀出亮丽的颜色;一头朝霞般瑰丽的红发垂淌在肩头,长了些,在耳鬓结成可爱的花样;红润娇艳的唇瓣勾起诱人的弧度,托着下颌的无瑕双手宛如世上最美丽的工艺品,洁白纤细的手指上是粉樱般的丹寇,从眼神到气势,都是超越凡间物种的完美和威严。   杨阳从来不敢和她的熔金之瞳对视,自从做了一件亏心事后,更是心虚,此刻却在一股怒气的酝酿下,抬头与她相对。   虽然萨玛艾尔从来没正式教过她魔法,在西琉斯期间,都是席恩教导她和诺因,不过从熟稔起来,和那对孪生兄弟也越走越近,萨玛艾尔开始向她请教泡茶和料理,也会不时指点她各种法术技巧,还传授了她变形术——她以为他们是朋友了。   可是从两年前的一天起,萨玛艾尔就改变了态度,疏远了她。   “哟,杨阳,看来你有心事哪。”小龙笑眯眯地道。   “你在教冰宿和邱玲魔法吗?”   杨阳脸皮薄,不好意思直截了当地质问,还是选择了试探,“能不能教教我,我也想学召唤术。”   “你有这么多精力吗?”萨玛艾尔饶有兴致地道,“杨阳,我最近倒是听说了一个谣言,魔法公会有意出征魔界,你没有通过。”念在情面上,她还是打算提点一下,不要等到魔界的大军开到地球上空,杨阳再追悔莫及。   杨阳狼狈不堪,但是长久的冥想和自控下,还是稳住了没有表露出来:“神战期间,一应无关事务一律延后,我正在研究魔界的记录芯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不是吗。”   “那么,研究好了吗?”   “还…还没有。”杨阳险些咬到舌头,实在是初始龙的压迫感太强,她承受不住,心下涌出不忿,“那毕竟是我另一个家乡啊,如果元老们不满,也可以让其他人接手翻译。”   红袍心想:如果智商超群的她不翻译魔界文字和知识,那些死咬着不放的法师花在破译光晶体的精力和时间还会更长,凭什么指责她?还传出这种“谣言”!   “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萨玛艾尔绽开恶作剧的笑意,“那么基于等价交换的原理,你也暂时不要学习这个世界的魔法了,等你翻译好再说。”   “什…什么……”杨阳呆了。   萨玛艾尔辉煌的金瞳闪现出明艳的嘲讽:“魔界是艾斯嘉的死敌,你的父亲还曾经偷盗这个世界的文明,你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而现今的大部分魔法,都是主人传授给这个世界的人,试问还认为是半个魔族的你怎么好意思学习主人的魔法呢?”   杨阳脸上发热,无言以对,含糊了两句,彻底败退。   对于杨阳的逃跑毫不在意,萨玛艾尔好整以暇地翻开手卷,专心抄录,最近她从遗传记忆挖出了不少奥古诺教塞菲斯的魔法,打算作为送给养父的生日礼物。   给父亲最好的礼物,就是他心爱的魔法了。   想到席恩每次露出的开怀笑容,小龙嘴角浮现出真挚的微笑。   那个还在自欺欺人的人类,希望能及早悔悟,别让主人尊敬的前辈太失望了。   走在路上,杨阳满肚子火气,席恩都说了,知识无国界,萨玛艾尔什么态度!   她也不是眼馋萨玛艾尔教冰宿和邱玲的魔法——死灵系和召唤系不是她的派系,只是这样差别待遇,让她心里很是不平衡,她以为她们是朋友的,当初在西琉斯,她们的关系那么融洽。   想到刚才萨玛艾尔的提示,杨阳于心不安,又想起压下两次的远征提案,她不愿正视的内心角落。   其实她知道如果没有席恩封印次元通道,魔族可能早已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艾斯嘉的追究并无过错。但是想到如果被同族骂成叛徒,用仇恨的目光看她,感觉还是拖得越晚越好。   就连维烈,如果他不要那么疯疯癫癫,像旅途中那样温柔体贴,她也很难狠得下心来——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她是想着,让双方都冷静一下,战争太残酷。不管怎么样,魔族都一千年没侵略了,万一战火扩大,杀到无辜的魔族怎么办呢?何况她在两次神战立下了汗马功劳,救下那么多人,不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算了吗?   至于席恩,反正现在维烈也不能拿他怎么样。虽然每次想到生父那懦弱又变态的恋父情结杨阳就觉得头痛和作呕,还有在历史纪念馆亲眼目睹的,大黑暗时代魔族的残杀,蓝橡树森林的惨剧,唯独这个杀人如麻的父亲,如果艾斯嘉人要处刑,杨阳无话可说。   可是就算这样的父亲,要她亲手制裁也是做不到的。因此,杨阳对两次提议的高段法师们产生了一种怨恨情绪——他们就不能像肖恩和席恩一样,不要迁怒,不要逼迫她,有时用怀疑的眼光看她吗?   这种压力让人很痛苦。   他们居然还放出风声,这不是陷她于不义吗!   最近部下不再提远征,本来杨阳已经有意忘记了,虽然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迟早诺因和精灵们会旧事重提,找仇人算账,她也不会为父亲说话,但是杨阳始终认为,魔族全体不应为时过境迁的罪行偿命——说不定里面有无辜的人呢?所以不知不觉当起了缩头乌龟。   而协调神贺加斯和席恩的和解更给了她信心,连神战心心念念打倒的创世神都和地狱之主握手言和了,千年不来进犯的魔族更加不要紧,两个世界和平不好吗?   所以,杨阳也对萨玛艾尔偏心的态度格外不满。   算了,我有导师。杨阳转念一想,心头的郁气消散不少。但是她卡在时空系十一段上面很久了,无法寸进,心情也很烦躁。   她又担心萨玛艾尔向月建议,不让她学魔法,要把她撤职严办,那可真是太过分了!   可是要卸下指挥官一职,放弃魔法学习,回到地球,杨阳又觉得满满的不甘心。两次神战,她付出了那么多,获得酬劳也是应当的,她学习艾斯嘉的魔法,也保护了艾斯嘉。   这一刻,杨阳却没意识到,她维护父亲和魔族,对席恩和萨玛艾尔来说,是不是对得起“朋友”二字。以及她身为神战指挥官和法师领袖,两次压下远征计划,放任这个世界的敌人继续壮大和觊觎艾斯嘉,是否称职。   一路走到顶层,杨阳的情绪沉淀下来,每次她心情烦躁时,就来到这个四野开阔的地方,总是会感觉好些,这种状态下,她也没法静心冥想。   “席恩?”杨阳奇怪地看到一道黑色的身影站在中枢水晶前方,霜白的手指还放在硕大的控制水晶上。   当黑袍法师回过头,杨阳只觉那双宛如冰泪石般坚硬璀璨的银瞳奇异的空洞,好像找不到自己的灵魂一样。   “你没事吧,是不是在检修?”杨阳隐隐有点奇怪,但黑袍的自控力让她察觉不出任何破绽。   席恩是云中塔的前任塔主,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检查和完善中枢水晶的功能,所以她也不奇怪他突然出现在这里。   “好了吗?”杨阳好奇地看了看对方默默收回的手,问道。席恩一言不发地站在当地,双手拢在袖中。杨阳习惯了他沉闷的性情——也亏得肖恩和萨玛艾尔能跟这样的席恩自在相处。   “中午了,我请你吃顿饭吧。”杨阳正好要找他。   黑袍神思不属,跟着她离开了中枢室。杨阳一路偷瞄他,席恩一直这么理性,从来没把维烈的帐算在她头上,有他说话,萨玛艾尔的态度也会好一些吧?如果席恩站在她这边,那么魔法公会也会息事宁人。   而且席恩也报过仇了。杨阳想起那次维烈狙击城主府,席恩将他丢进时空乱流,那飙射出来的血液,心里很不舒服——维烈毕竟是她的父亲。   于是杨阳情不自禁地道:“其实维烈和我们一起旅行的时候,也忏悔过,说降魔战争是他的罪证。他来这里学习语言,也是为了给两个世界多一种交涉途径。可惜后来为了给玛格蕾特报仇,泯灭了初衷,如果能够再给他和其他魔族悔过的机会……”   法师的思绪一直沉浸在中枢水晶里面看到的记忆,载沉载浮的灵魂好不容易浮起,隐隐约约听到这席话,心想:薄弱的良知,最多诞生出薄弱的罪恶感,一击即溃。   他对魔族也有一份大黑暗时代的人们共同的憎恨,绝不会原谅。魔族还杀死了暗精灵全族和矮人,他的朋友们,连洁西卡都是死在降魔战争。杀戮的什么五幽鬼七魔将,他统统不会放过。而且他从赛普路斯的记忆读到,刚到艾斯嘉时,发现原住民好欺负,所有魔族都用他们的枪支武器射杀过这里的平民。只是黑暗历中期,法师地位升高,加上异族的抵挡,吃过几次亏后,一般魔民也不敢来了,他们只有移动轻物的异能。还有所谓的上级摩苏不允许他们分享自己的乐趣,魔界的小辈制定了严格的分级制度,活像一群山大王。从魔王艾尔拉斯到下面的魔族,每个都参与了屠杀。更不用说大黑暗时代,维烈沉没一个大陆,害死三十四亿人,灭族精灵和金龙族。若是忏悔,他就不会继续放养魔兽了。   不过他没心情和杨阳计较,身为地球人,杨阳确实和魔族无关。而且这个女孩曾经得到他的指点,有师徒情谊。   现在除了夏尔,黑袍不关心任何其他的事情。   席恩直接用空间转移离开,杨阳一呆,以为他气得拂袖离去,心生愧疚,可是这段时间她实在不好受,颇有前途渺茫的感受,神战结束,她指挥官的名头迟早交还。魔法公会的首席法师们天天用探究的眼神看他,处境堪忧。萨玛艾尔对她不友好,想要对席恩求情,他又这个态度,真是……   杨阳正要下楼,一只大手紧紧抓住她的手,力道剧痛入骨。   “肖恩?”杨阳回头,看到站在楼梯转角阴影中的白袍青年,差点以为是那位幻想界来的光之子,因为此刻棕发青年的眼神,比那位黑袍更凌厉寒酷,剖开她的心房,直刺灵魂深处。   “你——”琥珀色的眼眸射出深恶痛绝的目光,“你怎么能够对席恩说出为那个罪魁祸首求饶的话?”   在杨阳惭愧的眼神中,肖恩内心沸腾着汹涌的怒火,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当你的父亲用那种卑鄙的私欲,依仗众神的势力,将席恩囚禁折磨了千年,夺走他挚爱的魔法,让他饱受煎熬痛苦,对这个世界的生灵更是做出了无数禽兽不如的暴行,你来到艾斯嘉,和维烈相像的你没被误会,没被千夫所指,没被迁怒和残杀,还在这个世界好好地活着,被这个世界的人宽恕和接纳,被席恩教授知识,被他宽谅和真情以待,你怎么有那个脸再为你的禽兽父亲向受害者的他求情!?”   因为席恩不在意,不把你的小心思看在眼里,你就可以这般欺辱他?   白袍青年感到强烈的憎恶,他能够理解那些黑袍的邪恶,这种善良阵营的软弱自欺可憎得令人发指。   “对不起,肖恩。”杨阳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被指责得无地自容,不过她更害怕的是好友此刻的眼神。   肖恩冷冷放下她的手,大步离去。   站在原地的杨阳心中自责,也由衷感到难过和委屈。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也道歉了。 第八百八十四章 丽芙   连着在云中塔受到两次打击,杨阳郁闷下回到西境,史列兰住在城主府原本的房间。想到这个朋友,杨阳惴惴不安的心情安稳了许多,有史列兰保护,她至少不用怕萨玛艾尔了,这个世界的人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史列兰本来高兴地迎上来,忽然顿足,清黑的眼眸注视她,道:“我不喜欢杨阳现在的灵魂火焰。”   杨阳愕然。   “有点像维烈。”   怎么会?我哪里像维烈了?杨阳心生不悦,问道:“昭霆还在房间里吗?”她这个表妹受了魔法伤害后,一直在调养。   “嗯。”史列兰点头,“月和扎姆卡特也在。”   导师在?杨阳下意识整理了法术材料小包和法杖的位置,让自己看起来别出差错,才走向雷元素使的卧室。果然,昭霆坐在她摆满零食玩偶的大床上——也只有在月面前她如此老实,不然上蹿下跳不肯好好养伤——乖乖接受导师的法术治疗。身穿象牙白军装的希莉丝来探病,她的男友,精灵西路法拎着一只大食篮,里面的甜点水果足足有六人份之多。   扎姆卡特随意靠着衣橱,一身血色风衣衬出线条明俊的五官,血钻似的眼眸弯出笑弧:“哟,杨阳。”   “嗨。”看到自己的契约者和伙伴们,杨阳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大家都在,我去做点夜宵吧。”   “耶拉姆已经在做啦,不过我不介意多吃一份。”昭霆笑嘻嘻地道,“多的话再把肖恩叫来,今晚是他和席恩轮值吧。”   听到肖恩的名字,杨阳笑意一僵,不动声色地掩盖过去:“让他们兄弟相处吧。嗯,希莉丝你不要紧吧?”这次帝王选拔,原南城公主又落选了。   “没事,我拿得起放得下。”红发女郎真的调整好了,虽然不无遗憾,但这次比起十五岁那次还算输得心服口服,只能说技不如人。她如今身为建筑部副部长,民政部部长,火鸟军团长,暗精灵战狼部队指挥,都是可以大展身手的位置。她将来的目标是中城城主或上议院议长,现在是累积政治资本的时候,这个她赢面胜算大,当下明朗一笑,“你听说了吗,吉西安把轩风追到手了。”   “什么!这场爱情长跑终于达成了?”杨阳惊愕。   昭霆完全不看好:“只是答应交往而已,吉西安的明天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诺因都提前对他说‘节哀顺变’。”杨阳抹了把汗,心道恋人未免太实诚,道:“可是贝姆特才失去姐姐,伊莉娜下葬没多久,就算为了安慰贝姆特,轩风也不要这么快就……”   “轩风才不会安慰男人呢,她只会看不起爬不起来的男人。而且贝姆特不是和她道别,回西城了么,这样正好刺激他,夺回城主之位,回来争风吃醋,如果那时轩风的男朋友还是吉西安的话。”昭霆神吐槽,杨阳和希莉丝都捏了把冷汗,完全无法反驳。   轩风的情史在当年的二中是神话,在这里也是脍炙人口的传奇。   月对八卦没兴趣,只是审视爱徒,用他特有的柔软语调道:“杨阳,最近依然是瓶颈期么?”   “呃,导师,我还是没找到状态。”杨阳局促地绞着手指,讷讷道。   扎姆卡特安慰:“不要太心急,出去走走,放松心情,说不定魔法关卡自然而然就突破了。”月睨视他,意示“你就是宠她,她才没进步”。   身为神级候补,月很清楚,心有挂碍者,无法前进。   神战已经结束,杨阳还不爱惜羽毛,她不会没听见部下的议论,真弄得人心向背,只会让她这段时期苦心建立的功绩毁于一旦。就算她有自己的想法,至少也该和导师商量,而不是一个人闷着头烦恼还卖弄小聪明。   暗暗叹了口气,月站起身,打算让诺因劝说杨阳——由诺因出面,比他自己和这个倔强的女弟子沟通,效果好多了。   见他们要走的样子,昭霆翻着希莉丝送的食物篮:“导师等下,你回云中塔的话,把一半点心给肖恩和席恩带去,我吃不下这么多!你再等等,等耶拉姆做好热腾腾的蛋糕,你和扎姆卡特吃好,也给他们带一份。”月宛如青色宝石般冷硬的眸子化开温和的涟漪,摸了摸她棕发的小脑袋。   这时,月从风元素的异动察觉敌情,转过身,窗户迸出碎裂的玻璃雨,青色的风幕抵挡住碎玻璃和一道银色斗气,透过淡青的气流,众人看清站在阳台上的人。   “那是——”杨阳的眼睛扩大了,言下透出一股惶恐,“精灵……”   古老独特的衣饰,从淡绿的秀发下伸出的纤长双耳,优美如艺术品的脸庞,匀称曼妙的肢体,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木精灵。   西路法和希莉丝错愕地对视一眼,现在艾斯嘉大陆的木精灵,除了精灵长老埃洛尔的亲人留在美枝山谷,新复活的木精灵都追随精灵王奥佛瑞特前往索雷斯大陆的绿皇森林重建家园,没有他们不认识的成员,这个精灵却没见过。   复仇者眼中射出深切仇恨的寒冽目光,白嫩的柔荑握着一柄成年战士也未必举得动的银色巨锤,指着杨阳:   “该死的黑之导师,你穿红袍也没用!”   杨阳恍然大悟,连连摆手:“我不是……”   情急下,她说的不是精灵语,对方当然听不懂,挥动那把秘银巨锤,凝练如实质的斗气大如攻城锤,破空而出。月已经张开魔法防御,自从席恩给了他时空印记,他已经恢复了血肉之躯和原本十三段的实力。   “空间障壁!”木精灵眼中喷射出灼热的怒火,其中深刻的痛楚让人不忍卒赌,“你也是魔族吗?”   对了!西路法想起一个人,急忙用随身携带的法器联系了在精灵小镇的父亲埃洛尔。   明明是个纤细的精灵,丽芙挥下巨锤的身姿却仿佛传说中能够斩裂大地的巨人,银锤射出有若实质的金色光芒。   无形的防壁轰然破裂,炸开碎散的烟花。   竟然能够直接用物理攻击砸碎空间障壁!月紧急间又补上两道星光护壁和时空折射屏障,心下意外:这种威力,比凡间的神器更强大,是被真正的神明用神力淬炼过的武器,超神器。   他心里有数了,帮助这个精灵的神是谁。   “那是神锤冰煌,第一代矮人王和暗精灵王的作品,有破魔和镇邪之力。不过这把好像力量强多了。”扎姆卡特想起遗传记忆,也发现神锤的威力不对。   月证实了怀疑,用风讯术道:“你是席恩复活的精灵朋友丽芙蒂尔吗?”   “我不认识席恩,是我的朋友迪安让我复活的。”发现他是个厉害的法师,丽芙果断投出神锤,击碎了星光护壁,手中飞快地多了一把漆黑的十字弓——另一件超神器「辉暗」,瞄准了杨阳,她的手势奥妙无比,连续穿刺,黑色的箭矢越过月的空间折射屏障,正中杨阳的肩膀。   如果红袍不是自身也有魔法防御和次元折射屏障,这支漆黑的能量箭会穿透她的魔核。   这是妙到巅毫的箭术,精灵长老埃洛尔为了向拥有空间异能的魔界宰相复仇想出来的传奇箭术!西路法确定了对方是父亲新收的弟子。   希莉丝赶紧为同伴疗伤,眼见徒弟受伤的月动了怒,用空间囚笼禁锢住丽芙,这时,一匹天马从天空飞过来,上面的男性精灵一头淡蓝直发,空山秀色,清逸脱俗,正是精灵长老埃洛尔:“丽芙,住手!”   众人松了口气,果然是席恩的朋友。   “夏拉玛。”丽芙用代表长辈的精灵语呼唤精灵长老,痛苦地质问,“为何阻拦我?”   “她真的不是黑之导师。”   “可是这么相像的长相,难道不是黑之导师的亲人吗?”丽芙半信半疑,怒视和仇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黑发少女。杨阳的心脏提到嗓子眼,除了签订神战盟约的现场被知道真相的人们冷眼打量,她已经很久没被艾斯嘉人用仇视的眼光看待了。   自从她凭借实绩被人认可和尊敬后。   “这……你先听我说。”顾虑隔墙有耳,埃洛尔降低高度,从飞马背上跳下,轻盈地落在阳台上,先朝月等人行了一礼,然后转向丽芙,叹了口气,“大陆现在的情况你不知道,但至少你要相信迪安,他把你托付给我,不是要你随便往危险中闯。我们是要向黑之导师复仇,但不是和他一样滥杀无辜。”   “迪安……迪安……”丽芙痛苦地抱住自己,“他是我唯一的朋友了。他复活我,收容我,跟我说了后来的事,他说精灵千年前灭族了,那么多族人都……连他都被关押千年,这是千年后的世界,他复活了很多精灵,连死去的王和王廷都复活了,我非常感激他,可是我不能放过这个男人!”   丽芙指着杨阳,众人再次紧张起来,精灵眼中的恨意撕裂天地,无可超度。   这样的眼神令杨阳窒息,一直被恋人和同伴们保护的她第一次直面了血淋淋的真相。   即使现在四大陆重新有了精灵的足迹,但是魔族曾经造成的伤害,血流成海的生命,魔界宰相犯下的累累罪行,并不会因此消逝。那些生前痛苦而亡的精灵,饱含怨恨和不甘,仇恨和伤痛,死者归来的丽芙蒂尔根本无法从千年前的噩梦中醒来,接受这个讽刺的现实。   “整个蓝橡树森林……没有一个活口,我被亲人用牺牲咒文传送出去,变成丑陋的食人魔,改变体质才没有死在里面。黑之导师总是先在精灵的森林放毒,污染我们的水源和树木,用偷学的黑暗德鲁伊法术诅咒精灵,害我们失去体力之后再开始杀戮,我……我去云中塔看过!”   丽芙泣血地喊道:“他,那个男人用一把小刀,割喉杀死了我每一个亲人,每一个族人,连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那些躲在树洞里只有三四岁的精灵儿童!他们抱着我们未来的希望,襁褓里的幼儿!他…他都不放过,用魔界的火焰武器烧毁了森林,活活闷死了他们——这个禽兽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昭霆捂住嘴,指尖发颤,她就是当年找到云中塔种族灭亡记录的人,亲眼看见这些黑袍记录的影像。希莉丝也脸色发白,几欲作呕。   杨阳抖得站不住,她刻意没看云中塔的魔法影像。虽然和同学们去过东城的历史资料馆,但那里唯独没有公开魔界宰相的恶行。罗兰顾虑她神战指挥官的职位,黑之导师时期的维烈和杨阳太相像,一旦两张同样的脸出现,每个民众都会知道她和维烈有血缘关系。但是神战上层,所有政要,包括诺因都看过了云中塔的影像资料。唯独杨阳不敢看,她现在的记忆力太好,看了就忘不了。   “他还有脸说是痴情!什么为了魔界公主复仇!那个该死的魔族女人勾引王,我们的战士杀了她不违反和约,背信弃义的魔族,是找借口屠杀!”   杨阳无言以对,其实从肖恩的记忆,她就知道,维烈整整十七年追杀精灵,连同老弱妇孺都不留,还是用从珂曼家偷学的火焰魔法和枯萎诅咒,用毒气之类魔界武器剥夺精灵的反抗能力,用空间折叠和重力异能折断那些活生生的精灵,那样的疯狂和沉迷,怎么可能还是出于一时激愤的报复,而是人格完全扭曲下的滥杀和享受。   是他自身的发泄和欲望。   丽芙蒂尔用充血的目光瞪视杨阳,里面只有毁天灭地的恨:“我不管这个女人是谁,夏拉玛,您不告诉我她的身份,是因为她确实和黑之导师有关系,却又没参与魔族的屠杀是不是?可是当年黑之导师血洗了所有精灵,我为什么不能以牙还牙,也杀掉我眼前的魔族呢?”   杨阳无法反驳,也难以面对她的恨意。   “因为我们不是魔族。”埃洛尔握住了丽芙的手,带着柔和却生生不息的力量,“回去吧,丽芙蒂尔,她是魔界宰相的复制人,被丢弃在另一个世界地球的无辜人类,并非魔界长大的魔族。我们会向她的原体复仇,如果她要阻挡,那么她也是精灵的敌人。但杨阳小姐毕竟不是,她是迪安的朋友,还是帮助两位殿下回归精灵血脉,揭发黑之导师罪行的恩人,我们不能忘恩负义。”   果然,法师迪安,就是魔法之王席恩·奥古诺希塔。众人感慨万千。他当年屠龙,为降魔战争提供了军备和封魔阵的材料,还结识了一个精灵遗孤。   丽芙眼中的仇恨稍淡,错愕地转向杨阳,随即憎恨地拧眉,为太过相似的长相嫌恶,“就是她么,王子殿下喜欢的地球人。”   她死死咬紧牙关,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自动回到手中的神锤冰煌,用标准的大陆通用语道:“女人,我不管你的立场如何,我和你的魔族原体一定会有个了断,我会杀光手上有精灵血泪的每一个魔族!”   丽芙转过身,跳下高高的露台,跑步离去。埃洛尔微微叹息,向众人解释:“这孩子一年前被魔法神阁下送到我这里,还比较偏激,虽然我尽力开导她了,但是她心中的仇恨太深,恐怕是放不下的。”别说丽芙,他自己也放不下。精灵长老永远忘不了那暗无天日的千年,苦苦守着身上最后的精灵血脉,但连这份精灵血脉都被那个残忍卑劣的魔族扭曲了。   月能够理解,垂下法杖:“她的家人,不能够复活么?”   “是的,蓝橡树森林受到枯萎诅咒,很多精灵被变异的植物绞杀,灵魂无法安息,有至少两百个精灵栖居地是如此灭亡……精灵的怨恨太深,就会变成怨灵,在灵界迷路。没有战士执念的普通精灵,也很难听到召唤,被拉出时空旋涡,进入英灵殿和黄昏陵园,所以复活非常困难。我们也在努力呼唤逝去的族人,不能把压力全部交给魔法之王,他的大恩大德我们已经永世无法回报了,我会尽量开导丽芙蒂尔。”   精灵长老再次行了一礼,看了看杨阳,眼神漠然,他只是不报仇,但不代表能够对仇人的女儿和颜悦色,何况他还亲眼看过当初杨阳等人袒护维烈的样子。   这种敌意的态度,杨阳也感受到了,脸色一白。   精灵长老走后,气氛十分沉闷。   被精灵上门讨债,之前还被好友肖恩指责,杨阳的心情已经跌落到谷底。   而且她发觉,昭霆她们神色有异,和上次维烈来袭不同,没有安慰自己。   杨阳心中泛起强烈的委屈:又不是我杀了丽芙蒂尔的族人,是维烈!   我已经为这个世界付出了那么多,做出那么大的功绩,为什么大家不体谅我?   突然,杨阳只觉一盆冷水浇下来,清清楚楚地想起那次维烈在城主府,一声声自我推脱的话语——她和他,何其相像!   顿时,宰相之女冷汗淋漓,看清了自己和维烈的相似之处,不是外貌,而是心灵。   “对不起,阳。”昭霆调整好自己,开口道,神色歉疚,“我想起来在黑袍的资料馆看到的投影,刚刚差点吐了,丽芙蒂尔是认错人了,你别放在心上。”杨阳更惭愧,其实,是她真正无地自容。   “对不起,导师……”杨阳扭绞十指,打算说起自己的失职,想起肖恩对她那番痛切的质问,她一直不愿正视的懦弱心态,“我……”   就在这时,王宫传来通讯,罗兰要求他们前去,原因是魔界有意侵略地球! 第八百八十五章 告别   众人急匆匆赶到王宫,昭霆抱病坚持前往。   罗兰目前没有卸任,还是魔导国的统治者,身穿镂刻银纹的黑缎长衣,一头淡金短发因为月精灵血统的返祖已经退成了乳白色,冰蓝眼眸深邃清冷,俊容风华绝代,宛如那位白银王的再世。   由于神战结束,肖恩得以公布罗兰的白银血脉,引发了神级法师的震动,尤其是一直在寻找白银血脉的罗比安,和路卡斯同时代的雷诺雅。   仿佛循环,白银王路卡斯领导的第一代叛逆法师,位面旅行者罗比安成立的第二代叛逆法师组织,还有白银王的后代罗兰代表的最后一代神战阵营,以席恩这位封神者为轴心,在此归拢成一个圆。   旧时代落幕,新时代幕起。   悬挂着两代家族锦旗的光荣大殿里,现任国王罗兰、前任国王诺因、摄政王拉克西丝、神级法师们、来自地球的穿越者,所有相关人士齐聚一堂。得知地球成为魔界的目标,在场的人们都高度重视。   “我从头说起。”罗兰冰蓝的眼珠瞥了眼脸色格外苍白的杨阳,“当师祖开始修补次元通道,为了防止魔族趁虚而入,师公在通道附近建立了十六个元素驿站,监视外来的敌情。但是元素精灵能看到的是界外,看不到次元通道内部。最近我接到通报,魔法公会和神战部队有意出征魔界,希望做前期准备。也是凑巧,随着魔力环境日益改善,出现了稀少的光能量使和暗能量使,近日在召唤元素精灵的过程中,当打开元素界和现世的渠道时,他们感到了异常,就在次元通道一带。”   “然后我们展开了调查,根据暗系精灵对空间能量的读取,我们还原了这五年来的经过。次元通道在没有修补完期间,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和另外十来个魔族多达百次入侵不成功,有一次发现了混乱的时空漩涡,想到了可以入侵其他世界,开辟了时空支流。”   罗兰又看了看诺因,诺因接口道:“我比对星历表的已知星系,换算了空间方位,确定那是地球的方向。赛普路斯通过在大黑暗时代残留的召唤法阵先定位,用他的异能打通新的支流。次元通道和空间门可以横向连接,换成时空支流也可以,给他提供了庞大的能源。赛普路斯这么做的目的不明,可能是为了分散我们,引起艾斯嘉的注意;也可能是魔族终于放弃了侵略这个世界,找到了下一个目标——地球。”   “我们要赶快回去!”   昭霆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轩风等人也是。   震惊的雷霆接连打下,杨阳脑中嗡嗡作响,追悔莫及,她终于意识到她两次利用特权压下远征提案,造成的后果多么可怕。   她对父亲和同族的维护和期待,根本没有唤醒维烈和族人的良知,反而给了他们新的机会发泄他们的暴虐,贪婪,残忍,恶毒,给家乡带来了灾难。   维烈丝毫没有顾惜她这个女儿,就那么轻易地瞄准她的家乡,妄图再次侵略一个世界,那个她从小生活,真正养育她长大的世界。   她袒护,不忍的是个怎样的疯子……   杨阳恨得烧心烧肺,如果维烈此刻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亲手用魔法结果他。   罗兰不着痕迹地瞥了她一眼,艾斯嘉重新公布的历史早已书写了,魔界在艾斯嘉肆虐了两千多年,即使偶尔退回魔界,也从来没有超过五年,就会来犯,肆意屠杀——这些侵略者完全把这里当做一个游乐场,视艾斯嘉的众生为任意取乐的玩具,他们根本不会和这个世界和平共处,也从不把这个世界的住民当做平等的对象。   最深刻的教训就是千年前维烈促成和平协议,神子神女和东方学舍轻易相信,事后魔族疯狂的报复,证明了在那些外来者眼里,原住民的生命根本是他们随意收割的猎物。这些头脑中只有杀戮、血腥、残暴的异能术士,绝对不能用正常的眼光衡量,因为他们没有理性,管控不住自己,也不会改变对他人根深蒂固的看法和长久以来的作风。历史可证,不把魔族消灭,艾斯嘉永无宁日。   降魔战争和精灵灭亡就是血的教训,魔族不可信,更不能姑息,杨阳还抱着不该有的希望。   也是因为她的姑息养奸,搁置部下的议案,失去了让艾斯嘉消灭魔族的机会。通向魔界的通路已经封闭,次元通道修补完毕,她必须靠自己去对付魔族。   当然,杨阳可以请求后援,艾斯嘉的力量可以前往地球。倒是地球就会成为战场,出现伤亡。鉴于她的失职,她都没有权利呼唤部下,理应撤职查办。   “魔族现在抵达地球了吗?”冰宿冷静地询问。   “还没有,根据光术士和暗术士的反馈,支流在距艾斯嘉三法尔(注:光年)左右的星区断裂了,随着次元通道修补完毕,所能提供的能量越来越少,魔界方面只能另辟蹊径。从挖掘的速度和大小看,那绝非赛普路斯的个人行为,后期已经扩大到足够十人以上通行。他们有可能通过魔界的空间技术铺开超光速跳跃渠道,那就不是艾斯嘉能够追溯到的了。我聆听了万物之声,预言系的玛莎前辈也给出占星术的结论,地球目前还没遭到侵略。但是,即使魔族的大部队尚未到达,也不排除他们已经在地球布下隐形的空间坐标。”   罗兰提醒:“杨阳,你的亲人,那个叫杨唯的复制体,还有你自己,完全可能成为活动坐标。维烈已经从血龙王那里学会了血契魔法,他和师母的契约就是证据,血缘的力量是可以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魔族能通过你的叔叔定位地球,很可能已经记录下那里的坐标,你回去地球的话,你也是个定位标志,但是艾斯嘉不会接纳你的叔叔。”   杨阳呆呆看着他,抿了抿干裂的唇,无话可说。   她的懦弱,不但让家乡陷入危险,还连累了她真正的亲人,还有国外的父母,她的亲朋好友。   其他人心知肚明:杨唯已经成为一只烫手山芋,在地球,他是魔族的坐标,因此艾斯嘉不会接纳他,其他界外世界也不会。   杨阳还想到,一旦魔族在地球以侵略者的姿态出现,她和她的家人会沦为众矢之的,成为过街老鼠,从此人人喊打。她和她的亲人,在地球都会失去原本平静幸福的生活。   这都是她的错!魔族的错!维烈的错!   杨阳痛苦得弯下腰,心脏被活活撕裂。   诺因担心地搀扶住恋人,这具苍白纤细的身体在他怀抱里颤抖得像暴风雨里的叶子。   “杨阳,你还有机会。”   月叹道,他到底不忍心苛责弟子,虽然杨阳犯下过错,但是这么一来歪打正着,对艾斯嘉反而是好事,罗兰他们也是相同的想法。   这算是祸水东引。众所周知,在自己的地盘打仗不利,远征有未知因素,那还是危险的境外宇宙,而地球的情况至少艾斯嘉比较了解,虽然是低魔环境,法师的力量会大打折扣。但是如果有学会法则魔法、拥有神力的肖恩或一位真正的神明随行,就可以完整发挥实力。地球成为主战场,艾斯嘉还可以放手大干,消灭侵略者,如果地球需要援助。   “杨阳,不用太自责。”冰宿理智地道,“因为一切还没有发生,我建议我们立刻赶回去。一旦战争爆发,我们的亲人遭受威胁,就来不及了。”   杨阳抬不起头来,这次也许连昭霆都不会原谅她。   轩风和邱玲都神情复杂,现在也罢了,如果维烈和魔族真的在地球大肆屠杀,那么她们没法原谅杨阳。   感到朋友们的目光,杨阳心中苦水满溢,落到这个地步,除了自己,她没有别人可以责怪。   “杨阳,基于寒冰王座的战争保护条例,你的亲人不允许移民艾斯嘉和其他界外世界,这是你们的身世问题,请自行解决。但你是艾斯嘉的一份子,是神战指挥官,我方会提供助力。你的指挥权依然保留,可以调度法师部队。”罗兰确认了月等法师的意见,下达了特赦。   红袍站直身,看向宽容自己的师长,那些依旧信任敬爱自己的部下,苍黑的眼瞳恢复了生气,涌出无尽的愧疚。   她都无颜待在这片大地上,面对这些新的同胞、老师和朋友。可是这一刻,杨阳也深刻感觉到,她在艾斯嘉漫长的八年,不是白费的。   哪怕背负着沉重的身世,哪怕有维烈那样的血亲和魔族那样的族人,她还能犯错,还能反省,还能有补救的机会,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罗兰和诺因交换视线,后者杀气腾腾,金发青年挑了挑眉,表示没办法,我得扮坏人啊,你家恋人这次做得太失职,不处罚怎么行。   杨阳毕竟在神战立下大功,罗兰对她也有情谊,不会让地球孤军奋战。何况艾斯嘉和魔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这段时间的发展也有地球文明的襄助,不打算袖手旁观。乘此机会,正好消灭魔族这个心腹大患。   拉克西丝开口,语带抚慰:“我已经请求圣贤者阁下为我们开启安全的空间门,你们五个可以先返回地球,携带联络器,随时联系这里;挑选十名以上的护卫或同行者,带好魔道具。”   昭霆,轩风,冰宿和邱玲齐声答应,宫廷法师长递上清单和已经准备好的法器。   没多久,席恩和肖恩并肩走进大殿。   漆黑的长袍和银白的战衣,却融洽得仿佛天衣无缝,黑色的影子在背后交融,不分彼此,落日的光辉照耀在他们的肩头,映射出同样辉煌的光芒。   摄政王深深感慨,当初决定从魔界救回圣贤者,真是她此生最正确的决定,哪怕他和千年前一样,掀起打破旧世界的惊涛骇浪,也带来革命和新生的力量。   如今看到光暗双子回归,共同站在保卫人类的前线,为艾斯嘉缔造了如今的繁荣盛世,真是回首无憾,俯仰无愧。   席恩是接到弟弟的通讯和他一道前来,听完摄政王的叙述,静静垂了下眼。   “可以。”黑袍神色沉静,沙哑幽寂的语声宛如暗夜中响起的大提琴音弦,“前辈们,诸位,不要让地球成为下一个艾斯嘉。”   杨阳满面通红,眼中饱含泪水,不敢面对肖恩的眼神,和席恩的身影,心下只有满满的感激和羞愧。   只要有魔法之王首肯,艾斯嘉的法师和元素使也愿意向地球冒险出征,收拾那些艾斯嘉的宿敌。   “但是这件事我就不参与了。”席恩摇了摇头。   众人有些意外,不过也不在意,席恩不出手,还有其他神级法师,那么多神战部队。杨阳毕竟是月的弟子,看在月的情面,其他神级法师也会出手,何况罗比安这些前辈都对长期祸害艾斯嘉的魔族十分痛恶。这些敌人对如今的艾斯嘉来说,也已经不是强敌,的确不必劳烦魔法之王。   神战刚刚结束,也许这位一直肩负着世界的救世主也想休息一下,他终于可以一心一意钻研他心爱的魔法了。   罗兰和月就举双手赞成。   当席恩走出王宫,肖恩追了上来,他总觉得哥哥有点奇怪,似乎心不在焉。席恩应当仇恨维烈,有这么好的机会铲除这个漏网之鱼,为什么丝毫不起劲呢?仿佛一切身外事,都无法激起他的感情。   “肖恩,我要走了。”席恩注视如血的残阳,赤红的晚霞凄艳得像啜泣的血,为举目所见挥染上抑郁苍凉的色彩。   “去哪里?”肖恩一愣。   “我要去元素界,见一见七位元素之王。”   肖恩松了口气,元素之王是他们萨桑之子的眷顾者,席恩想去拜访再自然不过,却见哥哥用一种深邃难懂的目光凝视他,仿佛无声的告别。   “肖恩,今后你要学着自己成长,思考,承担和前进。艾斯嘉,可能终究还是会交到你和现在的人们手中。”   ……席恩?   目送哥哥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肖恩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安。   仿佛……他就要失去此生最重要的存在了。   *******   【后记】   杨阳的不忍是人之常情,但是属于德不配位,身为指挥官的失职。就算有小龙的设计,主要责任在于她,只要她一念之仁,为艾斯嘉考虑一点,地球的危机就可以烟消云散。而且她和维烈都有沉浸在自己善良中的倾向,想着自己对他人的付出,反过来对自己的亏欠和不足却很少意识到。身为席恩和萨玛埃尔的朋友,她一边拿好处一边想索取更多,不考虑是不是对得起这份情谊。艾斯嘉人体谅她是地球人不迁怒于她,她却暗中以魔族自居,还用艾斯嘉赋予的权利袒护“族人”。因为对真相的回避,她对魔族的罪行和自己的立场都没有明确的认知,一方面认为自己是地球人,另一方面还眷恋着魔界的亲缘,对艾斯嘉人居功又回避矛盾的焦点,三个世界的关系都不想切断,各种懦弱和逃避的潜在心理,造成了刻骨铭心的教训。   她的功劳是大,得到的知识,尊崇,地位都是她应得的,但绝对不能换取一群敌人的性命。杨阳也没有积极主动去争取,消极待命,抱着侥幸的心态当只鸵鸟,这些都是和维烈很像的地方,好在她比维烈幸运,性情也达观一些,在周围人的帮助和鞭策下,能够走出来,获得成长的机遇。有的时候能犯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新版的杨阳处境确实残忍,但身为人人喊打的魔界宰相之女,她下场够好了。同样的立场,菲莉西亚就没这么好运了。世界之相是她的保命符,也是她的千年债务。杨阳到底有着女主运势,到真相揭开时,她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资本,诺因是最坚定的支柱,月是最牢靠的后台。不过她没有原版的降智光环倒是真的,那时连被灭族的精灵都原谅仇人,席恩作为反派被围杀,维烈顺利洗白,当然不要求杨阳有任何原则,也没有种族压力和站位。   所以新版的杨阳才那么两难,不过再难也比原版好,她现在有自己的本领和良师益友,总能拨云见日。靠着人情和某个伪君子永远靠不住,看原版最后地球的惨状,不是席恩太好心复活地球人,杨阳正文最后就要面对她长久袒护父亲的苦果,比新版现在这样惨多了。   但因为读者知道的理由,目前地狱之主自顾不暇,要解决自己的心结。肖恩的助力打个折扣,他对杨阳有了成见,不过毕竟是善良阵营,不会坐视地球被生灵涂炭,实力也比原版给力多了,不是拖后腿和侵略者魔王菲莉西亚卿卿我我的叛徒,原版好赖杨阳没被他们气死,虽然也是报应,她当初在肖恩和艾斯嘉人面前也是这么袒护维烈的。   总算这卷女主们的戏份能多一点了,虽然地球篇不长,后面可能都是番外。 第八百八十六章 惑乱之星   这里是万物的源头,也是灵魂的归处。   始源之海永恒的灰雾笼罩着这片初始之地,元素尚未分化,时空之力也没有分开,天与地没有分界线,灰色的世界只有一条条能量的大河,宛如蓝宝石溶液的清澈湛蓝。   无数蓝色的绸带旋转汇集,形成了一座无比平静,如同世间最美丽的蓝宝石的湖泊——能源湖。   此刻,一个黑袍男子屹立在能源湖边上,看着当初成神的地点。   举目望去,都是这样宝蓝色镜面一样的清澈水面,头上是星辰的光影,描绘出神秘莫测的线条,水面倒影出同样的情景,绵延着无尽的璀璨。   属于前代魔法神的神位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魔法的星座,永恒的黑夜和星空的垂练谱写着新的诗篇。   他听着魔法的歌,来自旷野,天际,宇宙,大自然,无所不在,不断回旋交融,来自每一个玛娜精灵,是每一滴水的震颤,也是海洋的潮汐;是每一株植物的曼舞,也是一片森林的哗然;是每一朵火花的奔放,也是最原始最热烈的野火;是每一颗星辰的心灵,也是比星海更广阔的黑夜,她们汇聚在一起,融洽和谐,不同又共同,来自亿万时光之前,也来自亿万光年之外,抵达永远的回响。   这就是万物之声。   席恩还记得,听到万物之声的那一夜,风雪不再呼号刺骨,有了私语和温度,雪色覆盖的大地一片宁静,他的世界却不再寂寞。风的低语,雪的呢喃,游荡的鬼魂迷茫的哀思,所有的东西都会唱歌。   尘世的悲哀、苦痛、仇恨都在那一夜远离,只有他,和他的魔法。   黑色袍袖下的双手无声紧握。   听到万物之声,是他自身的颖悟。但是他对魔法非凡的感受力,却不是后天努力能达成,所以他此生最感激的,就是赐予他「萨桑之子」天赋的七位元素之王。   他总共见过元素之王两次,一次是七岁,意外发动了禁咒而垂死,玛娜精灵和元素精灵共同召唤元素之王救他,他确定了自己也是被眷顾的存在,有了毕生追寻的目标,战胜神明的希望;第二次是已经成神以后,想要确认元素之王的意向,毕竟他是凡人登上魔法神的神座,奥古诺还是七位元素之王崇敬的创造主,元素之王未必认可他,没想到他们接受了他这个新任魔法神,还赐予了奥古诺书写的《元素法典》。   之前席恩从来没有怀疑过元素之王别有用心,他一生得到的真情珍贵稀少,但绝对有。他的出生就是,萨桑之子,是七位元素之王祝福诞生的孩子,他和肖恩的身体来自父母,灵魂却是元素之王赐予。从魔法的角度,元素之王才是他们兄弟的父母。同样,在知道了萨桑之子的意义,接触到魔法开始,他就敬慕感激元素之王,这是萨桑之子的本能。   理性也可以推敲出来:如果要害他,元素之王何必给予他强大的元素体质,就算在元素使之外,他还有着法师的资质,但如果没有萨桑之子的天赋,他未必能走到如今的高度,也许早已死在了艰难的尘世。法师需要学习知识才能施法,没有元素精灵的指引和保护,他未必活得到能向导师们学知识的年纪。   但是仔细推想,为什么不可能呢?仇恨诸神的元素之王,用自身的力量塑造了一位拥有七元素之力的自然之子,推翻害死前代魔法神的众神。   不过,席恩依然不能肯定。在他之前,没有一位萨桑之子有成神的迹象,就连和他同为萨桑之子的弟弟也没有。他们既是自然之子,也是生在双月之刻的神之子,有着创世神天生烙印的守序特征。正如罗比安前辈所说,所有的萨桑之子都必然是守序的象征。   无论如何,他必须知道真相,无论真相是什么。   能源湖之上,回应现任魔法神的呼唤,七位元素之王纷纷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首先出现的是一簇纯白的火焰,仿佛星核爆炸的能量以光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声势一如开天辟地,威力足以焚毁万物,从火焰中走出一头庞然巨兽,全身的鬃毛都是炽烈的纯白色,最强大的炎之力。   巨大的火狮立刻缩小体型,低下头,在他身下的黑发男子抬起手,接受了他的敬拜。   火元素之王美露基狄克。   接着出现的是水元素王庞大的身躯,从晶莹的浪涛中浮现,宛如最美丽的蓝龙,它每一片鳞片都像是最澄净的蓝钻,笼罩着清冷的水雾,折起的翅膀流下流丽的水柱,一双澄净的海水蓝眼眸,长长的颈项弯出优美的弧度,向黑衣男子致敬。   水元素之王欧拉贝里克。   风元素之王沙西丽伴随着清啸降落,如同最高远的长空所化的青鸟,尾翼洁白如烟雾,青烟一色的美丽,高贵如凤鸾的修长头部。雷之君卢米安化为与她比翼的金色凤凰,呖声如雷霆,一并振翅飞下,恭恭敬敬地肃立在魔法之王面前。   土元素之王菲德里克端庄的身姿随着震撼山峦的蹄声接近,与大地同色的高大麋鹿,雄壮的鹿角垂挂着嫩绿的树叶和新鲜的果实,盘起四肢跪伏下来。   最后出现的是两位最高的君主,光之君伊莉雅和暗之王尤肯达,纯粹元素凝结的他们如同巨人般庞然,尤肯达有着健壮优美的身躯和暗紫色的皮肤,最奇特的是从身体两侧伸展着六条手臂;伊莉雅宛如女神般温柔婉约,光雾笼罩的躯体宛若绝世的雕塑一样,花苞般拢起的裙摆下却延伸出长长的蛇尾,层层叠叠散开花瓣般的裙裾。   伊莉雅和尤肯达同样缩小了身躯,双手放在胸前,深深鞠躬。   他们是元素的主宰,是超越了元素神的元素之王,构成这个宇宙的本源之力,光之君伊莉雅和暗之君尤肯达甚至是能够与掌握光暗元素的两位主神平行的存在,可是此刻,在魔法之王面前,都表现出了谦卑而尊敬的姿态。   席恩静默不语,一一看着严肃得不同寻常的元素之王们。   “艾珂好吗?”暗之君尤肯达首先打破沉默,沉黑的眼眸隐含不为人知的愧疚。   暗精灵艾珂化形出来,仰视兄长尤肯达,同样漆黑的眼眸如同不含杂质的黑宝石,还是宛如幼童的身姿,吐出清澈空幽的嗓音:『此生无憾。』   这一句话就够了,当年尤肯达和弟弟从一个暗能量分裂成兄弟,艾珂是个在同类中被认为畸形怪异的暗能量精灵,无法自然地吸收无意识的暗能量,只能用吞噬同类的方式成长,被其他暗精灵排斥恐惧。若非兄长尤肯达的保护,他早已死于非命。也是千年前跟随兄长来到艾斯嘉世界,他见到了他宿命的元素使,就此再也没有分离。   席恩召回艾珂,黑夜般幽寂的声音压着沉沉的重量:   “你们曾经向暗精灵、矮人和侏儒三族下达了一个预言,是吗?”   元素之王们面面相觑,最后是伊莉雅开口,渺远的低语宛如来自时光的尽头:   “席恩,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让秘密永远尘封,不要让它们影响了您的将来。”   “他已经影响了我的现在,如果漠视,我就会死在身边最亲密的人手里。”席恩冷冷地道。   元素之王们震惊,面面相觑,但没有太意外,反而交换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眼光。席恩立刻看出来,这就是单纯的元素精灵。元素之王和魔法精灵一样,没有众神的深沉威严,也无法像恶魔那样撒谎欺瞒。   过去只是他不怀疑,他们又隐居着而已。   听到他的话,光之君伊莉雅的神情奇异的苍白恍惚,被誉为时光之眼的睿智双瞳紧紧闭合,当她化身成人类的大小,就和一般女性般娇小美丽。   黑袍眼神复杂地凝视她,伊莉雅美丽而高贵的面容和记忆中毫无二致。   他情不自禁地抿紧唇瓣,在失去生母,他唯一得到的母亲般的感受,就是来自光之君的拥抱。在那个雷电交加,大雨滂沱的黑夜,他意外邂逅了元素之王,他们降临到现世,救了他的命,嘱咐他保重。   那时,光之君也是变化成娇小玲珑的女性,温柔地将年幼的他拥在怀里,轻声道:『可爱的孩子,我看到你今后的苦难,也看到你末世的辉煌。』   光元素的视线与光同速,所有的命运无所遁形。   她当初就看到了他会封神,会失足被囚,失去魔法整整千年,然后脱困成神,为魔法神奥古诺报仇?   或者,那本就是她一部分的安排?   “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席恩克制心绪,不容隐瞒地道,“在您的眼睛里,看见了什么?”   “那是时光的丝线,短暂的未来。您知道,在浩瀚的宇宙,时光的速度也微不足道。而且无论跳跃得多远,当我想改变未来,回到原点的时候,我又会忘记。如果我透视得太远,现实也已经经历了同样长的时间,这样的预见毫无意义。”光之君用平静的口吻道。   “是的,但是如果有尤肯达烙印记忆的能力,加上其他元素之王在每个时间节点的传递,纯元素可以超越时空之力。您可以看到很远,也可以记下未来的事件。”席恩冷淡地道,对光暗,元素,时空,没有人比他研究得更透。   因此,你们下达了真正的预言,不是诸神那愚蠢的启示。   “……”元素之王们再也找不到借口,战栗着沉默下来。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席恩干冷地道。   从云中塔的中枢水晶,他看到了被封印起来的记忆,被月前辈藏起来的记忆。矮人的传承比较完整,明确说到了预言是来自魔法神奥古诺,矮人佛利特提到很久以前,矮人族、暗精灵和侏儒共同信仰魔法神奥古诺,同时接到一个预言,有一位自然之子,被下了「惑乱之星」的诅咒。   惑乱之星,他千年前就从恶魔口中听到这个名词。当时他并不在意,恶魔蛊惑人的把戏,他们就喜欢杜撰一套和神棍类似的黑暗预言,诱骗正能量位面的人堕落,和恶魔联手祸乱世道。师从希卡拉导师的时期,席恩就全盘了解和掌握了这个种族的混乱和邪恶,他们诱惑软弱的人类,编造谎言。恶魔完全可能了解他是个在人类当中不受欢迎的黑袍,有仇恨世人的念头,于是编出一个头衔,让他相信自己属于地狱,是天命的地狱之主,就和肖恩那命运之子的虚假神启一样。   可是身为法师的月却立刻相信了这个听起来毫无根据的预言,一点不怀疑,席恩从而知道内情不简单,继续挖掘,找到了其他记录。当众神竞技场后,关于千年前的真相公开,统治者们在云中塔开会,全盘记录在了中枢水晶中。当时月谈到了自己和他的共同之处,同为惑乱之星,因为众神篡改的预言被同时代的人们迫害。   只要一个提示,席恩就能完整推算出整个逻辑链,历史知识丰富的黑袍想起了一些有着相似经历,不幸惨死的法师和强大异族。   惑乱之星是真的!历史中不止一位,在月所在的黑暗历和席恩身处的大黑暗时代,都出现了特殊的星象,对应的就是他们!   “是不是奥古诺提前预知自己会陨落,安排了名为惑乱之星的复仇者?”席恩明知故问。   “不,不是!”受不了激将之法,雷之君冲口道,“奥古诺大人不知道,是龙神陛下……”   “卢米安!”其他元素之王阻止同伴。   “哈!”席恩讥笑,一本古朴的厚重书籍出现在他的身前,“以《元素法典》之名,告诉我你们所知的全部真相!”   在绝对的力量下,七位元素之王匍匐在地,不得已原原本本说出了神代的真相。   当年奥古诺被时空神贝里卡斯和神使的艾尔菲瑞特联手害死,亲眼目睹父亲丧命的龙神被前代混乱神伙同生命女神、五位元素神围堵,中了兰修斯凝聚全部神力的致命一击,被生命女神秦蒂丝利用母神黎姬赐予的神名造成生命流逝,无力救助奥古诺,在彻底的愤怒和仇恨下,塞菲斯向兰修斯反馈了时光禁术,他的神格必然陨灭,并且对星盘设下了惑乱之星的命格。   伊莉雅颤声道:“我们当时只当是临死的诅咒,因为塞菲斯陛下没有言灵的能力,那是主神的力量。命运之力,其实是虚无缥缈的,并非任何一种神力,或初始的法则。混乱神能创造出命盘,是用他对几率和混沌之力的少许掌控,用星辰的引力牵引灵魂,送往冥界轮回,分割了始源之海瀛海的权限。”   “但是惑乱之星不同,那是临终恢复了空想之龙能力的塞菲斯陛下,用真正的幻之元素设下的影响力,诸神也无法驱散。兰修斯死后,贝里卡斯只能守着命盘,用他的奸计和预言让一代代惑乱之星身败名裂而死。或者,就像您的前任,奥兰托国的月皇子一样,他还算幸运的,没有死,还逃到了混乱的时空之后。也许是塞菲斯陛下重伤下太过虚弱,命运之力无法贯彻他的安排,居然斗不过时空神贝里卡斯。”   “当然了,一条死龙怎么斗得过活的神!活着的才是胜利者!”席恩冷笑,听到这里,他已经无法保持冷静了。一代代惊才绝艳的人物,包括月前辈,竟然都是神和初始龙摆布的玩具。   “不是的。”   伊莉雅浑身发抖,在元素法典和魔法之王的威压下,她不得不说出全部的真相,“我们一度也这么以为,可是命运之力,是真实的。空想之龙真正掌握着幻想元素,拥有凌驾诸神的全能之眼和超越之手。概率累积到后期越强大,塞菲斯陛下的布置并非一条线,而是命运的回圈。”   “让兰修斯神格替换是一招,他清楚诸神中真正的劲敌是谁,贝里卡斯不足为虑。塞菲斯陛下在临死把自己的血肉散尽,诞生出三万八千个元素龙,都是引开诸神注意力的棋子……他,他真是完全疯狂了,因为他是那样爱着奥古诺大人,奥古诺大人是他全部的理性,奥古诺大人的死崩溃了他的理性,但没有损失他的心智。塞菲斯陛下将自己的每一滴血肉、鳞片、尸体和敌人都算计了,将自己都作为命盘的赌注,他真正的王牌还是惑乱之星,孕育惑乱之星的温床是塞菲斯陛下主动坠落的负能量位面,他的尸骸构成了深渊的地基,深渊之主的您知道,那力量多么强大。三次血月之乱就是他的尸潮,您以人之躯,绝对无法抵挡地狱的污染。如果不是您进入地狱的时机已经晚了,又很快封神,还出现了境外势力干涉,干扰了他的拨乱之手,就算您更换身体,背负深渊之力的您也不能长久保持理性。”   “所以,每一任惑乱之星都失败了也无妨,累积的效应会在最后一代达到巅峰,终末的预言之子会在地狱出现,前代的惑乱之星也大部分堕入了地狱,成为末代的踏脚石。您…您还记得您的导师布拉德么?他本来不会活下来,死在了红袍的求知之塔,我就是在一次偶然的时光透视看到未来相左,才发现塞菲斯陛下布局的深远。”   席恩的瞳孔骤缩,听到导师的部分,他稳定无比的手都颤抖起来。   “塞菲斯陛下设置的命运,连变数也包罗进去。哪怕您的导师不死,你们逃过决裂的命运,也会在后来一起解开奥古诺大人的神墓,布拉德会因为无法承受知识的传承死去,他的学识还会成为您的养分,因为他对您的保护保住了您的意识。当您醒来,这份仇恨会成为你痛恨所有神明的动力,您会义无反顾地杀光诸神。”   黑袍总是冰冷理性的银眸动荡着激烈的情潮和震撼。   “塞菲斯陛下也料到凡人无法承受神明的记忆,那没有关系,假如您的意识死去,恶魔会来迎接,把惑乱之星迎回地狱。和深渊之印融合的您会成为地狱的傀儡,融合龙神的尸骸,诞生最强大的神孽,讨伐众神。他唯独没料到的是我们的插手,在侏儒怀德默尔的帮助下,您活下来了,没有死在神墓。奥古诺大人还有微薄的神力,下意识守护视为学生的您,将您传送出去,恶魔没能找到您。而三次血月凌空,恶魔也没能蛊惑您的意志。”   光之君眼中闪过深深的钦佩,真正战胜龙神的,是席恩自身的顽强和不屈。可是,就算一次次挣脱绝境,他还是不能摆脱与生俱来的命运,如今还知道了最残酷的真相。   “身为最后一位惑乱之星,您一定逃不过龙神的安排,您注定会成为尘世的最强者,和能够让您变得更强大的强者相遇,掌握奥古诺大人留下的遗产和最强的武器——魔法,成为推翻神明的棋子。” 第八百八十七章 崩溃   席恩怔怔地听着,这场神与龙的较量,以万物为棋的密谋,荒诞无比的终场戏,名为「惑乱之星」的浩劫。   他一直觉得,这个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无论多么坎坷艰难,无论熬过多少风霜苦楚,被折辱到尘世的最底层,他都没有放弃自己。   所以,即使痛苦自卑,回首前尘,他依然对那样拼命活下来,努力强大的自己感到骄傲。   他的力量不是谁的赐予,也不是谁能剥夺,那是内心的力量,是战胜命运的坚持和勇气。   可是他从来没有战胜过命运,他的胜利是一个远古的强大存在的安排,他在魔法上的成就,在学艺之路上的机遇,他忍耐着种种屈辱、折磨、摧残,向一位位导师学来的魔法,还有最珍惜的,与那位黑暗界的强者的相遇,都不是他的幸运,也不是他的不幸。   只是局而已。   让他饱受世人的残害,只能一路披荆斩棘;让他遇到那些邪恶强大的法师,锻造出冷酷邪恶的心境;让他失去生命中所有重要的人,充满愤怒和仇恨,最终对尘世断情绝爱,一心报复世界,推翻众神。   彻头彻尾的笑话。   什么魔法之王,什么逆神者,什么将双子神都封印的地狱之主,他只不过是个龙爪上跳舞的小丑而已。   而那个龙,是夏尔的祖先。   夏尔的……   席恩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原来他拼命活着,不断抗争的一生,都是一个死掉的龙为了一个死掉的神,而提前布下,向众神复仇的工具。   他的挣扎,他的努力,他的心血,他的泪水,他的屈辱,他的悲伤,他的不甘,他的爱与恨,他的痛苦与劫难,他仇视又珍视的一切,都不过是龙神命盘上的戏码,手里的棋子,驱动他按照惑乱之星的轨迹行走的傀儡。   不仅是他,连布拉德都被彻底侮辱利用了。而他甚至不能为死去的导师和自己复仇,贯彻黑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原则。因为那个敌人已经死了,在他们生前,他们从来没能战胜他。连导师的痛苦和觉悟都是龙神棋局的一部分,至死都被玩弄到底。   他最敬爱的导师……一生都没能从黑暗中回来的导师。   还有夏尔,他唯一信任爱着的孩子,未来的全部希望,都被龙神毁了。他不能杀死夏尔,但是只要看到夏尔,他就会想起夏尔的祖先做了什么,无法不恨。   这位甚至能让主神屈膝,将旧神屠灭,使魔鬼俯首称臣的男人此刻却输得惨不忍睹,无力撑起破碎的骄傲和自我,在超越渺小人类的寿命和力量,从遥远的时光之前就延续下来,远古的恶意和布局下毫无还手之力。   “魔法神……”元素之王取回了身体的控制力,满怀歉意地道。   “不要叫我魔法神,我不是。”席恩怔怔地道,不是对任何人说,而是对自己说。   他抬起头,双手放在胸前,像要阻止一场无法挽回的崩溃。   “那孩子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的爱儿,我最爱的夏尔,这样叫我怎么还能爱他?”   “你们这些神,元素之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法师蜷缩成一团,无声地哭泣。   这一刻,强大如魔法之王,从来没有任何敌人能够折服的黑袍已经无力站起,连咒语和还击的力量都失去,此时此刻连一个幼儿都能轻易杀死他,被魂咏锻冶的灵魂都在悲凉的情感下四分五裂,无法拼回。   “对不起。”   这声道歉让席恩断续沙哑地笑出声,压抑着心口狂乱的痛楚,如同即将尖啸着奔涌而下的火山,淹没他的理智,淹没他的灵魂,将他的一切埋葬在足以让人疯狂的温度之下。   “好吧。”席恩还是撑起自己,只是他的眼神没有一丝生气,“我还是不会让你们如愿的,如果这世界不允许我拥有一点属于我的东西,那我唯一残留的,只有这点尊严了。”   “魔法……魔法之王,席恩陛下,”光之君忍不住道,“萨玛艾尔殿下是无辜的,他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席恩眼中射出杀气,“夏尔不会骗我,也不会害我,他是我信任的孩子,可是他本身的存在就是龙神的诅咒之一,你们以为我没发现吗,只要他在我身边,惑乱之星的诅咒就是最强的,龙裔之血在呼应远古的诅咒,除非他本身彻底湮灭,才能解脱。如果我不按照塞菲斯的执念,杀掉双子神,彻底颠覆这个宇宙,夏尔迟早会受制于血脉之力,杀了我这个没用的惑乱之星,或者他自己成为惑乱之星,最强的惑乱之星!杀死贺加斯和兰修斯,拉着宇宙陷入混沌,所有生命完结,或者他都不用这么做,释放虹彩龙的本能,吞噬宇宙。”   “你们刚才也说了,地狱是温床。”席恩终于知道龙神的布局为何算无遗策,“地狱的力量如今也许不能压垮成神的我,但是夏尔不同,他是龙神的血脉,恢复了九成血统的夏尔根本不能抵挡地狱尸骸的侵蚀,如今是靠我的炼成阵撑着,但是完美之龙的血脉已经是最完整的了,根本不能修改一点点,稍微改变,夏尔的身体就会崩溃。这样下去,迟早他会被龙神的血完全污染,变得和塞菲斯一样疯狂!甚至可能变成另一个塞菲斯,失去夏尔的龙格!”   龙神的布局竟然连他的子嗣,末代的后裔都算计在内,简直彻底疯了,和这样一个强大疯狂,只有复仇的史前凶兽比拼,毫无胜算。   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局无法和解,棋盘翻倒即是终局。   元素之王无言以对。   席恩颤抖的双手支撑着膝盖,摇摇晃晃地站起,失神地道,“我不会杀夏尔的,他要杀我就让他杀好了,反正我本来就杀了他的父母,他要报仇也是应当。”   “魔法之王陛下,您千万不能这么想。”伊莉雅苦劝,“难道您要让这么残忍的命运降临到您的孩子头上吗?那绝非萨玛艾尔殿下的愿望!您……您也不能束手就擒,虽然残忍,但这个宇宙,您守护下来的宇宙,请不要让她完结。”   “……果然哪,有最强守序之力的萨桑之子成为最后一个惑乱之星,可不是龙神的怜悯或巧合。”   席恩垂了下眼,这一刻,他又是那个精明犀利,看透一切的黑袍了。   当他抬起冰银的眼眸,里面只有冷漠和虚无。   “我成为惑乱之星,是你的安排吗?”   “……是。”伊莉雅战栗着承认。   “利用了双子神的法则,和你们元素之王全部的力量,你的安排真好。历来唯一能和龙神斗,还几乎成功的,就是你了,伊莉雅陛下。可惜你棋差一着,有个猪队友。”席恩瞥向暗之王,“尤肯达。”   “陛下?”尤肯达颤抖得趴在了地上,法师此刻身上的狂气和凌厉无匹的杀气,令神明和最强的元素之王都会胆寒。   “我让艾珂沉睡了。”席恩淡淡地道,仿佛黑夜最后一抹温柔,随即,脸上只剩下比肆虐的暴风雪更寒冷的神情,眼瞳深处是永冻的苔原,“我和艾珂的关系,是你的安排吗?”   因为奇异的体质和残废的生态,艾珂只能蚕食活体能量,也就是已经有生命意识的玛娜精灵,而非纯元素。普通的元素使根本无法接受,因为对元素使来说,玛娜精灵也是生命。也只有身体是元素天然容器和共鸣体的萨桑之子,能够与这样的艾珂共生。席恩强大,艾珂也会强大,黑袍不能不怀疑这是尤肯达当初为了让弟弟活下去的用意。   尤肯达不能违抗法师的真言术,答道:“正是。”   席恩露出一个讥讽和自嘲的笑容,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答案了,元素使和元素精灵命定的关系,其实就是元素之王的安排:“神来一笔,好买卖。”   “对不起,魔法之王。”尤肯达不敢抬头,竭力澄清,“可是,艾珂自己不知道。他因为从小营养不良,被我限制不能吃周围的能量精灵,在暗能量界一直是浑浑噩噩,有时连我都认不出,到了三千一百岁还是如幼儿一般。是和你认识,才渐渐增长了智识,变成正常的元素精灵……对不起,我向您道歉。”身为一个兄长,他为了让自己的弟弟活下去,利用了魔法之王。   席恩大笑出声:“何必,你们都是为了自己的亲人和这个宇宙活下去,伟大的好哥哥尤肯达陛下,还有更加伟大的光之君伊莉雅陛下,不也为了拯救艾斯嘉,让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前往现世,和光元素使缔结契约。”他现在觉得和他一样为光精灵裘卡的死伤心痛苦,留下一生伤痕的诺因真是可怜。   他们总是有各种理由,不得已地将凡间的生命放在他们的天平上。   在这些高贵伟大的存在面前,他这个黑暗之子真是自惭形秽啊。   “魔法之王,这都是我的错,请不要责怪艾珂。”   席恩冷笑,他不会说那时,自己都是病入膏肓,常常饿肚子的孩子,为了喂养一个饥饿残废的暗精灵,忍受了多少身心的痛苦。他连内脏都被艾珂吃掉大半,是后来用德鲁伊魔法和死灵魔法一点点再生和修补,留下一生的伤病和魔法伤害。爱着元素精灵的他,认为这一切都没关系,对风精灵、其他元素精灵关心爱护他的告诫置之不理,因为这是暗之子的他第一个拥有的暗精灵,最亲密的存在,他这么想。当他二十六岁,艾珂终于有较为完整的灵识,能够显形,发现了这正是自己宿命的精灵,席恩无比自豪也无比骄傲,认为遇到这个精灵就是无与伦比的幸运,他心甘情愿。   但这不代表被安排,被制造和利用这份真挚的感情,他可以无动于衷,可以一笑置之。   他一直认为,法师对魔法的爱,元素使和元素精灵的感情,是世间最纯粹真实,最自然的羁绊,如同灵魂的吸引和归属,只要能够和艾珂和夏尔相遇,再不幸的人生都没关系。   结果,和惑乱之星一样,一切不过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的设计,他对夏尔的爱,他对艾珂无悔的情谊,都被玷污了。   这种“魔法之爱”,是什么东西!   “魔法神陛下!”七位元素之王惊怖至极,一道白色的小身影被从黑袍体内弹出,伴随着碎散的紫色光痕,这是元素使和元素精灵的强制分离,切断了死亡都无法断绝的羁绊。   “我不需要你了。”   席恩冷冷宣判,嘴角留下浓稠的金色血液,不断从惨白的唇瓣涌出,无法停止,将黑色的长袍染成了可怕的暗金色,半个身子都浸没在血泊中,惊心动魄,刺目无比,头上的荆棘花神印都黯淡了些。   强行驱逐与自己共生的能量精灵,即使身为比主神更强大的神灵,也让席恩受到无法痊愈的重创。   白发精灵呆呆坐在当地,看着和自己患难与共一生的元素使。   “请不要这样,魔法之王陛下!”   眼见连续的悲剧发生,光之君伊莉雅悲鸣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地,“如果杀了我们,能够让您息怒的话,您尽管杀了我和尤肯达,但是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伤害艾珂!你们都是我们的亲人孩子,是无辜的!”   席恩漠然以对,眼里只有无尽的暗夜和永冻的雪原,低低咳了一会儿,咽下喉间的神血。   “杀了你们?你们是元素的主宰,这个宇宙的根源,我死可以,失去你们,元素精灵会被牵连,整个元素构成的多元宇宙可能会归亡。”   “……如果诅咒有用,我希望你们这些神,所有神圣伟大的存在,统统死掉好了,所有的一切,都毁掉就好了。”   可是结果,他只能毁灭自己。   为了这个夏尔生存的宇宙。   他只有他了。   魔法之王转过身,走出了始源之海,只留下虚无缥缈的诅咒,远远扩散开来。 第八百八十八章 侵蚀   『不要!席恩,不要抛下我!』   艾珂如梦初醒,试图追上自己的元素使,但是契约切断对他的伤害更大,一时爬不起来。   见席恩始终不回头,艾珂撕心裂肺地哭喊:   『你说过的,我的艾珂,永远陪在我身边!我们约好了,永远在一起!』白发的小小身影一点点爬着追逐上去。   “所有和魔法精灵的契约,全部废弃,魔法之王的名号,我也不要了。”   这个声音虚弱绝望,仿佛在无尽的深渊拼尽最后一分力挣扎,清晰可闻,却飘渺得好像来自遥远的地方。   他的背影淡薄得像要永远融化在无尽的灰雾中,孤独地摇摆,显得如此渺小,如此孤单,仿佛随时会消失。   与之相对的,是一个膨胀开来,隐隐约约的黑色阴影,遮天蔽日,永暗无边,仿佛连始源之海都能撕扯吞没,那道黑影的中心,是最深的深渊。   尤肯达身体剧震,抓住了弟弟,但是艾珂挣扎的力道太大,已经陷入了疯狂,只能强行让弟弟入睡。   “刚才是……”   元素之君们不寒而栗,难怪席恩狠心切断了与暗精灵的联系,就是察觉自己的原体被负面感情吞噬了心智,再也复原不了,神明一旦变成负的能量体,会情不自禁地吸收周围的一切,首当其冲就是体内的元素精灵,魔法神才毅然决然那么做,至少那样,艾珂还能活下来。   所以他也废弃了契约,不得不割舍了其他忠于他,爱着他的元素精灵,这样所有和席恩结伴的元素精灵能够安然无恙。   可是失去了魔法的魔法之王,根本已经死掉了,从精神上消亡,即使他还保有最后的理智,也会逐渐崩塌。   完全堕落和死亡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伊莉雅呜咽,双手掩面,炽热的光能量化作滚烫的光泪:“我预见到最后一位惑乱之星一定会应验龙神的诅咒,没有一个生命在那样的命运下会不堕落,所以我们才决定牺牲萨桑之子,将一个最光明的灵魂送入地狱。就是不希望席恩痛苦到底,我和你做下那些安排,让矮人,侏儒和暗精灵照顾他,保护他,想保存他的人性,可是席恩还是变成了这样!结果……我们还是无法阻止吗?惑乱之星的命运!龙神陛下一开始就不该设下那样的局,用整个宇宙的灭亡为奥古诺大人祭奠,这是违背奥古诺大人意愿的复仇!”   “塞菲斯陛下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毫无意识的执念,就像席恩陛下察觉的,他的诅咒在龙神的血脉中流淌,只要虹彩龙的血一息尚存,哪怕命盘颠覆,诅咒都不会停止,只会印证在龙神的末裔身上,那只会制造出更强大可怕的复仇者,甚至可能让塞菲斯以‘暗面’的姿态苏醒,那是魔法之王绝对不能接受的,他宁愿牺牲自己,也不能忍受自己的孩子死掉,变成另一种存在。”水元素之王欧拉贝里克深深叹息。   被席恩怨恨,他们长久都有准备,如果杀掉他们能够让那孩子看开惑乱之星的宿命,又有什么可顾惜的。可是他们七个,还有席恩,终究无法战胜龙神的命运,都失败了。   那时发现惑乱之星的宿命无法阻挡,元素之王们想了又想,反复预见、推演和讨论,才做出了艰难的抉择。   长久观察,他们对命运之力也有所了解,以双月之刻和七曜之力为主导,慢慢推动命运之轮变位,修改命运,把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送上了祭坛。   也是因此,他们早就对众神的应对有所准备。当贝里卡斯发现命盘的异动,元素之王立刻掩饰了席恩的行踪,为整个艾斯嘉都笼上了命运的迷雾。那个胆小的神祇,不敢冒着连同世界一起毁灭席恩的风险,惑乱之星不是一定诞生在艾斯嘉,失去了星盘的指引,贝里卡斯只会更加不知道方向,无法追溯。   这一任惑乱之星,是他们的罪孽,是他们亲手献祭的萨桑之子。   席恩后来成神,和塞菲斯的后裔萨玛艾尔缔结了养父子关系,彼此深爱珍重,他们长久以来的罪恶感终于减轻了一点,只要那个孩子能够幸福,魔法神的神位算什么,元素之王的臣服也只是微不足道的回报。   历来的萨桑之子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如果还有选择的余地,他们都不想让心爱的孩子投入那个必然会将他伤透的尘世。可是惑乱之星的力量越来越强,而在外神的虎视眈眈下,他们一直抵御着境外宇宙。为了终止龙神的毁灭,他们只能商量出一个计划,主动让世上有着最强守序力量,最纯净的自然之子成为牺牲品,就是那对双子。   本来伊莉雅是打算让自己祝福的光之子肖恩承担过于残酷的宿命,结果是先出生的席恩顶替了弟弟的命运,有了坎坷不幸的一生。   席恩始终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即使身陷绝境,依然保留了最后的光明。元素之王谁都没料到,原本只是希望萨桑之子能够保有一线温暖,不要灭世就好。没想到席恩还拯救了艾斯嘉两次,保护神战阵营,发展文明,如今还让两位主神都退让,继续守护新生的宇宙。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是他们从来不敢想的美好未来,光之君也闭上了眼睛,一次次祈祷能永远这么下去,可是她骗不了自己,当她看到席恩在萨玛艾尔身边沉睡的一幕,她就预见到近在咫尺的暗影。就算全世界都瞒着席恩,或者把那些知道部分真相的恶魔都灭了,萨玛艾尔背负的血脉也会暴露。最糟糕的,席恩还问出了艾珂的秘密。   “是我的错。”   尤肯达悲伤地道,他希望挽救自己的弟弟,却给这么重要的计划留下一个最致命的空隙,彻底侮辱了魔法之王对元素精灵的爱,最深刻地伤害了那个纯粹的灵魂,在席恩已经不堪负荷的心灵重重一击。   还不如当初让一个正常强大的暗精灵做席恩的命定精灵,还能像其他元素精灵一样,守护他,关爱他,为坎坷飘零的萨桑之子遮风挡雨,也是最适合的守卫。但是因为他的一念私心,导致艾珂和席恩决裂的痛苦。   暗之君很清楚,如果弟弟醒来,想起被自己唯一的元素使痛恨和舍弃,他一定活不下来,因为他们已经分开,席恩不会因此死掉,但是他如果知道艾珂死了,心情也会无比惨烈。   “尤肯达,我劝过你。”伊莉雅愤怒地指责,泪眼盈盈,他们都知道,造成魔法之王最深的绝望的,就是夏尔和艾珂。结果,席恩最珍惜的事物都被龙神的诅咒和他们的自私摧毁了。   艾珂和萨玛艾尔,是维系魔法之王人性和感情最强大也是仅剩的羁绊。那些红尘的牵绊,只不过是他的责任。而现在,失去了长久相伴的元素精灵,知道了养子身上可怕的宿命,谁也阻止不了席恩的自毁。   就算席恩不说,发现养父出了那么大的变故,萨玛艾尔也会追来质问他们。   现任龙皇对魔法之王的感情,绝不亚于当年的龙神对魔法神,他会有多么狂怒,完全可以想象。   *******   感到魔法契约解开,元素精灵集体震动,又联系不上养父,萨玛艾尔立即追查。   得知来龙去脉后,和只是离开的席恩不同,小龙无比暴怒,痛打元素之王,尤其是最恨的尤肯达,把他踩在龙爪下狠狠碾压。   祖先的布局是恶心透顶,但是那到底是不相干的人。萨玛艾尔清楚,永远伤席恩最深的,是他放在心里的人们,他珍爱的,疼惜的,感激的,敬仰的存在,那些他黑暗生涯里仅有的光,而其中就有元素之王。   所以最侮辱人的就是尤肯达,彻底亵渎了法师对魔法和魔法精灵的爱。   若不是看在元素之王们亿万年来一直守护着这个多元宇宙,比神明还称职,剥夺元素之王的权能会让元素界动荡,打得他们魂飞魄散都是轻的。   至于艾珂,萨玛艾尔决定将他流放,洗去记忆重生。虽然很可怜,但是就和席恩的感受一样,他不会再接纳这个暗精灵。他以前就在奇怪,席恩认为艾珂的残缺怪异和他很像,但在萨玛艾尔看来,这一对的关系很奇怪。艾珂其实有情感障碍,他的残疾不仅仅表现在那种怪异的生态上,因为长久和席恩共生,他唯独能反映席恩的喜怒哀乐,表现得像个正常的元素精灵,但他终究无法真正共情,否则,每一次席恩需要帮助的时候,艾珂就不会袖手旁观了。   尤其当萨玛艾尔知道了当初艾珂是怎么活下来的以后,把尤肯达也判处流放,另外提拔了一位暗之君王——这么爱弟弟你自己成为他的粮食。   只是……千年的感情,萨玛艾尔也为养父的心情深深心疼。   不能挽回的,破裂的关系,终究无法取回。但是,能够抓住的,能够得到的,她绝不放手。萨玛艾尔心中雪亮,真正的威胁是她体内的血统,和养父那惑乱之星的命运一样,都归结在一个源头,就是龙神的诅咒。   他没有贸然闯入席恩所在的神界法师塔,这次和上次误会造成的父子隔阂不同,是不折不扣的灾难。   席恩在始源之海的本体剧烈动荡,连那里的法师塔也塌了。接到警告的幽灵管家奥玛先带光妖精和安达离开,卡雅带着缩小的图书馆随后跟上,但是就连她也差点逃不出混乱的能量漩涡,萨玛艾尔就知道情况不对了。   神是能量体,一旦被负面感情主宰,几乎没有回复的可能。   一念成圣,一念成魔。   虽然席恩后来稍稍平静下来,关闭始源之海自我修复,但小龙知道不是长久之策,这次已经不是父亲的自控力能够解决,就连席恩那强大的自我也无力为继。   按照萨玛艾尔的本意,她是不介意父亲是邪恶还是善良,选择守护还是毁灭,哪怕将整个宇宙化为虚无。但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席恩的愿望,正因为那个黑暗的灵魂从不向命运屈服,她绝不能让父亲再受到伤害,泯灭了他最重视的自我。   一定要挽救他。   萨玛艾尔下定决心,仰望那个巨大恢弘的负能量结晶体,完善的立体魔法阵拘禁住魔法之王的本体,不断抽离出负面感情,转化成纯净的能量,但是看得出成效甚微,因为绝望的灵魂是没有人能够拯救的,除了他自己。   难怪你会拒绝我,封闭自己。   虹彩龙的眉间没有泄气,只有镇定的思量。她的确没有理由绝望,她最爱的人活着,她的理性没有崩塌,她就不会输给任何敌人,她就是最强的。   而和席恩灵魂连接,在意识海共处的一千年,她早就学会怎么对付那个别扭逞强的养父。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存在比萨玛艾尔更了解席恩·奥古诺希塔,比她更擅长瓦解席恩的防线,解开他的心结,包括肖恩,那个人类不过占了早认识她的养父和双子血统的便宜而已。   “好吧,就这么决定了,父亲大人。”   小龙绽开愉快的笑容,打了个响指,接下来,就看那个愚蠢的宰相的努力了。   呵呵,就让他多活一段时间。   萨玛艾尔专注地凝视漆黑的能量体,倾尽一生的用力。   主人,只要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好了。   我会救您,一定会救您。   远古的恶意,命运的诅咒,沉重的职责,俗世的牵绊,您对我的芥蒂,无法释放的爱与恨,所有缠绕您,让您痛不欲生的东西,我会将他们通通粉碎,证明给您看!   如同她那设定了惑乱之星的星象,颠覆了旧神世界的祖先那样,她也要布置一个盛大的棋局,粉碎来自神代的执念和现实的恶念。   这一次,她要挑战那个和她仿佛命运的两极,那个同样冷酷,同样智慧,同样疯狂爱着一个存在的祖先。 第八百八十九章 地球的防线   幻想海的动荡并不会影响实态宇宙,除了肖恩心下不安,凡人们都没有发现魔法神的异常。   急着确认亲人的安危,昭霆暂时婉拒了元素使们的跟随,只带着共生的雷元素精灵吕蓓卡,连耶拉姆也出于安全考虑留下。   冰宿修改了和恋人罗兰共同前往寒冰王座的计划,先回地球,不过她接受了罗兰派给她的异族护卫,还有一位英灵殿的帮手,矮人族的神级法师以诺陪同。   轩风和邱玲都有强大的召唤兽妖精龙和精魅龙,分别带上一队职业者和德鲁伊,这是最能在低魔世界发挥的职业,德鲁伊们还肩负重要任务。   诺因当然和杨阳同进退,不过知识丰富的宰相之女想到一系列问题:   “需要先用位面同调之类的法术,让你们适应地球环境,两个世界的重力、压强、空气成分都不同。而且从生物学角度,你们的免疫系统只适合艾斯嘉,也许会感染各种疾病。”   位面旅行者罗比安和蔼地道:“不必,艾斯嘉的众生都是协调神创造的物种,体质极致完美,即使一个普通人到这个宇宙的任何世界都能适应和生存,是宇宙最完美的生命奇迹。”   地球人们目瞪口呆,对这样的物种只能望而兴叹。杨阳不禁想到大黑暗时代,魔族还自命是高等生物,瞧不起艾斯嘉人,开口闭口蝼蚁,更是汗颜。艾斯嘉人居然如此牛逼,地球人上个月球都要宇航服氧气瓶什么的呢。而且从芯片的记录,身为高科技世界艾斯罗威亚的遗民,摩苏的体能比地球人还不如,标准的废柴,还有各种基因病、社会病、心理疾病流传。   也难怪当年席恩意外落到地球,即使来不及施展位面同调,身上的防御都在混乱的时空风暴中损坏,但性命无碍,只是健康严重受损,又身受重伤,才没支撑多久。   “那我们当初来到艾斯嘉,为什么没有出现身体反应?”冰宿心细,询问道。   “召唤法阵包含位面同调,效力可以持续很长时间,到时你们已经适应,艾斯嘉是协调神创造的世界,也有同样的特征。不过你们若是到其他的世界,还是要做好事前准备。”罗比安谨慎告诫。   无论如何,这样一来,将来呼唤艾斯嘉的后援就方便多了。   杨阳的指挥官权限保留,可以率领法师队伍。不过地球毕竟是低魔世界,在确定另一头的安全,营造合适的环境和条件以前,还不能让法师过去。   吉西安倒是主动请缨,反正宫廷法师团的副团长是原东城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能够胜任,还更获得罗兰的信任。   两位重量级的帮手是肖恩和魔道女王雷诺雅。   拥有生命女神和冥神的权能,还斩杀了水神亚希,光之子已经拥有神明之力,他本身是四个派系的神级法师,那身被魔法神的血强化的战衣和神圣器自带的力场可以让他在多元宇宙的任何地方完整发挥原本的实力。雷诺雅是神代最强的两位法师之一,就算在地球降级,也有高阶法师的实力,还学会了席恩发明的新魔法「事相投影」,能够短时间创造出适合法师的魔力环境,恢复原有水准。   杨阳一行人的任务是先到地球建立稳定的大型空间门,让后续战力能够陆续到来。   这并不容易,地球是低魔世界,玛娜精灵的浓度低得吓人。若非如此,当年席恩也不会在这里阴沟里翻船,被区区一个异能术士追上。虽然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助力——时空神贝里卡斯切断了元素精灵的后援,维烈有肖恩的灵魂定位,席恩自身的健康又急剧恶化,不得不换身体,失去了施法者最重要的媒介,低魔世界的地球人能使用的魔力极其有限。   如今,要开辟出适当的界间通道,最快的方法,是找到当年席恩衔接召唤法阵的地点。因为世界有稳固的空间法则,自然情况下不会产生缝隙。为了避免魔族入侵那样的憾事发生,也不能撕出次元裂缝,而是用翘曲连接的方式,铺展超光速传送渠道,让艾斯嘉和地球双方可以通行。   主要的界外工程都交给位面旅行者罗比安,这位神级法师在多元宇宙人脉广阔,请来许多高魔文明的朋友,还准备将他的浮空城「终愿棱堡」搬过来,里面有充足的材料和资源,预计最多地球时的三个月就能完成。杨阳等人十分感激,这就是人多力量大,也是神级法师们的强大助力。   “你先把魔力方舟带去,里面有战略物资,也可作为危急时的交通工具;诺因佩戴理想乡,带好深渊令牌,这次也许又用得上恶魔;我会随后派六座法师塔和浮空城,亲自过去督战。”即使弟子犯了错误,月还是给予了最大帮助。   而且神战已经成功,两位主神和魔法神停战。为了避免出现意外,艾斯嘉还是留下了一位神级法师艾路德安和三名神级候补,但有足够的余力可以支援另一个世界。   “谢谢您,导师。”杨阳双目含泪。   有这么多后援,冰宿等人也心定许多。仔细想想,当年魔族能在艾斯嘉作威作福,是因为黑暗历法师被迫害,文明走下坡路;到大黑暗时代,又有神子神女里应外合作践自己人;到了创世历更糟,神明颠倒黑白助纣为虐,让一个侵略者嚣张了那么久。   尽管从已知的情报,比科技实力,地球断然不是魔族的对手,但是有艾斯嘉兴盛的魔法文明,还有神级法师们,即使最强的魔法之王不插手,赢面也很大。   杨阳心中遗憾,如果席恩肯来地球,他带来的安全感,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她知道这非常厚脸皮,席恩已经够既往不咎的了,对她那次暴言和私心袒护惹出来的祸事。但是她不希望家乡受到一丁点伤害,如果能够免去这场地球之灾,她宁可丢下面子下跪磕头,求席恩出手,哪怕亲手消灭全体魔族,如今的她也不会有丝毫迟疑,她已经恨透了这帮毫无人性的魔族。   但是杨阳想到,地球对席恩而言,可能是个不堪回首的地方,是耻辱的回忆,所以硬生生遏制住了求助的冲动。   有对维烈的仇恨在,席恩还是有可能出手的。   杨阳本来还想带上史列兰,有一位主神襄助,在席恩不出手的情况下,这是最强战力。但是最后还是选择了肖恩做同行者,虽然史列兰很愿意帮忙,但是他的神力破坏力太强,反而容易伤及无辜。而且他那祸水等级的美貌,到了地球,会给他们的秘密行动增添麻烦,到时电视台采访,踏破门槛的看客,网上的人肉等等,后患无穷,而且在中国也没人穿斗篷从头包到脚。杨阳看了又看,还是狠心把好友留下了。反正凭借红宝石耳坠的感应,神明的史列兰可以随时来到她和诺因身边。   离开故乡五年后,五位穿越者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地球。   看到地球一切如故,没有陷入侵略者的战火浩劫,所有人都如释重负。   保险起见,一旦确定地球尚在,她们就要找到当年召唤法阵的残留位置,开辟正式的界间通道,让后续的大部队可以陆续赶来。杨阳带着真知图书馆,里面装着大量魔晶石,用于建造稳固的定向空间门,擅长空间系的魔道女王雷诺雅牵头,时空系的杨阳和魔阵系的诺因辅助。   因为事态紧急,哪怕看到地球平安无恙,杨阳等人也不敢大意,立刻投入了地球方面的魔法基建。   肖恩主持设计了整个地球防线。   如果可以,他不想来地球,这是他背负最深愧疚的地方,兄长千年被囚的起点。但是昭霆她们是席恩的后代,她们的家在这里,他也无法对朋友们的危险袖手旁观。   出发前,担心席恩有些奇怪的样子,肖恩寄了封信过去,没收到回信,只有萨玛艾尔一句回复:做好你的事。   席恩不回信是正常的,他那宝贝哥哥研究学习起来与世隔绝,从这句有席恩风格的话,倒有可能是他不耐烦下让养子转告。如果席恩真的有事,萨玛艾尔也不会拿父亲的安危开玩笑,肖恩感应了一下,他的死灵红线也没有异样。   肖恩这才放心下来,专注布置地球的防卫。   光之子如今有三十六个元素精灵,其中有三个光精灵和两个雷精灵,以光雷两系精灵的速度,全天候监控整个星球不在话下。   魔界没有远航能力,即使有,地球外圈可以交给罗比安和其他援助的高魔文明。大气层内,肖恩布下了动态防御圈。   过去元素使和法师的概念里,少数的元素精灵和元素生物能防御的范围有限,但是研究过兄长总结的三种根源魔法——场魔法,粒子魔法和弦魔法,肖恩对事物的理解更本质,引力就属于大地精灵的能力,风精灵能够操控空气中的微粒,雷精灵和光精灵的特性符合波粒二象性,他可以开发出元素精灵深层次的能力。   虽然低魔世界的玛娜精灵严重不足,但是肖恩从生命女神的神殿拿来了法则碎片,散布在地球上空,能够大幅活化空气中的元素,对波/弦、粒子和能量场进行了架构,能随时进行磁场干扰、真空隔绝以及重力牵引,防止高空的入侵。   在地球的地下,肖恩种下了专门带来的缚灵晶,这是死灵法师常用的储能水晶,无属性的结晶就像水晶,可以在魔力溶液中大量培养。   地球虽然是低魔世界,唯独生命和死亡两种能量可以完整地发挥,地球人在短短的文明史当中,死去的人一样尸山血海,这些能量被收集起来,扩大缚灵晶的面积,可以发动肖恩最擅长的死灵魔法,包括十三段的灵魂风暴、精神系的心灵凌虐等禁咒。高等魔族的异能很强大,他们又有防护罩,所以死灵魔法和精神魔法是最针对的魔法。   如果是维烈的异能,杨阳如今已经能够压制他。长久研究自己的能力,又师承神级候补月的时空系魔法,杨阳更擅长空间异能,可惜她还是学不会魔法之王发明的法则魔法。   法则魔法是最复杂的魔法,需要精微的感应力和超强的计算力缺一不可。原本只有拥有神性的神明能够掌握法则之力,还必须是初代神和主神。而凡人当中,除非神级法师那种脑域开发到极限的生物才能解析和驾驭法则。   否则杨阳不但可以反制维烈的异能,还能禁制其他魔族的异能,类似「禁魔」效果。但是空间异能不同于空间魔法,就算维烈当年用屠杀精灵那种令人发指的手段锻炼异能,受限于脑波、意志、强度、技巧等因素,异能的范围有限。能够张开的空间罩最多两千平方公里。   而且因为智商差异和异能难控制的特点,如果是更细致的操作,比如空间扫描、惯性停止、重力压缩、隔空取物等、除非像她那样因为未知的因素解开智商禁锢,否则维烈一概做不到。如果他还像大黑暗时代一样托大,杨阳有自信将他拿下。维烈身上有母核,哪怕他切断了与其他摩苏的联系,只要设法恢复和绑定,未尝不能让魔族全部完蛋。   针对可能出现的魔兽大军和飞行部队,杨阳等人也有对策。精灵王奥佛瑞特提供了一颗宝贵的圣树树种,肖恩准备以此建造传说中的圣树堡垒。在他拥有的生命神力催化下,这颗树种能够在短时间内培育成功。   事后,精灵战士会集体过来,向魔族索仇,这本来就是他们的愿望。   在神级法师们的完善下,圣树堡垒相当于空中要塞,有完备的武装。从性能推测,完全可以与魔界一较高下。   第一层配备超远程魔导光炮和第一场神战大收奇效的立体晶盾,是东城弦法师的杰作,当初反射魔枢的神术火炮不在话下,无论神力魔力,任何能源都在它的反射范畴内,配合足足三千一百架魔导光炮和后续赶来的操法者,哪怕铺天盖地的魔兽大军也可以轻易碾压。   要塞本身也是攻防一体的战略武器,结合了炼金术最高成就的生命古树拥有自我判断能力,还有云中塔那样的浮空和瞬移功能。其根须和树枝的挥动,动能足以掀翻航空母舰,在十三段附魔和防护魔法的强化下,圣树的结实能够抵挡小行星的冲撞。   地球的魔素不够,培育圣树堡垒除了肖恩的助力,还用了魔道女王雷诺雅的私产,神代的储能宝石,精灵开采的第四大陆魔力水晶,这可不是免费的,杨阳想到因此追加的债务,都有吞炭自杀的冲动,但还是咬牙忍下了,一来是自己知情不报的责任,二来如果地球能够平安无事,债台高筑也认了。   倒是临行前,魔导国国王罗兰安抚这可以转为国债,杨阳自己负担5%即可,加上血龙王的资助和无息长期贷款,她的津贴还能支付。   这是考虑到黑锅不能完全由杨阳来背,虽然一开始是赶鸭子上架,杨阳在第一次神战表现杰出,顺理成章继续担任指挥官,奥法议会上层要求她负责的也只是神战的事务。魔法公会提交的远征提案在高层设想以外,但是他们没有在魔界的问题上让杨阳避嫌,造成职权不明的隐患,赋予了她太多的决策权。杨阳隐瞒对艾斯嘉不利的消息是严重失职的行为,但细究下来,责任不完全在于她。所以在人情和处置上,罗兰还是选择宽限,以教训为主。   而且客观来说,地球是承担了艾斯嘉的风险,艾斯嘉因此支出区区支援,也不为过。   杨阳等人连家都来不及回,向家人报了平安后,就全神贯注投入了建设。杨阳和诺因跟着雷诺雅建造定向空间门,吉西安带领的宫廷法师和职业者打下手。   邱玲已经是十段的召唤师和德鲁伊,和随行的德鲁伊们一起栽培圣树;冰宿负责地下水晶的培育,指挥死灵守卫搬运杂物;轩风用通灵术召唤的迅鹰负责三个场地的通讯和物品传递,她的星象魔法已经能够感到隐约的预兆,顺带报平安;昭霆用幻术隐藏整个工程现场,除了肖恩,就属她的元素魔法最强,还拥有相当的幻术系天赋。   当空间门第一次调试完毕,第二梯队的元素使们也来到了现场,现场顿时热闹起来,人手多了许多。也幸好杨阳的真知图书馆里有充裕的战略物资,足够这么多人的伙食和生活。   经过废寝忘食、日夜接力的群策群力,地球的防卫工程终于完工。   “肖恩,怎么样?”   顾不得疲累,杨阳望着巍峨的圣树和下方高大的空间门,水潭边的紫色水晶柱,欣喜地问道。她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他们赶在魔族到来以前打造好强大的壁垒和反攻的武器,她相信在这样的准备下,侵略者别想讨得了好。   肖恩始终神色严厉,扫视一圈,垂了下眼。   “正常情况是绰绰有余。”   “正常情况?”众人愕然。   肖恩一直在思量,按照罗比安的分析,魔界原本的文明艾斯罗威亚在主科技发展的低魔世界中,也只算三流。更别说魔界只是区区一艘宇宙战舰,根据杨阳的情报,还丧失动力,长久漂流。只有最低的维持要塞内空气循环和自给自足的能源,武器装备大多无法启用,否则魔族早就打周围星球的主意,也不会长久只祸害艾斯嘉了。次元通道的发现只是偶然,还是因为艾斯嘉自身有魔导历造成的空间裂缝的缘故。   魔界的科技实力确实不强,维烈在降魔战争只搬来一座浮游小要塞,连如今艾斯嘉制造的空中无畏级战舰也比不上,别说魔法飞艇、法师塔和浮空城了。固然是次元通道承载有限,也侧面反映出魔界的窘境。   幻想界提供了更详尽的信息,魔族只有两百多架电磁飞艇,还是空降魔兽的运输船,只配备了射线武器。大规模星际武器统统没有,大陆振荡器被维烈用光,后来缅用来威胁的脉冲弹也被艾斯嘉拔除,剩下不超过五十枚,有大地精灵监视,他们别想故技重施。歹毒的毒雾、细菌武器等等,也无法越过星球防卫圈一关。何况还有强力的外援,如果魔族是从外界驾驶飞船来袭,在大气层外就会被打爆。   魔界在黑暗历入侵成功,占了正值灭法运动的便宜。后来魔族从艾斯嘉挖掘出不少宝贵的遗产,降魔战争维烈用过的两件魔道具「幻法炎晶」和「真实之书」就分别来自神代和魔导历,维烈能在艾斯嘉横行主要就是仗着这两样神器和偷学的魔法。但是扎姆卡特特别强调,他和维烈分开后,特地拿走了所有的财宝(虽然可能是为了贪财),但也断绝了维烈又偷盗和利用这个世界的宝物。   麻烦只在于维烈从扎姆卡特那里学到了血契魔法,龙语魔法因为非龙体质可能无法使用,异能有杨阳的钳制,瞬发的优势也不能克制肖恩精强绝顶的武艺、诺因的律令魔法和神级法师的能耐。   但是肖恩想到,席恩曾提到,兰修斯被外神污染,得到了预知梦的能力,虽然他保持了神格清醒,但是后来种种邪恶暴虐的举动,未尝没有受到影响的可能。境外之神对这个宇宙虎视眈眈,而维烈的灵魂早已在金龙王的一击下残破不堪,时空神贝里卡斯嘉奖他抓住席恩,也为了不失去这个工具,用死去的亡魂、神孽碎片、污染的使徒灵魂残余填补他的灵魂,维烈的灵魂已经浑浊不堪,犹如拼接的怪物。后来贝里卡斯还给了他一个神明的祝福,才让他没有被席恩的元素精灵和尚未恢复龙神血脉的萨玛艾尔撕成碎片,但是贝里卡斯被席恩杀死,曾经和维烈串谋的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也死了,维烈失去最大的依仗和保护,以那个男人庞大扭曲的邪念,其他魔族的恶意,会不会吸引他们所在的宇宙的神祇呢?   当然,这只是个猜想,外神会不会看上这一小撮遗民还是个疑问。但是身为曾经属于这个宇宙,被协调神放逐的罪民,魔族确实有入侵的条件,所以不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现在的地球如果只是抵挡,甚至扫荡魔界都足够了,但前提是没有意外发生。肖恩不会夸大,他毕竟不是真神,只是托席恩的福,拥有神力而已,如果真的牵扯到了外神,恐怕还是非席恩出马不可。 第八百九十章 魔界   境外宇宙·魔界——   这里是曾经威震一个世界,生杀予夺的魔境,也是一片失去故土的遗民的狭小领地,长久搁浅在时光之河外,沉溺于早已退色的历史和血腥的恶名下。   银灰色的太空要塞依然悬浮在无垠的宇宙中,宛如黑色之海中的一粒浮尘。封闭的金属天穹下是逼真的天空投影,碗形的底座上耸立着一座都市,建筑物风格杂乱,光缆般的道路纵横交错,却少有车辆和飞艇,明显是杂交的生物充当坐骑和主要的交通工具,身穿连体服的人们挂着麻木平静的表情走进免费商店,接受全智能的服务,类似电梯的绿色透明柱体当中也有人类的身影上下通行。   看似正常的景象,但是,如果有一双超越现世的眼睛观察这个小世界,会惊异得毛骨悚然。   魔界的外层,像是倒立的碗盖一样的金属罩子依附着诡异莫名的东西,仿佛白花花的脑沟,一些半透明的影子从奇异的裂缝探进来,这些裂缝并非物理世界的裂痕,战舰的外壳没有破裂。伴随着怪影的挥舞,正常的视野随之晃动无定,如同无色的波浪袭来。可是指挥部空空荡荡,没有人,执勤的人员都翘班去了,仪器以稳定的频率传送着无异样的信息。   最高的航站楼,圆盘状的停机坪,透明的瞭望窗,连接着指挥部和下方闸门的舰桥,有着最多工作人员的战舰指挥中心,甚至最广大的生活区,都已经回荡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波澜,让大半个魔界宛如浸没在浮游生物盘踞的深海中。   瞭望窗外有巨大的眼球不时凑近,窥视着里面浑然不觉的小生物,这些名为「摩苏」的人类。无形的波动环绕着软体生物般的触须,无所不在地游移,仿佛随着潮水晃动的异形水母。   突然,巨大的腕足轻轻一卷,直接打开金属屏障,抓起一个整备员,蠕动片刻,吐出来,只见那个男子茫然站立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走了。   但是在中央的军事区和科学院,没有这些骇人的景象,笼罩着一层稳定的金色光辉,少量乘坐地上车进出的人们同样看不见这道光。   科学院有着广阔的园区、尖端的设备、条件优渥的别墅,可以看出当初身兼科学院院长的首任宰相基连·赛普路斯的地位。   但是,自从他和第一任魔王优·希亚将战舰贝奥利亚改名为「摩耶」(注:暂居地),和其他同僚一起离去,寻找不知是否还存在的故乡,优的儿子艾尔拉斯对科学院不重视,与他一同长大的菲亚斯、弗雷德、伍菲和卡蒂丝同样如此,第二代魔界的统治者们长成了一帮不学无术,傲慢自大的万年小鬼,对两位元老和其他科研人员百般排挤,科学院日渐凋敝,沦为养老部门。直到研发出亚空间的传送,偶然发现艾斯嘉才引起重视。   但欣喜若狂的小辈们只是伸手向科学家们索要各种武器,要求给防护罩、飞行装置、隐形手环等随身道具充能,可以继续在他们认为是落后星球的艾斯嘉玩耍和取乐,用与生俱来的异能屠杀原住民。   近两年,科学院重新有了人气,大量人员回归岗位,开始按照两位副院长的命令,继续次元通道的研究,指挥部那边也不断催促。不过在长期的怠惰下,摩苏们还是不时插科打诨,偷懒躲闲。   “宰相大人呢?”   “在医务室睡午觉呢,他又开了安眠药。”   这会儿,就有两名身穿白大褂的摩苏笑嘻嘻地打趣,宰相的神经症,早已是私下公开的秘密。   “看来他和那头疯龙是真的分开了,性格还是老样子。”   血龙王的恐怖让摩苏们千年不敢挑衅魔界宰相的威严。当他离开魔界,以血魔的名头去祸害艾斯嘉,还集体欢送。但是上次月和扎姆卡特一起回到魔界,接受分离手术,小道消息渐渐从科学院传了出来,魔界上下从战战兢兢到故态重萌,又恢复了没大没小的态度。   “就算他逃避,到了三点缅大人也会叫他起来。”其中一个女科研人员耸肩,其实缅虽然表情严酷为人严苛,但看得出是真心疼爱前任院长的孩子,把维烈视为学生和助手看待,严禁他们对外透露他的病情。   当初缅发现学生得了抑郁症,乱吃药后破口大骂,亲自调整了正确的药和药量,还不时给维烈放个假。病人自己浑浑噩噩,一点感觉都没有。担心维烈的精神状况,缅后来还定时把他叫去健康检查,但是在旁人看来,只是加剧了维烈的恐惧和担忧,因为那位宰相大人还自以为瞒得很好呢。而缅不时丢下一句“你已经够笨了,不要把自己变得更笨”的提醒,只是引来更多的怨恨。很多人都看到过维烈不敢顶撞,私下在自己的房间乱扔东西,泪流满面的情景。   这个懦弱的复制人,和前任宰相截然不同。   对基连·赛普路斯,艾尔拉斯这些新生代基本没记忆了,但是上一辈都有深刻的印象。当摩苏的故乡艾斯罗威亚还是包含三个星系的星际帝国,基连是他们异能者最大的敌人,欧斯麦肯王室的驸马,威震三大星系的大科学家和军部首脑。如果他不是被自己人背叛,后来被优俘虏,他们这些被定义为恐怖分子的叛乱者根本不可能推翻政权,事实上也没成功,优只是趁乱摧毁了帝都香格里拉,后来在逃跑中,要塞贝奥利亚和其他舰队脱节,又在基连安排的后手中爆发内乱,动力部损坏,长期漂流。   倒是基连和优在此期间化敌为友,听到故乡启动了灭星武器的最后读秒,回去一探究竟,把管理摩耶和下一代的任务都暂时移交给自己的复制人儿子维烈。   而维烈和基连性格迥异,怯懦无能,胆小怕事。但是摩苏们只有高兴,谁都不喜欢看人脸色。一开始,在基连手下工作过的人看到和上司长相相同的维烈还反射性噤声站直,严重的甚至产生窒息的应激反应,可见基连的威严和强势。   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摩耶的历史有三万星转年,那么多年冲刷下来,再可怕的传说也被遗忘,故乡变成了虚幻的代名词,摩苏们早已习惯了这样世外桃源的生活,不愁吃穿,生活便利,有无数虚拟世界的享受和娱乐,天堂也不过如此,连应该追求真理的科研人员也不例外。   “发行了新游戏,去玩一场吧。”   “好啊,剩下的活交给宰相大人吧。”   就在一墙之隔的医务室,维烈全盘听见了两人的对话。因为是前任宰相之子,他拥有魔界第二位的权限,在艾尔拉斯死后变成了最高,可以要求中枢智脑索梅亚向他实时传达魔界全部的动向。   虽然这些呓语和中伤总是让他痛苦,可是不知为何,他总是欲罢不能地倾听着,生怕漏过更可怕的信息。因为就在八岁时,他意外听到父亲的两个助手缅和零对他的智商窃窃私语,商量是不是建议基连再复制一个更标准的个体,别浪费教养的心血和时间,从此对复制人的身世惊惧难安,日夜忧心。   而就在二十多年前,他在维护中枢智脑时,也看到缅查看维持杨阳生命的营养槽,低声自语:「这孩子的智商还不错,不知道长大会如何,冷冻生命太可惜了。」促使他将杨阳丢到了地球,一个科技刚起步的世界,专门复制了一个有基因缺陷的自己看守,以免威胁他的地位。   所以此时,维烈也听到了两个助理的嬉笑对谈,在他因为熟悉的症状失眠辗转,神经跳动的疼痛中,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他又听见了脑中熟悉的自问自答:   他们都不尊重我。   要杀了他们吗?   不要,求你,他们是我的同伴,不能用异能杀人、破坏,这是父亲规定的……都是你,杀了那么多精灵!   是的,是我杀的,你阻止不了我。   痛苦的意识回荡在脑海里:求求你,不要再杀人了,都是因为你杀了精灵,沉没一个大陆,淹死许多人,还放养魔兽,肖恩和杨阳他们都不原谅我了,现在连王都不肯回来,这样下去我怎么办?   又没人怪你,如果有人责怪,像刚才那两个人,就杀了他们。   不!摩耶是父亲委交给我守护的家园,我怎么能杀死摩耶的人。   他舍弃我了,不,是舍弃你,他根本忘了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是的,父亲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才想得到席恩……   对,我会抓住席恩,那个像基连,用轻蔑眼神看我的男人。谁都不能看不起我!看不起我是复制人!   缅长老和零长老也看不起我。维烈说出最痛苦的心声:大家都知道了,知道我是复制人……   那就杀了他们。   ……不,不可以杀摩耶的人,这是规定!   那么我可以杀精灵,杀地球人吗,不用管那个该死的规定?   回应的声音产生了迟疑……不要被杨阳她们看见,你…你不能停手吗?   我怎么能停手!那些精灵杀死了玛格,精灵王玷污了你的未婚妻,你不高兴吗,杀掉他们,报复他们?自从我开始杀精灵,摩耶的人就再也不背后骂你,菲亚斯他们乖乖的听话,精灵们不敢反抗我们,每个艾斯嘉土著都害怕我们!   维烈重新品味到了生杀予夺的快意,任意主宰他人生死的欢愉,还有和血龙王合体后,欺负他的同伴们都变得畏惧讨好他,那甘美无比的滋味,麻痹了五脏六腑的陶醉和醺然,食髓知味。   不知过了多久,他警醒过来,对着那个和他一模一样,却一脸阴鸷的“自己”哀求:不,不要再杀人,放过我!精灵都死光了,你还想杀谁?   还有地球人。   可是地球人是人类,生理构造和摩苏相同。维烈在梦中瑟缩了一下,在艾斯嘉杀精灵的时候,他还可以告诉自己那些尖耳朵的生灵不是人,是异星的低等生物,可是地球人太像摩苏——本来摩苏也只是移植了核装置的普通人而已,这次缅长老都用不苟同的视线审视他。   你阻止不了我!那个暴虐的声音一遍遍嘶吼,随之涌动的是积攒千年的杀意和狂妄。   维烈不禁退缩,嗫嚅道:那…那不要杀杨阳和昭霆,也不要被她们看见,地球很大,就像魔兽袭击村庄一样,不要被她们看见就好。   你忘了,之所以要选在地球,是因为艾斯嘉进不去,杨阳如果不离开艾斯嘉,到地球去,她不出危险,席恩未必过去地球,就达成不了目的了。   维烈沉默下来,听到另一个声音道:稍微施加压力,杀掉一些人,你用血契魔法呼唤,杨阳她们就会回到地球,她们现在和席恩的关系非常好,你们攻打地球,席恩不会坐视不理,只要他到了地球那个低魔世界,你就可以抓住他。   是的!维烈感到按捺不住的狂喜,想起在地球得到的那个灵魂,千年的风光无限,降魔战争的肆意妄为……不,这不是他杀的!   可是……思绪的角落,想起了一个身影,他复制人的女儿,维烈有点犹豫。   你到了地球,不,是你把大家都骗到了地球,伍菲她们可能又会大开杀戒……   事到如今还犹豫什么,人是我杀的,你阻止不了我,伍菲她们是自由行动,不是你纵容她们杀人,她们有地方玩,也不会再来责怪你,他们现在不就感激你想到地球的点子。   维烈只觉微弱的不安,在心底重复:不是我,不是我,是你想出来的。我只想守住摩耶,按照父亲的期望,等他回来。   他在地球……   什么!维烈在梦境的最深处悚然而惊,迷迷糊糊听到那个声音和他的意识重合成了一个:怎么办,父亲就在地球,「我」怎么办?   维烈一个激灵醒来,狼狈地翻了个身,抹去满头冷汗,心惊不已。   怎么办,如果父亲真的在地球……   ******   【后记】   维烈自问自答的一段看得懂吗?有点意识流,其实就是他的精神症状,但并非神经病和人格分裂。   维烈希望让自己相信,在艾斯嘉犯下滔天罪行的都是另一个“他”,他因为周围人的迫害和抑郁症,分裂出一个暴力残忍的人格,杀死那么多精灵,放养魔兽等等,真实的他是无辜的,一直在劝解,只是阻止不了。   不过我从最后重合的一句话暗示了,从头到尾只有一个维烈,他没有人格分裂,他的确因为抑郁和药物滥用产生了精神症状,但是因为智力有限,心性软弱,他是无法真正分裂出人格的,充其量不过是自欺欺人和妄想而已。如果人有办法活得像理想化的自我,如同黑维那样,就不会那么辛苦了。我怀疑原版的黑维也不过是白维的幻想而已,就算真有黑维,他们也是一个人。   维烈用这种手段,就可以给自己脱罪了。他就是这么个连恶都不敢正视和背负,懦弱自弃的货色,从原版就没变过(摊手)。   而且一牵涉到魔界的问题,就暴露出维烈软弱的本质,如果那真是和他完全不同的自我,应该会反弹周围看不起他的所有人,勇敢发声,展现出强者的姿态,而不是只对维烈认知范围的弱者也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发泄。另外,基连为了控制儿子过于强大的异能,从小制定严格的规定,教授行为准则,因为摩耶是个太过脆弱的世界,禁不起异能的破坏;维烈又从小是个软性子,这是最适合他的教育方式。所以在魔界,维烈无法释放自我,这是他不能违背的教条,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样,基连的驯化是非常成功的。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也没料到自己的儿子能废到这个地步,一方面在自己人面前越发卑躬屈膝,变成真正的软骨头;另一方面,因为在另一个世界解开禁忌,开始完全放纵自我,就像“我偷偷作坏事,大家不知道,我还是好人”的认知一样,找到了借口,也上了瘾,根本无法杜绝这样的生活方式。   这种变态扭曲的人格碰上真正强大的力量,毫无招架之力。但是维烈确实好运,天时地利人和,每当他要撒野,地狱之主总要出最严重的状况,这次也是。但一来是主角们对付;二来,地球有帮手;三来魔界也不是强敌了。就算有邪神暂时撑腰,但他们连邪神的喽啰都称不上,不过探路石,哪怕威风一段时间,结局也不会好。 第八百九十一章 扭曲   上次发现时空支流,维烈想到可以侵略地球,菲亚斯、伍菲等小辈万分支持宰相的提议,但是两位魔界元老都反对。   缅头脑清醒,之前不阻止小辈们的横行妄为,是因为艾斯嘉是个落后的星球。虽然后来发现那里有着神奇的魔法文明,但因为唯物主义思想,他和同僚零很长时间不当回事,等到研究魔道具才发现真有其事。他们只顾着研究和给小辈制作防身器具,也无心管艾斯嘉人的死活。可是现在那个星球已经真正站起来,文明强盛,焕发新貌,再去侵犯可能会损失摩耶的人口,上次维烈等人就差点陷在那里。   而地球,是千年前维烈追杀席恩以后,才被摩苏所知。只是那里没有通行渠道,地球魔素稀少,空间十分稳固,无法进行大规模的次元连接。魔界自身都是惯性航行,更无余力派飞船过去,菲亚斯等人只得遗憾地放弃,偶尔从科学院申请一架无人机到地球,搬些新鲜事物回来而已。   可如今不一样了,拥有空间异能的维烈主动愿意挖出另一条次元通道,憋了千年杀戮瘾头的摩苏们怎么肯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魔界上层一度和科学院剑拔弩张,互不相让,拥有异能的小辈从不把普通人的缅和零放在眼里,但他们也知道科学家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在艾斯嘉虽然猖狂得意但也受过教训,七魔将都死在了降魔战争,连上任魔王艾尔拉斯都死得连魔核也没剩下,要是在地球玩脱出了意外,缅和零不复活他们怎么办?   还是维烈通过自己的基因扫描发现,地球居然有两个坐标,一个在中国,另一个在北极。从已知的情报推测,前者当然是杨唯,后者却有可能是长久失踪的前任宰相基连·赛普路斯,缅和零大喜过望,认为友人和上一代的归乡行动成功了,只是在地球搁浅,进入了冷冻休眠。只要找到飞船和冷冻仓,唤醒基连他们就可以。这才动用科学院的资源,支持远行地球的计划,维烈却对这个消息感到晴天霹雳。   他确实期望父亲能够归来,卸下他肩头的重担,但是当真的有了基连的下落,他发现并非如此。基连等长辈离开,已经是三万多年前的事,一直不知所踪,就算抱着微弱的希望,维烈心底也是当父亲死了。因为,如果基连回来,未必如他所愿,表扬他,认可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这是维烈惶惶不安的未来。   缅的态度很清楚,一旦找到基连,他就没用了——现在摩耶的人就已经够不尊重他,他会像一团破烂一样被丢到角落,无论他付出了多少,忍受了多少歧视,对只看实际结果的基连,总是对他不满意的缅和零,轻视他的摩耶来说都一文不值。   而且他更恐惧的是,优的儿子艾尔拉斯死了,基连向来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当年为了让挚友的子嗣坐稳首领的位置,把复制人的维烈当做辅助者培养,如同教养一个工具,不允许他有任何出格,忠诚地效忠优的后代,居然还传授艾尔拉斯一个绝对指令,防止他叛变。因为魔王一家既有念动力,还有同样强大的感应力,也就是玛格蕾特控制奥佛瑞特的能力。   虽然艾尔拉斯只有在小时候用那个指令捉弄过他,让他趴在地上被他当战船,指挥他做大兵或敌人,和他玩枪战什么,稍大些就不再做那些顽皮的事,还向他道了歉,也没有向其他朋友透露。但那种刻骨铭心的卑屈耻辱,维烈一辈子忘不掉,不再真心把艾尔拉斯当朋友看。也幸好玛格蕾特不知道,这是艾尔拉斯死得唯一让维烈原谅的地方,释然后有所怀念,不然他死了,维烈只会松一口气,暗道死得好。   他当然更不会自掘坟墓,教菲莉西亚那个魔王家的指令。也是因为这件事,曾经将基连崇拜为天神,对父亲一切决策和教导奉为金科玉律的维烈,被粉碎了最深的敬意,守护摩耶,只不过是基连唯一给他的人生意义。   这样身为复制人的一生,都是因为父亲。   父亲出现的话,只会妨碍我,反正有席恩就够了,现在知道的只有缅长老和零长老,其他人都不知道……   维烈感到心头一股黑暗的情感占领了他的意识,早就在那里,当和埋藏已久的憎恨结合,就再也阻止不了。   他朦朦胧胧看到一个黑发的背影控制了他的身体,迫使他从病床起身,按照童年养成的好习惯拉挺白色风衣的领口和袖管,迈着他慢吞吞的步子走出去,露出平时温煦随和的笑容,沿途和每个人打招呼,收获的也多是友好和爱护的回应,虽然下一辈的伍菲等人因为听到复制人的身世心生鄙夷,但是魔界的上一辈都是看着维烈长大的,身为第一个出生的孩子,享尽长辈的关爱期待。   不然,这个文不成武不就,庸庸碌碌的男子,如何能长久坐稳宰相的位置。   维烈毫无自觉地往前走,隐藏了黑瞳深处的厌恶。   谁来救救我……我阻止不了他……   楼下,白衣宰相撞见一辆横冲直撞,装饰华丽的氢动力车,差点撞上他,里面跳出一个粉红羊角辫的女孩。   “维烈哥哥!”   “伍菲。”维烈绽开习惯性的笑容,“出来购物吗?”   “不是啦,我是专程来接你的。”雷之幽鬼拉着他往车里拖,急不可捺地道,“你不是说回我们的故乡,那怎么把弗雷德哥哥落在艾斯嘉?快去接他!”   “艾斯嘉目前进不去。”   “那怎么办?你想想办法啊!”   维烈转念一想:“也许弗雷德也会去地球,你再等等吧。”假如诺因和杨阳一起前往地球,吉西安几乎肯定会去。   伍菲嘟起小嘴:“说定了哦,见不到他我跟你急!”   自动驾驶系统操纵氢动力车驶入军事环卫带,伍菲挥别了维烈,急匆匆驾车走了,她还要和狐朋狗友们一起玩新出的杀人游戏。   来到地下十七层的动力区域,维烈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漂浮在透明容器中的奇异金环,散发出璀璨的光芒。他只在一个存在身上看到过这种光辉,在艾斯嘉有过一面之缘的协调神贺加斯。   在场没有人看得到,放出金色的光芒,隔出安全区域的正是这个金环,只是目前在冷却液中载沉载浮,光线有些不稳。   缅和零正用无比热切的眼光看着那个光环,实验室里人太多,不方便动手……维烈感到那个杀人如麻的自己退回了黑暗的水面下,意识浮起,满心畏缩取代了之前的妄念、杀意和冲动,声如蚊呐地道:“缅长老。”   “你醒了?”身材瘦小的缅投来一个和往常一样严厉的眼神,只有后面一句话泄露了真实心情,“少吃点药。”   维烈含糊以应。   “真是的,你找到了基连的妹妹基西莉亚,还是那么奇特,所谓‘生灵’的状态,应该将她带回来,详细研究,居然说镜子遗失了!”缅恨铁不成钢——这个学生成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正事干不好,就会胡思乱想。   维烈从肖恩那儿拿来的回忆珠,当做艾斯嘉的魔法遗产给了缅和零,里面的影像震动了两名科学家。(注:神语可以让万物理解,是一种强制法则。)   “你还没问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基西莉亚在艾斯嘉,那个叫‘贺加斯’的神是怎么回事,如果真的确认地球就是艾斯罗威亚的遗址,毁灭故乡的正是贺加斯和兰修斯,我们绝不放过他们!”缅恨恨地道。   零也有同感,魔界大部分人对这种生活甘之如饴,但是科学家就过得不得自由,他们和基连当初是俘虏,在这里没有同事和手下。摩苏都是一帮反社会武装,根本没几个真正的技术人员和科学家,称他们暴徒都是抬举。   如果不是当年基连怜悯一群异能者的孩子,在捣毁了恐怖分子的基地后,一边实验观察一边顺便教他们知识,之后还被他们逃出实验室,优那帮人哪里成得了气候。就算有强大的超能力也不是政府的对手,何况异能特别强的不过是其中少数变异体,包括后来才知道同样是异能体的基连兄妹。缅和零也是因此知道了当年背叛兄长,放跑优等人的就是基西莉亚。   自从基连等人离去,摩耶的科技长久处于停滞,科学研究需要薪火传承,集思广益,在这样封闭的环境,在一群崇尚暴力的武装分子的故步自封下,摩耶根本没有明天。   缅和零本来还期待维烈有所建树,但是三岁看老,知道学生不是个成材的料,下一代也被他教育成二世祖,只能说基连养育失败,当然也没料到居然回不来。身为俘虏和弱势群体,缅和零能做的只能是维持原状,等待前往故乡的朋友回来,总算,等待不是白费。   “对‘项圈’的解析怎么样了?”   维烈迫不及待地问道。就是靠着这样神秘物品,摩耶重新获得了庞大的能源,次元通道的开挖也顺利了许多。   “早呢。”缅警惕地瞪视他,“别打它的主意,管好那帮小畜生,科学不是他们张张嘴,就能取得成果的。”   不过他不太担心,维烈再不争气,也是基连教养到十六岁,他和僚友零从小传授知识的学生,基本的科学概念还有,不像那帮成天翘课的小兔崽子,把无知当有趣。维烈的异能又强大,应该能管好伍菲他们。   零看着容器中的环形物体,感慨地咂咂嘴:“这么强大的能源,居然是个……狗牌,不知道基西莉亚的狗屋和狗盆会不会也是。”缅脸色难看。   也不知道是创世神的恶趣味还是别有用意,他送给基西莉亚一份礼物,居然是个狗项圈。   当然,魔族都不知道其中的内情,协调神对宇宙文明的制裁。   每当发现一个世界发展太快,威胁到其他世界,贺加斯就会出手。但是他总会先考察清楚,警告不果再让弟弟毁灭。当年也是,他只身来到艾斯罗威亚的主星香格里拉,认识了每天遛狗的基西莉亚,缔结了友谊。第一次拥有一个人类朋友,寂寞的创世神把当年十五岁的黑发少女视为平等的聊天伙伴,对他们共同照料的小狗威利也是十分厚爱,特地给他戴了个用自己的神力凝结的项圈,希望这个小骑士保护那位拥有心灵异能的黑发公主。   艾斯罗威亚人并非殖民者,是本星发展出来的星际文明,占领的也只是三个星系,总共一百三十四个星球,没有侵占有人行星,是开发荒星扩张领土。但是基连领导的科学院发明了一系列灭星级武器,其中名为「恒星死光炮」的武器被其他留在本土的异能者启动,会令恒星发生衰变,产生黑洞,其后续效果会连累周边至少三位数的星系。贺加斯不得已让弟弟出手,唯独放过了一些放逐星,地球所在的太阳系,把朋友基西莉亚送到了牵挂的艾斯嘉。   “到了地球,你先找到坐标所在的位置,我和零估计,他们目前是冷冻休眠的状态。”缅露出少见的开怀笑容,阔别三万年,还能见到老友,简直是奇迹。   而基连回来,摩耶也有救了。   “我再重申一遍,不准对地球烧杀掳掠。”   他是无所谓原住民死活,但是一旦战火扩大,基连他们有了什么闪失,那可得不偿失。而且从无人机拍摄的画面,地球的发展非常有趣,简直像第二个艾斯罗威亚。不,从各种迹象看,地球虽然也是走科技路线,但是未来方向未必相同,对于摩耶,这是个刺激和参照。艾斯嘉就是个教训,他们制造了一个强大的敌人,缅可不像小辈们目光短浅,虽然他还是不认为艾斯嘉人能来到摩耶,威胁到他们。   这次维烈没有回答,直直盯着那个散发出美丽光晕的圆环,脑中有个呓语不断召唤他:毁了那个……毁了那个……把它丢到能源炉……   维烈如梦初醒,他已经习惯了各种幻听和幻觉的症状,但是这念头使他内心的冲动一发不可收拾。   他看着那两个身穿白大褂的背影。   ******   【后记】   贺加斯怒刷存在感,他当然没有恶意,但是我觉得狗牌作为魔族的侵略武器很讽刺,很有喜感。   不过貌似和地狱之主有关系,就会成为拖后腿的哟~   最近写得比较慢,因为写维烈渣渣好无趣。原版前期其实我塑造得挺喜欢,那样的形象,如果我不是被他祸害的艾斯嘉人,是他的女儿朋友我也会喜欢这么个同伴,但后期就发现人物和所犯的罪行不匹配,如果维烈真的认错内疚,他早就自杀了,也不会继续放养魔兽,千年视若无睹。一个屠杀过成千上万人的人,绝对不可能还有人性,只要他是人类。但人设固定扭转不过来了,又有女主庇护,在新版做出符合情节的重新修订后,维烈就变成了这么副真正的废物模样,写起来好没劲,我喜欢有趣味的人物啊,这么糟心的BOSS,和他打都丢分。想想新版的杨阳也挺可怜,有这么个父亲。但也不是没好处,换成修真的世界,要修个长生不老还要渡劫九九八十一难,这边只要一个魔核搞定。就算有一堆烂亲戚,就当顺带宅斗了,还是可以直接砍而不是斗心机的。   原版我真是给魔界开了天大的挂(惭愧掩面),魔界那种失去动力,连修补的材料都没有,只能漂流的破烂要塞,哪可能在几个月里造出百万战舰,材料哪里来?资源哪里来?能源哪里来?就算异能算是一种能源,也需要相关的技术发挥,而且更有限,把这帮小鬼都扔进核融合炉都不够打造半个舰艇。更别说维烈还发明了索梅亚那种变态武器了,他真那么能耐,早就一统宇宙了。   想想地球的科技发展用了多久,即使一代代能人辈出也走了多少弯路,魔界才多少人,有能力的只有小猫两三只。维烈就算一夕间解开智商,凭他也点不亮魔界的科技树,单靠发神经就能走上人生巅峰,人人都去发疯了,他爆发也就有本事杀人而已,当科学家太难为他了。而且来到艾斯嘉以前,他活了三万年(原版还是三亿年),在干嘛?虚度年华。   当然,维烈这个受过童年伤害,被师长留下心理阴影的小可怜,如果不是制造了那么多血债,还有被人同情和共鸣之处。但是艾斯嘉没人有义务理解他可怜他,如今连主角们也不会了。而且谁能在十全十美的环境下长大,有谁一生中从未受过他人的伤害和责骂?维烈太喜欢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自伤自怜。他的确受到过很多伤害,但得到了更多的爱护,可是他只在意前者。   地球篇比较简略,节奏较快,因为原版主角们比较混,任何时候都是郊游的心情,所以插科打诨和搞笑情节较多。但是新版主角奔着迎战侵略回地球,非常紧张,像原版杨阳那样明知父亲要毁灭世界了还悠闲度日才是不正常。   其实我回头看原版主角们,发现真的是天命主角,和点娘常见的主角一样,作不死拼命作,好像一定不会死或者会复活一样。可是如果一旦人设合理化,她们就没有原版有恃无恐的心情了,因为我不会再给杨阳无限制的金手指。话说我无数遍好奇原版席恩不复活地球,杨阳要怎么办,金身脱落,面对现实?   不过下章开头会轻松起来,描写一些女主的日常,交代她们的位置。但地球篇内容不多,因为有个年代定位困难问题。这部小说写得很早,那时手机还不能拍照呢,到断更很久,写了些食品安全和PM2.5的现实问题,如今更是日新月异,如果我是写都市小说那么衔接没问题,但是异世界冒险小说,穿插回地球的情节,就难把握了,还是写魔族的下场,了结和艾斯嘉的恩怨为主。   快点写席恩和肖恩那边,我的动力也会比较大。   PS:这次基连醒得比较晚,一觉醒来,发现儿子老了,孙女有了,世事多变,看不懂了。   不过他醒着也兜不起,生出这个儿子是他一生最大的成就。 第八百九十二章 和平的间隙   清晨,杨阳睁开眼,从睡袋坐起来,习惯性地穿上旁边叠好的红袍,当把宽大的袖子用结绳在肩膀绑起来,才想起今天不用穿这身法师的袍子了,可以换上地球的服饰,回到阔别已久的家里。   她的心底豁然开朗,情不自禁地绽开笑靥。   这里是京城的近郊,当年席恩用召唤法阵连接的地方。杨阳不禁想到异世界受到法则紊乱的影响,原本的古代语变成了中文,口音还是京片子,比较接近今天的普通话,所以她们这些地球人被召唤过去的时候,沟通无障碍,如果是四川话、福建话、广东话等等,就有趣了。中国那么多地域方言,别说外星土著了,叫他们中国申城的本国人去,都能勒个去。   因为完成了防卫工程,杨阳终于有了忙里偷闲,偷乐的心情。   尤其想到如果席恩,肖恩,诺因他们都操着一口苏州的吴侬软语,真是说不出的喜感。   不过,根据轩风的挖掘,席恩还真的会说苏州话!他的二老婆就在那里,然后学会了正宗的南京话(明朝官话),河南话,还有一些泉州方言,因为他从那里出海,到了欧洲后,更是精通至少十门以上的外语,反正大牛到了哪里都是大牛。   杨阳拜了拜地狱之主,起身洗漱,掀开帐子的帘幕走出去,充满人气的营地在阳光下洋溢着热闹的声浪。   “早,阳!”   自从正式学魔法,昭霆就养成了早起背书、练习咒文的好习惯,起得还比表姐早,朝气蓬勃地招手。   当地正值金秋十一月,她穿着鹅黄色短外套和运动短裙,黑色打底裤,有绒球的白色系带跑鞋踩在满地落叶上。   昭霆棕色的披肩发扎成利落的马尾,笑容和她的祖先一样灿烂如朝阳,俏皮的五官增添了青春靓丽的光彩。   这些年,杨阳明显感到和朋友同学的岁月差异,由于魔核停止了她的新陈代谢,她的外貌保持在十八岁左右,她们在异世界度过了八年之久的时光,地球和艾斯嘉有时差,比率接近1:2,她们这些穿越者似乎烙印着地球的时间,所以昭霆、轩风、冰宿和邱玲的外表只长了三四岁。   因此,杨阳特地改动了魔核的机能,把自己的年龄也调整到二十出头,以免回到地球,见到熟人,引起怀疑。   今年二十三岁的耶拉姆从另一头走过来,已经是匀称结实的青年体格,咖啡色针织背心、白衬衣、米色休闲裤和球鞋的打扮,褐色短发清清爽爽,肩上趴着一只水元素海豚,他跟着第二批元素使过来,正在准备大家的早餐,也朝师妹打了声招呼。   “早安,昭霆,耶拉姆。”   杨阳回以温暖的笑容,她穿的是苏格兰风格的衬衫和格子裙,外面罩着深红色的西装大衣,脚上是长筒袜和马丁靴,显得很精神。   有低血压的诺因昏昏沉沉地从旁边的军帐钻出来,白净清秀的娃娃脸没睡醒的样子,乌木般的刘海滴滴答答淌着水,显然洗了个冷水脸,但是效果聊胜于无,哈欠连天。   “诺因,你没换衣服啊。”杨阳朝他释放了一个“清醒”,这种简单的精神魔法已经是操法者的必修课,无论是不是自己的派系。   “晨安。”诺因揉着眼睛,“我还是不换了吧,用个障眼法就行。”   身为木精灵王,他穿着精灵们为他手织的森绿法袍,边缘绣着精美的银蔷薇,披风是用坚韧的秘银丝缝制,刺绣藤蔓和鲜花,传统的精灵王族风格,衬得他的气质更加脱俗,头戴橡树叶形状的绿水晶头冠,正是魔法之王赠送,木精灵的王冠「自然之语」。   “可是我想看你穿我家乡的衣服。”杨阳双手合十,亮起星星眼。在恋人期待的眼光下,诺因立刻败退,乖乖回帐篷换衣裳。   吉西安已经换好了阿玛尼的西装和长裤,白金色的微曲发丝,苍蓝的眼眸,俊秀的脸庞风度翩翩,把一身地球成功男士的衣服穿得优雅服帖,迎来轩风欣赏的眼神。   不过说到换装,谁也及不上地狱之主。   魔月期间,席恩住在肖恩的官邸,虽然用魔法封门,可是防不住科技武器,杨阳三人用望远镜红外镜透视眼镜等魔界装备,把兄弟俩看得底掉。包括席恩洗好澡,光溜溜出来的场面,拖着大尾巴,头顶狼耳朵,当场让她们狂喷鼻血。还有化身为狼,让弟弟刷毛的情景。从血族女孩到精灵少女,从人鱼到欲魔,每天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人格和形象。   不过她们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每晚蹲守,唯独没看到黑袍的复仇者出来,掐着孪生弟弟脖子的情景。不然画风突变,从情景剧变成了惊悚片。   虽然一度担心过,但是既然席恩安然无恙,杨阳三人就一边欣赏,一边八卦了。轩风犹如进入天堂,每天幸福无边,看得心花朵朵开,其中人鱼莫林、欲魔阿斯蒙蒂斯和地狱之主图隆的形象,更是让她差点走不出来,从此帅哥是路人,花心只向魔王的多重人格。   那段日子让穿越者们大饱眼福,无疑是一场观赏盛宴,不然席恩常年一身黑。不过就算主打是黑衣服,他也穿过西琉斯风格的皇子服饰、暗红线绣的执政官长衣、夜色的王室礼服,还有普通的法师黑袍、艾斯嘉大陆的服装,种族大会上那身低调又高贵的黑天鹅绒华服等等,都别有韵味。   最具官能性的装饰,是地狱之主的靴子上总有一枚精巧锁链形状的秘银足链,不知道那是虹彩龙的成果,每次看到都让人脸红心跳,总觉得和精灵公主双腕上的秘银手铐一样禁欲又诱人,挑战人的道德底线,就和席恩本身的气质一样。   也幸好此刻席恩不在,轩风可以保持正常的状态,帮吉西安打领带,洒上淡淡的古龙水,相视而笑,他们之间总是弥漫着成熟男女的风情。   身为最会打扮的人,轩风早早换好了有品位的衣着,结着杏色飘带的真丝衬衣,白色西装裤,有巴洛克浮雕扣饰的平底鞋,充满知性浪漫的风情,染成栗子色的长卷发柔媚地垂到腰间,一枚碎钻粉紫色发夹恰到好处,优美高挺的鼻梁架着一枚垂有祖母绿挂坠的单片水晶眼镜,别有一股古典的书卷气,是星象法师和通灵法师的神器「命运的岔路口」,也是魔法之王的礼物,就和昭霆的元素守护者手环一样。   冰宿还是老样子,茶色秀发随意挽起,一身死灵法师的灰袍,插着席恩赠送的法杖,对于同学们的疑问,她回答:“幻象胸针就搞定了,不用换。”   杨阳也理解她的选择,因为冰宿的袍子有附法,又需要携带法术材料小包和法杖,搭配专门的法师腰带最好。魔界的危机没解除,安全起见,还是法师袍更适合。而且她们都已经完全以法师自居,就连她,换上地球的衣服时,固然高兴怀念,但是也感觉不自在。   杨阳隐约感到了异世界留下的深刻痕迹,即使回到了地球,她们也早已不是原来无忧无虑的高中生,那个世界改变了她们,无论她们的生活轨迹,还是职业和未来。   穿着卡其色针织衫、驼色长裙,头戴橄榄绿蝴蝶结,梳着羊角辫的邱玲勾住友人的肩:“终于可以回家了,而且大家约好逛街,再怎么样也得打扮得漂漂亮亮,要么我给你设计形象,反正你的法杖能变成手镯。”冰宿推拒不了,只好被她拉走。   “吉西安,帮我一下!”这会儿,头痛的诺因召唤万能心腹。   果然穿不来,吉西安进去帮前主君穿衣着装,虽说如今他是魔导国国王罗兰的臣子,但是他心里唯一的,永远的君王,只有这位德修普家族的王储。   至于风之幽鬼的身份,他早就抛弃了,连同魔核在内。既然诺因也不稀罕魔王的位子,选择了精灵血统。   当年轻的木精灵王走出来,杨阳眼前一亮,白皙优美的耳廓旁垂了几缕黑亮的发丝,剩余的用海军蓝的发带绑在脑后,浅蓝色的风衣与白色直筒裤,银底海蓝边的领带,典型的学院派,正好和她的风格搭配。   美中不足的,由于精灵血统,这些年诺因一点也没有变化,这么一穿更显得青涩,像是在校大学生,好在王族高贵优雅的风范,法师深邃锐利的眼神和军人凌厉刚强的风格将他与地球的同龄青年鲜明地区分出来,那双异色的眼瞳更是神秘,右眼湛紫,左眼深碧。   他的右耳还是戴着红宝石耳坠「真王的荣耀」,左耳是异常精致的水色冰泪石,神代最强防御法器「理想乡」。   “诺因,真好看。”杨阳拍了拍手。   “和军装差不多。”诺因拉了拉衣领,比起被杨阳私下打扮成女人,他还是更喜欢这样的服装。   “太适合了。”女士们都表示赞赏。   “奇怪,这段时间肩膀总是好重。”诺因纳闷地揉了揉左肩,杨阳生气地叉腰:“不舒服就要早说啊!”   “大概是枕头太软了。”诺因全不当回事,他长得精致,过日子却粗糙,长期军旅生涯,又是在西境白手起家的城主,偏向木精灵和野精灵的天性也使他不屑于俗世的享受。   诺因倒是发现,这几年,在他锲而不舍的努力下,他的精灵血脉已经恢复了大半,可是右眼仍然是魔王血统特征的紫色,不过想到幻想界的肖恩提到他是世界之相的备份,可能也会呈现出世界之相的特征,也就不在意了。   这时,艾斯嘉的战神从空间门的方向大步走来。   他来得不巧,没听见诺因和杨阳的对话,不然也许会提早发现问题。   世界之相感到沉重,只有背负世界的重量之时。   “咦,肖恩,你没换衣服?”   杨阳发现友人穿的还是那件席恩亲手织的秘银战衣,胸口和衣摆多了金色焰纹,是神血的烙印,腰佩天杖变化的十字剑,剑柄的宝石在幽暗和明亮之间吞吐不定,棕发青年的眼眸沉静如万年的琥珀,早年那天真单纯的感觉,早已被深沉有力的气场取代。杨阳有时恍然把他与他的孪生兄长重叠,虽然肖恩和席恩的性格天差地远,但是他们身上那种千年沉厚的时光,大黑暗时代沉淀的厚重血腥,还有光暗双子之间微妙的、永远缠绕的羁绊和默契,总是将他与他的兄长联系起来。   “不用了。”   肖恩直截了当地开口:“我还是回魔导国一趟,大约一星期左右过来。”   这三个多月里,他每天晚上只要有空就写魔法快递,将工程进度报告兄长,可是都石沉大海。就算席恩只是看过不回复,但是连昨天写的表示完工的信件,他都没有回信。肖恩心底的不安又泛了上来,如同暴风雨前的海潮,清晰地想起兄长离去前那异样的神色,消失在血色夕阳后的黑色背影。   众人吃了一惊:“你不跟我们去京城?”本来说好了,防卫带建好,带异世界的朋友们参观故乡,首先就是近在咫尺的华国首都,慰劳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   杨阳有些担忧,她之前失言,和肖恩有了过节,担心好友是不是还对自己有成见。肖恩看了她一眼,揉了揉她额前一簇挑染的火红额发:“我想去看看席恩,而且我是首相,也要向罗兰履职。”   杨阳松了口气,轩风尤其期待:“如果席恩肯和你一起来地球,你们一定要来找我们啊,地址已经给你们了。”   肖恩微微一笑:“如果他愿意,我们一起来。” 第八百九十三章 忠告   此刻,所有人已经起床,大家美美吃了一顿后,集合起来,等待神战指挥官宣布今天的日程。   这是个二十平方公里左右的营区,飘渺的雾气环绕着整个山区,幻术隐蔽了高达千米的雪白圣树,伸展的枝条横幅超过万米,遮天蔽日,宛如郁郁葱葱的翠绿华盖。   最后检查了一遍后,雷诺雅表示质量过关。   “那么就按照说好的,这周带大家逛遍京城,辛苦各位了。”杨阳高兴地道。   “噢——”   元素使们气势宏伟地应声,法师们矜持地点头,但也掩不住兴奋,毕竟是另一个世界和未知的文明。   『我就不去了。』矮人以诺扫兴地插口。   冰宿墨绿的眼眸泛开温和的涟漪:“明天早上我去京大医学部,带你去工业大学一趟,如何?”   『那敢情好!』以诺欣然答应,矮人和生性直来直去的东城救世主很是投契,同为法师,他当然也不会像别的同伴排斥操法者。   杨阳等人心想工业大学的图书馆要传出鬼故事了,英灵虽然有实体,但也可以转化成看不见的幽灵状态,还非常便携地拥有拿取实物的能力。   对于地球的理工科,矮人可是慕名已久。   “祝你们玩得开心。”身穿深蓝法袍的魔道女王十分宽容地挥手,放小辈们去尽情玩耍。   “雷诺雅前辈,说好了,等我们回申城,您一定要来玩啊。”杨阳等人知道神级法师不喜欢游山玩水,有自己的研究项目,也不勉强,但还是希望回到家后,有机会款待这位前辈。   因为圣树堡垒需要人留守,本身也相当于海陆空大型要塞,里面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等分批游览过地球,职业者、法师和元素使们还是会驻扎在这里,由雷诺雅照顾。   天上的元素精灵和星球防护圈需要肖恩联系维护,所以他不能离开很久。   常人看不见元素精灵,地球的军事卫星也拍不出来。冰宿曾提议是不是告知政府可能有外星袭击,但是考虑到和统治者扯皮就要耗费大量的宝贵时间,还不如尽快做好防御准备,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公布。有魔法和实物做证明,也能让国家相信——这种情况下,当然本国优先。之后如何行事,就是当权者的考量了。   这次来地球的有两千一百名职业者,一百三十名法师,两百十六个元素使,七十八位德鲁伊,人太多,参观只能分成几个小队。   作为神战指挥官,杨阳挑起了衣食父母的重任。   也就是招待手下公费旅游的钱——人民币!   新魔导历2年,五位穿越者借助短效空间门回到地球,跳级完成学业,就回到了艾斯嘉。后来冰宿借了地球的书继续研读医学,辅助所学的死灵魔法;轩风在学习魔法的空余自学了服装设计;邱玲则学了动漫专业,但她们还没开张。杨阳和昭霆都一心一意学习魔法,在地球没有工作,也就没有积蓄,这次开销让家人资助负担太大。   杨阳和昭霆的家境平平,是普通百姓,轩风家中只有两个老人,更是困难;冰宿的舅舅和监护人是医生,算是小康;邱玲家是小富,有当官也有做生意的家人,但都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   好在之前杨阳回家时,用解开的高智商请叔叔杨唯帮忙投资,定投,基金,炒股,多年来颇有积蓄,正好用在这次旅游经费。虽然算了算,加上邱玲仗义相助的零花钱和冰宿的奖学金存款,还是需要刷信用卡,再慢慢还上。   其实她们在异世界,每个都腰缠万贯,法师津贴丰厚,杨阳和冰宿的对象还有钱有势。问题是地球,她们如果拿魔导国的金币或贵金属过来,会引起市场混乱甚至惹来关注。   “我带的宝石可以典当吗?”诺因加入讨论。   杨阳立刻反对:“诺因你带的都是最高等级的储能宝石,拿去典当得不偿失,他们还不识货。不用担心,钱还是够的。”反正她债多不愁。   轩风感慨:“如今都是电子币了,能网上搞钱才是会生钱。冰宿,你弄个程序,能不能转到大笔存款?”她们都知道,这个朋友不但是死灵法师十二段,医学界的未来新星,还自学了程序设计,是个黑客高手。   “确实可以,但我不想,这是违法的。”冰宿拒绝,她虽然从小爹不亲妈不爱,但有舅舅温情的爱护和严格的家教,他是一位救死扶伤的医生,医德高尚,人品优秀,她不想让亲人失望。   穿越者们点头,她们都是良民,轩风也只是开玩笑而已。否则就算她们降级的魔法实力,也有的是方法弄到钱。   “唉,要是地球和艾斯嘉也有外汇兑换就好了。”昭霆烦恼。   “以后说不定有。”冰宿微微一笑。   这一次尽管是杨阳的父亲意图侵略地球,但是冷静下来后,冰宿也没有责怪友人。祸福相依,和那次知识之神煽动界外文明袭击艾斯嘉一样,这对地球是个巨大的发展可能。   和地外文明接触不完全是坏事,考虑到宇宙中的飞来横祸何其多,比如魔界之于艾斯嘉,地球第一个接触的界外文明是友善的艾斯嘉文明,这是极为宝贵的机遇,虽然还伴随着魔界的威胁,也值得冒险。   理解同学们想要保留平凡的生活,冰宿没有继续建议让政府得知内情。对于魔界这样有更高科技武器的敌人,地球各国即使做好准备,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引发混乱,还是靠艾斯嘉支援的力量。   但是,基于对故乡的维护之情,冰宿还是做了多手安排,万一发生大规模的战事,后果不堪设想。她们都看过降魔战争的记录,那血淋淋的历史。   杨阳的心情更是沉重,商量好路线和出发时间后,把肖恩送到了空间门前方。   “你要走了吗?”   “是的,有事联系我。”身为宿命的另一半,他们缔结了精神感应,可以跨星际联络。   “帮我向席恩道歉。”杨阳惭愧地道,那次对魔法之王所说的话,事后每每回想都无地自容。   但她万分盼望席恩能帮助她们,很多次话都到嘴边,想要让肖恩说动他的哥哥,只是她说不出口。就是在这里,在她的家乡,千年前,维烈无耻地用沉睡的肖恩定位席恩,活生生拉出他的灵魂,和众神狼狈为奸,剥夺了那位魔法之王的魔法,开始了整整一千年令人发指的私刑。   唯独席恩,她没有资格恳求,席恩也没有义务援助。   只是,杨阳心底还有着最后的希望:维烈对她还有情分,有她曾经在旅途中感受到的父女亲情和同伴情谊,不会把她的家园化作一片焦土和废墟。   肖恩定定注视她,看透了她的想法,一字一字道:“杨阳,放心,没有人会逼你大义灭亲,也别把维烈的罪过背在身上。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这是我的肺腑之言,也是我的刻骨教训。”   “什么?”杨阳颤声道,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从这双眼睛,她看到了对任何事物的怀疑,和无形的距离。即使是朋友,肖恩也无法信任,只有审视的眼神。   而他曾经那么相信维烈,真诚无私地接纳所有人。   “不要对你的父亲抱有任何幻想,也不要相信他的人格。”   杨阳窒息,她知道,维烈最为人鄙薄的,就是利用洁西卡和肖恩姐弟对他的友情和信任,潜入珂曼世家偷窃这个世界的魔法文明,用来屠杀艾斯嘉的生灵。还有两次背信弃义,一次是撕毁和平协议;一次是和众神约定了肖恩有生之年不侵略,转头就用毫无人性的细菌武器灭绝了最后的精灵儿童。   无论他曾有多好的初衷,是否真心想要和艾斯嘉世界和谈,当他一次次那么做的时候,就抛弃了人性,友情,良知,道德,底线,践踏了一切。   光之子遥望远方,看到了他曾经生存和战斗的年代:“山河破碎的情景,你不会想看见。”   杨阳的心脏被重重一击,想起在挚友的记忆里身临其境,亲眼目睹的情景,大黑暗时代无边的血海,走不出的万人坑,尸横遍野的战场,魔族累累的罪行。   是了,就算维烈还对她有点情面,他又阻止得了族人的疯狂么?   而且他真的想阻拦吗?如果他不是魔族中丢弃最多良心的人,怎么会成为大黑暗时代杀得最多的狂人?   她非要等到地球真的灭亡,才对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彻底死心么?   杨阳六神无主,心乱如麻。   肖恩不再多言,正如杨阳感觉到的,因为那个残害了他最重要的哥哥,害死收养他的姐姐,杀了他的老师同学,将他的信任狠狠打碎,把他的时代和重视的一切都毁得支离破碎,埋葬在血海中的杀人魔——那个侵略者,那个伪装成朋友,却最彻底地背叛了他的仇人,他再也无法相信任何朋友,连同后来的同伴在内。杨阳如果依旧放不下对父亲的感情和期待,他也不在意。   因为他同样不会理会杨阳和维烈的关系,他会亲手抓住朋友的父亲,将那个男人的五脏六腑掏出来,活着的,意识清醒,然后也把那破棉絮般的灵魂挖出破败的躯体,用他所学的死灵魔法、精神魔法和邪恶的恶魔法术一一回报他,那会是一场漫长的,无比享受的,绝对不会低于千年的酷刑。   而帮助朋友,守护艾斯嘉,都只是他的义务和赎罪。   他此生只有一个愿望,也会回归那一个愿望。   就是用他的余生,亲手保护他的孪生哥哥,他失而复得,最宝贵的亲人。   只是,战神依然对在失忆后,给了他宝贵友谊的好友真心劝告:   “虽然我还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从你口中,还有这段时间看过的电视报纸,奇妙的网络信息,我知道,你的国家就和现在的魔导国一样美好,没有战乱,没有侵略,没有饥馑,每个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人类自己创造繁荣的未来,国家保护人民,共同建设更加文明的世界——这才是你必须守护的事物,记住了,杨阳。”   最后,他挥了挥手:“确定席恩没事,我就过来。”   肖恩背转身,走进了巨大的空间门。 第八百九十四章 错过的信件   拱形的门框之间流动着盈盈波光,泛开人形的涟漪,波纹中走出棕色短发的俊朗青年。   入目的是一座宽阔的山谷,高低起伏的白石山脉隔出一片与世隔绝的土地。只见翠绿的草地上到处是倾倒的石柱,坍塌的屋顶,四散的石块碎片。从宏伟的地基,隐约可以看出原本是多么庞大巍峨的建筑群,珍贵的云纹玉石经受住风霜和岁月的考验,却抵挡不住人为的破坏。   艾斯嘉的空间门开在召唤法阵所在的圣域,被魔界宰相的燃·烧·弹毁灭的地区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只剩残壁断垣,崩塌的碎石和爆炸的焦痕。最让人胆寒的是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大坑,都是当年维烈借用雪露特之手埋下武器的地点。从轨迹看,雪露特当年的行动还不是非常彻底,在山谷的出入口没有埋炸弹,但是有生命女神的真言结界阻挡,圣域的人们不能逃出生天。   而且这种魔界的武器还有冲击波和地震的效果,在第一波爆炸中就造成了相当的流血死伤。不过圣域到底英才济济,地下有被法术和斗气破坏的燃·烧·弹残骸,最大的焦坑外有堆积的尸骨,显然幸存者发现了火灾和爆炸来自何方,采取了正确的处理。只是圣修士们无法穿过神灵的障壁,烟尘弥漫下暂时躲到了地下室,但田地和菜园都被烧毁,水池蒸发,而那个凶手和另一个顶替她罪行的圣修士也没有回来,最后活活在地下室饿死。   肖恩默默环顾这些罪恶的痕迹,千年前,在降魔战争最惨烈的时候,这片圣地也没有沦陷。可是千年后,终究因为一个毫无悔过之心的侵略者,助纣为虐的众神,和这个世界的人里应外合的罪行,而消失了。   经过整理,这里成为了一个让后世凭吊的遗迹。   肖恩不意外地看到有法师驻扎,这边的定向空间门当然也需要维护。   高大的门廊下,操法者们立刻检查空间门的运行。其中有个身穿白袍的身影,帽檐下是一张沉着而斯文的俊容,几缕水色的长发垂在胸前。   “普多尔卡雷阁下。”赛雷尔行了个挽袖礼,语气平淡,只是眉宇透出掩不住的沉郁,对他来说,这是个伤心地。   “地球的防卫已经完成,我回来向罗兰复命。”   赛雷尔默默点头,神思不属的样子。肖恩走出两步,回头交代:“你最近是不是胃口越来越差,晚上睡不着觉?身体不适就不要强忍。”他亲和光系和生命系能量,千年前离开圣域后,也做过很长时间的医师,免费给百姓治疗,一眼就看出赛雷尔郁结于心,健康每况愈下。   法师的精神比普通人强韧,承受超凡的力量,也必须拥有强大的身体和灵魂,可是他们依旧是血肉之躯的人类,一样会生老病死。   赛雷尔愣了愣,接受了他的忠告。因为无名氏逃避的行为,他特意申请负责圣域的工程,不过看来是太勉强自己了。   “这次抓住维烈,我会把他带到历代大贤者的墓前血祭。”   北之贤者目送白衣的战神骑着一只狮鹫离去,这一刻,他的确释怀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湿泥的香气,旭日为大地勾勒出蓬勃的景象,拂过耳畔的风微寒却怡人,云彩化为碎散的气流,视野彼方出现平缓的翠绿色丘陵,另一头是富饶的中部平原。   离开白石山脉后,就是圣域外围。千年来,席恩的部下一直用魔兽养龙,圣域周边的魔兽稀少乃至绝迹。虽然有些领地遭受横征暴敛,但是当圣贤者出世,崇慕他的百姓还是第一批响应大建设的号召,生活显而易见地好转起来,方方面面的变化如同一场终于度过漫长寒冬的繁茂之春,展现在魔导国的四野。   新修的铁路穿过绿色绒毯一样的平原,绿底金边的车厢宛如一条玉带,穿梭在圣域和国都之间。另一列魔能列车悬挂着狮子和百合的鲜红旗帜,满载货物和人力前往西境,两条主干线已经贯通了东西两地。   横跨艾斯嘉大陆的中部大道和纵贯的莫尔肯大道经过整修和扩充,变成了平整宽敞的公路,曾经袭击商旅的魔兽被赶进了畜养的栅栏,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平民也带着和平富足的神情走在大道上,如今连抱着孩子的妇女都能安全地走上几里路,过去必须靠冒险家和雇佣兵保护才能出远门的情景再也看不见。   上工的人群乘坐村庄和主城之间的短驳电动车,不少年轻人骑着用南城的乳胶树为轮胎原料的脚踏车,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空浮舟的位置比过去低了许多,因为封魔阵开始逐步修改放宽,引入了更多航线乃至外大陆的班船,天边的云彩划出飞船的青色轨迹,蓝天清澈明净。和南城果园以气垫船和磁力飞艇为主要交通工具的特色不同,构成了中城独特的风景。   到了夜间,两条主干道亮起星星点点的光芒,是道路两旁的路灯。当雷元素使们终于铺好电力工程,第一次点亮「电灯」,造成的轰动甚至超越统治者的预想,影响深远,举国震撼。连圣贤者两次救世,神战的呼吁都没完全归拢的人心,却在那一刻被文明的极致瑰丽彻底俘虏,超过了对神明的崇拜,真正建立起对文明的向往和万众一心的热情。   首府里那也在同一天普及了电力,从此「枫红之都」又有了「地上星辰」的美誉。虽然目前中城的整体发展还及不上东城伊维尔伦,但在更多的元素使不遗余力的群策群力,民政部和建筑部的齐心合力下,中城卡萨兰却是最先用上电力的城市,各项基础设施不相上下。   看着这些和平繁荣的气象,肖恩的神色渐渐和缓下来,比起用天杖解开西方大陆的干涸,发动「丰饶之风」,这些席恩带来的变化,现代的人们共同推动的变革和发展更令他自豪和欣慰。   魔导国日新月异,欣欣向荣,迈向更广阔的明天,希望地球也能如此。   罗兰目前还没有正式卸任,在光荣大殿接见了归来的首相。   白银血脉的青年一头淡金发丝已经褪成了月光结晶般的银白,冰蓝眼眸仿佛雪山之巅,映着天空的颜色,高远冷静,头戴深海般湛蓝的宝石额冠,一袭银色古典花纹的玄黑长衣,腰佩长剑龙眠,一柄纤长优美的蓝珊瑚法杖靠在他的左手边,是魔法之王赠送的神器「苍澜之沉思」。   魔导国国王坐在翡翠王座上,背后的铭文还是初代神官王留下的血誓。即使建立了福斯家族的统治,罗兰也没有改动这行誓言,和这座大殿的一砖一石。   正殿外重新矗立起雪白云石筑造的英雄纪念碑,雕刻了每位英雄的名字。这是前王诺因的妹妹莉莉安娜的功劳,她在肖恩的记忆里完整记下了每个东方学舍成员的姓名,后来又在肖恩的口述中查漏补全。所以罗兰虽然因为莉莉安娜为父报仇的行为剥夺了她护国圣女的称号,软禁处置,依然保留了她的特权和待遇。   “师公,你回来了。”   罗兰请肖恩坐下,唤侍女送上茶点,详细询问了地球的情况,如释重负:“既然赶在魔族以前布置好,就是我们以逸待劳,掌握主动权。你只要明年净之月一日参加加冕典礼就行了。”他暂时还不会离开艾斯嘉,「天青之主」艾路德安也继续担任左相之位。   肖恩郑重以应,问出内心最在意的问题:“席恩有消息吗?”   “师祖?”   金发王者念着这个名讳的口吻明显不同于对眼前的师公,虽然以礼相待,也有君臣之谊,但是自从席恩来到东城伊维尔伦,两人有幸交往后,罗兰最投契,打心底敬爱的,只有这位引领了他王者之路,拯救和守护艾斯嘉的魔法之王。   “自从上次一别,师祖就没有再露面。不过萨玛艾尔来过,赐予我寒冰王座的魔法秘钥,为我引荐了界外文明的代表。”   肖恩顿时放下心来,萨玛艾尔来到艾斯嘉,传承这么重大的事务,就代表席恩平安无事,否则以那个小龙的性格,会管凡人的死活才怪。   罗兰也有同感,换了个较为轻松的坐姿,一手握拳支着下颌,露出一丝明朗的笑意:“神战结束,师祖终于可以卸下肩头的重担,回归他最爱的魔法,他很有可能四五年都不会从他的法师塔出来。”   “可是……席恩答应我留下参加冬至节的庆典,下周就是,他还没给我回音,也不回信。”肖恩迟疑地道。   “嗯?他说留下过冬至节,不一定是和你过吧。”罗兰挑了挑眉,奚落道,“师祖的行宫在夏尔玛大陆,当然是参加那里的节日了。据我所知,西琉斯也有这个节日,虽然称作冬季庆典。”   肖恩一脸美梦破碎的表情,他家哥哥真的可能这么思考,还不是出于腹黑和报复。   “不如问问列文皇子的亲属。”罗兰还嫌打击得不够,做了个手势,一面雕刻着魔法符文的巨大联络镜从上方降下,这是侏儒的升降装置。随着启动密语,镜面出现了西琉斯王国四公主埃西亚的身影,一头阳光般明媚的灿金卷发,身着鲜艳的绛红色骑士装,佩戴席恩亲手锻造的长剑「正义」。   埃西亚显然不是第一次和罗兰通讯,行了个正式的宫廷礼后,就热络地聊起来。   “列文哥哥很长时间没回来了,不在你们那里吗?”埃西亚有些诧异,“不过列文哥哥前天送了手写的故事集给亚尼,他开心极了,他一直想要。”只是太多了些,十本,足够讲到亚尼长大成人了。   肖恩一方面彻底放心了,另一方面满心失落,因为他家哥哥想到给附体的弟弟送礼物,却没搭理他这个亲弟弟。   罗兰窃笑,开始了,弟弟争宠,可能还有妹妹的参与。   果然埃西亚心无城府地道:“列文哥哥还送了我许多好重的箱子,我还没来得及打开来看——啊,恕我失陪。”旁边有侍从呼唤,她不好意思地打了个招呼,下线了。   “那……如果没有事,我回去了。”肖恩垮着肩膀,扶着扶手站起来,茶都没喝一口,点心更是没动。   成功看到师公的笑话,目送他垂头丧气离去,罗兰神清气爽,给自己泡了杯最爱的月桂茶,慢慢浅啜起来。   这时,一个近侍凑近提醒,日理万机的国王这才想起:“嗯?师公的信?”   的确,这段时间肖恩的官邸收到一些信件,其中有矮人锻锤者佛利特寄来的私信,不过都没有标注紧急的字样,也没有公务渠道的信件,所以罗兰除了让宫廷法师通知肖恩一声,没有放在心上。   夏尔玛大陆,终于空下来的埃西亚整理兄长送来的礼物,惊讶地发现里面是储能宝石、魔法书、器具,甚至不少艺术品,都很古老,看式样和年代,是过去在夏尔玛大陆的战火中失踪的古董和西琉斯以前的灭巫运动损失的法器、书本和道具,还有明显出自异族之手的神兵利器,有白云族打造的刀剑,人马族锻造的盔甲,侏儒制作的机械物品等等。   埃西亚珍惜地拿起来一一过目,爱不释手,还叫来五妹雪莉尔,两人满心欢喜地翻看,最后,埃西亚意外在箱子底部找到一样熟悉的事物。   那是一枚冷艳夺目的秘银手镯,宛如冰雪锻造,上面的殷红宝石熠熠生辉,如同妖异的火焰,跳动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是她当初送给席恩的首饰,他非常喜欢,亲手待在右腕上。   列文哥哥不喜欢这个镯子了吗?埃西亚心生不安,拿起擦拭得一尘不染,没有一点划痕的手镯。 第八百九十五章 挣扎   存在之树——   离开始源之海,回到这片初代神的领域后,卡雅没有入住自己的母神殿,而是先进入了魔法神奥古诺的灵魂神殿。   此刻,一面巨大得多的联络镜宛如泛着粼粼波光的时光帷幕,另一头是虹彩龙的真身。   “兄长,父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就束手无策,袖手旁观吗!?”   萨玛艾尔的声音如同弹奏着世界最本质的音弦,超越一切凡间生物的美丽,却也无比理性:   “卡雅,你只要监视旧神,找出龙神和前代魔法神切身相关的所有事物,一个也别放过。”   “我当然会。”金发女神紧紧蹙起眉,绝色的脸庞阴云密布。   这是浩大的工程,奥古诺的神殿简直浩瀚如寰宇,充满神秘的知识和瑰丽的宝藏,即使有魔法精灵、安达的协助,即使塞菲斯和奥古诺触碰过的东西都留有龙息和神性的痕迹,还是太花费时间了。   “可是父亲怎么办?他的负能量化越来越严重,现在连我们的声音也传达不到他的心里,不如告诉艾斯嘉的人们……”   “那些仰赖父亲保护的人类有什么用。”小龙轻蔑一笑。   卡雅不能苟同:“我不清楚父亲和人间的关系,但是你告诉过我,父亲支撑艾斯嘉的世界树,是魔法神,那个世界的救世主和保护者,艾斯嘉的人们也爱戴父亲吧。为什么不让更多人一起想办法?”那些人,是父亲的同类。   “那是你不了解人性。”   萨玛艾尔冷淡地道,熔金之瞳是俯视万物的透彻和高傲。   虽然他考虑过,是否告诉席恩的前辈,神战阵营的人们,但是以席恩的强大,神级法师也战胜不了,连他的法师塔也进不去。那些以人类大义和世界安危为优先的神级法师,很可能在最后关头,无可奈何下选择屠神,杀死这个后辈。也可能妨碍他的计划,增添变数。   就算席恩保护了再多人,那些人也不会以他为重。萨玛艾尔非常清楚。他们永远有更重要的东西,比如理想,权势,身边的亲朋好友等等。别说更多会祈祷魔法神死掉,旧神归来的愚民了。   当初德修普家族就想要救出被关在魔界的席恩,也做出了努力,但是没有他们,席恩也能在自己的安排和萨玛艾尔的接应下脱困,真正因此得到丰厚回报,享受文明硕果和一个新时代的,是神战阵营和千年来一无所知的人们。   而且席恩不知道,估计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但萨玛艾尔对内情了若指掌,杨阳等人只尝试了一次就收手了,一来是维烈的威胁,二来是众神的态度,还有摄政王拉克西丝和诺因的顾虑,他们担心席恩已经被魔界宰相的折磨逼疯,回来后反而会倒戈恶魔,颠覆这个世界,哪怕同情,哪怕良心不安,也不敢再次冒着危险尝试救人。如果魔界和神明的势力太大,他们很可能因此算了,屈服于强大的神魔之下,哪管曾经的救世主死了还是疯了。   这就是软弱的人心,势利的统治阶级,残忍冷漠的世道。席恩看透,伤过无数次,却还是割舍不下的人世。   而肖恩,席恩在意,甚至为了他身陷囹圄的弟弟,那时又有什么办法了?将孪生兄长遗忘千年,记忆恢复后,也只会在朋友的安慰劝解下痛苦无奈而已。   如今连萨玛艾尔和卡雅的声音也传不进席恩的内心,肖恩和其他人有什么用?父亲已经不堪重负,这次不需要艾斯嘉的人和地球人碍手碍脚,反正他们自顾不暇,先想办法解决魔界的问题吧。   父亲自然有他拯救,任何人都做不到,包括肖恩在内。   “卡雅,我一定会救回父亲。”   卡雅悬在半空的心沉沉落回原处,伤心的元素精灵们也止住了泪水。   只要有这句话,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了。   “可是龙神的诅咒……”卡雅还是很担忧,就是因为兄长的这个血统,这次的事才会如此棘手。惑乱之星的宿命粉碎了席恩的骄傲,龙神血脉才是断绝了他和萨玛艾尔的未来。受制于这个诅咒的血统,萨玛艾尔居然想杀了席恩,这太可怕了。   若非龙神的诅咒,卡雅一定会百分之百相信萨玛艾尔。   因为世上没有人比兄长更爱父亲了。   萨玛艾尔的眼神沉稳明晰,是不容置疑的清醒:“既然我察觉了,被污染的龙神血脉就控制不了我。对此,我也有个疑问,可惜没来得及告诉父亲。所以才要你调查奥古诺和塞菲斯的遗物,定位神代的全部时间点,回溯我想知道的情报。当然,我保留你思考、警戒和向我攻击的权利。”   他清楚妹妹到底有所顾虑,事关父亲,这样的谨慎是值得赞许的,他也不会制止妹妹帮助父亲的心意。   卡雅点点头。   “过段时间,我可能会以人身前往地球。”   “这又是为何?”卡雅不解。父亲的弟弟和神级法师不是都去帮忙了吗。   萨玛艾尔轻笑,金眸化开无边的温柔和心疼,“因为我太了解主人了,他是永远不会低头和死心的。这次倒未必是为他那个傻瓜弟弟和那帮凡人,但是他会去的。当然,猜错也无妨,我主要关注的还是父亲的本体。”   父亲……卡雅满心忧虑,看向时光屏另一端的情景,为之揪心。   小龙深深叹息:“总之,为了不让父亲更辛苦,清醒后自责,我会把沿途的文明保护起来,不过——”   他耸了耸肩,“要是真的阻止不了父亲,我才不管艾斯嘉和这个宇宙的死活呢。”   *******   黑色的寰宇中,星系之间动辄有上亿光年的距离,这些广阔的地带连毁灭神的力量也无法轻易覆灭。而在一个河系星云的外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   漆黑的能量体伴随着汹涌澎湃的混沌风暴,灰色的雾气交织,无数黑色的雷电在一圈圈魔法阵列之间往复击打,越到深处越晦暗阴沉,散发出能将一切活物吞噬的破灭气息,宇宙中的光谱骤暗,时间和空间被撕出裂痕,万有引力也开始扭曲,一切光芒和色彩都被吸入了黑暗的核心。   有两个远星系的文明偶然观测到,毛骨悚然,这个恐怖巨大的气团是突然出现,好在离自己所在的星球极为遥远,威胁不到他们所在的区域。宇宙中绝大多数高魔文明,还是关注着日前寒冰王座出现新主人的消息,和艾斯嘉这个旧神陨落,新神诞生的世界。   法师塔,暗无天日。   小行星般宏伟的高塔群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建筑结构,到处可见断裂的走廊和楼梯,一个个房间飘荡在诡暗的异空间中。衔接的法术节点依然稳定地运作,但是破碎的外壁不断剥落出细小的碎石,伸手不见五指的塔内,所有的魔法灯都被吸空能源,空荡荡的灯罩和烛台一片漆黑。   最深处的房间,深红的天鹅绒窗帘垂下,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窗前,左手按着一本没有打开的图画册,指尖摸索着深刻却笨拙的铅笔印,宛如接骨木白花的纤长手指戴着一枚灰宝石戒指,黑暗中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有乌发下一个血色火焰烙印散发出诡谲强烈的红光。   围绕他的浓厚黑暗已经化成了实体,比炼狱更森冷的寒意冻结了所有声息,这片黑暗如此粘稠,如此沉重,每一次喘息都无比艰难,感官被逐渐吞噬,只有不断加深的空洞和虚无。   但是这不该有任何生物,连灵魂都会被碾压成碎屑的恐怖黑暗中,却有一个娇媚的身影俯卧在黑衣男子脚边,微弱的赤色光辉勾勒出她凝脂般的肌肤,背上漆黑的翅膀,风情万种的艳容,勾人心魂的美眸,水嫩诱人的红唇。   “主子,你的堕化现象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滚开。”   格蕾茵丝轻笑,沙哑断续,透出虚弱,却依旧暗色而妩媚,宛如来自深渊的私语:“你知道即使要我滚开,也无法让你的转化停止。神和魔都是能量体,只是一者为正,一者为负,这可不单单是属性,还有感性,你那么庞大的负面情感,在成神的一刻就应该有觉悟了,你迟早会堕落!完全成为负的能量体!你现在还没有失去本性,但将来会成为最强大的邪神!”   “一念成魔,一旦你在某个时间点彻底被负面感情主宰,你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扭转这种堕落了。即使你用列文的身体撑,也撑不了多久。”   魅魔之王抱住主君的双腿,白得透明的脸颊轻轻摩挲柔软的黑天鹅绒长袍,温存低语:“其实你不用害怕的,把这个世界,把整个多元宇宙沉入完全的黑暗和毁灭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可爱的陛下,即使你这次想做救世主,也做不了了。神明是无法自杀的,你这么强大,也没人能杀得了你。”   “我早就说了,你是属于我们的。”   鲜红的丹寇放在他的唇上,只用最柔软的指腹轻轻触碰,缠绵如最深情的一吻,“你是属于我的。”   虽然不是她亲手让他堕落,他依然会是她这一生最完美的成就,最高等级的猎物。   他的唇溢出耳语般的笑声,恢复无懈可击的冷定。   “你以为一定会如你所愿吗?”   格蕾茵丝一怔,她知道这个人绝对不会虚张声势,当他冷静下来,就一定有了对策。   “主子……”格雷茵丝有不祥的预感,仿佛有什么即将偏离她的预感,她从未出错,来自生前,成为恶魔以前的能力。   ……您真的想死吗?   对于部下的挑衅,席恩没有露出恼怒之情,一手带着几分怜爱地轻抚她优美小巧的下颌:“下去吧,可怜的恶魔,你这么长的魔生,都没有从生前的感情解脱出来。”   八位领主最古老的一员,魅魔之王格蕾茵丝,她曾是神代最强大的预言系法师,她预感了整个文明的毁灭,这强烈的预感逼疯了她,呼吁同时代的人们小心众神的制裁,却被愤怒恐慌的同胞活活烧死,成为神战第一个牺牲者。从此,从她的尸体所化的恶魔就有了最强的毁灭欲,对神明,对人类,对文明,对一切的恨意。   “您不也一样吗,主子?”格蕾茵丝不解,恶魔都是生命生前留下的负面情感,席恩也是。   他早就死了。   当这个意识划过恶魔漆黑坚硬的心脏,邪恶的魅魔突然感到无法言喻的心痛和茫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地狱之门前邂逅的小小男孩,她等待的王,她喜欢的人类。   “不一样的。”席恩淡淡地道,“挣扎本身就是活着。”   而你早就放弃了。   “格蕾茵丝。”深渊之主俯下身,轻轻吻上恶魔的嘴唇,“你们女人真是麻烦的生物。”   她这么不遗余力地诱惑他堕落,触怒他,抱着被当场杀死也不后悔的决心,明知留在这里有多么危险也不肯走,安的到底是什么心眼,她自己不明白么?   “滚吧,我今天没兴致。”恶魔之王起身,冷冷下逐客令。   “笨男人。”无法违抗主君的命令,格蕾茵丝不甘心地离去。   反正,他很快就是她的。   在完全黑暗和虚无的坠落中,在身心都被吞噬的甘美和甜蜜中,他会是她的,和她这个邪恶的存在融为一体,永远属于她,只属于她。   即使她会是第一个被他杀死的,她会无比欢欣地拥抱他赐予的死亡。   是的,她所爱的主君,她所爱的人类。   这是她唯一能拥有他的方式。   因为在那个黑色世界以外的任何地方,这个美丽的灵魂都永远不会属于她。   *******   席恩很清楚,他必须想出办法,必须解决困境。   虽然龙神的死局无法破解,正如格蕾茵丝指出的,他的堕化也不能扭转,但是就和他人生中无数次绝境一样,他会挣出一条出路。   将意识和身体割裂,把神的本体放逐到一些已经死亡的境外宇宙,少部分意识另外放置。   这极为困难,神是能量体,意志就是身体,身体也是意志,他的主体意识——真正的自我还是会随着神体的吞噬和自毁一并消亡,可能坚持到中途就会失去清醒的意志,被法阵推出这个宇宙,活下来的只是分裂的一小部分意识而已。但这样,他就可以让萨玛艾尔和这个宇宙都存在下去了。   席恩从来没有憎恨过世界,哪怕他厌恶过很多人事物,但他明白,他是爱这个世界的。那些丰富的自然生灵,喧闹的元素精灵,这个可爱的魔法的世界,他的异族朋友们,少数曾经善待他的同类,在千年后想要救他的人们,和更多挣扎求生,好不容易有了平静生活的普通人。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最美丽的魔法。   所以,即使夏尔是龙神的后代,他也要让他活下去。   他也不会让塞菲斯的血统污染夏尔,夏尔可以因为父母的仇恨他,但不能因为塞菲斯的诅咒而失去自我。   这是他最后能为他所做的事情了。   那样,另一个自己也可以代替他,永远爱着那个孩子。 第八百九十一章 错位的相逢(一)   地球——   京城之行非常顺利,万里长城,天坛故宫……圆明园的苍凉遗迹带给异世界的人们最深的触动。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领队中有三对情侣:杨阳和诺因,昭霆和耶拉姆,轩风和吉西安,一路上被喂狗粮。   对大家的抱怨,邱玲笑起来:“我和冰宿没伴,陪你们。”   好几个元素使起哄:“邱玲小姐,考虑考虑我们呗?”虽然不及雷霆女王人气高,这位长相清甜可爱,梳着双马尾的少女也有许多人倾慕。冰宿是高岭之花,摘下她的罗兰更遭人嫉妒。   “抱歉,我有对象了,只是现在不在而已。”   “邱玲。”诺因转过头,“你还是决定和拉菲格吗?”身为神战阵营的同伴,大家早就熟了,彼此既是战友也是朋友。   “他爱我,没理由放弃他吧。”   话虽如此……诺因不赞同对恶魔讲道义。   神选之子受骗攻打王宫时,嗜血之王拉菲格显露出恶魔的本性,在战局不利时企图逃跑。事后席恩问到拉菲格的表现,诺因冷酷地告状——他才不会帮恶魔隐瞒。   席恩很满意他对恶魔毫无同情心的态度,不愧是他教出来的半个弟子。   地狱之主也告诫后代:   「恶魔都是混乱邪恶,他们克制不住作恶的欲望,即使有人给他们真诚的爱情,他们往往也是利用,诱骗对方堕落。」   「千万别同情那帮人渣,他们压根没共情能力,有的怪胎也死在地狱了。和他们谈恋爱,更像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   「可是,我爱他。」邱玲还是不想放弃。   「那么,让你的爱成为一种力量,别被他拉进去,把他拉出来。」席恩认为不要紧,由于生前是一位有着强大意志的神级候补,红夜法师瑞维恩,也就是贪魔领主拉菲格是唯一还能认知和感受爱情的恶魔,虽然也被负能量腐蚀得满脑子邪恶思想,但还能反应和建立恋爱关系。   “我们彼此相爱,我就没办法做先走开的那个。”邱玲有慎重思考过,也下了决心,“拉菲从来没对不起我,那时,他为了我留下。我知道恶魔有多危险,如果我不是个强大的法师,如果我不是研究了恶魔学,有足够的了解和准备,我也许会害怕,会因为不信任断绝这种关系。但是现在,我有力量,也能识破诡计,他敢骗我,我就打得他从此不能再找什么‘转世的少女’。”冰宿在旁边比了个赞。   既然如此,诺因也不担心了,有精魅龙在,拉菲格想要图谋不轨,都要掂量一下自己。   而且恶魔也不是就没有恋爱能力,只是他们在爱情中,负面感情一定大于稀少的正面感情而已。   那种毁灭的爱欲,不是强者会被摧毁。   将来打服那个恶魔领主,签订主仆契约得了,像席恩和魅魔之王的关系一样。   “祝你好运。”诺因真心祝福。   不过,就算目前伴侣不在身边,邱玲和冰宿也照顾不了这么多人,何况冰宿对参观没兴趣,一直在看书。在三对情侣的闪光灯照射下,跟随的人们还是被闪瞎狗眼。   听到部下的窃窃私语,和诺因天南地北聊天的杨阳干咳一声,回过神:“好,我给大家讲解。”   她是历史系的,口才又好,将中国上下五千年说得绘声绘色,动人心魄。   诺因微笑着倚在八达岭的城墙上,倾听恋人讲解,回想在景区和街上看到的情景,心生强烈的感触,对吉西安吐露心声:   “这个世界很和平,人们的生活也很美好。但是,这个国家历经战火重生,仅仅不到百年,许多人已经忘了当年的耻辱了。”   吉西安道:“我们以前讨论过,假如圣贤者当初连魔兽都封印了,或者上级魔族聪明点,不要无差别屠杀,对投靠的人施点小恩小惠,没几年人们就把救世主忘了,改投侵略者的怀抱。这些叛徒还会忠实地压迫自己人,敢反抗的人越来越少,当魔族奴隶的人越来越多,直到魔界一统天下。”   所以,前风之幽鬼真心觉得魔族是一帮疯子和傻缺,如果他们不是一味杀戮,引得艾斯嘉人人痛恨,还有维烈别放养魔兽,造成十年一次的魔潮,千年无法根除的魔灾,使得两界仇恨源远流长,根深蒂固,干脆侵占艾斯嘉,把历史篡改得面目全非,抹黑圣贤者以及当年抗击魔族的英雄们,强势入侵魔族的文明,就像现在地球的某些强国搞文化侵略,或者华夏过去对各民族成功的汉化一样,艾斯嘉还不是手到擒来,变成魔界的领土。哪怕千年后席恩脱困,也没有人会记得他,站在他这边,还会倒戈帮助曾经的侵略者围攻拯救世界的恩人。   这个话题让人非常不快,诺因蹙起眉宇:“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不错,人类很健忘,哪个世界的人都一样。哪怕席恩来得及在封神后彻底消灭魔兽,过个数百年,不,也许仅仅只要几十年,好了伤疤忘了疼的百姓就会忘记他。或者魔族真的如你所说,那么祈求众神垂怜的愚民也会向强者的魔族乞怜讨好,让维烈那个疯子更得意忘形,开始奴役艾斯嘉的人们,然后照旧给菲莉西亚魔王的虚名,把她放出来,那样会如何?世界之相没调和好世界树,侵略者和艾斯嘉一起覆灭,人们自食恶果。或者维烈再聪明点,让菲莉西亚继续支撑世界,把我那个必定会和他狼狈为奸的父亲放出来,做一对生杀予夺报复世界的好兄弟,把艾斯嘉祸害得民不聊生。那更好,贺加斯会收拾他们。千年后,如果德修普家族不是伸出援手,席恩也可能对世界失望透顶,选择放出恶魔,毁灭这个毫无感恩的世道——所以,昨日的背叛,必成今日的苦果。”   吉西安无言以对。   从吉西安的话,诺因再次体会到人类有多么不值得拯救。   不过从杨阳讲述的历史,诺因知道这个华夏文明懂得自救,有无数能人志士力挽狂澜,百姓前仆后继,铸就血肉的长城。但是将醒未醒之际,一样有过漫长的黑暗期。   “……艾斯嘉的长寿种族和人类不同,我们不会忘记,受害者不会忘记。因为如果连受害人都变得麻木不仁,无法唤醒,这样的种族就真的没救了。”   诺因语出肺腑:“这个世界很新奇,这个国家很美,但我还是觉得艾斯嘉更好。也许是因为有更多的智慧种族,可以和人类对照,学习成长。这里只有人类,固然因此人类文明成为了最强盛的文明,但往往会陷入盲目和内斗的怪圈。”   “算了,反正魔族和艾斯嘉已成死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吉西安得出结论,“但是你有劝过杨阳吗,魔族这次恐怕是玩真的,她不要临敌手软,害了手下和自己的国家。”次元通道可不是随便挖挖,从挖掘的一刻起,维烈就没顾及女儿的感情和立场,和地球人的死活。   “我不会劝她,这次指挥权在我,讨伐维烈轮不到她。她只错在又自作主张,不找我和导师商量。”诺因无奈地道。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假如这个国家忘记心酸耻辱的血泪史,如今的和平是多少先烈的牺牲换来,和虎狼亲如一家,那么无异于与虎谋皮。杨阳也一样,抱着敌人不会打过来的侥幸闭耳塞听,这些想法迟早会酿成苦果追悔莫及。   可是,诺因唯独无法责怪爱人,他从杨唯那里得知,当年维烈随便把杨阳托付给一对夫妻,暗示下得马马虎虎,杨阳的父母都对这个非亲生,多出来的“女儿”感情淡漠,很快另组家庭。杨唯受到维烈灌输的记忆影响,真心疼爱侄女,杨阳才能像正常女孩一样长大。   也因此,杨阳对亲情有着天然的渴求。当从维烈身上感受到父爱,得知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她当然无法轻易舍弃这份情感和血缘。   诺因恨也只恨那个推卸责任,丢弃女儿,如今还对女儿的家园图谋不轨的卑鄙男人。   至于魔界宰相对精灵和艾斯嘉的所作所为,更是只能以血洗血。   *******   带异世界的客人分批游玩了一周,再次安顿下来,穿越者们终于回到了位于申城的家,和家人团聚。   “我回来了!”昭霆欢天喜地地冲进弄堂的家。   鸽子笼般狭窄的天井里,七大姑八大姨都跑出来,最急的是严父严母和昭霆的爷爷奶奶。一瞧见她,两个老人家喜不自禁,直抹眼泪。严母双手叉腰,横眉怒目掩饰眼角的泪花:“死丫头,总算回来了!”严父把女儿抢过去紧紧拥抱。   杨阳微笑注视,以前她看到这样的场面会难受,现在已恬淡。   “小阳也回来了,先到我家坐坐,吃个晚饭。”严母热情地招呼,杨家和严家是对门,杨阳也等于他们一家看着长大的。   杨父杨母早年都出国打工,混得相当不错,可说事业有成,为人父母却不称职,把幼小的女儿独自丢在国内,只每月寄生活费,好像还各有家庭。他们这些亲戚邻居都默契地隐瞒杨阳,平时多多帮衬,十分心疼这个老成懂事的女孩子。   好在杨唯留学归来后,就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侄女,杨阳才没长歪,成为不良少女。   “伯母,我打过电话给唯叔叔了,今天我们在家吃,明天来。”杨阳开心地婉拒,一手拉着浑身不自在的耶拉姆,一手牵着态度自然的诺因。   “说好了啊。”严母好奇地打量两人。   整个院落一片喜气洋洋,当夜都是温暖的饭菜和天伦之乐,杨阳带着诺因和杨唯同桌吃饭,有种带毛脚女婿提前见家长的满足感。   不过,不是家人都支持她们的恋情和事业。昭霆的父母和爷爷奶奶当年就不同意,但是拗不过铁了心的昭霆。棕发少女固执起来堪比她的两位祖先,身为圣贤者的后代中最有资质的法师,有机会学习魔法,和元素精灵邂逅,就再也没什么能分离她和心爱的魔法。   在她发狠苦读跳级毕业,取得优异的成绩,明白女儿的决心有多大,最了解昭霆的母亲和疼爱女儿的父亲渐渐松了口。老一辈答应得更快,只要孙女有稳定的工作(昭霆给老俩口看金银财宝,她的工资),有可靠的对象(耶拉姆早就考出会计师了,在艾斯嘉官当得更大),他们也不再反对。   而其他三人更好搞定家人,轩风本来就最有主见,性情独立;冰宿的舅舅开心地和外甥女讨论异世界的医术(死灵魔法),坚定支持跨界学术交流,促进科学的发展;邱玲是家里的小公主,就算她要去天上摘星星也一群人争当梯子,何况只是移民外星球(邱玲大哥的原话),但是她的对象比较难以得到两个哥哥和家人的认可,可惜他们打不过深渊领主。   五位地球人离开已经过了四年,当年的高中同学基本在读大学,等着毕业找工作,各奔东西。虽说不无惆怅,但是她们都已经选择了不同于原先预想的未来。   有种霍格沃茨的小巫师回到了麻瓜世界,却无法再适应从前生活的感觉。杨阳心想。   因为各项准备都已经完成,营地那边有雷诺雅坐镇无需操心,杨阳和朋友们商量后,去申城最繁华的步行街游玩一天。   本来杨阳有意招待肖恩,宿命的另一半已经从艾斯嘉返回,但是肖恩表示需要守着圣树堡垒,维护星球防御圈,还是留在京城附近,那个隐藏的山谷。   不到一天,他又被月叫了回去,说是魔界芯片被云中塔的中枢水晶破译成功,发现了一些重要情报。诺因跟了过去,由于解开魔核的遗传记忆,他也懂得摩耶语,还从基西莉亚那里学会异能,得知了更多魔界的情报。   杨阳很是尴尬,她本来以为没有她,艾斯嘉人不认得魔界文字,翻译更慢,才理直气壮地用获取情报压着远征的提案,可是席恩就做过一个神代语和各种语言转换的魔道具,魔导国也成立了不少专门从事语言研究的专家小组,新时代翻译和数理人才一大把,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月的态度很明确——地球由艾斯嘉人保护,这次杨阳不要参与,雷诺雅统领,诺因指挥。杨阳有觉悟的话可以申请将功补过,觉悟不够还是避嫌为好,让曾经的神战指挥官很是失落。   看出外甥女的情绪,杨唯特地安慰了她,询问杨阳是不是留在地球。   杨唯的意见是那边的压力太大就回来,担心她因为身世的原因备受敌意。   「阳,看风景容易,看清自己最难,你选择的未来有许多艰难险阻。但是无论如何,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累了就回来。」   但杨阳已经理清了自己的想法,权势和地位,她其实并不稀罕,但是她想继续学魔法,这是她愿意为之奉献也热爱的学科。将来她想成为旅法师和冒险家,看遍整个宇宙的大千世界,探索无限的未知,感受星空的辽阔,而不是留在地球度过平平无奇的一生。   最让她开心的,叔叔依旧支持她的理想,鼓励她勇敢面对,不要为不开心的小情绪耿耿于怀,要着眼大局,看到老师爱人对自己的包容体谅,解开了杨阳的心结。   惆怅的是一别经年,杨唯也谈了对象,很可能给她娶个婶婶回来。介绍的那天,年轻的化学老师清俊儒雅的脸孔涨得通红,走路同手同脚,几次打翻饮料。不过杨阳对未来的婶婶印象很好,水样温婉的佳人,是标准的江南美女,同样的人民教师。   也是因为小叔叔是这样爱她,杨阳始终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希望维烈是爱她的。也许杨唯对她的深情厚爱,就来自那位亲生父亲。不然,维烈为什么给她一个这么爱她的亲人呢?   冰宿不喜欢逛街,婉拒了友人的邀请。邱玲最近搜罗了地球的粮食种子,正和德鲁伊们讨论得热火朝天,也遗憾地拒绝。   杨阳三人特地避开了人流密集的双休日,她们现在是无业游民,自由人士。先满足昭霆的欲望,到网上推荐的店大吃大喝了一顿,然后杨阳到隔壁的商场专柜买了个新手机。这些年最大的不同,就是电子产品更新换代太快,当年的手机都被淘汰了。   接下来是轩风想逛的时装店,三人刚从商场走出来,准备朝下一家店进发,轩风眼尖,瞄见对面网红奶茶店浩浩荡荡的排队大军前方,伫立着一个卓尔不群的身影,旁边还有很多人蹲点拍照。熙来攘往的人群中,只有他身边的空气好像不一样,割裂出一块独属的空间。   他一袭牛角扣的黑细绒大衣,完美地演绎了黑色长款大衣的时尚风格;暗红色的围巾打着十字结,蓬松柔软;修长的双腿包裹深色牛仔裤,没入了极为摩登的中筒雪地靴里,虽然是优雅闲散的穿着,却抹不掉他骨子里的孤独和峭拔,与四周在时光中川流不息的男女完全不同。   “席恩?”三人颤声道。   法师已经买到了奶茶小妹红着脸结结巴巴推荐的杨枝甘露,说的是地球学到的苏州话,用观察学来的手法插上吸管,衔到了唇间,听见呼唤,看向她们,墨染般的黑发下,是一双冰银眼眸。   “嗯?”   番外 盛夏祭   黑衣男子看着下面欢闹的人群,说道:“不行。”   他倾听着细小的声音,嘈嘈切切,无比欢腾雀跃,来自元素和玛娜的喧嚣,唤出其中最热切的那个声音:“威娜。”   灼热的感觉如同纤细的手指撩动着他的头发,这个火精灵强大到拥有超新星的温度,在魔法神身边,只能在他的耳朵尖留下针刺的热度,但是她淘气撒娇的抚弄却比太阳黑子的活跃更扰人。   更多的元素精灵央求着,催促着,骚动着。   这是爱情的节日,艾斯嘉大陆的庆典之一,如果只是如此,不会让魔法精灵们兴奋到如此地步。   今天也是魔法的节日。   在遥远的神代,魔法神奥古诺被驱逐之前,他的祭典也被人们视为神事操办,即使规模不及其他神祇,也远超诸位元素神,是所有信仰魔法神的操法者,崇敬奥古诺的各族共同欢庆的节日。   而在数万年后的新魔导历,当新任魔法神登上神位,带来魔法的盛世,关于他的古礼也被复苏。   空气中的玛娜精灵欢喜跳跃,元素使和法师都受到了感染,穿着红色、黑色、白色、更多是粉色、蓝色、绿色……各色鲜艳袍子的操法者如同穿梭在珊瑚礁之间的彩色小鱼,偶尔共舞起来。如果他们的舞姿比较激烈,活像两条笨拙的斗鱼,那一定是一个元素使和一个法师。   感性的元素使和理性的法师互不对盘,不过因为魔法之王本人既是元素使也是法师,又有两场神战的磨合,两者更像感情好的冤家,比起历史上术士和法师深恶痛绝的关系好多了。   人们围绕着营火高歌跳舞,歌声飘扬在夜风中,平时严谨的法师也暂时放下自制,痛饮着葡萄酒、梨子酒、加了青柠汁的麦酒。其中酒量不太好的会偷偷加入魔药师制作的醒酒药丸,关系好的小伙伴互相监督,朝醉倒的人释放清醒的魔法。不过更多会伺机报复,把一两个倒霉蛋拖入人丛恶整。   舞娘们的裙袖飞舞,镯子碰撞出叮当声,她们的舞姿曼妙,却不能与风中飞舞的风雪精灵相比,每一片雪花都是灵动的音符,每一簇火炬的火星都是火焰精灵的呼啸。   他听到了魔法,听到了魔法的欢唱和共舞。   在黑袍眼中,元素精灵的身影活跃在空气、火焰、流水、大地,夜空和群星间,丰富无比的光彩如同七彩绚丽的宝石,轻盈舞动,各种声音充斥在天地间,宁静的黑夜也在荡漾。   魔法之王终于克制不住,起身,融入人群。   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醇香,是酒和美食的芬芳,也是欢腾的气息。   灯火辉煌的广场上,祭典在烈火映天的黑夜展开,人们尽情享用美酒佳肴,笑语讴歌。   衣着华丽的流浪艺人表演各色精彩的节目,互相依偎的男女携手步入舞池,热情的侍者递给路过的白衣青年清凉的柠檬汁和葡萄酒,他接过葡萄酒,举杯到唇前,琥珀色的眼眸静止于一点。   跃动的火焰里,她独自站着。   所有的篝火突然升起十余丈高,爆出灼目的火花。   人们看见了火焰,在每个人的瞳孔中,也在自然界的每一朵火星和席卷荒原的野火中,在星辰的闪耀和宇宙初生的爆发中。   她就像火的精灵,火焰的凝结,虚幻又真实。   炽白的火焰超越了凡俗火焰能够达到的最高温,又笼罩着薄而温凉的青色火焰,那是火焰具现的形态,光与热化为了纯粹的能量之舞。   火焰的翻卷,跳动,爆裂是她的挥手,抬腿、跳跃,每一缕颜色和灵动都如同火苗的喷发,热浪的席卷,岩浆的迸发。   她的舞是张狂的,热烈的,舞动的身躯充满火焰风情,散发出浓烈的妖冶和烈艳。   人群已经完全被她吸引,爆发出阵阵响彻云霄的欢呼。   魔法神殿前的泉水漫过了众人的头顶,随着扬起的纤臂流曳出丝缎般的水帘,无数晶莹的水珠伴随指尖的上扬挑起,她就像水的精灵,海的人鱼,弯起纤细的腰,皓颈后仰,瀑布般的长发迤逦万千。   元素精灵们从人们的身边越过,欢天喜地地围绕着这位舞姿卓越的舞者,水池泉水喷涌,晶莹的水珠发出夺目的光辉,冰凉的水溅到她的舞裙,花朵般的纤指,柔软的腰肢,冰与火的狂舞,人群更加疯狂。   碧蓝色的发丝在虚空中轻盈飞舞,多了一份不真实的感受,身着舞衣的身姿更加飘逸,飞舞的手指如小鸟般飞跃。   “魔法在上!”在场的法师们越来越震惊。   这是什么样的舞蹈,他们接连看到七种元素的特征。   直到最后,人们才看到她本身的特征,艳丽的元素之光也无法遮掩她本身的光彩,如烈火舞动时,她的长发是火焰,眼眸是点燃夜空的星辰,嘴唇比最火热的熔岩更奔放炽热。   当她如水精灵舞动,发丝串起蔚蓝色的水珠和泡沫,眼波透出湖水的潋滟和流光,舞姿如浪花翩跹。   当她是风中曼舞的精灵,身姿就是灵动的飞鸟,长发随风飘动,青蓝眼眸宛如天空的倒影。   而此刻,她丰润的黑发从皓白优美的肩颈倾泻而下,如同夜空的匹练,绝色的脸庞是一种冷漠的神情,如同神游物外的神祇。   也像是夜之国的君主,深渊的女神。   她穿着一身薄薄的黑色长袍,赤足而立,丝袍的下摆露出如羊脂白玉的小腿,每个脚趾都雪白柔亮。   随着元素精灵婉转如天籁的和声,黑发少女再次跳起舞。   她的舞姿和她那冷漠的气质完全不同,显得轻盈欢愉,仿佛在这一曲魔法之舞中,她把生命中的苦难全抛开,又好像人世酝酿出的最浓烈纯粹的醇酒,把全部的生命都融入了舞姿。   衣角飞扬,一举手一投足都展现出绝代的风华。   她的脸上洋溢着飞扬的神采,浅浅一笑,原本那种冷漠的气息一扫而空,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肖恩的心脏猛然狂跳,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压抑住内心奇异的悸动。   人们的呼吸都停止了。   就好像梦幻般的开始,舞姿结束得如梦如幻,一篇乐章奏到最完美的顶点。   魔法之王停了下来,身子宛如一片孤叶静静落地,脸上带着一缕红晕,前额隐隐透出汗珠,银色的双眸依然洋溢着惊人的神采。   人人呆住了,疑似不在人间。   “我的天……”杨阳掉了酒碗,昭霆手里的蜜瓜砸到脚背上。   “至高神在上。”伊芙喃喃,他本来想自己也上去表演,可是在这样的舞姿后,只能自惭形秽。   罗兰静悄悄地把洒出一大半的水晶杯放下,然后默默用袖子掩去一大滩酒汁,让侍卫下去维持秩序,他有预感民众要疯了。   果然,激动的法师和百姓涌向舞者,可是和出现时一样突然,那个黑衣舞者消失在平静下来的夜色中。   在沸腾的人群后方,一道纤细的身影被一只灵活有力的大手抓住,霜白的手腕落入蜜色的掌握,她本可以挣开,像那些试图抓住泡影的人们那样,让他抓个空,可是这个人手心的热量如同一把温柔的火焰,暖烘烘,热辣辣,光之子的体温渗入融化的寒冰,重新变回男性的暗之子冷冷地瞅着他。   “席恩,你会跳舞?”肖恩惊讶的神色十分自然。   “元素精灵们想跳舞。”席恩无形中放松下来,语气平淡地解释,气质冷淡从容,热度依然停留在他星辰般的银眸中,如同那个没有消逝的梦幻,“她们太吵了。”   元素精灵们不满地碎碎念,又开心地翻滚,伴随着欢笑和道谢,席恩的神色更加柔和。肖恩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这些淘气的精灵,他的元素精灵也闹腾,不过他坚定地拒绝了,席恩却纵容这些胡闹的精灵,可能因为他的哥哥把自己当做魔法本身,这又是魔法精灵的节日,难得陪她们庆祝一回。   当下肖恩担心地注视孪生兄长:“你没受伤吧?”做这种激烈的运动,席恩孱弱的体质,纤细的身板,笨拙的身手能行么?   “变形术可以办到。”虽然他不擅长体术,但是他对人的生理结构了若指掌,清楚一个最完美的战士的身体,“舞蹈是元素精灵教我的。”   “很美,非常美。”肖恩又想起最初火焰般的舞姿,后来每一种元素的共舞,最后无与伦比的华美独舞。   席恩微微一笑,眉眼化冰:“当然,加入了元素精灵自身的表现方式,魔法永远最美丽。”   但都不及你本身美丽和魅惑。肖恩心想,元素精灵没有那样的力量,那是最纯粹的生命的能量,你的魔法是因为你而升华。   只有席恩有那样的魅力。   他充满生命力,无论是怎样的痛苦与磨难,都毁不掉他的斗志。由死向生,无比热烈,迸发生命的光辉。   ******   兄弟俩坐到了阳台上,肖恩厚着脸皮挤上来,席恩也没赶人,又翻开了古老封皮的厚书,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不过看得出他的心情很好,神态不是完全与外物隔绝的清冷,残留着热情与温度,因为席恩拿起了旁边黑檀木果盘里的水果。   肖恩瞥过去,只见兄长含住一颗水灵灵的大樱桃。   他色素淡薄的唇已经染上了活力的润泽,但唇形对于一位男性来说偏小,露出一点洁白晶莹的贝齿,那颗鲜嫩红艳的果子就卡在了他的唇间,勾勒出完美的圆。   肖恩感觉嗓子发干。   战神用完美的定力控制住自己,温厚纯净的琥珀色眼眸如同涂着蜂蜜的刀尖,灵巧的手指轻轻捏住樱桃的缔,拉出那颗红艳艳的果实,无视晶莹剔透的水迹,看不见的剑光一闪,将果实切成完美的两半,重新喂了进去。   微微一愣的席恩张开嘴,愉快地享受弟弟的服侍。   罗兰正好上来,看着这个场景,静止了两秒钟。   很好,师公,绝世妖姬的师祖就由你应付了,千万别放出去。   魔导国国王国王向首相做了个手势,头痛地下去平息民间的骚乱。 第八百九十七章 错位的相逢(二)   杨阳三人完全没想到能在地球遇到席恩。   魔法之王悠闲地品茗刚买的奶茶,霜白的手握着杯沿,那是只异常优雅的手,指骨纤长,线条优美,像是天生翻阅书籍,书写羽毛笔,照料柔弱的花草,抚摸可爱的宠物,这样一只好看的手,也是能够颠倒日夜,移山倒海,毁灭世界的法师的手。   他的手指上没有戴那枚镶嵌灰宝石的青铜戒指,纤细的手腕也没有佩戴那只秘银手镯。   杨阳闻到了冷白指尖渗出的植物和墨水的味道,指缝间弥漫着一股凉苦的药香,心中掠过惊讶。   法师总是伴随着奇特的气味,比如德鲁伊清新的草木气息和浓烈的动物体味,魔药师复杂的药味,元素使炽热鲜明的能量气息,法师的魔晶石粉和各种材料的味道,而这一切在魔法之王身上综合了,成为长期浸润了魔法的复杂香气,也是和魔法融为一体的纯净幽香,仿佛魔法的源泉,迷离而奇异,悠远而芬芳,有时,当他从地狱回到人间,身上还沾染曼珠沙华的花香,幽寒浓烈。   带着神秘的蛊惑,悄然渗透人心。   席恩身上没有特定的气息,也没有哪种派系的特征,因为魂咏,他不需要再随身携带法杖和其他法师需要的魔法材料。   可是这一刻,杨阳却嗅出了各种奇特的味道,有干燥花和药材的甘美甜香,也有法术材料腐化产生的气息,交杂在一起形成无法言语的奇妙魅力,缭绕在黑衣男子身边。   就像个普通的法师一样。   黑发少女不无惊讶,身为神战的指挥官,她长期服众的不仅仅是实力,还有自觉和历练。除了在远征魔界的提案上失策,长久以来,她一直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下的苦功不是一朝一夕,尤其心细到毫发,手下那么多操法者和职业者,她都了若指掌,能够深入了解和安排每个人,一照面就看出对方的性格和长处。诺因也不时指点她上位者的要诀,打磨谨慎灵敏的作风,对细节的体察入微已经成为杨阳的本能,所以一出现意外,她比昭霆和轩风更加敏锐。   “杨阳,昭霆,轩风。”   魔法之王开口道,语调是法师特有的舒缓轻柔,充满了韵律感。   “你也来了?”   昭霆没那么细腻,一无所觉,喜出望外地跑过去,“这个口味好吃吗?我还没吃过这家店。对了,席恩,你吃不吃泡芙?我们买了很多。”她一叠声地问道。   轩风也兴高采烈地上前和祖先搭讪。   杨阳只是有些诧异,没有起疑,如果说是伪装,维烈绝不可能冒充席恩。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法师的能力,施法手势不会,咒文也都不标准,就是靠着扎姆卡特的体质和异能强行发动。   三言两语,杨阳就放心下来,席恩的言谈举止和气质是没有人能够模仿的,那种超脱凡俗的高远,遗世独立的孤卓和冷峻,和魔法相融的谈吐和习惯,唯独他有。   杨阳早就发现了,大概因为早早听到万物之声,从小被魔法精灵带大,席恩的一言一行都不同于常人,除了坐姿、用餐、日常的一些小习性像肖恩,应该是受到梦境中的弟弟耳濡目染,别有一种世家的高贵,但他真正深入骨髓的是“非人”的部分,端稳的走路姿态就像大地精灵,流水般优美的转身和拂袖动作明显像水元素精灵,飞行的姿态像风精灵,沉寂的眼神和暗精灵如出一辙,当他眼角微扬地审视,那双银眸流露出熟悉的洞悉的目光,就仿佛他烙印在灵魂里的气质,纯粹的黑色中洋溢着惑人的银光。细腻悠长的语调就像自然地咏唱咒语,每一个节拍都与世界的节奏呼应。   再没有一个法师和元素使像他这样把魔法深刻进骨血,成为魔法本身,如同神秘,诱惑,无比美丽的魔法世界。   席恩已经接受昭霆热情塞给他的泡芙,小小咬了一口,看他吃饭让人心痛。   以前在东城,因为扮演海精灵王子,他举止优雅,符合人物的身份,但是在中城,被诺因邀请吃过几次食堂,就露出了护食的样子。   和弟弟截然相反,席恩的饭量极小,还不如杨阳,每次从窗口接过餐盘,他就立刻拿起面包塞到嘴里。   任谁看着他都不会觉得馋,而是和那些难民一样,有上顿没下顿。还有警戒他人的习惯,肩膀绷紧,左手在袖子里捏好手诀,吃起来快,但每一口都不多,一小口一小口咬下面包,立刻蘸汤咽下去,保持能够念咒语的频率。恐怕在暗月当学徒那些年,席恩就是这么吃饭的。   只有和萨玛艾尔,他信任也爱着的孩子在一起,席恩才会无意识地放下过往的一切,所有的不堪和警惕,有心情真正品尝食物的美味。   “萨玛艾尔呢?”杨阳纳闷,有这位完美之龙在,怎么会让她爱之入骨的父亲饿着?   魔法之王咬着香草泡芙,不吭声。   不会又吵架了吧?杨阳三人面面相觑,有几分好笑。   轩风热情邀请:“来都来了,不如在我家住下,让我有机会招待你。”   “轩风——”杨阳看穿友人的用意,眯起黑瞳。   “呵呵,先下手为强。”轩风掩嘴一笑,“这时候,亲姐妹也明算账。”   她用心灵传讯道:『反正我们两家住得也不远,只要席恩在地球,还怕什么魔族。』   杨阳也没反对,她家有杨唯,虽然席恩不会和维烈混淆,相处起来肯定尴尬。而昭霆家已经住了个耶拉姆,再多客人不方便。   『你外公外婆能接受么?』杨阳问道。   『安啦,我电话里就会和他们说清楚,这不是我男朋友。』   轩风的家室是标准的书香门第,外祖父母都是退休教师,所以才会养出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恋爱私奔的女儿。轩风的母亲因为情殇自杀后,外祖父母为了避免外孙女重蹈覆辙严格教育,却发现轩风性格独立又自主,根本无需他们操心,却有另一种烦恼。可能受到童年父母离婚和母亲去世的打击,轩风一度报复性地和男人交往,换男朋友如换衣服,在学校风评很不好。虽然后来有所收敛,但一直没有定心的念头。一旦看到外孙女把“男友”往家里带,还让“男友”住下,两个老人恐怕会心肌梗塞。   不过轩风早已向家人坦白在异世界的经历,本来这事就瞒不过去,按照地球的时间,她们足足失踪了一年多,也没必要向家人隐瞒,只要坦诚和席恩的关系就行了。   轩风惆怅地碎碎念:『唉,我倒是希望是带男朋友回家,而不是认祖归宗。不,如果席恩肯答应和我结婚,我现在就去跟他领证!』   『别做梦了。』   『哼,你是嫉妒。』   轩风立刻把祖先拐回家,享受养地狱之主的乐趣。   只相处了一天,轩风就发现,养一只地狱之主实在太划算了。   不但养眼又省心,因为是和长者合住,席恩自觉代入了黑袍学徒的立场,晨昏定省,从三餐到打扫,从服侍到家居布置,全部做得无微不至,他的手艺直接让轩风家的饮食从家常菜飞越到七星级大厨的水准。当晚去蹭饭的昭霆和杨阳就有深切体会,亲眼目睹轩风品尝了席恩做的黑莓布丁和百香果巧克力慕斯后泪流满面,拉着他自我推销:“席恩,娶我吧。”   “别闹!”杨阳呵斥,和虹彩龙抢男人,她不想活了吗?   眼角瞥见表妹饿虎扑食的动作,杨阳脸色一变,嘴唇翕动间一个小空间罩已经扣住自己的地盘,不然美味的甜品瞬间就会落入昭霆的肚子,但是不甘示弱的雷元素使飞快放出电爪使两人麻痹,用力场钻从下面奋力挖掘桌面,试图让餐盘掉入桌下的飞行碟;轩风则使唤灵界的迅鹰叼走了昭霆的点心,接着用“命运的迷雾”让飞行碟昏了头往自己这边飞,充分发挥了黄雀的角色。三个地球法师在低魔世界展开了一场魔法的生死较量,而且超水平发挥,连席恩都看了她们一眼,然后用幻术掩盖了动静,填补了法术造成的破坏,以免惊动席间两个不会魔法的老人。   “还有很多玛德琳蛋糕。”席恩示意她们不必争。小巧玲珑的贝壳面包放在金红色的藤编篮子里,全手工编制——地狱之主的作品,精美的火焰纹路栩栩如生,本身就是一件完美的魔法艺术品,最爆裂的火元素被驯服,化为烤箱的温度,可以将面包烘焙到适宜温度,无魔力的人触碰无妨,每一只面包都喷香扑鼻,像刚出炉的一样酥脆香甜。   旁边放伯爵红茶的碧玉茶壶也是同样的作品,翠绿符文流淌间宛如真正的碧波。佛手柑味道的伯爵茶香气浓郁,味道清新,配上蛋糕刚好,口感甜中带甘。   杨阳发觉席恩很擅长做法国料理,也是,冰宿的祖先据说是法国人。   他做的中餐也非同凡响,碧螺虾仁,樱桃肉,苏州酱肉,西湖莼菜汤,地道绝赞。还有适合老年人吃的三鲜馄饨和豆腐花。轩风一个人就吃了三碗豆花。   对黑袍面前的坚果蛋挞,虽然昭霆馋涎欲滴,还是不敢伸手,还是席恩推过来,昭霆和轩风立刻幸福地分食,焦糖坚果每一颗咬开都带着热烈鲜甜的脆香,杏仁塔皮和香脆的南瓜子、榛子和夏威夷果仁宛如多重奏,实在太好吃了。   杨阳细心,察觉席恩隐晦的缺乏食欲。   “席恩,是不是下午那杯奶茶吃坏肚子了?”杨阳没有和她们抢,反而关心地问道。   席恩迟疑了一下,点头。   “饮料店卖的茶大多是药粉冲出来的,虽然口感很难分辨,也说不上有毒,但是你以后最好不要买路边的食物,就按照食谱自己做吧。”杨阳叮嘱,转向友人,“轩风,今晚你教教席恩使用电脑。”   轩风当然不会反对,这可是亲近的好机会。   她家是三室两厅,正好有一间可以给客人居住。本来那是轩风母亲的房间,后来改成了书房和学习室。 第八百九十八章 错位的相逢(三)   席恩很感激后代教自己打电脑,顺带借用早就瞄好的书本。轩风主修设计,擅长绘图、立体几何和空间测算,对席恩并无多少帮助之处,但是良好的家教让她保留了从小学到大学所有的课本,这些都可以参考。她的外祖父母是教师,也有许多专业书籍,家里的藏书很多,但是地狱之主只用了半晌的时间,就全部阅览完毕。   夜深人静,他开启了客房的电脑。   在等待开机的时间段,席恩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加牛奶和方糖——对自己,他一向不讲究,还因为在一个低魔世界更不适应,满心防备。但被一双造物之手改变了少许的性情,缺失了不少记忆,他有了更多常人的心情,不然他甚至不会浪费这点时间。   因为强制剥离大部分意识和不够完善的改造,他这具躯体比常人还要虚弱,几乎和黑袍时期一样。虽然没有疾病,但魔法伤害缠绵难愈,身体习惯熬夜,却需要一定的外物刺激。而作为一个独行法师,他一向亲力亲为,连魔像也不喜欢使用,他的法师之手能够完成最精细大型的实验,一心多用的本领可以取代成千上万的学徒,泡一杯咖啡,简直是大材小用。   色泽醇厚的液体散发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清香,身穿黑色大衣的男子端起咖啡杯,浅浅啜饮。   冰银的眸光反射着清冷的辉光,纤长优美的手指按在笔记本电脑薄薄的键盘上。   他来到地球以前,已经观察过这个世界的主体发展和各国大概的情况,尤其是待过一段时间的华国和欧洲,但还是第一次实际接触这里的物品。   他借住的房子里,房主都睡了,而黑夜是他的世界,无论在哪个位面都一样。   自从和双胞胎弟弟分离,席恩的作息就开始颠倒,夜晚对他不是休息,是追赶,新的起点,另一场出发,不倦的跋涉和对知识的追求。   寂寥的黑夜,孤独的月亮将卧室染成清透的银白,他可以听见星辰的呢喃,万物之声的回音。过去,元素精灵们柔顺地依偎在他的身上、耳畔,述说着温柔的夜话。   仿佛月夜烟岚般升起的疼痛,渗入古井无波的心田,那里无边荒凉。   法师不明白这种失落感是怎么回事,在低魔世界,他当然听不见元素精灵的呼唤,他依然可以感受到月光中亘古不变的自然之力,黑夜中隐匿的魔力,魔法无处不在。   席恩觉得自己的处境像是一本杂志上的引言:人类孤独伫立黑暗中,失去了时间感,空间感,孤立于宇宙其他事物之外,奋力挣扎,想要知道自己为何被抛弃至此。   他已经见过神级法师的前辈,果然没人认出他和本体的差异,毕竟对雷诺雅他们来说,只要他还是那个强大的艾斯嘉的守护神就行,而杨阳她们只是高兴有了个靠山和可以保护地球的人。   这些无所谓,他诞生的目的不是这个,那是他唯一留在这里的原因。   申城是不夜城,车流在公路上快速穿梭,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变幻着七色的霓彩,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人声鼎沸,热闹缤纷。好在这个社区比较幽静,地球和平得让他惊异,就和千年后的魔导国,他重整过的西琉斯一样。   这一方安静的天地,才是他需求的。   从第一眼,席恩就很喜欢电脑屏幕给他的感觉,像一扇窗口,他仅仅是旁观者,看着另一个世界,冰冷数据和炽热电子的宇宙。   机械物品于他是陌生,在本体的记忆里,当时被教廷禁锢思想,遍地愚昧的西方还没有掀起工业革命,反而是东方的发展更快速,更平衡,哲学文化方面的博大精深令人赞叹,可惜后来落后,经过百年屈辱才重新腾飞。   不同于魔法物品,科技产品无法用魔力解析。如果不懂要领和原理,哪怕透视了内部构件,也看不懂。但是万物之理皆有相通之处,从主板等元件的排布方式来看,很接近魔阵的原理,其复杂程度也不能与符文魔法相比,电脑的主要模块只有八个,而光是他晚餐时随意做出的两件器皿,内部符文就多达十万个。   当然,这只是家用电脑,光是一台小小的电脑折射出的普及程度就足够引人深思,这是低魔世界的另一条发展轨迹,凡人的智慧和发明。不过客观来说,就算地球目前顶尖的国家级计算机,也不能和他宫殿的迷锁相比,那些符文的组合变化之复杂远超计算机0和1的代码,光是纯数字的演算就突破亿级,稍微改动就能让现在地球最尖端的电脑死机。法师的法师塔和浮空城都已经是智能生命,神级法师们也更信任自己的头脑,人脑的复杂和潜力其实远胜电脑,这是生命的奇迹。   人类的大脑重量三磅,却包含百亿神经元和千亿个更小的细胞,千百亿的脑细胞互相串联,构成了一张极其复杂的网络。而超级计算机也不过数百万个计算核心,耗用的功率更不能与小小的大脑相提并论。相对来说,生物体蕴含更神秘浩瀚的本质,灵魂更是生命通向更广阔领域的渠道,代表更高的可能性。   席恩清楚,他就是一个证明。   经过轩风的指导,他很快掌握了操作电脑和浏览互联网。   黑袍已经破译了杨阳给的魔界芯片,对地球的科技也有兴趣。虽然法师志不在此,但是一样关注过宇宙的科技侧文明,做过分析和类比。任何一种技术都是探索和掌握方法和原理,理解并遵循事物的规律,适应和改造自然。科学也是一门技术,一套知识体系,和魔法的本质没有区别,万变不离其宗。   席恩发现,和艾斯嘉类似,电脑中真正有价值的知识也是需要金钱换取的,当然那些防火墙对他来说太过脆弱,无需繁琐的计算和破除,简单嵌套公式,就能随意进出,获取海量的知识。   但是他失望地看出这些网络信息未必正确,作为一个欠缺严格管理,人人都可以连接的系统,太庞大,太混乱,太琐碎,质量参差不齐。   互联网是极为优秀的构想,类似天青之主艾路德安前辈发明的人造魔网,复杂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网络图书馆收容了全地球的知识和幻想。毕竟法师和浮空城是少数,平常维护和开发的精力也有限,但任何一座法师塔都不会储存诸多耸人听闻的谣言,互联网有太多不负责任的信息。   键盘上闪现靛蓝的光辉,是法师的意念。   席恩半阖着眼,深黑纤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他全身散发出奇异的幽光,躯体呈现半透明,可以看到内里云雾一样流动的能量,心脏部位是一颗无比凝实,仿佛深红的恒星般美丽的核心。   仅仅片刻时间,法师就退出了网络,难得疲劳地捏了捏额心。他刚刚使用了意识连接,触碰整个局域网,有种掉入星际磁暴被来回翻弄的疲乏感。   这比被灵吸怪洗脑子的感觉更糟糕,浸淫知识的感觉多美妙,被理性和判断力打断,强行抽离的不快感就有多强烈。   如果要查找东西,确实没有比电脑更方便的方法了,比如那个被称作“度娘”的搜索工具,但是花在筛选和辨别的心力得不偿失。   席恩打算搞清楚使用方法后,明天向轩风询问比较靠谱的网站。   这时,他发觉下方的扣扣跳跃着一个小人像,轩风为他新注册的聊天媒介本来是一片空白,此刻却多了个可爱的图标,在寂静的暗夜闪动着明媚耀眼的光芒,如同七彩的流星。   席恩迟疑了一下,出于好奇心,小心翼翼地用意念轻轻触碰,确定没有任何敌意,点开了那个头像,对话框出现一行文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   第二天起床,轩风惊讶地发现,祖先居然迷上了聊天。   聊天!聊天耶!这种现代人早已被无止境的朋友圈、微信群、短消息、电子邮件等等轰炸得疲惫不堪,只有无聊空虚的男女和大龄渴婚人士会感兴趣的中古交流工具,席恩居然迷进去了!?   等等,席恩是电脑初学者和网络新人啊,会不会被骗?   轩风后悔不迭,昨天教得太全面,给席恩开了扣扣,临走忘了关,被人钻了空子!   她没有扎紧篱笆,后院刚种下的鲜花就被人偷去了!   连续一周,情况越来越恶化,虽然席恩还是认认真真完成房客的义务,家务全包,遵守礼仪三餐报道,保持完美的定力,一点看不出着急或心不在焉的样子,举止合益,表现完美,依旧让老俩口赞不绝口欣赏喜爱,但是他和电脑的如胶如漆任谁都看得出来,每天晚上都捧着手提电脑爱不释手,盯着屏幕的眼神只能用“火热”形容。   心仪崇拜的对象居然在眼皮底下被来历不明的妖孽勾引过去,轩风简直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只差没有吐血三升。   得知这件事后,杨阳和昭霆也担心地赶过来。   “席恩,你交了网友?”   昭霆劈头一句,只差没嚷嚷“网恋不可靠,赶快回头是岸!”   但是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教训地狱之主。   “嗯。”席恩冰银的眼眸清冷依旧,却闪耀着情感的光芒,宛如融解的冰面。   “不怕见光死吗?”杨阳战战兢兢地问,网上骗子太多,万一席恩碰到钓鱼的,骗贷的,杀猪盘的,怎么办?虽然以他的精明,应该能够识别骗子和恶意人士,但是现在网上陷阱骗局何其多,花招百出,防不胜防,还是有可能受骗上当。最可怕的是,假如对方不是女性,而是人妖……   万一席恩悲剧地爱上同性,恐怕创世主贺加斯会第一个跳起来——凭什么他可以我不可以?   协调神大大,其实您变个性就行了……   “见过了。”席恩理所当然地道,他不懂什么是遮掩含蓄,基于黑袍的正当防卫,当聊着聊着有好感,就顺着网线扫描到网友的长相。   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有一张清婉秀雅的脸蛋,凤眼神采飞扬,顾盼间艳丽不可方物,肤色是瓷器般的象牙白,一头乌亮的秀发用洋红色缎带扎成两个马尾,身穿校服式样的百褶裙,两只小手搭着果汁的吸管,宛如最漂亮的艺术品,一脸兴致勃勃的神情,大头皮鞋在桌下不断相碰又分开。   非常可爱。   这是席恩的第一印象,一直延续不变。   他没有发现,这张脸微妙地结合了他在地球认识的妻子们的优点,还有元素精灵的特征,完全符合他的喜好,从五官到气质都对了他的胃口。加上对方的学识修养,活泼的个性,让法师迅速沦陷。   确定“见过”不是看照片,而是见着真人,杨阳首先松了口气,至少是女性,不会出现可怕的悲剧,接着又紧张起来,就算是和一般正常的小姑娘聊天,他还是有可能被钓鱼啊。   可是,这是条史前巨鳄,那位姑娘就不怕被压死吗!   “人品如何?”   法师眼中流露出一丝喜不自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历史音乐美术生物,数学物理化学机械,文理全通,无一不会。”   女孩们都一脸扭曲:这是什么外星生物?   当看到一些聊天记录,她们不得不承认,席恩丝毫没有夸大。   难怪能吸引到魔法神,这真是大神在民间,地球原来藏龙卧虎。   魔法之王的运气爆棚,他的霉运是转好了吗?第一次上网结交的对象就如此牛逼,让她们情何以堪?   轩风默默捂着受伤的心出去了,好吧,她没办法和祖先大人讨论分子细胞和遗传学,核反应堆以及超导体材料。   杨阳观察了一阵就知道那绝非仙人跳,对话不是临时拷贝的万金油水货,而是实打实的真知灼见。光是席恩的意念按字速度和思维活跃程度,普通人就没法跟上。   这真是……变态难道是相吸的?   昭霆被一堆公式图解穿插古文搞得两眼直冒圈圈,悄悄溜走了。   又看了一会儿,杨阳深觉有趣。席恩性情内敛,不爱和人废话,但是诉诸于笔墨,就很能谈心。他的文字清冷疏离却洋溢着热情,沉淀着悠久的时光和深厚的学识,宛如静夜的迷迭香,让人沉醉,成就一整个世界的迷恋。   对面那位小姐也是,不单是真学霸智商帝,而且腹有诗书气自华,文笔风雅旖旎,古今中外的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发觉席恩不擅长情感表露,也不灰心丧气,耐心地解释每一句诗句,席恩的颖悟绝对不差,文墨一通,如诗经小雅这样含蓄直白的意境自然懂了。   而且席恩陛下,非常地吃这一套!   他不善言辞,但是肚子里的墨水估计能绕宇宙三圈,看他以前恋爱的火热,复仇的狠劲,还是敢爱敢恨的主,感情细腻,深沉隽永,天然能够和文人墨客的情怀和精神追求起共鸣。   也就是……闷骚。   席恩大大,我看穿你了,原来你是个包着黑化外壳的少女心!   换作古代,姑娘给他扔罗帕,他肯定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如果帕子里包青梅,绣着一首情真意切的小诗,绝对能打动他!   杨阳抹了把脸,也默默出去了,心想肖恩,你就快要有一位准大嫂了。   “呜呜呜……”轩风趴在桌上泣血,杨阳不得不安慰她:“好了好了,这就是缘分,天定姻缘。你也别花心了,这不正和吉西安交往么,有点协约精神好不好?”   轩风勉强振作起来:“这是偶像属于别人的心情,和吉西安无关。”   “你总不见得要他一辈子单身吧,而且席恩真不是柳下惠那一型的,只是平常忙得没空,不代表他不能恋爱。”杨阳不以为然。   昭霆感慨不已:“没想到席恩那么新潮,居然谈起网恋了,他以后会定居地球么?”杨阳揉着太阳穴:“不可能的,这里是低魔世界,他受不了这儿的环境。何况他还有一儿一女呢,对方未必能接受。”她都不敢想象萨玛艾尔知道这件事的结果。   突然,杨阳心一凛,想起那位神秘小姐的扣扣号是龙吸水。(注:意指彩虹)   不会吧……   但是仔细想想,那个小母龙绝对做得出乔装打扮和父亲网恋的事情。   如果真是这样,席恩未免太惨了。   可是席恩说见过对方的长相,应该是用魔法,萨玛艾尔不至于恶作剧到隐藏自己的真容,她最自豪自己的长相了。   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太可能,杨阳定了定神,道:   “我问过雷诺雅前辈了,席恩来地球的时候就见过她了,不过嘱咐她不要告知艾斯嘉那边,看来真的有可能和萨玛艾尔闹矛盾了。”她心想上次席恩和女儿冷战了小半个月,这次不知要多久,希望虹彩龙赶紧过来,不然她心爱的养父要被拐走了。   如果那位独占欲宇宙第一的龙女来了地球,顷刻间就是一场恐怖的家庭战争。何况,还有肖恩呢……他对哥哥的执念也只有席恩一无所觉。至今对于法娜的死,杨阳心里都有个疙瘩,当时她走得晚,听见肖恩轻声询问萨玛艾尔的一句“那是个意外吗?”   细思恐极!   呃,地狱之主的家庭纷争,就由他自己消受吧。凡人承受不起,看一眼都觉得可怕。   轩风也想到同样的问题:“肖恩还没回来么?”   杨阳心有疑惑:“他和诺因、导师不知道发现了魔界芯片有什么秘密,这么长时间还不过来。”   她没来得及破译那枚芯片,不过她本来以为,维烈给基西莉亚的记录光晶体,不应该包括机密信息,主要是常识内容。   但是,她后来想起,还有一枚芯片,是当时为了从魔界救回席恩,俘虏了维烈,从他身上搜到的,大概是托大或忘记,维烈事后没有问他们索要。   月破解的,可能是这一枚属于魔界宰相的芯片。 第八百九十九章 破译   艾斯嘉·云中塔——   黑袍大法师站在中枢水晶面前,神秘的晶体散发出网格般的银线,遍布整个广阔的区域,构成比魔阵更精确的图案,宛如宇宙的方程式一样简洁又奥妙。   有两根银色的线条延伸下来,形成精巧的支架,上方悬浮着一团宛如液体的光球,中间飘浮着一枚小小的芯片,周围环绕淡绿的动态魔阵,精密繁复的魔法符文不断闪现,打出一道道光束。   每当这时,芯片就投射出逼真的影像,有的是生物胚胎,有的是奇形怪状的魔兽,有的是战舰模型般的金属造物。   广大的空间遍布这样的立体光幕,投影着大量的文字和图像。   “这个就是当初维烈让精灵灭绝的生物病毒吗?”   诺因拉近其中一块光幕,沉痛地道。   月挑了挑眉:“我看成品,做了后期修正,大概他临时想起他认的二代魔王菲莉西亚是两分之一精灵,经不起他无差别的屠杀。”   肖恩琥珀色的眼眸沉淀着无尽的杀意和憎恶,但依然冷静,一直目不转睛地扫视每一幅投影:“那么,精灵前往地球以前,必须做好防护,防止魔族故技重施。魔界的结构、武器、军事区域都已经解析完毕,我们的战略计划需要进一步完善。”   正如杨阳猜测的,月借用云中塔的强大机能和自身在魔阵系的造诣轻松破解了魔界的两枚芯片,完整了解了魔族的科技和机密。   里面比例最大的生物技术让三人尤其注意,因为有非常庞大详细的实验数据,最多的受害者竟然不是精灵,而是人类,数量骇人,规模巨大。日期是魔界成立以前,也就是在维烈出生之前。总共八个行星遭难,是维烈的父亲基连·赛普路斯的所作所为。   真是一丘之貉,难怪维烈当初对艾斯嘉的精灵也是用卑劣的投毒,无论老弱妇孺都不放过。可惜不能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因为基连在生物医学的大量实践和成就,魔核免疫许多已知的疾病,不过还是有办法。   “对唤魔晶的研究可以直接作用于魔核。维烈的核是母核,破坏他的魔核,所有魔族都会死。就算他切断这种联系,只要抓住他一个,用法术联系,设定自爆的暗示也不是难事。”   诺因首先响应,“托席恩的福,我和阳的魔核已经独立了,不受影响。魔核的免疫机能再强大,为了保持遗传信息稳定,没有打破人类的界定——摩苏只是另一个位面的普通人而已,黑袍的诅咒系、精神系、死灵系魔法都能对他们生效。而且魔族自身的体质并不好,比艾斯嘉人差得多。他们的防护罩只是小型的电磁场和斥力场,只能防御金属,偏移高速移动的物体;对高温、极寒、强酸、磁场、能量类攻击的抵御程度都有上限;粉尘级别的物质也能穿过,神经毒素和麻痹粉对他们同样有效。”   “魔族的防护罩,伯因特已经破解了,可用的魔法和战术选择有三百套以上。”月提到。   把相关情报交给防护系的神级候补事半功倍,死灵系的神级候补克莱尔也确认死灵魔法、精神魔法和诅咒都能穿透那种物理障壁。第一次神战期间,维烈不自量力地率领魔族来袭,全军覆没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只可惜那时为了对付知识之神激战正酣,人界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处理战俘。   月说到这件事就憾恨:“魔枢入侵期间,维烈借助菲莉西亚进入东城,我们的法阵生效了。但是从留影术看,他和另外七个在场的魔族还活着,被他们的同伴救了回去。”   肖恩也深感遗憾:“如果我那时能腾出手,给他们一人种个炼狱魔种。”诺因讶道:“这不是以女性为对象的魔法?”   「炼狱魔种」是一种地狱的邪恶咒术,将深渊的胎种植入女子体内,吸收母体的怨恨和痛苦壮大,在破肚的一刻化为深渊的强大魔物「死亡憎恶」,继续吞食和残杀周围的生命。对付魔界那样事实上只是个战舰的封闭环境再合适不过,可以将那里变成一个小型地狱,就像当年被魅魔之王设计堕入深渊的浮空城一样。   “男性效果相同,这不是分娩过程,魔种吸收宿体的恶意、负面感情成长,咬破肚子出来。”肖恩解释,“还有许多恶魔法术,比如生命秽胎,通过‘污染’或深渊魔化的方式让生命体完全变异,转化成炼狱物种。让灵魂堕落的‘堕灵’,直接把受术者变成劣魔,等等。”   他可是从兄长的人格那里学会了《深渊魔咒大全》,会让维烈和那帮魔族好好品尝地狱滋味。   也可以按照那本《血葵花沼泽栽种魔植可用的肥料》,把维烈弄成人形花肥,栽种在地狱花床里面,永远被血葵花吸食血液,魔核正好可以为他源源不断地提供生命力。那本书对其他人来说太过残忍和邪恶,可是用在那个满手血腥的男人身上再恰当不过。   还有蛛母的巢穴,地狱有一种狩魔蛛,会把卵产在雄性体内,在此期间注入使猎物完全清醒的毒液,分泌出蛛丝将他包裹,这些卵会以人体为温床长成一群又一群的小蜘蛛。蛛丝会愈合伤口,延缓衰老。在猎物漫长的一生结束以前,会一直体验生不如死的感受。   也可以把维烈改良成科鲁巴树那样只能啃虫子的肉生植物,让那身白衣下的身躯长出一堆不可言说的东西,下辈子就和畸形器官为伴。那个最擅长戴面具,嘴皮子利索的魔族如果全身长满流着唾液的嘴巴、锯齿叶片和触须,真是适合他的模样。   看到肖恩明亮甜美的笑容,诺因不寒而栗,席恩教他的深渊魔法没包括这些邪恶的法术,真不知道肖恩是哪里学来的。   还好他不知道光之子脑子里转的念头。   身为黑袍,月倒是觉得这样的肖恩比以前黏黏糊糊,搞不清楚状况的他好多了:“如果要把魔族直接丢去地狱,我也可以开后门。”传送和放逐术可是时空系法师的拿手好戏。   “会不会留下后患?这么做固然解气,但是那帮好狗运的魔族如果活下来怎么办?领主可能也会唯恐天下不乱地插手,窝藏一些。”诺因对席恩手下的恶魔可不是完全放心,嗜血之王拉菲格就差点反水过一次,“而且凭着维烈那种早已彻底堕落的人性,将来成长成大恶魔怎么办?”恶魔在地狱环境能够进化,堕落的人魂尤其,从最低的劣魔进化成大恶魔。虽然,诺因觉得那个男人低劣得只配做个劣魔。   “他不会有这种机会的。”肖恩淡淡地道。   “算了,别给席恩找麻烦。”诺因觉得不妥,他到底顾及了杨阳的心情,即使他一样不会放过那个使得精灵几乎灭族,在艾斯嘉放养魔兽生灵涂炭的侵略者,但是——   “别因为那种渣滓堕落。”   肖恩耸了耸肩,他早就堕落得不能再堕落了,拉住他的只是为兄长珍重的决心,和共生的光精灵冯娜的告诫。连命运坎坷,遭受神魔的恶意,被折磨千年的席恩都在为最后一线人性苦苦挣扎,他没有理由放纵自己沉入泥潭,变成个面目可憎的怪物。   不过,他还是会给维烈适合他的结局,绝不会为任何人妥协,杨阳也一样。   “而且深渊五花八门的毒素,我就不信魔核全部能免疫。”   “使用疫病传播的话,太容易扩大规模了。”诺因不得不反驳,那是心上人的故乡,也是昭霆、轩风、冰宿、邱玲——他的朋友们的家乡,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肖恩早就妥善考虑过:“天杖会设下净化结界,不会扩散出去,我也能收回疫种。当然,这是单兵作战才会出现的情景,高等魔族一向喜欢神出鬼没,游动杀人,他们那隐形和瞬移的道具,这次可不是无往不利了。我已经研究出能够通过魔核感染的疫病,如果魔族开始大肆屠杀,我抓到俘虏,由我处置。”他永远忘不了那个万人坑,那些人形魔兽制造的尸山血海。   听闻这个要求,月和诺因都不反对,如果魔族真的又大开杀戒,谁都不会有所顾虑。   诺因提出更多意见:“我和阳相互试验过,律令术也确认有效。真是可惜,如果那时利希特陛下使用了席恩教的两个律令术,维烈早就去见他爹了。还有亚利安族的咒歌、共鸣魔法和萨满法术的战吼。”可惜降魔战争期间帕西斯几乎没上战场,上了估计也是凑数,而在牛头人的神选之子米陶出现以前,萨满一族的法术也失传了。   肖恩点了点头:“我们不能只防守,最好开始就打垮敌人。”   诺因赞同:“不错,战术上再细致也不为过,但是战略上真不必把魔族当回事。他们不过是一帮仰仗天生异能、先辈遗产的小孩子,一旦剥夺优越感的来源,就会丧失优势,被我们轻易碾碎。”   月总结:“魔族最大的依仗,无非两样,一,异能,二,科技。”   “魔界称呼的异能者,就是异能术士。”肖恩眯了下眼。   异能术士并不是个新鲜的词,历史久远,从“术士”的后缀可以看出,过去和血脉术士混为一谈,后来才分开。   和操法者不同,血脉术士的能力来自异族血统,比如人鱼、妖精、精灵都有天赋能力,对施法有血脉干扰,无法靠着修习魔法提升。   异能者的区别,就是能够通过练习提高异能熟练度,而且异能分类简单,主要是念动力、预知、心灵控制,可以契合法术的分类,所以杨阳成功转职成空间系的法师。   但是这种转职的等级严格和异能水平挂钩,测试的最大等级是十二段,就是十二段,难以冲破这个障碍。只有通过严格漫长的法师修行,冥想和扩宽意识海提升精神力,学习更多施法技巧,同时掌握异能,才有可能突破。   听到恋人的等级,诺因警惕:“这么说,维烈的精神力很强吗?难怪能发动禁咒‘禁界辉煌绝炎阵’。”   肖恩摇头:“高级异能术士的精神力都不会弱,但是魔族根本没有经过专门训练,不是正规的法师。维烈那时能使出火焰禁咒沉没索雷斯大陆,是靠着「幻法炎晶」,魔族从艾斯嘉扫描、挖掘、偷窃的遗产之一。”   诺因和月都是咬牙切齿,神代的先烈们为了推翻众神发明的神器,却落到一个无耻的侵略者手里,被他用来屠戮自己世界的人民,真是没有比这更耻辱的事情了。   只有把魔族全部打垮,才能洗刷从黑暗历以来,深不见底的种族仇恨。   对肖恩来说,也只有将那个曾经的童年友人,后来的生死仇敌挫骨扬灰,才能为自己、孪生兄长、养女徒弟、亲朋好友、无数同时代的人报仇雪恨。从这个角度,他甚至不舍得马上杀死维烈。   当然,为了地球的安危,如果魔界的攻势太猛烈,一切以打倒敌人为优先。但如果有机会,肖恩还是希望亲自动手,让那个懦弱残暴,罪恶滔天的男人尝到应有的下场。   “我请杨阳帮忙,研究了她的体质。异能其实不是一种能量,和召唤师的原理一样,这种人天生磁场特殊,能够通过精神力的辐射造成超自然现象,精神力越强能度越高,从这个意义上,和法师类似。就像克制操法者有禁魔、死魔区这些手段,只要调整异能者的磁场,或者改变魂质,就能废除异能。”肖恩明确地下达结论:   “我能够改变魔族的生命磁场,扭曲魔族的灵魂构成。”   这两项都是光之子的强项,他天生和光系、生命系有最高的适性,即使后来转而钻研死灵魔法也没有废除,又得到了生命女神的神血和神力,被兄长分割了冥王的权能,还是死灵系的神级法师。   到此为止,三人基于各种可能性进行了探讨,尽力针对魔族的侵略做好准备。   但是从破译的情报看,魔界的武器还有跨星系的瓦普兵器,虽然杨阳说,魔界已经丧失动力,连航行都只能凭惯性,但是他们必须做好最坏打算,万一魔族开采到能源呢?   诺因犹豫了一下,问道:“倘若魔界使用远程攻击,造成大量的死伤,罗比安前辈能够倒转时间吗?”他明白杨阳的心情,爱人日夜忧心的就是同胞的安全。   月摇了摇头:“时间是宇宙两大根本法则之一,就连罗比安前辈,也只能做到时间暂停,无法改变过去,不能更改既成事实。逆转时间是神的领域,时空神贝里卡斯都不敢随意动用的禁术,大概只有席恩能够办到。”   “不要让席恩插手,他会勉强自己。”肖恩坚决反对,“他上次遭到贝里卡斯残魂的时间诅咒,很可能还没好。”   月也支持:“协调神提到,席恩受了重伤,他这次不参与地球的事,又隐居不出,可能进入了沉睡,还是不要打扰为妙。”   他看了一眼徒弟,劝慰道:   “不用担心,诺因,即使真的造成死伤,新死的灵魂复活在肖恩的权能范围内。”得到棕发青年的首肯,大法师沉吟,“姑且不说维烈会不会蠢到把大本营搬到前线,即使他真有那么蠢,还获得了未知的庞大能源,能够跨越两个宇宙移动那么大质量的物体,启用超远程兵器,也只有一次机会。空间射程是有限的,也能测量和定位,界外战争完全是我方的优势,不要忘记罗比安前辈请来那么多帮手,还有急着讨好席恩的无数高魔世界。我还巴不得魔族开着战舰过来,彻底铲除这个祸根。”肖恩和诺因点头,的确,阵痛只是暂时的,魔界真的出现,他们反而能取得根本的胜利。   相反,魔族一直窝在境外宇宙,时不时来骚扰两个世界,才是烦不胜烦的后遗症。   “另外,许多防护系、死灵系、德鲁伊和深渊法术能够免疫毒素和疫病,所以魔界的生物科技对艾斯嘉和地球不是威胁。如果魔族还和黑暗历、大陆历时期一样,用愚蠢的单兵、小队模式偷袭杀人,那这场战争实在很容易获胜。”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月调出一幅立体光幕,“这是维烈的父亲,基连·赛普路斯研发,用来改装回归故乡的飞船,以自己的异能为动力的装备。”   神经连结装置:装备在头部的量子接续终端装置,能够连线到飞船的局域网路,和脑细胞进行量子规模的能量交换和无线通讯,实时传送情报到脑部,实现感官操纵。   “不过这个装置后来不是只被维烈制作成头盔,被这帮蠢货用来打什么‘虚拟现实游戏’吗?”诺因不以为然,魔族真是一帮得天独厚的小鬼,躺在长辈的财产上醉生梦死也罢了,还狗屎运跑到艾斯嘉撒野,被一帮不称职的神明纵容庇护,那么长时间逍遥法外,好在众神已经被推翻,就剩这帮该死的外族了。   月的态度更加谨慎:“不要小看这项设备,魔界的技术含量很高。作为曾经一个高科技文明‘艾斯罗威亚’的遗产,还是有些底蕴在。在魔导历,也有类似的法器,称为星界模拟器,能够提升冥想效果,投影意识海。神代就更多了,真知图书馆就是一例,我们已经知道。维烈肯定想不到如何发挥,但是如果那两个魔界科学家把这项设备扩大化,将地球人卷进来,我们会投鼠忌器。”   “如果是用意念武器,我们也不是没办法对付。”肖恩心念电转,“月,你有幻界森林,罗比安前辈就来自魔导历,他的法师塔有星界模拟器。如果是始源之海那种级别的‘幻想’能力,我真不认为魔界拥有。嗯,不过我们可以求助妖精族,他们是意识界的生灵,水族能召唤幻想海,娜迦族有强劲的幻术,海妖有迷人的歌喉,我也会梦魇魔法和通灵术。”   月和诺因都点头,大黑暗时代,神子神女残害自己人,害得民不聊生,降魔战争才会打得那么辛苦凄惨。艾斯嘉如今丰富的异族,都可以重现光彩,侏儒的机械技术就不会亚于魔族,还有个体强大的龙族、巨人,精灵的神射结合圣树的加成和法师的助力,也会发挥奇效。   不过,芯片中有一段量子代码解析不出来,需要魔界中枢的密码库推敲。月直接复制光晶体格式,用云中塔中枢强行破解,打开来后,结果令人无力。   诺因抚摸光洁优美的下颌,吐槽道:“魔界最大的依仗,其实不是异能和武器,是资料里两个科学家。维烈的两件法器,其他魔族的防护道具,都是来自他们,维烈居然在自己的芯片里写了那么多对他们不满意的废话。”   月和肖恩都是一脸不屑。   这么大存量的光晶体芯片,居然有一小半是维烈的自怜自艾和阴暗揣摩别人,写坏话的心情日记,真是醉了。   他有种不要用师长给他的防护道具、维生装置、两样神器、解析好的咒文、方便异能使用的控制环,装满吃穿用度的空间包,自己争口气让人刮目相看啊!诺因心想。   这种娘炮怎么生出来的?他真的没有在精神上被阉割过吗?   月挥了挥手:“不过维烈再怨恨,也不敢教唆其他和他一样蠢的同伴对缅和零出手,更不敢自己动手。”诺因和肖恩都赞同他的意见。   如果连那两位科学家也出事,那么就是魔界的末日了。 第九百章 狂妄   扭曲的医疗柜在墙角倒塌,破碎的橱门凹陷下去,纷乱的纸张飞扬,落在一张青白瘦削的脸庞上,圆睁的眼睛被死亡覆盖。   最后一刻,瞳孔中的震惊和不可置信就此定格,直到被虚无吞噬。   断续嘶哑的笑声回荡在黑漆漆的实验室里,酒精灯跳动着诡异的温度。   “哈哈哈哈哈……是父亲害的,我原来和他一样聪明!”   尸体旁边踉跄站着一个白衣青年,脚步蹒跚地扶着桌台,七孔流血,眼角淌着浑浊的血泪,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前俯后仰地笑着,笑得全身发抖,笑得泪流不止,这是只有疯子才有的笑法,充满了癫狂和错乱。   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呢?像是一辈子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的犯人,见到了第一缕射下的阳光,又像是被关在井底的青蛙,终于跳出井口见到了广阔的天日。   是愚人开了窍,是婴儿重新发现了自己的手脚,他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生来不凡,天资骄人,智商优越,同样可以铸就威望和成就,却明珠蒙尘饱受诟病和歧视,自以为是个缺陷品。   这被愚弄、谩骂、轻蔑和欺辱的漫长一生是一场生命的玩笑,是一个高智商的男人轻描淡写的安排,为了一群人所做的牺牲。   独断独行的决定,和他的出生一样。   摩耶的牺牲品,维护他人统治的工具。   维烈像是第一次喝酒的人,呛到连连咳嗽,泪流满面,又哭又笑,指着地上的尸体。   “我终于,终于不怕你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回过神,仿佛如梦初醒,脸色煞白,怕得直哆嗦,不敢直视缅的尸体,幸好那张枯瘦的脸被一张张医疗记录覆盖,还有一张没盖好,露出一点眼白,维烈赶紧哆哆嗦嗦地盖严实了,生怕瞧见严师的眼神。   他刚刚还自觉成为了不起的天才,可以傲视群伦,这会儿又完全回到过去的心境,手脚颤抖,畏首畏尾。   活像眼前还是那个指着他的鼻子教训,把他数落得几欲自杀,无数次痛哭流涕却不敢有半句忤逆的师长。   他童年的噩梦。   不过,他终于抹杀了这个噩梦。   维烈曾经偷偷连接杨阳的魔核,找到了席恩的下落,还发现一个疑点。   杨阳是他的基因复制体,如果他真的如父亲的两个助手缅和零所说,是缺陷品,是基因突变的废渣,杨阳的智商应该和他一样,之前也是如此。可是那段时间,席恩也惊讶杨阳强大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   维烈越想越是不对,他很少想到杨阳,但是随着侵略地球的日子逼近,忐忑之下,他有很多空档可想。   他用艾尔拉斯的权限,从摩耶的中枢光脑找出机密文件,震惊地看到基连曾经在他三岁时对他动了大脑手术,为了避免他太过聪明,生出异心,取代艾尔拉斯的位置。在狂怒之下,维烈不顾危险等级,强行让人工智能索梅雅为他动手术,解开智商压制。   这会儿,维烈只觉脑神经突突地跳,头昏脑涨,扶着桌子好一会儿,瞥见盖在缅脸上的医疗记录纸都有自己的名字,更是恨之入骨,心里迟来的后怕和难受顿时烟消云散。   他俯下身,抓起那些纸,在苍白手心攥成一团,塞进了一旁的垃圾粉碎机,如果他不是这么慌慌张张,心神不宁,稍微翻看,就会发现这些医疗记录都是开药单,还有日常食补和营养师的建议,细致的一笔笔规划,夹杂着一本和工作日志不同的日记,里面有着叹息,有着担心,有着自责和懊悔。   维烈只顾拼命往粉碎机的凹槽塞纸张,铁青着脸咬牙切齿。   这些肯定都是他身为复制人的证据,可能还有他得了抑郁症的记录,缅长老都保留着,就等着哪天拿出来给所有人观看,证明他是个天生的废物,剥夺他的权利,把他变回一颗细胞。   等父亲回来,他也是这样的下场。   父亲害了他的一生,害他背负复制人的身世,害得他不能反抗。   基连从小给他定下严格的规定,不允许用异能杀害同族,破坏摩耶的财产,他拥有那么强大的异能,却根本不敢反抗周围人,那么长的时间,硬是没有办法做半件对摩耶不利的事情。   受尽屈辱,看人脸色。   熬了那么久的时光,他才得到喘息,获得释放,那封得他严严实实,疯魔不得释放的黑匣子,被撬开了一线。   撬开的就是艾斯嘉。   他的魔咒,他的乐园,他的天堂。   他在那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生杀予夺无人能挡,成就了黑之导师的威名,连神明都看他脸色,生命女神知识之神时空神贝里卡斯都对他客客气气,连那位据说能把两个主神也封印的地狱之主都被他关押千年,他威风赫赫,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尸横遍野。   他终于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那个深藏了无尽的恶念和怨愤,杀意和咆哮,封闭的黑匣子真正变成了潘多拉的魔盒。   艾斯嘉进不去,就去地球,反正只要不是在摩耶,随便做什么都可以,今后连唯二训斥他的人也没有了。   这一刻,维烈不再有丝毫迟疑,甚至哼起一首歌来。   随着优雅动听的歌曲,他清俊的脸庞渐渐浮现出一种温柔的神色,如同在杨阳和同伴们面前的形象,那个在艾斯嘉戴着和平面具的吟游诗人。   维烈始终坚信自己有良知,因为从小,照顾他长大的阿姨们就说:维烈真是个和基连不同的好孩子呢。   这是唯一给他自信,区分他和原体的标准。   不过今后不需要了,他已经和父亲一样聪明了。   硬皮日记也被塞进了凹槽,功能强大的粉碎机无声地搅动,将纸片碾成碎屑。   维烈有股冲动,将那具尸体也塞进去,彻底毁尸灭迹。但他知道,为了避免发生实验意外,垃圾处理机不会吞进有机物,而且智商解开后,他进一步想到了可能的连锁反应。   他必须隐瞒缅长老的死,还有解决零,零长老和缅长老的关系太好了,又同样聪明。   魔界宰相皱着眉,努力思考。   他没有发觉,尽管他的反应敏捷起来,推理能力明显增强,但他依然没有改变与生俱来的性情,那种犯了错就掩盖,心虚又逃避的普通人心理。   突然,维烈充血的眼珠瞪着地上的尸体,充斥着说不出的恶意,泛白的嘴唇咧开歪斜的笑意,衬着一头一脸的黑血,他没有看到,就像地狱中的劣魔一样。   他想到了一个主意。   从肖恩那里,他学到了两个火焰禁咒,许多德鲁伊魔法和白袍的魔法,用来屠宰精灵,还把两个精灵变成巨魔。后来对冥王给他,用来禁锢席恩的冥灵晶感兴趣,也学会了死灵魔法。   “起来!”   念诵了咒语,维烈嘴角扭曲的笑容扩大,下达命令。   魔核已经停止了机能,调动躯体的是另一种力量,冷硬的皮肉重新有了温度,发灰消瘦的脸颊又有了血色,缅颤抖着吸入一口气,浑身颤抖地坐起来,但是双眼依然空虚。   操控行尸只是最低级的死灵魔法,珂曼世家的法术书来自精灵和白袍阵营,不会收藏被认为最为邪恶的死灵魔法。后来席恩虽然在战火中抢救了大部分知识,但也没有全部交给东方学舍,相当多数珍藏在萨玛艾尔所在的地下宫殿。   所以,维烈只会初级的死灵魔法。   “立正。”   目光没有生气的尸体服从命令,站了起来,迎接维烈得意洋洋的眼神。   第一次就成功,维烈想起当初发动禁咒,还有用精灵的生命练熟的德鲁伊魔法和空间异能,嘻嘻一笑:“我是天才。”   从老者的口腔,呆板地吐出同样的字句:“我是天才。”   像找到玩具,魔界宰相黑沉的眼睛闪亮起来:“说,维烈是一个天才!不是笨蛋!不是窝囊废!比基连·赛普路斯更聪明!”   缅缓慢地重复,维烈哈哈大笑,兴奋得直搓双手,只觉扬眉吐气,临时想到一个更加解气的点子。   “跪下。”   活尸眼皮颤动,身体发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命。   新死的尸体非常难以控制,因为灵魂还没有消散,哪怕普通百姓的尸体也会残留生前的意识,反抗施法者。所以死灵法师操纵大量尸体,也要经过特定的仪式,谁也不能确保受术者生前是不是意志力顽强。也只有毫无智商的骷髅最好使唤,但战斗力也最低。   缅的躯体之所以好控制,是因为摩苏都是协调神放逐的罪民,一旦魔核碎裂,他们的灵魂就会消散。不然个性强悍的缅抵抗起来,反噬维烈,他可能顷刻间就变成脑死的植物人。   对魔法的原理和其中的危险毫不知情,维烈因为一向的好运气,一无所知地尝试,胆子也越来越大,用口令让师长做出各种羞辱的动作,比如趴在地上学狗叫,只不过尸体的喉咙干哑,学起来不像。   维烈玩得不亦乐乎,神经质地笑了好半晌,才嘻嘻哈哈地停下,气喘吁吁,冷汗淋漓。   他没有死灵法师的体质和天赋,唤起死尸需要的精神力很少,而他的身体还有一半是龙躯,才能控制。只不过红龙族不擅长操控死亡的力量,他还是无意识地用自己的念动力控制,才没让尸体躺回去。   维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担心是手术的后遗症,后怕地停止。   他头疼得像有人用刑具挤压他的脑袋,想到不得不让人工智能为他动手术,长久活得像个孬种,更加愤恨师长的冷漠和生父的无情。   让缅坐回转椅,维烈盯着师长的一举一动,眼中透出恶毒的心思。   再把零也杀了,就没人会怀疑他了,就算他们的样子有些奇怪,也没有人会在意。   此时思路畅通,维烈又想起他的心结。让他日日夜夜辗转难眠,又骑虎难下的事情:基连在地球。   维烈抽搐般直打哆嗦,可怜无助的神情又回到了他脸上。对缅下手,是长期积攒的怨恨一夜爆发的结果,但是要面对父亲,哪怕只是想一想,他就变回了那个被瞪一眼就会缩在墙角的小男孩。   随即,维烈想到一个主意。   从基因扫描的结果看,基连等人在北极,可能是飞船失事,全船的人进入冷冻休眠。那么提前让基连等人苏醒,他们也许会离开地球,也可能为了获取情报混入人群中,一旦摩耶进入地球,打杀起来,出了什么事,就没人管得着了。   维烈盘算,就算基连他们不走,缅和零死了,少部分知情者被灭口,摩耶就没人知道优、基连……这些前任统治者在地球,只要伍菲他们开始发起进攻,谁也不能保证基连的性命了。   他还是不敢面对自己的父亲,不敢当面反抗基连的威严,但是如果基连自己死了,就不关他的事了。   维烈明白,他巴不得父亲死掉,身为基因原体的基连消失,他这个复制体就是唯一。   选择自我催眠麻木度日后,他让自己相信他是为了基连支撑那么久,他是敬爱基连才心甘情愿为周围人付出,可是朋友们对复制人的议论和轻视怀疑的眼神是凌迟,艾尔拉斯那句密语的羞辱是最痛的一刀,那些记忆没有放过他,总是在没有药物帮助的睡眠中反复回放,撕开他血淋淋的伤口。   智商的真相是第二把深刻入骨的闸刀,把他麻木的神经都切裂开来,放出经年的脓血,痛得他几欲疯狂,脑子都要烧化。   他已经恨透了这个父亲,虽然恐惧更甚恨意,但也因此更加痛恨。   基连从来没夸奖他,认可他的付出和努力,把他弄成一个智商不全的缺陷品,饱受歧视,还强迫他成为朋友后代的辅佐者,不容他有二心。现在优的孩子艾尔拉斯死了,后裔的菲莉西亚和诺因不肯回归摩耶,基连会给他这个儿子好的评语才怪。   反正有席恩了,不需要父亲,他可以用折磨那个相似的男人来让自己快意。   突然,维烈心里冒出更妙的想法:用基连的记忆复制一个“父亲”,也把他的智商压在和他一样水平,让他下跪给他赔罪。或者就让杨唯受这个罪,那真是妙不可言的滋味。   至于杨阳,运气好她会活下来。维烈还是保留了一些亲情,不过想到上次杨阳用异能阻挡他,指责他的样子,立刻抛开这点顾惜。   杨阳那小妮子也瞧不起他,不尊重他,而且她回来摩耶,万一取代他的地位怎么办?还是死掉的好。   以后地球就做第二个艾斯嘉好了,只要他大开杀戒,伍菲她们就不敢再看不起他。艾斯嘉也不能放过,席恩不一定来地球,他现在聪明了,迟早能够解开次元通道的封印。   可是,在不断膨胀的狂妄和自得中,刚刚苏醒的智商中也冒出那么一星半点思考的火花,维烈想起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肖恩被天杖操纵,将他打得无还手之力;神圣器的无效化力场也曾化解他的防护罩和异能,那一次在世界树下,肖恩把他捅成血窟窿,那痛苦的滋味毕生难忘,不敢面对好友冷冽肃杀的琥珀色眼眸和饱含甜腥气的甜美笑容,染血的十字剑。   神圣器的力量,比他强。   还有神明,虽然那些神对他客客气气,但是风神希露菲尔有一次居然把他压在地上啃泥,防护罩一点效果也没有,重力和空间异能对她也毫无作用,众神可能不像看上去那么没用。   还有上次,他和伍菲等人一起通过菲莉西亚闯入艾斯嘉,也莫名其妙被打晕了。虽然平安无事,他的防护罩完好无损,但总是有点不安的感觉。   维烈不愿意承认他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强大无敌,可以继续为所欲为,在艾斯嘉生杀予夺的快感如此甘美,无法戒断。   不过他又想起,他曾经用探索飞船在陨石带发现的神秘武器狙击杨阳他们,肖恩也束手无策,还是席恩亲自出马才收服,但是也没追杀他,说明那件武器约束了席恩,这件事给了维烈充分的信心。   只要使用对艾斯嘉来说超前的武器,那些落后星球人,还不是手到擒来,被他要杀就杀,要关就关。   可惜他现在联系不上众神,否则再问冥王讨个水晶球,席恩已经是他的了,这下只能挖掘摩耶的设备。   千年前,维烈虽然偷偷拷贝了珂曼家的魔法,但他明白,他在艾斯嘉呼风唤雨作威作福的主要依仗是摩耶的武器——沉没索雷斯大陆就是用大陆架振荡器,废除精灵的反抗是用分子毒雾和枯叶剂,还有终端手环的隐形、飞行和短距离移动功能,让他可以随意屠宰精灵,也不被艾斯嘉人抓到。   从艾斯嘉出土的魔法装置「幻法炎晶」帮助他发动禁咒,「真实之书」能够吸收法师的攻击并反馈,还能抵挡龙焰。虽然大部分从艾斯嘉挖掘的魔法道具都被扎姆卡特抢走了,但还有卷轴法杖之类他看不上的宝物留存,而且在低魔世界的地球,也不怕那些法师。如果杨阳的那些朋友来,就把他们统统杀了。维烈想起上次月讥讽他的样子,脸上肌肉抽动,恶狠狠地想着。   至于杨阳身边的暗黑神,帕西斯体内不是协调神吗,可以帮他,而且他手上有协调神的神力项圈,能够为动力停止的摩耶提供能源,重新启动摩耶的科技武器,加快超光速通道的铺设,也许能把摩耶这样大质量的要塞直接搬到地球上空。 第九百零一章 基连(上)   地球——   杨阳将烧好的晚餐一一摆上桌,她的厨艺承自耶拉姆,虽然及不上席恩,但也非常美味。   杨唯和基西莉亚布好碗筷,他们在艾斯嘉的云中塔早就相处惯了,餐桌上洋溢着温馨的氛围。   “好怀念啊,就像以前和哥哥在家吃饭的日子。”基西莉亚已经会用筷子,熟练地夹起一块糖醋小排,津津有味地品尝。她是异质的存在,贺加斯给了她一些神力,让她的身躯能够容纳死去的灵魂,常人看不见,但还有生者的感官。   “基西莉亚,等地球的危难解除,我会继续学魔法,将来成为星空旅行者,和诺因一起冒险,帮你找到爷爷,你要和我们一起来么?”杨阳诚挚地邀请。   基西莉亚清澈如水晶的黑眸浮起点点星光:“如果能够再见到哥哥和优,那我就没什么遗憾了,不过在宇宙中再会的概率太小了。”   杨唯把侄女爱吃的虾仁滑蛋夹到她碗里,好奇地问道:“听说他们是去寻找故乡了,有什么特征吗?阳记了很多天文图表。”   杨阳一个激灵:“对哦!我和诺因都背了很多星图,说不定能对照出来!”她对星空深感兴趣,又兼修星象系的魔法,擅长空间计算,如果有资料,对比已知的星系和星云,她很可能找出摩耶的故土——艾斯罗威亚星系大概的方向和位置。   基西莉亚露出喜色,这时,叔侄三人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   “诺因,你回来了!”杨阳高兴地迎上前。精灵王子还是穿着地球的服饰,浅蓝的风衣和象牙白长裤,像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乌黑的发映衬着白皙胜雪的肤色,清秀得难以言喻,戴着红宝石耳坠和冰泪石耳环,一碧一紫的眼眸宛如神秘瑰丽的宝石。   杨阳家和昭霆家对门,都住在石库门弄堂里,诺因一路走来伴随着左邻右舍热情的招呼,之前肖恩来过一次,一样受人瞩目。杨阳都不敢想象席恩如果来会造成的轰动效果,估计震碎一地心脏,他第一次上门把轩风的外祖父母惊得不轻。   在昭霆的口哨声中,杨阳和诺因拥抱了一下,然后关上门,杜绝八卦的视线。   “肖恩没来吗?”   “他回基地了。”诺因发觉友人有意回避杨阳,也不奇怪,肖恩和维烈有不共戴天之仇,而杨阳对父亲还有放不下的亲情,既然如此,少见面也减少尴尬。   “这样啊,要通知他,席恩来了。”杨阳笑道,魔法之王在地球,让她和轩风她们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席恩来了!?”诺因愕然,那位大佬一诺千金,说了不插手,怎么会临时变卦?   “你确定吗?”   “当然。”杨阳失笑,“你认为有人能冒充席恩?只有他演别人天衣无缝。”席恩的演技登峰造极,千年前居然能掩盖自身的特质,把肖恩演得惟妙惟肖。但因为他独一无二的气质,只有他扮演他人,他人休想演他。哪怕他还是原来的长相,肖恩都不能代替他。   可是席恩应该不喜欢低魔世界,在这里又有不好的回忆。诺因随即想到,他天生魔控力差,在高魔世界的艾斯嘉为了避免发生法术事故,束手束脚,在低魔世界的地球,反正出差错也不会闹出不可收拾的结果,反而可以尽情地练习魔法。稀少的玛那元素还可以锻炼他的冥想和感应力,变相提高了魔法的控制力。   莫非席恩也是为此?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   诺因认为以黑袍的自虐,还真有可能。   而且他也相信爱人的判断力,杨阳下面一句话更让他彻底放心:“他来地球的时候,和雷诺雅前辈见过了,我也向前辈确认过,那么我就不通知肖恩了,让雷诺雅前辈告诉他这个惊喜。”   “好啊。”诺因也笑了,魔法之王带给人的安心感,的确无人能比。   “先吃饭吧。”杨阳拉着恋人走向餐桌,“你没提前说一声,还好有个拔丝苹果甜点。”   铺着浅色绣花桌布的方桌上是油爆虾,糖醋小排,虾仁滑蛋,腌笃鲜汤,素菜只有咖喱土豆,因为精灵血统,诺因的喜好还是偏蔬菜水果。当初席恩矫正他的乐感,也顺便把他的味觉扳成正常(法师肯定记恨那杯毒咖啡)。   “我吃咖喱饭。”诺因和杨唯、基西莉亚打了声招呼,开开心心地坐到桌旁。   黑发少女了解他的口味,为他盛饭,再倒了一碗汤。诺因把咖喱土豆和白米饭拌在一起,金黄酥软的土豆里面还有豌豆和西蓝花,香极了,他和杨阳都喜欢吃咖喱。   “你来得正好,我们刚刚说到星际旅行。”杨阳接上说到一半的话题,“将来我们去界外探索时,帮姑奶奶找她的哥哥好吗?啊,你还不知道我的爷爷基连·赛普路斯吧,他是我和维烈的基因原体,很久以前离开了魔界,和你的曾祖父,优·希亚,其他一些魔界的长辈寻找失落的故乡。”   从肖恩得到的回忆珠,她得知毁灭魔族故乡艾斯罗威亚的就是史列兰,协调神贺加斯将基西莉亚送到艾斯嘉也是个证明,使她回头看那个朋友,心情很是复杂。   双子神长久在宇宙中终结文明,却被新任魔法神打败,为这场漫长的制裁画下句点。   可是这么一来,维烈对席恩所犯的罪行,就更加狰狞,无知,可恨。   艾斯罗威亚的遗民没有为逝去的文明讨回公道,却摇身一变也变成加害者,欺凌屠杀另一个世界的住民。   摩耶的第一代人还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冒着生命危险踏上归途,后继者却龟缩在狭小的文明遗产中,做着血腥的旧梦,延续残忍的恶行。   其中一个无耻的男人,还对自己文明的恩人做出那样不可饶恕的事情,毫无悔改。   “我知道。”诺因已经看过芯片的内容,对魔界的来龙去脉只有比恋人更清楚,哪会不知道。   选择了精灵血统,他对魔界的亲属没什么想法,不过上一辈也和艾斯嘉的恩怨无关,基连又是基西莉亚的哥哥。   诺因对教自己异能,当初向自己和杨阳提供魔界情报的基西莉亚很是尊敬,看向对坐的老师:“罗比安前辈和席恩那里有非常详尽的星图,可能真的能找到艾斯罗威亚的遗址,如果基连他们在附近,范围就更小了。”只是,如果他们在路上遇难,就真的天涯永别。   基西莉亚的神情交织着惊喜和期待,又有掩不住的担忧。   “真的见到哥哥,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虽然我好想他……”   “为什么?”杨阳不解,她对维烈这个基因来源的父亲只剩下仇恨、被背叛的伤心和一缕纠结放不下的亲情,但是对基连的印象很好,在维烈的描述中,基连是一位伟大的科学家,一个从无过错的男人,又很像席恩,有一份投影的敬意和向往。   基西莉亚落寞地道:“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非常疼爱我,你已经从维烈那里听到了,我后来离家出走,被真理教团扣为人质,连累了哥哥,是我对不起他。十七岁时,也是我放走优他们。我和优都有心灵感应力,在意识空间认识,相爱……我知道了他的处境,生气哥哥关押迫害异能者,因为我知道我们真正的父母是异能者,被科学家害死,收养我和哥哥的两个科学家是凶手之一,我认为哥哥助纣为虐。可是我错了,异能者做了很多坏事,以自由之名,残杀普通人,想要推翻星系政府。优他们待在哥哥为他们安排的地方接受教育,才是最好的。”   “我教了优军事理论、操纵飞船、黑客技术、使用武器……哥哥是帝国的军官,我是帝国的叛徒。优他们逃走后,和其他异能者一样破坏社会,在帝国官方,他们一直是恐怖分子。在我死后,优还烧毁了帝都香格里拉,毁了我和哥哥的家园,我的邻居、朋友们都死在那场火灾中。”基西莉亚懊悔痛心地道。   杨唯和杨阳听得震惊,诺因心想:原来摩苏的来历是这样,难怪后代也都是暴力份子。   “我喜欢优,我知道他是冲动下那么做,可是我没法原谅他。哥哥也是……那时我拒绝和哥哥会合,逃到街上,是因为我正好从哥哥实验室的光脑破译出来,他竟然曾经将自己研发的病毒散播到三个星球,后来扩散到八个,他用治疗的美名获得医疗大臣的赏识,进入科学院,为了追求他的知识。”   基西莉亚捂住脸,“那是历史上最可怕的事件,死亡人数百亿,我没想到……始作俑者就是我最敬爱的哥哥。”   杨阳的心凉了半截,她没想到内情是这样的。诺因已经从芯片了解,但是真相让他更加不齿。   求知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通过这种方式,制造庞大的牺牲,就纯粹是谋取私利了。以基连的智商和成就,扬名立万有的是办法,却偏偏选择最恶劣的做法,无所不用其极地往上爬。   诺因搜查过基连的身世资料,确实,对于一个边境行星出生的穷学生,这是最快进入政界的方法,但后遗症严重,骑虎难下。从这件事看,基连·赛普路斯是个不择手段,傲气顶天,自视甚高,刚愎自用的人。   和席恩……其实不是一类人,维烈居然能把这两个人看成一样。   果然是他自找的借口。   “法西尔……哥哥的朋友曾经提醒过我,要我拉住基连,我没听出来,他那时通过轨道基站发密码信给我,是实在被哥哥逼得没办法了,他所在的流星旗军被哥哥追杀,法西尔是哥哥最好的朋友,为了他的地位,哥哥都要亲自带队,赶尽杀绝……”基西莉亚灰心地摇了摇头,随即,黑眸浮现出不变的情感和长久以来的思念,那是最纯粹的亲情。   “可是,如果基连哥哥和优还活在宇宙的某处,我还是希望见到他们。”   杨阳轻声道:“这种心情可以理解,姑奶奶,虽然他们做了错事,但是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你的爱人。”   只不过,她也明白,如果基连和优还是那种性格作风,基西莉亚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怎么和他们继续相处。   红袍深切同情这位姑奶奶,她身边的男人都是这种自我为中心的人物,把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她最好的朋友就更不用说了,就是毁灭她故乡的罪魁祸首——协调神贺加斯。   不过杨阳从史列兰那里了解到,艾斯罗威亚人自己启动了灭星级武器恒星死光炮,贺加斯一直等到最后一秒,才让史列兰出手。   虽然,从人类的角度,依旧不能接受神明的制裁,而且总是抱着微小的希望——也许人类自己能按下停止键呢?神明的终结,也终结了所有的希望,一个繁华的文明。   但也因为自己是人类,杨阳对人类的信任很有限。   不是谁都像席恩那样。   杨阳也想到了基连,那位和席恩有相似之处的男子,但决定性的区别,是席恩永远会选择牺牲最小的方法,甚至是牺牲自己,只要是为了他所爱的人和世界。   维烈真是太美化心目中的父亲了,其实更像基连的,是他才对。   杨唯对魔界的来历,艾斯罗威亚的过去完全不清楚,此时忍不住发问,基西莉亚详细回答。杨阳和诺因默契地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本来,如果维烈和其他魔族没有犯下那样的弥天大罪,找到基连这些第一代,魔界说不定还有救,但现在听下来,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善茬。   饭后,通过比对星图,两人惊讶地发现地球所在的太阳系就属于艾斯罗威亚三大星系的边境星球。   这个消息让基西莉亚悲喜交加,激动得难以自已。   但是,姑且不说基连他们当年有没有找到这里,是不是还活着,宇宙那么大,就算基连他们还活在某处,在出发寻找他们以前,魔族就来到地球了。   已经太迟了。   *******   北极——   寒冷异常的北冰洋,冰封的岛屿与这里相伴。夏季,数百万只海鸟在这里捕食丰富的鱼类和浮游生物,它们也是海豹、鲸、其他海洋动物的食物。此刻是冬季,大地封冻,苔原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一座海岛上,冰山发出深沉的震动声,巨大的冰层碎裂,一层层剥落出里面的东西,银灰色的狭长金属在落日下反射出一抹昏黄的红。   一丝银铃般的合成音符启动了停滞的空气,带来循环的变化,大量的蒸汽从飞船后部涌出,伴随着破冰的声响。远处的北极狐、狼、貂、北极熊……受到惊动,纷纷逃跑。   船舱里,黑暗的空间亮起幽幽的蓝光,低温休眠仓打开,探出一只手。   这只手修长而形状优美,有种指挥家一般的镇定,但是冻得青白,指尖几乎半透明,整只手如同没有温度的冰雕,垂在低温仓的边缘,一时抬不起来。   这时,另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大手,有力地抓起这只冷白的手。   “基连。”   “……优。”   休眠仓里传出略带鼻音的男声,徐缓,咬字清晰,透出从容不迫的力道,听得出来自一个任何时候都力持稳定,走在自己步调上的男人,那根弦是钢线。   只有认识这个男人够久的优听出他开头的停顿是发觉舌头冻麻了不好使,收回了本来想说的话,换成简洁的名字,避免出现可笑的口误。基连就是这样的人,永远不出错,也不能忍受自己出现错误、狼狈和失败。就算他早已不是那个天之骄子,高高在上的帝国驸马,让人闻风丧胆的军部高官,光鲜亮丽的大科学家,还是保持这种神经质的完美。   优略微使力,将挚友从低温仓里拉起来。   那是个身材清瘦的年轻人,墨石般的长发流水一样滑落下来,遮住了他清俊的侧面。   当他抬起头,露出一双黑色的眼睛,像深夜有着珊瑚礁的海水那样黑。这双黑眼睛盯着对方,眉间出现一道浅痕,如同漩涡出现前的海面。   优下意识放开手,又更紧地握住:“我戴着手套呐,你这个洁癖狂。”说归说,他另一只手立刻从口袋掏出一副被透明塑膜包裹的白手套,帮友人戴上,拉到手腕以上。   “这是哪里?”基连问道,随着船舱温度的升高,他的唇泛起一点血色,声音也恢复了原本的音色,温润而冰澈,像是被雨水冲刷的玉石。宇宙的另一头,有一个人和他有相同的音质和外貌。   “人工智能‘莹’记录,这个星球从我们意外坠落,飞船受损,量子连接设备故障,你受伤被迫进入冷冻休眠,我们也相继沉睡后,大约经历了1.5万年,冰河期结束,大陆上发展出了文明,真是不可思议,居然也是灵长类进化的人类。”   伫立的黑衣青年有着一双紫色的眼睛,他的站姿、神态、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军人的气质,但是模仿痕迹很重,眼神英气勃勃中透出一丝狡猾,笑起来略带痞气,有着混混和亡命之徒的刻痕。   他在心爱的少女面前不是这样,但是自从意识空间分别,他们也很久没见面了,直到生离死别。   反倒是对面那家伙知道他的本质,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是什么货色。   优·希亚咧嘴一笑:“已经确定这里是流放星α,我们抵达目标了,苏醒的时机也正好,把你身上那件防护服烘干,我们现在可以到海滩上看落日。”   “还有恒星?”基连从一堆夹杂废话的报告中抓住重点。优拨了拨头发:“……对,看来你坚持回故乡果然是正确的,你说那时没有听到最后一秒,我是不确定啦,但是我相信你,基连,哪怕跟着你去黑洞。看来恒星死光炮最终没有启动,但是艾斯罗威亚、德奥、欧斯麦肯三个星系都消失了。”说到最后一句,他眉间有着沉重,随即振作起来,亡命者对故乡没有多少感情,当初开炮摧毁基西莉亚的家乡,帝都星香格里拉,事后也只是遗憾没能见到爱人最后一面。   “还有件怪事,基连……”   当和挚友一起找到别的低温休眠仓,基连也亲眼确认了,飞船上其他人都没有醒。   能够打开舱盖,只有船长的他,或者飞船的智能系统判断环境安全无虞,他们的伤势疗养完毕,或者有危险需要他们自救。在仅有他和优醒来的前提下,这些条件都不成立了。   还有个可能,比飞船智脑更高权限的中枢下令。   “难道有摩耶的人找来了吗?从这么长的时间看,维烈和艾尔他们很可能已经长大,按照你的嘱咐,也用ASAKA系统驾驶飞船,找到了这里。”优满怀欣喜,“至于时间差异,穿过虫洞当然有,具体时差你来计算。”   基连冷淡地道:“还有个可能,是你这个首领的位子不牢,有人要置你于死地。”他无视友人难看的脸色,“我的飞船绝无问题,可疑的除了你说的,那个几率在5%以下的推测,就只有那些还在冷冻仓装睡的家伙。”   “别动他们,基连,他们是我的伙伴。”优厉声道。   基连没有在意,当联系智脑,审视扫描整个星球的详细结果,包括生命探测中对基因波段的探测,他冷峻的神色出现了一丝亮色:“我道歉,优,你是对的。”   “呃?”   “是可能性最低的一项,的确有人来了。”   优也露出惊喜之色。   屏幕上有两个绿点,在亚洲的地形图上,都是百分之百匹配,指定对象是基连一人,两人对视了一眼,基连脸上都出现了讶色。   “两个基因契合?” 第九百零二章 基连(中)   窄小的巷道出现两个身影,上头收脸盆的大妈差点掉了手里的东西,眼睛揉了又揉,确定自己没看花眼。   优身穿黑色的战斗服,扶着脚步不稳的挚友:“还好吗?”   他是极其罕有的,同时拥有念动力和感应力的超能力者,精神方面的能力仅次于已故的恋人基西莉亚,念动力同样强大,带着一个身高180cm体重低于70kg的偏瘦男性,从北极移动到北半球的一个国家也能承受,只是基连身体太差,适应不了惯性的冲击。   手心的纤细手臂让优升起奇妙的感怀:“我想起以前和基西莉亚在意念空间,她教我知识,还有跳舞,那里的星空真美……”   “不要再向我炫耀你和基西莉亚那些愚蠢的往事,她已经死了。”基连用对自己也冷酷无情的态度道,优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   此刻天色已晚,又不是门口乘凉的季节,只有昭霆的父亲正巧出来倒垃圾,吃了一惊:“小杨怎么出去了?”   基连和优能听懂,飞船的智脑记录了冰河期以来地球的历史,当然包括各国的语言。虽然他们刚醒来,还没来得及学,但是有多功能耳麦自动翻译,沟通也无问题。   从他看着基连的眼光,至少确认了智脑的生命探测无误,但是两个源头怎么回事?就算维烈娶妻生子,子女的基因也不会和基连有那么高的相似度。   而且基连实在无法理解,身为高科技世界的人,为什么窝在这种贫民窟一样的地方?   鸽子笼似的环境,破旧的民宅,墙上的青苔,墙角的污水坑,横七竖八的晾衣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骚味(申城没拆的老城区又脏又破又小,卫生间外置……),就连最卑微的青年时代,基连和妹妹都没住过这么糟糕的地方,养父母留下了别墅和管家给他们,除了没有悬浮飞车和星际飞船生活一切便利。   这时,严父的目光落到了优身上,“哎,这小伙子……眼睛像诺因哪,是他的亲戚吗?”   优也激动起来,之前飞船没有扫描到他的血亲,可是“诺因”是谁?摩耶没这个人。   曾经的科学家不屑理会这种升斗小民,向友人做了个手势,直接走进杨家,弄堂里家家户户都不关门。   听到声音的杨唯正好从厨房探出头,和不速之客打了个照面。   “维烈!”基连露出少见的笑容。   杨唯不知所措。   “他是我叔叔杨唯。”   熟练的摩耶语,一身红袍的杨阳从楼上走下来,腰间悬挂着法杖和材料小包,身后是神色更为警戒的诺因。   地球魔素稀少,无法布置大规模的结界,肖恩的元素精灵要全程监控地球上空,也没有空闲下来巡视。不过诺因携带了高级储能宝石,和富有生命力的安息木种子,分别设下一个警报结界和一个自然结界,所以当基连和优到来时,两人已经感到,及时下楼。   诺因朝杨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上楼,走过去掩护,精灵的脚步轻巧迅捷,手握施了隐形术的法杖「光辉守护者」。   两人有些诧异他们如临大敌的态度,更惊讶的在后面,诺因带着基西莉亚寄宿的镜子,烟蓝色的柔光从镜面浮现出来,勾勒出天鹅般袅娜的身段和一张清丽文雅的容颜,满脸喜色,泪光盈盈。   基连没反应,他是物理系的超能力者,看不见妹妹。优却瞪大眼,定定注视她:“基西莉亚!?”   “你又犯什么病。”基连不耐烦地看过去,杨阳已经用手势和咒语完成了一个“奥法之眼”的法术,朝祖父头上丢过去,于是……接下来,张口结舌的换成了基连。   基西莉亚又哭又笑地扑上去抱住他们。   当混乱的情景平息,终于能够一个个认亲。   杨阳和诺因没有打扰兄妹三人的相聚,听着他们叙述往事,原来当年基连一行成功找到了故乡,意外在北极搁浅,因飞船泄露和船长基连受伤不得不进入休眠。   “苏醒的时机太巧了。”诺因低声道。杨阳一凛:“你是说……!”   如果休眠仓的开启真有维烈的黑手,那么魔族的入侵就指日可待。   杨阳想了一会儿,用心灵感应道:『不可能,维烈唯一不会伤害的只有爷爷了。而且假设他让爷爷苏醒做什么呢?我们可以争取爷爷,他和优叔叔是魔界第一代统治者,魔界的人不会不听他们的话。』   诺因没有这么乐观,维烈三万年累积的势力不容小觑,他已经连杨阳都不顾惜了,再抛开底线也不以为奇。只是,维烈应该没胆量对自己的父亲出手,他要是有这个勇气,早就反抗周围人了。而且那两个科学家肯定支持上司的基连,优作为首代统领,在上一代人中也有威望。   基连打量杨阳和诺因,基西莉亚“啊”了一声,想起魔界的侵略意图,急忙道:“哥哥,优,你们先听阳和诺因说,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请你们帮忙。”   “介绍一下。”基连早就好奇了。   “我是杨阳,你的孙女,基因上,我是维烈的复制人。”杨阳沉稳地道,平静的眼神,清晰的语调让基连印象深刻,也很意外。他清楚自己对他人的影响力,政坛军界,无数人看他脸色,儿子维烈几乎从小活在他的影子里,胆怯地仰望他,杨阳直视他的目光却毫无畏惧。   身为神战指挥官,红袍和各色人等打过交道,上至魔法之王,神级法师,下到王公贵侯和部下百姓,还有神明、外星人、异族首脑等等,早就百炼成钢。退一步说,基连的魄力也及不上席恩。如果她还是当年那个青涩的高中生,那么一定会害怕,在他面前头也不敢抬。   基连发现杨阳的眼神除了亲近,希冀,更多是审视——让他有点不悦。   这个复制人是女性,来自他的基因,让他本能的不快,不明白儿子为什么弄出这种“孙女”,难道把杨阳放逐到这里是因为不小心弄出个废品吗?   这个猜想很合理,解释了前因后果。   地球原本就是艾斯罗威亚文明的罪犯流放星。   诺因有着野性的直觉,立刻看了基连一眼。杨阳没有发觉,看向他:“这是我的爱人,诺因·史列兰·德修普,来自另一个世界艾斯嘉。血缘上,他是您的曾曾外孙,优叔叔。”   优早就从诺因紫色的右眼看出彼此的关系,但是辈分的差异让他惊讶,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在摩耶长大吗?”   “我从头说吧。”杨阳礼貌地瞥了一眼基连,取得他的首肯,但基连还加了一句:“长话短说。”   杨阳已经看出来,基连是个随时随地掌控全局,不允许他人越界,挑战他权威的人。   可见基西莉亚和维烈过的是什么日子,维烈长成这样不奇怪,基西莉亚已经相当独立,也非常坚强了。   在教养小孩方面,基连应该向席恩学学。杨阳收敛思绪,尽量压缩要说的话,她也担心魔族随时会杀过来,出于血缘亲情,她更迫切希望基连能够帮助他们。   “我在十七岁,地球时的三年前被召唤到艾斯嘉,认识了诺因,和那里的许多人……”   杨阳简略了学艺、冒险经历和罗兰的争霸战,只详细说明神战的起因:“维烈一直不想让我知道真相,隐瞒他犯下的罪恶,但我终于还是从我的朋友,肖恩的记忆里亲眼目睹,魔族——被艾斯嘉人称作魔族的摩耶人曾经在艾斯嘉历的千年前杀掉数十亿的人,而且不是因为席恩,我的一位朋友封印了摩耶通往艾斯嘉的次元通道,他们还会继续杀。即使如此,维烈也通过别的方式伤害那个世界的人。”   “你看,爷爷,优叔叔。”杨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魔兽图鉴》,摊开放到基连面前,“维烈发明了这种合成兽,在艾斯嘉放养,这些魔兽都是吃人的。”   基连定睛一看,冲口道:“很不错!”   这本图鉴作为圣域仔细校对补充,代代传承的遗产,传给当年圣修士的神官,有已知魔兽的详细资料,外形,特征,属性,力量,异能,分类,寿命等,虽是中文,但是在眼镜翻译器的范围内,基连看得啧啧赞叹,很快翻阅到最后,一脸赞赏:“品种很丰富,想象力优秀,尝试大胆,那孩子后来选择生物课吗?有出息,但是后期缺乏进步,魔兽寿命趋于相同,说明核装置没有优化,中级以下的合成兽只有无性繁殖,缺少自然种群的分化,但是高级魔兽就有智力了?这可做得真不错。”他第一次以口中的“笨儿子”为傲。   杨阳的眼神冷淡下来,诺因的眼神更冷漠。   优更加知情识趣,看出两人的怒意,笑眯眯地安抚:“杨阳,这些魔兽可能破坏了那个星球的生态,不过既然都过了千年,想必成为那个世界生物链的一部分了,你不要跟你父亲怄气,你是我们摩苏不是吗,何必在意那里的住民。而且他这么做,可能有原因呢,维烈一直是个好孩子。”   杨阳失笑:“您很久没见到他了,优叔叔。”   “嗯?这倒是,那个世界过了一千年,地球这边是一万五千多年。”优惆怅,第一次感到时光的壁垒,不知道维烈,他的儿子小艾尔,法西尔的儿子弗雷德……摩耶的大家怎么样了。   “别的不说,他在艾斯嘉亲手沉没一座大陆,灭绝一个种族,就是诺因的亲族。”杨阳看了看恋人,“现在,他还要侵略这个世界,我的世界——地球。”   “那杨阳你何必紧张呢。”优笑道,“就算摩耶来到这里,殖民,为地球人带来优势更高科技的文化,也是不会伤害你的,虽然我不知道维烈和艾尔他们为何看中这里。”和基连相同,他也觉得地球寒酸,虽然比当年的流放星好一些,那时还是冰河期。   “我在这里长大,整整十七年,在艾斯嘉生活了八年。”杨阳冷冷地道,“这里才是我的家。”   基连摇了摇头:“维烈不待见你,我也是,你该是获得我们的承认,想方设法回到摩耶,那个比你所在的星球更发达,更文明的地方,这里不是你的家,不要被眼前的东西蒙蔽,错失良机。”   杨阳错愕,她到底还是一个心里抱着纯真和理想的女孩。诺因却比爱人更透彻地看穿基连和优的为人,在宫廷里,他见多了基连这种思维的人。   他们的思路和世界观就不和你在一条线上,说好听点是野心勃勃,说难听是汲汲营营。当年基连计划好了,抛下出身的贫瘠边境星球,一门心思在中央钻营,不择手段往上爬。他当然也会这么推敲杨阳的想法,不能理解她对故乡的眷恋和捍卫,她的心情。   不过这不能减少诺因的失望和鄙夷。   杨阳已经会意,蹙起眉头:“别的不说,摩耶是不是更‘文明’,就有待商榷。爷爷,你认为外来侵略者肆意屠杀原住民是正确的吗?我应该投奔更强大的一方,背弃自己的亲朋好友,有恩于自己的人们?”   “从大局着眼,不要被‘爱情’蒙蔽。”基连已经得出结论,这个复制出来的“孙女”和妹妹基西莉亚是一类人,当年基西莉亚也是为了优,不管不顾地帮他,站在帝国的对立立场上,这会儿杨阳也犯了一样的错误,为了异星球的人,和自己的父亲敌对。   他合上书,犀利地扫视黑发少女,“根据你的说法,那个星球文明水平不高,可能比地球更低,才让你产生如此强烈的共情和怜悯情绪。”   他看了眼诺因,“优的这个后代,是怎么回事?” 第九百零三章 基连(下)   “魔王艾尔拉斯的女儿玛格蕾特看上还欺骗我的外祖父奥佛瑞特,生下了我的母亲菲莉西亚,她又和当时的国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生下我和两个妹妹,莉莉安娜和索玛。”诺因毫无感情地说起自己的身世。   杨阳补充:“玛格蕾特和维烈有婚约,但是她离家出走来到艾斯嘉,和精灵王奥佛瑞特相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魔族一直在艾斯嘉随意杀人,也杀了很多精灵,和精灵有累世之仇,玛格蕾特被发现……死后,维烈灭族了精灵。”   优也听明白了,难怪这两个人被魔界放逐,一个扔到地球,一个在更原始落后的艾斯嘉。   他的儿子,艾尔拉斯的女儿玛格蕾特昏了头,抛下未婚夫的维烈,和一个落后星球的低等生物生小孩,生下来的子嗣后代当然不被认可。玛格蕾特的死肯定不干净,是那个星球的生物下的手,维烈因爱生恨杀光那个奥佛瑞特所属的种群也是正当报复。之前说是大陆,发过去几枚导弹灭掉很简单,和他一样一时激愤(烧毁首都星)。玛格蕾特的后代能活下来,还是维烈仁慈,那孩子从小就好心,估计是不忍心,可能也是心灰意冷不想再找对象,用复制的方法生育了杨阳,不小心弄错了性别,再复制了一个复制人杨唯,送到地球照顾她,估计是用暗示——军事上常用的手段。基连更能理解,杨阳这种出身,缅和零是绝对不接受的。迫于摩耶的压力,维烈当然不能自己抚养,然后复制了一个自己教育。杨阳三年前到艾斯嘉,很可能是维烈的手笔,让这两个后代见面了。   杨阳和诺因本来不知道他们俩基于偏见,断章取义达成了什么结论,不过听到下面的对话就明白了。   “抱歉,基连。”优抹了把脸——他家孙女真不像话,见异思迁,甩了友人的儿子——本来两家结亲多好!基连也很不开心,但还是没迁怒于挚友:“不关你的事,是她没眼光。”   听到这里,诺因冷笑,基连看了看他:“你不必不服气,摩耶对你的星球是强势种族,弱者没有生存和话语权。你的外祖父连自己的种群都保不住,孰强孰弱很清楚。”   诺因收起讥讽,并非赌气,而是承认基连的说法一定程度是正确的。   如果不是席恩的脱困,带来时代的变革和文明的腾飞,艾斯嘉还是那个因为魔力环境不断衰弱,被侵略者玩弄于手掌心,看不到翻身希望的世界,再愤恨也无用。   落后就要挨打,实力不如人就被人瞧不起。   他和他的外祖父,他和他所属的种族,只有靠自强和后来追赶才能超越摩耶这个有文明遗产的世界,哪怕摩苏的人品再可鄙。   而和基连、优这种眼里只有他们强大科技的人介绍艾斯嘉的美丽,历史的厚重,种群的丰富,魔法的美妙,精灵的不屈,他外祖父的伟岸,是没用的。   杨阳只觉匪夷所思,他们居然瞧不起精灵王?真当摩耶是天下第一,摩苏是高等生物,高科技才是宇宙王道?不说魔法,宇宙中的文明形式多种多样,比摩耶强大的文明也数不胜数——别忘了摩耶只是一艘战舰啊!艾斯罗威亚比起许多统治银河系那样广阔星域的文明,只不过是占据三个小恒星系的三流文明而已,而艾斯嘉的友邦,银河帝国级别的科技文明就超过千数。而艾斯罗威亚已经化为宇宙的飞灰了,剩下的只有一艘战舰,被魔法神捏死的战舰就有数十万!   不过这么一想,杨阳又气虚了,轻易捏死外来势力的是魔法神,不是他们。   仔细想,那些界外世界只是因为席恩才对艾斯嘉另眼相看,讨好新任魔法神,艾斯嘉本身的底蕴确实不厚,文明刚起步,基连和优作为一个真正的,强盛科技文明艾斯罗威亚的遗民,也有资格鄙视他们。   但杨阳还是觉得祖父坐井观天了,哪怕艾斯罗威亚鼎盛时期,也从未和地外文明有过接触,眼界有限,发展不过是内部。从已知情报,到基连一代,文明已有强弩之末的迹象,三个星系只剩一个半,叛乱份子都能打到首都,完蛋一点不冤枉,于是劝道:“祖父,与时俱进,你们沉睡了一万多年,宇宙的历史早就不同,艾斯嘉不是打不过摩耶,地球也不是没有反击之力。”   “是吗,那你拉拢我和优,想要取得我的认可是什么用意?”基连嘴角噙着笑意,杨阳那点小花招,瞒不过他的智慧。   如果她表现得再乖巧一些,更有进取心,早点站位清楚,展现足够的智力,那么,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让她回归摩耶,就当多个实验室打杂的助手。   在基连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殖民战争加上小小的家庭矛盾。   当然,感情上,基连肯定站维烈,毕竟这个刚见面的“孙女”不能与养育了十六年的复制人儿子相比,要是维烈自己都不要这个“女儿”,基连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舍弃她。   复制人,一个精子而已。   “因为你是我的爷爷,这是主因。”杨阳直言不讳,“我承认,我确实在意你,想获得你的理解和支持,如果你不是我的基因原体和祖父,我一句话也不会跟你们多说。”就凭她的魔法和异能,拿下这两个人也不是难事。   基连和优是有人质的价值的。   “放肆!维烈是这么教你和长辈说话的?”优不满地低喝。诺因已经看清这两个人的本质,优在基西莉亚面前,笑容灿烂非常,紫色的双瞳里有一种孩子般的单纯和无拘无束,有种吸引人的气质,可浑身散发着亡命徒特有的危险气息。基连的强硬、自负、独断独行已经在他的言行暴露无遗。   诺因知道杨阳的说服没用,至少短时间没用。   起码要等到这两人亲眼目睹摩耶的失败,看到他们能打赢这场侵略保卫战,才有平等交流的机会。   诺因为爱人悲哀,身为复制人,爹不亲妈没有,父亲是个人渣恶棍,祖父也是个冷血混蛋,杨阳没有和两个复制人亲人谈亲情的机会,只有谈条件。   诺因知道聪明的做法,是杨阳放下身段,央求基连和优,给她一个和维烈平等交涉和“选择”的机会,把这两个不稳定因素先隔离出去,那么基连这种骄傲的人,还可能退让一步,优对朋友的孩子更有情分,更可能答应。   但是诺因不想让杨阳受这种委屈。   哪怕他们真是弱势一方,他也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虚与委蛇,这是他的任务,何况他们还不是弱势一方。   而且,基连和优也不会袖手旁观,在摩耶露出败象时就会插手,连这个可悲的机会都不会留给杨阳。   诺因忍住没有开口,让杨阳自己处理,他理解恋人的心情,她想要这份亲情,所以她有点执拗了。   一再看到维烈、基连、优的表现,对于魔界这种畸形的世界,诺因更加痛恨。   在那里,你是不会幸福的。   基西莉亚也是。   “对不起,优叔叔,维烈是没教过我一天,养过我一天。”杨阳挑了挑眉。   优词穷,基连却道:“是吗,那个叫杨唯的复制人,是怎么回事?维烈还是给你一个生物意义上的人类,而不是一个机器人和生化人。”   我该感激他吗?杨阳好笑,基西莉亚已经忍不住了:“哥哥,你自己有生父生母,还有一对你尊敬的养父母,就可以不把别人的心情当回事?你和维烈的做法本来就是罔顾人伦!维烈不但对杨阳有亏欠,还伤害她的亲朋好友!”   杨阳的眼眶微微泛红,她对基连和维烈已经几乎失望,但至少她还有基西莉亚,真正的亲人是用感情缔结,而非冷冰冰的基因。   优对恋人和颜悦色地道:“基西莉亚,杨阳是维烈的女儿,他会避开她所在的区域。其他地方,如果反抗摩耶,有点小冲突也不可避免。”这个星球作为殖民地还是很有价值的,摩耶毕竟太小了。   他再次劝慰:“放心,地球的科技水平差摩耶太远,牺牲不会大。”   “摩苏的小辈在艾斯嘉做出了令人发指的事,这可不是小数字,他们用屠杀原住民取乐,放养魔兽吃人。”   基西莉亚非常清楚,她看过历史资料馆的记录,“前车之鉴,杨阳在这里长大,怎么能不在乎地球人的生死安危?”   基连不以为然:“杨阳向她的父亲撒撒娇,可爱些,维烈怎么会对这个破烂星球使用太多武力。”他那儿子,可是比他心软多了,不是杨阳太顽劣不听话,估计都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基西莉亚冷笑,一针见血地道:“你们心里弱肉强食的文明之战,是女人撒娇两声,就可以化解干戈的东西?那么,两位皇女早就让你变成绕指柔了,哥哥,你不会心心念念踩下她们夺取至尊之位;优你也不会打着革命的旗帜,把沿途星球的普通人杀掉十分之三,16岁以下60岁以上做异能者的奴隶,创造你心目中的平等乐园!”   基连瞪了妹妹一眼,意示警告。优既尴尬又意外,记忆中的爱人天真可爱,是他思慕的千金大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攻击性了?   他不禁想起后来成为他妻子的艾米尔,温柔美丽,在推翻政权的征途始终不离不弃,与他同甘共苦,对他一心一意,从没对他生气使性子。   看出他眉间的旖旎怀念,基西莉亚没有伤心,也没有失望,只道:“哥哥,优,你们不及时制止,也许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原住民不是就逆来顺受,当初那些小辈在艾斯嘉兴风作浪,也遭到原住民的反抗。”她谨慎地隐瞒了现在地球的反击准备,和艾斯嘉真正的实力,因为基连和优还不是他们这边的势力。   基西莉亚已经不是当年冲动任性的小女孩,经历了家乡的惨变——和基连、优不同,她是亲眼目睹艾斯罗威亚被摧毁,目睹家乡香格里拉化为一片火海,她比杨阳都痛恨这些野蛮的暴行,不想看到文明的末日。   对自己的哥哥和爱人,基西莉亚也不是一般的了解,他们骨子里都瞧不起女人,从她小时候,基连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女孩子只要会撒娇就行了,任何东西我都会买给你」,不让她接触外界,把她关在家里。是她一点点争取权利,从定时遛狗、到给少数邻居送苹果派、到上网课和网上兴趣班、到终于可以和朋友一起做手工和点心,每一点进步都艰难无比。而意识空间,她认识了优,因为同为受到社会歧视迫害的异能者,她爱他,珍惜他,看出他不高的出身和自卑,不想伤害他脆弱的自尊心,教会了他太过危险的知识,犯下弥天大错,他用她教的本领涂炭生灵,毁灭了她的故乡。   她曾经爱着这些混蛋,但再不是年轻不懂事了。   “够了,基西莉亚,你该做的是劝阻你这个侄孙女,让她及早醒悟,劝解地球政府投降,减少损失。”基连不为所动。   “哥哥,在你眼里,生命就是可以计算的工具,哪怕是没必要的牺牲?”基西莉亚无法暗示,只能恳切地劝解。   “摩耶太小了,需要扩大生存和发展空间,而且地球本来就属于艾斯罗威亚星系,是时候收回。”   听到这里,诺因就知道这两个混蛋是没药救了,他们的位子很正确,是天然坐在魔界的冷板凳上,活该被更硬的闷棍敲死,符合他们“弱肉强食”的理念。   “你们秉持着这样的理论,那么哪一天,摩耶被打倒,全体摩苏失去生存和话语权,也没有怨言吗?”杨阳激动起来,这是□□裸的侵略企图,比维烈那帮只想滥杀无辜的魔族更明确的意图!   基连不以为然:“口出狂言,维烈的那个复制人看来是没教育好你。”   “他是我的叔叔,不是你和维烈的复制人。”杨阳咬牙,“实力见真章,是不必比口舌了。”她隐隐意识到,这个祖父才是她必须势不两立的敌人,地球真正的敌人。基西莉亚担心地看着两边。   “那二位有考虑过魔界会引起两个世界的战争吗?”顾虑恋人的心情,诺因透露了一点内情,反正基连和优没本事破坏空间门,那里是防守最森严的地方,还有两位神级法师,肖恩和雷诺雅,他们自投罗网,正好抓起来,充当人质。   基连思忖了一下,认为诺因是虚张声势。毕竟,如果地球真的有反击能耐,杨阳就不会一开始表现得迫切又亲近,智能系统“莹”的扫描更是铁证如山,这里的文明水平还只限于星球以内。可是身为艾斯嘉人,诺因确实在这里,如果艾斯嘉和地球联手……   但基连没忘记杨阳透露的“次元通道”,和刚才推测出的,是维烈将杨阳送去那个叫艾斯嘉的星球,当然也可以把诺因送过来。   如果是,这两个子嗣就更加不识抬举,忘恩负义。不过是摩耶的技术的话,就太好解决了,正好可以各个击破。   在基连眼里,杨阳和诺因就是两个仗着儿子的姑息张牙舞爪,感情用事,头脑不清的小鬼。若是他们配合摩苏里应外合,事情会更简单。   “你们有星际飞船吗?”优用感应力询问。   “没有呢。”诺因笑容灿烂,席恩造好轨道塔的时日太短,来不及造,艾斯嘉只是能借来上亿艘的飞船而已。   优没好气地翻白眼:这一穷二白的小子不知是怎么勾搭上基连这个孙女的。   优却不反省自己当年才是一穷二白忽悠上基西莉亚那样的金山。   基连已经没兴趣废话了,杨阳抱着最后的希望问了声:“祖父,优叔叔,你们能够和摩耶取得联系,请他们不要攻打地球吗?”   本来他们有联络器,那时为了从魔界解救出席恩,他们扣押了维烈,搜走他身上的东西和空间包。可惜他们当时势单力孤,又有众神猪队友,为了避免维烈呼唤后援,摄政王拉克西丝只好当机立断把维烈的物品全毁了。如果月早来一步,加入他们,他们也不会那么被动,还功亏一篑。留下空间包,都能直接杀去魔界。   省得和这些牛鬼蛇神打交道。   基连和优对视一眼,这一点他们倒是无可奈何。   “不行,飞船穿过大气层时受损严重,量子连接装置报废了,这是唯一能够跨越星际距离的通讯装置。考虑到摩耶惯性航行的速度,当初的坐标也失去作用了。”   那你们还有什么用处?诺因冷酷地想,他始终认为基连和优的苏醒太过凑巧,背后可能有黑手。维烈那个废物,自己也许不敢下手,但是地球和摩耶冲突,战争中什么损失都可能发生,他那点可怜的心思,称起来很容易。   杨阳想想也是,那么长的时间,魔界都漂流到境外宇宙了。就算有联络器,也没法定位。如果魔界不是好运跑到境外的地盘,魔法之王早就可以把它捏成铁疙瘩,也可以请双子神来拧,更多界外文明还会前仆后继地献上这份独特的礼物。   出于对基连和优的好意——避免他们被牵连其中,也是想看看基连对自己是否还有一点情面,杨阳放下自尊,用央求的语气道:“那可以请你们留在这里,就算魔界要把地球变成殖民地,至少看在唯叔叔和我的份上,为我们争取一点地球的利益?保障地球人的人权?”   基连可不愿意:“幼稚,飞船需要修理,我们没空留下,你蠢到审时度势都不会,就不要要求第一次见面的我和优为你擦屁股,有本事你自己和你的父亲交涉。”这个人的冷血无情让诺因都皱眉,基西莉亚苦笑。   优对杨阳倒是很喜欢,因为爱屋及乌,劝道:“基连,态度好点,我们就留下喝杯茶嘛——杨阳,别生气,基连就这脾气。你听我说,摩苏也要扩大地盘啊,你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不是地球人。艾斯嘉能够幸存,恐怕是因为摩耶手下留情了,所以地球也不会有事的。来,拿着这个联络器,如果维烈做得太过分,艾尔他们太调皮,优叔叔帮你教训他们。”   杨阳很镇定地接过通讯器,没有露出嘲笑的表情。基连倒是因此对她有了点兴趣,按照他了解的人类心理学和对女人的经验,杨阳这时候应该开始哭了。他刚刚说得狠,其实也不是完全就不近人情,杨阳有维烈那里复制过去的魔核,性命无虞,诺因也是。   这时,诺因从桌下握住杨阳的手,他知道恋人的心情不像表面那么平静,杨阳真正想做的是把那哄小孩的联络器扔在脚下,狠狠踩成碎片,根本不想理会优那番鬼话,讨好他们,换取这样的亲人的怜悯。   在他的抚慰下,杨阳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基连却看他们这样不顺眼,更加瞧不起这两个后代。   杨阳在他眼里就是个蠢货,诺因更是不屑一顾,他可不想犯玛格蕾特的错误,和低等星球的人缠夹不清。刚刚从漫长的休眠醒来,也不是很舒服,急于回飞船休息一下。   红袍灵巧的手指把玩通讯器,这当然能用来追溯,找到那艘飞船,不过看起来是军用品,未必能反向定位,但是万事皆有办法。   杨阳诚恳地道:“爷爷,我真心希望你们能醒悟,支持地球和艾斯嘉,因为魔界最后的希望,在你们手上。”   如果基连和优能够让魔族停手,除了维烈在劫难逃,她的其他族人可能留下一命。   基连不以为然,已经打定主意放弃这个被洗脑,可怜的废品。   维烈复制的这个“孙女”可有可无,今天晚上,就带走基西莉亚,和优一起离开。 第九百零四章 枪杀   基西莉亚还想努力一把,拉住哥哥说服。乘此机会,诺因和杨阳上楼,联系上在云中塔的月。   当然,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理想乡可以完全隔绝外界的探视。   听完杨阳的转述,月再次确认:他这两个徒弟都不擅长谈判。   诺因太过刚硬锐气,杨阳还是有些情绪化。   不过他对这个结果只有高兴,一来不必向基连、优这种余孽示弱;二来握手言和不符合艾斯嘉的利益和长远的安全,包括地球也是,魔界是必须消灭的,这两个魔界最后的靠山哪边凉快哪边闪,硬要插手正好一并干掉。   月关心的只有自家后辈:“雷诺雅前辈联系我,席恩来到地球了,他伤势恢复了吗?”   “对了,席恩受伤了……”杨阳想起协调神曾提到过,心生不安,“他是一个人来的,萨玛艾尔不在他身边,我们问他他不回答,猜是他们父子又吵架了。”   “席恩和萨玛艾尔吵架了?”月担忧地拢起眉头。   “这不好,席恩成神时,负面感情太重了。以他的经历来说,他不可能爱世人,萨玛艾尔是唯一的正面吸引力,所以这个支柱出现裂缝,席恩的感情可能失衡。神是能量体,受正负情绪的左右极大,劝他们赶紧和好才是。”   诺因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么解决了楼下两个混蛋,我们会去问问,逼也要把他逼回老家,反正席恩不在地球也没关系的。”   有这么多神级法师,外面的盟友,前期的布置,维烈那帮王八蛋算什么。如果基连和优提早修好飞船,看到密密麻麻的飞船,也许他们就会掂量一下自己和魔界。   “放心,杨阳,我和萨克最迟后天就到了。”月宽慰,血龙王扬手打了个轻快的招呼:“哟,等我们。”   杨阳绽开明亮的笑容,眉间阴云消散:“嗯。”   月却想到一件事:席恩在地球遭遇了生平最惨烈的失败:死亡,失去魔法千年,这对他是个不堪回首之地。哪怕他们父女之间有小摩擦,小龙也不会任父亲一个人来这种地方。而且席恩就算生闷气,以他那个性子,也只会躲在法师塔自闭而已,不会跑到一个低魔世界……   越想越不对,月和爱人对视了一眼。   这一头,诺因刚刚解除理想乡的结界,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基连已经琢磨出镇魂镜的用法,将妹妹关了进去,他倒是要审问基西莉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故乡艾斯罗威亚最后发生了什么事,她那个朋友“贺加斯”的来历……   优当然和他同进退,两人刚踏出门,昭霆的母亲正好端着一只大食盘走过来,热情挽留:“怎么这么晚还走?小杨不如留客人过夜吧,来,尝尝炒瓜子、五香豆、南瓜饼,还有我侄子从新疆带回来的葡萄干,很正宗的……”   她眼角瞄见优腰间的枪,下意识惊叫,射线枪举了起来。   严母最后的印象,是那个黑衣男子手中的枪口,迷人的紫色眼睛毫无感情,只有一片冰冷残酷的色彩。   然后是一道空白的光,死亡的颜色。   “优。”基连皱了下眉,看出是杨阳的邻居。优流畅地把枪插回枪套,也有些后悔,这是亡命徒的习惯,逃出基连的实验室后,他很多年和同伴混迹边境,积攒力量,违法乱纪什么都干,后来势力坐大一路畅通无阻,也习惯了无法无天。   “抱歉,基连。”他把那具脏兮兮的尸体踢得离有洁癖的友人远一点,握住他的手。   “罢了,无事。”基连心想正好让杨阳和这帮落后星球人决裂,及早下决心,任由挚友带着他回到北极的飞船。   就在同一刻,一个身穿秘银战袍的青年走进巷口,白色的衣袍在黑夜闪现出洁净的光辉。   当杨阳和诺因冲下楼,就看到门外的院子里,肖恩慢慢扶着严母坐起来,用冷静的口吻道:“您没事吧,女士?刚刚摔了一跤。”   “没事……啊,零食都洒了……”   “我来收拾就好,别急着站起来,看看头晕不晕。”   两人分明看到肖恩按着严母背部的手心还有治愈的白光,亮度惊人,地上有一大滩血迹,化为水蒸气淡化。   “这是怎么回事?”送严母回到家,肖恩快步返回,关上门,上锁,紧紧皱眉。他只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消失,地上一具染血的尸首,顾不上追击,先救人。   杨阳浑身发抖,脸青唇白,不敢想象如果肖恩晚来一步怎么办。诺因破口大骂:“那两个魔族混蛋!”他们还带走了基西莉亚!   “他们是我的祖父基连,和诺因的曾祖父优……”杨阳不住哆嗦,声音抖得破碎不堪,“我本来以为……他们能够沟通,能够阻止…这场战争……我是笨蛋!”   她终于刻骨铭心地醒悟过来,如果她要保护身边重视的一切,这些弱小的,真正爱她的,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同胞,只有彻底和那些野蛮,残暴,冷酷的同族划清界限,与他们抵抗到底,否则他们的屠刀会毫不留情地挥下。   昭霆的母亲受了这样一场罪,杨阳都没脸见昭霆了!   这些该死的罪犯!侵略者!   “杨阳,冷静点,刚才两个家伙,我让冯娜追查到了,他们是在北极,接下来别想出来了,那里施法可是方便,有丰富的水元素。”肖恩神色沉冷,“那个叫优的,下手真狠,那可是致命伤。”   两人明白,如果肖恩来晚了,就不可收场了。只有刚死去的灵魂能复活,一旦跨过冥界之门,就是死灵,召唤的失败率极高,在地球几乎等于不可能。即使用冥界的权能强行拖回来,也不是正常人了,心理状态、生理,都会受到持续的影响。   “昭霆的妈妈……”杨阳颤声道。   肖恩知道她的意思:“我用了安魂的法术,她不会记得,顺便用神术改善了她的健康,让她回去好好睡一觉,放心。刚才没人看到。”昭霆和耶拉姆都睡了,石库门的大多数人也是,虽然有几个被吵起来,但是他用幻术屏蔽,见没有异常,那几个居民也立刻缩回去睡觉了,否则早就闹起来了。   杨阳追悔莫及,诺因也自责,这件事还是他们大意导致的。   “对了,肖恩,你怎么会来?”诺因问道。   肖恩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来找席恩。”杨阳这时才稍稍镇定下来,讶道:“席恩在轩风家,不住我这边啊。”   “我知道,我之前在大气层感应元素精灵的动向,回到基地时,雷诺雅前辈告诉我席恩来地球了,可是我去轩风家,轩风说他出去了,她也在担心,所以我过来碰碰运气,看是不是在你这里。”   杨阳衷心感激魔法之王临时出门,肖恩又运气爆棚,赶上救了昭霆的母亲一命,虽然更早一点,直接拧下那两个混蛋的脑袋更好。杨阳满脑子嗜血的念头。   诺因喃喃:“不过这么一来,席恩到底去哪儿了?”   ******* 后记:   基连和优的性格有微调,原版的人物写法可爱,突出萌点,稍微偏写实,就有降维打击。   原版基连的两大魅力是求知和纯粹,加上和席恩相似的设定,还没有席恩的黑点,戏份少,给人的遐想多,容易有好感的空间。这个人物是我看了漫画《原兽文书》产生的灵感,我非常喜欢里面的主角博士说的话:“想要知道一切的愿望,是我心里的一颗不沉之星”,于是有了不沉之星这个番外。   但是和维烈的情况一样,一旦和某些行为靠拢,人物的设定就会更加合理化一些。散播病菌是个很不明智的行为,更谈不上维烈说的,父亲决不会做一丝一毫不必要的牺牲,更不会犯任何一般人都会犯的愚昧错误。这个行动折射出的是急功近利和不择手段,而且基连是带队到当地治疗,目睹哀鸿遍野的惨况,如果有触动,不会还是那个作风。   和维烈那讨喜温柔的性格一样,原版我赋予了基连理想化的特质,设定魔界的背景是个科技文明和政治体制走向退化的时代,基连的野心既是追求知识也是为了挽救艾斯罗威亚,有了正义的基础,但是如果真的是为了带来科学的春天,就是为了民众创造福祉,不会那么对待百姓。   而在番外中,集中刻画的是基连生活化的场景,比较可爱的实验狂、妹控等,如果换个角度写,也可能变得讨厌起来,对基西莉亚的专·制就是。   原版基连在地球出现,是作为一个不干涉地球历史进程,理想化的存在。但就像正文诺因评价的,他们的屁股坐在魔界的位置上,就为魔界打算,顺势侵略地球,扩张地盘。基连还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这是原始设定,番外为了确保魔界的稳定,艾尔拉斯的统治,不惜把维烈的智商压制住,其恶果现在体现得淋漓尽致。   另一方面是时间线改变,他们醒得晚了,心态上还是原本的自己(优就是,离开基连的实验室后,他成为反抗军的领袖,很多年都是亡命徒),没有原版上万年时光的冲刷,性格调整也不会做此选择。还有信息不全导致判断错误,原版被萌点掩盖的缺点露出来等等……   就像原版席恩因为和主角们敌对,引来大多数读者的恶感,站在杨阳的角度,基连和优的态度那么糟糕(虽然他们的误解和冷漠都是有理由的),带来的感受也截然不同,还是角度的缘故。   不过这么一来,基连和优在魔界的墓穴上又铲了关键的一把土。 第九百零五章 发现   艾斯嘉世界·魔导国——   中城西境的米亚古要塞,城主府的外墙,几十只猫咪喵喵直叫,徘徊着仿佛在找什么人,士兵和侍女给它们喂食,失落之情溢于言表:   “圣贤者大人不来,这些小家伙都不肯多吃呢。”   “而且都没精打采的。”   一个女兵心疼地抚摸怀里的黑色大猫,同样的情景也在中城卡萨兰的东境发生,因为在弟弟的官邸住了一段时间,席恩同样投喂了军官餐厅养的猫,撸猫的手法精湛至极,带着发自心底的爱怜,小动物们都喜欢围着法师转悠,舔食他亲手做的美味猫粮。   从王宫那里,大家得知圣贤者在神战后隐居了,所以也不奇怪他不来喂猫,只是猫咪们不知道,还是天天来报道。   两边的士兵好不容易喂饱了食客,看着它们依依惜别,回头甩尾地离去,明天恐怕相同的情形会再一次发生。别说猫咪舍不得,他们也想再看到那抹黑色的身影。   “真希望以后圣贤者大人还会再来。”   这是所有中城民众的心愿。   南城首府拉鲁,也有一个魔法学徒迫切希望见到魔法之王。   “奇怪,有两周没接到召唤了。”   那是个浅绿色神学生袍的少女,戴着水晶薄片的眼镜,扎着浅红的麻花辫。   她名叫缇雅,原本在风神殿担任管理员和实习生,三年前服侍一位尊贵的客人——艾斯嘉的救世主翻阅白魔法书籍时,意外入了魔法之王的法眼,受邀去他的法师塔打工。席恩给了她一枚翡翠颜色的钥匙,每周的周一晚上七点,就会开启一扇空间门。   在那里,缇雅体验了种种不可思议的经历,见到了最宏伟的法师塔,远超任何一座艾斯嘉的法师塔或浮空城;比所有神殿图书馆加起来还广大的书室(难怪需要她整理),各式各样的魔法和奇迹。自从进入了那个神奇的天地,她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与众不同。缇雅和席恩的塔灵布伦多相处融洽,那是个孤独的孩子,缇雅把他当做弟弟,也惊讶地得知了他悲剧的身世,魔导历的过去。在空闲的时光,她就听布伦多讲述和指导,学会了操纵侏儒的机械装置和魔像放置数不清的书籍,制作塔灵和构装生物的方法,日子过得非常充实快乐。   塔主席恩虽然沉默寡言,却态度平和,只要缇雅细心地做好自己的事情,小心别打扰他的工作和思考,其实很自由,虹彩龙、幽灵管家、构装女仆、魔仆、光妖精……都对她很友善,在那里短短三年的时光,已经胜过她十八年的人生,每个礼拜的打工生涯,是她最期待的经历。   所以,缇雅不禁担忧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圣贤者大人不要她去整理书籍了。   但是能有那样的机遇,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她这个井底之蛙开阔了眼界,认识了那样了不起的大人物,缇雅也不好意思向城主蕾雪询问席恩的意思,决定还是先做好图书馆的本职工作,如果还有幸被圣贤者大人召唤,务必做得更好,不让他失望。   这天,河口都市凯德兰,一座广场上正在举行婚礼。一位身穿卡萨兰象牙白军装的女性走向喷水池,坐到一个男子身旁,沉默片刻,吐出不解的疑问:   “你又不结婚,为什么总是来这里?”   禁卫军统领韦罗尼卡和常备军司令拉蒙同为前摄政王拉克西丝手下的两员干将,只是一个出身名门世家,另一个原本是佣兵团长,拉蒙被很多上流阶级的人称为痞子,但是韦罗尼卡和他交情深厚,清楚这个朋友的性格,拉蒙闲暇时喜欢比武、喝酒、呼朋喝友,是个豪爽的男子。可是不知为何,他近几年经常出入婚礼、法庭、集会所、民间舞会这些场所。   “因为这里人多,我在找人。”拉蒙吁了口气,同样的军服扣子解开,穿得有点疲沓,却无损他英俊的容颜和豪快的气质,即使他胡子拉碴,韦罗尼卡也不甘心地承认,就是显得沧桑成熟,而不是邋遢和流里流气。   “谁?”   “我的梦中情人,世上最完美的女神。”拉蒙用陶醉的口吻道。   韦罗尼卡意外:“你想背叛拉克西丝陛下和神战阵营吗?”   “不是,不关那些旧神的事,是我邂逅的一位美人。”拉蒙摆手,一脸憧憬,“她太美了,你一定也看过,前年的盛夏祭,那位引起轰动的舞者。她动人无比的舞姿,至今让无数人倾慕。没人知道她是谁,据法师们说,那可能是一位极其高明的元素使,她的舞姿体现了魔法的力量,还有许多元素精灵伴舞。但是神战名单没有这个人,我实在是忘不了她的身姿和笑容,再也想不了其他的女人。”   韦罗尼卡呛咳,确实,她也深刻记得那位有着绝世魅力和神秘舞姿的舞者,只要看过那曲魔法之舞的人们都忘不了她的身影,引无数人遐想和思慕,难怪僚友也念念不忘。可是那天她碰巧看到,在人群中,恢复了男身的魔法之王被弟弟一把抓住手臂,那个同样令人心悸的微笑,魔法的辉光和元素的色彩点缀着那一头子夜般的乌发和星尘银的眼眸,无比魅惑,然后两人就手牵手地离开了,虽然是战神单方面的牵手,魔法神也没挣脱。   瞟着僚友依然魂飞天外的表情,韦罗尼卡暗中同情,她也觉得魔法之王的魅力是超越凡人和性别的,但他毕竟不是女人。   基于友情和一份隐秘的心意,她决定透露真相。   不一会儿,广场上响起心碎的呐喊。   自从圣贤者带来的魔力之春吹遍这个世界,连同重现人世的索雷斯大陆在内,四大陆欣欣向荣,摆脱了神魔的阴影,呈现出蓬勃新盛的气象。   北城埃特拉,边境都市雷南郡。   哈梅尔商会,曾经被无名氏神官砸掉的招牌被更加豪华,更加光灿的精金匾额取代,门口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经过两代国王的整顿,昔日北城最大的商会失去了不少灰色产业,但是此刻在自己的房间打算盘的商会长博尔盖德却毫无颓丧之色,反而满面红光地算着今年的进账。   对商机敏锐的银狐乘着城主米利亚坦和北之贤者赛雷尔同圣贤者的良好关系,果断厚着脸皮抱住最强的金主,取得了圣贤者的独家专访,顺带访问其他神级法师,大肆销售人物传记,果然赚得盘满钵满。   “嘿嘿嘿嘿,真是愉快的新时代啊,发财的路子多了,肯用钱的百姓也多得多。”   银狐乐此不疲地写下一个个大额数字,眼冒金光。   博尔盖德突然皱眉,就是竞争对手也多了,新涌现的商会不是劲敌,但两个老对手,凯曼商会和各个魔法学院搭上线,希顿商会争取到几个异族的矿产联合开采权。开发第四大陆是商人联盟共同投资,哈梅尔商会没落下,但是论关系比不上两个对手,凯曼商会的老大是前国王诺因,希顿商会的后台是现任国王罗兰。   不过夏尔玛大陆的发财路始终牢牢掌握在哈梅尔商会手中,如今夏尔玛大陆作为魔法神的降临地,和艾斯嘉大陆的联系最为紧密,沿海国家也非常支持商业来往,近几年空航还比不上水路,这些航线财源滚滚。   而且,博尔盖德认为还是他最聪明,抓住最珍贵的人脉,和神级法师们打好关系。为了取得地狱之主的版权费,他走了虹彩龙的路子,投其所好送了大量珍贵的艺术品,这可是哈梅尔商会的强项,老牌商会底子厚,只要他慧眼独具,头脑灵便,不愁将来的财路。   就是有些奇怪,这次的出版费,席恩陛下没有收……   博尔盖德决定再加三成,探探虹彩龙的口风,和救世主,也是全世界最大的金主打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在北城王宫,米利亚坦又抱了一房儿子。   赛雷尔心想罗兰要露出那种“又得送礼”的眼神了。   “哈哈哈,老了,不中用啰,这一个估计是最后一个。”今年过半百的北城城主喜气洋洋地道。   对于主君旺盛的精力,赛雷尔实在不敢做任何幻想。   “哎,那次圣贤者阁下问我怎么正确引导孩子,不知道我的回答对他有帮助吗?”   望着儿子稚气的小脸,米利亚坦突生感慨。   赛雷尔不禁好奇:“大人,您怎么为席恩前辈传道解惑的?”   有一回黑袍突然来求教育儿经,米利亚坦措手不及,但毕竟姜还是老的辣,虽然他对每个子女关注有限(因为太多),他还是老着脸皮侃侃而谈:「为子女提供最好的教育,充裕的生活条件,友善开明的环境,还有,一定要遏制浪费的恶习!」   想起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们,米利亚坦说出自己的教训,「如果不在进入青年期以前矫正他们的金钱观和生活习惯,一旦他们爱上谁,就会更加挥霍浪费!毕竟,无论哪个种族,为了吸引配偶,都是不遗余力,全身心地投入……」   一直虚心受教的席恩,听到这里脸色微变:「一般……儿子什么岁数求偶,女儿什么时候结婚?」   「哦,现在宫廷惯例,公主联姻在17岁到19岁,王子是16岁到18岁,平民结婚更早,往往15岁以前。和圣贤者阁下的年代差不多,男性是12岁成年,女性15岁,是吧,哈哈。」米利亚坦也恶补过历史,不过这只有起到反效果。   因为按照龙族的算法,萨玛艾尔是13、14岁,正是个危险的年龄。   「有没有早熟的情况发生?」席恩心想一般龙族还是成年恋爱的居多数,但是一来初始龙没有性别,也就没有发情期;二来龙神塞菲斯不到成年就陨落了,缺少前例可以参考。   「那当然有。」米利亚坦心想他自己就是个例子,他11岁就有经验了,但是他已经敏锐地嗅出一丝紧张的氛围,想要打住这个危险的话题,祭出了万金油,「不过,一切都要尊重儿女自身的意愿啊。尊敬的圣贤者阁下,您看我的长女朵琳,无论她的择偶、结婚还是离婚,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当她走上单身的法师之路,也过得非常幸福。」   想到女儿离婚后被不少人私下指指点点,米利亚坦就生气,好在看似柔弱的朵琳骨子里居然非常坚强,也确实过得不错,一心一意追求魔法,获得了神级候补克莱尔的赏识和收徒;罗兰尊敬朵琳,也十分照顾她,但米利亚坦还是心疼,当下胸膛一挺,坚定为女儿背书。   席恩眉间的阴郁顿时消散,「离婚」这个词救赎了他,让他拨云见日,黑压压的乌鸦从头顶散开,前方一片光芒万丈。   是啊,就算夏尔和卡雅提早开窍,有了动心的对象,按照概率,越是不成熟的年纪陷入爱河,错付真心的可能性越大。当因为感情受伤,离婚就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元素龙和母神都是一心一意,爱错了一个,以后再无犯错的可能!   那时候,家庭就是永远的温暖港湾,孩子的归宿还是他这个父亲。   黑袍露出温柔欲滴的神情,衷心感谢北城城主的指点。   此刻听着主君的转述,赛雷尔有擦汗的冲动,席恩前辈真是个儿女控啊。   这些人性的,温暖的部分,常常让北之贤者感到不可思议,又奇异的亲近,那个传说中的人物,超脱凡世的神魔,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鲜活又可爱,有缺点有优点,有黑暗有光明,让人尊敬又喜爱,还有他无与伦比的伟大,只要看魔导国现今的变化,四大陆的发展,世界的变革,文明的进步,影响艾斯嘉一代又一代的伟力和福泽,就能感受到那个男子无人能及的人格力量,给予世界的恩泽。   “你说,叫席恩怎么样?”米利亚坦问道。   “这个名字已经烂大街了,城主大人。”赛雷尔提醒,自从圣贤者现世,百姓感恩之下,新生儿十个有九个取这个名字,剩下一个叫肖恩,往往是兄弟或双生子——平民不知道真相,以为光暗双子亲密无间,虽然现在也差不多是事实了。   “烂大街没关系啊,这么多同名的小孩,总会出一个绝世不凡的孩子,就是我儿子!”米利亚坦信心满满地道。   不过抱着儿子摇晃了一会儿,米利亚坦也不执着于这个愿望了,他已经有了个极为优秀的女儿——下任国王奥黛露,双王之一,倒是希望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小儿子平安幸福,因为这是王后所出,这个跟了他半辈子的女人。虽然没有初恋的梅莲可刻骨铭心,也没有曾经迷醉他的百花那般让他流连忘返,但是兜兜转转半生,他唯一想共度余生,死后同衾的伴侣,还是只有她。   就像这个孩子,哪怕平凡,只要不花天酒地,不祸国殃民,就感谢魔法神了。他那些糟心的儿子被赶到通识学校,被严厉的老师整治,出来已经人模人样了。   这是个能选择自己未来的时代,王子庶民,公主贫女,都同样幸运。因为在天灾和魔兽面前,在众神和使徒的威胁下,生命都是一般弱小,所以和平得来不易,必须珍惜。   “你说,圣贤者阁下会一直看顾这个世界吗?”在种族大会听到那段话,统治者们心里都有阴影。   “一定会的。”赛雷尔看向窗外夜空的魔法星座,“他会像星辰一样长长久久。”   您离开也没关系,和您的子女一起,追求您的魔法,只要您生命永灿,继续缔造属于您的传说。   罗兰走进云中塔。   自从神战结束,这里就取消了作为后勤基地和避难所的功能,但是依旧是法师们最向往的空中乐园,新时代知识和人才的储备地。   身为艾斯嘉新一代最优秀的法师之一,罗兰同样在这里拥有实验室,不过今天他是来找一本书,是地球的冰宿想要,死灵魔法的参考书,被他那粗心的师公看过后随手搁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   罗兰顺利从一大堆书籍卷轴当中找到自己要的书本,感慨地看到卷轴里长篇累述的法术和公式,还有用自己做实验品的记录报告,一次次修改和尝试,都是降临体如何与体内的神明分开的构想,可见肖恩当初为了救帕西斯,花费了多少心血。   不过这一切都白费了,包括那条项链。   帕西斯的灵魂尚在温养,但即使他复活,因为和神魂融合造成的损伤,记忆也会有损失,而且不能像常人一样行走。罗兰不知道其中是否有神级法师的惩戒,不过这个结局对背叛了全世界的帕西斯来说,已经是从轻发落。只是对师母来说,太可怜了。   叹息着收拾了这些物品,准备作为收藏,罗兰端起书往大门走去,这个学徒大厅如今空荡荡的——学徒都在各个法师塔和魔法学校接受考核,现在也不是元素使练习的时间,平常这里总是人声鼎沸,法师和元素使在喷水池边切磋,相互拌嘴。   神战期间,每逢开会,国王,诸位城主,异族首脑,来自异世界的少女们,魔法公会的首席们……都坐在大厅的会议桌旁,共商计划,有时也吵吵嚷嚷,争抢资源,那些热闹的情景都历历在目。   出于怀念之情,罗兰下意识往会议桌看了一眼,白杨木的高背椅上当然没有人,罗兰收回视线,心中莫名的不安,突然,目光又聚焦过去,冰蓝色的眼眸因惊恐和难以置信而睁大,手里的书掉在地上。   厚重的黑檀木长桌中央,摆放着一盆奇异的花。是魔法之王给予人类阵营的礼物,名为「归零时刻」的法器。形似一朵水晶兰,花苞层层环绕,七彩玲珑,每一片花瓣都象征一位神明。随着新神击败旧神,花瓣一一掉落,现在只剩下两位主神,代表贺加斯和史列兰,一金一银的两片花瓣围绕着中间水晶柱一般的花蕊——对应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   可是罗兰刚才看到,这枚象征魔法神胜利的,原本晶莹通透的花蕊,不知不觉间,居然完全变黑了。   师祖!!!! 第九百零六章 终结之梦   「导师说,人们之所以怀有一丝希望,是因为他们看不见死亡,死亡是最美的。」   席恩听到梦里的自己说道,仿佛反驳着最敬爱的人,「可是导师的理念错了,死亡不是最美的,生命才是。在魔法的世界,死亡也不是终点,是另一场循环。」   「但循环后,原本的生命终究死去了。」他的孩子回答,「主人,所有存在都追求永生,哪怕不死者也如此,原因就在此了。万物的终点始终在宇宙的深处存在,哪怕神明的时间也有限。」   就是他所属的宿命。   「不知时间有限,凡人如何努力。」   法师毫不在意,站了起来,「若是魔法会归亡,那么我也不愿独活。但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要理解所有的神秘。」   萨玛艾尔微笑起来,战胜一切绝望的求知欲么,真是主人最可爱的地方呢。   「感觉只要和主人在一起,就可以永生呢。」黄昏之龙真诚地道。   「?」席恩一怔,不解而后绝对认真地道,「夏尔,你永远不会死的,即使我死了,也不会让你死的。」   「我的孩子,你会长长久久,在这个宇宙活下去。」魔法之王拥抱爱子,许下最珍重的承诺。   「嗯,我想和主人一起活下去。」空想之龙轻声道,发自肺腑。   席恩又梦见过去的情景。   那是他的心灵世界,开始空空荡荡,干涸荒凉的大地上只有无穷无尽的书架,遮天蔽日,收藏着他所有的知识。   一天,这个世界闯进了一个小龙,不知不觉,有了其他的风景。   随着每一次精神交流,这里多了很多让人愉快的东西——天空、白云、小溪、森林、沃野……无数自然的风景。他为小龙描绘出春夏秋冬,四季流转,星空的瑰丽,宇宙的浩瀚,极地的冰川,南境的沙漠,海底的火山,自然界的壮阔,元素界投影在现世的极光……   在这个精神创造出来的世界,夏尔可以尽情地玩耍,他教他张开龙族的翅膀,在完全逼真的天空御风翱翔;带他去宇宙空间,驾驭元素的虹流;然后回到艾斯嘉,他们一起乘坐精灵的独木舟,来到没有人烟的绿皇森林,晚上在篝火边,他教膝盖上的小龙各种语言,为他的孩子传唱精灵的歌谣,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侏儒的机械城,描述矮人千柱之厅的庄严和伟岸……   他的书架上不再只有魔法的书籍,放入了一本本夏尔喜欢的画册和故事集,他带他去水族的奇迹海,妖精的异次元花园,宝石龙的宝库和牛头人的迷宫城,远望泰坦残破的神像和他们星球一样宏伟的巨石城,警戒那些潜伏在黑暗宇宙中的强大生命能族和晶族……一个个去过的高魔世界和位面,法师们了不起的成就和悲壮的战场,失落的历史和悲歌。   他为夏尔开辟出艾斯嘉的投影,多元宇宙所有去过的世界,他认识或知晓的种族们的幻影,他挚爱的元素精灵们,玛娜和无数美丽的生命。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样,一个邪恶的黑袍,就连当初收养那个龙蛋,也是抱有利用的目的,居然有那么大的耐心和专注陪伴一个孩子,真心去爱一个孩子,那种他早就没有也不敢付出的感情,他为那个小小的孩子挖掘出从来没有的童趣和纯真,美好和梦想,完全不属于他,他早已舍弃的东西。   惑乱之星,萨桑之子席恩,暗之子席恩,作恶多端,罪无可恕的黑袍,爱上了和自己有杀父杀母之仇的龙裔。   不在精神世界的日子,夏尔总是没完没了地学习龙语魔法,学习其他派系的魔法,学习一切在地下图书馆收藏的知识,偶尔开小差,也是翻阅药草书。   他知道他是为了谁,千年里,除了最初的三百多年,他的小龙大部分时间都在枯燥无聊的学习中度过。   他教导他魔法,和他一起简化所有的魔法咒语,用龙语念出,这是他和夏尔经常玩的小游戏,乐此不疲,他觉得那是最美丽精简的魔法诗篇,但过程非常枯燥,现在想起来,幼小的夏尔会不会觉得那很无聊呢?   一生的片断不断回放。   他又想起在布拉德的半位面,因为法术失控,神孽制造的鲜血和灾难,一整个世界的火焰和死亡……   他站在导师的红袍之塔上,破碎的丁香散落一地,黑暗中再没有一声声呼唤,那个和他一样孤独的灵魂,他听到自己的呢喃:「我不会为活下来后悔。」   从半位面的引路碑,他回到阔别了六年的艾斯嘉,极目远眺,除了灰黑色的沙砾就只有灰黑色的天空,唯一的妆点是纵横交错的沟渠,巨大而丑陋,像伤疤一样盘踞在大地上,就像他的真容。   失去了导师和法娜,希望和爱情都回归原点,他在此走向他选择的弑神之路,黑色的长袍与地面天空融为一体。   他看到东方学舍高高的栅栏,紧闭的大门,人们的嘲讽和羞辱,他选择活下来,哪怕再卑微,爱和恨扭曲,无法挽回。   魔法的火焰烧灼他的灵魂,把打碎的骨头和血肉融合,捶打锻造,魔法是血,是生命,是自我和世界。   他住在法术筑造的小屋,喝着魔仆熬的魔药,看着风雪中曼舞的元素精灵,倾听她们的炉边故事,远离人类的世界,却是最幸福的时光。当为了学习魔法和复仇踏入其间,再无回头路。黑袍的世界只有血和厮杀,胜利或死亡,从此暗夜无边,罪孽永伴余生。   人类的世界无比丑恶,夺去他一个又一个朋友。可是,家乡早已支离破碎,世界命悬一线,众生哀嚎受难,挣扎求存,恨已经无从恨起,最后只余怜悯。   席恩不断在破碎的过去和梦境中沉浮,饥寒交迫的飘零,披上黑袍,成为被人恐惧鄙夷的弑师者,地狱之主,被神罚的罪人,失去魔法的千年……   只有和夏尔在一起,我可以忘记一切痛苦。   如果不能爱夏尔的话,不如死掉的好。   席恩很清楚,他不恨夏尔,但是自从真相揭开,他心里永远横着这个坎,只要和夏尔相处,就会想起来。   他和最心爱的孩子再也无法恢复原来的关系,这才是最恨的根源。   失去最后的骄傲,他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无论怎么想,都是死局。   他无数次想把夏尔的血抽出来,追本溯源找到那个设定了惑乱之星命运,把他的一生玩弄于掌心的龙神,杀死他,回报这场骗局。可是那样的代价,是夏尔的死亡,或者血脉完全复苏,失去自我,变成塞菲斯——那样的报仇,怎么能容忍。   那一刻,诅咒一切的愤怒,将他真正堕入了永不超生的深渊。   神体一旦被负面感情主宰,就会变成负的能量体,不断吸收而自毁。不但他自己,整个宇宙都要完结。   一念成仁,一念成魔。   当年回归人间,他有幸被同类想要拯救,还有圣域和初代神官王的心意,保留了善念,可是在被负面感情完全吞噬后,他既无法回头,也不能挽回。   这个世界,再也不想生存下去了。就算是被设计的人生,如果把一切推入地狱,才是顺了龙神的意,即使是骗局也不想让自己挣扎的一生毫无意义,一代代惑乱之星的惨死和神战阵营的努力白费,神级法师们的心意被辜负,至少在最后放下这已经无法忍受的执念,一切归寂,无爱也无恨。   他用尽全力分出一个自我,希望终有一天,能重新爱夏尔,可惜他看不到了。   卡雅有夏尔照顾,还有奥玛,格兰妮,光妖精和默尔,他的下仆和朋友们。   庆幸的是,另一个自己在幻想界的肖恩身边,他最爱的存在和最对不起的弟弟身边,都有一个自己了。   而本世界的肖恩有养女,有徒弟,有朋友,有其他重视的人,他们早就不是彼此的一切,曾以为永远不会分离。   ……这样的寂寞,已经不想独自存在于世了。   再一次从昏暗的长梦醒来,席恩睁开眼,看到的还是暗无天日的法师塔。   但是他分明听到了一声凄厉的长喊。   从指尖蛛丝般细微却强大的脉络,他感到他的塔还在运转,而刚刚的心灵冲击就来自法师塔的塔灵。   “布伦多……”   『我在,主人。』少年的声音忍着痛苦回应。   “离开。”席恩简短地下令,闭上眼,“我很……抱歉。”   因为当初一点无聊的仁慈,他询问了这个来自人类灵魂的塔灵,为他保留了生前的感知能力。   “你走吧……和你的父母一起转生。”席恩神智昏沉地低语,他的意识不断徘徊在消失边缘。   布伦多感到了久已失去的,生前的情感漫过他冰冷坚硬的肢体,永远精确的魔法阵在他体内颤抖着,滚烫而炽热,如果他能够流泪,泪水已经满溢而出,他本来以为堕落成魔鬼的人再无转生的机会。   『不,主人,我会陪您到最后。』   变得冷清破碎,连魔法精灵的声音也不存在的法师塔,让布伦多感到难言的悲凉。至少,身为席恩再次赋予生命的塔灵,世间最强大法师的塔,他还可以维持净化法阵,避免席恩被负面感情完全主宰,多撑一秒钟也好。   最后在避无可避的终结之刻,陪着这位地狱之君走向共同的末路。   那也不坏。布伦多心想。   黑袍虚弱地摇了摇头,他现在连驱赶下仆的能力也没有了。但是无妨,等到布伦多承受不住,他的塔也分崩离析,塔灵会失去载体,自动前往他事先安排的轮回。在此之前,有布伦多的支撑,净化法阵可以更稳定地运转,有个强大的意志,法阵能维持得更为牢固。   席恩看了一眼手上的灰宝石权戒,最后陪伴他的,只有象征他一生最高成就的魔法戒指,这枚夏尔亲手为他戴上的戒指。   他闭上眼,这一次没有做梦。 第九百零七章 感应   幻想界——   这个意识界中的小世界逐渐靠近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在世界树的种子被交给现世的一位世界之相后,也成为了实体的世界。   幻想界里的绝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一切的变化,和这个世界被创造的由来。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坠入幻想界,成为被预言的救世主,光暗双子之一,度过了一段新的人生。而在他识破世界的伪装后离开,一百多年后,光之子肖恩·普多尔卡雷找回了“他”。   肖恩在这个世界的名头是寂灭之剑,黑皇帝,堕落之子,和他的哥哥,后来被捧为光耀之主,救世之光,纯白之翼等称号的孪生兄长正相反,都没几人知道席恩才是真正的暗之子。   威风凛凛,凶名赫赫。   许多人认为救世主唯一的遗憾就是死得太早,没有把这个黑尾巴收了。   虽然这位大佬主要是黑吃黑,但因为最初投靠暗月法师公会,在黑袍的逼迫下做了不少坏事,东方学舍的后代一直在讨伐他,他又是黑袍领袖,累积了世仇。   不过近来,黑皇帝的部下发现陛下似乎心情格外好,一直蹲在法师塔,不出来作乱了。   说到肖恩的法师塔,很有剑士粗制滥造的风范,被法师界公认为法师之耻。盘踞着死灵大军的哀嚎平原上,矗立着一堆横七竖八的“塔”,因为他是直接抢来敌人和手下败将的法师塔,大喇喇地戳在那里,作为战利品。连另一个世界成为神战装备的云中塔也在其中,少了半截,在肖恩杀回来当暗月法师公会会长的一战损毁,别提多委屈了,光秃秃的风吹雨淋,因为没有一位魔法之王让它大放光彩。   但是后来,黑皇帝陛下特地从空间袋里掏出一座巍峨壮观的塔,还是红袍阵营的求知之塔,亲自重修,其他属于白袍的战利品都收了,黑袍的劣迹也藏起来,干干净净迎接一位同住人。   这件事外界是不知道的,只有黑暗界隐隐约约发觉了这个可怕的秘密:堕落之子复活了百年前就为了拯救世界死亡的光耀之主,污染他,用邪恶的仪式复活哥哥,把他拘禁在身边。   天啦撸,大逆不道,罔顾天伦,要是白袍阵营知道,非翻天不可。他们暗搓搓地笑,就等着黑白两道大打出手。   可是肖恩守着宝贝的态度活像金屋藏娇,除了塔里的元素精灵、魔像、死灵仆役,谁也不让见,更证实了某些捕风捉影的谣言。   塔里的魔仆们知道,确有其事。银心月满月,最适合返魂仪式的夜晚,塔主下半夜从塔顶的施法大厅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人,被肖恩平常穿的黑色战袍和一件保暖的黑天鹅绒斗篷包得严严实实,但还是能从一只下垂的手臂,看到如同浮冰般冷白剔透的手指,曾经死气沉沉的指尖透出血色,清瘦的胸膛重新有了微弱却稳定的起伏,绣着银色魔纹的深黑兜帽下露出长长的雪白发丝。   那是救世主席恩·珂曼,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封印次元通道,发动调节自然的十三段魔法后,一夜白头的证明。   更别说过了一周,出现的那位新主人有着和塔主肖恩一模一样的面容和琥珀色的眼眸,只是发色雪白,正是传说中光之子的双生兄弟,已经死去的暗之子席恩。   更让人细思恐极的,席恩对这一百多年毫无记忆,也不知道肖恩对他动用了什么手段,使了什么无耻的策略,软磨硬泡,让哥哥留了下来。   ……此事传出去,整个世界的确会天翻地覆。   不过没多久,塔里的仆役就认为席恩是自愿留下,虽然黑皇帝凶神恶煞,为人畏怖,但这位雪白长发,琥珀色眼眸的光耀之主每次穿过长廊去书房、实验室,气势更令人发抖,沿途的魔仆都自觉匍匐下去。   值得一提,肖恩给哥哥穿的是红袍,因为他觉得鲜艳瑰丽如深红珊瑚的颜色更适合这个世界的席恩,系上小红帽更可爱。不然不是撞衫了么,他对哥哥说,黑化也是需要过程的,巴拉巴拉。   肖恩这么做,也是纪念可怜的布拉德导师,死灵君王一直想收席恩为徒,可惜相见就是生死两茫茫,事实还是两个世界的距离。肖恩幸灾乐祸。   他才不同情布拉德呢,有六十八年席恩都待在那个变态的实验室里,他等得花都谢了,好不容易才干掉那个恋尸癖,抢回哥哥。   这个世界的暗之子对法师袍的颜色无可无不可,反正他已经死了,今后也不回白袍阵营了,不知为何,红袍穿着陌生,却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这天,肖恩从小弟那里搜刮了不少有趣的东西,准备献给哥哥,照常去找自己的孪生兄弟。   他在门口站定,小心地画着识别的符文,判断有没有新的防护咒。进席恩的房间可不容易,冒冒失失敲门不死也要脱层皮。从小开始,他的哥哥就有着不同于其他白袍的严谨,做实验以前都做好防范措施,把房间封得密不透风,也不喜欢看书时被人打扰,一个隔离咒是必备。   门上没有咒语,说明席恩不是在施法,肖恩低头看了看门缝,没有闪光或奇异的现象,只有席恩平常伴随的复杂香气,那淡淡的香气陪伴了他百年,世界之相尸身不腐,是席恩身上的干玫瑰花瓣、无花果墨水、药材的清苦气息和各种法术材料混合的味道,让他魂牵梦萦,入骨入髓。   肖恩耐心地将手贴在门板上,用平常的音量道:“席恩,在吗?”   没有回答,也没有代表允许的“进来”,肖恩确定孪生感应并无异常,强忍焦急,做好魔法防护,一手按在剑上,缓缓打开门踏进房内——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不然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这是个巨大的房间,和法师塔所有的空间一样,四壁、天花板、地面、每个家具都有着魔法的痕迹,胡桃木书架上摆放着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有的泡着蝾螈眼珠,有的漂浮着奇怪的球茎,也有颜色诡异不断冒出气泡的液体,玻璃瓶上贴着标签和详细的用法;一排排古老书籍的深红封皮上闪耀着暗金的符咒;光滑平整的桌面上分门别类放置着实验器材、法术工具、夹着书签的资料、摞得高高的纸稿、设计图和笔记,这里是红袍的法师塔,陈厚的知识和冷静的布局扑面而来,又和所有的法师阵营一样神秘万千。唯一的区别是,壁炉燃烧着温暖的火焰,驱赶了法师塔固有的冷硬和阴暗。   让他意外的,席恩半跪在书架旁,一本书掉在厚厚的地毯上,雪白的书页展开着,黑色的影子和一线红光通向狭窄的窗户,一轮被半掩的天鹅绒窗帘染成红色的月光笼罩住颤抖的身体。   “席恩?”   肖恩担心地低唤,看到兄长泪流满面,紧紧抱住自己。   “我要回去,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如果“我”死了,我们还是什么都没有了。   ******   【后记】   小白席感到的是本体的情况~   幻想界的这对兄弟具体就不写了,毕竟是BG文嘛,简单来说,就是小红帽和大野狼的故事,小红帽是凶萌版的。 第九百零八章 约定   地球——   天空的月亮皎洁如镜,涂抹在被夜色染黑的大地上,无数的星辰俯视着一切,持续流传千古的光芒。   魔法神站在高楼上,如夜的长发流泻着星光的轨迹,神的头发格外柔细明亮,因为他们的细胞组织和密度与常人不一样。   对面的广告牌闪闪发光,展现着这个国家,这个城市华彩斑斓的繁荣,但是在这个万籁俱寂的角落,法师孤独地伫立着,脚边一团阴影勾勒出来,构成优雅小巧的轮廓。   每个法师都有一个魔宠,如果是那些有正统传承的学徒,初级课老师就会教。席恩拥有魔宠的时间很晚,在暗月法师公会,他学到的是如何制造死灵法师的仆役——咒妖,做出第一也是唯一一个投入感情的妖兽。当这只叫“萨玛艾尔”的妖兽死去,他又创造了一些邪恶又强大的咒妖,养殖在体内,这些是他战斗时的帮手,却从不是宠物,同伴,或者聊天对象。后来,他又从魔女希卡拉那里学会了深渊法术和使唤恶魔的法门,召唤过地狱双头犬、收割魔、窃忆魔、到链魔级别的大恶魔,从未有魅魔,哪怕他们是恶魔法师最喜闻乐见的召唤兽。所以等得心焦的魅魔之王直等到三十岁的黑袍进入地狱成王后才见到心仪的陛下,可是正式爬床还是望眼欲穿了千年之久……当时一心报仇的黑袍法师没心情。如此这般,当席恩终于在初级法术书上学到那个召唤魔宠的咒语,他已经是完全不需要魔宠的年纪。但是基于喜好和尝试,他召唤了一只阴影猫。   魔宠只能是普通动物,严格说来这并非魔宠,而是黑袍法师创造的后天生物,集合了幽影界生物的特征,可以变形成幽影兽、树怪、凶暴狼、魅影蕈等形态,并未列入魔法之王的发明之一,因为他觉得阴影猫总体还是一只战斗力不强的“宠物猫”。幸好如此,不然看到魔宠新编的学徒和初级法师们会一脸懵逼——这“一级法术”的难度约等于召唤术、炼金术、德鲁伊、阴影系十段。   小小的阴影猫伸展肢体,发出带有长长尾音的一声“喵~”。   “阿拉托亚。”席恩蹲下来,沉默了一下,抚摸黑猫缎子似的毛皮,“现在只有你回应我的呼唤了。”   黑猫吐出仿佛来自幽冥的声音,飘渺幽寒:“等另一个‘你’死去,你就能召唤你的元素精灵们,你也能听见她们的声音。”见主人的脸色陡然阴沉,道,“主人,你们是一个人,她们也会承认你,在事实上服从你。”   “可是我不需要这些!”法师低吼。   “他把我扔到这个几乎没有魔法元素的世界,要我爱上一个我连面都没见过的孩子,重新成为席恩·奥古诺希塔——只要是‘我’的决定,每一个我都接受,可是他在衰弱,一天天消亡,我越来越无法忍受。”   “你想怎么做?”   “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席恩清楚本体给了他什么,魔法神的神位,神级法师的能力,亲人,世人的尊崇,显赫的功绩,美丽的外表,丰富的财产和知识,那位黑袍用苦难和挣扎得来的一切,人人梦寐以求的全部。   而回归那个残破的自己,只有死亡,疯狂,黑暗,绝望,孤独,身败名裂,永远的自我囚禁和破灭。   但是,如果失去自己,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知道本体的愿望,代替他,保护艾斯嘉,爱着那个孩子。   所以他留在这里。   可是灵魂另一头不断传来的空洞和昏暗,让席恩感觉到,真正的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如果真实的自我消失,他也不想独自留在世上。   “一旦唯一的锚点,现在的你都失去了,你会完全发疯,主人。那么你至今为止的努力都白费了,你圣贤者的美名,救世的功劳,都会在可能的威胁下化为乌有。为了宇宙的安泰和世界的和平,神战阵营的人们,神级法师,现在归顺的高魔文明,都会倒戈铲除你的真身。”阿拉托亚说出残忍的事实。   “就让前辈们杀死我好了,如果他们能办到。”席恩轻笑,“一场十三段魔法的群战,正是我要的。”   “你知道,打头阵的会是谁,你的弟弟,他会按照你们兄弟间的承诺,拼尽全力杀死本体的您,当然,他会是先死掉的那个。”阴影猫冷冷地道。   席恩战栗,目前的肖恩绝不是另一个他的对手,失去理智的魔法之王一定会吞噬肖恩,那样,他的弟弟会从身体到灵魂毁灭。   纤细霜白的手指握紧,席恩试图压下颤抖,却失败了,他不知道真正的他第一次是如何杀死亲弟弟,亲手抽出他的灵魂,可是就他得到的感情,他做不出这种事。   法师终于冷静下来。   “好吧,等魔族来了,这个世界的空间通道会开放,我会解决最后的仇人,然后回到我的本体那里。”   席恩前额的黑发靠着膝盖,紧紧抱住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   “我已经不想活下去了。”   阿拉托亚担心,这不是席恩会说出来的话,说明本体被负面情绪的污染已经感染了他这部分意识的身心。   一个身穿雪白战袍的身影远远飞来,军靴轻巧地踏在没有防护栏的楼顶。   肖恩走上前,撸猫是席恩的兴趣,躲到废弃高楼顶上和猫咪玩,他一点不奇怪。而法师身边总是笼罩着各种魔法,有防御也有障眼法,所以在远处时,他就看出哥哥的姿势有些怪异,却没发现异常。   席恩已经直起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深沉的夜色下,肖恩身上的秘银战衣流淌着朦胧的法术虹光,因为和光精灵共生,他的躯体也散发出明亮的光晕,这就是光明眷顾的生命。   暗之子蹲坐在阴影里,沉默不语,一只漆黑的小猫和他一起打量这个不速之客,目光如同亘古黑暗的谜题。   “席恩,你在这里啊。”肖恩如释重负,他试着感应绑在列文小指上的死灵红线,果然找到了兄长。   他急着寻找血缘的另一半,是从杨阳口中得知,萨玛艾尔不在席恩身边。这个低魔世界不安全,千年前,维烈就是在这里,用沉睡的他定位,捉住不忍心杀他的兄长,开启了一千年的囚禁折磨。所以席恩一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肖恩就坐立难安,满脑子可怕的设想。   光之子满心酸楚,一霎不霎地凝视终于失而复得的亲人,弯下腰,伸出手:“别回轩风家了,跟我回基地。”   席恩定定看着他白色袖管下的手,仿佛投入黑暗世界的一束光,随即偏过头,冷声道:“为什么?”   莫名觉得兄长有种闹脾气的意味,肖恩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待在这个城市干嘛,魔素少,空气又不好——嗯,这是魔宠吗?”他看了看对方脚边的阴影猫,法师带着几分炫耀道:“她叫阿拉托亚。”他宛如接骨木白花的手指穿过黑猫乌黑锦缎一般的毛,泛出神秘魅惑的幽光,别样的性感。   “是魔法生物,没见过的种类。”肖恩曾经试着与一只风灵雀绑定,那是在收养菲莉西亚,离开东方学舍以前,他始终无法完全死心,相信兄长已经死了,在圣域抓住这只稀罕的元素生物,下意识想作为魔宠,这种生物可以和主人分享视野,在全世界找人。可是他那时候刚做完死灵融合,浑身上下的死气,那只脆弱的青鸟被活活吓死了,后来再没有碰见野生的魔法精灵和元素生物。   “她不是已知的种类,是我创造的,能够在幽影界和现世穿行,是一只阴影猫。”席恩开心地说到自创的魔宠,肖恩压下内心的遗憾和哀伤,听兄长说完,轻声道:“我有一只小鸟。”   席恩不解地歪着头,肖恩仿佛诉说着一个再也无法看见的梦境:“他是一只风灵雀,死了。”   黑袍静默下来,时间停摆了一眨眼。   肖恩锲而不舍地举着手。   “别坐着了,地上冷,先起来吧。”   这一刹那,肖恩想起记忆里无法磨灭的一刻,咫尺天涯的相隔和分离,错位的永远。   在那个十七岁的午后,有着竖琴弦般金色阳光的树林,被施加了变形术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光暗双子彼此对视,相逢不相识。   仿佛时光倒转,肖恩又看到了当年那个黑袍的精灵少女,金棕色的秀发垂在瘦弱的肩头,冷寂的眼神毫无波澜,藏着他不知道的过往。   他想拉住他,让这条通向至高顶点却崎岖坎坷的道路止步于光的栅栏前,抱住他最重要的双生兄弟,不让席恩在尘世中再孤独跋涉,受伤跌倒,和他共同前行,这股冲动无法遏制,胸口痛得像心脏掉入沸水,双目滚烫刺痛,有些失去的东西能否挽回,肖恩不知道,可是他还是坚持向他的哥哥伸出手。   席恩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弟弟的手心。   那一瞬间,光之子几乎潸然泪下,同样属于人体的体温交汇,凡世的温度和超越凡世的魔法火焰终于融为一体。   法师行动笨拙,拽紧了蜜色的手指想拉起自己,战神借着巧劲一提,另一只手探出,环住他的肩膀。   将孪生哥哥带入怀里的刹那,肖恩惊讶,席恩以前也是这么单薄瘦弱的吗?   好像更加冰冷虚弱了。   可是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又不确定了,这双冰色冷硬的眼眸仿佛毫无缝隙的水银镜,不反射一丝内心的软弱。   法师轻轻一哼:“这里,都是和你一样的好人。”   “怎么?”肖恩一愣。   “我第一天来,不认识路,很多人围着我,给我指路,还有示范如何使用手机的导航。有一位老先生送我他珍藏的老地图,比手机有用,他在纸上画出路线图……就和你当年一样。”   肖恩心潮起伏,知道席恩想起了十七岁时,自己对精灵少女外表的他指路的情景,难得席恩会说起这些他后来唾弃,强迫自己憎恨和不在意的往事。   席恩垂下眼,纤长优美的手指环过弟弟的背脊和后腰时,桂花酿带着草木花香的甜味覆盖上来:“你喝酒了。”   肖恩尴尬一笑:“精灵的花酿,我都当饮料喝。”   席恩不能喝酒,但是闻到弟弟唇间的酒香,这感觉并不糟糕。   肖恩也贴近地感受到,哥哥身上干玫瑰、无花果墨水和其它复杂的药草清香,那点珍酿的余味正好沾染上他过于离世孤立的气质,好像一缕魂牵梦萦的阳光,融入梦境的黑夜。   光之子几乎舍不得放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兄长站稳,和他一起看着楼下,他们从未这样并肩看过任何风景,万分珍惜此情此景。   眼下展开的是中国不夜城的奇景,光流在街道上快速穿梭,巨大的摩天楼变幻着七色的霓彩,无数温暖的路灯星星点点地装饰着大地,两条蜿蜒曲折的长龙是大桥。   “这是个和平的国家,也只有和平富足,能让更多的人有余裕向他人付出善意。”席恩望着下方,黑夜里的万家灯火,“如眉曾经说,仓廪足而知荣辱,衣食足而知礼节——她总是说出很有道理的话,她又说是读了很多书才懂得,这是个智者辈出的国度,智慧和风骨是它的财富,可不能被魔界毁掉。”   他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全然和平,很多地方依然陷入灾荒、饥馑、战争、内乱,但是这个他的后代出生的国度,却是和平的,富足的,不是没有问题,但一直在解决而非放任。   肖恩微微一笑:“柳如眉,是轩风的先祖吗?”   席恩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思维卡壳,他没有说话,默默遥望穿梭的车流。肖恩心头闪过细微的异样,但是找不出这缕感受来自何方。   今日,申城的夜空格外星河灿烂,仿佛人生最初,也是最后一次看到的星辰。   “我想起我们小时候,坐在山顶的小屋上,那座山也和这幢高楼一样,黑漆漆的,可是一抬头,可以看见全宇宙的星星。”   肖恩怀念地道,听见轻轻的应声。   “席恩。”肖恩情不自禁地道,“回到艾斯嘉,我们去旅行好吗,游历我们的世界,先去索雷斯大陆,喝精灵的花酿和陈酒,在双月河畔垂钓,到最高的橡树上看万世星辰,听树木和星光的语言;回到家乡的大陆,看矮人的千柱之厅,侏儒的机械城,妖精的次元花园,水族的奇迹海……我想和你一起去。”   席恩沉默良久,道:“如果回到艾斯嘉。”   兄弟俩谁也没有再开口,也不必说话,这样的宁静仿佛从一瞬延长至永恒,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长,像是拖着光尾的流星。 第九百零九章 噩耗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魔法投影浮现在半空,出现的女性一头乌檀木般的长发,头戴冰白饰物,一身深蓝法袍,正是魔道女王。   “雷诺雅前辈。”   席恩和肖恩各按黑袍和白袍的礼节行礼。   “席恩,你平安无事啊。”冰之魔女神色一松,向两个后辈道,“艾斯嘉的友军到齐了,最后一批精灵通过空间门,有两千五百人,圣树堡垒的防御布置完毕。”   另一道投影从肖恩胸口的白水晶挂坠折射出来,来自杨阳和诺因。   “肖恩,你找到席恩了。”杨阳露出欢容,一眼瞥见黑袍脚下的黑猫,嘴角笑容扩大,“你又在喂猫?怎么只有一只?”席恩没有马上回答,目光注视诺因,从他特征明显的双色眼瞳看到左耳的冰泪石耳坠,似乎确认了什么,开口道:“阿拉托亚是我的魔宠。”   “看起来不是普通的猫,回头介绍一下行吗?”杨阳按捺好奇心,先说正题,汇报了基连和优的事情。对此,大家的意见和月一样,留心,但无需在意,如果基连他们加入维烈等侵略者,就一网打尽。目睹昭霆的母亲丧命,杨阳都不想庇护这些无情无义的“亲人”。   “导师出发前,给我发了最后一道通讯,他和扎姆卡特乘坐他的法师塔过来,还有六座辅塔和两座浮空城,因为质量较大,需要暂时关闭空间门,路程预计在半天到一天之间。”   雷诺雅早有预备,表示明白。神战顾问做事有条不紊,地球的防御圈已经完善,他和血龙王只是负责打扫战场,事后与地球政府交涉——这不是杨阳所长。   诺因询问:“席恩,我用深渊令牌,在地球能不能召唤恶魔领主?”席恩点头:“可以,那是位面碎片,我当年获得深渊承认的凭借之一,能够形成跨界域通道,在地球使用的限制还比艾斯嘉小,因为艾斯嘉是协调神创造的世界,有强烈的守序特征,深渊法术的效果下降百分之三十,领主三分之二的力量受限。但是在地球,格蕾茵丝他们能够发挥70%以上的实力,还能召唤恶魔大军。”   “你当初去东方学舍以前,是不是把这些后备力量都放在隐秘的地方?”诺因眯起眼,一针见血地道。   席恩不答,但这就是默认。雷诺雅暗骂,把众神和魔族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肖恩心里沉甸甸的内疚,杨阳揪心,千年前艾斯嘉岌岌可危,白袍阵营没一个顶用,其他有力量的种族被神子神女害得不是灭族,就是濒临灭族,三大阵营人才凋零,只剩一位甘愿救世的魔法之王。   他为了避开众神的耳目,只能顶替弟弟的身份,潜入圣域,带领东方学舍的法师,在三大陆设下六芒调节阵,尽可能从天灾中保留人口,为此黑袍放弃了他所有的势力——原体十三段法师的实力,深渊之主的身份,虹彩龙,元素精灵,下仆们,匹配的法杖和魔法道具,恐怕连共生的暗精灵艾珂都封印了,结果出了健康的岔子,被维烈捡了天大的便宜,还有时空神贝里卡斯趁火打劫,被冥神普鲁托关押折磨,失去魔法千年。   真是霉到家了,做好事没好报,好人当到这份上,黑化毁灭世界都正常。   魔道女王神色阴沉:“你最好不要再把家当丢了,席恩,你要记住一件事,我们神级法师探索没有神的世界,路卡斯称之为‘凡人的世界’,但是要保有那样的世界,凡人必须自己努力。”   杨阳的心情很是忐忑,她觉得现在的艾斯嘉还不能没有魔法之王,事实如此,就连地球,如果能获得他的帮助,也再好不过。   “我只是尝试了一次,尝试失败而已,雷诺雅前辈。”席恩自嘲,“世界不会缺了谁就运转不下去。在假设的宇宙,救世主们也许排着队在等待。”   诺因心想未必,像帕西斯、菲莉西亚、鲁西克这些国王王妃大臣,顶多在世界毁灭之前上演感人肺腑的悲欢离合,要他们治理国家,驱逐魔兽,都是强人所难。   绝大部分普通人只能听天由命,随着危如累卵的世界覆灭。   肖恩插口:“席恩,我说过一句话,你忘了吗?”席恩回了个疑问的眼神,肖恩强忍住没有说话。   黑袍抱着问号,转向魔道女王:“而且造成那条次元裂缝的是吾辈法师,魔导历的前辈。”   雷诺雅对此无话可说,杨阳调节气氛:“无论如何,这次你不要有所顾虑,席恩。”   她明白自己应当严正表态,而不是仗着导师月的庇护,占尽人情关系带来的好处,给朋友们带来困扰,魔族的威胁已经不是她个人的问题。   “对了,我们是否更进一步确保精灵们的安全?维烈曾经用过卑鄙的投毒,也可能伤及普通人。不如我让史列兰过来,给大家祝福?”诺因提议,他始终担心魔族的生化武器,如今还多了动向不明,可以当做敌人看待的基连和优。   席恩摇了摇头:“贺加斯走以前,给了艾斯嘉的众生祝福,不会受到病毒侵害。”   连同雷诺雅在内,大家惊讶又感动:创世神,毕竟是爱世人的。   “法师没有。”席恩补充。众人嘴角抽搐,好吧,贺加斯还是记仇的。   不过既然身为魔法神,黑袍尝试了给所有操法者祝福,也成功了。说明后,席恩补充:“精灵是协调神第一个孩子,神的宠儿,身上的祝福最强。如果这个精灵依旧尊奉创世神,祝福会帮助他屏退恶意,也就是一个万能的反射咒。”   这是和魔法神抢信徒吗?太奸诈了啊!杨阳三人心想,雷诺雅磨了磨牙。   席恩无事一身轻,完全无所谓。其他人却为他惋惜——本来精灵大多数可是他复活的,贺加斯却来捡便宜,早干嘛去了。   杨阳心下觉得贺加斯这个补丁打得很好,至少比不做好,而且感觉不出来有坏心,有点和魔法神别苗头的意味。   你也是个小傲娇啊,协调神大大。   “而且史列兰的神职是混乱,他调动‘破坏’的权能,也许会陷入‘毁灭’的神格状态。”席恩就事论事。   对于这一点,杨阳有切身体会,在红石山脉,史列兰就大肆破坏,他的神力太强,性格又不稳定,还是别唤过来。   雷诺雅也奉劝:“不要节外生枝,双子神刚和席恩休战,时机敏感。精灵既然有创世神的赐福,等于战力倍增。艾斯嘉的精灵总共来了七千九百零一人,圣树堡垒完全可以交给他们,指挥的是奥佛瑞特陛下。”言下有着尊敬,精灵王的气度内涵让所有见面的人折服。   她对肖恩道,“他提到和你的养女菲莉西亚见面,菲莉西亚向他发誓绝不会成为魔族的一员,卸下魔王的名头后,他们父女相认了。”肖恩点点头,心下有惆怅,更多的是安慰。他今后不会在养女身边,也是个不称职的养父,有生父的引导和关爱,也许那个孩子终于能够成熟长大吧。   “菲莉西亚是谁?”   平底惊雷,人人不可置信地看向发言的那个人,黑袍还来不及收起好奇和在意的神情,视线聚焦在弟弟脸上。   肖恩刚才就在心底徘徊的一丝异样终于化为实质,抓住了兄长的手,紧紧盯着他冰银的眸子,确定了源于血缘和灵魂的熟悉。   “不对,你也是席恩,你的本体怎么了?”   眼见穿帮,席恩也不隐瞒,神色冷淡下来:“我不知道,我想回到他体内,可是我联系不到我的本体,被他所在的界域排斥。”   “等等,神明降临不是分出一部分意识,附着在附体或者强大的使徒身上吗?”雷诺雅的脑筋转得飞快,提出质疑。   “不是,为了避免神格混乱,席恩是投影本体的意识,和附体完全同步,他即本体,本体即他。因为他用魂咏锻造了灵魂,不能分出神识,上次他因为特殊原因强行分裂人格,就招来杀身之祸。”   肖恩越想越害怕,席恩把一部分的自己交给幻想界的肖恩,后来被时空神贝里卡斯施加时间的诅咒,差点痛死,已经是个惨烈的教训了,怎么会无缘无故又分割自我?   一定发生了他不得不这么做的变故!   杨阳和诺因同时想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你的记忆出问题了吗?”雷诺雅也发现不妙,是有资质不足的法师人格分裂,想走捷径,多学其他派系的魔法,结果往往精神崩溃发疯而死。天资绝顶的魔法之王可不用做这种蠢事,他本来就是旷古绝今的全才。   虽然席恩创造了魔月,映射不同的人格,但那些“人格”都在他的意识海中,统一成一个自我。席恩原本是个人类,可做不到神明那种草履虫一样可以无限分割的能耐,就算是神明,分开的神格也不能分头行动,当分体意识降临,他们的主体意识会在神体中沉睡,之前的贺加斯和现在的史列兰就是。   席恩迟疑了一下,肯定:“我只有到十七岁的记忆,之后就开始丢失,我有明确的认知,但是没有对应的感情。”   所以,这个就相当于十七岁的席恩吗!!??杨阳张大嘴。   肖恩眼前一黑,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如同漆黑的利爪撕开心脏:记忆出问题?那是暗之精灵的领域,席恩从来不会在魔法上有哪怕最微小的疏漏,更别说他最擅长的暗系魔法,还有和他共生的暗精灵——他的本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诺因也想到其中的关键:“你……艾珂呢?”   “艾珂?”   诺因真想痛骂脏话,以前怎么没发现席恩是个不省心的主,功绩惊天动地,一出事也是惊天动地!   “肖恩,你不是也用过灵魂切割术,有记忆缺失吗?”杨阳对死灵魔法不清楚,但是从好友的例子,推测出异常。   肖恩颤声道:“一般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分裂出来的灵魂拥有和本体一样的思想、性格和感情,会出这种意外,只有法师已经严重失控,心智本来就不全,被法术反噬这些情况……”他再也说不下去。   杨阳也气得结巴:“你…你来地球都一个多礼拜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呢?”   席恩淡漠地道:“等价交换,我说了不参与地球的事,我的事也不用你们关心。”   众人差点五脏六腑也被他气炸了。   “你……你其实知道你的本体出了事,可是你不向任何人求助,因为你不相信别人,认为我们会害你?”肖恩心疼得无法自己。   席恩不知何时挣开了他的手,退出几步,站在阴影中,眼里有冷暗的碎片。   肖恩看出兄长的肩膀绷紧的线条,刚刚和孪生弟弟相处愉快的心情已经告一段落,这种压抑的攻击性是黑袍面对敌人的一贯态度:“一旦我对你们没用,我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如果——我成为威胁,这事还会更紧迫。”   “神战已经结束了。”   一个接一个雷霆响起,众人无比愤怒却无法反驳,如果神战阵营是个完全高洁的组织,或者艾斯嘉的人们是一帮忘恩负义的东西,的确,去除人类阵营的最大威胁——双子神,就轮到魔法神了。因为席恩并未和两位主神死战到底,给全宇宙都留下一把裁决之剑,如果追求自由,渴望摆脱神明的人们心生愤恨,可能是封印他,但过程没有不同。   毕竟席恩将封神阵交给了发动神战的人们。   法师瞳孔深处的黑夜无边无际,可以吞噬一切。   他所生长的环境就是这样,死掉的东西一文不值,有价值的东西才能幸存,对于黑袍而言,露出破绽就等于死亡。   “你给我的那个法阵,我从来没想过对你使用……”诺因咬牙,哪怕这个人是他父母的仇人。   杨阳有种感觉,也许这千年对席恩不是全无影响,他对世界没有充满憎恨和毁灭欲,但是不再抱有期待。   “席恩,你怎么和路卡斯这么像……”雷诺雅双目含泪,“他认为他那样肮脏的生命,能献祭给崇高的理想是唯一的价值,可是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他好好的,活在我们梦想的世界……”   席恩的眼神微微一动,他缺失了很多记忆,也没有实际经历,和本体的自己有差异,但是他在意识诞生的最初,深深记得一段在黑暗中缭绕的话:【格蕾茵丝说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强大到没人能杀死,当一个法师失去理智,他也就离死不远了。当情况恶化,或者没那么恶化的时候,前辈们也许就会来杀死我,开不开门,取决于你。】   绝对不会。黑袍心想,他绝不会。   谁要他死,就让他们死。   可是仅仅一个地球,就令他动摇。   这里有一群莫名其妙的好人;有个让他动心的少女;有着比记忆里的古国更强大璀璨的文明;有着虽然缺少记忆但是有鲜明印象的朋友和后辈们;有终于来找他,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弟弟,如果他们被完全疯狂的自己杀死,那是无法接受的情景。   他都不能想象假如艾斯嘉灭亡,那个最美丽的魔法世界,他学会魔法的起点,他的家乡,他的灵魂和思念的归依。所以真正的他要拼命挣扎,宁愿自我毁灭也不愿让她在黑暗中消失。   肖恩再次抓住兄长的手,紧紧地,不肯放手:“神战结束不结束,你我都是兄弟,不会改变。我对另一个你说过,不管你死后世界是不是还会存在,你死了,我的世界会完结。”   席恩睁大眼,显然没料到会从弟弟口中听到这样一席话。   “席恩,你仔细想,你的本体到底出了什么事。”肖恩越来越不安,焦躁和恐惧快要撕裂他的胸膛。席恩为什么要冒险分割灵魂?而且席恩居然不记得艾珂,那是和他共生的暗精灵啊!只有死亡能够将他们分开,哪怕忘了世上的一切,席恩都不会忘记爱着自己的元素精灵。   “有萨玛艾尔在,麻烦不会很大吧。”诺因比较乐观。   众人想想也是,虹彩龙连奥古诺冒出来的神格都能处理,有他在席恩身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肖恩也放心下来,握紧哥哥的手放松了一点,心底五味杂陈,他不知道席恩的记忆倒转到十七岁,是法术失控还是内心的夙愿,和他一样,希望再来一次,回到那个人生的转折点。   即使这样,他的哥哥都没有后悔从悬崖跳下去。   光之子的心情咸苦甜腥,仿佛黑夜最浓重的大海潮汐。   这时,一道明亮的淡金色光辉从天而降,勾勒出复杂的徽记,诺因一看这个符文就知道不妙,因为这是罗兰的法术印记,而没有最要紧的事,这个朋友不会开启他的专属通道。   从光中浮现的,正是神战阵营的领袖,白银血脉的传人,魔导国现任国王罗兰·福斯。   “师祖……”他冰蓝色的眼眸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情潮,凝视着一个人。   “您知道您快要死了吗?”   一道雷霆在所有人脑中炸响,眼前发黑,摇摇欲坠。   席恩已经认出他是谁,平淡地点头,道:“我知道。” 第九百十章 救援   在云中塔发现黑化的「归零时刻」后,罗兰立刻使用领袖指环,这个席恩授予的法器可以直接和魔法之王对话,但是——理所当然,让罗兰不意外的,无法连接。他又找上神战顾问月,想从他那里了解可能有帮助的信息。   不巧的是,月和爱人扎姆卡特、其他后援的法师已经踏上前往地球的路途。在法师塔空间传送期间,一切外界的通讯中断。   本来月临走前,已经察觉席恩出现在地球有异,他联系上的是女神卡雅。顾念兄长的提醒,卡雅没有透露内情,回复萨玛艾尔去了地球。放心下来的神战顾问于是按照原计划支援地球,启动了位面传送。   阴差阳错下,罗兰和最足智多谋的顾问断了音信,又不知道敬爱的师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想起肖恩曾提到席恩上次离开前,说要去见元素之王,立即询问唯一可能知道席恩下落的对象。   召唤元素之王是一个十二段魔法,如今能听到万物之声,魔法水平十二段的罗兰离真正的神级也只差一步之遥,能够独立发动法术,但他还是请来了北之贤者赛雷尔,五位魔法公会的首席法师(雷系首席康妮被除位后,换上了新人),考虑到可能需要长时间和元素之王通话,那么罗兰自身的精神力就不够用了。   因为属性相契,罗兰成功召唤的是水元素之王欧拉贝里克。对于元素使的追问,欧拉贝里克表现出了难以启齿的态度。但是在众人的逼问,还有现实的巨大压力下,欧拉贝里克最后还是用幻象投影的方式,让现场的人们目睹了发生在始源之海的事情。   这场神战的真正起因,前代混乱神兰修斯的密谋,龙神塞菲斯跨越至今的安排,惑乱之星的悲剧……   在场的法师们几乎失声,谁都知道这个真相对于一个法师意味着什么。法师质疑众神的统治,探索知识,强大自我,就是为了把握自己的命运,同时开创人类的未来。神级法师的骄傲,神战阵营的崛起,就是源于这种独立精神。席恩的一生都是践行这个真理,不但成为了超越神明的魔法之王,还帮助艾斯嘉的众生从神魔的碾压下站立起来,不再被神明愚弄,不再被侵略者欺凌,开辟了新时代——这是一个人类,一个法师与命运和诸神的斗争。席恩付出一切只为否定神明的预言,战胜常人难以想象的残酷命运,最后却被告知一切依然是「神」的安排,是名为「惑乱之星」的宿命,还是被萨桑之子的眷顾者,七位元素之王共同献祭,这个秘密对他是摧毁性的打击。   「席恩前辈现在怎么样?」好不容易,赛雷尔干涩的声音打破冻结的气氛。   「疯掉了。」   一时间,所有人陷入死寂的沉默,连两次神战都没有畏缩的人们,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绝望和窒息的未来。   罗兰化为深蓝的眼眸如同汹涌的风暴和海潮:「很好,连众神和魔界宰相都没能做到的壮举,你们七个……还有龙神做到了。」   他手中的法杖「苍澜的沉思」深深陷进地面,敲碎了坚硬的青石地砖,杖首的海蓝宝石如同午夜狂风暴雨的大海,激荡着比海啸更汹涌的能量狂潮。   「你们打算怎么做?」寒冰王座的主人已经不对元素之王使用敬语。   「我们在观察,视情况,可能……」   「需要新的救世主?」   魔导国国王露出了生平最讽刺的笑容:「所以,你们把师祖推上光荣的神座,看着他完成任务,一次次拯救世界,赔上一生,被折磨关押千年没有援救,如今他丧失了利用价值,按照龙神塞菲斯的安排,成为灭世的惑乱之星,不再是救世主,于是你们打算把这个弃子扔掉?」   罗兰一字一字道:「艾斯嘉已经发动一场神战了,不介意再来一场对元素之王的征战,守护之地都不会认可你们的行径!而且,你敢把同样的话对龙皇陛下和母神阁下说?」   可是他随即想起,因为龙神血脉的污染,萨玛艾尔恐怕疯得比席恩更彻底,他都亲手毒杀自己深爱的养父——罗兰简直不能相信,每个亲眼见过萨玛艾尔和席恩相处的人都看得出,他们俩之间的感情多么深厚。如果萨玛艾尔真的被龙神血脉完全污染,那么不用元素之王们动手——他们就是袖手旁观——旁观他们父子俩自相残杀而死,那么这个世界就彻底净化了,龙神的安排消失,世界失去威胁,世人从所有的神明手下解放,新的宇宙一片欣欣向荣。   前所未有的恶心让罗兰都快吐出来了。   「不,我们没有这么想。」   震惊这位君王敢于宣战,水元素之王放低姿态,无奈地道,「萨桑之子是我们祝福的孩子,我们怎么会这么对他。如果不是龙神的命运无法阻挡,我们也不想牺牲我们所爱的孩子。可是如今,你们也要为艾斯嘉和这个多元宇宙的未来打算。席恩主动切断了和元素精灵的联系,就是为了保全她们的性命,他对魔法精灵尚且如此,对你们可能也有顾惜之情。他不会原谅我们,但你们……他守护的人们阻止他,他也许下不了手。如果肖恩,席恩的弟弟,神级法师们再一起铲除他……乘他的神智还有一线清明,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不能束手待毙。」   罗兰在原地走来走去,赛雷尔和其他法师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因为再不回避视线,不看欧拉贝里克,就会口吐恶言和咒语,这股汹涌的激愤和憎恶之情都要冲破胸膛炸裂开来。   「让你失望了。」   界外之王停步,眼神冷峻寒冽,嘴角弯起尖刻的笑容,「神战阵营是为了推翻众神的统治成立的,我们继承的是师祖的意志,跟随的是他的脚步,不是第一代的白银王,也不是第二代的罗比安前辈,是师祖带来如今的一切!而在旧神倒塌后,它已经功成身退,今后我继承的是寒冰王座,师祖交托我,保护未来各界文明和希望的种子,我不会对他倒戈相向。我能够做的最大让步,是在艾斯嘉受到生死存亡的威胁,师祖做出无法控制的行为时,用寒冰王座封印他。他是这个世界的救世主,艾斯嘉全体生灵的恩人,在我的有生之年,我的子子孙孙,我统治的子民,都不会对他刀剑相向,只会竭尽全力,设法让他恢复清醒,我在这里宣誓。」   法师们齐声响应。   「艾斯嘉的王,席恩不会把能够刺穿他胸膛的剑交给人类。」光之君伊莉雅出现在投影另一头,悲伤地道,圣洁美丽的脸庞散发着光辉,罗兰觉得她真是高贵得刺眼。   「你不了解席恩,他是个好孩子,曾经和每个自然之子一样纯净,本性善良,但他毕竟是个黑袍,一个行动和思想上都堕落的人类,别忘了他做过什么,他救过世,也害过人,害了你的师父和师母,杀了人——不是小数目,足足一个半位面,即使是时空神贝里卡斯的设计。他复仇的手段冷酷残忍,他用大义的名义包装他的私心,那个无比伟大的目标下,确实包裹着毒药,他渴望折磨和报复他的亲弟弟,他嫉妒并且憎恨肖恩。席恩生长的环境决定了他不能成为沐浴阳光雨露的大树,而是汲取黑暗养分的水晶兰。他是缠绕敌人的荆棘,用尖锐的刺和藤刺穿对方的要害,他是每一颗叶片都渗透着毒液和怀疑的毒草,不会信任与爱。他把封神阵给你们是因为他的真身必须在界外,为了对付众神的降临体,暂时给你们武器。但是一定有动过手脚,有缺失或者错误,当你们用封神阵或寒冰王座对付他,就会发现被毁灭的是你们。他一定不会把能够消灭他的武器交给人类。」   「为什么不?」罗兰反唇相讥,目光犀利冷睿,「不了解他的是你,伊莉雅陛下,我亲眼见过他把利剑给别人,给他的弟弟——背叛遗忘他的孪生弟弟,和整个人类——从没善待过他的这个人类世界。」   伊莉雅和欧拉贝里克睁大眼,其他人怔怔看着罗兰。   「在第一次神战,知识之神和魔界宰相卑鄙地偷袭师祖,使徒入侵,我和师公去梦境救他,在那个梦里,我看到,师祖早就在他的意识海留下了理性的自我,就是万一他身陨给予人类的武器——他一直认为神战是他的错,哪怕是我们享受了他的恩泽,自愿追随。他在弟弟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就是出于对师公的愧疚,也是因为血月对神智的侵蚀,要求师公杀死他——两次迎接剑刃穿心,只要那把剑是以爱为名义挥下。多可笑,一个本应邪恶自私的黑袍居然无私地对待世界,一个人生充满背叛的人还渴求纯粹的爱和信任,一位坠落黑暗的地狱之君居然如此向往虚伪的光明,凶恶的剑伪装了鲜花和藤蔓,涂满了蜂蜜和糖霜,就能让他像主动走上法场的罪人那样乖乖服罪,让伪善的刽子手笑着啜饮他的鲜血,哪怕你们现在是流着眼泪要他的命。」   「你们给他的崇高恩义,萨桑之子的体质,他记得比谁都牢,比谁都感激,所以你们才能活着,我都觉得如果是我听到那样的内情,我才不会管什么宇宙的安泰,元素界的存亡,直接撕碎你们每一个,把你们打入永不超生的地狱!师祖刚从魔界脱困也是这样,为了全世界的魔法精灵放过这个世界,我都觉得世界要毁灭一百次才能熄灭那一千年的怒火和痛苦,后来师祖还在快要失去神智时解放元素精灵——她们倒是无辜,不像你们每一个。」   「承认吧,我们都没有审判或加罚那位恶人的权利,我们的议题不是再往我们的罪孽上面增添更多的罪恶和歉疚,而是报恩和拯救。我绝对不相信龙神的布局无法破解,师祖是当事人,又被视为恩人的你们设计利用,他一时想不开很正常,堕落也是因为神明能量体的体质,但是我们还有机会。」   听到这里,气氛受到鼓舞,赛雷尔等人脸上的血色也逐渐恢复。   再次询问了详情后,罗兰冷静下来,反复思考,突然停下脚步。   「好吧,听你的说法,师祖现在封闭了神界的法师塔,往这个多元宇宙的边界转移,说明他还在控制自己,他布下的法阵也在全力净化他的真身,但是效果甚微——伊莉雅陛下,你说神体的负能量化无法逆转,我会继续寻找证明,因为我们已经不信任你们了。希望你们不要把魔法神的情况告诉其他高魔世界,如果诸位真的如你们所说,爱着你们赐福的萨桑之子。」   「可是……」伊莉雅迟疑着,如果不让那些距离近的世界做好准备,万一被卷入怎么办?而且能看到过去未来的她,总是认为先下手为强最好,她的布局差一点点就成功了——让暗之子顶替最后一位惑乱之星。   所以她本来的打算是,当情况恶化到一定程度,各界发现异常后,向元素使们传递消息,从中选拔能够打倒现任魔法神的新救世主。   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事,她很难过,对席恩。   罗兰语声如冰刀:「别以为我猜不出你们的居心,既然知道了惑乱之星的真相,还推测不出你们扮演的角色吗,背后的棋手!当年师祖被魔界宰相抓住,带往境外宇宙,你们虽不忍,但顺水推舟,认为只要最后一位惑乱之星离开星盘的范围,龙神的诅咒就断掉了,但是师祖命硬,千年后回来。」   两位元素之王难堪,却不得不默认。   在场的法师无不气得双目充血,脸色涨红,恨不得决一死战,这样的元素之王和众神没有本质区别,一样是无耻的帮凶,不但千年来对自己设计陷害的萨桑之子袖手旁观,对文明衰弱的艾斯嘉也视而不见,他们如今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罗兰绽开讽刺的笑容,「伊莉雅陛下,预言的可怕,你应当从龙神身上学到。从世界的角度,我感谢你让师祖成为祭品,不然这个世界肯定早就完蛋定了,毁在除了师祖以外,任何一位最后的惑乱之星手上。我也诅咒你们的安排,鄙视你的做法,你们是如此安分怯懦,不敢向众神挑战,亲手为你们敬仰的前代魔法神报仇,用守护之名珍惜自己的生命,从未亲自战斗,你们派遣元素精灵,更改凡人的命运,和龙神一样,视凡界的众生为可以操纵的棋子。」   伊莉雅无言以对。   「我保留宣战声明,不要触怒拥有神级法师的艾斯嘉,你们已经彻底利用和侮辱了我们世界的恩人,还想进一步挑衅么?你这么做,难道不会刺激师祖——他辛辛苦苦就为了不让无辜的世界被连累,结果还没踏出宇宙的边界,就被‘迫不得已’的人们群起而攻。他如果如你所愿,真的变成大魔王,毫无还手之力的各个位面和次元,会死得更多更快吧。」   「你……说得对。」伊莉雅叹息着答应。   「两位主神那里,也必须瞒着。」罗兰断然道,尽管他看出贺加斯对席恩的感情不一般,但在这个节骨眼,罗兰完全不敢赌至高神的心意,何况混乱神有过狙击席恩的恶迹。他可以相信卡雅和萨玛艾尔——萨玛艾尔如今都让人忧虑,正因如此,更不能让双子神有翻身的机会。   而且罗兰心底还抱着一线希望,席恩太多次让世人惊艳,也许这次他也能度过难关。但是师祖已经遭受了太多不公和伤害,如果他真的想要放下一切,也是这个世界欠那位救世主的。   「陛下,有什么指示吗?」赛雷尔主动说,遏制不住满腔愤怒。   「先和师祖的元素精灵取得联系,问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师祖的情况到底怎样,为何萨玛艾尔和卡塔瑞亚没采取积极的行动,萨玛艾尔的‘侵蚀’到了什么地步,他有什么打算。如果需要,我还有一个十三段的净化神术可用。」白银血脉的青年道,虽然神术对神明的效果极其有限,但对龙族可能有用,「我们必须调集所有的高段法师和新神的圣职者,共商对策。」   伊莉雅还是劝了一句:「艾斯嘉的王,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你们真的要不惜代价挽救一位堕落的邪神,可能时机就晚了。」   「不劳费心,元素之王,你们要做的只是守好门,如果如诸位所言,你们这么长时间一直守护宇宙不让外神侵害。至于宇宙范围内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即使我的决策会让艾斯嘉成为宇宙的罪人,我全权承担,我也不必向你谢罪。」   罗兰冷笑:「因为你们从未负起责任,最好从现在起祈祷师祖平安无事,如果他真的变成邪神,第一个就找你们算账。」   元素之王们栗栗危惧。 第九百十一章 希望   继承白银血脉,罗兰是天生的神术师,事后用呼唤神名的方式,沟通上审判女神卡塔瑞亚。   「以我的权能,我是唯一能制裁父亲,对他造成重创的神,可是我不想这么做,我做不到。」卡雅忧心忡忡地道。   「您不必这么做,尊敬的女神,我们和你们的意见一致,救回师祖。」罗兰坚定地道。卡雅心想兄长错了,人性不是一无是处,艾斯嘉的很多人爱戴父亲,关心他,愿意为他竭尽全力,冒着生命危险救他。   「可是您的兄长萨玛艾尔,没有一点对策吗?」罗兰认为虹彩龙发现自己有异常时,离开席恩是对的,可是他受到的血脉污染,真的无法可想?   「我认为兄长没有失去理性和思考能力,这一点他也很奇怪,他的确受到过控制,可是在意识到后,就再也没有类似情况出现。我试过用‘驱逐’、‘净化’之类的神术,没有反应,‘污染’确实被压制下去了。所以他让我在前代魔法神的灵魂神殿寻找,想找到相关的记载。」卡雅诚实地道,「兄长似乎有什么计划,但他没有告诉我,允许我自由行动,毕竟我对他也有所防备。」罗兰同意——萨玛艾尔身上的隐患没有根除。   他特别交代卡雅留心元素之王的动向,他实在不放心那个自作聪明的光之王。看得出,即使是单纯的元素精灵,久居高位,虽然不像诸神那样盲目自大,但也变得麻痹怠惰,自视甚高。元素之王们长期和众神井水不犯河水,既没有为死去的前代魔法神奥古诺和龙神塞菲斯讨回公道,制约神明的堕落和傲慢,对龙神的诅咒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动手脚,主要是害怕宇宙灭亡牵连自身,对于被她们献祭谋害的魔法之王席恩,连当面向他悔罪的勇气都没有,不过是一帮墨守成规,死气沉沉之辈,和众神一样,也该换新血了。   卡雅点头:「我可以剥夺他们的权能,给予其他强大的元素精灵,如果元素之王想要对父亲不利,我不会客气。」   「师祖现在怎么样?您能不能在不伤害他的情况下,将他制住?」罗兰知道希望不大,众所周知,魔法之王连诸神都打倒了,当之无愧的宇宙最强者。即使席恩对自己的孩子不藏私,卡塔瑞亚和萨玛艾尔学到了他魔法的精髓,也不是他的对手。时间,阅历,经历,天赋和心血都是鸿沟。   也许萨玛艾尔可以,他是能够噬神的虹彩龙,但他们怎么能用这种方法!萨玛艾尔自己也不会愿意吧!   「父亲因为和幻想海融合,成为唯一的‘虚神’,无论神力还是魔法都无法伤到他的本质,连我和兄长都不知道他对‘始源’的秘密掌握到什么程度。他的本领知识也是我望尘莫及的,我不是他的对手。」   卡雅坦然道,「我的原始神职是和谐,如果我靠近现在的父亲,我会被他的负面感情影响,失去自我。除非我进入审判的神格状态,那也将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不过,所有的旧神都能制造神罚,初代神甚至能把领域变成‘神狱’,这是新神的父亲所不知道的。但是我不想动用,万不得已,我可以从混乱神那里偷窃止息和宁静的神力,让父亲强制进入沉睡。」   「那太好了!」罗兰总算看到一线希望。   「但因为我的和谐力场,接近父亲,我不知道能不能支持到对他使用神力,不然父亲早就想到这个方法了。」   「没关系,卡塔瑞亚殿下,只要有方向,我们可以完善这个计划,思考更多的辅助备案。我会召集所有的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为您提供防护,请您给我们一些神术力场的模型,让前辈们研究。」罗兰建议,「可是师祖现在何处?他大概还能支撑多久?」   「据我所知,父亲分出一个自我,把魔法神的神位交托给‘他’。那位父亲能够从实体层面对父亲进行约束,但这只能拖得一时,很快又会恶化,因为精神在深层次的呼应,父亲受到的负能量化也会感染另一半的他。他恐怕……是希望你们万不得已时,能用这样的方式杀死他。」   「师祖又做这样的事……」罗兰叹息。   卡雅心中雪亮,父亲这么做,倒未必出于牺牲的觉悟,而是为了萨玛艾尔。他担心受到龙神血统的掌控,萨玛艾尔会再次杀他,清醒后痛苦万分,他宁愿杀了自己的是别人。   结束和罗兰的通讯后,卡雅转过身,看到宽广如云端的殿堂里,伫立着一人高的竖琴。   这是奥古诺为妹妹黎姬开辟的音乐堂,在神殿的记忆里,那位初始的女神经常坐在这里,为她最爱的哥哥弹奏,咏唱天籁之音。   神明是天生完美的生物,拥有动听如交响诗的歌喉。不同于神明,后天成神的父亲不懂艺术,但是能够聆听万物之声的法师,音律是他唯一擅长的技艺。   卡雅伸出嫩葱般的手指,轻轻拨动晶莹的琴弦,回忆如潮涌上。   父亲在学业上的要求严格,但不制止她的调皮捣蛋,好奇心和探索,任由她自由自在地成长,发展自己的爱好,无论料理还是唱歌。   兄长喜欢欺负她,但是听到她的歌声,也夸奖:像小百灵鸟一样。受到鼓舞的金发女孩于是向另一个亲人献唱,她不期望得到惜字如金的父亲的赞扬,席恩不会在他不了解的领域发表任何见解,所以她歌唱的是心声。她听过人鱼的歌声,在满月的幻界之海,那么晶莹剔透,如同大海中一颗颗圆润的珍珠,其中最深情的一颗,属于那位叫多米尼克的人鱼——是献给父亲的。   「谢谢,卡雅。」从女儿的歌声听出对自己的敬爱与孺慕,黑发神祇轻轻抚摸她的金发,思忖片刻,当晚细心地为她做了一把瑶琴和一只碧玉笛。   席恩想起来,黎姬曾是发明了音乐的艺术女神,也是气候和四季、海洋与信风,自然与畜牧、大地与丰产、公正和契约、爱情和婚约之神,她是能够弹奏元素和万物之理的初始神,拥有最多神职的母神,属于黎姬的过往也是她的才能和天赋。   于是卡雅惊讶地看到,父亲生涩地练习了几天吹笛和弹琴(好像有基础),开始教她,连偶尔回来的萨玛艾尔也大吃一惊,兴致勃勃地求教。   席恩再次焦头烂额地自学,因为他两个孩子都是满身的艺术细胞,不管吹笛还是琴理都一学就会。幸好他只是过去专注于魔法无心其他,并非真的就是音痴乐盲,同样天资卓绝,又是精灵的身躯,才艺是天赋,还是天生完美的神明,拾掇一下就能跟上子女的进步速度。   那是卡雅最快乐的日子,拉着小伙伴安达加入家庭音乐会。虽然父亲不这么认为,教会他们后就退出了这种孩子气的游戏,但还是为她带来各种乐器和乐谱,鼓励她发明更多的音乐,也会在她缠着他时坐下,倾听他们的演奏。因为风精灵都是天生的歌手和乐师,他有时弹奏她们谱写的曲子。   萨玛艾尔最喜欢听席恩吹那只翠玉笛子,元素精灵教的乐谱,古老而单纯的旋律,像一条不受污染的清澈小溪,蜿蜒出太古的森林和动物。   但父亲最擅长的乐器是古琴,一种艾斯嘉没有的乐器,据说是有一个人教会他,那琴音如太古的弦音,沉寂旷远,清冷飘渺。   卡雅也不明白,在她的弹奏下祥和喜悦,仿佛伴随鸟语花香的旋律,在父亲霜白纤长的指下,总是虚静得近乎无声,通向一个遥远的境界。后来神体的席恩尝试用乐器和始源之海对话,蓝发精灵抚弄琴弦,一个个音符没有声音,寂静无痕,在她不安地靠近时,有着温凉体温的大手放在她的头上。   魔法孤高奥妙的冷香从宽大的袍袖渗出,落了她一身。   那只手像随时会消失。   卡雅握拳垂在裙铠两侧,现在不是沉浸回忆的时候,她必须振作起来。   『卡雅,我找到了。』卡雅听到安达的精神传讯,来自母神的神殿。   存在之树尤格拉希尔如同宇宙般宽阔浩渺的顶峰上,矗立着初代神的灵魂神殿,有混沌神沙凡西顿,魔法神奥古诺,母神黎姬的殿堂,时空神贝里卡斯的神殿随着他的陨落倒塌。   卡雅只花了三十秒就飞到自己的神殿,这对于拥有神之翼和领域移动能力的女神不在话下。   身穿黑袍的亡灵之王站在巨大的内殿中央,还是少年的样子。高耸得仿佛天穹的拱顶上没有屋顶,是一片深邃的夜空,数以亿计的恒星和七彩炫烂的星云散发着迷人的光芒。   金发女神就从上面飞了下来,收起闪耀的金色光翼。   “你找到了!?”   黑色长发的深渊领主目露嘲讽,“考虑到奥古诺是在龙神之前陨落,他怎么会知道后续的事情,他的神殿也不会有——你没看出你的兄长是在特意支开你吗。”   卡雅恼羞成怒,却并未与他争辩,视线落在他手里的发光物体上面,宛如漆黑星光的眼眸眯缝了一下,仿佛被刺到了。   “看在父亲的份上,那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查了知识之神编写的财产目录,这家伙绝对有仓鼠癖,把能够攫取到他爪子下面的财产都数了个遍,所以我发现了这个。”安达举起一本装饰着过多宝石和金子……的书?不,那绝对不是书,虽然也是记录工具,但外形就是一片片珠宝盘和金属薄片衔接起来的装饰品,卡雅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糟糕的品味,仿佛世上所有色彩的大集合,闪得活像地球的霓虹灯。卡雅相信,就算父亲看到它,也会将它漏掉的。因为它作为魔法物品,简直是最荒唐可怕的噩梦,精金、秘银等魔法金属和储能宝石能发光,是因为其中蕴含的能量。固体的魔法能源比较温和,但这么多的量,足以把这本书变成一个巨大的辐射反应堆,只因为保管它的是一位神祇的副手,后来的伪神才没有悄无声息地暴毙。而构成它的材料这么多,还没有炸开来的原因,只在于里面正能量负能量、各种属性和品种、名贵的或是一文不值的宝石金属太多,无形中形成了抵消和拉锯,也将它变成了一堆可笑而不知所谓的垃圾。   更可怕的,翻开那本“书”,里面每一条记录,都是这类碎宝石和金块拼成,各种颜色都有,一眼扫过去,都是对心灵的巨大污染,对视力极大的摧残和考验。   幸好,安达是恶魔,自从被血月重塑了强大的身躯,他的视界只有黑白灰三色,魔法灵光是绿色,正能量物体对于负能量生物只有色差的区别,就像一条条血河和血块。所以他一眼就辨析出了这样格格不入的物品,不像魔法神殿其他物品的风格,纯净,精致,蕴含万物之理,这样物品驳杂又怪异,红绿交替。但是其中的能量石和整个神殿的物品有关联,无形的光线连接到四面八方。翻阅和查证后,他确定了它是一本遗物清单,再从这本记录册,找到了真正的百科全书。   “我想你认得这个。”安达另一只手捧着的淡金色光珠让卡雅觉得好多了,还有一种亲切的感触,那是她的神力。   “这是谢汀格之目,母神身陨后,生命的光辉凝结的神器,光耀万物,记载了神代灭亡开始所有的历史。”   “太宝贵了!”卡雅盯着这两样宝物的眼神闪闪发光,她当然明白其中的研究价值,父亲就会为谢汀格之目爱不释手。虽然那本亮瞎神眼的宝库目录让卡雅手痒地想要从知识之神的原体上再拔下最后一根光秃秃的羽根,让那只羽毛笔如同屁股上没长毛的瘦鸡崽。   搜索没有花费多少力气,谢汀格之目本身是有生命的,能反馈使用者的心声,他们要找的也只是母神陨落,神代被兰修斯毁灭这一小段历史的时间。   看完,卡雅终于知道了真相,满心震撼。   白银王路卡斯在临终用的最后一个神术,也是自己发明的魔法,是把自己对生命、世界、同胞、人类、众生的爱全部融入混乱神兰修斯的神血,打入他的神魂。   “了不起的法师,不愧是父亲的前辈,开辟第一代神战阵营的先烈。”   安达有些不解:“可是用这样的方法,能感动那个真正的邪神吗?恶魔狡诈残忍,无恶不作,但是不会毁灭世界,因为毁灭世界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那需要绝对冷酷的决心和意志,也只有神明做得出来。”   卡雅微一苦笑:“他应该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身为和父亲一样的叛逆法师,他不会相信任何神明的一念之仁,也不会把同胞的性命和世界的命运赌在神明的怜悯上面,可是在绝望的时刻,无计可施,殚精竭虑都想不出办法,与其什么都不做,一味诅咒和憎恨,不如留下希望。”   “而且他做得很成功,法术媒介是兰修斯自己的血,混乱神也无法驱逐。”卡雅沉思道,“知道惑乱之星的宿命后,我就在奇怪,光元素王伊莉雅推测,龙神后裔也是惑乱之星宿命的一部分,所以塞菲斯在临死把自己的血肉分散成三万八千个元素龙,引开众神的注意力。但是他本身这个目标太明显了,时空神、知识之神、生命女神、五位元素神都参与了这场卑劣的暗杀,一不做二不休,他们一定会对这些元素龙斩尽杀绝,龙神不会预计到水元素王会庇护了兄长的父母。而且生命女神对生物的感知是她的权能,再小的血肉也会被她捕捉,有时空神贝里卡斯在,龙神血脉就算逃到世界末日都会被抓出来。塞菲斯的王牌应该还是兰修斯的命盘和龙骨支撑的地狱,为末代惑乱之星准备的温床,父亲背负的残酷宿命。那么,龙神血脉就是意外的漏网之鱼了。兰修斯拥有梦境预知的能力,塞菲斯虽然掩盖了惑乱之星的星象,但是因为时光禁术造成的衰老,他的法术未必完美,兰修斯可能察觉了。他和塞菲斯一样算无遗策,更狠辣无情,他毁不掉被塞菲斯施加了命运之力的命盘,但他都看到龙神后裔在眼前逃逸,只要撺掇协调神,下旨给其他神和使徒,塞菲斯的血脉一定会断绝。”   “也就是,他放了塞菲斯的血脉一条生路?”安达十分惊讶。   “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善良。”卡雅神色复杂,“但是我现在相信,也许白银王的大爱终于在临终的时刻感染了他,让兰修斯看到了不同于毁灭的未来,给了艾斯嘉一线生机,也给龙神留下了生命的种子,放过死敌的后裔,有了父亲和兄长相遇的宿命。”   卡雅感叹:“原来龙神的血统不是诅咒,而是希望。”   黎明之卷 第九百十二章 入侵   宇宙的另一头,名为地球的蓝色星球,华国申城的高楼上,伫立着一个身影。   她身穿校服式样的上衣和百褶裙,黑色长筒袜和圆头皮鞋,勾勒出青春靓丽的身段,洋红色的发带在耳鬓两侧结成精致的手工蝴蝶结,纯黑透亮的长发仿佛丝绸质感的纤维,跳跃着活泼的美感,随着丝带飘逸在风中,鬓发半掩细致优美的柳眉,宛如画中走出的古典美人,一双美丽却锐利的丹凤眼,如同上古名剑的锋刃一般明丽,脸庞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符合最挑剔的审美,端正微翘的鼻梁使脸部显得轮廓分明,衬托出光洁柔和的线条,白皙的肤色虽然是东方人的象牙白,却显得不太真实,皮肤下流动着虹彩的光辉。   她的嘴角流露出无意识的微笑,呢喃的话语仿佛演奏着绝美的天籁。   “真是的,把这么弱的自己送到人间,太危险了。”   萨玛艾尔凝视着远方的身影,无比专注。她已经收到妹妹查到的真相,印证了她的猜测。对于龙神血统,她本就心存疑虑。之前中招是没有察觉,但是发现后,就能压制污染。因为初始龙是完全理智的生物,只要意识清醒,她能够控制自己的血缘。   龙神的尸骨成为地狱的地基,在漫长的时光中早已被负能量彻底侵蚀。由于返祖,萨玛艾尔确实感觉变得更强大和一股黑暗的牵引力,但她没有感到先祖的意志。也就是说,她并非如光元素王伊莉雅所说的,是惑乱之星命运的一部分。或者如父亲以为的,在父亲完不成那个使命——毁灭双子神和宇宙的时候,变成另一个惑乱之星,杀死他——那个让席恩真正绝望的推测。虽然萨玛艾尔继续成长下去,完全复苏龙神的血脉,塞菲斯可能会在她体内复活,取代她的意识,这同样是席恩的顾虑。龙族有遗传记忆,龙神血脉又如此强大,确实有可能。   但是萨玛艾尔质疑这一点,代表终点的黄昏之龙并非能够无限复生的神明,她和塞菲斯是唯一的,是最终的门扉。塞菲斯死了就是回归虚无,而奥古诺死后,塞菲斯也不会寻求复活,独自活在世上。   所以,萨玛艾尔一直由衷怀疑,她真的是先祖的安排之一吗?按照她自己的推论,把血肉散开,制造后代,只是引开众神注意力的幌子,负能量位面和塞菲斯对命盘动的手脚才是底牌。元素龙的目标太明显了,肯定会引来众神的赶尽杀绝,元素之王的保护也不是万无一失,他们必须固守元素界,而且龙神的安排是很久以后才被元素之王知觉。   无论如何,这是个危机,也是转机。   小龙很清楚,对她的身世,席恩始终有个最深的心结。不解开,他们就无法跨越最后的障壁。   我要了却你的心愿,让你相信我。   主人,与你共度的时光,多久都不足够。   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去。   突然,萨玛艾尔抬起头,遥望夜空深处的某个定点,唇角浮起尖锐的嘲讽。   *******   距离这栋大楼数十公里的另一幢高楼上,光暗双子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   “你又打算抛下我去死吗?”肖恩怒火冲天。   “如果你这次再敢说什么好好活下去,我就打得你失忆,永远锁在我身边!”   席恩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弟弟,失忆应该是你的绝活吧,那一千年我可没忘,估计你的养女就是你新收的小甜心,你可以和她唱歌跳舞,到精灵的森林钓鱼爬树,喝甜蜜蜜的花酿。”还说什么和哥哥一起旅行呢,哼。他言下掩不住一股醋意。   “你的黑历史就少吗?宁愿女装骗我,也不肯扒下伪装让我见一见,你知道我想得你多苦吗!”   “那不是女装!是变形术!”   “这种时候你们就不要吵架了……”诺因无力地道,他也有一肚子气,“现在我知道了,本体的你转移了世界树的权能。”难怪他的肩膀那么重,他成为了新的世界之相。   “席恩怎么了?”杨阳急道。罗兰着重看了她一眼,因为地球的安危,杨阳应该是最不希望节外生枝的一个,但是她这句关心却不是作伪。   雷诺雅露出少见的焦切之色,老实说,得知后辈的变故后,魔族怎么样根本不重要了,对法师阵营来说,于公于私,魔法之王的生命都是首位。   从卡雅那里,罗兰得知席恩分出了另一个自己,作为理性的楔子,现实的锚点,萨玛艾尔也隐姓埋名来到了地球。   但罗兰不打算现在说出来,他看出,这里的席恩很可能是个法术定点,他们要做的是尽力挽回本体的他,而不是让分体的席恩再被惑乱之星的秘密打击一次,失去稳固的理智。   “我不便透露,其实你们也知道,只是你们的记忆被月前辈封印在云中塔的中枢了,我带来了记忆的种子,你们视情况打开。”罗兰用传送魔法送出四颗闪闪发亮的光粒,肖恩一手握紧,迫不及待地用意念开启,神色几番巨变,身体剧震,恍然大悟地看向身旁的哥哥,脸色铁青,嘴唇翕动。   黑袍不明所以地看向他,罗兰再次确定分体的席恩一无所知。只是这里的师祖已经感应到本体的自己快要消亡,情况刻不容缓。   杨阳和诺因还不及打开,事态紧急,罗兰开口,语声有一份迫切:“杨阳,你先把真知图书馆给我,艾路德安前辈他们需要。”真知图书馆的时间比例适合紧急研究,卡塔瑞亚已经送来了神力模型和许多神术魔法的参考,留在艾斯嘉的艾路德安等人正在全力研究,他也联系上了在地球外围的罗比安。   因为席恩所在的宙域非常遥远,封印他——这是最坏的打算,或者把卡塔瑞亚送进他的领域,最需要的是位面旅行者罗比安,时空系的月和擅长空间系的雷诺雅。月前辈暂时联系不上,雷诺雅前辈只好调离地球战场了,反正有精灵王奥佛瑞特和诺因,也足够了,现在还加上席恩兄弟。   杨阳二话不说给他,诺因拔下左耳的冰泪石耳坠:“‘理想乡’需要吗?”罗兰点头:“还有我这边的魔力方舟,如果此行顺利,你们不用来了,守好地球就行。”   诺因也赞同他的意见,他们都知道军事上,临时打乱部署是大忌,如果席恩的本体真的出了大事,这里的兵力全部派遣过去也无济于事。罗兰更清楚,肖恩是不能离开的,如果他去制止席恩,只会让很可能已经情绪失控的魔法之王误以为弟弟是来杀他的,更加恶化。相反,让这里的师祖报仇,也许心情会好一些,金发国王盘算着。   他刚刚继承寒冰王座,手边没有可信任的人才。女巫之国、新堂文明和茵格文明是可靠的友盟,但是师祖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未必可信。守护之地固然有席恩的朋友,但他们毕竟信仰元素之王。萨玛艾尔如今需要避嫌,压制自己的血统,数来数去还是只有神级法师。   雷诺雅已经读完惑乱之星和元素之王的情报,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只能用杀气腾腾形容。   罗兰心照不宣地道:“雷诺雅前辈,您的记忆种子有卡塔瑞亚殿下给的资料,请尽快解读。月前辈所在的援军正在远距离移动,空间门无法使用,您不能回到艾斯嘉。罗比安前辈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临时离开,可能会引发盟友不好的猜测。我们这边也没有动身,您和罗比安前辈可以随后同月前辈一起赶回来。”雷诺雅和罗比安的法师塔同样有降低时间的星界模拟装置,只是比例没有真知图书馆那么高而已。   “师祖,您不要离开地球,保重自己。师公,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本体的席恩呢!”肖恩满心焦虑。   “我们会想办法。”罗兰说完,就消失了。   诺因和杨阳对视一眼,都是两难,雷诺雅断然道:“你们和奥佛瑞特陛下一起,负责地球的战局,不必担心,这件事你们帮不上忙。”   突然,席恩和肖恩同时感应到一股突如其来,浩大的能量波动,有空间异能的杨阳也全身一震,计算这股天外能量的来处和方位。   “是大质量物体!”杨阳冲口道,“正上方一千五百公里左右,近地轨道!”   “光子跃迁的能量反应。”肖恩深深皱眉,“我的光精灵可以处理。”   席恩摇头,双手已经完成结印:“有协调神的神力,不能完全交给元素精灵。”   众人胸口剧震:协调神参与了魔族的侵略!?连要离开的雷诺雅都只能驻足。   只见夜空泛起奇妙的波纹,仿佛有无形的虹吸器吸收水分,稀薄的云雾被蒸发得干干净净,一小片天空向内塌陷扭曲,出现一个虫洞般的圆形空间,诡异的,从里面可以望见像是舰艇的流线型物体和亮起灼炽闪光的炮口,从炮口迸射出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巨大光束。   这道毁灭的强光,永不磨灭地烙印在杨阳的瞳孔里。   当投影窗口出现那个水蓝色的美丽星球,维烈脸上绽开志得意满的诡笑。   在把女儿的故乡置于炮口的一刻,他脑中没有升起“我怎么会走到这一步”的反思,也没有闪过一星半点可以称为后悔的火花。   多么不可思议,人性可以高贵,坚强和不屈,也可以轻易沦丧,损毁和丢弃。   他曾经是魔族当中唯一对落后的原住民怀有怜悯心的人;他曾经抱着友善的心意去学习一门语言,希望两个世界能走向和平的局面;他曾经被女儿喜爱,认为是怀抱着愧疚和慈悲心的父亲。可是一切早已幻灭,在虚伪的面具下崩坏。   也许是千年前,长达十五年的屠杀让他沉醉在放纵和肆意的狂喜中,逐渐丢失了良知;也许是那场生杀予夺的灭绝战争麻醉了他的心灵,带给他的快意今时今日也无法忘记;也可能是更早的时候,魔界侵略艾斯嘉的初期,他一次次注视同胞用他发明的魔兽屠戮原住民,从最初的作呕到麻痹,再到不知不觉的习以为常,漠视和纵容;也可能是最早的时候,他被独自留在次元通道中,抱着长久的怨愤和不满,当大肆屠杀完的同伴们走进来,他第一次就发现了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和残暴的笑容,害怕被同胞当成异类排挤,害怕被杀戮成瘾的同伴掉转矛头当做牺牲品,于是选择了悄然的静默和疯狂,不为人知地在一群杀人狂中扭曲成了最狂妄堕落的食肉兽。   维烈已经分不出麻木的外在和内心有什么区别,只感觉到,只有在艾斯嘉漫步,欣赏魔兽撕咬、食用原住民的痛快,回味追杀精灵的陶醉,享受折磨席恩间接回报父亲基连的得意时,他才是活着的,有尊严,有力量,有自由,不用受到行为规范的约束,不用看摩耶所有人的眼色,不用听命于一个早已离去的男人。   他是这么强大,无所畏惧,所有原住民都会匍匐在他脚下,任他为所欲为,用高科技和异能碾碎他们。   只要再找到这样一个地方,他又能享乐。艾斯嘉是最好的,但是地球可以成为下一个艾斯嘉,一群落后的原住民在那里,他会继续放养魔兽,用异能撕碎那些脆弱的肢体。   就在刚才,维烈对着基连所在的北极按下了按钮,接下来就是杨阳身处的位置,从此他就是唯一,独一无二!没有原体,没有复制体,魔界的基因库也被他毁了。   透明的视窗映出他狰狞喜悦的面容,这张清俊文雅的脸孔没有让他想起另一张相似的容颜,他的女儿杨阳,曾经一起旅行的伙伴们,他在千年前就背弃的朋友——就像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一样,苍白的手指带着报复的快感按下了第二次按钮。 第九百十三章 地球的战场(一)   这一日申城的夜空清澈至极,星河如缎,静静横亘在上空,许多新时代长大的孩子还是第一次在光污染严重的城市里看到银河,许多天文爱好者和市民都喜出望外地拿出望远镜和手机,或者只是单纯在阳台、天井、道路,各个可以仰望星空的地方,赞叹着,指点着,拍摄着,无数人都目击了从天而降的光能炮,而远处的席恩一行人和萨玛艾尔,同时看到了在光束中蒸发的大楼、公路、江水、大桥和生命。   足足七十八万平方米的土地变成了焦烟四溢的巨坑。   炽热的光芒湮灭了嘶喊,凄楚的哽咽窒息在胸口,眼泪夺眶而出,杨阳感到心底有什么彻底碎了,她的希望,还有她的亲情。   她从没有一刻这么悔恨和痛苦。   然而,下一瞬间,仿佛电影镜头回放,那道光束如同倒流的瀑布悬挂起来,缩小成一线光芒,天空又出现了奇异的蚀洞,波纹消隐,恢复了原来星辰满天的美景,地上触目惊心的惨景也消失无踪,可是在她的记忆和视网膜依旧烙印着刚才的强光和巨大的坑洞,她的感应力也感到了流淌在空气中的神力和光元素。   “时光倒转!”诺因如释重负,看向法师,“席恩,是你做的吗?”也只有席恩能完成这个时空禁术了,连其他神级法师也办不到。   魔法神点了点头:“魔族发射了两炮,另一发我挡住了,这一发距离地球太近,如果强行阻挡会引发空间扭曲,玛那精灵告诉我,魔族把魔界搬来了,正在通过虫洞降落。我制造了逼真的影像,这样魔族就不会发现炮击没效果,有敌人等着他们而逃跑。”他也想快点把那帮该死的侵略者清除了。   “不,其实让他们停留在空域比较好,罗比安前辈请来的援军会收拾他们,对了,席恩你不知道。”肖恩松了口气,“算了,他们下来也好,通知精灵王做好战斗准备。”   “我已经通知了,从空间波动看,他们会从申城上空降落。”雷诺雅急切地问道,“席恩,创世神离开神域了吗?”   “不,从能级看,应该只是神力碎片,可能魔族得到了附加神力的物品。”   诺因想起来:“对了,维烈的芯片有记录,贺加斯和基西莉亚是朋友,送给她一只狗项圈,可能就是这个!”雷诺雅的嘴角抽了抽,狗项圈,创世神很好很幽默。魔族用狗项圈做发动机,很渣很没种。   “所以魔族能这么快跨越两个宇宙的距离飞到这里。”肖恩眯起眼,言下有着肃杀,“席恩,接下来交给我,我也能使用生命女神或冥神的神力屏障。魔族剩余的能源不会多,还要空出空间转移回去的能量——当然他们回不去了。”   “两炮!”   杨阳回过神,狠狠擦干泪水,“还有一发是朝向哪里?”   “北极。”   诺因冷笑:“一发朝着这里,一发朝着他亲爱的老爹,果然基连和优的苏醒不是偶然,应该别阻挡那一炮,让那两个混蛋去死!反正那边没有别人。”   席恩摇了摇头:“有很多动物。”他扫描过,北冰洋和北极苔原上有好多可爱的白鲸、角鲸、海豹、海象、水獭、北极兔……他刚来地球时忍不住去那里结识动物朋友,还有南极的企鹅。   众人无言以对。   也是,无辜的动物们不该为基连和优殉葬。   “而且基西莉亚还在那边。”诺因冷静下来,“不过我在她的镜子上附加了传送术,也教会了她魔法。”   基西莉亚有协调神和混乱神的神力,虽然失去生前的异能,但她对心灵能力的掌握十分熟练,也可以用神力模拟异能和法术。   众人点头,那就无需为基西莉亚担心了。   杨阳更庆幸,一旦北极被那帮杀千刀的魔族毁了,也许会影响全球气候。   “我去召集大家。”杨阳果断道,她因为昭霆的母亲受狙击,心情低落下睡不着,和诺因回到了圣树堡垒,她手下的法师和职业者也都在基地,包括精灵友军。而她给昭霆、轩风、冰宿和邱玲都制作了相当于“门钥匙”的空间移动卷轴,可以迅速集合。   “……谢谢你,席恩。”关闭通讯以前,杨阳低声道,语尾泄露出一丝痛苦。   在离去前,杨阳最后一次想起维烈,一袭雪白风衣,身材修长,肤色白净,目光温柔似水,看起来就像个温文儒雅的吟游诗人。   他就像一片风中浮云一样,隐身在那个多彩多姿的世界,体内却是阴惨惨的腥风血雨。   在魔族出现、开炮以前,她还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维烈对她还有一份顾惜,他可能会懦弱地受迫于他那些残暴的同胞,或者单单对席恩出手,但是不会伤害地球的一草一木,伤害她的家园。   而刚才,愚蠢自私的她终于清醒了,在同胞的鲜血和城市的毁灭中。   哪怕允许维烈对席恩下手,她都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渣,罔顾席恩的恩情和友谊。而她身为一个华国人,被这个美丽的星球孕育长大,这里的人才是她的同族,地球才是她的家,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国家和世界被那帮侵略者屠杀破坏,又或者如祖父基连打算的,沦为摩耶的殖民地。   他们都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敌,只有杀了基连和维烈,杀光魔界的每个人,地球才有生存的未来。   诺因担忧地拧眉:“我也去指挥了,阳可能会冲动。”   肖恩一手紧紧握住兄长的手腕,半点不敢放:“我在这里就可以指挥元素精灵,雷诺雅前辈,基地交给你了。”   “没问题,看好这个大傻瓜!”   与此同时,在地球外圈助阵的高魔文明也发现了魔族的袭击。   借用虫洞发射了一枚战术导弹后,魔界就跳跃到地球的近地轨道,接连发射了第二炮,开始向大气层内降落。   “罗比安先生。”   “雅克。”   「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接到了不少老友的招呼。   “这帮废土文明的遗民连基本常识都没有吗,居然停留在近地轨道。”一般为了避免引力、气体阻力、星球磁场的干扰,飞船不可离行星过近,而在这个距离,通常也要面对地上和高空武器对星际舰艇的威胁,有经验的宇宙文明都不会选择在此发动攻击。   这些常识摩苏的确不知道,摩耶的前身艾斯罗威亚没有接触过地外文明,只移民了三个小星系,也只经历过内乱,醉生梦死的后代们更是连怎么打宇宙战争都不知道。   所以来自高魔世界和高科技世界的援军只觉乱七八糟,难以理解。   “既然那帮境外宇宙来的虫子有虫洞武器,为什么不直接打击目标?”   罗比安沉稳地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清楚,他们的能源和星际武器都严重不足。”   “那还敢把大本营开来!?而且他们居然在跃迁后不到三秒就发射第二击光束炮,如果地球有防御网,或者只是稍微阻挡,加上地球的行星重力,几乎一定会造成空间扭曲,先把魔族的战舰撕裂,他们到底明不明白?”一位舰长不可思议地道。   如果不是在地球的那位魔法之王施展十三段的时间魔法,又完整化解了光能,现在那帮傻逼侵略者已经连同他们的摩耶一并玩完了,当然会连累地球上空出现临时黑洞,可能磁场破裂大气层泄露一系列灾难性的后果——但是谁能想到魔族是这样一帮连基础的物理知识都没有的废柴,他们怎么有脸自称是高科技世界的生命?   还有敏锐的友军注意到,魔族简直穷得叮当响,从外观看,魔界估计是一艘要塞级的宇宙战舰,但是除非文明水平到达神级,应该有侦察舰、巡洋舰、驱逐舰之类先遣部队,至少也要有护卫舰,这帮毁灭文明的遗民一概没有,到底哪来的自信来打一场星球侵略战?   不过他们的运气是真的贼好,众人已经扫描出,魔族可能得到了一件神器。   神器可不是烂大街的玩意儿,生命女神和冥神会赐予他们喜欢的玩伴和后裔一些小玩意儿,但力量有限,使用次数有限制。两位主神隐居,没有相关的神器外传。初代神当中,时空神贝里卡斯鄙视众生,从不赐予恩惠或赏赐,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没能力做出真正的神器,也吝啬给予前代魔法神奥古诺的遗产。在旧神倒塌后,宇宙中最强大的存在就属新神席恩·奥古诺希塔、龙皇萨玛艾尔和母神卡塔瑞亚,所以各个高魔文明都对艾斯嘉羡慕得双目通红,他们居然有魔法神亲手为他们制作各种法器,神战以后都不收回,慷慨得令人热泪盈眶,只想抱大腿求包养。   另外,根据已知情报,魔界长期断绝动力,从能量分析结果看,他们也没有恢复能源,不然创世神的神器应当作为压箱底的武器。   两个宇宙的边界超过了数十亿光年,所以魔界惯性移动了三万多年之久,也没有看到半个可以用做资源的星系,只经过一些陨石带,但也没有找到可以用作氢动力的恒星。在文明末年,和护卫的舰队失散,不过是一艘空中堡垒的摩耶母舰,也没有开采矿物的专业设备和飞船。   现在众人为难了,因为这帮没常识更无廉耻的遗民连按照战场规矩停留喊话招降都没有做,发完炮,就那么大摇大摆下去了。   众友军首脑咬牙切齿,这么一来,就没有他们表现的机会了。若不是敌人跃迁到近地轨道,哪怕在月球附近,他们埋伏的舰队都可以一拥而上把那艘破烂落后的舰艇大卸八块。   地球是个有主权的星球,没得到这个地上文明的求援,他们不能下去,不然有侵略之嫌。   只能让魔法神自己报仇了,不过众文明心中期待,如果艾斯嘉方面需要,他们也是可以转移过去的。   正担忧后辈的罗比安心里着急,希望地球上的人们速战速决,席恩的本体现在生死未卜,不能在魔族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他的弟子,星辰之眼玛莎,说预感非常不好,地球也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杨阳迅速召集部下,圣树堡垒的每个人都做好了迎战准备,战意最高的就是精灵。   检查完随身的法杖、材料小包、卷轴匣,杨阳突然想起,她的家在浦江以东,而遭到炮击的地点是浦江以西。不过,无论维烈是否有意避开,还是仅仅巧合,她都不想理会了,在维烈发出第一炮的时刻,他们就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摩耶上,维烈瞥了眼基因扫描仪,有点复杂地看着代表杨阳和杨唯的光点依然闪耀。   他之所以临时改变目标,是想起,他的目的不是杀死而是攻击杨阳等人,逼得她们向艾斯嘉的朋友们求助,那么席恩才会来到地球,他也才有机会。虽然不知道杨阳她们为什么突然又回来地球。   基连所在的北极倒是扫描不到了。   维烈心中空空落落的,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心情。长久以来,这个基因原体一直是他心头的魔障,爱恨的源头,一生的噩梦,屈辱的由来。当独自背负摩耶后,他无数次在心底怨恨一去不回的父亲和其他长辈,为复制体的身世和周围人的歧视日夜痛苦,质疑基连当初不愿意用自然生育的决定,得知智商手术的真相后更是痛恨得无以复加,可是真的驱逐了这个梦魇,反而不知所措了。   随即,他心头仿佛长期压抑的东西悄悄释放开来,迟来的后怕、得意、轻松、傲慢和自满膨胀开来,陶醉的醺然涨满了整个大脑。   他恶意地看向直直坐在椅子上的缅和零,两名科学家穿着白大褂,目光空洞。为了避免怀疑,维烈特地和这两具他控制的尸体待在上方的指挥部,驾驶摩耶的科研人员和操纵员都在下方的舰桥。   接下来是全球通告,他本来没有这个兴趣,是做给摩耶的人看,还有伍菲他们好大喜功的习性,憋了千年的魔族已经迫不及待要冲出去玩各种杀人竞赛、射击游戏和异能展示。   和罗比安预估的有微妙的差异,魔族之所以不继续开炮,除了能源不足,只因为恶性不改,想要亲自到地面杀戮。 第九百十四章 地球的战场(二)   圣树堡垒的主控制室位于树冠顶部,不需要横梁和支柱,树木本身就是广阔的天顶和高大的脊梁。玄奥的绿色符文蔓延在四壁和地面上,在宛如翠玉的树荫上构成如梦似幻的天青色法阵。   粗粗细细的气生根盘绕下来,形成了操纵平台,触摸平台生机勃勃的纹理,能够感到流淌的能量脉络和所有的战斗单元,无论是精灵的箭塔,法师和元素使的法力池,飞马的树巢,龙骑士和职业者待命的根须区域,魔导光炮、附魔弩炮和魔像兵构成的枝干防御圈——指挥官只要用意念就可以遥控整个庞大的圣树要塞。   树干上浮现年轮似的绿色波纹,杨阳和诺因从传送门走进来,宽敞的树厅里有一百多只光妖精飞舞着,是从魔法之王那里借来的援军,正和妖精女王妮兰迪亚带领的白妖精嬉戏着。   看到两人进来,光妖精们叽叽喳喳地飞过来汇报:“通知大家了。圣树的记录水晶分析了刚才的能量反应,我们也能发出同样的光束哦。”   诺因笑道:“总算不是都在玩耍。”他心态上很轻松,终于可以和魔族决一死战,了却艾斯嘉和侵略者长久以来的血恨。只是担心爱人的心情,牵着她的手。   不一会儿,要塞上下就如同巨大有序的有机体活动起来,各个战斗单元仿佛齿轮般运转嵌合,各族首脑迅速集合。   从传送门当先走入的是精灵王奥佛瑞特·狄凡烈·德修普,高贵从容的风范和卓然出尘的气质,此刻换上了戎装,不同于降魔战争时期,也有别于精灵过于繁复美观的装饰,冰蓝色的铠甲是霜巨人用水元素界的寒冰精粹打造,古拙的巨人文字被侏儒的巧手浓缩成极为微小的符文,化为一道道浅银色的流光游走不息;宛如薄薄丝绸的火红手套是人马族用沙拉曼蛇蜕下的皮织成,附法了火元素的所有符文,兼具完美防御的同时不妨碍手指的灵活,既可以拉动最细的弓弦,也能完成最灵巧的施法手势;腰间的翠绿色铭文长剑是白云族的作品,与传说中剑圣丛云媲美的神剑「天穹」,代表天空和守护之心,能够带来风元素界的暴风;有着飞翼形状的战靴是辉龙历的古龙赐予人类的宝物,「英雄之靴」,淬炼过四种金属龙的鲜血,拥有青铜龙、寒铁龙、秘银龙和精金龙的能力,和精灵王手臂的金色护腕一样是金龙王赠与友人的礼物,金属背面刻着最古老的龙语,每一个都来自金龙族的祝福和最强大的力量;暗褐的腰带是高山矮人的作品,佩戴着小巧的次元袋和卷轴匣,还有一只雪白的圣角,镌刻着金色的密文,古代的精灵法师用独角兽的角代替法杖施法,能够同时发动神术和魔法,上面的暗金符文是律令符号、萨满的祝福术、德鲁伊的变形文字,和四个象征元素系最高水平的元素圣纹,独角兽的圣角还能用来召唤守序龙种,只有神代最后也是最强一位精灵召唤师能够使用;皮带来自地元素巨兽贝希摩斯的牙,能够控制重力,嶙峋的表面闪烁着微光,是妖精翅膀上第一次掉落的鳞粉,能为所有法术增幅百分之五十;铠甲下面的战袍是精灵风格的长袍,蕴涵的魔力如同远山苍翠的树影和幽泉的涟漪,深深浅浅的青,精细的藤萝和花纹盘旋而下,宛如工艺品;背上的长弓也呈现这样悦目的苍翠,来自艾斯嘉世界树上的树枝,暗精灵一族传承的神弓「奥菲利亚」,前代魔法神祝福的神器。   这一身非神级法师不能驾驭,因为神器所需的精神力是十二段以下的法师不能负担的,十二段的法师也顶多佩戴一件。当看到奥佛瑞特的装束,诺因就知道了外祖父的实际水平,十三段的水·风·火·地系元素使,十三段的炼金术师,附魔师,德鲁伊,塑能/变形系法师,同级召唤师,龙语法师和剑圣——在英灵殿的千年,奥佛瑞特没有虚度年华,丝丝缕缕的时光之流浇灌在非凡的智慧和资质上开花结果。虽然英灵并非实体,但他所学的知识——魔法神放置在英灵殿的宝藏,包罗艾斯嘉内外数亿年的古代知识、技术、发明创造和各种族的文明瑰宝——都被孜孜不倦地阅读,如长鲸吸水,当奥佛瑞特复活,这些知识的血液自然融会贯通,化为实质的力量,融合成他自身的本领,而他身上的装备,也凝聚了各族的友情、托付和精华。   精灵王一头冰蓝长发依然戴着永不凋谢的榭寄生王冠,深碧的眼眸蕴含着浩瀚如海的智慧,一走近诺因,就给了自己的子孙一个扎扎实实的拥抱,诺因忍不住回抱,感受温暖的情感和磅礴的力量,就像树林宽广的胸怀,山川湖水的怀抱,生生不息的自然。   精灵的性格并不像其他长寿种族一样含蓄克己,反而浪漫深情,尤其是木精灵和野精灵,对待自己的子嗣时,就像掠过森林的信风爱护每一颗种子和花草,像慈爱的梅花鹿拱卫自己的幼崽,奥佛瑞特不但抱住了外孙,还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诺因白皙清秀的脸庞微微泛红,他在宫廷长大,虽然骨子里野性难驯,但养育他成人的摄政王拉克西丝更愿意用剑和王杖来鞭策他成才;导师月尖酸刻薄,讽刺起来能把人刺得体无完肤;有师长情谊的席恩性情冷峻自制,魔法上的教导毫不容情,一样有着黑袍擅长嘲讽的技能,还从来没被长辈这么亲昵地对待。   “外祖父,我不是小孩子了。”诺因咕哝,但是没有一点抗拒之情。   “看到我的小橡树成长得这么茁壮,真想每天在树叶上记录你的成长日志。”奥佛瑞特喜不自禁地道,声音宛如穿过树木的风笛,优美的精灵语悠扬动听,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如果是在精灵王廷长大,诺因的年纪还是个小婴儿,可是在人类的统治者、大法师和一位魔法之王的引导下,他已经如此强大,内在的力量如同蓬勃不息的根脉,雄壮有力的树冠能够庇护他的精灵和人类子民,撑起一方天地。   杨阳有趣地看着这对祖孙,沉重的心情略微消减,尤其这两位精灵王者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诺因戴的是橡树王冠,穿着木精灵们编织的森绿法袍和秘银披风。   如果精灵公主菲莉西亚也在场,那就更有趣了,虽然母子俩估计需要漫长的磨合期,不过菲莉西亚既然已经和奥佛瑞特父女相认,还得到了天青之主艾路德安的认可,应该有所成长和变化吧。   龙族、矮人、水族、羽族、侏儒、娜迦、海妖等异族首脑相继赶到,目睹这一幕,银龙王麦先开口道:“奥佛,你还是放开你的小树苗,他已经是能让鸟儿筑巢的年纪了。”   黑龙王巴哈姆斯和魔导国国王罗兰形影不离,血龙王扎姆卡特还在路上,而银龙王是第二梯队来到地球的援军,带领二十个变化成人的银龙、蓝龙和绿龙。就和降魔战争站在抵抗侵略者的阵营中一样,守护和平的银龙之王依然身先士卒。而三首龙都认识同辈的精灵王奥佛瑞特,有着深厚的交情。   “岁月让人遗憾也喜悦。”奥佛瑞特松开手,温和地看了杨阳一眼,其中有着担忧,诺因递过来的眼神也是。杨阳明白他们的心意,因为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以消灭魔族为己任。   红袍坚定地道:“我的家乡和家人在地球上。”从这一刻起,她不会再有迷惑了。   奥佛瑞特微微颔首,他知道杨阳的选择是正确的,也是无奈痛苦的,血缘是最难割舍的情感,没有种族比精灵更能理解这种心情。   没有太多寒暄,大家都看到了那道从天而降的光束,诺因简单交代了魔族的攻势后,一手放在操纵平台上,开启圣树堡垒的机能,淡绿的界面浮现在半空,如同一页页打开的书页,投影出基地各处的准备情况,各个区域的负责人。   其中一面淡绿界面浮现出身穿银白战袍的棕发青年,战神肖恩拥有基地的第二指挥权,仅次于魔道女王雷诺雅,自然也在通讯之列,而他身旁的身影,让每个人爆发出激动的欢呼。   深黑如夜的长发,星辰银的眼眸,银十字耳坠,不是魔法之王是谁。   “席恩前辈,您来了!”   “席恩席恩!”光妖精们也鼓噪着,各族首脑恭敬地行礼。   “魔法星辰在上,力量与荣耀归于您。”矮人族的神级法师以诺道。   “愿你在魔法的海洋畅行无阻,星光护佑你前进的道路。”人鱼长老多米尼克道。   “向您和虹彩龙殿下致以问候。”银龙王麦先道。   “树木长青,日月永辉,祝福您和山川大地一样不朽,魔法的王者。”精灵王奥佛瑞特表示最深的敬意。   “咳咳。”知道这位黑袍不认识基地的大部分人,诺因清了清嗓子,“席恩只是督战,不要打扰他。”操法者们兴奋地点头,从动若脱兔到静若处子,比做实验的红袍学徒还安静有序,但是如果有衡量他们情绪指标的数据,可以看到法师和元素使的战斗力瞬间飙升了百分之三百。   诺因首先宣布:“雷诺雅前辈有紧急要务,她拓印了法则魔法,在适当时机使用。”他拿出一份圣白封皮的精致卷轴。地球毕竟是低魔世界,不利于施法者,当初席恩就是因此才折戟,所以雷诺雅压阵的意义在于她是神级法师中唯一学会席恩发明的法则魔法的人,可以短时间创造出高魔环境,因为席恩的本体出事退出前线后,使用了一份珍贵的圣树卷轴,才拓印成功。   不过因为圣树堡垒充满浓郁的自然气息,已经形成了小型魔力环境,诺因是世界之相,还有世界树的种子,能够强化自然气息,精灵、德鲁伊、萨满法师在此范围都能正常施法;异族本来就有天赋能力,魔道具也能正常使用,有席恩亲手制作的法杖卷轴,法师的战斗力不会下降;来此支援的水族能够召唤位于始源之海的幻界海和神圣林地,矮人族的神级法师以诺在圣树内开辟了火元素界和雷元素界的能量池,日精灵和月精灵开辟了光能量界和暗能量界的通道,加上元素精灵的助阵,元素使也能正常施法,卷轴还不一定用得上。   操法者们有些惊讶,但还是保持沉稳,没有质疑诺因的安排。经历了两场残酷的神战,他们都已经是合格的战士,虽然他们在那时,服从的是另一位杰出的指挥官。   法师和元素使们忍不住瞄了一眼黑发少女。   杨阳还是穿着红珊瑚颜色的长袍,腰间挂着月牙白的法杖「时空守卫者」和藤木编的卷轴匣,戴着红榴石戒指的纤细右手默默抚摸着袖子里的材料小包,像在复习着她脑中浩如烟海的咒文和施法方式,黑曜石般的眼眸沉静坚定,身姿笔挺地伫立着。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这个身影,曾经是北海战场最坚定的支柱,胜利的基石,战士和法师信心的源泉,最敬佩的总指挥。   “按照原计划,掌握制空权,速战速决。”诺因简洁地下令,“这次魔族派遣的是他们的大本营,圣树堡垒可以直接升空。空中主战场由精灵族、德鲁伊、职业者、羽族和侏儒族负责,人鱼、海妖和娜迦可以使用幻术、选择大型魔法,光妖精张开防御网,龙族掠阵。”   “如果敌人是用小型魔兽,数量超过十万,第二代机械鸟可以视情况派出。”   对于降魔战争魔族使用的狼群战术,诺因印象深刻,他发明的第二代机械鸟就是为此制作。但这只是以防万一,有圣树堡垒媲美大型空中母舰的吨位和战斗力,精灵的神射,法师、元素使和职业者擅长的群攻战术,龙语魔法大面积扫荡的优势,如今大为兴盛的魔法文明,比降魔战争再多一倍的魔兽都占不到便宜。毕竟魔界大小有限,从情报看,魔族各方面发展早已处于停滞状态,也就选在艾斯嘉最弱的时机趁虚而入,内有神子神女打压文明,残害这么多有灿烂文化和传承的异族,那帮区区废土世界的遗民才能猖狂那么久。   真正让魔族长久立于不败之地的还是次元通道那要命的副作用,导致元素和玛那精灵流失,所有魔法严重降级,出错率则大为提升。如果维烈够聪明,他应该制造一条人工通道,但是地球作为低魔世界的优势是空间极为稳定,当初席恩连一扇空间门都开不了,维烈那种水平绝不可能撕开能影响玛那水平的裂缝。再者,魔族不知道艾斯嘉的人们来到了地球,这里是个低魔世界,也无需顾虑法师的驰援。   “嗯,坎德人操纵机械鸟可棒了,交给他们!”侏儒怀德默尔拍打胸脯为小伙伴们担保,随即看向友人,不解地拉了拉帽子,他总觉得席恩有点奇怪,刚见面时,用喜悦无比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   怀德默尔都觉得看见的是当年那位黑袍学徒。   “请你们好好合作。”众人包括精灵王都认真交代,谁都不会把正事交给坎德人,不是他们不好,而是这个种族的天性实在太散漫了,操纵机械鸟期间,跳过一只蚂蚱都会惹得他们大呼小叫,扔下手里的活跑开。   如果不是过于缺乏专注,他们那充满灵巧点子的脑袋和丰沛的好奇心,早就可以创造出不亚于侏儒的文明,只能说创世主贺加斯给他们的天赋点歪了。   诺因回到正题:“从空间波幅,确定魔界是从申城上空降落,飞行部队和圣树堡垒无需顾虑,如果有碎片掉落,肖恩——”   “不会让一块残骸掉下去。”战神保证,空战最顾虑的就是对地面的波及,魔界的直径一百二十公里,圣树堡垒的横幅更广阔,一旦短兵相接,激烈的战火会殃及无辜,下方是一座人口超过两千万的超大城市,死伤肯定惨重,所以他会布下神力屏障,也避免再发生光束炮轰击平民那样的恨事。   肖恩建议:“如果魔兽先出现,不要一下子扫荡干净,有唤魔晶控制,它们跑不远。忍到高等魔族出现,那帮杀成瘾的疯子忍不了多久的,他们的魔核更高级,能直接控制魔兽,还有魔界的权限。等到破解隐形,就可以动手,随便杀多少,顺手抓一两个俘虏就好,最好是雷之幽鬼伍兰夫,她曾经自夸和地之幽鬼卡蒂丝是什么魔界军统帅,魔兽归她们管。读取记忆是死灵魔法的拿手好戏,我能把她直接弄成我的死灵傀儡,植入灵魂荆棘送进魔界,好好玩一场死亡盛宴。”   对于光之子草菅“魔”命的发言,在场无人反对,对魔族讲人权就是脑子被浆糊糊住了。   反而是席恩难掩惊异地看了看弟弟,由衷怀疑他被魔鬼掉包了。   “缚灵晶的生长从京城地下蔓延过来,比较费时,我助你一臂之力。”肖恩转向专长死灵魔法的灰袍法师。四位同样来自地球的少女已经在指挥所的通讯界面上待命。   “收到。”冰宿清清脆脆地接令。 第九百十五章 地球的战场(三)   “对不起……我知道说这个不太妥当。”轩风迟疑了一下,毅然道,“只是……我对这场战争的感觉很焦虑,也不是完全不好,但好像会发生什么变故。”   “嗯?”众人警醒,难道魔族还有什么王牌吗?对于一个专攻通灵系和星象系,还被星辰之眼玛莎收为徒的预言派系法师,她的预感决不能被忽视。肖恩皱眉,他曾经设想外神会不会看上这些原属于这个宇宙的遗民,但是魔族有协调神的法器,这个可能倒微乎其微了。   吉西安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殿下,维烈已经知道您和杨阳小姐叛出魔界,用你们的魔核为范本制造的唤魔晶未必可靠,维烈可以更改魔核性能,一旦魔族派出大量魔兽,窜逃开来,分散到地球各个大陆,为祸何止千里,就像黑暗历开始的艾斯嘉一样。所以我提议用那一颗魔核。”   “吉西安!”明白他的意思,诺因着急,他不想心腹好友也被异样的眼光看待,杨阳所受的煎熬,他被月精灵和日精灵排斥的感受,他不希望吉西安也尝到。但是大局上,他知道心腹是对的。   宫廷法师长坦然道:“那是风之幽鬼的魔核,曾经属于我。”   “怎么会……”在场的人们惊呆了。   “我出生以前,维烈把魔核放入我母亲的肚子,后来殿下为我取出来了。”   众人表情各异,惊怒为主。   矮人以诺怒道:“那个该死的魔族!”这行为太恶心了。   幸好维烈还没想到用魔核移植的方式转移魔族,像有些宇宙文明那样。杨阳心想,不过她知道维烈造不出高等魔族的核装置,那是基连的杰作,低等魔兽的魔核只是粗制滥造的产物。   肖恩心情复杂,他早就知道风之幽鬼弗雷德就是杀死姐姐洁西卡的凶手,如果不是诺因阻拦并说明吉西安的情况,他绝不会放过他,现在看到吉西安的态度,明白他真的不是风之幽鬼,终于释然。   “所以我提议,我带着风之幽鬼的魔核离开圣树堡垒,待在申城郊外。必要时,我本人可以成为诱饵,捕获重量级的魔族。”   “好主意。殿下,我请求担任护卫的任务。”带领职业者的军务长雷瑟克主动请缨。   “我学习过如何使用唤魔晶,请交给我吧,殿下。”吉西安以臣子的礼仪行礼,虽然后来效忠于魔导国国王罗兰,未来可能属于双王之一,但他心里的王储和国君,永远只有一位。   这是他,吉西安·凯曼对诺因·史列兰·德修普的感情。   “好吧。”诺因批准了两位至交好友的请示,心想:等这一仗打完,他和杨阳的魔核也要取出,不必再顾虑可能用得上而忍受有这么个东西在体内,精灵能够将寿命和血统分割给爱人,杨阳也能长生。   “魔界的中枢大家都知道,无论哪个小队或个人突入成功,都尽快结束战争。”诺因下了命令,他一直没空看罗兰给的记忆种子,但是席恩本体的安危沉沉压在他心头。   “杀掉黑之导师也没关系吗?”   清脆如黄鹂的嗓音吐出最优美的精灵语,那是个翠绿长发的少女,纤长的双耳,正是木精灵丽芙蒂尔。   “当然,他本来就是必须杀掉的敌方头目。”诺因毫不犹豫地回答。丽芙简洁地点了下头。奥佛瑞特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因为他这个做王的不称职,让这些孩子都留下了最痛苦的记忆。   “王,王子,我一定会杀死那个男人的。”丽芙蒂尔坚定不移地道,“为我们精灵全族报仇。”   这次诺因也暗暗叹息。奥佛瑞特却摇头:“这次行动是为了保护地球,不是报精灵一族的私仇,孩子,千万不要忘记。”   “是,是的。”只身为族人复仇,死亡也不能夺去执念的木精灵少女在精灵王者面前,却低下了头。   “一旦圣树堡垒升空,基地由橡树议会的艾梅拉长老和大德鲁伊哈鲁德保护,雷诺雅前辈的法师塔坐镇。”诺因最后总结,“以上,是否附议?”   “是。”异族首脑们表示无异议,而部下无需询问,自然凛遵。   “指挥官,您有什么指示吗?”操法者们露出殷切的眼神。   杨阳一直自觉地站在恋人身侧,一言不发,因为魔族宰相之女的敏感身份和戴罪之身,她需要避嫌。其实她更想做的是留在地上,防御魔族的攻击,但是就算她,也不能用空间罩罩住一个城市,顶多一个学校大小,维烈估计更弱。低魔世界空间法则稳固,异能难以影响空间,必须用空间魔法才能稳定释放。而魔法,是她的强项。   “啊?”杨阳愣了愣,下意识回答,“通过。”   “遵命!”大家振奋地回答。   杨阳小声道:“这次地球防卫行动由诺因全权负责。”   “当然,我们完全服从诺因大人的安排。不过,指挥官,期待您以后继续带领我们。”   这句话不仅仅是施法者说的,还有军人,职业者和异族。   参加神战的人们永远忘不了杨阳在第一次魔枢入侵战争的运筹帷幄,镇定如恒,精密高效的指挥,遍及海陆空的庞大战场被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少女胸有成竹地指点,挥斥方遒,决胜千里。   还有第二次神战,她阻挡禁咒的那个惊艳的魔法,护卫住整个王宫的空间罩,收起法杖时,自信闪耀的神情。   所有人也都深深记得这位红袍法师可敬的为人,她耐心指导每个学徒的温柔耐心,请教长辈法师的谦虚谨慎,对待朋友的真诚善良,对仆役和平民的一视同仁,开办魔法学院,整理书籍,为学术之月奔走出力,协助建造天空竞技场,铺设铁路、主持建立通识学校、引入地球的知识、发现人才、培育幼苗、为艾斯嘉的魔法兴盛做出那么多贡献……在圣贤者席恩还没有出世以前,兢兢业业在西境和东境的王宫布下魔阵,制作唤魔晶,在卡萨兰发生灾难时抢险救灾。   她是人们爱戴的王子妃,是部下的榜样,敬爱的上司,打心底效忠的指挥官。   法师们心想,那些魔族都是笨蛋,这么聪明可爱,这么好的杨阳小姐才不让给他们!   “指挥官,我们每个都是你的小弟第二,第一是雷霆女王,但是我们都愿意为你们打杂跑腿,端茶递水,做牛做马,做永远的小弟,请不要气馁!”元素使们乱七八糟地嚷嚷,被昭霆一个个敲脑袋。   法师们就会讲话多了:“这次可惜不能在您的指挥下作战,但是我们想说,您永远是中城卡萨兰的救世主,我们尊敬也信赖的长官,如果您愿意,艾斯嘉大陆永远是您的第二家园,我们期待能够再为您效力。”   杨阳又是好笑又是感动,眼眶微微湿润,心中无憾:“好。”   这时,诺因感到操纵平台传来异样的动静:“奇怪,圣树的感应支脉捕捉到许多电系能量,很微弱,不构成伤害,但是向地球四面八方发送。”   昭霆立刻拉过一条绿色的支脉,她是雷系的天才元素使,长期维护天空电台,还自学了电磁学:“不是闪电,有电波的特征。”   杨阳调阅了相关影像,更快分析出来,“是魔族控制了一个卫星,强行发射电视信号电磁波,我把它还原出来。”一面涌动着彩光的界面打开,构成清晰的光影图像。   与此同时,全球的通讯媒介都接收到一段视频。   延伸开来的环形空间带有明显的科技风格,仿佛飞船的座舱,更高的台阶上面似乎还有什么人,屏幕中露出一双黑色的军靴。银灰色的操纵平台后坐着一个白大褂的老者,神情木然,瘦削的脸孔像僵尸一般,肖恩一眼就认出来,他是在世界树下,用魔族埋下的武器威胁,将被捅成破麻袋的维烈交换回去的那个老者。   缅张开口,吐出毫无感情的嘶哑声音,同频转化成地球各国的语言:   “我们是来自艾斯罗威亚星系的高等生物,名为摩苏,从前太阳系所属的三个星系都属于我们的先民所有,如今是归还的时候了,从今以后地球就是我们摩苏的星球。”   “地球上的所有人,都必须无条件服从摩苏的旨意,不得违抗。为了让你们明白我们有多么强大,接下来会有一场盛大的狂欢。对你们这种落后的原住民,摩苏不是友好的,如果胆敢反抗,你们的武器有多么羸弱,你们会用生命体会到。但是,我们不会允许我们的同伴被你们这种弱小的生命伤害,一旦有一个摩苏受伤或者死亡,我们会把反抗者所在的城市全部夷平,沉没大陆,让地球的森林成为一片火海,不要怀疑我们的强大,我们以前也对另一个星球做出同样的惩罚。”   听完,主控制室里的人们都静止了,可以想象,现在外面是如何慌乱的景象。   “哼,真是低级的宣言。”诺因评价。   因为历史文化的补充,他已经知道,魔族第一次来到艾斯嘉世界,也是这样。那是黑暗历初期,愚民正发动灭法运动,到处迫害施法者,和魔族双方语言不通,加上误会他们也是法师,一群村夫哇啦哇啦叫着,拿着锄头扑上去,一开始就造成了激烈冲突,倒不能说是魔族一方的过错。但是当发现眼前的星球是个软柿子后,拥有异能的魔族纷纷兴奋起来,开始破坏和屠杀。   来自一个封闭狭小环境的魔族最初还是比较小心,似乎对广阔的世界有所恐惧,不敢大肆胡来,从次元通道进入艾斯嘉也是成群结队。诺因清楚,因为这群小辈长期龟缩在一艘战舰里,在宇宙中漂流,不敢探索,前途渺茫,只能在虚拟游戏世界寻找刺激,忘却现实的沉闷,受限于游戏开发者维烈的想象力,那些游戏也缺乏变化,导致他们的行为模式和思想越来越僵化,所以和艾斯嘉的矛盾只能说断断续续。由于魔族漫长的寿命,隔代后,人类还一定程度淡忘了。真正仇恨激化,全民痛恨魔族,是在大黑暗时代,魔界公主死后,那个隐藏最深的杀人狂全面解禁,沉没一个大陆,疯狂追杀精灵,造成数十亿的死伤,放养嗜血吃人的魔兽,也鼓动其他同伴从圣域周边开始大屠杀,让全体魔族看到了艾斯嘉当时衰弱的现状,杀狂了性。   所以,维烈既是艾斯嘉最恨的敌人,也是魔族最大的罪人。   一个完全不称职的魔界宰相。   肖恩眉峰微蹙:“抱歉,刚刚一击扰乱了上空的玛娜精灵,神力对元素精灵有影响,无法进行磁场干扰。”他们都知道,杨阳五人都想保持原来幸福平静的生活,可是魔族这么一宣言,别人不说,杨阳事后肯定被地球查出来。幸好维烈还没有露面,不然她和她的叔叔顷刻间就是众矢之的。杨阳摇头:“无妨,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道魔族的侵略意图了。”她也天真得够了,冰宿的建议是对的,应该让地球提早知道魔族会来袭,哪怕华国政府不相信。   “他已经死了。”席恩突然道。   “什么!”众人震惊。   黑袍拉近淡绿页面,放大一个部分,刚才他一直闷不吭声旁听,已经搞清楚了这东西的用法,包括录像和回放。   纤细霜白的手指指着画面上,众人以为是老人斑的一块痕迹:“这是尸斑。”   “而且听它的声音,喉咙应该腐烂了,估计操纵它的人也发觉,进行了冷冻,但还是听得出来。”   席恩心细如发,虽然他从没操纵过行尸那么低级的不死生物,但是黑袍出身的他经验丰富,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尸体、同行和灰袍。反而是肖恩,虽然自学了死灵魔法,也擅长这门派系,但是因为圣域禁止死灵魔法的研究使用,他又缺少应用的机会,没注意到。   “维烈真的疯了吗……”诺因喃喃。两个科学家是魔界最大的依仗,他们死了,对地球和艾斯嘉是好事,但是对魔族,无异于自掘坟墓。 第九百十六章 地球的战场(四)   魔界指挥部——   维烈特地秀出了以前父亲穿过的银黑军服,不过肩上的两枚勋章歪了,绶带挂倒了,军靴因为时间太久豁开边,露出一圈海绵内衬,亢奋的他根本没注意到。   听着下方舰桥传来的欢呼,摩苏全体正为即将到来的血腥飨宴庆祝,维烈黑洞洞的眼睛反射着同样的血光和疯狂。   一会儿菲亚斯、伍菲、卡蒂丝他们杀完,地球政府来求和,他也可以发言,接受他们的摇尾乞怜。   强烈的不安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无数人在这一晚夜不能寐。   地球的各国政府都兵荒马乱,民间一片哗然,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华国。   同一刻,地球近地轨道上运行的导航、气象、资源、移动通信等各种用途的卫星,都捕捉到了那个巨大要塞似的物体。   直接遭受炮击的华国上下,更是震惊!   时光禁术因为是指定区域的魔法,和四周的时间流逝有细微的落差,外面的人们都看见了,惊异的声音充斥了大街小巷,只有身处其中的人们没感觉,但是整个北半球都看到了从天而降的金色光束。   十多分钟后,家家户户的电视机、外面商厦的电视墙、手机屏幕、车子的导航系统,飞机上的小荧幕……哪怕政府部门不与外界联网的电子器具,只要是能接收卫星信号的通讯设备都出现了魔族宣战的视频。   整个行星炸开了锅。   街上一片兵荒马乱,有怀疑嗤鼻的人,有惴惴不安的人,有狂发信息的人,有相互询问的人,当越来越多的人证实之前看到的光束不是幻觉后,视频的真实性也被更多人相信。   在民间沸沸扬扬,惶惶不安的关口,华国政府却有了头绪和方向。   因为就在这当口,他们接到了报告。   冰宿始终不赞成杨阳隐姓埋名的做法,等位于京城之外的基地建好,她就私下和诺因商量,把情报通报上去。至少如果魔界真的进攻,地球一方不会一筹莫展毫无准备,也可以证明他们所言非虚,尽快反应过来,安抚民众,组织避难。   否则,万一魔族出动魔兽、降魔战争时期的移动要塞,引发大规模恐慌,光是踩踏造成的事故就不堪设想,更别说会因此造成的死伤了。魔界的科技毕竟领先地球许多,还可能采集到能源,从地球外发射超远程武器。   于是,当目睹光束炮落地,冰宿立即借用轩风的灵界迅鹰,将早就准备好的材料传递到各个部门;也发挥自己的黑客技能,黑进政府网发送信件;派骸骨乌鸦直接给各省市领导的办公桌投递信件——同步和魔法信使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点到线,以线到面,几乎所有接到消息的层面,立刻相信了她的情报。   “什么!早就有人知道会有外星人袭击,还不上报?”   “该人员……和外星人有血缘关系,怕曝光,受到怀疑……”   “那么珍贵的外星个体,他以为会被解剖吗?是不是网络末日小说看多了!”   “也可能是看了《第九区》。”   “好莱坞大片怎么能信!”   申城公安局,网络安全部门里,众人七嘴八舌地喊了一阵,见看完信件的网警举起手,急忙噤声听他说话,却见对方满脸诡异的神色:   “这是一份非常详尽的类似论文的报告,我打印发送了,关键是,在首页和末尾还提供了一位叫杨唯的人证,就在申城,他知道详情。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我们对相关人员的家庭成员,可以控制和观察,可以交涉和取证,但勿伤害。”   “那当然没问题!”大家巴不得当面问清楚。   航天局里,一位盯着屏幕的地面人员发现破绽,指着维烈的军靴:“摩苏……这么穷吗?”发黑的棉絮都冒出来了啊。   其他人瞪大了眼珠,纷纷凑过来围观。   “难道这些外星人没那么强大?”一位科学家喃喃道。   可是因为刚刚发射的虫洞武器,所有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紧急搜集卫星图像,就怕又有一炮从天而降。就在这时,同样的信件发到了局域网内。   正当华国各级部门紧急了解事态,试图做出努力时,魔界一方已经准备发动攻势。   维烈打开舰内通讯,用温柔的语调对迫不及待等在舱门口的同伴们道:“先让路克(注:魔兽)的军队下去,你们可以等地球人害怕后再出去。”   “好吧,维烈哥哥。”伍菲皱了皱可爱的鼻子,以前很多魔兽的造型她就不喜欢,现在更嫌恶,这次魔界宰相发明的是能够散播疫病的瘟虫,数量惊人,街心公园和摩耶中心密密麻麻都是恶心的虫卵,挂在紫黑色的分泌物里。还有一种铁处女般的怪异金属兽,活像已故公主玛格蕾特的脸,有六只钢铁臂膀,可以灵活地抓住猎物塞进它满是尖钉倒钩的里面——这是什么破烂审美?他失心疯了吗?   据说,这是专为艾斯嘉剩余的精灵发明的,宰相大人想起他把两个精灵变成了巨魔,从知识之神那里得知他们还活着,变了回来,生儿育女。所以这种铁处女不多,一共一百三十六具。为了配合铁处女,把有精灵血统的人也送去祭奠玛格蕾特,他还发明了一种鲶鱼似的巨虫,有点像昆姆,但是昆姆可爱太多了,这种虫子浑身黑灰,没有眼睛,只有热感应力和对精灵血统的感知力,长得像噩梦,两侧有三十六只滑腻的触手,当它们张开口,那张嘴就像锯齿状的昆虫口器。   当天伍菲和卡蒂丝都恶心得没吃下饭,不想去看那张笑得像假皮具的清俊面孔。   这会儿,伍菲忘记了当时的感受,似乎自从上次在艾斯嘉受了不得不重生的重伤,用换躯体的方式复活后,她的情绪遗忘特别快,但是有份感情她还牢牢记得,用命令的口吻道,“别忘了把弗雷德哥哥带回来,我扫描到他的魔核了。”   维烈不答,以往这种盛气凌人的指示会让他立刻唯唯诺诺地遵从,但是他自觉解开了智商,还杀死了基连,不用再看人脸色了。   “回答啊!”伍菲的语气充斥着暴躁和不耐烦。   “我知道了。”基于长久的习惯,维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应,没有人看到他怨毒的神情,但听得出他愤愤的口气。伍菲大怒,旁边的水之幽鬼菲亚斯拉了拉她粉红色的羊角辫:“好了,待会儿就有乐子,回来再捉弄他好了。”   “哼,恶心的复制人,还敢不答应我。”伍菲嘟嘟囔囔地别过头,紧盯着舱门,连另一条出口传来,新型魔兽移动的噪音,嘈杂的翅膀摩擦声和粘腻的蠕动声也不介意了。   因为轻率的魔核移植,她已经完全丧失了她曾经对魔界宰相的感情,剩下的只有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轻视,和长久在艾斯嘉为所欲为的惯性,被恶意催化成的杀戮之瘾,深入骨髓。   吉西安和杨阳等在申城郊外,不过瞧见出现的维烈,他们就失望了,因为是虚拟影像。   “杨阳?”看到女儿,维烈也是意外,随即笑得温柔腼腆,“既然你和弗雷德一起等在这里,那是想回来了?不过你要先知错,以后听爸爸的话。”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鼓动这个复制体女儿,把席恩骗来地球。   旁边埋伏的雷瑟克等人快要呕吐,这个男人是哪来的脸向差点被他杀死的女儿要求赔罪的?还装出一副好爸爸的嘴脸?   这是什么脸皮!什么禽兽不如的本质!   杨阳却有经验,知道这个父亲是两面三刀的小人,还是脑残,根本不用跟他讲道理,不过拖延一下,圣树堡垒也需要汲取魔力活化:“你找我们吗?”   “是的,弗雷德,你快回来吧。”维烈回过神,对吉西安道,“伍菲很想你,你应该想起来了吧,你是我们摩苏,高等魔族,不是艾斯嘉人……”他絮絮叨叨,突然瞪着对方,“你的魔核取出来了!?”   “当然,我又不是风之幽鬼弗雷德,而且在你把风之幽鬼的魔核取出来的时候,他也死了。”吉西安答道,“你们本是这个宇宙的遗民,被创世神审判有罪,灵魂不被冥界接纳,躯体是灵魂唯一的容器,一旦取出魔核造成身体机能停止,或者复制躯壳进行器官移植,灵魂都会当场消散,只剩下记忆和强烈的冲动,魔族的‘永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玩笑。”   “怎么可能。”维烈只觉荒唐,“你为什么要舍弃摩苏的身份,你就是弗雷德本人啊,就算不是,你也能通过核装置的重启成为魔族。”他也听懂了吉西安的话,如今他的智商提升,反应力和推理能力也跟着上升,又听基西莉亚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这种认知反而让他觉得快意,无声无息干掉了一个以前也欺负他的朋友。   吉西安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杨阳眯了下眼。   “风之幽鬼不是你的朋友吗?”   “当然……不是。”魔界宰相泄露出压抑已久的怨愤,死海般的黑眼珠瞪视宫廷法师长,“弗雷德,不,吉西安,你以前是怎么欺负我的,你还记得吗?往我身上丢纸团,画讽刺我的小人,和艾尔、伍菲他们一个样!嘲笑我是复制人!”   雷瑟克一脸无语:这账算得……幼稚都不足以形容了。   他和殿下、吉西安从小打到大,输了隔天打回来,彼此还是铁哥们。   “年幼不懂事的时候,他是欺负过你,可是……”吉西安只觉不可思议,他还有一部分弗雷德的记忆,“他也爱你,信任你,把你当长兄和父亲看待。维烈,你以为谁都看不起你吗?我知道伍兰夫她们是被你宠坏了,但是弗雷德和艾尔拉斯没有瞧不起你,艾尔拉斯甚至愿意为你而死,这是对复制人的态度吗?”   真正看不起你的是你自己,不是别人。   “当然!”维烈一脸怨毒,“你们每一个都看不起我!欺负我!”然后看向杨阳,语气柔软了几分:“杨阳,你也明白吧,你的智商和我一样。”   “所以你是被歧视报复社会?”杨阳只觉荒唐可笑。这种人真正该去的不是疯人院,就是监狱。   维烈痛苦地道:“付出那么多,却还是得不到应有的尊敬,这种感受,你是不会理解的!”   杨阳的眼神比冰箭更冷漠:“如果你不是杀了那么多人,发泄你的痛苦;如果你不是用卑劣无耻的私刑伤害席恩,寻找你可怜的存在感;如果你不是背叛朋友比喝凉水还容易,毫无悔过心;如果你不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不顾惜,连她家乡的同胞都杀害,如今居然还有脸对这样的女儿诉苦,你老掉牙的牢骚说不定还有点用,现在我只想说,谁要他妈的理解你,赶紧去死!”   维烈悲伤的表情瞬间狞恶,那张温柔的假面具一剥落,底下就是丑恶的私欲和满腔怨毒,杨阳第一次清楚地看见,懊悔看清得太晚。   维烈喃喃自语,按照他一贯的逻辑:“是了,你这种幸福的复制体,被我送出魔界的幸运儿,怎么会明白。”   “你把我送出魔界是什么理由,你自己肚子里明白,你对我的父母下暗示,有考虑过他们的心情和人生吗?你控诉别人,可是你的人品比任何人都烂!”   杨阳心想这么见不得人的糟践玩意儿,基连不知道是怎么教出来的。   “维烈,你的确是基因复制失败的废渣。”   杨阳拉住吉西安,诺因传来消息准备完毕,既然维烈用的是投影,跟他废话就是浪费时间,向雷瑟克等人做了个手势,用空间转移回到基地,反正投影也没法伤害他们。 第九百十七章 地球的战场(五)   被认为是废品源头的基连也得知了一系列变故。   将妹妹掳到位于北极的飞船后,他遭遇了人生的连番挫折。   开始,他很顺利地问出毁灭艾斯罗威亚的是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   “其实真正毁灭故乡的是你和优,你为军事大臣开发歼星炮、生化武器、大陆架振荡器、行星裂解导弹、让等离子体衰变的恒星死光炮,优开炮烧毁了帝都香格里拉。”基西莉亚冷冷地道。   “基西莉亚,别翻老账,我要知道的是你口中的‘神’如何毁灭艾斯罗威亚,为何毁灭!”   这一点基西莉亚也不隐瞒,叙述了自己亲眼所见的情景,问道:   “你打算怎么做?”   基连迟疑,当初贺加斯以基西莉亚朋友的身份住进他家,视他亲手设计的保全系统为无物,来去自如。他查过那个青年的底细,一无所获。关键是,真理教把基西莉亚推进星船的核融合炉,贺加斯将她救出来,毫发无伤。他的弟弟轻易毁灭三个星系,还是在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基连再自负,也不认为自己的智商和艾斯罗威亚的科技水平是这种奇怪生物的对手,他发明的恒星死光炮,已经是他的最高成就,原本打算对不归顺帝国的德奥星系使用,引发恒星衰变,行星受灾,但这个过程起码要二三十年才能起到明显效果,在此期间不排除敌方发明出更高的科技武器。   “我可以告诉你,毁灭我们的神,被一个人类打败,这个人叫席恩。”基西莉亚道。   “哦?”基连喜容满面,“你认识他吗?让我和他交涉。”   “用你对杨阳的那种一点也不尊重的交涉方式?”基西莉亚反问,冷笑一声,“而且,维烈关押了他,因为他有恋父情结,莫名其妙把席恩看成你。席恩对艾斯嘉人有大恩,拯救世界,推动文明重建,还是杨阳和诺因的好朋友,这就是艾斯嘉和摩耶双方结成死仇的原因之一。”   基连对妹妹的指责不以为然,但下一句话让他兴奋起来,维烈能关住那个人,说明维烈有能力。   这么长时间,摩耶的科技居然已经发展到这个程度了,不愧是他的儿子。基连满心骄傲。   恋父情结他早就知道,维烈是效仿他,以前他也把异能者的孩童关起来观察实验,因为实验不当死掉的也不是没有,正常。   虽然不知道“神”是什么生物——估计只是一种高等生物,比如科学家假想的等离子体生命,基连也对“神”这种说法不以为然,但是推理得出,能够轻易毁灭艾斯罗威亚星系的两个神被某个人类用未知技术打倒,这个人又被维烈俘虏,当然是维烈更有本事,说不定摩耶的科技还因此更上一层楼。   “哥哥,科学家也要向真理和冥冥中的命运低头,这个宇宙不是围着你们转的。”基西莉亚悲哀地道,“谦虚,敬畏,理解,自省,我们才能在我们犯的错误面前回头,避免下次再犯。”   “基西莉亚,你想说什么?”基连不解。   “我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你想把维烈的势力拿到手,把席恩抓在手里,不择手段探究你的真理,和以前一样,把一切掌握在你的手心。”可是你当初连我们的管家克罗尔一直在监视我们也没察觉,对身边的每个人都不了解,你的自大盲目让你看不见脚下,只盯着你的光辉前途,但是你追求的恒星会烧化你。   “基西莉亚,你又感情用事了。”基连不以为意,“难道你对你的‘侄子’也有深情厚爱了?维烈是我基因的延伸,我意志的载体,他做得好,是应该的,做得不比我好,也是应该的。我回来了,当然要撤下他,目前他交出了一份优异的成绩单,我可以继续考察他一段时间,将来如果我需要,他也要双手奉上他的成果。”   基西莉亚看着这样的兄长,只觉他从无变化,还是这么刚愎自用。   这时,驾驶室的舱门打开,优带领一群身穿航空服的男女走进来,高兴地道:“基连,我把大家唤醒了。”   基连不悦,这些其实是优的部下,对他有偏见,而且都不怎么听话,在这种时候,只会添乱。   “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接到摩耶的信息了。”优抬起戴着终端手环的右手,指了指屏幕,“我发出来?”   基连的确是天才,刚到地球,就发射了具有隐形功能的军事卫星,长久以来,这些质量优异的卫星依旧在运转,也接收到了那段视频。   见到老友,基连一方面喜悦,另一方面困惑:“缅的宣言有奇怪的地方。”怎么没有颁布殖民星的法律?立威没错,但也要提供一部分政府联系摩耶的途径,太过高压,地球一方不知轻重反抗起来,双方流血冲突升级导致矛盾扩大,按照摩耶的威胁,难道要杀光原住民,烧光整个行星吗?生命星球在宇宙中也是极少数,非常宝贵,还需要奴役原住民开采摩耶所需的资源。   “基连,出发吧,维烈他们来了,赶紧和他们汇合。”优笑道:“缅长老说的没错,这个流放星以后就是我们的领土。”   侵略者已经显出狰狞的身影,巨大的星舰喷吐着离子引擎,缓缓下降,在深蓝的夜幕中切开一抹抹妖艳的红色,密集的能量波掀开大气,热度过高甚至使视界产生了扭曲。   那是完全超出常人想象的事物,一看就知道它是为了破坏、杀戮、流血而制造,每一只伸展出来的炮口都闪烁着不近人情的冷光,在银灰色的半圆形基座下密密麻麻排列,突出三百只有着怪异弯曲的平衡翼,像昆虫的复眼和节肢,上层的金属穹隆此刻关闭,与下层基座密合,如同一颗孕育怪物的卵,朝和平世界的生命投以威慑的阴影。   市民慌不择路,哭喊着,推挤着,眼看就要发生踩踏事故。   肖恩正要用安魂魔法,感到身边传来一股平和浩大的波动,宛如大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奔跑推搡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惊慌的心情不知不觉退去,商家也没有慌忙闭户,让大片人潮都进入了建筑物,连居民家中都敞开了房门。很快街上变得空荡,也变得安静。   席恩……肖恩松了口气,知道兄长使用了比自己更高明的精神魔法,撑起神力屏障,淡金色的半球形光幕笼罩住整个申城上空。   地上的人们都看见了。   难道,有人保护他们吗?   夜空中浮现出了极光般的瑰丽绿光。   层层叠叠的绿色纱幕从朦胧化为实体。   “那是什么!”   大部分国人都有手机,不少年轻人拍摄发到网上,那景象让网络上也一片喧哗。   那是一棵磅礴的巨树,出现的一刻,整个天空明亮起来,绿色的霞光铺展开来,是生命的颜色。雄伟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苍劲笔挺的枝干巍峨如高山,仿佛神话中的要塞,传说的城池。   最高的树顶有着飞马的巢和林立的箭塔,属于木精灵的防区。   第二层用圣树的枝干修筑牢固的防卫设施,从洁白树干的开孔,里面是架起的附魔弩炮,和魔导光炮闪烁着森寒光芒的炮口。   树干内部中空,除了层层叠叠环绕的生活区,还有开辟出来的能量池,树叶最茂密的树荫里面隐蔽着法师和元素使的身影。   下面的市民张口结舌,呆呆看着这一幕。   流水般的淡绿光华顺着精确的纹理交织缭绕,构成一个巨大的绿水晶罩,笼罩住整个圣树堡垒,碰撞的巨响震撼了天地,不可一世的魔界被撞了个趔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响成一片,底部的平衡翼断了一半,歪斜的魔界母舰活像缺了腿的丑陋巨人,露出下方更丑陋的狰狞炮口,圣树堡垒的根部泛起明亮的绿光,一百多根藤蔓延伸开来,精确地伸进魔界下方的炮口。   “注入冷却液成功,进行脱离。”   正如预计,虽然魔界还罩着防护罩,但是下方的炮口和引擎当然不可能也防得密不透风,圣树堡垒的古木根须灌入冰系能量的魔力液体,极低温的冷冻液脆化了炮口,直接拧断了几十根。   “这是什么?”   魔界舰桥上,驾驶员不可思议地喊道。   这时,维烈关闭投影,因为被女儿顶撞,他暴怒下立刻按了弹射仓的控制按钮,放出瘟虫的大军。   “死!统统去死!”他不断低声咒骂。   下一刻,地上的人们惊慌起来,紫黑色的巨虫足足有三四十米长,如同毒蛾和蟑螂的混合体,丑恶怪异,复眼发达,挥动着两对鞘翅和鳞翅,从打开的舱门成群结队地飞出来,如同紫色毒液的潮水。   畸形的翅膀洒落磷光一样的幽绿粉末,像一只只散发着不祥绿色光泽的幽灵虫子,把瘟疫散播开来。   然而下一秒,绿色的磷光消失了。   『那些虫携带着疫病,我们净化了。』   风精灵姬法露报告,一切用空气传播的病菌,风精灵都可以净化。   席恩用充满好感的眼神看着她们,姬法露笑起来,清澈的声音传达元素使的心意:『席恩,肖恩爱你哦,非常,非常爱你。』   “好了,你们快回去。”肖恩不好意思地摆手,风精灵们扬起清脆的大笑,飞回了上面。   主控制室的诺因第一时间看到了虫潮,圣树堡垒的感应终端十分强大,植物用光合作用捕捉自然界的营养和讯息,光速以内的信息都在他的处理范围内。   圣树堡垒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稳稳矗立在高空,庞大根系如同绿色的保护伞一样张了开来。   纵向展开的根须至少十公里长,在空中划出一个壮观的弧线,虫群仿佛被冲散的紫色浪潮,大片大片掀飞,雨点般落下。   掉落在神力屏障上的虫子当场砸扁,很快肉身鼓胀,虫体再次颤巍巍地张开翅膀。这些魔兽的恢复速度比以前的品种快,诺因立刻注意到,不过只是凭着再生,可不是他们的对手。   哗啦啦,根须加大了撞击力,圣树堡垒的动能甚至能够掀翻航空母舰,何况这种微不足道的虫子,成千上万的瘟虫被打成肉酱,魔核也爆裂成碎屑,紫色的海洋出现一大片空白,虫群的数量顿时少了一半。   更多的根须伸展开来,犹如一条条巨蟒冲进蚁群,顷刻间把那些渺小的虫子碾压得七零八落,四散飞舞。不仅如此,树干上还有着灵活穿梭的身影,该怎样形容这些美丽的生灵?仿佛枝头跳跃的翠鸟,每一缕头发的飘舞都如同风中的诗,他们的举手投足无比优美,起落不会振动柔弱的树叶和纤细的蛛丝,拉动弓弦的双手却充满与雄狮媲美的力量,眼睛又比鹰隼更锐利,散开的银色箭矢如天女散花,无一落空地射穿瘟虫体内的魔核,炸开纷纷扬扬的血肉。   地上响起无数惊呼,那是会引起人们本能赞叹的美丽生灵。   “还有精灵!”   相反,摩耶的指挥部上,爆发出狂喜又憎恶的大笑,下方的舰桥,驾驶员们毛骨悚然地看着上面,这笑声实在太诡异疯狂了。   维烈从座位站起来:“哈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   “宰相大人,应该怀疑他们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吧。”一位女性领航员小声提醒,有些聪明的摩苏已经隐隐发现不对劲——那棵大树是怎么回事?为何艾斯嘉的精灵出现在地球?他们是否中计了?那棵树的战斗力非常可怕,一次撞击,就截停了摩耶本舰,自身还没什么损伤,坚硬度超过了摩耶最强的合金,如果没有电磁屏障,摩耶的外壳恐怕也会损坏,而且现在炮口都无法发射,不知怎么回事。   “闭嘴!我能杀死他们一次,当然能杀第二次,奥佛瑞特,我要把精灵全杀光,让你当不成精灵王,呵呵,哈哈哈——”   摩苏们心中发寒,对视着,第一次醒悟,难道这个男人已经疯了?   还有科学院的摩苏发现,维烈这样发疯,坐在上面的缅和零怎么一声不吭?   魔兽和精灵的较量迅速呈现一面倒的趋势。   只听到宛如超音速的音爆,成千上万支羽箭整齐无声地穿过天空,带走一波虫群罪恶的生命。   瘟虫具有较高的智能,分散开来,朝树冠上层突进。箭矢的风暴迎面扑来,银色的魔法箭刻着定位、追击和爆裂的符文,每一支都不会被浪费,穿透魔核就爆炸开来,血肉模糊的虫躯失去再生能力,坠落下去。   来到地球的精灵只有七千九百零一位,来袭的魔兽有七八万,但是没关系,每个精灵都是天生的射手,平均每分钟能射出十二支箭,连珠箭和多箭齐射更是不在话下。千年前他们没有唤魔晶,没有魔法箭,没有精良的装备,森林被烧光,故土失去,残余的精灵在联盟处境尴尬,精灵王沉睡,得不到白袍的支援。虽然大黑暗时代无路可退,不得不全民参战,但是精灵连军粮都得自带,神子神女克扣军备,联军貌合心不和,最后几乎是孤军奋战,只有拼上种族的尊严和全族的性命。而现在,强大的战友和他们并肩作战,精灵手持新盛的魔法文明锻造的犀利武器,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瘟虫冲不过一波波箭雨,不是粉身碎骨地掉落,就是被根须打爆。   潮水般涌动的虫群后面出现了庞然的黑影,第二波的触手鲶鱼终于在瘟虫后面爬出了弹射通道,但是没等它们循着邪恶的感应力朝精灵们张牙舞爪,身为更大的靶子,圣树堡垒先一步朝它们张开了獠牙。   明亮的炮火照亮天空,这次是来自还击的一方,连遥远的其他城市都能听到灼热的炮声。   侏儒校对射程,弦法师们守在魔导光炮旁,灵活的手指快速操纵,苍翠的水晶罩打开一个个蜂巢般的射击孔,一道道高度浓缩的红色光束从中射出,准确地命中每一只触手魔兽,魔法矿物的高热能量融解了粘腻的表皮和柔韧的触手,血肉继续融化,因为这是包含了弦魔法原理的震荡射线。   继炮火之后,一道道光芒从圣树倾泻而出,那是法师的力场箭、音波矛、裂解术、虹光射线,弱能光环和元素使的火焰矢、闪电束、寒冰阵、风界缚锁、爆裂火球、连环闪电、重力控制。   这些经历过神战拷打的操法者可不是千年前十二岁就被赶上战场的白袍学徒们,他们学艺已成,经验丰富,使用的也是有效强大的魔法。   整个夜空闪耀着瑰丽如烟花的光华,伴随着大批魔兽的死亡。   此时,下方纷纷发出欢呼声,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了,这座要塞为保护他们而来。 第九百十八章 地球的战场(六)   由于体制优势,华国政府以最快速度成立了紧急工作小组,国家机器的力量飞快运转,落实了负责人、外交官、谈判专家、科学家、网络专员、特警等等所需的人才。   因为杨唯住在申城,目前用武装直升机太过危险,即使京沪高铁堪称国内最快的高铁,领导们也等不及让他过来,直接启动视频会议。   于是,华国政府从杨唯这里了解了来龙去脉。   原来杨阳是摩苏的基因复制体,在21年前因为性别原因被扔到地球(符合身份证年龄),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的家人都被下了暗示(经过证实,出生证明和医院对不上号),叔叔也是复制人(杨唯坦诚了自己和侄女相同的身世,经过基因比对核实,让科学家们惊呼不已,因为目前还没有人类复制体)。叔侄俩的成长轨迹都有迹可循,有许多人证物证,是真正的华国人无误。   虽然相当于外星人的弃儿,这个叫杨阳的女孩却有莫大的机缘,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在十七岁那年来到一个叫艾斯嘉的世界,经历了种种不可思议的际遇,赶上那个世界的文明兴盛,得知魔族可能侵略地球的情报赶回来。艾斯嘉就是宣战者口中,曾经遭受魔族侵害的星球。   华国方面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异世界的救援,外星人入侵,华国上下要怎么办?从虫洞武器的威力,肯定满目疮痍。   即使受到魔族的威胁,被攻击的一方也不会不反抗,因为任何一个有主权,有民族自尊心的种族和国家,都不可能甘愿为奴,国土沦为殖民地。这种辛酸苦楚,华国尝得够了。   一来,艾斯嘉前车可鉴,既是出于和五个穿越者的友情,也是因为从魔族的压迫下崛起,有同样的革命情感;二来,从杨唯口中,艾斯嘉的文明兴盛有得到杨阳五人带过去的地球知识的帮助,虽然艾斯嘉本来就拥有“魔法”这门神奇的技术——华国政府比较信任这样的关系,而不是单纯的个人交情。   打开的屏幕正播放着申城上空的战争,华国上层都看到了圣树堡垒惊人的战斗力,不止一个科学家想询问这座植物要塞的原理(还能飞上天!),被连连使眼色或打断,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搜集敌人的情报,制定具体的方略。   “可是这两位是谁?”   一位领导人指着一台放映荧幕,之前肖恩飞到席恩所在的废弃高楼上,罗兰使用了远程魔法,还有杨阳他们开启的魔法通讯,这些光影动静,附近的楼层早就有人注意到了,偷拍下来,发到网上,引发不少热议。只是随即被外星人侵略的惊天新闻淹没,但是华国的网警实在厉害,还是从网上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挖了出来。   真正引起重视的,是国家动用了卫星的光学遥感镜头拍摄时,那位黑发男子竟然像有所感应一样,抬起头,精确地注视摄像头,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那张大特写,让现场的男性都心脏怦怦乱跳。   经过比对,出现时光逆流的现象前,这位黑衣男子做出了奇异的动作,结束时,光束炮正好从天而降,然后就时间倒流。   如果真的是他所为,那什么外星人,什么虫洞武器,什么乱七八糟的魔兽,都比不上这种逆天的能力。   时光倒流,那是什么概念,是科学还抵达不了的神话!   “穿白衣的是肖恩,另一位是他哥哥席恩。”杨唯停顿了一下,“据我侄女说,他是那个世界的神,最强法师。”   “什么?”   如今网文盛行,信息大爆炸,在场就算多数是上了年纪的老一辈,也有不少人知道法师是什么职业,不知道的,下一刻也知道了。   一条条金色的法则之线在冰银的瞳孔中闪现,编写出新的秩序,磅礴壮丽的力量从天而降,破开漆黑的夜幕,在霜白纤长的手指间化为人类可以接触的奇迹,脆弱的地上世界升起一个个亮金色的立方体,每一个都如同顶天立地的丰碑。   圣言庇护所。   “我学会了,本体发明的法则魔法。”黑袍开心地对弟弟道。   原来在实验魔法吗,肖恩失笑,按捺对兄长本体的担忧牵挂,看向交锋的双方。   发现光幕可以抵挡魔兽,有些胆子大的市民登上高楼,当然里面免不了有想出名的网红或临时转职的主播,但是这种胆儿肥的毕竟是少数,实际身处战场,普通百姓都会吓得腿软,何况一场超现实的战争,炮火法术满天飞,狰狞的魔兽到处飞舞,更多是真不怕死的愤青或者网文爱好者,想要近距离见识那些魔法和种族。   这……这比什么大片都牛啊!他们张大嘴,眼睛更张得滚圆,缩在遮蔽物下面颤着手录像,没有人怀疑那是什么3D效果或者好莱坞现场取景,毁天灭地的景象就是这么真实,惊心动魄。   当残肢断翼的魔兽掉落下来,不同于之前的光幕,撞在金黄色的防护所上面炸成了花火,一点灰烬也没有留下来。   魔界上层成员看到这一幕,心中发寒,魔兽和魔族最强悍的就在于复生和治愈,可是这些立方体却连坚硬的魔核都能炸碎,那么他们高等魔族撞上……   带头的那人却丝毫没注意到,依旧盯着圣树堡垒上的美丽生灵。   “把魔兽都派出去,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心头泛起无边的寒意,有敏锐的魔族感到:他们这一次可能回不去了……   华国上层已经震惊了,那些金色的防护所每个都庞大得惊人,他们知道申城上空有一个防护罩,阻挡虫子掉落的尸体和能量余波,可是这些金色空间更加巨大,伫立在每个城市和省份的外缘,如同遮天蔽日的防护所,而它的功能……   基于华国政体的高效率,很快就有各地军队和武警的反馈上来。   “那道光可以出入,但是子弹、刀具、坦克都开不进去。”实验的军官真想试试导弹和火箭炮,可惜他没有这个权限,“连我用拳头试着打,都穿不过去。”   华国政府总有办法,国土那么大,自有地方实验更大威力的武器,而结果相同。   太……太厉害了……   统战部忍不住响起欢呼,放下大半的心,百姓的生命安全有了保障后,等于放下心头最大的石头,政府开始做其他方面的工作,各级联动,发号施令,要求媒体呼吁民众冷静,释放一定信息,发布官方通告,重新控制舆论。现在互媒体和网络太发达,各路猜测和小道消息发酵下去,天晓得会不会酿成恐慌,民间键盘侠、邪·教分子、居心叵测的外媒、国内的间谍太多,煽风点火下,内忧外患下难保不发生骚乱,任何政府最怕底下闹事。   这会儿网警和政府水军已经发力,大肆宣扬那是祖国的秘密武器,和其他外星友人的驰援(是的,公布一部分,精灵们远看近看不是华国人)。幸好先前大家都忙着观看现场大片,尤其是申城民众,没空闹事。现在官网和新闻媒体解答他们的疑问,效果最好。虽然年轻人更依赖网络媒体,但是传统的电视、收音机等媒介还是老年群体偏爱的渠道,他们也正迫切期待官方消息。加上国家网络安全管理部门的强大,顿时方方面面收网,政府所知的内情也开始经过筛选地向外透露。   申城是国际大都市,自然有许多海外媒体。因此,政府以极高效率发布官方消息。如果不赶快,西方政府又会集体抹黑。不过不同于火烧屁股的电视台和一些发表危机言论的官员,有能力远见的领导人已经看出了未来的大势。   这些穿越异世界的少女,可都是华国人!   她们的朋友也是因为她们,才拼命保护这个国家和这个世界。   无论她们的帮手还是这些孩子,都是未来的大势,必须好好捧在手上,与艾斯嘉建立正式的邦交。国外现在逞口舌之快又如何,今后有的他们哭。   高层都笑不动了。   他们原先顾虑担忧的也只是希望友军能赢。   所以对华国高层领导人来说,杨唯带来的是绝对利好消息,因为国际社会早已开始打探虚实,一个个电话和视频会议要求,让外交部焦头烂额。而圣言庇护所更是及时雨,最实打实的帮助,可以直接把实验视频发过去,省得那些不怀好意的近邻动歪脑筋,或者某些最相信世界末日和外星人袭击的国度趁火打劫,弄得不好还发生第三次世界大战。   外交部开始铆足了劲打口水仗,弱国无外交,也只有证实祖国有能力度过这场劫难,才能有底气面对外面的枪林弹雨,风波险恶。   “杨老师,您可以联系那位吗?”军方已经打算冒着危险出动直升机,迎接大佬成为国家的上宾,从今以后就不要走了。   “最好不要。”杨唯尴尬地道,他从侄女那里听说了席恩的性格,“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旁边是他的孪生弟弟肖恩,如果你们需要,就用这个联络器。”他指了指主动上交的东西,一棵深褐色的橡实,“这是圣树的种子,握在手里用意念就行,需要的精神力比较强,请轮流试试,口令是……你们可以联系上我的侄女杨阳或现在负责指挥圣树堡垒的诺因,再联系肖恩。”科学家们如获至宝地拿了起来。   是孪生兄弟吗?其他人奇怪地看向屏幕,很不像的兄弟啊。   不过大家很快刮目相看,先前战神一直没出手,此刻,算到冷却液差不多到时间,拔出天杖挥出,这一剑恍若贯穿天际的光芒,快过雷霆,磅礴的白色剑芒有若实质,锐不可当,如同划破豆腐脑一般,魔界母舰下方的炮口全部一分为二,在炽热的白光中化为乌有。   一剑——   劈开炮口。   众人下巴落地。   ……这是什么神仙剑术,神仙兄弟。   剑气划破长空,照亮夜色,风压一瞬间扫平沿途的魔兽,长啸震动了整个天地,每个人都感到了那震撼心扉的力量。   席恩!这一剑如此凌厉,魔界上层也人仰马翻,维烈自然从全息屏幕看到了肖恩,和站在弟弟身旁的黑衣法师,他思路清奇,首先感到的不是震撼,而是狂喜。   但是旁边的肖恩让他犹豫不定,被战神捅成血篓子的痛苦刻骨铭心,已经造成心理阴影,暂时按捺住了冲动。   肖恩估算了一下距离,暗暗啧了一声,他的剑意当然能够洞穿摩耶的金属外壳,但是他和月、诺因都详细研究过魔界芯片,魔界是被亡命徒改装过的太空堡垒,直接破坏中枢,或者受到严重伤害会自爆,两百个核融合炉爆炸,固然魔族要死,圣树堡垒也会被连累。   到了此刻,华国政府终于从千头万绪紧张不安进入了幸福看3D大片的状态,不用担心生灵涂炭,整个国家化为焦土。   当然,他们比民众负责任,也必须负责任的是他们还是要积极关注现场,控制民间局势。科学家们看得痛并快乐着,魔界的武器还能看懂,至少能推测一部分科学原理,但友军来自魔法世界,每一次攻击都是在挑战他们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华国的科学家燃烧起洪荒之力,第一个人就开启了果实通话器,出现绿色通讯界面,简直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各种生物来来去去,圣树内不可思议的景象映入眼帘,引起一片激动的呼声。可惜诺因忙着调度圣树堡垒上下,杨阳到最上层现场作战,所以转接到比较清闲的龙族那里,由银龙王麦先应付地球人层出不穷的问题和好奇心。   麦先能否做好这个工作,就是个谜了。   ……半小时后,银龙王找部下代班,请水族大长老帮忙。   多米尼克掩嘴笑着走来,宝石贝壳般绮丽的鳍耳,窈窕曼妙的身段,缎子般的殷蓝长发,宛如珍珠般明媚动人的容颜,让另一边的科学家们感叹不已。   真是物种的宝库。   尽管麦先不擅长科学原理,但是龙族是长寿的物种,银龙王知识渊博,对艾斯嘉的历史却讲得明明白白。   于是科学家们得知除了那位叫席恩的神明,艾斯嘉还有一位创造各色物种的创世神,那个叫杨阳的女孩还认识一位破坏神,现在在艾斯嘉。   虽然华国方面还是不免埋怨这些女孩不及早上报,不过杨阳的身世敏感,有所顾虑也正常。根据杨唯的报告,她们之前三个月都忙着在京城一带布防,然后带异世界的朋友熟悉地球环境。可以说,前脚完成,后脚侵略者就打来了。   而且从杨唯口中,华国高层得知杨阳是拒绝了魔族的邀请,选择和地球同进退,援军也是她和她的朋友们带来,也就缓和了情绪。   华国政府也清楚,假使穿越者们按照正常流程上报,求证,核实,研究,就不止这点时间了,首先布防这个选择是绝对正确的。   五位穿越者得到魔族可能侵略地球这个情报后,立刻带援军回来布置防线,可以说功过抵消。   华国方面还是决定好好交涉,根据杨唯的介绍和其他渠道求证,这些孩子都是普通的华国民众,明明有了那样好的机遇,也只想在地球低调度日,继续读书,赚钱养家,获得了神奇的魔法力量,都没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情。   都是党员吗?众人又好气又好笑。   这样最好,华国方面也不禁庆幸,这样异世界穿越的经历,没降临在某些龙傲天男性身上,那些人去了异世界可是不回来了,泡妞称霸都来不及,哪里会帮助家乡抵御外敌,将来建设文明。   于是,地球方面决定积极配合这支艾斯嘉的生力军,送来了橄榄枝。 第九百十九章 地球的战场(七)   维烈终于发现底座的要塞炮都被破坏了,满心焦急:帕西斯怎么没来?他的剑术比肖恩强,要是他在,还可以引开肖恩。   这时,他的内置通讯器响起恼怒的吼声:“维烈,你在干什么,魔兽都走光了,为什么还不放我们出去!”   维烈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一点,发现有点不妙。   本来,魔界这种长期缺少动力,只能惯性航行的战舰,突然获得未知能源,在技术破解以前,不能急着使用。还算维烈基础知识过关,智商提高的是时候,艾斯罗威亚本土文明在金属材料上颇为先进,魔界母舰的动力炉也是当时最优质的军用品,承受得住神力,没在跃迁过程酿成事故,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是,本来这个项圈就是协调神贺加斯给基西莉亚的个人保护,力量不多,已经在光子跃迁和之前发射光束炮时大量消耗,所剩无几,支持不了多久。   如果是以前,魔界入侵艾斯嘉的时候,只是个体或小队进入,魔界的能源给他们的智能手环充能,维持隐形、飞行、短距离移动这些功能,那么支持他们撒野个几百年也没问题,可是对于摩耶这么巨大的空中要塞,各方面都捉襟见肘了。   所以发现问题的维烈赶紧下令:“有异能的先去把那棵树打下来,要么我来……”   “用不着你!我们来!”   早就等得跃跃欲试的水之幽鬼菲亚斯,雷之幽鬼伍兰夫,地之幽鬼卡蒂丝和七魔将不耐烦地驳回。   “维烈哥哥,我的异能又不比你差。”伍菲扮了个鬼脸。   “别妨碍我们找乐子。”菲亚斯轻慢地挥了挥手。   卡蒂丝一肚子火地道:“你这个傻瓜,魔兽是我指挥的,你还来抢我的权限,你谁啊,你又不是基连叔叔!”   最后这些魔族嘻嘻哈哈,自己打开了舱门,反正他们有已故魔王艾尔拉斯的权限,超过维烈这个虚名的宰相,早就伙同科学院的朋友弄到了最高军事权限,只是之前还给宰相一点面子而已。   “宰相大人你就看着吧,哈哈。”七魔将嘲笑道。   维烈脸色黑红,一脸阴郁。   这些魔界的统治者兴高采烈地冲出去,伍菲平举的双手间燃起刺目的电花,弄出两个磨盘大小的电浆球;菲亚斯凝聚空气中的水分子,召唤出雪花围绕住自己;卡蒂丝试图拎起地上的建筑物,却发现圣言庇护所完全隔绝了她的重力控制,尴尬地缩在两个伙伴后面。   七名军团长不甘寂寞,也纷纷发动异能,即使还不到异能有效的攻击范围。他们有的是干涉运动轨迹的能力,有的是使血液凝固的能力,有的是加热金属的能力,对普通人无往不利,但他们曾经在降魔战争被杀得一干二净,还是自大不减当年。反正吃过一次亏,他们都佩戴了隐形和瞬移装备,艾斯嘉人发现不了他们,打不中他们,更追不上他们。   不料——对艾斯嘉来说是理所当然,人鱼、海妖和娜迦早就布下了大型显形结界——这群耀武扬威的魔族刚飞出舱门没多久就显出了身影,他们还浑然不觉,因为这种特定区域的光学隐形彼此是能够看到的。   精灵精准的箭术将这些白痴魔族一并射了下来,因为异能的释放也有距离限制,比加持了增远魔法的长弓短,哪怕他们有机会用异能,发动也比不上精灵的快箭和连发。   因为种族仇恨,精灵们还舍不得一下子杀死这些魔族,用的是石化矢,来自战神的魔咒提供,也是亲手制作。这种诅咒不是简单的石化,中箭者会僵硬,思维变慢,皮肤变成灰白色,如同逼真的石像,但感知是清醒的,会感到石皮蜥蜴的剧毒在每一根血管和神经流动,生不如死。   以前异能者可以靠着高科技设备,偷袭杀人肆意妄为,一旦剥离他们的依仗,就暴露出废物的本质。   于是一块块活灵活现,定格着痛苦表情的“石像”掉落下去,因为魔界的小辈都戴着内置通讯器,在意识清醒下,还可以联系魔界本舰。   『维烈,快出来啊!』   耳麦里的意念哭爹喊娘。   『痛死了!妈妈——』   『我好痛,爸爸——』   『维烈你这个废物,还不赶快杀了他们!』   『缅长老,零长老,救救我们!』   地球一方再次看呆了。   那些是超能力吗?有高科技靠什么超能力?   难道这帮侵略者没看上去那么能耐?   华国方面振奋起来,得到批准,军方试着派遣战斗机试水。   艾斯嘉没有阻止地球一方的尝试,这是有骨气的行为,全部依靠外来者才是懦夫,圣树堡垒只是小心翼翼地避让了他们。   “真漂亮啊。”一位飞行员望见在树枝上轻巧游走的精灵,打心底赞美。   同僚真切赞同:“是啊,通告说魔族之前烧的森林就是这些美丽生物居住的星球,真是可恶!一群没文化的蛮夷!”   “就和阿凡达里自以为文明的反派一样,野蛮无知。”   民间早就嚷开了,媒体和主持人乘坐飞机在上空拍摄,不仅网络,电视墙上都有现场直播,人们指点着,猜测着,最好认的种族还是精灵。   真正的精灵可不是现代人插上两个假耳朵COSPLAY能扮演的,是审美奇高的协调神的宠儿,是自然最美丽的结晶,凡间最高贵的生灵,一切美好的词语都体现在他们身上。   不过地球的攻击还是没收到效果,只凭摩耶的金属外壳就无法破防。一艘歼击机被魔界的自动防卫系统击中,坠落下去。   其他飞行员大叫同事的名字,他们都看过魔兽撞上庇护所的下场,没想到,飞机仿佛陷入一团柔软的金色棉花,就那么停在里面不动了。因为发动机起火,驾驶员逃出来,居然也没有掉下去,被友军的直升机放下救援梯,吊了上去,平安无事。   “这……这个魔法,能识别敌我吗?”   国家上下都眼睛脱窗了:好智能,好强大!   不用说,目睹这一幕的网民们又是一阵狂发,这回外媒识相了,一边嫉妒得发狂,一边暗暗咬牙切齿,不敢再造谣生事。   那些魔族变成的石像横七竖八地躺在庇护所上面,昭霆带领部下特地赶来,提着俘虏回去。   “这里危险,别靠近。”昭霆对附近摩天楼上的看客道。   等她走后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哎,那位英姿飒爽的俏丽女郎说的是中文啊!   “肖恩教官,我们抓住雷之幽鬼了!还有好多附送的魔族!”   元素使们喜气洋洋地道。   “我来。”肖恩回头交代了一声,“席恩,千万别走开。”   于是,维烈欣喜若狂地看到煞神不见了,同伴们被抓,只让他心旷神怡,扬眉吐气,这会儿更是喜从天降,不顾指挥责任,直接使用空间转移。   “席恩。”维烈得意洋洋地出现在高楼上,双手拿着一颗青灰色的大珠。   在大黑暗时代尝到用法器屠杀原住民的甜头后,他千年来在艾斯嘉的遗迹到处搜刮,血龙王扎姆卡特临去前搜走了大部分,但龙王陛下不识货,拿走了亮晶晶的金银珠宝,灰扑扑的法器卷轴还是落下了一部分。而维烈在艰难挑选,让魔界智脑比对他从前从珂曼家偷偷扫描的书籍信息后,从中找出了一个引魂珠。就是帕西斯曾经让水族二长老维欧拉给他采集的死灵系法器,同样想用来关押仇人,只是后来有了知识之神送的神剑没用上。   维烈横看竖看这个球实在太像冥王给他的镇魂球,仿佛已经看到席恩的灵魂被他关进去,饱受千年折磨,不肯求饶,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又洋洋自得的情景,于是一看肖恩离去,就急不可耐冲过来。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黑袍当然没好气,只是失去大半记忆的他一时也没认出来人是谁,从黑发下冷冷扫了对方一眼。   维烈发出一声破音的嚎叫,转身就跑。   他跌倒了,膝盖擦破。引魂珠掉在地上,裂开一道大口子。魔界宰相身上的防护罩和终端手环尽责地发挥作用,判断宿主受了伤,直接把他送进了魔界的医务室,也是维烈最常待的地方。   趴在洁白的瓷砖上喘了半天,维烈眼前的血色才稍稍散开,抖得像筛糠的身体被机械臂注射了一打葡萄糖和镇定剂,勉强把难堪的生理反应压了下去。   维烈不明白,为什么席恩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差点把他吓疯了。   他当然不知道,从前他携带的两件神代和魔导历的法器有防护功能,包括精神方面。而席恩霉运的体质之前没让他发挥真正的本领。   那时为了救世,地狱之主下了血本,冒充弟弟。毕竟圣域是众神眷顾之地,神子神女固然是假货,但可能另有神明的耳目,他不得不封印体内的暗精灵艾珂,精神力都大幅弱化,舍弃了属于自己的强大势力:魔法精灵,恶魔的势力,导师们的半位面,遗产,契合的法杖,充裕的魔道具,法术卷轴等等,弄得自己狼狈不堪。意外掉落地球后,先是肖恩的身体和他的灵魂不匹配,健康严重受损,只能用死灵魔法强行换身体,灵魂受创,魔法水平降级,在低魔世界失去泰半施法能力,又有弟弟拖后腿,命运之神搞鬼,遭遇了生平最大的意外和失败。   否则,身为深渊之主的他,光是自身携带的恐惧灵光,不刻意收敛,就能让一个城的人活活吓死,相当于高级精神冲击和控制类法术,连大部分法师也抵抗不住,别说维烈这种三流异能术士。   这会儿,要不是维烈之前在艾斯嘉吃过亏,带了类似法器,身上还有神明祝福的余波,就不是这种受惊吓的程度了,当场魂飞魄散,被身兼冥王的黑袍丢去地狱投胎。   饶是如此,他也彻底吓飞了脑中所有的狂妄念头,再不敢有一点不轨的企图,连滚带爬,哭天抢地逃回来,维烈第一次意识到,也想不通,为什么一直以来无往不利,在艾斯嘉威风得意的他,不顺风顺水了?   其实只不过是运气和众神不眷顾他后,将他彻底打回了那个意志弱小,手段拙劣,卑鄙软弱的普通人而已。   莫名其妙一个疯子在眼前闪烁了一下又消失,冷静如法师也懵了一下,思考怎么回事,从脑中本体浩如烟海的知识区提取出相关记忆,推翻是杨阳、杨唯的亲人的错误认知,认出是仇人,遗憾地啧了一声,颇为不甘心。   另一头,肖恩查看了伍菲和卡蒂丝的石像后道:   “她们没有灵魂啊,看来是重生过了。”   “用不上了?”大伙儿失望。   对于这些侵略者,艾斯嘉人毫不同情,雷之幽鬼伍兰夫制造了遍及数国的天雷事件,死伤不计其数,轻伤者都皮肉焦烂;地之幽鬼卡蒂丝和维烈一起毁灭不落的要塞,用重力控制将要塞内五十多万将兵压成“肉饼”,现场惨绝人寰;水之幽鬼菲亚斯更可恶,掀起淹没索雷斯大陆的海啸,就在数年前,把沼泽都市锡维拉的市民活生生抽出一半的血液而死。   在失忆期间,肖恩曾经对这些魔族亲切友善,如今他最想做的就是把那时的维烈、伍兰夫和自己剁了,昭霆想起被维烈的温柔表象和伍兰夫的幼小模样欺骗,也是懊悔不已。如果不是席恩的时光倒流和圣树堡垒的反击,地球也会步上艾斯嘉的后尘。   “不,有用。”肖恩临时改变主意,用灵魂荆棘固然好,让这些魔族尝到迟来的惩罚,又可以用她们的灵魂和痛苦做养分壮大荆棘,蔓延到其他魔族身上,瘫痪魔界的机能,这就是这个策略的意义。但是魔族的意志力软弱,灵魂荆棘可能汲取不到足够的力量。   于是肖恩废物利用,动用生命女神的权能,在两个魔族体内植入神力的种子,奇异的金色荆棘一闪即隐,这是用生命力生长的光之荆棘,因为魔核的功能,可以源源不断地补充。   他下了暗示,让两个魔族自己回去魔界。完事后,肖恩赶紧飞回来,看到兄长还在原地,长舒一口气。   “你真的用了死灵魔法?”席恩一照面就问。   “没有。”肖恩实话实说。   席恩点头,他就想,他纯洁善良的弟弟,怎么可能使用那么邪恶的魔法。   他也想起来,一定要把那个仇人留给肖恩,否则他死了,肖恩可能会被追究降魔战争放跑敌方首脑的罪责。   不过肖恩晚了一步,席恩已经把丽芙送了进去。   他答应过那个精灵少女,帮助她亲手复仇,这是本体的记忆。   ……不要紧,肖恩现在这么强大,还有那么多朋友,他不会有事的。席恩看了弟弟一眼。 第九百二十章 地球的战场(八)   魔界已经难以回天,露出颓势。   圣树堡垒的优势还在继续,第二层的附魔弩炮校对好了射程方向,负责发射的是羽族战士,而非精灵。   羽族是艾斯嘉最尴尬的种族,大黑暗时代的降魔战争,全民参加,连最弱小的坎德人也不落人后。可是因为和人类的仇恨,当时的羽族族长克里莫和长老会选择全族逃到天上,急急如丧家之犬,连自己的公主和公主的孩子都丢弃在地上。在如今看来,也算明哲保身,毕竟坎德人灭族,矮人濒临灭族,参战的各族都元气大伤。   可是年轻的羽族不这么看,因为千年后,重新树立的纪念碑上,羽族是唯一没有刻上光荣名字的一员,连坎德人都有,深以为耻。还因为帕西斯那位险些当了羽族族长的光复王蒙受耻辱(前任族长有意传位,是帕西斯拒绝),好在羽族将军席斯法尔当上族长,带领羽族归顺东城伊维尔伦,后来顺利并入魔导国大家庭,却总是觉得矮别的种族一截,在议会上抬不起头来。年轻一辈痛定思痛,坚决参加神战,想要挽回民族形象。   只是羽族生育率低下,长期蜗居天空之岛,人口少,缺少发展,魔法天赋不行,射箭一般般,远远比不上神射手的精灵,作为自负被创世神创造的“初人”的后代,似乎只有当信差的能力。   所以羽族参加了第一场神战,也没有优异表现,远不如当时参战的龙骑士、元素使、法师、职业者和各族战士,坠机率还不如法师学徒。因为人数太少,防御又菜,碰到数量多的空军,还不好派出去。   不过第二场神战出现的神选之子拿列令人惊艳的附魔和炼金术,让众人看到了羽族的潜力,果然测试下来,很多羽族有炼金和附魔的天赋。   而且,他们鹰隼般的视力,天生的夜视力,适应高空和飞行的体质,近乎野兽的直觉,灵巧的手指,对数字的敏感,都适合操作魔导机械,也包括现在配备在圣树上的附魔弩炮。   所以中层交给他们,诺因放心,羽族战士也保持了百发百中的击坠率,每一台附魔弩炮同样镶嵌了小型的唤魔晶,能感应魔核。   所有被击中的瘟虫和触手鲶鱼化为齑粉,穿透的不止一两只,曲射炮每一下都是瞄准曲线上最密集的魔群,骑乘飞马的精灵和职业者配合,进行有效的分隔,每一次远射都能带走至少上百只魔兽。侏儒加装□□非常精确,配合他们的算法,羽族对机械制品的熟练操纵,才能打出这么漂亮的战绩,连华国的军队也看得啧啧称奇,这已经赶上数字化战争的水平了!   三轮扫荡,天上已经剩不下多少魔兽,本来飞出舱门的魔兽也不到十万只,实在是摩耶面积有限,当初大黑暗时代分批投放,低级魔兽是无性繁殖,才有后来那么多,仿佛毒瘤一样难以根除。降魔战争主战场上总共才十五万魔兽,就是一次性能投放的总数。只不过那时候普通人上阵,打得惨烈无比,填上两百多万人命都没赢,还是把魔族暂时驱赶回去,这回是强者的战场,也是文明的对战,魔兽就不够看了。   如果不是魔族是从近地轨道突袭,突然得到一件神器能够发射虫洞武器,以艾斯嘉一方的准备,都不会有开始的措手不及。   杨阳也出现在树梢上,次元之剑化为无形的巨剑,随手一挥就打下几十只瘟虫。   对经历过神战的人来说,这场战斗简直是小儿科,空中已经看不到多少魔兽了,维烈毫无长进,还是这些老花头。   诺因都用不上机械鸟,正在被华国高层骚扰——他们也看出魔界快不行了。   这时,第三波魔兽已经出现了,一开始圣树堡垒还没注意到,因为铁处女只比常人高一些,是符合精灵的身高,但夹杂在虫群和触手怪当中一点不起眼。   但是很快,就有控制根须的德鲁伊发现了这些怪异的金属制品,笑容甜美的铁处女张开满是倒钩钉板的内部和六只臂膀。   “这是什么恶心的玩意儿!”矮人以诺挥动陨星战锤,一发高温火炮把铁处女变成燃烧的灰烬,神级法师的他站在这种战场简直大材小用。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树冠顶部,周边的精灵低下头,恭敬呼唤:“王。”   奥佛瑞特已经从通讯界面看到了那种扭曲的怪物,铁处女的面容和数目,榭寄生王冠下,平静从容的清秀脸庞透出一丝震怒。   苍翠的神弓奥菲利亚持在精灵王手中,一枚镌刻着法术凹槽的精金箭矢扣在皮革护手上。   “律令·死亡。”随着简洁优美的咒语,空白的流线型前槽亮起比头发丝更细微的流光,构成无比繁复的神文字,蜿蜒流淌,神秘组合,在精金箭头亮起宛如破晓启明星的璀璨光辉。   竟然能把律令魔法附着在箭上,诺因惊叹外祖父的本领,律令魔法是脱胎自神术的魔法,被誉为最难学的魔法之一。因为和席恩发明的三种法则魔法一样,是极其复杂的施法系统,包含神明掌握的规则。奥佛瑞特能够运用附魔技巧把律令魔法与实物融为一体,相当于创造了一门新的学科。   下方的席恩眼神也亮起来。   离弦之箭仿佛划破夜空的流星,炽热无比,锐不可当,贯穿了一纵列的魔兽,之后又是一箭精准地击中精金箭尾,折射向另一个方向,一次次折射,构成一个均等分的圆形。   与此同时,精灵王戴着火红指套的左手完成了另一个魔法,雪白的圣焰沿着箭矢的轨迹纵横交错,化为辉煌耀眼的巨大五芒星从战场上空倒扣下来,星环如同同心圆分开,一环套一环,构成立体的法阵,每一个火焰符文都熊熊燃烧,焚尽一切罪恶和不洁,那些不协调的生物本能地发出惊慌的叫喊,被困在圆阵内。   追尾箭连续破开整个战场,正好在最后一刻射入圆心,光芒万丈,肉眼已经无法直视,宛如恒星升空,总共一百多架金属兽和最后剩下的魔兽一并焚毁殆尽。   这是神乎其神的箭术和阵魔法。   天上天下一片静默,仰望灿烂夺目的光辉。   随即,奥佛瑞特再次拉开神弓奥菲利亚,弓弦拉紧如满月。   流动的元素潮汐仿佛蓬勃强劲的自然之力,火山、海啸、地震、龙卷风、自然界最狂暴汹涌的力量在此凝聚,聚焦在这一箭中,精灵王那与身材一样纤细的手臂爆发出气势宏伟的力量。   光线扭曲,空间破裂,光彩夺目的一箭仿佛击碎天穹。   魔界外壳崩裂开来,沿着中箭的位置,无数裂痕龟裂蔓延,从最底部一直到最上层,粉碎的合金雨纷纷扬扬,如同一场自大的幻梦狼狈落地。   “完了……”一个摩苏呆呆地道,竟然能破开魔界的外防,这下,如果他们不能打赢这场侵略战,顺利移民地球,他们连逃跑,回到宇宙空间都做不到,在大气层,整个摩耶的气压就会将他们全部掀飞出去,燃烧起来。   华国的科学家今天大丰收,有飞行员捡拾了合金碎片送到科学机构,进行了各种研究,无论用了什么方法,以地球现有的工业技术,都无法在碎片上切出一点痕迹,对这个结果,众人一脸的复杂。   这已经不是神箭手了,而是神一般的力气和箭术。   现在地球的所有人都相信真的有高魔高武的世界,个人的战斗力可以如斯强大。   民间的反应就比较直观,是单纯的兴奋激动。   “精灵!那是精灵啊!我最喜欢的职业!”   “一定是精灵王,那一箭帅呆了!”   “破碎虚空,我要拜师!”   “我要学刚刚那一箭!”   维烈腿软地爬上舰桥,从全息影像看到奥佛瑞特,又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   奥佛瑞特!   这个被他灭族的精灵王,可不是他的对手!   *******   飞船半月之萤上,基连同样看到了地球政府播放的战局。   他当然不是大脑发育不良的魔界小辈,很快猜出诺因并非夸大其词,艾斯嘉用某种方式和地球联合了,他推测是用偷渡的方式,利用摩耶的次元通道来到了这里。   基连发现,艾斯嘉可能是个个人武力极端强大的世界,还有奇怪的能力(魔法),比异能更多样,还有一定的工业技术(附魔弩炮和魔导光炮),虽然威力不错,但依然属于星球武器,也就压制魔兽这样适合近战和行星开发的生物兵器,如果拼科技实力,根本不如艾斯罗威亚的水准。   只是基连选择性忽略了摩耶这个遗产的科技水平不等同于本土文明,因为在他的认识里,他离开摩耶已经那么久,地球距今就有1.5万年,摩耶肯定有极大发展,很可能建立了比艾斯罗威亚本星系更广阔的殖民地,才会来打这场跨星际的侵略战争。   麻烦的是艾斯嘉似乎掌握了核装置定位的技术,才能轻易取胜——魔兽的败北只是时间问题,维烈做得不够,应该把魔兽的功能设计得更全面。   另外,他也在奇怪,怎么目前出现的还是只有摩耶一艘母舰?   他知道,艾斯罗威亚毁灭后,战舰贝奥里亚迷失在宇宙空间,核融合炉受损,勉强修补后,长久只能惯性航行。探测结果,他们漂流到了宇宙的空白带,也就是星系之间。这种宙域动辄几十万光年的间隔,没有行星,没有恒星,什么都没有。如果用惯性航行,千万年都可能看不到一颗星球,哪怕看见了也没有动力飞过去开采所需的资源。所以他和优把贝奥里亚改名「摩耶」,作为暂居地,下定决心,说服友人优和弗雷德的父亲法西尔,发明以他的异能为动力的飞船,寻找故乡,因为那是唯一已知的空间坐标,但是时间再拖延下去就不好说。   他离开时,维烈十五岁——有些不理智,拖延太久,但他第一次养育孩子,即使是复制人,也不免投入感情。   当基连临走前,嘱咐维烈等其他小辈长大成人,带领剩下的人追上来,用维烈的异能操控另一艘飞船,否则长期封闭在摩耶这样狭小的环境里,首先面临的就是各种危险的心理疾病。   他本来以为,一万多年了,维烈他们没跟上没关系——宇宙那么大,方向误差很正常——摩耶的人发现了更好的东西,一颗生命星球——艾斯嘉!有行星当然有恒星,有星系,有星云,那么丰沛的资源就唾手可得。   可是为什么没有舰队?难道因为技术难关?次元通道荷载不够?   这是最有可能的。   只是科学家心底也有不满和困惑,因为摩耶太老旧了,虽然宇宙空间不会风化腐蚀,但还是看得出外壳、底座和空气循环出口都有修补的痕迹,却没有加装新的功能,好像维护它的人也对它漫不经心,只要缝缝补补能够继续混下去就可以。   基连看到维烈发明的魔兽,又听妹妹说维烈的丰功伟绩,本能的相信儿子有出息,既然是他基连·赛普路斯的复制人,寄予厚望的接班人。   至于用维烈的基因复制的杨阳,就是个搞错性别的废品。   基连想起相隔漫长的时光,记忆里却离开不久的儿子,维烈拥有一切平庸的特征,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缺乏主见,喜欢迎合他人,屈服于权威,不过对于自己基因的自信让他保留了那个生命,也做了保险措施,因为他当时需要的是个稳妥的守业人,听话的跟随者,而不是一个太过聪明不好控制的“儿子”。   维烈的智商和他一样,只是用手术植入了心理暗示,基连也考虑到,如果将来维烈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学业上不甘心,生出强烈的干劲,这个暗示就会解开。因为他总觉得那个孩子太没好胜心,做什么都是做给他看,缺乏实质的动力,性格得过且过,庸碌无为。   不过维烈有时又容易激动,感情容易受伤,莫名其妙就会摔打玩偶,又喜欢抱着穿公主裙的娃娃说悄悄话,躲到角落怕被人发现,神经纤细,抗压能力弱,仿佛基西莉亚那种精神系异能者的特征。   但是基连没有发现,其实这属于先天病理性伤害,叫做器质性精神综合征,是复制人常见的一种症状,就是因为基因复制导致的缺陷,症状表现为永久性大脑疾病,各种类型的精神功能障碍,包括谵妄、痴呆、幻觉症、人格改变和遗忘障碍。只是维烈是隐性的,不是复制人的身世曝光,长期抑郁和服错药物,不会引发。   基连对儿子的性格缺陷毫不关心,因为在高智商的他看来,这是潜在天才的特征。平庸是一种恶,懦弱,愚昧,麻木,呆板,都是应该被淘汰的特征,不是他基连的复制人应有的表现。维烈精神上的波动越大越好,受到的弹压越重越好。所以他从不制止两个助手对儿子的严苛要求和训斥,也不避言维烈是复制人的事实。   目前摩苏虽然露出了劣势,但是在基连看来不是事,之所以这样,只是维烈的指挥有问题,首先应该让魔兽分散,把民众卷入,使得地球政府投鼠忌器,再发射两炮要塞炮威吓就行了,所以他准备上去。   一行人正要出发,基西莉亚劝道:“哥哥,你真的不肯回头吗?”   “你是谁啊!”其他人不耐烦地道。优皱眉:“她是我的爱人,不得无礼。”部下们噤声。   基西莉亚殷切地注视他,又看向兄长:“优,哥哥,你们都看到了,这是一场侵略保卫战,摩苏是不义的,地球只属于地球人自己,不是你们的所有物。”   “基西莉亚,正义是力量的体现,就像我们那时,异能者要获得人权,只有踩在普通人之上。”优委婉地道,却没有再把爱人当不懂事的大小姐看待。   “是吗,可是你忘记了你身为异能者,被社会追杀迫害的痛苦,你成为了加害者。”基西莉亚悲哀地道,“我们的星球毁灭了,你们却要让别人也尝到这种被强大存在碾压的痛苦。”   “基西莉亚,回来。”基连根本懒得和妹妹废话,只动用强制手段——他已经会用镇魂镜。   接着,他们却发现不能动了。   “我毕竟是ELEN E啊。”心灵控制者深深叹息了一声,眼中含着基连永远无法体会的情感,“再见了,哥哥,优,这次我不会站在你们任何一边。”   “基西莉亚!”见恋人消失,优着急地冲上一步,心灵控制对行动的封锁消失了。   基连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力道很重:“维烈那边比较急,我们先走,让她去,她会回来。”   这些总是违背父兄的女孩子,等吃到苦头,就会受到教训。就算基西莉亚逃到她那个神明朋友那里,等他从维烈那里问到真相,把那个俘虏抓在手里,一切还是他的。   *******   席恩低声道:“我想学新的魔法。”精灵王的那个魔法。   但是他不会教我,我还是只能偷学别人的魔法,用黑袍的邪恶手段。因为我害得奥佛瑞特陛下的女儿,肖恩的养女,精灵公主菲莉西亚支撑世界千年。   “会的,席恩,只要活下去。”肖恩道。   “……”黑袍不出声,他的生死不由他,本体的感情也仍然在持续影响他的身心。   那些他一生经历无数,被他人伤害,也伤害了许多人,罪恶累累,身不由己,也是自己选择的人生,荒诞讽刺,名为「惑乱之星」的宿命。   我不愿意沉沦在无边的绝望中,湮灭这个世界。   肖恩说的对,只要还活着,生命中总会遇到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就像很多年后他还记得那颗糖的味道,和怀德默尔制作的恶作剧盒子。   肖恩很清楚,如果不是席恩的降临体在这里,在担心兄长的唯一念头下,他根本不想管地球怎样,哪怕朋友们会出危险,也不能与可能再次失去孪生兄长的痛苦相比。   但是背负着沉重罪愆的他,没资格在一个世界的存亡面前袖手离开,在那里的魔族,也是他迟来的任务,必须消灭。   如果,席恩真的死去,我就和他一起死亡。   席恩身系着概率,他死了,艾斯嘉被救下的「历史」也会灭亡,这是他应得的。   以后这些世界,这个宇宙,都与我们无关了。   光之子心中回荡着一丝痛彻心扉的痛快和无尽的喜悦:我们终于可以不用背负任何宿命,预言,责任,其他的一切,只有我们,只回归我们自身,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   肖恩紧紧抓住兄长的纤细手臂,手指深深陷进血肉里。   席恩不觉得疼,只是纳闷地看了看弟弟,失去暗精灵使他的读心术不能使用,他也永远猜不出,此刻他另一半的想法。 第九百二十一章 战胜与重逢   魔界——   维烈在指挥席上疯狂叫嚣:“把那个该死的精灵打下来,你们这帮炮手眼瞎了吗?在磨蹭什么!”   他还不知道要塞炮都不能发射了吗?下面的操作员不可置信,有个技术员站起来,悄悄从侧门上去,想看看两位科学家到底怎么了?   “算了。”维烈也不指望有谁服从自己,尊敬他这个魔界宰相,“我自己去。”他也迫不及待想要亲手杀掉情敌,上次被艾尔拉斯抢人头,艾尔总是这样,抢他的地位,抢他的威望,明明他对摩耶的付出比谁都多。   维烈起身,走出摩耶最高的航站楼,学着艾尔拉斯的样子飞过去,随即发现一边套着空间罩一边用异能飞行无法掌握平衡,只好启动魔族标配的防护罩,落在圆盘型的停机坪上。   魔界宰相与精灵战斗的经验丰富,立刻竖起空间罩,遥望对面那位空山秀色,风姿绝尘的精灵王者,自觉卑微又满心不甘:他养大玛格蕾特,是她的未婚夫,那个公主从小说要当他的新娘,视他为她的天,心目中的英雄,无所不能的天才,凭什么仅仅离开摩耶两年,就被这个精灵抢走芳心?   看到卫星拍摄的高清晰影像,一位华国航天局的工作人员一针见血:“这不就是那个穿着破鞋还连破鞋都差点吓掉的魔界宰相吗。”他和同事都看到了维烈被席恩吓得逃走的情景。   当然,杨唯不在场,接触过的人对人格高尚的人民教师还是很尊敬的。   复制人也不一样啊。   精灵的视力远比人类出色,所以奥佛瑞特能看见那个屠戮他的子民,将精灵灭族的仇敌,想起刚才看到的铁处女,隐含恶毒用意的数字,精灵王目光冰冷,不怒自威:   “维烈·赛普路斯,你不配活在世上。”   黑之导师脸上的表情瞬间狞恶起来:“我要杀了你,奥佛瑞特,在你眼前把精灵一个个烧光,让你当不成精灵王,看你还有什么地方比我强!”   他是半龙,扎姆卡特的火焰魔法是他的绝招,他如今不需要埋设火焰弹,就能把精灵全烧死。   维烈念着拗口的龙语咒文——不带脑子地念,正好契合使用龙族遗传记忆的要领。当初他和扎姆卡特分离,是提取体内的龙族细胞复制新的躯体,血龙王一脸终于解脱地离开他。但是维烈的体内还有变异的红龙细胞,半龙通常无法使用真龙才能使用的强大魔法,但是扎姆卡特和他合体太久,维烈记忆深处留着不少红龙擅长的炎系咒文。   天空出现奇异的褶皱,爆发出猩红色的妖异光芒,仿佛白布上的鲜血扩散。一颗火流星挣脱了天空的束缚,显露狰狞的面貌,拖曳着光亮的扫把坠下。维烈绽开嗜血的笑容,仿佛已经看到情敌被巨大的陨石砸扁,碾成血浆,精灵们再次无助哀嚎地在火焰中死去。   奥佛瑞特的施法动作远比他快,精灵耳目灵敏,即使维烈不会也没有用手势,还是判断出敌人用的魔法,优美的精灵语以更快的速度完成。   冰蓝色的穹隆包裹住整个圣树要塞,湛蓝的涟漪微微波动,挡住了那颗火流星的冲击。不仅如此,代表镜像文字的精灵语如水纹流淌,巨大的能量被推动回去,燃烧的流星朝着魔界飞去,不偏不倚地坠落。   什么!?   魔界的金属外壳已经损坏,火陨石穿过毫无阻挡的天顶,直直砸落下来。在维烈的幻想中,熊熊燃烧的圣树变成了自家,爆炸的火苗吞噬了摩苏的城市,幸存的魔族哭喊着冲出火海,顾不得后面的同伴,这时魔族的再生能力简直是折磨,一个个焦黑的人体跑来跑去,不断发出凄厉的哀嚎。他们得不到帮助,还是魔界的洒水装置恪尽职责,浇在这些魔族身上,刺鼻的焦臭弥漫开来,皮肉烧焦的他们在地上翻滚,好一会儿才奄奄一息地喘过气。   火舌无情地舔舐着合金基座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只见建着高级住宅的东北角塌陷下去,水之幽鬼菲亚斯最喜欢的优雅别墅和人工湖被陨石砸落,湖水如同水帘洞一样浇下去,在下面金黄色的庇护所上面腾起阵阵白烟。   一位华国科学家叹息:“可惜啊,这么大的空中要塞,要是能保留下来,国家的科技起码能进步五百年,还有一部空中航母了。”   旁边的同事劝道:“不要太贪心了,你没看到那个魔族有多凶残吗,扬言要烧人,还确实烧了那么多精灵,沉没一个大陆,杀死几十亿人,开炮攻击我们的国家,这种十恶不赦的战争犯非死不可。那个……也许我们事后能找到黑匣子。”   这场侵略战,地球没怎么出力,照理没有获得战利品的资格,但是科学家们还是打算老着脸皮试试看。   这一击使得魔界剧烈晃动,停机坪向一侧倾斜,维烈摇摇晃晃,已经是狼狈不堪,脸上全是错愕和措手不及。   但是他自信有空间罩,没有精灵能打破,只是这个距离不好使用他擅长的空间折叠和重力压缩。   “律令·封印。”   维烈感到笼罩自己的空间罩消失了,目眦欲裂。   千年前,魔王艾尔拉斯用天赋的感应力封印了精灵王奥佛瑞特的施法能力,还拖着他自爆。此时,精灵王还击了这份耻辱,封印了魔界宰相得意的异能。   下一瞬间,苍蓝色的闪电瀑布从天而降,炸雷震耳欲聋,无数道刺眼的闪电击打在小小的停机坪上,形成一道道雄浑的亮蓝色瀑布,空气变成了致命的牢笼。   维烈只觉自己变成了一只电笼里的老鼠,恐怖的高温烤得他死去活来,可怕的轰鸣使得他眼瞎耳聋,抱着头趴在地上,只觉雷鸣快要逼疯他。他依稀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身体被蒸发得一干二净,灵魂在闪电的洪流中一次次被拷打。   “雷霆裁定”是十二段雷系魔法,用龙语发动更具有威力,足以把大半个魔界轰得灰飞烟灭,但是停机坪相当于避雷针,所有的闪电都被吸引到这个小小的平台上,金属地板全部卷曲碳化,烧成焦碳,维烈在这短短瞬间经历了反复的重伤和愈合。如果不是半龙之身出乎意料的强韧,还保护了魔核,只剩下一堆灰烬。   自从复活后,精灵王奥佛瑞特就成为了神级法师,是精灵史上第三位神级法师,第一第二位就是神代的月精灵王路卡斯和湖泽精灵凯撒雷斯。   奥佛瑞特是千年来唯一学会英灵殿全部传承的法师,席恩都赞佩的王者,所以这场比试,仅仅两个回合,就轻易打败了自大的魔界宰相。   这就是一个偷学的小人和真正的天才的区别!杨阳心道。   大黑暗时代,若非仗着魔界的科技武力,遗传基连的强大异能,从珂曼家偷学的魔法,卑鄙的放毒,神子神女的里应外合,众神的助纣为虐,维烈焉能嚣张至今。   对于这个千年来只会继续放养魔兽,偷偷盗取艾斯嘉的遗产,推倒英雄纪念碑,抹杀降魔战争的资料,用私刑折磨拯救世界的救世主,专做这些恶毒卑劣的事情,除此以外就是虚度年月的男人来说,输给奥佛瑞特,一点不奇怪。   真正天道不公的是千年前,他能赢!   讽刺的是,在感情上,他是个输家。如今打回原形,在人生上,他也成为了输家。   杨阳不觉得悲哀,也毫不同情。   维烈涕泪交流地爬起来,满脸惊骇,一道淡蓝色的椭圆形能量层出现在上空,原来是其他魔族见势不妙,启动了魔界的电磁护罩。   奥佛瑞特蹙了下眉,深碧色的眼眸捕捉到维烈皮肉烧焦的背上,像是融化流动的油脂,又像是腐蚀产生的酸雾,视野出现了奇异的模糊。但是精灵王目光锐利,总觉得那更像是某种生物的蠕动,如同什么章鱼腕足的扭曲。   这期间,一个魔族慌慌张张飞过来,将衣服烧化的宰相救了回去。   “怎么了,外祖父?”意外他没有追击,诺因问道。   “敌人身上有古怪,我用了引力禁锢,但是法术失效了。敌人身上还有神明的祝福,小心。”奥佛瑞特警醒,他曾经看族里的大精灵祈祷,在英灵殿也学会了神术的运用,感觉像神力的反应,但是十分古怪,好像被扭曲了。   对于逃回来的宰相,摩苏们很是担心。   维烈灰头土脸地回到舰桥,只觉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像指责和鄙夷,推开特地去救他的护士,低着头冲到上层,到更衣间换了常穿的衣服出来,发现一个技术员正在靠近椅子上的两具尸体,脸色大变,当场扑了上去,同时掏出口袋里的折叠刀。   他用小刀的手段异常熟练,因为当初在蓝橡树森林,他曾经用慢慢割喉的方式,将吸入毒雾后,丧失了反抗能力的木精灵一个个屠宰干净,花了四个多月,熟极而流,所以噗嗤一声,那技术员就倒了下来,双目大睁,死不瞑目。维烈毫无感觉地把手伸进血洞,准确地掏出了魔核,扔到操纵台下面。   魔核留下一道污浊的血迹,消失在阴影里。做完这一切,维烈才想起他可以用体内的母核让这个技术员的核装置停机,不过,死了也就算了。他用缅的白大褂下摆擦拭血淋淋的手,留下好几个血手印。   “宰相大人?”下面的人听出响动,奇怪地问道。   维烈慌忙叫道:“撤退,先撤退!”   好在他的权限可以封闭上层区域,当下匆匆洗干净手,又换了件白风衣,从后门溜了出去。   维烈六神无主地走在长廊上,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他会输给奥佛瑞特,为什么应该杀光的精灵又复活了,为什么他又成了一个失败者?   不知是否失血过多,他感觉昏昏沉沉,眼前好像出现了幻觉。   一个身穿银黑色军服的男子站在走廊尽头,身形挺拔,像个真正的军人,也是记忆里,这个男人离开时的姿态,清俊的面容和他一模一样,墨石般的黑色长发和同样的黑眼睛。   “……父亲?” 第九百二十二章 欺骗   一路上,基连专注驾驶船只,没有看到维烈和奥佛瑞特的对决。   但是在半路上,其他同行者从卫星电视看到了魔族的现任统治者们被精灵的箭石化,从天上掉下去的场景。虽然一别多年,他们还是认出了自己的子女。   水之幽鬼菲亚斯的母亲爱琳急忙道:“菲菲出事了!首领,我们先乘小艇赶过去!”   优也是意外,批准了部下的行动,当他们一一离开,他从驾驶座走过来,坐下回看,冲口道:“不好,敌人有解除隐形的技术!”   小艇在大气层内的航行速度比星舰快,但这些魔界初代的统治者还是花了二十多分钟才到,因为华国军方正在试探,艾斯嘉一方以为是地球的隐形飞机。   “可恶,到哪里去了?”   从视窗搜寻良久,找不到石像,飞艇又无法穿过圣言庇护所,爱琳怒从心头起:“先把敌人干掉,那不就是一棵树吗!有什么了不起,我把它的水分都抽光!”   猝不及防的攻击使得十多根藤蔓枯萎,圣树堡垒郁郁葱葱的树冠枯黄一小半,巍峨的树干下沉了半公里。   看到这一幕,席恩皱了下眉:“阿拉托亚。”   黑猫如同一道黑色闪电,飞快窜了过来,一下子变成巨大的阴影兽,一爪子将小艇拍飞出去,冒烟的飞艇翻滚着坠落在已经失去防护罩的摩耶里面。阿拉托亚化为阴影树,遮天蔽日的有力枝干抓住圣树的根须,将它倒提上去。   那是什么?猫吗?屏幕前的华国人民呆了——还是神奇动物在哪里?哪有这样能变成猫,树,狼的生物?   就算认出可能是法师魔宠的年轻人(因为黑猫回到席恩脚下,磨蹭着撒娇),也被这种凶残又会卖萌的物种深深震惊了。   地球方面再次确定席恩兄弟的确是压阵的,只要他们两位在,艾斯嘉和地球就是稳如泰山。   接听了堡垒上下的报告后,诺因确定没有大碍,因为驱动圣树堡垒的主要是魔力,用了成吨的魔法矿物——神代的储能宝石,第四大陆开采的魔力水晶。虽然因为是植物,体内免不了含有大量水分,但是没有失去防护罩、飞行功能和大部分生命力。   德鲁伊们握着感应支脉补充自然力,苍翠的生机重新回到圣树的脉络中。   基连瞥了眼透明的视窗,正好看见奥佛瑞特一箭粉碎魔界的外壁。   之前杨阳和基连、优交涉是用摩耶语,生怕他们听不懂。而艾斯罗威亚没有精灵这个种族的想象,基于偏见,维烈是用摩苏语中代表落后愚昧的尾音,加上“长耳朵怪物”的民间俚语扭成的一个生造词。杨阳和诺因对艾斯罗威亚的本族文化不了解,也就这么代称。所以基连以为「精灵」是一种原始蛮荒的土著,活该被维烈用优势文明灭族。   因此,当精灵王一箭破开魔界的外壁,他的震撼程度可想而知。   这种个人武力已经超过现有科学能解释的范围,也不是自恃有高科技就可以夜郎自大的程度了。   基连准确地判断出奥佛瑞特的箭术之所以威力那么强大,是运用了特殊的文明或技术,如果真的只是身体素质强悍,这些生物不会长得如此纤细美丽。   ……那就危险了。   基连也看出更多的信息,靠近圣树堡垒,他才发现,这棵奇异的大树也有着防护罩——能量防护层可是艾斯罗威亚都没开发出来的技术,质量这么大的物体在空中移动,至少代表艾斯嘉掌握了重力和惯性操控,之前突然出现可能是应用了空间转移技术——这个文明绝非表面简单,拥有深不见底的厚度。   自从苏醒后,基连心中终于弥漫开迟来的阴影。   这时,席恩也发现了另一艘接近魔界的星舰,和诺因等人不同,从飞船的外形和细节,他立刻看出那是敌人的战舰,而且他也知道了魔族有一群漏网之鱼在地球。   虽然说了不参与这场战争,但都已经插手了,他也不好意思当做没看见。   于是席恩点了点一直连接着的淡绿界面,标出星舰移动的方向和轨迹:“这里有一艘飞船。”   诺因眯起眼,立刻猜出显形结界失效的原因,基连和优很聪明,看出艾斯嘉有破除隐形、热能等隐蔽手段的法术,所以没有启动红外线屏蔽等装置,优应该是用自己的感应力造成被忽视的结果。   但是诺因清楚,魔王家系的异能如果没有经过专门的冥想训练,只相当于十一段,更高段的法师集中精神就能看破,不过法师们正在检查圣树的损失,于是他指挥在主控室里的光妖精。   “看你们的了,把那艘飞船打下来!”   “是!”   屏幕另一头,在地球人们被萌化的目光下,光妖精们打开光之漩涡飞到圣树上面。   在艾斯嘉人的印象里,妖精擅长幻术和造梦术,但是战斗力很低,还怀璧自罪,因为眼泪有起死回生的治愈力,老是被人类千方百计捕捉,一度把妖精族几乎逼上了绝路。   但是曾经差点绝种,被魔法之王庇护而幸存的光妖精其实是光明神贺加斯眷顾的一族,拥有一个隐藏的可怕能力,就是可以用歌唱的方式向协调神借用神力。   所以她们之前向诺因拍胸脯保证的话,并非夸口。   树顶上,光妖精们手拉手围成一圈,薄如蝉翼的四片翅膀抖动着,这些身穿亮晶晶裙子的小生灵有着不同于精灵,却和艾斯嘉的各族一样,各有千秋的美丽,唱出对神灵的赞美诗……虽然歌颂的是魔法神,但不知为何效果相同,贺加斯慷慨地借力了。   星星点点的金粉从空中浮现,就像妖精翅膀洒下的鳞粉,却如同晶莹的雾气般盘旋上升,构成光的漩涡,一道同样的金色光束击中了半月之萤。   “指哪儿打哪儿小妖精!”光妖精们欢呼,邀功地飞向友人,“席恩席恩,我们做得好吗?”   法师忘记了这群小家伙,但保持着喂养的习惯,下意识打开腰间一个隐藏小包,拿出自己做的手工饼干,抛给叽叽喳喳的小家伙。   “席恩最好了。”妖精们接住空中的星星饼干,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怎么好像养宠物。诺因和肖恩同时想。   电视机前的观众被光妖精和魔法神的互动萌得心花朵朵开,知道了席恩的身份,越来越多的官方媒体对着他拍摄。   可惜,席恩说得晚了点,优有着近乎野兽的第六感,从光妖精跳舞开始就感到了不祥的预兆,果断发动前舱脱离。   载着两人的驾驶座宛如发光的流星碎片擦过防护罩,幸好魔界能源不够,电磁护罩十分稀薄,这只小小的脱离舱才没有自燃起火。   “可恶,竟然能看破我的异能。”   设置了着陆的有效指令,救生舱安全落地,气囊瘪下去,弹出两个身影,优抱着友人连滚几圈,平安无事地站起来。   “为什么这么安静?”他第一时间发现有异,他们坠落的是魔界的西南角,所以也就没看到东北角火光熊熊,塌陷了一大块的情景。   基连不知道刚才的情势多么危急,嫌弃地推开好友,立即开启了智能手环的基因扫描,顺利和优一起,找到了阔别三万年的维烈。   “这些该死的魔族。”肖恩皱着眉头看向弹射舱飞走的方向,不能放过一个敌人。   他一直在用生命女神和协调神同属的力量吸收项圈的神力,电磁护罩更好破解,魔界的防护罩已经全面瓦解,通知了圣树堡垒。   “我去。”杨阳毅然道,拥有空间异能的她是突入的最好人选,这也是她和诺因说好的。   “小心。”诺因郑重嘱咐,杨阳应了一声。   她对魔界的地形了若指掌,用空间转移来到了接近中枢的位置。   席恩注视维烈逃跑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和冷峻。   “席恩?”肖恩看出哥哥的眼神有异。   黑袍纤长的手指放在唇前,刚才感到的东西……   *******   这会儿,维烈呆呆看着基连,如坠梦境。   “维烈。”   见到他,基连却很高兴,脸上情不自禁流露出惊喜,更多是恼怒:“你那什么表情,还有,你军事课都白上了吗?怎么指挥的!既然打开冷冻仓,为什么不事先联系我?”   不是幻觉!维烈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惊悚至极,做了亏心事的心虚、害怕、惶恐、不知所措一并涌上心头。   好在如今他反应很快,更擅长敷衍他人,谎话张口即来:   “父亲,说来话长……优叔叔,你也回来了,既然你们回来,我就把指挥权交还您,父亲。你们先到指挥塔等我,我有急事,动力部好像出现故障,我要去现场处理。”维烈头脑急转,打算先把基连和优骗到老的指挥所,父亲离开后,他就一点一滴更改了摩耶的一切。   基连颔首,表示许可。优更不疑有他,灿烂笑道:“维烈,快点来啊,我们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看到你长得这么大,这么像基连,真让人觉得好像一场梦一样,昨天你还是少年的样子。”就像那个叫杨阳的少女。   这本是十分温馨的话语,也并无他意,只有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疼爱牵挂。正要离去的维烈却脚步一顿,心下升起浓浓的怨恨。   我长得这么像你朋友,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看着基连和优走出航站楼,维烈再不迟疑,反正现在魔界都是他的地盘,父亲回来也是多余,等他们到了那个地方,他就用机器人把那里炸了。   至于会不会把其他摩苏也炸死,维烈已经全不在乎了。他想好了,这次先撤退,等他发明更多更多的魔兽,就卷土重来。或者,不回来也没关系,将来他建立一个自己的王国。反正他有全摩耶的冷冻基因库,把现在摩耶的人全杀了,那些复制人养大洗脑,下一代都奉他为王,听他的话,只认他是唯一的首领,宰相,再不会有人欺负他。   维烈一路想着这些光辉前景,脚步轻快起来,他要去智能机器人储备中心,原来佩戴的终端手环被闪电融化了,不然还不用多走这一程。   现在的航站楼和过去的指挥塔都在摩耶中心的军事区域,只是对角线的位置,基连经过科学院时,基于怀念之情,走过去,也认出了一些老部下。一开始,寥寥无几的技术员还认不出来两位初代统治者,随即就激动得像看到主心骨。   基连当下不满地数落起来,刚才他没有教训儿子,因为事急从权,久别重逢,喜悦之情也占了上风。   “……管理这么混乱,连有一艘船进入摩耶都没发现,你们到底怎么做事的……”   众人尴尬:“基连先生,首领,科学院从摩耶历18年就被解散了,是前任统帅艾尔拉斯的命令,他要我们叫他统帅,和您区别,首领。只有缅长老和零长老还坚持上班,说死也要死在科学院,这是您要回来的地方。我们都被强行解雇,驱赶回家。那些小鬼……被维烈养大的下一代,都被宠坏了,简直无法无天,又不学无术,仗着有异能,强迫我们为他们效命,把军事区改成游乐场,给他们造花园别墅,成天就是游手好闲,躺在体验仓到虚拟空间打发时间。对了,就是维烈用您开发的神经连接装置改装的虚拟游戏设备。我们还是前段时间才官复原职,可是摩耶很多地方都被宰相大人改动了,他改得都不合理,我们这段日子都在整理中枢智脑索梅亚的运行空间,太多垃圾了,程序好多自相矛盾的地方……我们只能先回复动力部、军事卫星、自动防卫系统的机能,摩耶内部的监控系统早就瘫痪了,所以没发现你们回来了,是我们不对……”   两人听得瞠目结舌。   这就是现在的摩耶?   基连急忙要求调阅科学院的成果,除了他两个助手缅和零还在干事,尤其是缅发明的次元通道,因为维烈居然迟迟无法与量子连接装置同步,操控异能飞船……可是后面一连串给个人的终端手环充能和增加功能的记录就让他莫名其妙:“殖民呢?舰队日常维护呢?不是都找到一个可以开发资源的星球艾斯嘉,之后你们在干什么?”   在他看来,有高科技的摩耶用异能和原住民作战简直愚不可及,可恶的是,现在看来,自家居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高科技武器剩下了。   维烈到底在搞什么!   基连当然不知道,更想象不出,在漫长的三万多年里,他家儿子都在忙着抑郁、自怨自艾和开发游戏。然后是屠杀,私刑,盗墓。   他太忙了。   技术员们就说:“我们找到艾斯嘉是在摩耶历35099年,之前三万多年都在漂流,宰相大人说为了避免大家无聊,混淆虚拟空间和现实的时差,把摩耶的一百年定为一年,大部分时间,大多数人不是吃、喝、玩、乐、打游戏、虚拟恋爱交友就是冷冻休眠。刚发现艾斯嘉时,大家是很激动,到当地探索,呃……因为语言不通,和当地人有些冲突。但是没多久,统帅他们就垄断了次元通道,不让平民——他们自称初代统治者的后代是高等民族,其他是下等公民——不让我们使用,然后就一次次去那里玩杀人游戏,说比宰相大人发明的游戏有趣。”对于特权阶级的划分,一般摩苏也有怨言。   “没有殖民?没有占领?艾尔拉斯和维烈对摩耶的未来一点规划也没有,只是去那里玩?”一个接着一个问题的答案,炸得基连智商两百的脑袋都空了,只剩问号,“那他发明那么多魔兽干什么?”   以基连的智商,也投胎一百次都想不到,维烈发明魔兽,不是为了移民外星,威慑原住民,利用多样性的生物开采资源占据,而是为了满足同伴的欲望,安抚他们的躁动,然后可以安安心心躲清闲这种奇葩的思路。   后来则是喜欢上了创造生物,主宰生命,用自己发明的魔兽屠杀的感觉。   这个问题摩苏们也不知道,于是反问:“对了,基连先生,首领,你们往哪里走?”   “指挥塔……”基连已经知道不对了,果然众人面面相觑:“现在,指挥中心在航站楼,维烈改动了许多地方,把统帅部搬到那边去了,现在他也在那里指挥。”   基连大怒,维烈小时候用铅笔芯断了所以没做完功课做借口,可笑得他连拆穿都懒,直接给他布置电脑作业。没想到儿子成年后居然还玩这种幼稚的花招,更让他生气的,他居然因为相信这样一个蠢儿子,被骗了。 第九百二十三章 万箭   基连和优乘上浮空短途车,急速赶往航站楼。   一边坐在车内,他一边用摩耶的军事卫星回看圣树堡垒和摩耶的战斗,越看越看出更多内容。   从缅和零对艾斯嘉的研究记录,他知道了,摩耶入侵时,这个星球正好走下坡路,曾经有过非常辉煌的文明,法师这个职业创造了浮空城、海底宫殿、异次元门、半位面学院等等神奇的事物。从愚民的口述,足迹遍及天空、海底和外太空。根据残留的文字记录,魔导历的大法师甚至能够探索千万光年以外的星河,加入了不同文明的星际联盟。但一场不明原因的大灾变后,法师的成就全部坠毁,本身地位一落千丈。但摩耶偷偷搬回的一座小要塞经过修复还能使用,可见那些传说很有真实性。而基连推测,摩耶动不动的屠杀刺激了那个世界重新发展,恢复到战前,甚至可能更上一层楼。   基连终于相信,杨阳说的“实力见真章”不是口出狂言,艾斯嘉确实有反击之力,脑中浮现那个本来不屑的少女。   可是基连此刻心中只有愤恨,维烈这个吃里扒外的女儿,明知艾斯嘉有密谋,掌握了不同于艾斯罗威亚的技术,却丝毫不透露给自己和维烈。如果不是她背叛,摩耶如今的局势怎么会如此被动,可能都飞不出地球的大气层。   他不反省是自己的态度造成杨阳和诺因根深蒂固的不信任,还明确说要把地球变成摩耶的殖民地,杨阳当然隐瞒,没有把他们作为阶下囚已经十分仁慈。   他也不考虑,杨阳凭什么讨好他们这些无情无义,根本不顾惜也没养育过她的“亲人”?   杨阳心想,魔界唯一有恩于她的,可能只有那个用营养液养了她和诺因一千年的养生舱了,回头找到的话,可以留作纪念。   这会儿,红袍用法术遮掩了行迹,飞翔在穹顶的虚拟蓝天之下,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踏上“故土”,但是没有半点思乡之情和感触。本来也是,摩耶没有在她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留下任何记忆,漫长的千年她只是作为一个用不上的复制体被保存着,被创造她的人遗忘,有幸生出来,还是因为那场罪恶的战争。   这时,她注意到维烈步履匆匆地走向一幢黑白相间的圆形建筑,从她所知的资料,那是专门研发和储备智能机器人的研究所。   几乎在同一刻,另一个人发现了维烈的踪迹,是来自艾斯嘉的复仇者。   木精灵披着隐身斗篷,轻巧地穿行在陌生的金属世界,对于近在咫尺的仇人,她表现出足够的耐心。一颗垂挂在她脖子上的项坠散发出热量,提醒着她就快要看到目标。同样的道具曾经被黑之导师用来寻找有精灵血统的牺牲者,一度杀死大部分半精灵和精灵血统更少的人,直到半精灵菲莉西亚出现才停止。而此时,这个项链被滴入了一滴杨阳的血。   同样的血脉当然可以用来寻找基因的源头,只是基于答应把礼物给她的友人席恩和教授她箭术的精灵长老埃洛尔,还有对精灵王和王子诺因的尊敬,丽芙提醒自己不能误杀。   她没有看到完美施法的红袍,一人一精灵从并行的平行线接近目标,丽芙一眼就看到从花坛边经过的白衣男子,只要一眼,她就知道,这次没认错人,因为她当年和这个仇人有一面之缘。那时她刚刚在武艺大会获胜,成为精灵年轻一辈最骄傲的武技长,下一任咏者。   她带领大家巡林,误以为他是误闯森林的旅行者,叫同伴别射箭,她们都不认得这个毁灭精灵王庭的仇人。年长的精灵把她们这些雏鸟呵护在窝里,哪怕情势坏到每个从议事厅走出来的精灵都步履沉重,丧失往日的轻盈,忧愁爬上精灵永远年轻的光滑面庞,他们也闭口不言,慈爱地翼护着尚未成年的精灵,不让毁灭的黑云笼罩在她们头上。木精灵和野精灵总是这么宠爱后辈,被同胞都诟病。   那时,不知情的丽芙还打开长辈们特地布置的绿林迷宫,把闯入者送出去——她无数次悔恨这个天真愚蠢的决定——粗心大意的她也没有发觉草茎树叶的颤抖,发觉鸟鸣虫叫的噤声——它们已经发现这个男人身上沉厚的血腥味,精灵的血,树木的血,森林和大地的血。   在那个天翻地覆的白昼,长辈们失去优雅地嘶吼着,让那些精灵孩童抱着襁褓里的婴儿躲到树洞里,呼唤动物朋友们帮忙,把这些未来的种子快快送到安全的地方,虽然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这个世界哪里都没有。丽芙这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想参战,可是她往日自豪的武艺魔法在长辈看来远远不够。   「你还是小树而已,为我们保重,你的武艺,魔法,辛勤,汗水,执着和坚定一定会用得上的,孩子。」上一任咏者这么说,没有怪罪她,让护卫长把流泪的她带下去。   那一天,丽芙亲眼看到往日宁静美丽的树林发出可怕的气味,叶片枯黄掉落,树枝萎缩溃烂,黑之导师挂着狰狞享受的笑容走来,她远远看到这个人形魔兽用空间罩封锁了整个蓝橡树森林,所有的亲人流着血泪,用鲜血发动血契法阵,将她送了出去,把生的希望留给她,也把复仇的任务交托给她。   她永远不会忘记目睹蓝橡树森林化为火海的心情,还有,在暗月法师公会的记录看到的,每个同伴遭受的苦难和饱受屈辱的死亡。   如今,她终于可以回报这一切了,她苦练的技艺不会白费,死亡也没有剥夺她的执着和坚定。   丽芙端起漆黑的十字弓「辉暗」,这把魔法之王锻造的神器能够一次发出上百暗系能量箭,她另外也带了足够的箭矢,虽然她认为还不足够,远远不够。   大黑暗时代,直接丧生在魔界宰相手下的人,官方数字是三十四亿,精灵四十六万,当然,还有更多没有统计进去的数目,死在其他魔族手里的人命。   哪怕一百个精灵一根箭,一千个人类一根箭,算算有多少可以用在他身上。   丽芙把弓对准了恨之入骨的仇敌,她闻得出他身上沉积的血腥味,精灵的血,艾斯嘉的众生所流的血,看得出那张伪装很好的脸孔下,是一头由无数生命拼合出来的怪物。   那是让维烈整个意识崩溃惨嚎的箭雨。   他顷刻间变成了一个血人,痛哭与嘶吼,惨叫和求饶,如同那些曾经在魔兽爪下支离破碎的人体,大黑暗时代被各种异能肆意取乐的人们,被他慢慢割开喉咙放血、用空间能力折断四肢的精灵,他终于尝到了无数牺牲者的痛苦。   维烈在地上爬行着,哀嚎着,哭号着,向看不见的敌人哀求,可是箭矢还是一次次带着刻骨的恨意扎在他身上,回报他曾经对他人造就的罪孽和痛苦。   用仅剩的力气,维烈竖起空间罩,发动瞬间转移,他的空间弯曲术用得极为熟练,在艾斯嘉旅行的千年里,无数次用来偷懒,就算是神志不清下定位,依然成功传送出去。   丽芙皱了下眉,从项链感应到维烈逃出的距离不远,继续追了下去。她以精微的手势操纵手里的十字弓,细微地调整狙击点,干涉空间的异能和法术本身会制造空间法则的漏洞,从空气中最轻柔的微风,从玛那细流的波动,她可以捕捉到那些飞速流逝的“点”,从而射出下一箭的落点——这就是精灵长老埃洛尔用千年的心血、仇恨、隐忍、智慧思考出来的绝世箭术,时至今日,终于开出复仇的花朵,虽然是以仇人的鲜血来浇灌,但一样开得如此鲜艳夺目。   维烈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空间罩不能抵挡索命的利箭,明明以前那么多精灵拼死反抗,没有一个能打破他的防护。   幻影箭连续穿过空间障壁,不断刺穿维烈的躯体,细小如针的暗能量化成千万的箭,迸出鲜血的豪雨,将这个罪人万箭穿身。   不巧,就在这当口,短途车正好停在航站楼门口,基连和优走下车,情报没有出现第三个有相同血缘的人,丽芙迟疑了一下。   维烈连惨叫都快没力气,如蒙大赦地看到基连,爬到他脚下:“父亲!父亲!救我!”   基连皱眉,掏出枪,判断刚才那一箭的来处。   虽然已经对这个儿子有了很大意见,但他还有满肚子疑惑,因为情报有许多衔接不上,基连很难相信自己真的养出一个废物,情分上,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维烈去死。   他对异能的掌握虽然没有维烈纯熟,却深入到原理,银色子弹施加了惯性变化,用空间弯曲,隐形斗篷迸出一道血箭。   虽然创世神贺加斯给了全体精灵能反射敌意和攻击的祝福,但是丽芙本人不信仰创世神,她生前还不到能够接触族里大事,神事祝祷的年龄。而且自从神代混乱神兰修斯毁灭艾斯嘉,大精灵们呼唤神明垂怜,贺加斯却抛弃了这片大陆后,精灵们舍弃了真神名讳,只以“帕拉迪亚”这个敬称指代,后来供奉的也是前代元素神。   丽芙不相信长久舍弃精灵一族,连精灵灭族都不曾出手的众神,她唯一信任,甚至信奉的,只有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好友的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   席恩不收信徒,也不给予任何人庇护,只是尝试着给创世神记恨的法师们祝福。身为朋友,他也给了丽芙友情的礼物——两件神器。所以「辉暗」从攻击进入防御状态,丽芙背在背上的神锤「冰煌」也自动修复她所受的伤。   杨阳一直远远跟着,虽然对维烈遭受的酷刑心情复杂,但是基连不问青红皂白的袒护也让她不能接受。   眼看丽芙斗篷破裂,露出身形,而基连明显下一枪要取她性命,杨阳挡在精灵面前。她的空间魔法远超过基连和维烈的异能,时间缓冲结界、次元折射屏障和星光护壁如同灿烂交织的浅蓝色星辰,铺开绚烂的防壁。   丽芙看到将背部完全暴露给自己的红袍,眉峰紧蹙,缓缓垂下了十字弓。刚才一番复仇,宣泄了她长久以来的痛苦仇恨,也几乎迷失了心志。如果不是杨阳,她都感到自己变成了和仇人一样嗜血残忍的怪物,虽然依旧不甘心,依旧深深恨着这个人,但是埃洛尔说:「我们不是魔族。」他说:「我们不能忘恩负义,也不会忘记仇恨。」他慈爱又坚定的眼神,就像指引她的咏者,蓝橡树森林的每一位亲人长辈。   丽芙清醒过来,接下来,她只想最后挖出那个仇人的魔核,交给赐给她和精灵全族无上恩情的迪安,她的朋友,也就够了。   “爷爷,别管他了!”杨阳大喊,他还不知道维烈要杀他?   基连不为所动,他是听杨阳和诺因说过,维烈和魔界的小辈在异世界干了什么,但是没什么触动。曾经他为了得到医学院的位置,为将来进入科学院铺路,用私下研制的病菌将十多个有人行星变成人间炼狱,也毫无感觉。维烈他们只不过是在一个星球杀了些人都不是的生物,还有区区几十亿人而已。如果灭了一些有研究价值的种族,那是有点可惜,不过,既然精灵还有剩余,哪怕只剩一对公母,那也够了。   所以基连毫不容情,再度举起枪,无视孙女挡在面前。   杨阳的反应更果决迅速,对这两个一丘之貉的父子,她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也不会再捧出一点真心。   飞快凝聚的火焰箭打下基连的枪,紧接着爆裂火球炸碎了短途车,然后是航站楼底层。   优脸色大变,开启终端手环的秘密指令,摩耶到底是军事要塞,当初一样考虑到敌人从内部突袭的情况,魔方般的金属底板升起,一块块重新组合,有的地面下陷,有的上升,改变了这一带的地形,合金闸门将杨阳和丽芙隔绝在外。   这是航空级别的隔离门,哪怕他和基连的异能级别都不能轻易攻破。   杨阳看着高耸的厚重门扉,这道门阻拦不住她,血缘也是,她的任务就是破坏魔界,守护她的家园地球。   丽芙注视杨阳和仇人如出一辙的清俊侧面,十字弓还是垂在身侧:“我不会再折磨他,但是我必须杀了他。”   “我不会阻止你。”杨阳回头看了她一眼,平静地道。   精灵少女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女性,这个女孩子,是王子的爱人,也是和这场仇恨真正没有关系的人:“对不起。”   杨阳摇头:“你不必向我道歉,每个精灵都不必。” 第九百二十四章 父与子(上)   基连把维烈拖进了沉入地下的航站楼,搭乘电梯下去。   舰桥上六神无主的人们连忙围拢上来:“宰相大人,你回来了……咦!你是?”   基连和维烈的气质威势天差地远,何况基连手上还拖了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儿子,众人立刻发现不对。旁边的优长相和已故魔王艾尔拉斯很像,紫色的眼眸也显出血缘关系。   “我是优·希亚,他是基连·赛普路斯,我们回来了。”优简短地道,他也明白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外面情况怎么样?”   “刚才……宰相大人要我们撤退,可是我们退不了,太阳炉的能级持续下跌,新型动力也快消失了……呃,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能源,你们问宰相大人吧。”众人慌慌张张地道,长久的安逸让他们迟钝又懒散。优皱眉,心想当初干练的军人和操纵员都到哪里去了?就这支没有方向的队伍还来侵略?   “缅和零呢?”听科学院的人说起两个助手在这里,基连首先问道。   “在…在上面,刚才杰克上去了,一直没下来。”众人不安地互看,没注意他们的表情,基连拖着满身是血,浑浑噩噩的维烈搭乘内部升降梯,直接用虹膜识别和密码解开了封闭的区域。摩耶的最高权位者始终是她,无论维烈后来再怎么折腾,也不能改变他的地位。   基连一眼就看到僵直坐在椅子上的两个老人,刚露出一点喜色,就发觉不对。   何况地上还躺着一具尸体。   怎么回事?   “基连,他们没呼吸了。”优走过去触碰,观察了一下,脸色难看。   “你把他们怎么了,停止核装置的功能了吗?”   操纵行尸超出了科学家的想象范围,基连质问,维烈支支吾吾不吭声,优知道这小子不老实,打开这段时间的投影,这下维烈脸色大变。   不过他是在实验室杀害这两位老师,投影出来的录像暂时没有这一段,只有他和两具操控的尸体走进来的场景,看起来很正常。   基连奇怪地看到环形的全息荧幕上,最多的是一位黑衣男子的影像。因为魔界宰相对魔法之王的执念,起码有十多个卫星对着黑袍法师,甚至抢夺地球的信号,旁边的分析数据呈现空白,被席恩的魔法阻挡,但是唯独有一个——来自前魔界宰相对异能者的研究,对生物数据的扫描——无法屏蔽,全息影像闪现着无比瑰丽,纯净又深邃的颜色。   基连惊异地看着席恩:他是谁?   多么独特的体质,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能量和现象,超越了生物的界定范围,如同另一个事相的地平线,通往无限未知的宇宙,每个细胞都蕴含着深不可测的力量。   “他是谁?”   “席恩。”   维烈不住颤抖,赶紧低下头,这是他千年里不会有的反应。基连诧异地问道:“你不是抓住他了吗?”   “我…我没有,被他逃走了。”维烈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抬头,慌忙解释,“我……不是我自己抓的,是贝里卡斯叫我看守,他给了我一只水晶球,关押折磨席恩的灵魂,要我把席恩带到什么境外宇宙,就是摩耶所在的位置。对了,贝里卡斯是艾斯嘉的神,时空之神,还有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协调神贺加斯,混乱神兰修斯,席恩好像打败他们,封印他们了。”所以不要逼我去抓人啊!   现在他看到那对兄弟就怕到骨子里,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他们打交道。   最后一个期望化为乌有,基连细数,发觉至今反转最大,破碎最多的就是对这个儿子的期待。   “基连,你看!”   优突然大喊,声音紧张,“怎么有这么多飞船?”   那是一面屏幕,他们俩一个是军人,一个是军匪出身,不同于没经历过真正战争的小辈,优一到指挥部就打开了引力波探测,这是专门针对星球外的扫描,也是摩耶中枢智脑有的功能,只是以前维烈等人都没发现。   深黑的宇宙上,星星点点都是壮观如星海的星际飞船。   基连也呆住了,询问人工智脑索梅亚,答案是不认识。   索梅亚分析出那些飞船——至少上亿——发送的信号,因为军用符号比较简单,有着固定的规律,容易推测,加上一个已知的名字,所以很快就还原出来:“我们效忠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请求地球华国政府的停航许可,如果诸位有所顾虑,我们愿意退到太阳系外,听候席恩陛下差遣。我们已经布置隔离带,魔族无法再使用空间跃迁,离开这片宙域,完毕。”   此刻的地球也是一片哗然,震撼无比。   基连和优目瞪口呆,下面舰桥上的摩苏也呆若木鸡。自命不凡的异能者们,终于体会到大祸临头的感受。   优想起诺因笑容灿烂的表情,当他用感应力逼问“你们有星际飞船吗”,诺因说“没有呢”,那信心十足的样子,不愧是他的后代,耍心机时跟他一个样。   “他耍了我,那臭小子,他说没有飞船,但不是没有办法借来、租来,或者干脆就是……”自己求当小弟的。   席恩……基连又看了屏幕一眼,虽然好奇极了,想要探究这个人身上的奥秘,追索故乡被毁灭的真相,但是合作的可能已经被这个笨儿子搞砸了,目前也无法考虑到那么遥远的事情,需要先度过眼前的难关。   基连憾恨着,无意间向下一瞥,发现了一个破绽。   为了近距离观察那些飞船,他走到了两个科学家的另一边,基连的眼神何等凌厉,立刻看出缅白大褂上的血手印,就算不用终端手环的指纹比对,他也看得出是谁留下的。   “维烈?”   这下他不得不怀疑儿子杀人了,地上那具尸首的胸口还留着指印。   “你杀了缅和零?”基连几乎确信了,核装置确实可以操纵尸体。维烈想装昏迷,可惜他现在的智商知道有魔核打底,这么低级的伪装是骗不了人的。   优盯着那些星舰:“维烈,你把摩耶带到了什么地步。”   维烈头朝下埋着的脸庞露出怨恨之色:不是你们把摩耶丢给我的吗,不顾我的意愿,那么我把摩耶毁掉,称心如意!   “到底怎么回事,你老实交代!”基连再也顾不得矜持,冷静也荡然无存,厉声质问。   维烈装死趴在地上,但是他从来对抗不了这个人的威严,哼哼:“有人要杀我……”   “我不是问你那个精灵,是问你那么多年,到底在摩耶做了什么!为什么不按照我吩咐的,带领剩下的人,立刻出发来找我们?”基连气势全开,维烈如同被贴惯了电极的白老鼠,连连哆嗦。   “我……我恐高。”他临时找了个理由。他谎话连篇的体质确实卓越,在这当口,在基连面前都敢撒谎。但碍于没解开完全的智商和重伤失血,找了个不怎么高明的理由。   基连一脸不可思议,被自己的儿子刷新了对愚蠢的认知。   “维烈,你脑子有问题吗,你以为这种借口可以骗我?你六岁我就带你体验模拟飞行环境了,每年提高,哪怕你吐到昏迷没记忆,也天天训练。到八岁,你的戒断反应全消,把你扔到宇宙滚筒洗衣机你也不会晕!”基连冷酷地道,当时全摩耶的人,包括两个助手缅和零都不忍心,因为宇宙航行引发的生理反应太剧烈,哪怕军校出身的实习生,最小也是从十岁开始受训。可是基连就循着自己定好的时间表,严厉锻炼自己的复制人,瞒着也会激烈反对的好友。   第一次做虚拟瓦普跳跃飞行,维烈体内地动山摇,又是呕吐又是发烧,即使如此基连都没有手下留情,只是稍微降低了难度。那时照顾他的阿姨们都大骂这个父亲没人性,是禽兽。不过当时年幼的维烈只想着讨父亲欢心,就算难受到快要死掉,也是认为自己不好。   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维烈狼狈得脸色青白交错,但他的确训练有素,硬是连个呕吐的反应都没有。   基连更加确定,下达命令:   “优,用你的异能逼供!让他吐露!!” 第九百二十五章 父与子(下)   首代魔王心中不忍,但还是使用了自己的心灵控制能力,让维烈炒豆子似的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一股脑倒出来,也让两人听了个目瞪口呆,无法想象世上有蠢成这样还能充满人间奇遇的奇葩。   维烈不跟上,确实是因为恐惧症。   他的潜意识已经烙下了根深蒂固的厌恶,就算身体适应,也憎恶在宇宙飞行的感受。父亲在的时候,他被迫承受,养成了在基连面前条件反射的习惯,再痛苦,也屈服于暴·政。可是基连一走,谁都别想让他接近那个模拟空间舱。   只要一靠近,他就有尖叫和崩溃的冲动,扔开操纵杆,彻底软成一滩泥。   不过开头,维烈还是谨遵基连的嘱咐,含辛茹苦地养育其他统治者的子女,教导他们,更不想让这些“弟弟妹妹”尝到自己吃过的苦头,等艾尔拉斯等人十岁以上,先让他们从失重环境开始体验,温柔地照顾这些孩子。大家都玩得高高兴兴,和宰相亲密无间,那是维烈最幸福的时光。   可是随着他复制人的身世公开,小辈们都变了面孔,排挤他,捉弄他,每次外出游玩,都不肯让他带队,嫌弃他是复制人,手脏。就算和他一起玩耍,也是一味捉弄他。   维烈知道艾尔拉斯等人是跃跃欲试想做宇宙旅行的,但他们看不起他,恶作剧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他们胆子大,万一去了遥远的外太空,把他独自丢在摩耶怎么办?   那时维烈最恐惧的,就是一觉醒来,发觉摩耶的大家都走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和一张“复制人去死吧”的纸条,让他最痛苦的一句暴言,甚至因此患上了失眠症。   于是他偷偷加大了难度,把模拟舱的生理反应提升到危险等级,将艾尔拉斯等人弄吐,摩耶的小辈都对飞行和驾驶飞船生出了恐惧症,维烈这才满意放心。   让大家都不敢出去,待在摩耶里面就那么平静度日,是最好的。   维烈选择性地遗忘基连要求他带队追上的嘱咐,欺骗缅和零父亲和长辈们会回来,忍受周围人对复制人的歧视,反正不会比现状更糟糕了。他也努力过,半夜去模拟体验舱,可是还是不行,他痛哭流涕,瘫软在地,吐得一塌糊涂——因为那一声声在脑中回响的“复制人”,他才能够讽刺地吐出来,恢复正常的生理反应。这让他生平第一次对奉若神人的父亲生出怨恨,于是他有一天,拆开了宝贵的神经连接装置,做成了一只游戏头盔,换来了艾尔拉斯等人的笑逐颜开和夸奖——其实小孩子吵架本来就如此,过一段时间也会海阔天空,维烈却认为是自己讨好才能换来大家的期许和认可。   这就是他屈辱的开始。   维烈滔滔不绝地倒苦水:是父亲不好,害得他得了恐惧症,给他套上一层又一层规定,害得他不敢反抗周围人,只能到艾斯嘉杀人发泄,不,他是杀精灵,精灵不是人,杀多少都没关系;谁让父亲规定他不能用异能伤害摩耶的人,他于是发明了魔兽,魔兽就是他自身,他不能杀,让魔兽代替他杀。   父亲用智商手术压制他的智力,害得他学习能力那么差,被所有人看不起;父亲不肯正常生育,害得他成为复制人,天生低人一等,被全摩耶的人欺负,因为一句复制人,抹杀了他一切辛勤付出——都是父亲!是父亲的错!   所以他找到了父亲,不,是和父亲相像的席恩,用折磨席恩报复父亲。反正那些艾斯嘉的神也允许他折磨,他们封印了席恩双胞胎弟弟肖恩的记忆,他相处了四年的朋友。他没有告诉肖恩,继续折磨席恩,千年来日子好过了许多。可是席恩逃走了,肖恩想起来要杀他,父亲又没有了,摩耶的人还是瞧不起他。还有最瞧不起他的缅,居然想要让杨阳替代他,所以他把杨阳放到地球,一炮轰了杨阳的故乡……   维烈不断倒出这些年来的怨气,做出来的龌龊事和一切阴暗的心理。   基连满心的荒唐,他居然养出了这么个废物?   在这当口,他隐隐约约意识到是自己的某些做法有问题,他冷酷无情的训练方法将维烈养成了一个听从命令的士兵,一只条件反射的看门犬,却不是一个独立,正常的儿子,在上司——控制他的人走后,维烈当然失控了。其实也是基连·赛普路斯对以为能把控在手中的一切的失去掌控,他自身的失败,人生一场彻彻底底的惨败,是他的错误。但是把傲慢、独断、高智商的自负刻进骨髓的科学家不愿承认,只用最冷峻的口吻道:“维烈,你的确是个废物。”   吐露陈年心迹后,维烈已经虚脱了,闻言如遭雷击,怔怔地抬起头。   过去他以为席恩像极了基连,这一刻才发现根本不像。   那个男人的灵魂滚烫无比,感情炽热得令人羡慕,对自己的弟弟,对自己的孩子都掏心挖肺地挚爱,牺牲全部地守护。而基连,他的父亲,他已经遗忘了他这种非人的冷酷,绝情,自以为是的掌控欲。   “我也有苦劳啊,你知道我那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他的确有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是为了这个人,支撑自己。他也尝试过努力,可是他还是怕……不敢走进那个带给他童年噩梦的模拟飞行舱,那些吐得肠子都翻搅出来,在被窝里独自蜷缩着哭泣的夜晚……父亲冷峻严酷的眼神,毫不怜惜,只有鞭策。优叔叔和爱琳阿姨她们都走了,周围人的歧视和窃笑,朋友们对复制人好奇探究的眼神,挑剔的态度和对比,无人关怀的孤独和无助,有质无形的欺辱和伤害,身为复制人的卑屈和无望……   “父亲,你走了那么久,我一个人支撑……”   “废物。”   基连冷冷地道,他已经调出实验室和其他地方的录像,看到了过去,这个没用的东西不但连摩耶也管理不好,连一群小鬼也养不好,这么长时间一点进步也没有,只会躲在房间自怨自艾,还杀害了他的助手。   维烈一蹶不振地跪倒在地,仿佛失去了灵魂。   看到他这样,本来还有点自责和怜悯的基连彻底失望,自言自语:“就算是复制体,差异也太大了,果然精神方面有障碍,当初就应该做废品处理掉。”他是发现维烈有问题,和自己的差异太大,很不喜欢。只是那个时候维烈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深受摩耶上下的喜爱,阻止了他。维烈稍大一些就很努力,非常仰慕他,他也就当做不成器的儿子养大了。   维烈泪流满面地大喊:“你抛弃了我,现在还不承认我吗!”   基连也感到了被指责的好笑:“我抛弃你?我叫你带其他人跟上,你当晚饭吃了。你做不到答应我的事,当年就不要夸下海口,而且我走的时候你十六岁差一天——怎么,还要爸爸一辈子给你擦屁股?”他冷笑,“废物就是废物,给我滚下去!”   优明白挚友的意思,维烈固然罪无可恕,也确实没出息,但是长久等待父亲归来的心意和管理摩耶的努力值得肯定。   所以基连说归说,满心愤怒和失望,还是顾念了这个儿子。他这么说,就是打算一肩担起维烈的责任,收拾这个烂摊子,不让他被艾斯嘉或地球处以极刑。   只是长期困在地球,思维还停留在过去的科学家不知道,这责任不是他和优负得起的。他们想要负责,还要看肖恩,席恩,精灵全族,无数境外世界,神级法师和艾斯嘉方面答不答应,有没有本事护住。   不过摩耶现在这个情况,基连也意识到不妙,想着实在不行,摩耶还有一艘能用空间异能驱使的飞船——当初打算让维烈继承的一艘。神经连接装置固然坏了,只要再组装就行。   他想着用这艘船带走维烈和摩耶可用的人,那些星舰退到太阳系外面了,禁止跃迁的技术闻所未闻,未必可信,谅那棵树和没有宇航工具的地球也追不上,至于艾斯嘉那个莫名其妙的魔法世界就更别提了。   维烈没有听出言下之意,眼中爆发极度的疯狂和恨意,空间震波围绕他席卷开来。   优好不容易挡下来,惊怒交集:“维烈!?”基连也震惊了。   “去死!统统去死!”维烈发出狂乱的嘶吼,“反正我也不需要你了,我现在和你一样聪明,我把你的基因毁了,杀了杨阳,再杀了你,摩耶都是我的了,我比谁都强!我是唯一的!”   基连勃然大怒。   这时,那扇分隔长廊的合金门鼓胀起来,迸出刺眼的白光,随着灼热的烟气,杨阳轻松突破厚重的闸门飞进来,一眼就看出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一个超重力墙把维烈压得严严实实,「心灵冲击」和「禁魔」丢过去;扬手一个「毕格比飞击掌」(注:法术塑造的巨大手掌,可以拍飞敌人)把基连和优拍到对面的墙上。   “律令定身。”话音刚落,两人不但身体,连眼珠也不能转动了。   对这个情景,红袍一点不意外,冷冷地道:“很好,他自己找死,免去你们成为宇宙公敌了。”   她可不是夸张,以前魔界在境外宇宙没办法,现在自找死路回来,正愁没路子讨好新任魔法神的诸多高魔世界和高科技文明,不争相踩扁魔界才怪,连贺加斯听到消息都不会袖手旁观,顺手把这个当初制裁文明的漏网之鱼灭了。   她的眼界可不是如今鼠目寸光的基连和优可比。   两人无法开口,就算能说也说不出话来。杨阳冷静地道:“最后给你们一句忠告,优先生,基连先生,让维烈接受他应受的处罚,否则,你们就变成魔界的最高责任人了。当然,你们不听,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丽芙,你先看着他们。”   精灵少女点了点头,用刻骨恨意的眼神扫了一眼维烈,按照两人商量好的,用十字弓对准被固定在墙上的两人,因为基连和优的异能还没被剥夺。   杨阳走到指挥座前,用相同的虹膜、指纹解开指挥官权限,只扫视了一下键盘,就胸有成竹地操纵起来,更换中枢智脑索梅亚的权限顺位,取消自爆指令,关闭炮管阀门,熄灭核融合炉,停止所有个人终端手环的功能,命令智能机器人将所有摩苏捆绑起来,配合空气循环管道的麻痹气体,一系列步骤有条不紊,看得基连脸上神情变换。   维烈的这个女儿在没有父亲教导的情况下,成长得如此强大聪明,反观他自己养育的维烈,活脱脱是个讽刺。   摩耶没有人要她,她也不需要他们这些亲人同胞,堂堂正正选择了真正养育她的世界,另一个星球,毁灭了他们这些意图殖民的侵略者。   最后,杨阳联系上圣树堡垒的诺因,确认双方可以开始对接后,打出投降的旗号。   地球的小伙伴们惊呆了,这是什么外星人,耀武扬威地过来,盛大开场,实际这么不堪一击!   有知识的人却知道多么可怕,魔界的第一炮,科学家已经证实是虫洞武器。还有他们对电子技术的掌控,对卫星系统的侵入,能够抵挡所有物理炮弹的电磁护罩,至少领先地球一个世纪的金属材料,能够复生的生物兵器,远远超越地球人想象的空中航母,若非这些神秘的外来者,地球早就完蛋了。   科学家们更是满满的后怕,许多科幻作品都设想了地球可能的末日,比较合理的看法,是接触到地外文明的瞬间,地球就完了。   只要简单推理,地球自己送个人上月球都举步维艰,至今连太阳系都没冲出去,如果真有太阳系以外的文明能跨越数光年以上的广阔距离来到地球,就说明他们有远超地球的科技实力,哪怕来的只是一艘战舰,只要拥有行星外武器,地球都只能投降,任凭宰割。   因为科技飞越一个阶段,就是碾压式的差距。就像原始人的木棍对上冲锋枪一样,再多英勇无畏的敢死队也是送死,地球这边的武器甚至无法对敌人造成一点伤害!   所以,华国方面由衷庆幸有艾斯嘉的援助,度过了这次灭世之灾,还带来了未来发展的机遇。   “也幸好,那个世界似乎不是最高危的类型,能让我们地球人安全地去安全地回来,如果现在网上流行的小说,什么克苏鲁系就完了,当红的那本就是,连主角自己都变异成触手怪。”一位平时看网络小说的年轻领导感叹,事后他因为乌鸦嘴被上司同僚狂喷。   就在这时,天空出现了异常。   席恩抬起头,神情有几分凝重。 第九百二十六章 异变   巨大的要塞停留在空中,战争在大部分人眼中,进入了尾声。   圣树堡垒开始做收尾工作,伍菲和卡蒂丝身上的光之荆棘已经抓住大部分魔族,德鲁伊从连接的藤蔓走过来,抛掷种子,施展植物缠绕的魔法,把大批人质捆得更严实;紫色的水晶柱从申城外沿长出来,这是肖恩和冰宿事先培育的缚灵晶,一种死灵魔法的媒介,释放出衰弱射线,进一步确保魔族丧失行动力。   律令定身的效力只有十分钟,卸除魔界的武装,向圣树堡垒发送了安全信号后,杨阳从戒指的储存空间取出两样东西,像是树脂材料的白色手铐,外侧有着监控屏似的小窗口。   杨阳走过去,把手铐亲手铐在基连和优的手腕上。肖恩现在离不开席恩,否则他可以亲自来,用生命女神的神力废除魔族的异能。不过将就一下,杨阳就使用了异能控制环。这是当年维烈给她的,从资料看,是基连的发明,能实时监控并调节脑波,让小辈们熟悉自己的异能。她重新改装后,正好用来锁住异能者,如果优和基连强行发动他们的能力,会尝到被高强度电流烤成焦炭的滋味。   基连这辈子第二次遭受这种耻辱,上次是被优抓到摩耶舰上,当下脸色死白,黑眼睛充斥着暴怒。他少年发家快,如彗星般窜起。虽然智商高,但他出身边境,艾斯罗威亚星系的天才何其多,不缺他一个,所以他行事不择手段,为了及早打响名头做出了散播病菌的事,成功投靠军方,然后是皇帝、皇女、各种站位正确;已故的养父母又为他带来广阔珍贵的人脉,往上爬的过程几乎一帆风顺。只在最后被信任的管家背叛,这也是他认为自己失败的唯一理由。   从妹妹口中,基连得知席恩推动艾斯嘉的文明重建,维烈则是在外力的帮助下关押了席恩,还在千年里继续放养魔兽,所以艾斯嘉人痛恨维烈和魔族,爱戴席恩。   基连隐约有一种羡慕嫉妒,感觉席恩在艾斯嘉的地位就像他,他也曾经想为艾斯罗威亚带去科学的春天,但他失败了,席恩成功了。   只是基连不愿承认是自己急功近利导致,他偷偷将研制的病毒扩散开来,到当地医治,获取美名一步登天,被不少政敌指责是政治作秀,操纵舆论攻击,还有人暗中威胁。年轻的科学家不明白,就算此事不是他干的,敌人一样能把污水泼到他身上。他只能投靠铁血的军事大臣,为他们做尽肮脏事,研发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后来还不得不成为帝国驸马稳定地位,借助女性往上爬,依旧归咎为是周围愚人太多,怀才不遇。   在摩耶,虽然基连和优缔结了友谊,却是逆境中的软化和迫不得已。其实在异能者的社会,摩耶这种小世界,并不能让他获得真正的满足。他骄傲了一辈子,事到如今,却接连在儿子和孙女身上遭遇最大的失败。   注意到祖父的表情,杨阳不为所动,如果这帮侵略者赢了,现在地球人会屈辱百倍,华国人会更加凄惨。   没把他们凌迟处死,只让他们挂在墙上当两条风干的鱼标本怎么了?   “相信我,我更想给你个弱智术省事,让你也感受一下智商降低百分之八十的滋味,你应该感谢和魔界不同,我国尊老爱幼的美德教育。”   杨阳不再理会基连和优,这时,全息影像上,席恩突然转过身来,神色不同寻常,沉静的眉宇透出凌厉:“杨阳,快杀了黑之导师!”   杨阳迟疑,让精灵复仇和地球政府制裁是一回事,但是要她亲手弑父……   脱口而出的席恩也发觉了失言,双手快速结印:“不,不必,你和丽芙快离开他!”   说时迟那时快,金色的圣言庇护所笼罩住杨阳等人,因为站位关系,基连和优也被包拢进去。   突然的变故让两人猝不及防,虽然渐渐恢复了行动力,但他们也选择了静观其变,因为维烈身上的变化太诡异了。   两只巨大的腕足从魔界宰相背后延伸出来,不像是一种生物,如同畸形变异的怪物,黑灰色的腕足上长着许多细细的鞭毛和触手,裂开无数眼睛和蠕动的嘴巴,像是凝胶一样变形抖动。   “席恩,怎么回事?”杨阳看得反胃。丽芙感到两件神器「辉暗」和「冰煌」的震动——这是神力共鸣!   “外宇宙的神用他做通道了,还有其他魔族,小心,别靠近,会被污染。”   如同撕裂开来的伪装帘幕,无数怪异扭曲的肢体、器官和头颅张牙舞爪地冲出来,组成形象丑恶的怪物,混合着数不清的尖刺和锯齿状口器、蠕动的触手、狰狞的复眼……仿佛把所有动物最糟糕的特征结合起来,杂交和黏连的产物,从魔界宰相背后的腕足蔓延开来。   “那是什么!?”   在杨阳眼中,这样的变故已经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神的力量也有疆域,这个宇宙的神系来自四位初代神和两位主神,还有其他宇宙、神明和规则存在。魔族所在的境外宇宙就是,看来他们这次入侵背后有黑手推动。神代也有过一次隐秘的入侵,前代混乱神兰修斯听到外神的呓语,认为龙神塞菲斯是诸神黄昏,众神的天敌,设计害死了前代魔法神奥古诺和塞菲斯,我目前不确定正在降临的是不是同一个神明。】   席恩用思维快速传达,当然只限于杨阳和丽芙。   “这是某种变异吗?”基连的语气透出狂热的研究欲。   杨阳只觉作呕,亲眼目睹自己当亲生儿子养育的复制人在眼前活生生变成怪物,居然还能津津有味地研究,这个人的感情淡薄到何种地步。   席恩也奇怪地看了前魔界宰相一眼,没有回应,因为基连的推测不对,亵渎行为获得邪神或恶魔赏赐,是从精神层面引发的变异,并非科学家理解的生理突变,而且这个降临还更微妙,似乎是以维烈的负面情感、幻觉和梦魇为粮食。   丽芙将十字弓对准了地上那堆变形的血肉:“迪安,我现在杀了黑之导师,能够断绝这种联系吗?”   席恩摇头:“这不是他决定的,侵蚀已经开始了,邪神召唤不需要正规的仪式,只看神灵的意志。”   杨阳更清楚,一旦降神术成功,除非体内的神明被驱赶,或者神明这部分的意识被杀死,否则附体无法死亡,获得了神明不死的特性。   这个认知令她烧心烧肺,从眼前的情景看,一旦地球变成境外之神的神临地,后果不堪设想。   从通讯界面看到这一幕,又接到席恩和杨阳的紧急通知,诺因赶紧让前往魔界的德鲁伊和职业者们回来,收回了衔接的藤蔓,下面的华国百姓也陆续发现了异常。   那是噩梦般的景象。   浮在半空的魔界只剩倒立的碗盖和底座,金属外壁已经被精灵王一箭粉碎,可以看到最高的航站楼,被雷劈成焦黑碳柱的停机坪,一部分烧成白地的生活区,那些不可一世的魔族被捆缚起来。   这时,一些白花花的影子从魔界的四面八方涌现出来,如同一根根半透明的触手,纠缠融合,延伸到上方已经闭合的虫洞。   原本正常的夜空抖动起来,泛开水波似的裂缝,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波涛下游移和窥伺,慢慢靠近,分隔宇宙的无形屏障凸起,撑破了一小块,鼓胀出诡异莫名的泡沫,煮沸一样不停地翻滚粘结。   初时,人们以为是小小的气泡,当“气泡”扩大,泛出恶心的脏绿色和诡谲的光点,才发现那是无数转动的眼珠,充满无可名状的恶意……密密麻麻的巨大眼球。   人们都恐惧得僵住了。   对普通人来说,那是完全超出想象的事物,已经惊恐得失神。蕾诺雅也发现了异常,从基地的法师塔出来,肖恩一手握着天杖变化的十字剑。   『席恩,怎么回事?』   雷诺雅开放了神级法师之间的精神通道。   黑袍回答了一样的话,雷诺雅暗暗咋舌,偏偏在新旧神交替,新神的席恩出状况的当口发生这种糟糕的事,不排除是外神一场有预谋的袭击。   席恩也有所怀疑,但是本体被关在魔界的千年里,后来掌握了灵神出游的方法,用意识扫描,并未发现这样的预兆。可能这次侵略,维烈使用了贺加斯的神器,被外神感应到协调神的力量,选择用他们做通道。   “石化的俘虏有没有变化?”席恩突然问道。   杨阳和诺因一凛,还是席恩冷静细心,在冲击下,他们都忘了确认那些被抓的魔族是否也发生了畸变,这可是在圣树堡垒里面!   好在元素使们的反馈是没有异常。   席恩不意外地点头:“让操法者或精灵看守就没关系,他们有我和协调神的祝福,即使俘虏受到侵蚀,也会被镇压。提醒其他的异族不要靠近。”   航站楼里,那两只黑灰色的腕足越来越膨胀,如同变形怪抖动不定,上面的嘴巴伸出一条条猩红的舌头,侵吞了下面不及逃跑的魔族。基连如梦初醒,皱起眉头,既担心儿子,也忧心摩耶是否能禁得起这场异变。   优低吼出声:“那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是不是你们干的,把维烈害成这样,把摩耶搞成这样!”   “闭嘴。”   丽芙蒂尔一箭擦过他的太阳穴,以示警告,她对这帮魔族都没好感,“你们自己侵略别人家还血口喷人,现在还给这个世界招来灾祸。”   杨阳根本不理会优的质问,果断使出空间切割,破开航站楼上方闭合的金属闸门,席恩的圣言庇护所仿佛小小的金色方舟,带着她们飞上天空,也看到了整个魔界的情景。   乘坐小艇的魔界第一代统治者被阴影猫阿拉托亚一爪子拍飞,掉落到魔界里面,因为有防护服和小型电磁护罩,他们倒是平安无事,好不容易从燃烧的船舱里面脱身,就瞧见魔界的同伴被奇异的触手缠绕、吞噬进去的恐怖情景。那些半透明的触手仿佛噩梦爬出来的东西,无法用言语形容,从中浮现出一张张魔族的面孔,都在张大嘴哭泣,似乎还保留着被吞下一刻的惊惧和绝望。   “那是什么鬼东西!”魔族惊悚得呆站当地。   其中有两个哭喊的身影,正是雷之幽鬼伍兰夫和地之幽鬼卡蒂丝,她们不走运,不像水之幽鬼菲亚斯和七魔将虽然变成了石头,还待在安全的圣树内部,而是被肖恩埋下了生命荆棘的种子,放回魔界充当诱饵。   正因如此,她们没有马上死去,和其他一些幸存的魔族四散奔逃。但她们没能逃多远,从地下冒出两根庞大的腕足,已经超过百米长,席卷了这些惨叫逃跑的魔族。光之荆棘如同零星的光粒闪烁,被那些不断长出的尖刺切割开来,锐利的口器嚼碎消化,越来越微弱。   席恩心想:本来这些魔族不跟着维烈到地球来,不抱着侵略和屠杀的恶意,好好窝在魔界等着制裁,在神战指挥官杨阳的求情下,手上罪过少的还能捡回一条命,说不定有改过自新,到真正的星球生活的机会,如今成为外神身体的一部分,只能永远保持触手上的寄生状态,痛苦哀嚎了——如果外神不死的话。   伍兰夫和卡蒂丝的父母赶紧去救,因为情况诡异,其他魔族劝阻了他们,风之幽鬼的父亲法西尔道:“别莽撞,我去抓些地球人,从那棵树上捉些俘虏,把他们推过去,看看这些触手会不会放人。”这句话换来一片赞同和催促声。   杨阳闻言大怒,一个重力场把这群草菅人命的魔族拍过去,也被两根腕足纠缠住,成为上面哀嚎翻滚的一员。   基连和优毛骨悚然,他们从来没看过这么恐怖诡谲的情景。   “杨阳,那是你的父亲,你有办法,赶紧救他。”基连难得示弱,但命令的语气还是一贯的强势。   “我没办法。”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还谋害你的同族?”基连难堪又愤恨。   杨阳冷笑:“基连先生,我们没关系。你那个儿子发明的不少魔兽也是这样杀人的,嗜血藤寄生到人体里吸血,心灵魔兽斯派德尔能把人变成疯子,双头哭虫用婴儿的哭声骗旅行者吃掉,波鲁那的瘴气能够把方圆百里的人和动物腐蚀,全身冒出黄色泡沫活生生溃烂而死——如你夸奖,品种丰富,想象力优秀,现在只是轮到魔族尝到一点味道而已。”   基连愤怒地看向孙女,视线却透出无力感。   当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侵略者,抱着高等文明的优越感准备殖民,他可以丝毫不把弱者的痛苦和屈辱看在眼里,可是如今自己沦为弱势者,却难以忍受。   杨阳没理他,张开空间罩笼罩住魔界,这帮魔族自食恶果也罢了,却不能让地球人民卷入其中。 第九百二十七章 生长之神   天空的眼球不断扩张,从中投射出无尽的恶意和饥饿,仿佛异界的生物窥视着这个世界一切渺小的生灵。每个眼球旁边还长出鞭毛似的触手,像是噩梦蔓延出来的诡异生物,不可理喻。   那样的情景令人心胆俱裂,某种古老可怖的存在超越正常生物的邪恶和强大,仿佛宇宙最初不可名状之物化为实质的威胁,超越凡人理解的恐怖,带来最黑暗的毁灭和永生永世的恐惧。   席恩毫不动容,无论怎样的恐怖,疯狂,变异,灾难,生死一线间的局面,都惊吓不到他。   和记忆中地狱的风景,黑袍制造的死物相比,上头那只大怪物还不够看。   圣树堡垒中,诺因听到了奇怪的呓语。   他手上的蓝宝石戒指自动亮了起来,这是魔法之王赠予的礼物,附法的「心灵屏障」能够消除一切恐惧与迷惑,免疫所有来自于精神和意志上的干扰,还有抵抗神力结界。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眼中的迷茫尽去,目光显得愈发坚定。   诺因首先想到的是其他人会不会也听到这些奇怪的声音,果不其然,圣树堡垒中,包括最强大的龙族在内,每个人都捂着脑袋,露出了痛苦之色。   但是神级法师根本不当一回事,对于能听到万物之声的他们来说,这种“呓语”不过是毛毛雨。   杨阳在圣言庇护所当中,没有听见,其他身处金色屏障下的华国人也平安无事。然而,当邪神出现,外国各个宗教狂欢,相信世界末日的人们不断发布谣言,犯罪率激增。   而国内,对克苏鲁神话了解的以年轻人为主,而他们多数叶公好龙,真的见到触手眼球怪,除了SAN值狂掉,感觉恶心恐怖,实在没什么挑事的心情。   这一刻,整个天空都亮起法则之线的辉光,深黑的夜幕闪耀着层层叠叠的淡银色网络,象征魔法神的领域铺展开来,以一点为中心,展开银翼般的轨迹,这庞大无匹的翅膀在张开的刹那就延展到三万公里以上的距离,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光罩,将整个星球全部保护在内。   法师无声的吟唱恍如召唤,使人灵魂激荡。   猛然间,一股浩瀚,深邃,广阔,仿佛无穷无尽的宇宙般的意志降临,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啊,仿佛站在无边无际的星空中一般,感受周围的星辰、银河、乃至整个宇宙,那些无比瑰丽伟大的景象让人感到由衷的敬畏、谦卑和希望,灵魂的广度提升,超越个体的境界,认知到更崇高的事物和存在。   所有人心中的恐惧不知不觉消散,仿佛进入了一个更高远的世界,寂静的宇宙不带一丝敌意,自然的万事万物规律地运行,无比自由,也无限广阔。   地球人不知道,这是神级法师才有的体验,这一刻地球的生灵获得了非凡的体验。   雷诺雅心头一紧,神的领域相互叠加,对神明自身也是有危险的行为。而且席恩现在是附体状态,又是强行分离出来的意识体,张开那么大的领域对他太吃力了。   法师闭上眼睛,引导那些弱小的生灵,护佑那些微弱的魂火,他自身也在熟悉神明的感受,对时间、空间和更高维度的感知铺展开来,一条条法则之线密集过来,闪烁着无限信息的光流从无数源头归拢,汇聚成巨大的光茧围绕住他。   对其他人来说,这场外神侵略是意外之灾,但是在席恩看来,痛苦和危险才是贯穿命运的主旋律,所以他丝毫不慌乱,在转移杨阳等人,提醒诺因的时刻起,就开始为迎敌做准备。   只是严格意义上,他并非魔法神的自己,真实水平、临敌经验、魔法的成就,对神明领域的探索和掌握都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来到地球的一个多月,他一个人待在冰天雪地的北极,不是只和动物玩耍,而是在意识海中回顾本体的记忆,梳理后来学习创造的魔法,融会贯通,当下镇定地念诵咒文。   他现在用的是神祇的「通晓」能力,也是神级法师解析万物的能力。   “生长之神阿布拉克霍斯。”席恩冷静地读出名字,神之名字是不可以随便呼唤的,对常人来说无妨,但是一旦拥有超凡力量,比如法师或圣职者,就会形成束缚。相反,如果用代表反义的神语念诵,就可以带有驱逐和伤害效果。另外,隐藏自己的真名对施法者也至关重要,很多法术就是通过名字生效。   过去,在古代法师界,咒语还带有言灵效果,从学习的第一天,每个法师就必须塑造一个具有特别法力的名字,掩盖真名。不过席恩不需要,过去,暗之子的他被诸神定义为禁忌,一生隐藏真名,更换了无数假名,所以他的本名本来就带有隐匿和禁言效果,外神无法读出。   果然,阿布拉克霍斯开口说话了,那是如同无数浑浊气泡破裂又再生的声音,每个地球人都听见了:   【魔法神,艾斯嘉的守护神,冥界的主宰,地狱的主人,君临这个多元宇宙的新神。】   我靠!!!!!大家的意念被感叹词刷屏。   连华国高层也刷新了认知,本来他们还以为席恩是艾斯嘉的神明,原来竟是全宇宙的???   之前在战争中,镜头就多次扫到在废弃大楼上的光暗双子,只是大多数百姓主要关注圣树堡垒和魔界的交战,现在全地球的人和魔法之王的领域意识连接,媒体的摄像机、无人机摄像头、许多手机屏幕也集中到那一道黑色身影上,有些民众纷纷认出来。   “啊!我见过他!”   “他在申城!上星期我给他指路,教他用手机APP!”   “我和朋友一起教他用高德地图和百度地图!还有北斗地图导航!”   一位报亭退休的老大爷更激动:“我送了他地图,是这个小伙子!”   “我在地铁里看到过他!他和三个女孩子在一起!”   “他们说的是中文啊!那天我就发网上了!”   “快顶起来!我找到视频了!”   那天席恩排队买奶茶就引起了轰动,很多路人偷拍,在网上引发好奇和持续的关注。他受杨阳、昭霆和轩风邀请,跟着她们进地铁,也是万众瞩目。可惜后来就宅在轩风家,销声匿迹,但是当时给华国人的印象极其深刻,见过的人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想起来,其中最激动的要属奶茶店的小妹。   “我亲手递给他一杯奶茶!是他从我手里接过去的!”   天啊!他们竟然认识大神!和大神说过话,为他指路,卖给他东西!   更多卫星和无人机顿时锁定地狱之主,还有不怕死的直播和UP主往附近的高楼爬,包括乘直升飞机的电台记者,正主也没空管他们。   倒是很多爬到楼顶或阳台的主播哭爹喊娘逃下来,就算有圣言庇护所,邪神的恐怖也超过常人的承受力。网上有理智粉开骂:别脑残蹭热度了,要红不要命也要有个限度,乖乖看官方直播吧,少看一张地狱之主的盛世美颜都是你们一生的遗憾!   获得一片灵魂赞同声。   更多内幕被扒出来,因为杨阳先前在圣树堡垒上作战已经被镜头拍到过,还有带领元素使的昭霆,连同轩风三人的学校和本人信息,目前家人被国家招待等内情都在网上流传——这么说大神是地球这边的?名头好牛啊,魔法神!地狱的主人!冥界的主宰!   一时间,喧嚣和议论甚至冲散了紧张感,当那个恐怖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众人的恐惧感也不是那么强烈了。   阿布拉克霍斯继续道:【但是你失去了神体,变成这么虚弱的样子,你还能做什么。】   席恩不为所动,维烈并非降神者,他连基本的意志力要求都达不到,顶多靠着魔族再生的体质,成为一个暂时的寄宿者,这个境外之神无法完全进入这个宇宙,只是借助「生长」的神职,长出这个世界的血肉载体。   其他魔族更弱,维烈的灵魂被时空神贝里卡斯拼合改造过,除了杂乱其实不弱,麻烦在于魔界借助贺加斯的力量从外宇宙移动过来时,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空洞,他们原本又是这个宇宙的住民,构成媒介的条件,不快点解决这个家伙,会有更多外神可能入侵。   但是杀死生长之神阿布拉克霍斯,不是那么容易。   席恩已经发现本体的自己强行分裂出一个自我,造成的可怕后果。   肖恩果断出剑,凌厉无匹的剑气如同海天相接的那抹白线,横切过天空,时间和空间在这道几乎看不见的分界线崩坏,一剑而过,半个天空都被剑术巅峰的力量染成纯粹的金色,照亮夜幕,抚平黑暗,与银色的领域相互辉映,这是光之子锻冶出的绝世剑意,灭神的意志。   天杖吸收了魔法神的神血,其中还有时空神贝里卡斯的诅咒,肖恩从中领会了新的剑意,通过剑上的时空属性,斩断时间,绝对命中。   最微小的粒子也支离破碎,水平面上的神躯灰飞烟灭,但是须臾的间隔,那些肉眼看不到的灰烬又重新组合,长出更多的眼珠和触手,其中有着淡金的光斑隐隐流淌。   “小心,他吞掉了协调神一部分的神力,获得了再生和协调之力。”   “怎么会。”   肖恩惊讶,通讯界面中,杨阳、诺因和蕾诺雅也紧张起来。   “不要紧,只是一丁点力量,不具有神性。”席恩按住弟弟的肩,肖恩明白他的意思,再度挥剑,这一次,他进入了一个奇妙的世界中,这个宇宙犹如二维的灰色领空,还没有通常意义的概念、法则和能量,一切介于虚幻和存在之间,只有无尽的银色线条构成了整个世界,这里的日月星辰,山川大地,万事万象都是抽象的轮廓,元素尚未分割,一种古老的语言向他描述万物的初始,宇宙的真谛,生命的奥秘。   剑刃超越了距离的障壁,打破时间与空间的界限,磅礴瑰丽的金色螺旋贯穿了虫洞,一直延伸到另一个宇宙,所有人都听到了意识中回荡的凄厉怒吼。   兄弟俩都是神人!   民间一片哗然。   华国有中子探测器之类高科技设备的实验室已经震惊得三观全碎。   “中微子都被破坏了!那里的高温居然能分解原子,质子都破碎成夸克!”   科学家们快崩溃了,这和宇宙大爆炸的阶段相类似啊!也就是说,那两剑的能量湮灭堪比宇宙大爆炸的温度和威力。   能够挡住这种破坏力的圣言庇护所,上空更神秘的银色防护层,还有那个被这种伤势贯穿了还在增殖的怪物,都是什么存在啊!   大神,地球脆弱,轻拿轻放啊!   您们三位可以到别的地方比拼吗?   有知识的人们快要哭了,虽然他们也知道,席恩和肖恩那么正常人的体格,拎起那只多眼多足大章鱼到别的地方似乎强人所难了。   只希望那位魔法神不要也变身啊,地球禁不起两个宇宙级别的神明稍微动弹一下!   对科学家们歇斯底里的哀求,诺因回答:“席恩不能变身啊,那就是他的身体。失去神体?没有的事。”这的确是火烧眉毛的隐藏弱点,但是不能让地球政府知道,不然可能被外神窃听到。   “席恩,你看到了吗?”肖恩垂下剑,看向身旁的兄长,刚才,他听到来自元素精灵的警告。   黑袍沉重地点了点头。   他失去了自己的元素精灵,又不习惯神明的神念扫描,虽然没有遗漏魔法的探测,但碍于年龄局限,也没有本体对战神明的经验,覆盖的范围有限,察觉得晚了。   真正的战场……在宇宙空间。 第九百二十八章 抵御   这时,那个怪诞可怕到令人发指的“神祇”又开口说话了,虽然没人能找到祂的嘴巴在哪里。   【魔法神,我只是对这个宇宙的生命,尤其是你成神以前,‘人类’这种生物的生态和感情感兴趣,你不该阻挡我。】   【如果你有兴趣,想到这个宇宙体验新的生命形态,落脚点还是这么微小的星球,就降低或封印你的力量,找个女人,生个孩子,交些朋友什么的,你想把它吞到肚子里消化,这可不是什么感受人类情感的好方式。】   席恩冷淡地道。民间舆论再次轰炸——这位还是凡人成神?难道他来地球,就是如他所说:封印力量,找个女人,生个孩子,交些朋友什么?好……好有烟火气的神啊,华国民众想到了民间传说中争相下凡的各路神仙。   杨阳抽空瞄了眼手机,真想澄清她不是席恩陛下的地球恋人A,神秘网恋对象身份不明,其他板上钉钉的还有创世神,魅魔女王,四位地球祖先,过去时吸血鬼一只,和未来时虹彩龙。   华国高层从杨唯这里得知昭霆、轩风、冰宿和邱玲都是席恩的后代,被刷新了世界观。   肖恩皱起眉头,怀疑敌人之所以知道兄长的生平是从降临体的维烈身上获知,有股冲动现在就去把那个变成怪物的朋友干掉。可惜现在他不能离开席恩,肖恩已经发觉兄长实力降低的问题。   从和生长之神的两次对话接触,席恩也看到了祂的片段记忆,另一个宇宙的视界,不同于这个宇宙的体系结构。   幻想海是最初的系统,各个分支的多元宇宙是子系统,神明作为第一个诞生的物种,是始源之海最初的幻想。从神系的角度,每个宇宙的原始神是平级的,但是拥有不同的能力和法则属性。   有趣的是,贺加斯是一位后天诞生的神灵,非常靠近幻想海的平衡法则,所以这个宇宙获得了相当多的倾斜和照顾。这位美丽又纯真的创世神,在许多宇宙都是鼎鼎大名。   始源之海——幻想海代表一切的可能性,概率的溢出诞生了各个多元宇宙。本体因为和幻想海融合,成为了唯一的「虚神」,所以能够从多元角度观察不同的宇宙体系,但是这部分的记忆和体验太过虚幻,没能准确地传达给另一个自己,黑袍也无法回忆起来。   现在,从他的视界,看到了生长之神阿布拉克霍斯的本体,原生质一样巨大又看不到边际的狭长虫体,扭曲的触手如同黑雾盘绕,虫躯遍布的猩红裂缝包裹着行星规模的星核,带有不同神性的特征。但是神明之间相互侵吞是禁止的,可能导致执掌法则的紊乱,因为神力和属性的不相容,也会使得神明失去稳定的神格。生长之神就是个例子,祂吃掉了黑夜与梦的女神莎布莉尔,地核和繁衍的丰穰母神海德拉,衍生出梦魇和自我复制的副属性,却使得自己深陷永恒的饥饿和疯癫之中。   神明的意识直接接触,也有极大的风险。神都是能量体,身体就是意志,领域是神职的体现,也是意志的延伸。阿布拉克霍斯的神职因为吞噬了两位神明而混淆,神格也不再正常,和祂对话十分危险。但是席恩无所谓污染,他正在被来自本体的意念感染,那些都是这个宇宙沉积的负能量和席恩自身放大的负面情感,如果这个神明想要和他深度对接,甚至吞噬他,反而会被他感染得立刻充满自杀的念头,那来自亿万星云岁月的知识和力量会瞬间冲破那可怜疯癫的脑袋,还有那具破破烂烂的神躯——阿布拉克霍斯不像这个宇宙的神灵,有法则和神光护体,拼凑的神职和神性千疮百孔,所以席恩大胆地窥视,获得了不少新鲜的知识。不过因为这个邪神本身早已是半疯状态,获得的信息也杂乱无序,但是对另一个宇宙的惊鸿一瞥,已经勾起了他浓烈的兴趣。   “真有趣啊。”如果有什么让他不想死,就只有这无限的好奇心了。   “席恩……”肖恩担心地看向哥哥。   他有不祥的预感,刚刚席恩和他意识连接,好像急着把和神明相关的记忆传达给他,有交代后事的感觉。   杨阳和诺因也发现不妙,和盲目乐观的民众不同,他们清楚席恩的实力,亲眼目睹他打败生命女神带领的众神,那场和神级法师一起战胜协调神的战斗,魔法之王施展任何法术和神术都信手拈来,对神明的作战风格狠辣干脆,可是现在却打得顾虑重重,仿佛身处不熟悉的战场。   对了,这里的席恩,只有十七岁啊!   杨阳和诺因同时想到,心沉下去。   没有封神,没有学成后来全部派系的十三段魔法,没有经历更多的艰难险阻也闯过了同等艰巨的挑战,没有熬过千年的囚禁从而锻冶出灭神和成神的绝世意志,没有亲身领导凡人发起一场荡气回肠的神战,回报了神代和自身的耻辱,赢得艾斯嘉的明天,也开辟各个文明的未来,让双子神退让,成为当之无愧的宇宙最强者。   魔法之王的本体才是真正的逆神者,那位黑袍走过的人生无人能及,哪怕另一个自己,只要不是完整的席恩,都无法称得上是真正的他。   此时,地球政府也发现灭顶之灾,卫星照出的图像令人寒毛直竖,虫洞涌出的黑色雾气延伸向四面八方,仿佛末日降临,无数纠结缠绕的漆黑触手源源不断地爬出来。   正如肖恩提醒的,情势不容乐观,因为阿布拉克霍斯探入地球的只是极小一部分的身躯,真正蔓延开来的躯体是在宇宙空间。   祸不单行,维烈变化出来的腕足已经变成八只,黑灰色的巨大躯壳软趴趴地盘踞在魔界的土地上,漫无目的地四处游移,一只触手重重拍击透明的空间罩。   杨阳一震,那只腕足居然穿过了她的空间罩!   这就是维烈获得的一部分神力,用梦境投影的方式穿透实体的能量屏障,这只丑恶的腕足长满他曾经发明的各种魔兽,融化的肌肉、脏器、血管神经蠕动着重组,这些生物组织一样的肉块鼓胀分裂出来,一团团包裹在厚实的透明黏液中,伸展着烟雾状的触手和剧毒的刺胞,飞向圣树堡垒。   “那是什么玩意儿!”诺因心想维烈那厮发明魔兽不够,自己还变成巨型魔兽分娩出一群小魔兽?真他妈是个绝世变态!   席恩提醒:“小心,那不是魔兽,他现在成为了亵渎化的降临体,那应该算是生长之神的裂变体,不好对付。”   果然,每只血肉傀儡直径都超过五十尺,是生长之神分裂出的怪物,拥有多种基因,生满触手、伪足、口器和怪异的肢体,电鳗似的触手能放射出电流,强劲的伪足能够把圣树的枝条撕裂,口器分泌出软化物质的毒液。   除此以外,它们也有魔兽的再生能力,还消除了魔核的弱点,精灵的穿折箭射穿厚实的躯壳也不造成致命伤,只有爆裂箭能把它们炸成碎沫,但是很快这些肉块就能重组。发现的精灵改用冰冻箭,大收奇效,这些冰坨撞在圣言庇护所上面依然炸成光屑,再也不能重生。   而且血肉傀儡不能穿越圣树的绿色屏障,自然结界拒绝不符合规律的污秽生物,从射击孔射出的弩炮和魔导光炮依然能够给予它们有效的打击,还有精灵王的魔法和召唤来的援军。   奥佛瑞特吹起圣白的独角兽角,随着悠扬的号角,足足百来只飞龙盘旋着从宇宙飞来,引起阵阵惊呼,这些龙有着优雅美丽的轮廓,充满和谐美感的肢体比例,有的鳞片呈现古朴的青铜色,有的是冰霜般的青蓝色,有的是明亮的白银色泽,有的宛如黄金锻造。   这些协调神创造的守序龙种防御极其出色,披拂的鳞甲自带秩序光环,压制得敌人不敢存进,还有隐形、激光、音波冲击、心灵遥控等特殊能力,一进场就占据了优势。   杨阳已经飞了回来,把基连和优丢给看守俘虏的元素使们,和丽芙一起加入战局。   她发现这些血肉傀儡拥有神力屏障,有些还能吸取圣树结界的生命能量,时间长了情况不妙,敌人的数目也太多了。   那些繁殖出来的血肉傀儡被守序龙种消灭了数百只后,开始自我复制,再生的速度也不断加快,源源不断地逼近圣树堡垒。   “肖恩,暂时把你的元素精灵借给我。”席恩没怎么关注眼前的战局,有精金龙、秘银龙、寒铁龙和青铜龙四种守序龙种压阵,这场战斗不会败。这个年龄的席恩烙印着黑袍的冷酷观念,不认为连这种仗都打不赢的同伴值得去救,他注视的是更广阔的战局。   肖恩二话不说答应,让自己的元素精灵帮助兄长,其实所有的元素精灵本能地服从魔法神,也亲近萨桑之子,不过席恩还是征得弟弟的同意。   “等我回来。”   席恩一边连接元素精灵的意识,一边浮了起来,飘到更高的位置,那些血肉傀儡一靠近他就化为灰白的粉末,纷纷掉落下去。不一会儿,黑色的身影就没入黑云里面,看不到了。虽然不认为兄长会吃亏,肖恩还是提心吊胆。 第九百二十九章 胜利   位于根须部位的职业者队伍承受的压力最大,他们没有法师和元素使的防护,还有队友拖后腿。以为这次地球之战压力不大,魔法公会派来五十名学徒历练,这些孩子最大都不超过十四岁,临敌不免手忙脚乱,和他们搭档的是军营的军官,喝骂着这些手脚不利落,连攻击和防御都搞不清楚的菜鸟。   一个小学徒被形象狰狞的血肉傀儡吓得掉了手里的精金标枪,就砸在一名职业者脚背上,精金的重量何等沉重,当下岔了气,就在这名士官要倒霉的当口,一道剑光劈开欺近的血肉傀儡,锐利无匹的黑色剑芒如雷霆,贯穿了血肉海洋。   “这是什么恶心玩意儿!”   身穿漆黑战袍的棕发青年踏在褐色的根须上,手握一柄雪花纹饰的冰色长剑。   “教官!”被救的军官又是惊喜又是惊悚。   “他是幻想界来的肖恩,你们只要知道他也是肖恩就行了,只是要态度恭敬一些。”飞在半空的杨阳发觉来了帮手,喜从天降,提醒部下。   “席恩呢?”肖恩着急地问道,他是借助给诺因的世界树种子找到这里,但是他当然破解不了席恩隐藏行迹的障眼法,找不到这个世界的哥哥。   得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黑皇帝陛下怒火冲天地来到现实宇宙。   没错,席恩·珂曼才是他真正的兄长,但是本质上,幻想界的席恩是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的一部分,一旦席恩的本体死亡,也就等于他的哥哥不存在了。   这让肖恩怎么能不急?   诺因大喜,临时抓壮丁:“你先帮我们打扁这些敌人,席恩就在附近。”   “哼。”幻想界的肖恩随手一挥就发出七八个大魔法,伴随绝世剑客的锋芒,清出大片真空,让战场都为之停顿,“你们知不知道席恩有危险,还在和这种垃圾缠斗。”附近的操法者和职业者大吃一惊。   “我们的同伴已经去救他了。”杨阳满心愧疚,小声道。   “呵,这是什么世界?他救完艾斯嘉世界还要救这里?你们反正忙得没空想到他,任他自生自灭。”黑袍青年挑了挑眉。   杨阳和诺因的脸色都火辣辣烧起来,这个指责直指人心。   其实从这场保卫战开打,也只过了四个多钟头,肖恩的指责未免太过,可是杨阳心里明白,如果不是席恩临时加入,凭他们的准备,根本防不住几次意外——维烈的开炮,神临,血肉傀儡,外神的袭击,别说华国血流成河,也许地球都会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可是现在,他们确实还需要席恩的分·身在这里,暂时顾及不了那位魔法之王的安危,这份罪过也许永远都偿还不了。   战神开口道:“席恩上去对付境外宇宙来的神明了,想让他安全下来,就别废话快点清理敌人。”说着,十字剑再度出鞘,星星点点的金粉化为洁白的巨大羽翼,磅礴的剑气铲平了大片血肉傀儡。   黑皇帝啧了一声,他可不想被本世界的自己比下去,尤其发现对方的实力进步了许多以后。   灿金的符文旋转着飞出,化为闪耀的巨网,包裹住血肉傀儡的庞大队伍,这是上次肖恩取走帕西斯的神血后,研究出来的神术,和擅长的光系魔法和生命系法阵结合,宽幅上百里的巨型光弧彼此交融,形成令人目眩的金黄色网络。   涌动的金色光雾中,噩梦般的异形仿佛被浓硫酸泼中,不断缩小。   眼看血肉傀儡一时还收拾不掉,也是担心席恩,想快点结束战争,诺因掏出深渊令牌,选择召唤魅魔女王——对上男性敌人,八领主这位最适合。   一个美艳绝伦的女郎从比黑暗更黑暗的深潭浮起,弧度诱人的曲线笼罩着花纹妖娆的薄甲,红润丰满的樱唇微微张开,仿佛随时会吐出绵绵情话,半掩的美眸水光潋滟,流转着摄魂夺魄的妖艳,这女子身上有一种魔性的魅力,能够轻而易举地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   一对漆黑的翅膀在她背后散发着红光,乌亮尖头的尾巴缠绕在浑圆雪白的大腿上,更衬得她雪肤凝脂,风情万千。   “可恶,我正忙着!还以为是我家陛下的呼唤……”   “席恩召唤你?为什么……不,当我没问。”诺因心想他真是问了个蠢问题。   魅魔之王愉快地笑起来,美目流盼,菱唇抹艳,全身上下散射出惊人的魅力,堪称绝代尤物:“呵呵呵,精灵小弟弟,看来你也明白哪,可是还没长大成人,要尝尝我们之间的美妙滋味吗,精灵小王子~”   通讯界面上,肖恩的脸色极为难看:“离席恩远一点,他不是你能碰的人。”   “嗯?大器晚成的肖恩弟弟,千年前你对我说这句话还有点用,估计能把主子感动得把你从镜子放出来破镜重圆,现在你只能咬着手指头看我们滚床单了。”格蕾茵丝完全不把他的威胁看在眼里。   肖恩静静垂了下眼:“我会让你只能和我滚床单。”   格蕾茵丝悚然并狂喜了一下,嗯,不行,还是主子更有爱,不过和主子殉情以前,和黑化得这么可口的弟弟来一发也是可以的。   “身为另一个世界的我,居然连席恩的贞操也管不住吗?太没用了!”抢劫了一面通讯界面,身穿黑衣的棕发青年出现在屏幕上,一脸鄙视。   诺因抓狂:“为什么弟弟的你,要管哥哥的贞操啊!”黑皇帝陛下嗤嗤一笑,不回答。   忙着吵嘴的众人忘记了,有一面通讯界面是朝着华国上层和科学家们,还为了沟通方便设置了方言术,于是产生了“贵圈真乱”的想法。   幻想界的肖恩挑剔地审视格蕾茵丝的长相,觉得外貌过关,神色和善了一点,身为一位海王,他有容人之量,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不是席恩喜欢的类型,估计只是临时爬床的。我那个哥哥,爱人可是一心一意,你有信心得到他吗?”   “真愚蠢!追求得不到的男人才是女人一生的浪漫!”   格蕾茵丝一挺丰满的胸脯,说出轩风十分赞同的话语。   但是男人们都无法理解。至于另一头被艳丽不可方物的魅魔女王迷得七荤八素的地球人们略过不表。   得知眼下的困境,还有那个丑陋的八爪鱼是谁,格蕾茵丝双目冒火,战意熊熊。   “那个杀千刀的魔族,还有那些该死的小喽啰!”格蕾茵丝心想:胆敢把我心心念念还没得到,所有魅魔肖想的陛下拘禁一千年,众神也罢了,这些外宇宙的罪民怎么配!   于是魅魔之王非常火大地冲出去了,用不着诺因催促或指挥。   不知道两个弟弟和床伴怎么在下面编排自己,席恩专注与雷精灵和光精灵沟通,他对领域的使用还不熟练,才需要元素精灵们帮忙。   他也根本想不到在外神压境下,下面的人们还有空吵架争宠。   圣树堡垒宏伟的树冠上,黑翼的深渊领主一飞冲天,引来迷醉的惊呼。   身在魔界的维烈连连抽搐,发出凄厉的哀号,杨阳等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实是格蕾茵丝使用的痛苦鞭挞,心灵能量所化的鞭子,无微不至地抽打在庞大变异的躯体上。   包围圣树堡垒的魔物们全部燃烧了起来,刺鼻的焦臭味和魔物们的惨叫声连成一片,人们才发现水面的涟漪般荡漾开来的是火焰折射出的空气光波。这些琉璃色的火焰大小不等,有的比圣树的树冠更大,有的才手指粗细。   但是血肉傀儡令人头痛的再生能力面对这种火焰毫无抵抗力,它们可以变化成任何形态,如同活物般缠绕住这些丑恶的怪物,从皮肉骨髓钻进去,生生不息地灼烧到最后一点微粒。   负能量位面的火是有生命的,虽然深渊之主研究后评价:那不是生命体,是一种活性因子,充满了非凡到我前所未见的活力,但它是没有生命的,只有生物本能,能够吞噬一切的贪婪和与之匹配的容量。   龙族一样的好胃口。他说。   格蕾茵丝觉得自家陛下真是聪明,厉害,而且无意中说出了事实,这就是龙神的血,充满诅咒,死后也化为绵延无尽的业火。就算只剩一小片血肉,负能量之火也能持续烧尽。只可惜已经没有了万物吞噬者真正的威能,也就是连神明都能消融的力量。但是在让敌人生不如死方面恰如其分,魅魔女王送了最多的份额给魔界宰相。   黑灰色的腕足表皮焦烂,血肉融化,那些杂交怪异的魔兽都在琉璃色的火苗中焚尽,那具畸变丑陋的躯体被反复灼烧,维烈痛昏过去。但是就在这时,淡金色的光斑流淌,负能量的火苗被压制下去,重新长出的腕足伸出魔界的区域,生长之神加深了与降临体的联系,繁衍出来的血肉傀儡也变得更加凶狠。   上方笼罩的银色巨网射出一道道纯白射线,被击中的血肉傀儡都化为光尘。好在那些血肉傀儡还残留着维烈的执念,就盯着精灵所在的圣树堡垒和肖恩身处的高楼攻击,数目刚刚增加,扩散开来,席恩就让元素精灵和领域重合,布下了天罗地网。   夜空顿时恢复原本的晴朗,星辰耀眼,万籁俱静。   “咦!”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格雷茵丝愣住了。   主子没事吗?   预言系神级法师的预感没有成真,龙神的设计落空,惑乱之星的命运归墟,期待的终局也消失——和所爱的人一起死去,拥有这个黑暗美丽的灵魂——她还是没能得到他,但是看到席恩活着,没有疯,依然存在于世,格雷茵丝竟然分不出是失望还是欣喜更多。   她移不开眼地凝视那位黑袍法师,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命运之刻,深渊之门前,和那个小小男孩的邂逅。   一座冰蓝色的法师塔出现在高空,浮现的光门中,身穿深蓝法袍的雷诺雅飞了出来。   “哇!大美人!”民间一片惊艳的呼声,他们不是没看到血肉傀儡恐怖的模样,也不是没听见外神有意把地球吞进肚子,但是目前出现的敌人怎么看怎么不像地球人有办法对付,索性全部交给外星来的大神了,大神也没有让他们失望,瞬间清场。   他的帮手更是和他一样,颜值和战力都在线,先前的魅魔女王已经让无数人垂涎三尺,现在又来一位。   魔道女王的姿色在神代不算上乘,但是在艾斯嘉的其他年代和现代的地球,秒杀大部分凡人,神级法师高冷超然的气质更是增色。   “雷诺雅前辈。”席恩双手放在胸前,交臂行礼。   “席恩,差不多了。”蕾诺雅提醒,知道后辈是在等待时机,每个多元宇宙都有严密的法则系统,境外之神要侵入,同样有着必要的过程,比如神临,比如需要降临体,同时承受干涉和反干涉的影响。规则是相互的,生长之神能进入这个宇宙,除了虫洞的破绽,就是利用维烈作为主要的物质载体,随着侵蚀的程度越深,祂能进入这个宇宙的躯体越多,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席恩欲言又止,在他的记忆里,他信任过第一个异族朋友,侏儒怀德默尔,但是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一个同类,还是黑袍之间注定同室操戈的前辈法师。   『放心,上面交给我。』魔道女王灿烂一笑,『我也是有灭神野心的神级法师啊,席恩,学会相信别人。』   席恩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蕾诺雅知道他是在紧迫的情势下不得不相信,但也是一小点进步。   两位神级法师第一次配合,就达成了完美的默契。   虚空中拔起成片的冰柱,每一根都绵延万里,构成层层叠叠的结晶体,在地球的近地轨道开出一朵洁白剔透的花朵,每一片“花瓣”都散发出森森寒意,美极冷极,在宇宙空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分子运动在极低温下完全静止,白霜覆盖了生长之神阿布拉克霍斯庞大的神躯,蔓延到虫洞的另一端,祂挣扎的动作越来越缓慢,直到完全停止。   蕾诺雅使用了两个禁咒「空间禁锢」和「绝对零度」。   两位时空系神级法师,罗比安更擅长时间,蕾诺雅就是空间,她是十三段空间系法师,创造了三个禁咒,还擅长出神入化的冰系魔法。   负熵的概念被引入这两个壮观至极的禁咒,形成了时空冻结的宏伟效果。   席恩召唤出一把纯黑的精致法杖,纤细的杖身环绕着古朴玄奥的秘银符记,顶端镶嵌的一颗泪滴形血钻是多元宇宙最珍贵的宝石,君王之泪——这是死灵君王布拉德的法杖,寂静王座。   他知道,阿布拉克霍斯吞噬了黑夜与梦的女神,祂能够支配宇宙中的暗物质,黑暗是祂无数双眼睛,那些构成宇宙的黑色地基,都可以化为祂的神躯。因为生长之神的神职,祂也能用自己的基因融合其他生命,延伸为这个宇宙的物质存在。   但是神明不能操纵暗精灵,那是真正的生命奇迹,各种元素进化而成的小小生灵,魔法真正的源泉。   深沉的暗夜吞没所有光彩,这是真正的黑暗,有生命力的黑暗,天地间纯粹深邃的幽暗压制了神性,三角、六芒、立体、复合……黑暗中有璀璨的光芒闪动,无数魔法阵展现基础元素的相互作用,无比恢弘壮丽的魔法之塔从小小的蓝星升起,贯穿了浩瀚的宇宙,蔓延到另一个宇宙,微小的生命傲然挺立于天地之间,蕴藏无限的可能,既是魔法的力量,也是魔法神创造的伟力。   光芒之海动荡,天地轰鸣,辉煌的元素之歌奏响,响彻天空与大地。   席恩将意识与元素们同化,在神威覆盖之境开拓出属于凡人和魔法的领域,玛娜和元素精灵们保护着他,他可以信任她们,他就是魔法,与魔法同在。但是只有他无比强大,才能驾驭他的魔法,捍卫这个奇迹,保护一直守护他的魔法精灵们。   自然的光辉汇聚成一条条无比宏伟的光带,每一条都能环绕星辰,如同各色交织的彩云。   这是凡世最壮丽的法术,虹彩光爆,彻底烧毁了生长之神的神躯。 第九百三十章 宇宙的尽头   与此同时,以缚灵晶增幅,冥界的力量化为噬魂之火,纯黑色的火焰钻入盘踞魔界的腕足,如同一缕缕无害的黑色烟雾,包围住那具怪异畸变的身体,但是效果极端残酷,不到一秒,就能将灵魂投入永劫的火焰,让受术者从精神到身体饱受极大的痛苦。   维烈发出凄厉之极的惨嚎,噬魂之火不允许受术者昏过去,他作为降临体的弱势顿时暴露出来,一遭受精神层面的酷刑,就受不住折磨,主动和神明断绝了联系,灵魂不断烧灼衰弱下去。   这样一来,生长之神即使还有一点残片残存,也无法通过投影再次侵入,而且受此重伤,亿万年里祂别想再卷土重来,被祂吞掉的两位异界女神也可能神格苏醒,反过来吞噬祂。   看到胜利,蕾诺雅收起法杖「沧海的畅想」,暗叹席恩的判断没错。即使年轻,经验不足,但是他的天赋头脑依然这么出色,和路卡斯一样,智慧非凡,行动看似大胆实则周密。如果席恩不事先冒险张开魔法神的领域,保护住地球的人们,外神降临的渠道就不止魔族这点人了,随便哪个地球人,甚至整个地球都会成为阿布拉克霍斯的食粮和渠道,还可以强行汲取精神能量和生命力,一次次从地球深处复苏。这就是神明的可怕之处。   阿布拉克霍斯的神体被顺利消灭,最明显的证据,就是维烈失去了那具强大扭曲的怪物躯体,变回了伤痕累累的人体,奄奄一息地躺在满目疮痍的魔界上面。   那些被他吸进去的魔族如同干瘪的人偶,横七竖八地倒在那片人工大地上,已经失去全部的生机。   但是不同于欢呼的地上世界,席恩知道事情远未结束,他的双眼看到了另一个宇宙源源不断袭来的身影,各式各样的外神。   他不准备置身事外,也不打算指责谁。   这次危机是魔族带来的劫难,但是被入侵,却是这个宇宙本身出现了破绽,是他这个惑乱之星带来的灾祸。   这个原始神系衍生完善的多元宇宙,旧神代表的法则形成了稳定的系统,构成了宇宙的次元边界和法则晶壁,牢不可破。他成神以后,打破了旧有的格局,虽然努力调整平衡,但他自身就是最大的不稳,因为魔法神没有神职,也不执掌任何法则。他和他的前代,都是宇宙法则不需要的存在。即使代表根本法则和基本运行定律的两位主神平安无事,外神无法大规模侵入,但是哪怕只是少数强大的存在侵蚀进来,这个小小的星球都危险了。   宇宙空间,那些来支援的界外文明也目睹了生长之神阿布拉克霍斯的出现,庆幸之前谨慎,发布通告后退到太阳系之外,没有惨遭池鱼之殃。   他们也看到了笼罩地球的末日景象。   “魔法神一定应付得来。”   不少人打着正好亲眼看看新神本领的主意。   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相信席恩能够战胜外来者,那些被混乱神毁灭的文明可不是无名小卒,被协调神制裁的寒冰王座也是昔日的传说,三位神级法师曾是各个高魔文明的佼佼者,威震寰宇,却和寒冰王座的主人一起陨落。而席恩能够将这样的双子神束缚千年,如今还和创世神贺加斯达成协议,各退一步,相当于平分宇宙,新任魔法神的地位当之无愧,他如果都不能阻挡境外之神的侵略,那么无人可以。   “那个地球的运气太好了,如果不是魔法神降临,怎么能度过这样的惊天灾难。”一位船长深深叹息。   现在也只能指望魔法神了,不然别说太阳系,恐怕整个银河系,其他星系都要遭难。   不为人知的,在其他文明全神贯注地关注敌人的时刻,「位面旅行者」雅克·罗比安却放下了岌岌可危的地球,离开了自己的法师塔,孤身前往时光通道,加快空间转移的速度,迎接从艾斯嘉传送过来的月·奥兰托。   在地球遭遇神灭危机的关口,蕾诺雅选择了挺身而出守护,暂时放下对后辈的担忧,因为她是神代被毁灭文明的遗孤,不能接受世界在眼前再一次灭亡。罗比安却毅然选择了保护更为紧要的事物,就是魔法之王的安全,后辈的生命,这个宇宙的未来。   一位黑袍,一位白袍,在无人所知的三岔口,做出了截然不同的抉择。   但是同为叛逆法师,他们的选择有着同样沉重的意义,后来见面,彼此心知肚明,也没有后悔。   看到席恩回到地面,杨阳和诺因松了口气。   法师冰银色的眼眸冷静而坚定,没有任何不平稳的迹象,有一种镇定人心的效力。   可是和相信自己的人们不同,席恩并不那么有自信,只是不让自己的外表和精神出现任何缝隙,依旧无懈可击。   他现在虽然拥有魔法神的神位和本体的所有知识,来地球后,也梳理了脑海中的记忆,但是他终究不是本体,不是亲身经历,他就不是魔法之王,不是神明,他不知道怎么解决近在咫尺的危难,这不是凡人的战场。   黑袍竭尽全力思考,从本体的记忆里寻找线索,能够打败敌人的方法。   啊,我理解了。他想,你为什么那么爱布拉德,你的导师。   因为他是凡人当中,唯一解析出时空奥秘,带着你领略宇宙的美妙和神奇,探索知识和真理,抵达这个宇宙最远边境的人。   你爱他,尊敬他,感激他,钦佩他,无人能及。   黑袍闭上眼,没有人知道,十七岁的他,面对后来自己经历的人生,更多的摧残,背叛,伤害,痛彻心扉的失去,失去导师和爱人,失去朋友,失去魔法,千年囚禁,被孪生弟弟再次遗忘,对唯一信任的孩子想爱不能爱,曾经畏惧过,徘徊过,绝望过,诅咒过,在得知真相后同样消沉过,但是如今,和本体一样,他不后悔度过这样的人生。   席恩吟唱节奏优美的神语,召唤存在之树上的女儿。   如同绽放的晨曦,黄金般的长发在黑夜中流淌,闪耀着星光的黑眸如梦似幻,世间所有的美辞丽句都无法描绘她纯净绝美的脸庞和圣洁高贵的光辉,洁白的神裙和金色战甲与婀娜的曲线完美贴合,仿佛宇宙主掌美丽的精灵精心的创作,最伟大的艺术家们灵感和美感的结晶。   地球的人们呆住了,一台摄影机从记者手里掉下去,镜头依然照出女神的倾世容颜,举世轰动。   “父亲!”   神语能够让万物理解,整个世界再一次振动,父女都是绝世美人啊!   至于长相差异的问题,一个黑发银眸,一个金发黑瞳,颜控们压根不在意,反正都是超越凡人想象的人间绝色。   看到净化灵魂的绝美女神,再想到刚才打击精神的恐怖巨怪……   “同样是神,为什么差异那么大!?”   华国民众迟来的抓狂,一个赏心悦目,一个不堪入目!   “不同的体系吧……”有人想我们华夏的神也是人模人样,相比起来,不说怪物横行的克苏鲁神话,和西方圣经最早的天使比起来,就天差地远。   卡雅只朝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望了一眼,就深刻的明白,有些珍贵的回忆和情感,即使本人也无法替代。   那些在始源之海相处的日日夜夜,父亲指导她魔法,传授她知识,每晚坐在她床边,倾听她稚气的幻想故事,呵护她的想象力和好奇心,教授她音乐,挖掘培养她的才能,那些无比温暖的点点滴滴;还有卡雅最喜欢的在人界的一段记忆,有一年西琉斯的冬天,摄政王的父亲披着厚厚的毛皮从外面的冰天雪地走进有着壁炉的客厅,制止了她和兄长扑上来,努力搓揉双手,让冰冷的手指暖和起来,然后轻轻抚摸他们的头发。   父亲的眼神还是和雪原一样平静寒冷,可是指尖的温度比炉火还让卡雅的心脏发热。   那里的席恩也是他,却不是深爱着她和兄长的那位父亲。   卡雅克制内心的伤感和落寞,出于对这个人一样的崇敬,一手按胸:“我带来了,按照您的吩咐。”在她身边,身穿黑袍的第八领主安达·古罗斯特尼行了个学生的礼节:“先生。”   突然,一只巨大的爪子从天上无形的孔洞穿出来,像一把血红的镰刀横穿天际,大得不可思议,惊悚的尖叫此起彼伏。   一只同样巨大的红色复眼从虫洞中显露出来,杨阳抬起头,少说有十万只密密麻麻的猩红眼睛从那高耸入云的裂缝俯视下来——先前生长之神撑大了这个孔洞。   那些红色玻璃珠似的瞳孔有着最原始古老的生物的特质,充满无机质的恶意和饥饿,看着他们,这些宇宙中微末般的浮生。   地球人已经看明白了,爬进来的是其他神,刚刚那个大块头的眼珠怪已经被魔法神和那位女法师杀掉了,卫星拍摄到了壮观至极的魔法,宇宙中的绮丽画面,也全球播放出来,可是那个虫洞还在那里,就有源源不断的新怪物进来。   这要怎么办?   现实不是好莱坞大片,送一群英雄上天,发射核弹能够解决。   杨阳恨得撕心裂肺,魔族在她的家乡也制造了一道次元裂缝,带来这场毁天灭地的浩劫。她尝试了修补空间裂缝,然而那里弥漫着强大的神力,吞没了她的魔法,神明不是她能战胜。   无计可施下,她想过召唤史列兰,可是月和蕾诺雅都警告过她,毁灭神依然是神战阵营警惕,不能轻易动用的破灭之剑,她也还是想要相信魔法之王,全心全意地信任这个良师益友,只是艾斯嘉的次元通道,席恩也花了五年的时间缝合,眼下来得及吗?   肖恩咒骂:“为什么他每到一个世界就要补洞!”   圣树堡垒做好了战斗准备,虽然面对另一个宇宙的真神,他们的力量几乎起不到作用。   安达全身散发出肃杀冰冷的气势,身上蔓延出海蛇般庞大游弋的影子,隐隐闪现流动的银光,无声无息地收拢了包围网,牢牢嵌固住那只血色镰刀,将祂撕裂丢了回去。   亡灵之主暂时抵挡外神的侵略,魔道女王雷诺雅停留在近地轨道附近监视,使用冰魔法封住上方的空隙。通过时空魔法,她也看到了正在撞击晶壁的外神。   卡雅投出一枚暗银色的种子,掉落在席恩的手心,那是一颗火种,本体从魔法神奥古诺的真正神职联想到,创造的法则的种子,也是教授虹彩龙萨玛艾尔东方古国的神秘书法时,获得的灵感,抽象化的神灵符号,存放在幻想海的概念空间里面。   他将一缕从生长之神体内抽出的神性灌注进去,种子冒出细嫩的芽,又像是生动活泼的火焰,跳到空中。银色的法则线条不断抽长,饱含无尽的生命力,瞬间长成枝繁叶茂的巨树,饱满的树冠在云霄之上铺开,它是光彩透明的,银白的脉络随着无数枝条伸展开来,闪动着光芒的叶片凝成了晶莹璀璨的夜空,血色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奇迹的景象震撼了世界。   席恩借用的是生长之神的神职,重塑法则和定义,把他种成一棵生命树,插在虫洞边上,阻挡祂那些伙伴的攻击。   但这只能应急,毕竟真正出问题的是宇宙晶壁。   与此同时,卡雅手上出现一面沉厚古朴的金属板,仿佛青铜铸造的颜色,这是魔法之王在解析混乱神的命盘时发明的命运石板,转录了宇宙的信息,能够形成晶壁,真正弥补法则的空隙。   脱手飞出的青铜石板顺时针旋转,突然变得无比巨大,仿佛插天耸立的巨人,却不阻挡穿透而过的星光,似真似幻,无比坚实,在上升的过程中,浮现出三个古朴玄奥的符文,代表了法则,物质和能量,金属质地的表面浮现出七彩的魔法文字,世间万物的色彩和生命在其中流动不止,还有元素精灵的絮语从神秘的文字间流淌,诉说《元素法典》的意义,这是元素之王们亿万年来缔造的第一道屏障,阻挡外神的侵略。   然后是肃穆华美的金色符文,简约笔挺的线条庄重威严,代表协调神的权柄——秩序,法理,惩戒,和贺加斯神职的光明,守护,创造。纯净的白光从青铜石板散发出来,天地间充满了洁净的光辉。宇宙的秩序变得越来越强大完善,抵御住另一个宇宙带来的混乱和恶意。   虚空中的齿轮一层层嵌合,仿佛发条的转动,法则的共鸣在寰宇中震响。   在所有人眼中,一面无比巨大的水晶之墙隐隐浮现出来,变得越发凝固坚实。   空间和时间的神语接连飞出,像是咬着彼此的衔尾蛇,锥形的刻纹呈现时轮形状,曾经属于已故的时空神贝里卡斯,被新任魔法神剥夺后,重塑成新的模样,仿佛封闭的圆环被拆开,构成更为抽象的法理和图案,延伸到不同维度和概念的曲面形成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的梅比乌斯环。   紧接着是生命与死亡,两个陨落的二代神的神职,生死的两端,法则的整体变得更为一致,金色与青色的文字交织,增添了抽象的存在之树和与之相对的幻想之月——始源之海的象征。虚与实,理智与梦想,灵感与智慧化为现实和幻想的基座,重建世界的逻辑与循环,万事万物的开始与结束,开启新世界的轮回。   悠扬清越的鸣动响起,无比优美的和声中,青铜石板上的神光变得更为瑰丽深邃,包含着奥妙迷人的含义。   那是最后一个伟大的词汇,囊括了凡人的挣扎和命运,也诉说着这个世界的一切真理,自然的法则,存在的真正意义。   至高伟力,魔法之王的权柄。   黑袍一直看着上方新的法则和晶壁成型,突然有了更深的感悟。   “肖恩。”席恩对身边的孪生手足道,“有的命运无从选择,有的结局不必后悔,有的道路必须去走。”   他不是另一个自己,他没有封神,没有在成功的一刻惨遭失败,没有再爬起来,继续往前走,没有背负过除了自己以外那么多人的生命。   即使有本体的知识和魔法,他依然在这个战场感到困难重重,力不从心,沉甸甸的责任和无措。   这不是黑袍之间你死我活的较量,他死了固然不甘心,但那是他自己的事。而这是神战,是神与人的战争,不容有失的战争,只有本体面对过,承担过,战斗过,失败过,也最终胜利的战场。   如果我是本体,你们就不会遇险。如果我的本体不是被无可选择的命运推上惑乱之星的位置,走上封神之路,我未必活得下来,也许早就死得尸骨无存,不为人知,无法与你相见,实现我魔法之王的梦想。不能像后来的我珍惜的,遇到唯一的知己也是最敬爱的导师布拉德;遇到我喜欢的朋友们,也复活那些宝贵的种族;保存在战火中损毁的知识;完成吾辈法师的夙愿,建立属于凡间众生的新魔导历,让艾斯嘉从侵略者的欺凌下站立起来,不被众神愚弄和毁灭,没有战争,魔法文明重建,异族和人类都安居乐业,世界如玛娜精灵所愿,更加美好。   遇到魔法,被魔法选择的人生,我不后悔。   肖恩眉峰紧蹙,注视哥哥看不出表情的侧面,这是只有做好了某种决定,才有的平静无憾。   法则晶壁终于成形,化为横贯天宇的屏障,矗立在两个宇宙之间,如同永恒。   “奇怪,我怎么觉得好像还少了什么。”遥望那道钻石般剔透坚硬的屏障,卡雅自言自语。   【因为能量的本质是交换,需要等价的东西过去。】冷静的声音出现在她的意识海。   另一个原因是他自身代表的法则不稳,虽然不是致命的缺口,锁孔不会再被打破,但还是需要一把真正的钥匙。   “席恩!”不祥的预感应验,肖恩伸出手。   “父亲!?”女神立刻想明白。   时间停止。   紫色的光幕笼罩下来,整个地球的时间都静止了。   席恩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弟弟,惊讶地发现电光火石之间,在他的魔法下,肖恩居然抓住了他的袖子,沉默了一下,脑中闪过六岁时的分离,也许当时他的弟弟同样伸出了手,却没能拉住他,心中久远的怨恨淡化,不再有遗憾和恨意。   一本散发出七彩光晕的巨大古籍和一本暗金封皮的厚重书籍浮现在半空,《元素法典》和《创世守则》。   将两本书缩小,塞在肖恩雪白战衣的口袋里,席恩在其中存放留言:【再见了,肖恩,今后你保护艾斯嘉世界,如果我和我的本体都彻底疯狂,失去自我,就按照我们的约定,杀了我。】   拉出衣袖,最后拥抱了一下弟弟,席恩飞了起来。   飞越那些层层叠叠的陌生高楼时,他下意识寻找在地球认识、动心的少女,虽然他理智知道,她不在这里,从远视魔法看到的位置,她在另一座城市,但还是感到深深的遗憾。   他很清楚,另一个自己的溃灭已经无法阻挡,为了避免萨玛艾尔被龙神污染的血统侵蚀,本体还主动吸收了龙神尸骨的负能量,魔化已经无法阻止,本体会成为真正的魔神。   在刚才发现外神的侵略,晶壁的破绽,因为使用命运石板没有完全的把握,他向本体传达了求助的意念,但是已经严重污染的本体不知道能不能听见。   他感到,本体的意志快要泯灭,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想要回去,回归真正的自己。   如果本体在这里,不会想“我输了怎么办”,他一定会赢,魔法的本领,饱经风霜的磨砺,地狱为王,推翻神座的意志,面对和战胜的敌人,觉悟和承担都不一样。   所以,再见了。   在我死以前,一定不会让你们死去。   我的弟弟,我当年没能保护的朋友们,本体的我重视的一切,好不容易达成的理想,守护下来的世界,并肩战斗的前辈,法师的后辈们,有她在的地球,我不会让这一切完结。   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席恩想:他吸收了一丝外神的神性,能够破开本体的禁锢,回归自身,还有把他的感悟带给本体,如果可能活下去,他想要再一次挑战命运,试着重新扛起他们共同经历的一切,压垮了本体的那一切。看看这一次,命运是否会有不同。   只是可惜,大概来不及了。   晶壁合拢的一刹那,他还可以看到另一个宇宙的风景,神之眼和万物之声会把一切尽收眼底,他会在时光的间隙和刹那的永恒尽可能解读那个世界,把新的颖悟带给本体。   带着知识重回他自己,太好了。   只是,有点寂寞。   头顶之上,依旧星河灿烂。   席恩心想,可惜不能和肖恩一起看星星了。 第九百三十一章 静止的时间   突然,法师感到魔法出现细微的动静,在全部静止的风景中,传来风的漾动,他眼神一凝,一个身穿校服裙装的少女从万家灯火中飞来,飘动的裙摆下是雪白纤细的小腿和结着红蝴蝶结的皮鞋,她非常美丽,明亮有神的丹凤眼,挺翘的鼻尖,小巧可爱的脸蛋,如夜的黑发跳动着星光的轨迹,扎成两根长长的马尾,在星空之中荡漾开绚目的美色,笑靥真挚绚烂,仿佛盛放着世间最美好的一切事物,伸出皓白的手臂拥抱他。   “小夏……”   他应该要反击,可是惊喜来得猝不及防,伴随着深入灵魂的熟稔感,这是最亲近的存在,最割舍不下的心爱之物,与他相依相伴了最长的时光,从开始至今,早已放下了戒心,只想彼此陪伴到永远,惊愕和顿悟同时贯穿他的脑海,他张开唇想要呼唤那个真正的名字。   小龙微微一笑,吻上他的唇。   席恩睁大眼,思维停止了。   纤薄优美的唇和她梦想的一样柔软,舌尖缠绕着良苦的药味,身上有干玫瑰、魔法材料、无数复杂的药草香气和墨水的沉香,还有为地球的某个家庭做的夜宵蛋烘糕的甜香,那双雪融似的银眸总是清明澄净,深不见底,此刻动荡着激烈的情潮,让她好笑,甜蜜又心疼,不过时间确实不多了。   怀里的身躯软下来,萨玛艾尔抱起失去意识的养父,意外看到在时间静止的世界中,肖恩依然飞了过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怒、焦切、担忧、满溢的爱意和憎恨,看来他早就有准备,发现兄长有求死之意,提前设下隐秘的通灵术,触发天杖上面的时空之力,在关键时刻解开了席恩所下的时间禁咒。   终于赶上,肖恩伸出手。   “肖恩先生,照顾好主人。”萨玛艾尔把怀里的黑发青年交过去。   棕发青年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孪生兄长,一瞬间恨不得掐死他,摔下去算了,但还是舍不得,抱得更紧,恨恨地道:“席恩,你这个大混蛋!”   这句话萨玛艾尔赞同,从亲人的立场,她能理解肖恩的心情。虽然如果不是神体的负面侵蚀,以席恩的心性和毅力,永远不会想死。但是为了世界,为了他挚爱的魔法,在万不得已的必要之刻,就真的不好说了。   他们所爱的就是这样的人。   萨玛艾尔解开洋红色的发带,放进法师胸前的口袋。   “你要怎么做?”   萨玛艾尔挑了挑眉:“当然是救回主人。”   “你有办法救他吗,席恩的本体?”肖恩听见心口空洞苦涩的回音,如果席恩死去,在概率的影响下,世界随着他一起完结,他们兄弟从一切宿命和束缚中解脱,未尝不是个好结局。   但他还是想抓住和席恩共有的未来,缔结和延续那断裂了太久的纽带。   “现在还没有全部的把握,不过就快有了。”   小龙早有计划,唯一的问题是,她还是幼龙,要战胜已经成为虚神,最强神祇的养父,粉碎祖先龙神塞菲斯的宿命安排,需要足够的力量,才不得已设下这个局,等待命运的轨迹,从而把握到这个机会。   黄昏之龙看着晶壁另一头还恋恋不舍的外神们,舔了舔下唇:“这可是营养大餐呢,能够让我提前成年。”   只见那个美丽的少女退去虚像,更为完美的轮廓从迷雾中展现开来,黑发下,辉亮的白金色显露出来,闪动着七彩的颜色,融化黄金色泽的双瞳比地核最深处的岩浆更炽热,拥有将灵魂也沸腾烧化的温度,元素的洪流席卷了天地,点亮整个天空,这个躯壳仿佛融化一般,消失在最宏伟壮丽的能量漩涡中。   萨玛艾尔变回虹彩龙的真身,一双绚丽夺目的虹之翼从磅礴无比的龙躯背后展开,瑰丽的星河也无法比拟那样的华美和辉煌,仰起修长优雅的颈项,吼声清越悠长,震撼寰宇。   身为黄昏之龙,她可以任意穿越任何宇宙的晶壁,来回自由和虚幻之间,她就是万物和众神最终的那扇门扉。   仓惶逃跑的外神一个都没能逃脱初始龙的捕猎和吞噬。   “姐姐大人。”   同样解开时间禁咒的卡雅赶过来,看了看被肖恩抱着的席恩。   “我去救父亲了,你可以和神级法师随后赶上。”明白妹妹不会置身事外,萨玛艾尔交代了一声。   伴随着魔法之王的元素精灵催促的声音,虹彩龙带起一抹绚烂无比的虹彩,仿佛横跨宇宙的虹桥,朝着时空的另一头飞去。   没多久,就在肖恩把兄长带进圣树堡垒的同时,时光重新流动,不知所措的人们你看我我看你,再抬起头,夜空平静,大神和那些恐怖的外神都消失了。   如果不是那个孤零零又破败不堪的魔界还停留在上空,那棵奇迹般的圣树堡垒也在原地,就像一场幻梦一般。   一位直升机上的摄影师拿起之前失手掉在地上的摄影机,检查机器是否损坏,惊讶地看到里面多出一段录像,那个亲吻,少女变成的虹彩龙,在时间静止的一刻,却拍下了那一段在空中的镜头。   确定晶壁稳固,外神都被虹彩龙消灭后,蕾诺雅从上空下来。   随着空间转移的扭曲感,另一座法师塔出现在京城的基地,在罗比安的接应下,月终于赶到。   和圣树堡垒的徒弟们快速交换情报,确定地球的危机解除后,焦点就集中在魔法之王身上。   “原来席恩知道了,惑乱之星的秘密。”月自责没有把云中塔的防备做得更严密,也是杨阳疏忽,发现席恩的异常没有报告,还有矮人锻锤者佛利特那封迟来的信,各种阴差阳错下,那些提早可以注意到的蛛丝马迹都被忽略了。   杨阳和诺因也终于有时间读取罗兰给的记忆种子,脸色都不好看。   “现在席恩怎么样?”月,蕾诺雅,罗比安三位神级法师异口同声地问道。   “肖恩把他带回来了,他睡着了,萨玛艾尔对他下了律令安眠和镇魂魔法。可是肖恩提到,之前席恩有寻死的举动,为了让防御外神入侵的晶壁更完善。”杨阳满心愧疚,诺因急迫地道:“恐怕他本体的情况不容乐观,罗兰说了,席恩被负能量吞噬心智后,正在往外宇宙移动,之所以分出一个自己,也是希望我们用这种方法,在他失去理智后杀了他。”   “开什么玩笑!”雷诺雅大怒,“擅自去死,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罗比安等人一致点头,眼睛里冒着幽幽绿火。   杨阳瑟瑟发抖,席恩这位末代神级法师和魔法之王,是历代神级法师团宠啊。   如果罗比安前辈再开一次时空门,白银王路卡斯龙法师茱莉亚等牛人从坟墓爬回来,保证更加愤怒,先踩死碍事的魔族一百遍,捣毁龙神的墓,再组团杀上本土神界和外宇宙,把贺加斯和史列兰都灭了泄愤。   回来吧,席恩大大,否则等你想通,就等着迎接前辈们的怒火吧,就算你是最强法师也挡不住,会被疼爱得死去活来。   诺因道:“席恩肯定想过所有的办法了,这事摊谁头上都受不了,他不是放弃希望的人,这件事是那两个已经死透的神还有元素之王的罪孽。”   “就算这样也不可原谅!”雷诺雅怒道,“他没有向我们求助!”   杨阳和诺因无言以对。   平静下来后,蕾诺雅等人也平息了怒气,让黑袍出身的席恩相信注定你死我活的师长,那是不可能的事。   “走吧。”   罗比安率先起身:“我来定位,罗兰送来了魔力方舟,卡塔瑞亚会送我们一程,萨玛艾尔已经先去了。”   “是的,等救他回来收拾他。”蕾诺雅握紧拳头。   说归说,知道真相后,最愤怒也最伤心的正是这些爱护后辈的神级法师,正因为龙神设定的宿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前因,他们更不能让席恩的未来也一并完结。   神的堕落是一瞬间,一旦被负面感情掌控,哪怕席恩的理智也难以挽回,何况这种真相,的确是摧毁任何一个法师的骄傲。   月叮嘱了一句:“杨阳,诺因,你们保住席恩这里的身体和意识,千万不要让他出事。”两人坚定点头。   大家都清楚情况多么紧急,从罗兰的推算,席恩就是为了维持最后的理性才分裂出一个自己,可是从这边席恩的行动,还是选择了自尽,说明来自本体的污染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席恩随时可能湮灭理智和自我意识——情况刻不容缓!   神级法师们暗恨魔族和外神耽误,但是现在后悔也无用,只有尽力而为了。   杨阳明白导师和前辈已经无心和地球政府交涉,何况地球的危机确实解除,后续就交给她,就算侵略者女儿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她也必须自己面对。有十二段时空系法师的实力,艾斯嘉的后援,其实她不会有生命危险,经历了神战,一场拷问心灵的侵略战,她不再畏惧家乡的责难,比起同胞被魔族杀害,地球被外神吞噬那样可怕的结局,只是一些质疑、迟来的责备、未来的险阻算什么。   只希望席恩平安无事,大家都平安归来。   月、蕾诺雅和罗比安乘坐自己有空间转移能力的法师塔,无冕之王罗兰,天青之主艾路德安,三位神级候补伯因特、克莱尔和玛莎驾驶白银王的遗产魔力方舟,一行人赶紧出发,由卡雅开辟神道。   “如果我们不能阻止师祖,难道必须消灭他吗?”罗兰万万不能接受。   罗比安摇头:“实在不行,就按照席恩安排的,先将他安置到另一个宇宙,我们做好防护也过去。罗兰你回来,你有寒冰王座的责任肩负。我们会设法消除席恩身上的负能量,无论花多久的时光。”   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毫不犹豫,一致点头。   是的,他们最优秀的后辈,带领艾斯嘉打败了众神,拯救了世界的后辈,决不能落得那样耻辱的地步,被迫自杀又身败名裂。   月甚至盘算:他要灭神,活着回来,一切好商量啊。   研究杀掉双子神不让宇宙毁灭的方法,或者想办法让龙神复生算账,都可以,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所以不要绝望,席恩。 第九百三十二章 苏醒与新生   元素的洪流宛如划过宇宙的虹,伴随着无数魔法精灵的推动,倾尽最快的力量和速度。   『席恩好痛苦。』元素精灵们哭泣,『他每时每刻都想呼唤我们,可是害怕杀了我们,拼命控制自己。』   『怎么办?席恩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放心,我一定会救回他。”   龙身的萨玛艾尔一边飞翔,一边坚定地许诺。   *******   感应到另一个自己传达的意识,身在法师塔的魔法之王已经无力救援被外神威胁的地球,他最后能做的,只有向曾经的宿敌发送了一道心灵通讯。   遥远的沉眠之地,坐落着两位主神的双子神殿,永恒的白昼和黑夜交错出两轮明月,和艾斯嘉的双月相同,此刻深邃幽暗的天幕只镶嵌着一轮金色的皓月,明净皎洁如同圣坛上一尘不染的神器,淡淡的金辉洒落在纯白的花海上,也照亮一个静静伫立的身影,仿佛追忆着什么,也像是坠入了深渊般难测的思绪中。   贺加斯……   席恩?创世神抬起头,不敢置信,希冀又不免疑惑。   以他对那个人的了解,除非卸下艾斯嘉救世主,文明守卫者的重任,才可能让感性占一点上风,和他见一面。否则绝不会允许自己踏出那一步,混淆彼此的站位,蒙蔽理性,让私情干涉他们的立场。   贺加斯保守估计,那起码也要千年以上,以席恩的能力来说。   所以贺加斯怀疑自己是太思念产生了幻听,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时,他又听到微渺的思绪,绝非错觉,是那个人清冷克制的声线,却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   小心……小心外神……   “席恩!”贺加斯惊怒交集,这不是幻觉,以席恩的性格,如果是提醒,肯定清楚明了,这个思波如此模糊,说明席恩出事了!   他立刻召唤出时光镜,锁定魔法神的位置,被目睹的景象震撼得无法言喻。   崩坏的法师塔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构造,宏伟坚固的高塔群散落在时空的间隙,崩解碎落的石块被寒冷至极的雾气冻成冰屑,永恒魔法阵溶解在辽阔无边的黑暗深渊里,晦暗深沉的颜色吞噬了一切。   时间,空间,失序的能量在深渊中不停地旋转,从中透出虚无的色彩,最后一座塔仿佛巨大而封闭的迷宫,空洞的外壁和稳定运转的符文将时空切割成无数的隧道,阻挡了狂乱的能量漩涡。高耸昏暗的穹顶下是一个个宛如坟墓般死寂的房间,最深处的寝室,深红的天鹅绒帷幔垂落在黑檀木寝床四周,冰蓝的发丝散落在枕上,漆黑法袍下的身躯几乎没有一丝起伏,一本画册躺在灰色破败的地毯上,壁炉里来自火元素位面的余烬刚刚熄灭了最后的火花。   毫无血色,宛如冰晶筑就的手指动了动,无意识地摸索,带着失落攥紧。   “我的戒指不见了,要还给夏尔。”   『主人……』   塔灵布伦多深深忧虑,他开始说胡话了,这不是好兆头。   虚空深处的魔力与混沌涌动着发出隆隆的回响,如同狂风呼啸,他能够听见血脉在腔壁之内搏动的声音,仿佛生命最后的搏斗和挣扎。   但是现在,一切都安静了,笼罩他的黑暗如此深沉粘稠,比炼狱更森冷的寒意冻结了所有声息,压得他无法喘息,巨大的耳鸣变成了诡异的嘶鸣,眼前都是万花筒般的幻象,现世的一切逐渐远离,什么都抓不住。   远远地,他听到另一个自己的声音,他可以听见,也能看见朦胧片段的影像,但是他自己的心声已经无法传达出去。   最后,属于精灵的感官和人类的意识都被吸入了黑暗的核心,被漆黑实体的神体吞没,那里只有永远的空洞和虚无。   “我听不见魔法了。”最深的恐惧和无助从魔法神眼中透出,很快,回光返照的感情被深处漫上的麻木淹没,断续的话语越来越模糊:   “在另一个世界,也有魔法吧,死亡的魔法,我始终无法超越导师的魔法……他说,连魔法,时间,世间万物都会归亡的尽头……”   席恩闭上眼,他熟悉死亡的过程,他经历过,死亡的终极回声,最后的几次心跳,惯性流动的一点血液,指尖从余温到冰凉的液体,直到躯体彻底冰冷沉寂,他曾经体验过多次,在幻想界,在现实,他的人生就是不断的挣扎,哪怕是被安排的人生,他也挣扎到最后了……   不知过了多久,法师再次听到了,死亡的终极回声,静默的回音,不知为何,那涟漪一般在漆黑的意识海扩散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那么美丽,安宁,无与伦比的静谧。   “我终于看到了,导师说的绝对寂静和孤独的世界……”   “真美啊。”   一切归寂。   突然,涟漪动荡起来,泛开微弱却持续的波纹,震动着不让他永远睡去,席恩在意识朦胧中依稀看到毫无光亮的意识海最深处,冉冉升起一星光芒,他认出来,那是巫妖存放生命力的容器,灵魂宝石。   神秘瑰丽的鸽血红,鲜红的宝石。   他想起他无法放弃的执念,询问「星辰之眼」玛莎是否还有布拉德的灵魂宝石遗落,在宇宙的哪个角落。   预言法师的回答是:意识海不可知之处。他曾经嗤之以鼻,对模棱两可的预言不屑一顾,原来是真相。   因为被擅长精神魔法的导师下了精妙堪称艺术的法术,他下意识绕过了那个提示,但他始终记得,布拉德黑袍的翠鸟花纹上栩栩如生的眼睛是一颗黑色的灵魂宝石;那个人的城堡卧室,放在床头柜匣子里的弹珠里有两颗琥珀色的灵魂宝石;还有一颗失踪的,不知道是红色,还是蓝色的宝石。啊,当然是红色,导师生前湛蓝的眼睛,就是在成为不死者以后,变成了红色,沉暗又明艳的鸽血红。   原来那颗灵魂宝石,真的是红色的。   席恩感觉不出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他的意识漂浮在半昏半醒之间,精灵的身体沉甸甸地坠落向那片静谧的黑海……   一个又一个涟漪重叠,那位红衣法师从漆黑的水面走来,言笑晏晏地把他推向半空浮现的光门。   『那个世界没有一个可爱的弟子,也很无趣呢。』   *******   为什么不向我求助!   贺加斯急切地赶往星海的另一端,神明能够开辟出在宇宙中来去的通道,灿金的光之道一眨眼就跨越了遥远的距离。   他的净化之力可能有用,出了这样的事,席恩却不向唯一能救他的对象求助,逞什么强!   贺加斯心急如焚,他心底知道是什么原因,正是因为无法信任。席恩可以在世界存亡之际,将宇宙的未来托付给他,却无法相信他会帮助他,他们依旧是敌人。   在轮回空间,那个人也一次没有对他暴露致命的弱点,露出毫无防备的柔软。   金发神祇心中酸楚,顾不得这些想法,拼命追赶。   发现席恩出事后,他用时光镜追溯他身上发生异变的时间定点,找到起因,从元素之王那里质问出事情经过,又惊又怒,隐藏的真相令他大受冲击。但是外神的入侵不能不管,观察法则晶壁完成后再动身,耽误了不少时间。   周围的星系越来越稀少,这里已经靠近多元宇宙的边缘,突然,迎面扑来的黑暗气息让贺加斯震撼,本能地停下,这样强大的负能量,就算是主宰光明的创世神,靠近也可能被污染堕落,丧失自己的神格。   他现在明白,和他有着相同权能的母神,为什么也束手无策。   可是,席恩为什么能够吸收那么庞大的负能量?他的神体是怎么回事,连兰修斯都不能容纳那样混乱无序的神力。   贺加斯想起,席恩是和始源之海融合成神,其中是否有着什么秘密?   顾不得深想,他不愿放弃,召唤在艾斯嘉的弟弟。   “贺加斯?”史列兰搞不清楚原委,但是他的神力更清晰地感觉到时空彼岸汹涌的负能量狂潮,拉住兄长,“不行,你不能过去,你的神职不能承受那里的邪恶。”   “兰修斯,帮我,你张开你的领域,送我过去。”   空间转移的星蓝色光芒闪过,三座宏伟的法师塔和一艘银白的魔法飞船出现在黑色的寰宇中。   “那是……”塔灵率先扫描到远方璀璨的金色光芒,法师们惊愕,“双子神怎么会在这里?”   “席恩!”   得到弟弟的帮助,贺加斯毫不迟疑地投入那片晦暗的能量风暴。   他的速度快过了流星,双手送出净化的光流。可是就在这一刻,彩虹的锁链从虚空浮现,缠绕住他,无比庞然的龙躯超越了他。   ******   地球·圣树堡垒中——   黑衣法师被安置在翠绿的法阵内,闭目沉睡。魔法圆闪烁着绿色的荧光,在法阵上首,镶嵌着一枚无比辉煌的彩色宝石,核心处有深灰色的雾气不停地盘旋,下方是一只精致的沙漏,里面鎏金般的细沙摇曳着,仿佛时光的纺纱。   得知魔法之王的困境,木精灵们紧急设下这个自然净化结界;人鱼们送来了能够储存能量的海底砂金,这种金沙可以用来做时间魔法的媒介;光妖精的鳞粉能加深安眠效果,虽然让这些小家伙别哭花了点力气;龙族主持减缓时间的禁咒,德鲁伊们施展扭转不良影响的祝福;侏儒怀德默尔让艾斯嘉的同伴赶紧带来转换魔力的浩瀚宝石——侏儒模仿神明锻造的能源石,总算暂时遏制了法师体内持续恶化的负面作用。   “夏尔,不要……”   “席恩?”守在法阵旁的肖恩担心地看着兄长,他仿佛身陷无法醒来的梦魇,眉峰不安地蹙紧,竭力想要摆脱法术的束缚,紧闭的眼角浮起湿润。   虚空中,萨玛艾尔凝视着远方会让常人恐惧厌恶的漆黑星团,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嘴角扬起无比愉快的笑意。   “主人,您一直拒绝我,这下不接受也不行了。”   真感谢那个蠢货宰相搞出来的局面呢。   看在他那么卖力的份上,可以晚点吃他,反正那么难吃的食物,夏尔也没什么胃口。   无视两位主神,神级法师们,萨玛艾尔毅然将构成龙躯的全部元素燃烧到顶点,让自己的身体熔解在液态的能量中,那样做的痛苦无法言喻,但她毫不迟疑。   仿佛察觉了她的意图,巨大的能量漩涡盘旋着远离。   熔金之瞳交织着最温软也最坚定的情感:【不要怕,这身不是您赐予,让您痛苦的血脉,没什么舍不得的。】   虹彩龙整个轮廓都开始模糊,借着没有断裂的龙族契约,代表永恒的誓言,将心声完整地传递过去:   【这一次,就由您赋予我新生,我的父亲。】   【我早就想回来了,我真正的家园,您的意识海。】   比恒星更宏大耀眼的虹彩龙带着绝对正面的情感,投入那个负能量的星团,炸出无比璀璨的光芒。   *******   魔法屏幕传来的影像震撼了地球这边留守的人们。   “萨玛艾尔死了吗?”   杨阳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她没想到这场劫难会是这么惨烈的后果,这样席恩看似得到拯救,但是失去了夏尔,他最心爱的孩子,她不认为他还能活下去。   诺因神色复杂:“应该没有,萨玛艾尔只是把灵魂投入席恩的意识海,用构成身体的纯能量和正面感情净化席恩体内大部分的负能量,虽然龙躯没有了,但只要席恩再创造出来就行了,虹彩龙可能不容易造。”   杨阳放下心头的大石:“太好了,席恩和萨玛艾尔都没事。”   不要再有人死,不要再有人受伤了。   无数的光粒子散射出来,纯净的元素之光倾泻而出,彩色星屑充斥虚无的天空,流光溢彩,仿佛一场无比盛大的焰火,又像是象征永恒的极光,从黑暗的尽头绽放开来。   “贺加斯?”史列兰担心地注视兄长。   创世神百感交集地望着那场缤纷的光雨,时空尽头破碎的法师塔,开始复原的魔法,元素精灵们的喜悦和泪水,一个恢复清醒的强大意志,不再有绝望色彩的能量漩涡,那与他无关的重聚与欢笑,结束和再来,羁绊和未来,转过身——   “没事了,我们走吧。” 第九百三十三章 断罪者   “结果,我们都被那个小屁龙耍了?”   集体沉默的法师塔里,雷诺雅挑了挑眉。   神级法师们绝对不是白痴,从萨玛艾尔毅然决然的行动,之前的隐忍,就看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藏着筹谋。   罗比安的心态更好:“席恩也被耍了,就当做一个给我们的教训,那孩子懂得化危机为转机,不愧是席恩教出来的弟子,龙神的后代。我们不妨认为是天理循环,萨玛艾尔给塞菲斯的还债。”但是罗兰、月、伯因特和克莱尔都有磨牙的冲动。也就厚道的天青之主露出诚挚的笑容,道:“可以让萨玛艾尔在席恩的意识海待到成年以后。”   报复得好!众人为这位白切黑的骑士王点赞。   星辰之眼玛莎神色不定,她刚刚感到若隐若现的预感,仿佛有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苏醒了。   卡塔瑞亚如释重负,对她来说,父亲和兄长都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结果。   返程路上,罗兰才知道地球遭遇了比预计更大的灾难——居然有境外之神趁机攻击这个宇宙!魔族真是毒瘤,应该及早消灭。   “可是负责与地球政府交涉的是杨阳吗,她会不会——”有诺因和精灵们在,罗兰还不担心魔族能逃脱罪责,但是那位智慧果决的指挥官在其他事情上都头脑明晰,唯独对亲人和同族可能又会感情用事。   月摇头:“放心,杨阳不会糊涂到这个地步,她的家乡都差点被维烈毁了,何况还有肖恩在。”   战神万万不会放过那个昔日的朋友,最可恨的背叛者。   ******   劫后余生,地球一片欢天喜地。   就在人人庆祝,尤其华国民众庆幸外星神被打倒,热烈打听关于「世纪之吻」的内情和后续时,被遗忘的角落——魔界,发生了意外。   圣树堡垒里面越来越多的人得知魔法神出事,心神牵挂,防守不免松懈,给两个人质找到了机会。   异能控制环本来就是基连的作品,他清楚构造,也就有破解的方法。只是之前同样高智商又机警果断的孙女在身边,他不敢轻举妄动。这会儿,他控制自己的脑波,不引发控制环的警戒,用惯性操纵一点点解开优的手铐,因为友人的异能更具有优势,他自己的太强,无法在异能控制环的禁锢下全面释放,何况这还是被杨阳改造过的控制环,谨慎为妙。   他一边解除手铐,一边观察四周,制止了挚友想要营救俘虏的意图,乘一名元素使用传送门的空隙,和优一起逃了出去。   首代魔王使用感应系的忽略能力避开圣树堡垒其他人的耳目,用念动力飞行,带着友人回到魔界,很快发现了维烈。   魔界宰相受了这样一场罪,简直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好不容易哼哼卿卿地醒过来,一眼看到父亲,吓飞了三魂六魄,随即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救:   “父亲,父亲救我!”   他也想起之前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惊恐万状地澄清:   “不是我干的,我体内有另一个人,是他做的,也是他杀了那么多精灵,发明魔兽,做了那么多坏事,相信我,不是我!”   基连的确不相信胆小怯懦,从小训练得听话的儿子胆敢对自己动手,早就有所怀疑。优也很难相信看着长大,印象里温柔善良的孩子会大逆不道弑父,还做出那么多天理难容的恶行,但是此刻,他看着满地尸首沉默。   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同伴,其中还有朋友们的孩子。   他也亲眼目睹了变成怪物的维烈做了什么,不能轻飘飘地无视他的行为,为维烈一句话轻饶他。   但是现在摩耶只剩下维烈,他也不能任由挚友的孩子被艾斯嘉和地球方面追责处刑。   “如果是精神疾病的人格分裂,可以向地球政府要求引渡,我们还有可以交换的条件,赶紧拿到摩耶的中枢。”咽下如鲠在喉的悲痛,优建议。   “不,先离开这个星球。”基连的智商早就思考过各种对策,权衡过利弊,但是他不能接受耻辱的低头,选择这么不确定的做法,落到完全被动,丧失主动权的地步,他也不可能引颈就戮。   优反对:“基连,你带他走,杨阳的立场怎么办?她已经够宽谅你我,你不明白吗,如果不是真心把你当做亲人,当做祖父看待,她怎么会在一开始想要取得你的认可和支持,她不透露艾斯嘉的准备,是人各有立场。”   他也无法割舍不知所踪,可能在地球的恋人基西莉亚。   而且,摩耶死了这么多人,艾斯罗威亚最后的遗民都快死绝了,必须有个交代,从他自身的角度,他也不能原谅维烈。   “别提杨阳!”基连一阵愤恨,就是杨阳误导了他,隐瞒事实,摩耶才会败。难道基因原体的他还要看那个小妮子的脸色吗?不,而且他清楚交涉的结果,成功率太低,不确定性太高,他绝对不会把生命和未来交到他人手中。   “优,找到空间转移的飞船,还有摩耶的中枢。”基连命令。他们的终端手环都被杨阳冻结了,也被没收,连同身上的武器,只有优的感应力能派上用场。   维烈脸色一变,他不敢说,为了杜绝其他人离开,那艘船被他拆了,只是抓着基连的银黑色军服下摆不住哀求:“父亲,父亲,你一定要救我啊!父亲你这么伟大,你是我心目中的神,你不能再丢下我!用空间转移,带我先走吧,我才是你的儿子,你的接班人,杨阳不是,她要杀我,她是缅看好的备选,摩耶的人都不是好人,总是欺负我……”   优情不自禁地道:“摩耶的大家都被你杀掉了,你还记得吗?”   维烈瑟缩了一下,眼神回避。基连和优心一凉,他们本来以为那是未知的变异,席恩口中的邪神召唤导致的基因突变,把维烈变成了不受自我控制的怪物,才会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疯狂行径,现在看来,维烈居然是有记忆的?   那他恢复人形后,居然没有崩溃,没有发疯,还是神志清醒的?   那可是吃人啊!吃的还是他的同伴,他养大的小辈,他相处了三万多年的朋友长辈同胞。   这一刻,优终于醒悟杨阳说的种族灭绝背后的重量,那不是一时激愤的暴行,而是一点一滴杀死人性良知的酷刑,尸山血海的罪行。   记忆里唯诺乖顺的孩子,温良谦恭的少年,早已不存在了。   那双如同黑色玻璃珠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苍白细长的十指再次绞紧了基连的衣服,仿佛吸食着大树生长的寄生藤,维烈脸上流露出无辜的神情:“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还是另一个我……”   这时,他突然惨叫,这是至今为止最惨烈的叫声,一把光芒凝成的巨剑将他钉死在地。   “你!”基连大怒。   同样的光芒出现在他和优身上,夹杂着封印精神能力的冥界力量,废除两人的异能。   基连全身发冷,虽然他不像魔界的小辈以为异能是一切,但也知道他强大的重力、惯性和空间操控能力,是逃脱和反击最大的依仗。   棕发青年身穿银白洁净的战袍,仿佛从天而降的制裁者,神血铸就的花纹烙印在衣袖和胸口,金辉刺目,灼热滚烫,右手握着一把光辉闪耀的十字剑,就像千年前,在降魔战争的战场上,和童年友人的对决;也像是时光倒转,他和艾斯嘉的侵略者又回到那个地下遗迹,在世界树的见证下,那场鲜血淋漓的回报和复仇。   维烈发出不像人的嚎叫,被砍成血人的痛苦刻骨铭心地想起来,四肢爬动,想要远离这个朋友。但是层层叠叠的金色荆棘捆住了他的身躯,无数倒钩深深扎进他的血肉,又是一阵惨叫,生命女神的神力化为净化之力,渗入每一根血管,每一滴骨血,升腾的惨绿色雾气浮现出无数魔兽扭曲狰狞的面孔,这是生长之神残留在他体内的神力,基连和优看得全身发冷。   维烈的哀嚎声越来越微弱,只留下模糊的哭喊和求饶。   “嘘——”   不屑看那两个魔族,肖恩一手比在唇前,柔声道:“你的灵魂需要清理一下,才能回复原来更丑陋的模样。”   在友人深入骨髓的畏惧目光下,战神甜美地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眸冻结着深不见底的仇恨和杀意,“维烈,我来找你了。”   *******   意识海——   和现世一样的索雷斯大陆上,自然万物充满生机,精灵王庭一片欣欣向荣的绿意,高大伟岸的生命树郁郁葱葱,苍翠挺拔的树冠宛如遮天蔽日的遮阳伞,掉落着无数光之宝石的绿茵上,一个美得不可思议的身影悠闲漫步,突然,脸上绽放出夺目的喜色:“父亲!”   席恩冲上来,紧紧拥抱住他的孩子,虽然从契约的感应,他就知道夏尔平安无事,灵魂进入了他的意识海,但只有亲眼确认,亲手感知他的存在,才能真正放心。   小龙依偎在养父的怀抱里,倾听着他激烈失控的心跳,感受他柔软的黑天鹅绒长袍的摩挲,燃烧着最高温魔法火焰的蜜色皮肤的触碰,高热而敏感的手指急切地抚摸她的发丝和脸庞,从胸前垂落到鼻尖的深棕色长发有点痒,那双溢满了关切和爱意的琥珀色眼眸凝视着她……萨玛艾尔无法控制嘴角扩大的笑意,在这个反映他们最真实模样的精神世界,果然,她又见到了她最怀念的黑袍法师。   “夏尔,你没事吗?”   “我很好啊。”   萨玛艾尔明媚地笑起来,金瞳亮丽如穿过树梢的阳光,“父亲,我爱你,因为龙神的血统,惑乱之星的命运,我们才能相见。”   “……嗯。”   席恩抿紧唇,不管他的宿命,他们的相遇有多少残忍,多少罪孽,但是这一刻,他还是纵容自己抱紧一生唯一完全信任,最心爱的存在,无法放手。   过了良久,法师激动的心情才平复下去,两手放在养子肩上,然后发觉夏尔居然是女孩子的模样……没关系,那不重要,只要他的孩子活着,好好的,一切都不重要。   “夏尔,我一定会复活你。”   “我相信。”   就在父女俩沉浸在不愿分离的相处中,么么的沉吟声响起,席恩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萨玛艾尔也露出意外之情——父亲的意识海居然有除了她以外的第三个人?她敢用龙神的骸骨打赌,肖恩都进不来!   而且那是个陌生的声音,轻柔悦耳,含着法师特有的节奏感,十分有魅力的男声。   一个黑衣法师坐在宛如镶嵌着碎宝石的树梢上,左耳垂一颗凝艳如血珠的痣是他给人的第一印象,丝质黑袍的下端露出鲜红的衬里,绣着栩栩如生的翠鸟和鲜艳怒放的龙胆花,雪白的长发和红宝石般的眼睛显出他是亡灵法师,这么个邪恶的灵魂就坐在精灵神圣的生命树上面,眼中充满兴味地瞧着另一位黑袍法师。   “一条漂亮极了的小母龙,徒弟,一别多年,你的眼光进步许多。”   “闭嘴,导师。” 第九百三十四章 终章 两个世界的未来(上)   事后,七魔将的魔核被带到艾斯嘉大陆的英雄纪念碑下,粉碎了祭奠先烈;水之幽鬼菲亚斯的魔核由精灵们带到曾经被淹没的索雷斯大陆敲碎,这场漫长的民族仇恨终于画下句点,结束了艾斯嘉世界屈辱的血泪史。   罪恶滔天的黑之导师维烈·赛普路斯被战神肖恩·普多尔卡雷带到圣域的遗址血祭,灵魂关押到镇魂球内,施加永生永世的刑罚。   唯二存活的魔族是基连和优。   废除了异能后,基连被艾斯嘉方面看管了一段时间,经过华国私下交涉后引渡过去,成为本国籍的客座教授和科学家,享受高级囚犯待遇。   除了是阶下囚,基连可以说日子不错,也受到华国方面的礼遇。   毕竟他的智商摆在那里,既然魔界已经灭亡,彻底翻不了盘,华国政府舍不得处死拥有先进科学知识,代表另一个更高级文明的前魔界宰相。对于另一位有魔族血统的地球人,也是抱着拉拢的态度。   情况比杨阳预想的好。   战争声明是死去的缅发布,百姓不知道真正大头目的长相。当维烈露面,因为距离太远,直升机没有拍到他的模样,和精灵王战斗以前,少数无人机也被奥佛瑞特的火焰魔法烧化了。   当然华国上层都清楚真相,因为精确的卫星图像和杨唯的叙述,但这些人都是人精,确认了艾斯嘉方面有意保杨阳,打听下来,她的身份还是前王妃,加上击退魔族的功绩,也就不公布内情。   而且杨阳转让了魔界的所有权,上缴魔界的中枢智脑,华国方面更是既往不咎,欣喜若狂——领先地球两千多年的科技啊!囊括了空间技术、生物技术、信息技术、能源技术、自动化人工智能、重力控制技术、外星殖民改造技术、高等基因优化……等等,科学家们恨不得狂亲杨阳,天天睡在魔界里面研究,还有这艘空中要塞本身的价值,稍微修理就能使用,可以作为看得见的威慑。   华国高层心里门儿清,地球最大的危机解除后,就是现实问题。当务之急是杜绝其他国家的觊觎,万万不可与带来划时代机遇的穿越者交恶,艾斯嘉世界对未来华国发展,乃至地球进步,向外太空探索,都至关重要。何况打退侵略者的是来自艾斯嘉的盟友,消灭邪神的是艾斯嘉的守护神,被艾斯嘉接纳的穿越者是不可或缺的纽带。   轩风等人不得不搬到了京城特别安排的住处,不然还留在申城,他们的家会天天被人踏破门槛,自己和家人被打听异世界的经历,无法正常生活。   好在她们都工作了,未来可以预见都会移民到艾斯嘉,没有太大的妨碍。国家这么安排,其中也有政治考量,避免她们被国外势力拉拢。冰宿就和国内的黑客们一起,主导网上舆论,公开自己和同学们都是华国人,给祖国撑腰。   值得一提的,席恩留下的圣言庇护所直到二十多年后,大部分魔界的知识都被华国的科学家消化吸收,才逐渐消散,非常牢靠,非常方便,不影响国内各省市的交流和日常出行,同时抵挡了国外的威胁和敌意。   这么一来,魔法之王等于间接为后代们提供了人身保障,不然眼红华国科技腾飞,又得不到相关人员,那些国家可能会采取非常手段。   在此期间,华国方面也通过杨阳等地球少女,一直保持着和艾斯嘉良好的关系。   不过,作为一个奉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大国,华国也没有独美,保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风范,帮衬一下识相的盟国,敲打一下拎不清的诸国,这都是必要举措,所以国际格局还是不免有微妙的调整。   多年后,参加了寒冰王座举办的宇宙文明聚会,看到外星的各个智慧种族和世界,华国和同行国家才明白当年有多么幸运,这个宇宙有多么广阔,魔法神的能量有多么宏伟,地球只是得到战利品和少许照顾,文明发展就飞速前进。   此刻,杨阳正式将中枢智脑索梅亚的光晶体,包括自己翻译、破解、计算、掌握的芯片知识集成交给华国官方,彻底抵消了她因为私人顾虑瞒报的行为。退一步说,就算华国预先知道魔族会侵略,也防范不了虫洞炮,艾斯嘉方面也不知道魔族会从哪个方向袭击,就不能提前组织民众转移。   所以,华国对这个穿越者衷心感谢,也由衷挽留她保持本国的国籍,长期逗留祖国。这一点杨阳当然不会拒绝,高兴地答应。   她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叔叔杨唯、父母和其他亲人不会被自己连累,可以过着正常人的生活。虽然因为这场外星侵略,从此免不了被媒体、网络、路人各种打扰,但总算没有身败名裂,沦为过街老鼠,还被奉为座上宾,享受国家英雄的礼遇。   讽刺的是,她活了那么久,还从来没有被养父母那么关爱照顾过,虽然她并不责怪他们,她是被维烈寄养到地球的孩子,只和小叔叔杨唯是亲人,和父母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在国外另外成立了家庭。但如今杨阳真实体会了“富贵无亲问三门,贫穷亲戚不往来”的滋味,和成为救世主以后,从人人喊打的黑袍一跃为被追捧偶像的地狱之主颇有共同语言。   私下杨阳还是不免后怕,如果不是她在艾斯嘉的特殊地位,席恩守护了地球,那些内情公布出去,地球的人们会怎么看待她这个罪人之女?她的余生都会背负着家乡的白眼和仇恨。   对于维烈的结局,杨阳没有过问。当她的家乡被那一炮轰成废墟,她就和那个毫无人性的父亲一刀两断,他被千刀万剐也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只是,维烈虽然不值得同情,有时杨阳还是感到一点怜悯,因为基连已经完全把这个儿子当做耻辱和教训,绝口不提。   何等凉薄。   基连得知所谓的人格分裂是子虚乌有的事,从魔核的生理分析确认,又看到维烈生前的记录,逐渐改变心态,懊悔自己被所谓的父爱冲昏头脑,失去理智和判断力,落到这么卑微的地步。那么多文明世界,近在咫尺的种种新事物不能探索,被地球政府严密监控,余生只能被拘禁在这么个狭小落后的星球,不见天日。   因此,祖孙关系极为冷淡,杨阳从未关心过基连的工作生活。被奉为座上宾,两个世界都尊重敬仰的红袍法师,对自己的祖父从来不假辞色,不在公开场合以外的情况与他有接触。   而基连一直最感兴趣的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他从来没有机会碰到,到死为止。   相反,杨阳和优,基西莉亚组成的小家庭,还有关联。   由于魔族的敏感身份,他们都居住在华国的京城,两家住得近,往来也方便。叔叔杨唯有了对象,年内就会和婶婶完婚,杨阳也不便打扰。但是她没有和优、基西莉亚住在一起,她无法忘记优在昭霆的母亲心脏开的那一枪,鲜血淋漓的致命伤,即使她和基西莉亚感情很好。   对于这些在她的心口造成最深伤口,对她的亲朋好友,对她的家乡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的同族,杨阳始终无法原谅。   于是她和诺因提前过上了同居生活……虽然是再清水不过的关系,按照精灵的年纪,诺因才十四岁。唯一的安慰是罗兰和冰宿也如此,罗兰有月精灵返祖血统,大家同病相怜。   对此杨唯很不放心,絮絮叨叨你才二十出头啊,十七岁就离开家闯荡异世界了,很多事不懂,我当年没教你……杨阳听得暖心又慰贴,所以在杨唯征得太太的同意后,邀请侄女和准侄婿一起住,杨阳没有拒绝,心想将来如果有小侄女生出来也可以帮忙带。   每每感受着新家庭的温暖,看着小叔叔和生父一模一样的脸庞,杨阳还是想到了维烈,内心的恨意没有化冰,但是想着过几年和肖恩打个商量,把维烈关押折磨千年是以牙还牙,了不得翻倍,但就不要无期了。   然而,当杨唯在三十七岁暴毙,没有留下子嗣,查出是维烈刻意设置的基因缺陷导致,杨阳再没问过一句生父的死活,彻底死了心。   魔界宰相的恶意,终于断绝了人世最后一份亲情,切断了全部的退路和逃出生天的可能,被关进了永生永世的炼狱。   这些是后话,在魔族出现,邪神降临的一天,地球翻开了文明的新篇章,许多人的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过很多后续影响,是慢慢显露。   诺因由于在魔导国有议会的职责,还担任温菲尔德魔法学院的讲师,需要两边跑,他也更适应艾斯嘉的环境。   杨阳在地球定居下来,这里尽管是低魔世界,但她可以在随身携带的真知图书馆吸收知识,练习魔法;月的法师塔也常驻在京城近郊,还有立下大功的圣树堡垒,在圣树的扎根,异族们的维护下,那里渐渐成为了稳定的魔力环境。   每个月底,红袍去导师那里扎实学问,平常在京城市内工作学习。 第九百三十五章 终章两个世界的未来(下)   一天,吃完自己做的夜宵,杨阳照常完成计划好的功课,虽然她暂时留在地球,但是导师月对她的学业要求一如既往严厉,她自己也毫不懈怠。   入睡前,杨阳正要关窗,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清朗嗓音:“阳。”   “诺因!”   她探出头,精灵王子在一张飞毯上朝她张开双臂:“来,陪我逛逛,看看夜景。”   因为两个世界的时差,诺因来的时间昼夜颠倒,杨阳已经习惯他的作息。   习惯性地确认法杖和材料小包,杨阳翻出窗户,她现在住的是国家分配的房子,军事重地,不过红袍法师当然有办法瞒过卫兵,无论魔法还是科技手段。   诺因有力的臂膀接住她,将她轻轻放到柔软又坚实的毯子上,搭载着两人的飞毯朝夜空飞去。   “哇——”杨阳赞叹出声。   眼下展开的是华国京城的夜景,推测高度大约有一千公尺左右,可以看到长城雄伟傲岸的身姿,故宫历经沧桑的建筑群,属于现代的高楼闪耀着灯火,无数明亮的路灯星星点点地装饰着大地,光流在公路上快速穿梭。   更震动人心的,是那宛如银川流淌的星河,数不清的璀璨星辰让人向往,灯火辉煌的瑰丽市容与夜争辉,宛如一幕盛大的交响乐。   “比以前好看。”诺因评价,“刚来地球的晚上,京城的天空黑漆漆的,都看不到星星,申城也是。”   杨阳忍俊不禁,她已经知道席恩刚到地球北极时,发现海洋污染严重,同情动物朋友们糟糕的生存环境,就顺带清理了地球,特别是后来到申城,住在轩风家,受不了包围他的糟糕气味,将空气中的废气颗粒物一扫而空,成为不为人知的环保大使。   他真是到哪里都是救世主的命。   杨阳关心地问道:“席恩的身体没事吧?”   当时,黑袍被带回圣树堡垒,过了约莫三天,全身泛出银光,消失了踪迹,肖恩说他回到了本体。幻想界的肖恩用法器联系部下,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回去了,估计那里的席恩也转危为安。   “没事,他的人格重合了,法师塔也搬回了,就在神界上面,我去看过,超级壮观!下次带你去!”   诺因兴致勃勃地比了个手势,地球只有一个月亮,但他还是将那个一样漂亮的明月圈起来,表示送给恋人,对她诉说自己的见闻。   杨阳凝视爱人清秀出尘的侧面,舞动的光影和柔湄的月光在他雪白的肌肤抹上晶莹的霞彩,让人目不转睛。   “诺因,你还想成为航海家吗?”   “当然。”   年轻的精灵王子毫不犹豫地道,“我的梦想从来没变过,阳,你也是,不是吗?”   “我这十几年估计很难离开华国。”杨阳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清楚,也不悲观,而是积极开辟自己的未来,发挥自己的才干,展现优秀的能力。上缴魔界中枢后,她受邀参加华国的科研工作,成为科学家,虽然她的本职还是法师,也只想当法师,但是帮助祖国科技腾飞是她的义务,也是赎罪,至今,她还常常梦见那可怕的一炮。   定了定神,红袍道:“我周末可以休息,假期也有,你能来吗,我想带你先看看我的世界。”   “好啊,再过两个月,我也要回精灵王庭,接受成为王子和精灵王的指导,大约十五年时间,我争取缩短到十年。”诺因不惧怕分离,有魔法的力量、定向空间门、杨阳的异能和法术,两个世界的距离也不遥远,何况他们每天都用联络镜聊天,有时晚上也能借助月在这里常驻的法师塔往来。   “日精灵王和月精灵王承认你了!?”杨阳由衷为他开心。   两位精灵王者的确接受了有着四分之一魔族血统的未来精灵王,因为,他们的精灵王子,睡了魔界宰相的女儿,灭了魔族全体报仇雪恨。   干得好!   最解恨的报复,就是你灭我族,我拐你女儿,也灭你满门。再想想,他们的王奥佛瑞特当年也把魔界宰相的未婚妻拐走,睡了魔王的女儿。   而且精灵一族终究复活了,重新得到了创世神贺加斯的眷顾,还有魔法神的照拂,那些魔族剩下的余孽,不是遭受惩罚,就是选择了其他种族和阵营。   所以,就算熬过漫长的岁月,也要贯彻强大的意志,然后回报一切。   诺因神色复杂:“我也不知道那两个老家伙怎么改变主意,我还以为他们是到死都不会变卦的死硬派,可是他们和我见了面,居然说我是什么精灵野蛮人,对外祖父说一定要我学礼仪——等我学好了给他们好看!”   杨阳忍俊不禁。   “莉莉安娜也去。”诺因一方面高兴,另一方面也清楚,在魔导国,莉莉安娜的身份比较敏感,不适合处在政治中心。性情上,莉莉安娜也比他更适合当精灵。而且,他们兄妹俩重归于好,将来还可以带拉克西丝,克鲁索,小侄子帕西,史列兰,两个心腹好友吉西安和雷瑟克一同到绿皇森林,他和莉莉安娜做东。   杨阳深深一笑,双生子啊,永远切不断的羁绊。   “我听说,今年的双月节,席恩和肖恩一起去绿皇森林了。在萨玛艾尔复活以前,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杨阳轻声道。诺因拉了拉耳鬓的黑发:“倒是有件怪事,那天他们俩在圣树顶上聊天,我远远看了,气氛很愉快,聊了一整夜,看星星看月亮,席恩还喝醉了,肖恩喝得也有点多,睡着了,早上被哥哥一脚从树上踢下来,还扔了堆没见过的魔法。这也不奇怪,席恩酒醒了大概又膈应弟弟,想起陈年旧恨,可是肖恩偏偏坚持那不是席恩,有人套了他的壳子,去追了,至今也没下文。听罗比安前辈说,席恩去找了星辰之眼玛莎前辈,和她钻研魔法,就没出来过。”   “咦,这事还真奇怪,怎么想席恩也不会被人夺舍啊。”杨阳一头雾水,她不知道,如今魔法之王的意识海里多了个布拉德,席恩当然不会把这糟心又私密的烦恼和任何人分享。   “随便他们吧,他们兄弟俩争争吵吵的,也有助于增进感情。”诺因摆了摆手,差点说打是亲骂是爱,“说到神级法师的前辈们,你听导师说了吗,神代的前辈们总算有了好结局。”   “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说。”   在创世神离开以前,席恩对千年前束缚贺加斯的神代亡灵们再次尝试超度,这次意外的顺利,第一个出来的就是「小丑」格里斯威路,四位首代神级法师之一。   席恩不太理解格里斯威路离开贺加斯的身体时,看着他的那个满意又诡异的笑容,还在临走时大笑三声,充满洒脱和欢畅。   地狱之主不知道那笑声的意思是:伙计们,我们可以瞑目了!我们的后辈,最优秀的接班人封神成神后,把创世神上了又上,为我们报了仇!   你弟弟灭我同胞,我的后辈睡你,天公地道!神代法师在九泉下幸福含笑。   杨阳和诺因不明觉厉,以为是先烈们看到这个美好的新时代,众生摆脱神魔站起,建立了魔法文明昌盛的新魔导历,欣慰有出色的后人,才安心离去。   所以不知道真相,有时也是幸福的。   “「阴影行者」莫亚前辈为了保存神代的资料,和幽影界融合。但他是神级法师,意志不会完全泯灭,虽然不知道要多久,但席恩说他的意识有望复苏。”诺因停顿了一下,“路卡斯前辈回归瀛海了。”   之前大家不知道,白银王路卡斯中了前代混乱神的诅咒,坠入时光的间隙,灵魂永远停留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饱受折磨,为神代毁灭的痛苦自责和拷问。好在「位面旅行者」罗比安开启了空间门,另一半白银王的灵魂从现世回到了躯体,两个灵魂拼合,得知后来有两代神级法师阵营继承先辈的遗志,重新举起战旗,最终成功推翻诸神的统治,路卡斯终于能够在无尽的煎熬中获得一丝安慰。   但是「过去」无法更改,就像惑乱之星的诅咒一样。那次神选之子被知识之神蒙蔽,攻击艾斯嘉大陆以后,席恩亲自动身寻找前辈的下落,同时拜托了光与暗的精灵们,终于找到了路卡斯。他还没有失去清醒的理智,只是时间禁术的损伤太大,无法复活了。   「因为神术师的体质,路卡斯前辈的灵魂不会崩解,虽然可能还是会失去前世的记忆,但是会完整转世,从时间和地点看,会在二十年后左右,索雷斯大陆的精灵一族降生,大概率还是月精灵。」   「太好了!」对于这位发起第一次神战,第一个举起战旗的前辈,历代神级法师们都十分尊敬。   蕾诺雅尤其大喜过望,决定立即转职学死灵魔法,延长寿命,找到那个小精灵,收养长大。   养成一个路卡斯来爱,最妙不过了。   不为人知的,蕾诺雅盘算着终身大事。也是她在神代,不会被那位月精灵王接受的心意,其实也不那么重要的心意。因为他们已经是谁也不能替代的至交,志同道合的战友,并肩作战到最后的领袖,哪怕一起下地狱都不后悔的同伴。   我已经得到了本来不寄望的一切,所以希望你今生也有机会再来一次,得到你生前从未能得到过的幸福。   会不会有不同的人生呢,路卡斯?   席恩没有看出蕾诺雅的情绪波动,想着一件事,他从坎德人的神选之子柯伯特那里接收了他的记忆,其中包含一段至今都让他纠结的情景,柯伯特从母神的衣橱缝里看到的秘密。   他是知道,路卡斯前辈为了得到神血,睡了协调神贺加斯和魔法神奥古诺以外的众神,可是真没想到,连母神都没逃过……   虽然席恩知道这一世的卡雅和上辈子的黎姬不是一个神,可是做父亲的还是心情复杂。   好在是和路卡斯前辈,不亏。   对于神代法师们的安息和回归,杨阳只是单纯的高兴:“可惜那次座谈会我有科研讨论会,冲突了,没有从头到尾参加完,原来席恩说到了神代的前辈。”诺因安慰:“他们是在后来的魔法交流会提到的,有新的情报我一定会告诉你,不会遗漏。”   杨阳翘起唇,这是个非常可爱的笑容,诺因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   “对了,诺因,这毯子是怎么回事,新发明的炼金产物吗?”   黑发青年脸上掠过一丝痛意:“是罗兰给我的,说是帕西斯的炼金作品。”   帕西斯相当于艾斯嘉的民族罪人,他献祭自己,将所有人置于协调神的制裁下。虽然后来转危为安,却和帕西斯本身的恶意无关,是席恩和神级法师们的功劳。不过因为帕西斯和肖恩的关系,灵魂得到特赦,一直被世界树的树叶温养着。   杨阳沉默了一下,问道:“他和菲莉西亚怎么样了?”   复活光复王远比复活虹彩龙简单,帕西斯的灵魂在世界树叶子里温养得差不多后,魔法之王施展死灵返生,为他塑造了一具身体。   在神战阵营的意料之中,复活后,帕西斯失去了双腿行走的能力,体内斗气尽失,需要重新修炼,记忆也失去了大部分,似乎倒退回儿童的心智,日常虽然可以自理,但是需要人看管照料,自然是和菲莉西亚住在一起。   以帕西斯曾经沟通神魔外敌的罪行,这样的惩戒本就应当。而且他并没有残废,魔法和剑术都可以修炼回来,体质和原来一样。   “不好。”诺因眉间浮起不快和一丝隐藏的怀疑:“他是丧失记忆,医师诊断,导师看过后也说没错,可是我时常觉得……他不太对劲,好像在演戏。”   菲莉西亚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丈夫,可是帕西斯不领情,有时深情款款,有时却会突然暴怒,折磨妻子发泄无法行走的怨愤。   照理说,他如果真的丧失记忆,应该会最依恋身边照顾他的人,菲莉西亚对他深情依旧,关怀备至。可是对比时常去看他的莎莉耶,帕西斯对结发妻子还更冷漠,喜怒无常。   这让诺因隐隐心疼,菲莉西亚不该遭此下场,来自帕西斯仿佛惩罚的对待。   杨阳劝慰:“不会的,索贝克是罪无可恕,但是和肖恩对他哥哥的爱一样,不变的只有他们夫妻间的感情了。帕西斯也许对不起全世界,但是唯独从来没有对不起菲莉西亚。”   “你错了,阳。”诺因静静地道,“当一个人对不起全世界时,他就已经对不起他最爱的人了。”   “因为真的爱一个人,怎么会不爱她身处的世界,一定会竭尽全力让她生活得更好,被世界接纳,母亲是混血,她最清楚其中的苦涩。”诺因摇了摇头,他一生最不能原谅的,就是那个生父。   不过,他不方便插手。如果菲莉西亚需要他和莉莉安娜帮助,那么他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只是那片仿佛毒沼泽地一样无望的爱情,诺因还是希望菲莉西亚终有一天能解脱。   除非帕西斯能够改变,为他的爱人正视自己,真正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抓住幸福。   爱一个人,就是和她一起幸福,让她幸福,让她的世界更美好。   选择了精灵血统的混血看着眼前的世界,这个爱人出生长大,和他生长的世界截然不同,却同样弥足珍贵,有她在的世界。   “阳,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小小的飞毯飘浮在无尽的星海中,凡间的灯火与清冷的星辉交织,仿佛从两人身边无限伸展的星路。   夜空上一把银河如练,掬一捧光华万点。   文明之火的光芒照耀着他们,穿越者听到心里冒险和旅途的呼唤,她和他的梦想。   杨阳绽开璀璨的笑容,在灯火通明的地球朝另一个世界的爱人伸出手:   “好。”   彼此的手,紧紧牵在了一起。   *******   【后记】   终于完结了,老文重修真的是为爱发电,冷到北极。前两卷也修好了,起点也有。   下面再发一些小番外,交代后面的事,主要人物的后续,然后可能还有轮回空间吧,真的看心情。   基连和维烈的结局都恰如其分,虽然我很喜欢基连大大,但是一来我更爱,更心疼魔王;二来合理化后,基连也难以像原版那样体面,被席恩青眼有加,因为搭上魔法神扶摇直上,后传春风得意,解析了创神电脑获得全宇宙知识,运气好破天际,现在魔族的下场都没那么便宜了。   原版席恩陛下实在太寂寞,因为一个讲得来的朋友基连,就放过迫害他至深的某个渣渣,因为欣赏黑维,也能对白维无视;因为艾斯嘉这个故乡全部被女主降智光环影响,只能选择成神成魔的孤独超绝之路;一个伊莎贝拉就超级珍惜,给追打自己的人类阵营活路,依旧帮助另外两个大陆发展文明(艾斯嘉大陆是被主角们连累,倒了八辈子霉);一个网友基连就喜不自禁,为了他放过仇人,还连地球都复活了,想想实在可怜。   但新版席恩不需要基连了,那么多珍惜爱护他的前辈,尊敬爱戴他的后辈,忘年交的两个小辈罗兰和诺因,从前的朋友们,重归于好的孪生手足,最爱的子女。他不需要基连,更用不着维烈这种货色。客观上,基连大大虽然智商优越,但在世界观拓宽完整下,艾斯罗威亚本星系称不上科学的代表,比不上很多高科技世界,基连也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新版完善了他的背景和心路后,多少降低了他的神话光环。这一点高科技世界比高魔世界吃亏一点,如基连这样的天才,也难以真正超拔,智商毕竟不是绝对的,如他对精灵王的态度。很多时候还要看一个人的眼界,精神高度,心胸的宽广,觉悟和意志。   不过基连的冷血本性和原版包庇的处理方式,失去也不可惜,反正新版席恩不需要他了。要找谈得来的科学世界的朋友,魔法神的席恩资源有的是,用不着为一个所谓知己委屈自己到那个地步。而且基连大大护短,也超级自私,原版也没为儿子虐待朋友给个交代,还护着维烈的命,这种朋友不要也罢,新版他的自私可付出代价了,席恩有得是人疼他。   就像杨阳吐槽的,席恩可是神级法师团宠,如今席恩想委屈自己,也要看前辈们答不答应(等着消受前辈们爱的魔法吧,你这独自扛的毛病要改)。   所以新版基连实属被儿子坑了,最后人财两空,不过他没有意识到。基连人情寡淡,虽然对维烈有亲情,但是能用理性斩断。骨子里薄情寡义,过去对朋友就是,也就优和妹妹特别一些。当然抛弃是谈不上的,如文里描述,他离开维烈时,维烈十五岁,不是奶娃,已经抚养成人,是维烈自己不争气,留下的两个助手也不会教小孩。如今受到眼光情报的局限,也是自己人品有问题,错失机会,无力挽回,落到这个下场,也让人叹息。   不过老实说,维烈虽然该杀,被肖恩,精灵,任何受害者千刀万剐都活该,唯独基连没资格裁决他,如我对一位读者分析的,因为造成维烈性格缺陷和人格畸形的就是基连。   不过魔界的封闭和恶性循环是维烈自己造成,在艾斯嘉为所欲为也是他自己管不住自己,身为一个成年人,还是一个世界的管理者,自己答应下来的责任自己承担,是好是歹都自己受着。   所以维烈偿还罪孽是天理循环,基连的自负被狠狠打碎是给他的教训。   我比较喜欢上一版的基连,不过可惜,和维烈一样,和某些行为靠拢,就不得不进行情节和人设上的调整。人物也不能只有萌点,没有合理性。一味把缺点写得可爱也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写法,会掩盖人物的罪行和缺点,误导读者。毕竟这是正剧,轻松的时候可以轻松,严肃的时候也该严肃。不管在哪个世界,二次元还是三次元,生命都不是可以轻慢对待的东西。我对于笔下的人物,无论主角还是配角,龙套还是牺牲者,戏份多少,态度也是一样。   他们是生命,活生生的,在那些世界。   杨阳新版智商提高了,所以降智光环变成了升智光环,周围人的智商都直线提高,哈哈。好吧其实是我上版写作错误,前期维烈的形象塑造太好圆不回来,再怎么揭露情圣面具下的本质,也只会引来读者的反感和否定。就算我因此把不顾公理是非维护他的主角们当丑角写,认为这样写更有趣,也更客观,不用正反阵营分出正邪对错,放在大环境下观察。但是这对杨阳她们不公平,她们的人设也崩塌了,情感人格被扭曲,也使得不少读者受到了困扰,毕竟主角们还是要有一些正义性,尤其在有勇者魔王的奇幻小说里。所以新版我在揭露人物内心世界和各种人性考验上多下笔墨,而不是单薄的爱恨情仇,但这样一来,帕西斯维烈这些用爱做遮羞布的渣男就底子全露了,没办法。   但是主角们成长了,更加丰满立体,更加可爱,我还是高兴的。这样的杨阳和诺因才是男女主角,虽然他们因此遭受的折磨不少,摊上两个渣爹。   话说维烈这个超级废物烂人凭借异能好运魔界高科技众神撑腰仗势欺人办成很多丰功伟绩啊。   连累菲莉西亚被肖恩埋怨,父女险些反目成仇;连累帕西斯深陷仇恨走不出来,师徒关系破裂;连累肖恩席恩由爱转恨一千多年,好不容易和好;连累他爹失去一个至交,和孙女成陌路人;更别说无数被他杀害,被他制造的魔兽吃掉,被他放纵的小辈欺凌屠杀的人们。   所以下场是永生永世受处罚。   估计基连也想不到自己的复制人,智商一般的儿子会混成这德行,从这个角度还真是个混世魔王,哪怕人格软弱得一塌糊涂。   关键是众神给了他撑腰的底气(因此有了最多篇幅的神战),魔王霉运太大(惑乱之星和情节需要),否则按照幻想界的时间线,维烈翻不起浪,被肖恩轻松捏死,连带魔族全部完蛋(其他有席恩大大的世界也一样)。在地球搞风搞雨也是托了邪神给的洪福,最后威风一把而已。   对了,小龙给维烈看到两个隧道,维烈情急下攻击基连,都是萨玛艾尔暗中推动,他设计得非常精巧,杨阳袒护维烈和其他魔族,就迫使她在家乡和亲人之间痛下决心;维烈用基连做借口,就让他尝尝被最爱的原体否定鄙视的滋味;他以魔界为依仗,就让魔族全完蛋;他灭族精灵,就让他尝尝被精灵追着打,万箭穿心的滋味;最后是肖恩算总账,以血还血的惩戒,无期徒刑。维烈挺荣幸的,万物吞噬者亲自给他安排末路,这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早点死在席恩手里还是仁慈,被萨玛艾尔玩弄可是生不如死。当然也是他自己活该,一再作死,他又不是主角作不死,只是负责生女主角而已。   老实说,杨阳才是他最大的依仗,杨阳在人情上的优柔是她最大的缺点(原设和身世原因),虽然不是她的错,也是人之常情,但是碍于她女主的身份,两个版本都难以处理维烈,才有那么多波折。   布拉德复活会不会让读者意外,其实前面就有提示,就是玛莎那句预言。所以还是导师笑到最后啊,小龙棋差一着,她的父亲最难忘的还是当年的黑月光啊,最抛不下的是现实的白月光,因为女儿跟定了他,能带走嘛。   贺加斯……掬一把同情之泪。摸摸创世主,你和魔法之王至少有两亿年。   地狱之主的N角恋姑且不说,让他和他们纠缠到永远吧。这里恭祝杨阳和诺因早日夫妻圆房,幸福美满,携手共度漫长的人生。   这一次,一定是一场无憾的旅途。   番外集 第九百三十六章 那些后来发生的事(一)   帕西斯失去了记忆,心性倒退回幼儿时期,需要照顾。   菲莉西亚无怨无悔,丈夫死而复生,重回她身边,就让她万分珍惜,无微不至地照料他的日常起居。如果能够像他当年包容她的任性一样,这也不错。   可是有时候菲莉西亚觉得,帕西斯还是那个帕西斯。   这种熟悉感在点点滴滴的相处间加深,在每一次对视,每一个抬手,每一个小动作当中,他可以骗过大部分人,肖恩,月,医师,奥法议会的法师,但是没有办法瞒过枕边的发妻。   有些体贴的小举动背后隐藏着反复的恶意,把她喂到一半的麦粥倾倒在她身上,看着她不顾自己,先为他手上沾到的粥粒擦拭,弯腰狼狈地收拾,帕西斯将手悄悄伸到桌下,轻柔地抚摸她的乌黑蜷发,菲莉西亚纤细颈背后的寒毛根根竖起,下一刻当她抬头,他又对她展露出那种幼儿般纯真讨喜的笑容。   他拒绝她为他捶腿,搀扶他起来行走,帮助他复健——他的双腿是因为受到惩戒无法行走。但是帕西斯可以重修斗气,慢慢恢复双脚的肌腱,这需要旷日持久的苦练和坚持。菲莉西亚觉得值得,就像她一点一滴艰难拉升的感应力一样。以帕西斯对剑术的热爱,她以为丈夫会付出比她更多的努力,帕西斯却日复一日颓然怨恨地瞪视着他的双腿,在阳光下久久坐着,像是一尊化不了的灰白色冰雕。他确实深爱着剑法,才会露出微小的破绽,无法伪装得天衣无缝。可是帕西斯又深陷于强大的过去,不愿意接受现实。因为没有一次,菲莉西亚看到丈夫扶着那把肖恩特地为他做的轮椅,试着迈开脚步,重新掌握自己的身体,哪怕狼狈地摔倒在地——也许是顾虑那些隐形的监视眼光,因此更加怨恨。   于是帕西斯在更多琐碎的地方折磨她,似乎认定她是个狱卒,是和那些他的仇人串通一气的叛徒,而非爱着他,关心他,不辞辛劳照料他的妻子。这些恶劣的行为一天比一天变本加厉,累积着骨血里蔓延的恨意。菲莉西亚受不了的不是照顾帕西斯的辛苦,而是这些莫名其妙的敌意,仿佛在责备她,谴责她,怪罪她。   为什么?为什么!   敏锐的神经一天天叫嚣着,她试探着问过,可是他露出灿烂依旧的笑容,佯装不懂,仿佛真的丧失记忆,让菲莉西亚的一切质问和疑惑撞上无形的冰墙。   为什么呢?创造帕西斯这具身体的席恩肯定清楚他这些伪装失忆的把戏,帕西斯还故作不懂,是自欺欺人吗?   菲莉西亚不明白丈夫为什么要这么做,害怕奥法议会的监视?没必要,作为一个囚犯,丧失降临体的神力,他已经毫无威胁性。他这么做,就像一场漫长的酷刑,一把在岁月和心坎上磨砺的钝刀,只是在折磨她。   而且帕西斯乐在其中。   开始菲莉西亚受骗上当,也欺骗自己,但是她实在无法忍受丈夫这么对待她,仿佛凌迟——她做错了什么?   菲莉西亚一次次自问:因为她没能阻止帕西斯献祭?可是他献祭自己,事先根本没征询她的意见,就那么丢下她,还留下那种话,让创世神杀光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甚至包括肖恩师父!诺因和莉莉安娜!他怎么可以!为什么这么做?而且他这么做,别人会怎么看待她?   菲莉西亚很多次想问一句话,有一天终于问出来:“帕尔,千年前我愿意支撑世界,可是假如我支持不住,需要你成为降神者,你情愿吗?”   帕西斯暴怒,他无法面对妻子的质问,也无法吼出内心的心声,因为他的掩饰,但是他痛恨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不是同伴吗,不是同类吗,不是被族人抛弃,夹缝中的混血儿,只有彼此可以依靠,连肖恩师父都不能理解我们,他已经站在席恩那边!我不想当协调神的附体,你也不想当世界之相,谁逼迫我们就是我们的仇人!我们应该永远在一起对抗世界,痛恨世界,杀光世人回报!那些逼我们当救世主降神者的百姓都该死!那些帮助席恩的法师都是我们的仇人!你现在居然投靠他们!   我这么爱你,你就这么对我!?   你也是忘恩负义的背叛者,和罗兰一样!   菲莉西亚听到了他的心声,身为丈夫,他仇恨她这个妻子的理由。   尖锐的倒刺扎进心脏的每个角落,无法拔出,真正让菲莉西亚绝望。那是一片自我偏执形成的沼泽地,将他溺毙,也拉着她日复一日地沉下去。无论她怎么明示暗示,希望他放下过往的一切,接受现在的生活,看看子女,看看她,看看肖恩师父,帕西斯始终不肯,不愿走出怨恨封闭的壳。除了扮演一个幼童,在装出笑脸以外的时间,他从早到晚就是盯着他的双腿,或者在她说话时盯着脚尖,即使她推他到庭院散心的时候——那真是个美丽的庭院,在罗兰安顿他们夫妻的别墅前面,也是他派来的宫廷园丁辛勤布置的花园,开满了红色的郁金香、纯白的马蹄莲、紫色的紫罗兰……缤纷各异的花卉和果树,脚下的青草翠绿柔软,铺着平滑的铺路石,棚架上的葡萄果实累累——那是肖恩师父搭起来的,他知道她爱吃葡萄,常常寄来她和帕西斯爱吃的零食果点,窗台摆放的也是肖恩送来的花朵,说是叫做「雪颂玫瑰」的名贵品种,菲莉西亚十分喜欢。晶莹的朝露在含苞待放的雪白花瓣上闪着光,蜜蜂汲取完花蜜,又毫不留恋地飞起,穿过花丛,拂过白色的锦缎,落在银发青年脚下一朵绽放的纯白马蹄莲上。   帕西斯对这一切总是视而不见,倒映着初夏万绿的澄碧眼眸比盲人更空洞,只有过去的海市蜃楼,镜花水月。   每当魔导国的双王之一,莎莉耶出现,从庭院另一头走来,白里透红的精致脸蛋绽开真挚的笑靥,绛唇开合间吐露好友的化名,帕西斯婴儿般纯洁无辜的秀丽脸庞明显地柔化,妃红的唇扯开妩媚的粲笑,故意用暧昧的语气呼唤莎莉耶的名字。   菲莉西亚沉默,心里很雀跃,莎莉耶每次探望好友,还带来她的老师,天青之主艾路德安的问候信和书籍。虽然她现在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大半心力都倾注在丈夫身上,但是老师不忍心她好不容易提高的感应力白费,在信上督促她保持练习,告诉她魔法界的种种奇闻异事,外界的新鲜事物,为她送来书报和可以用心灵倾听的魔法音乐盒。帕西斯仍然身体虚弱,晚饭后就睡了,而精灵体质让菲莉西亚只需要两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在帕西斯睡熟后,就是阅读这些信件,倾听音乐盒里的音乐和魔法讲课,这是她一天最大的安慰。   当发觉莎莉耶越大越精明干练,对他的处境毫无改善,帕西斯也兴趣缺缺起来。他一直不知道友人如今的身份,有一次莎莉耶下朝急着赶过来,没穿风术士的天蓝色长袍,而是一件王袍——新魔导历后,每一届国王都必须是魔法帝王,莎莉耶和另一位女王奥黛露并列双王,身穿裁减成法袍式样的金色社交礼裙,头戴祖母绿法冠,一对小巧精美的描金绿宝石耳环,腰间佩戴着顶部环绕秘银环的绿水晶法杖——标准法师的打扮,帕西斯更是差点没忍住沸腾的恶意。   莎莉耶一走,帕西斯就寻了个由头,推着轮椅把她送的一盆珍贵的魔植从花架撞到地上,一只脚伸了出去——可真力气大极了,不是他想的,他已经被席恩弄成了废人——但是他毕竟长久没锻炼,缺少斗气,右脚还是有些无力,没踩碎花朵,于是用轮椅的车轮碾过,破碎的花瓣散发出甜腻破败的气息。   菲莉西亚有时在夜深人静想起和艾路德安在一起度过的那个夏天,天青之主正直清澈的眼眸,直言不讳的严词厉句,和稍显笨拙的拌嘴,她们一起打扫、听收音机的八卦和食谱、做喜欢的料理、一同比剑和练习魔法、骑马飞驰、野餐踏青、市场采购……一生最幸福的那个节日,盛夏的鲜花祭典,艾路德安为她打扮,为她穿上木精灵的翠绿衣裙,戴上明媚的花冠,她也为艾路德安换上了勿忘我色的连衣裙,给那头天青色的秀发绑上可爱的发饰,她和她同乘一辆花车,沿途看到的景象,首都里那的繁华市容,异族和人类共同生活,同享一片蓝天,莘莘学子在学堂读书,人们无忧无虑的笑脸,天空绽放着玫瑰色的魔法烟花,法师在高空表演,吟游诗人歌颂王室抗击魔族的功绩,也讴歌圣贤者和世界之相对艾斯嘉的贡献;她给活动商贩兜里全部的铜币,为花车上每个人都买了花蜜茶,女孩们感谢的声音像百灵鸟一样动听,可是她和艾路德安只能共饮一杯了,但那清甜的滋味沁入心底,如今依然能滋润心田地回想起来。   她从无法忘怀的美好回忆醒来,再看着床上睡着的丈夫。   他秀丽的脸庞在烛火下跳动着一丝丝阴影,就和千年前他们分离前的一夜一样。   想到那撕心裂肺的分别,千年相思的苦楚、孤独和煎熬,他曾经对她的伤害,那一句「我是娈童,你是娼妓,我们是天生一对」,撕裂她心房的话语,和现在的折磨,莫名其妙的惩戒,都抵不上失而复得和长相厮守的喜悦。   就这样吧……   *******   这样的岁月持续了不到三年,戛然而止。   菲莉西亚甚至没有做好心理准备,那天肖恩和两位神级法师罗比安和艾路德安来看他们,带着自酿的三年陈百花酒——他在公务中也没有忘记他们,艾路德安带的是精灵仿佛白云般绵软香甜的饼干和新鲜的浆果,罗比安准备的是一瓶魔导历的香醇樱桃酒和亲手做的黑加仑蛋糕。   对养父和两位客人,菲莉西亚喜出望外地欢迎,摘了庭园里的梨子,做了帕西斯爱吃的红酒香梨,烘烤了艾路德安喜欢的苹果派,拿出地窖里罗兰窖藏的珍贵美酒回敬罗比安。   肖恩也亲自下厨,做了帕西斯喜欢的薰衣草奶香饼、洒了迷迭香炙烤的鹿肉,菲莉西亚爱吃的葡萄干馅饼、香草炖兔肉、松子和野山菌的浓汤。还有两道新菜式:里约克布丁和猪肉肠,将烤牛肉滴下来的牛油和肉汁收集起来,均匀滴在布丁烤盘上,烤得嗞嗞作响,把调好的面糊倒入烤盘中继续烘烤,完成后的布丁胀鼓鼓的,顶着一层酥脆亮丽的金黄色表皮,另外把猪肉加入谷麦、洋葱、黑胡椒和核桃碎粒做成肉肠,煎得鲜香多汁——罗比安的家乡菜,为了这场神战,神级法师们都无法再回到他们思念的时代和故乡,老法师的评语是很像,但还是不如我的老家做得美味,眼角细细的皱纹却舒展开来,足足吃了三份。   饭后,菲莉西亚听着神级法师们和肖恩随兴聊起三大陆的时局,她盼望听到的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的变化,还有新的魔法。一提到这个话题就被艾路德安转移,菲莉西亚知道这是老师的体贴,就像艾路德安担心的扫视,和暗暗松了口气的表情——老师实在不擅长伪装。肖恩师父也还是那么容易受骗上当,帕西斯坐在壁炉边打盹是在装睡,其实是不想听,也是故意让放在他膝盖上的毛巾毯滑落下去,肖恩立刻轻手轻脚地捡起来,重新盖在徒弟腿上,琥珀色的眸子浮起伤感和疼惜,蜜色的手指抬了抬,想要抚摸那头银亮的长发,收了回去,坐回沙发,降低了音量。   这是充满欢笑和愉快的夜晚,菲莉西亚本来满心欢喜,如果不是帕西斯确实需要休息,真想留他们过夜,一直依依不舍地送到大门外面,和养父拥抱道别,才回到那座花团锦簇的小别墅,照常服侍丈夫洗澡睡下,她以为今晚和养父的相见,也会让帕西斯心情好一些,可是她只是劝了句:“帕西斯,别恨了吧。”   那双澄碧的眼睛爆发出刻骨的恨意,这清晰入骨的恨意如此强烈露骨,他再也骗不了她。   菲莉西亚终于确定,不是她的错觉,帕西斯是真的有记忆!   他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做了什么,知道他们的一切。   第二天,帕西斯提出要转世。   “我要转世,我和我妈妈、爸爸、还有玛丽、露西和安迪说好了,你舍不得这个世界,就留下来好了。”   罗里兰塔和莉拉的确来看望过儿子,三年前席恩一念之仁,但是菲莉西亚唯独没有死灵法师的天赋,看不到幽灵,也听不见亡灵的对话。   那时莉拉说:帕尔,清清白白做人吧,然后我们一起去投胎。   罗里兰塔则是说:我已经央求冥王给我们一个有尊严的死亡,帕尔,你撑了一千年太不容易,我和你母亲在冥界等你,一起转世投胎,不会再让你孤零零的。   而鲁西克等人本来偷偷溜回冥界顶层的神域,又住了下来。但是席恩收拾冥王剩下的神仆,也认为完全不需要什么「极乐仙境」,整整一层无限界面都是宫殿和游乐场——简直浪费!于是改造成自己的书室,让待在里面的鲁西克和安迪等人住到下面的界域,和其他亡灵一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是。   他不知道失去这么个安乐窝,这些肖恩的徒弟有多么愤怒和无助。   三年来,他们东躲西藏,受不了失去享乐和安逸的生活,最后借助罗里兰塔和莉拉的关系,来现世找帕西斯想办法。夫妻俩只是来看看复活的儿子和儿媳过得好不好,帕西斯却说要和他们一起转世。   *******   “席恩,你打算让帕西斯转世吗?”   月事后询问新任冥王,确认他的意向。   席恩点头又摇头:“他可以通过冥界的转世之门,可是他是被神明融合过的灵魂,残缺不全,无法转生,在经过通向瀛海的转生之门的一瞬间就会崩解了。”   “那就好。”   月咕哝,这种差点害死全世界的祸胎怎么还有转世重生的权力。   帕西斯如果好好赎罪,反省以前的罪过,还可能换来从轻发落。可是这三年又是故态重演,满心仇恨。那幼稚的演技,只有他自以为演得很好。   本来帕西斯能度过幸福美满的人生,席恩塑造的身体非常好,相较帕西斯的罪孽,只是不能行走的惩戒算什么。偏要作死,扔下结发妻子,依旧爱护牵挂他的恩师——他这是报复,的确,菲莉西亚会为他的死亡痛苦万分,他因为失去剑气和神力,无法对他真正仇恨的强者们复仇,就朝身边的弱者发泄,对待深爱自己的妻子犹如对待切齿痛恨的仇人,这种人也真是无药可救。   “月前辈,帕西斯为什么要这么做?”席恩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失去共生的暗精灵,他的读心术无法发挥,这等于失去一个保命符,不应该透露,但是对于这个答案,席恩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了弟弟也想问明白。   原本他以为,帕西斯就算要投胎,也是寿终正寝以后。菲莉西亚毕竟曾经是世界之相,还是有全精灵血统的公主,帕西斯和她长久在一起,会得到最好的温养,灵魂上的创伤也会逐渐修复。翼人的寿命只有两百年左右,帕西斯更短,是半翼人,还因为亚利安族不能使用武器的诅咒短命,如果菲莉西亚想要把精灵的寿命分割给丈夫,向精灵王奥佛瑞特请求准许,席恩会出手帮助,这也算是他对那对父女的一点歉意,可是帕西斯为什么要寻死?   月深深看了一眼后辈,摇头:“我也不知道。”   失去读心术,席恩就看不透这样扭曲黑暗的心灵,那座自我逃避的迷宫,就算说了他也不能理解。   这种人性的丑恶软弱也没什么需要同情。   为了自己的私仇,帕西斯将艾斯嘉的全体生灵置于众神的屠刀之下;明知魔族杀了多少人,还和侵略者暗通款曲,协助维烈他们进入这个世界;千年前坑杀近六十万投降的俘虏和百姓,强行征兵超过一百万,用不合格的药物害得多达十三万奴隶兵变成了白痴废人;出世后,屠杀两个郡的民众,用北三领的百姓举行残忍的血祭。   帕西斯最适当的下场是扔到无底深渊被恶魔撕裂,都是看在肖恩的面子上,还有他被迫成为降临体束缚住协调神贺加斯的功绩,让他受点小小的处罚。帕西斯却毫无悔过,仿佛受到天大的冤情,更加仇恨世人。他不满意,练好了魔法武艺来找月和投票决定的奥法议会报仇雪恨好了,只会捶打双腿装可怜,折磨身边弱势的老婆出气,这还算男人吗?   妻子对他深情不悔,只差没有跪在地上求他好好过日子;朋友莎莉耶对他不离不弃,百忙中也抽空看望他;子女背着有个千古罪人的父亲的名声,还来照料他;连已经对弟子失望透顶的肖恩也放不下他,暗中照看,上门探望——帕西斯都知道,还如此对待他们。   他满怀恶意地抛下结发妻子自杀,美其名转世投胎,只因为菲莉西亚劝了他一句:放下仇恨。   和那次献祭一样,帕西斯又彻底侮辱了他的师父,他自己,和他所爱的人。   因为帕西斯的深情无法承担起他竭力逃避的事实。   他不想为他所爱的两个人牺牲至此,这才是关键。   月很清楚,帕西斯做出这个决定,是他想到了彻底报复肖恩和菲莉西亚的方法,让他们的余生痛苦不堪,尤其是肖恩,迫使肖恩不能和席恩和好,让菲莉西亚无法变心,一辈子记着“逼死”他,为他的死痛苦不休。   可惜,那只不过是帕西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这么一来,菲莉西亚倒是解脱了。   菲莉西亚好歹是精灵公主,就算失去世界之相的无限寿命,也有五百年以上的寿命。   巨大的悲痛和迷惘下,菲莉西亚吐露这些年的生活和帕西斯当年的行径,肖恩大怒,懊悔托付错了人,也不让女儿再伤心下去,正好艾路德安大法官的任期到了,菲莉西亚接受肖恩的宽慰和鼓励,决定和光荣卸任的天青之主一起出发游历整个艾斯嘉大陆。   听说菲莉西亚的感应力在不懈的努力下逐渐复苏,魔法上成绩斐然,写的理论著作颇有见解,是真正的天才,不必再被一个死掉的男人耽误。   多年后,当走出悲伤的菲莉西亚和艾路德安回来索雷斯大陆的精灵王庭,众人震惊地得知她俩不仅仅是师徒,还是爱人了。   这是人·妻和骑士姬的CP吗!杨阳张大嘴。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肖恩虽然吃惊,但更加高兴,真诚祝福爱女找到幸福。席恩端着一杯冬蜜桂花露水躲在树荫下(他被孪生弟弟拖过来参加精灵族的庆典),僵住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莉莉安娜惊讶地道。   艾路德安坦然道:“我们都很迟钝,最近才发现一点苗子,决定试试看。就算不能走到最后,我也乐意陪伴她到生命的尽头,菲莉西亚也是。发现这一点,我们就觉得不止是朋友了。简而言之,我们感觉对方太投契了,无论是性格、爱好、生活习惯,在一起很愉快、很默契,情投意合,所以打算结为伴侣。”   感觉还是百合未满啊,不过是百合的最高境界了吧。来做客的罗兰心想,他当年请艾路德安前辈挽救失足妇女,就预见可能会这样。不过他猜中了师徒,没猜中情侣。   艾路德安天青色的秀发长了一些,在脑后盘起,只在两鬓各留一缕,衬出高洁端秀的容颜,如山涧清澈凛冽的冰绿眼眸,令人屏息的威严,蕴含着强烈的意志和慑人的魄力,天蓝的骑士装外套着银色的锁子甲,她身材不高,却给人坚不可摧的巍峨感,明亮而笑的刹那,整个人像沾着晨露的百合。   菲莉西亚清秀的脸庞重新展露出少女的芬芳娇艳,乌木般的长发在丰满的胸前形成自然的波浪,映着夕阳的修长身姿宛如亭亭玉立的野玫瑰,身穿剑士的装束,腰的位置佩戴着精致的长剑和法杖,虽然比身旁的老师高,站在一起却说不出的契合。   看到母亲幸福的样子,莉莉安娜释怀了,父亲死后十五年,母亲才开始一段新恋情,不能说她变心。而且父亲生前的一千多年,他们彼此深情守候,熬过那么长时间的孤独。父亲都死了,不能让母亲一直寂寞终生。   事实上,是帕西斯舍弃菲莉西亚。莉莉安娜心底叹息,她看到母亲是多么用心照料父亲,反而是帕西斯受不了残疾、自尊受损和他人的眼光,记恨菲莉西亚“背叛”自己,其他人崇拜魔法神,选择了用自己的死报复所有人,不顾母亲一腔深情厚爱。   诺因更高兴,帕西斯死时,为人子的他还是伤心了一阵。但他一直希望母亲摆脱那片毒沼泽地一般的爱情,如今菲莉西亚从旧日的噩梦真正走出来,他终于如愿了。至于那位“新父亲”,十多年的精灵教育让他的思想开放许多。   杨阳说不出的羡慕,她和诺因还没踏上旅途,这两位都旅行完一圈回来休息,准备完婚了。   哎,人比人心塞太平洋。杨阳和诺因对视一眼,羁绊太多,事太多啊,两个世界的事情堆成山。   不管了,今年,他们也手牵手旅行去!   精灵王奥佛瑞特是最开怀,最开明的支持者,亲自为女儿和女儿的爱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结婚典礼,做证婚人。让杨阳等人亲眼目睹了精灵王陛下多么前卫,不愧是早在一千六百多年前,就为血龙王扎姆卡特和月皇子举办婚礼的男人呀,太伟大了!   所有艾路德安手下的骑士,魔导国的双王和官员,还有首府里那的大部分市民都参加了这场婚礼,意外的,这对新人都有着大量的平民朋友,就和她们的谈吐接物一样,既能和精灵阳春白雪,也能和百姓下里巴人,接地气又高雅,再一起到餐桌品尝临时做的菜肴,把水果蔬菜和奇怪的调料搭在一起,聊着旅途的见闻和听来的民间八卦,好不快活。   真是天生一对啊。   杨阳笑起来,乐见其成。诺因被精灵酒放倒了,他这十五年唯一没提高的就是酒量。   奥佛瑞特略带惆怅地走到近处,杨阳和他聊了几句,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一个方向,远离热闹的宴席,在密林深处。   精灵的星光湖和湖畔的圣树不允许最亲密的友人和最高贵的贵客以外的人靠近,除了少数例外——知道哥哥受不了嘈杂的气氛,肖恩先前为席恩在那里安排了席位,树木变化的圆桌上有两个空酒杯,两盘小菜,兄弟俩小酌聊天,当然席恩的酒杯放了醒酒的魔药。   当婚礼开始,棕发青年为养女祝福,黑袍法师独自走到了湖边。   精灵王庭位于索雷斯大陆的瑞威汀山脉,星光湖将周围的群山都包容进来,映着天上的云海,那些云中穿行的鸟儿就像湖水中嬉戏的鱼群。圣白橡树仿佛一座洁白伟岸的山峰,翠绿如梦的树冠上,云雀轻歌曼唱,无数参天大树拱卫着精灵的生命树。   双月河承接了群山的融雪,融汇成星光湖的巨大湖泊,最远的河流能够达到出海口,魔法的风帆带来远方的商人和资源,精金、秘银、矿石、织物、水果、松脂、魔植、冬蜜酒……精灵和邻近的矮人、侏儒、人马、巨人、人类移民交往和做生意,虽然还不像千年前那么热闹,但是昔日的景象正在复苏。树木的守卫不变地矗立在平静的湖岸,阳光从枝叶的细缝间筛落,温暖的微风吹拂,精致巧妙的建筑群坐落在翡翠色的树枝上,这些大树形成的屋宇和宫殿精美无瑕,精灵巧手编织的绳梯和吊桥相互连接,每一架绳梯都使用了不同的编结方法,花鸟鱼虫的图案栩栩如生,每一座吊桥都是优美的精灵语构成的祝福语和诗篇,表达对所有来访的友人最美好的祝愿。走过树木上层层叠叠的平台,到圣树的最顶端,那里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坐落在最大的枝桠上,像是最纯净的绿宝石雕砌而成,完美地与树冠融合起来,随着太阳角度的变化,这座宫殿也会转变颜色,从翠绿到天空的淡蓝,再到落霞的橘黄和明红,最后与银白的月色不分彼此。   每当夜幕降临,精灵们点燃香草蜡烛,每间树屋都像是落入凡间的星光一样跳动闪耀,蜡烛的光芒点缀在湖泊上,将那里变成了另一个夜空,另一片星海。   此时,魔法星座的光彩和双月的光辉交相辉映,在深邃的湖面描绘出明亮的倒影,沉寂的湖水孕育着璀璨的星河,树堡们绵延在这片斑斓的光影之间,蜻蜓和萤火虫在草丛中婆娑起舞。   如梦似幻的湖泊旁,站着一个无比美丽的倩影,正是虹彩龙的化身,牵着父亲的双手,教他跳精灵古老的祈福舞。   “将来魔法之王愿意和萨玛艾尔小姐共结连理,我也是很乐意做一个见证的。”奥佛瑞特微笑道。杨阳嘴里的冬蜜酒险些喷出来。   果然看出来了吗……   ******* 后记:   嗯,小帕的结局,只能说,这个人物我救不了,叹息一声。   总结起来,帕西斯的缺点是滥杀无辜,肆意发泄,偏执自私。他的爱仿佛是一种扭曲的倒生树(逆卡巴拉生命树),无法为所爱的人变得更好,只有更坏。   好吧,新版我更爱可爱的女孩子们,既然菲莉西亚成长了,有望更出色更美丽,我就不忍心她被帕西斯这种渣男耽误,吊死在一棵树上。老树开新花也该在美好的地方,快乐地百合去吧,精灵公主。   可爱的帅哥们我乐意救,尽力给好结局,帕西斯不是,他不但辜负了周围人,还辜负了我这个两次复活他的作者。   帕西斯迁怒于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其实真相早就无数次摆在他眼前,但是帕西斯承受不起,原因月分析得很清楚,前文也有。他的心理书评区有具体分析,就不放出来,读者见仁见智,自己体会。   另外,因为童年被母亲用身体养活的经历,他一方面自卑到一辈子没出来,另一方面男性尊严比天还高,其他人认为不过如此的惩罚,对他却是摧毁性的打击,扭曲的怒气全部发泄在莉身上,就和以前对前妻一样。   他可以深情款款,一旦划为仇人也可以面目可憎。如同他灭绝人性的做法,对徒弟和子女不同的态度。由于帕西斯自以为是的同类意识,菲莉西亚同时成为了他自卑和自尊的牺牲品。千年前,他的恋母情结就从妻子身上寻求补偿,折辱爱人人格的同时捧高她,把莉拉的遭遇投影在菲莉西亚头上,那句讽刺的“天生一对”,最让莉伤心的一句话。还有现在用折磨妻子建立自己的强势地位,惩罚她的背叛等等,这种心态作为一个爱人和丈夫来说不可原谅。   所以当帕西斯死后,肖恩从女儿口中得知情由,真是恨自己当初错付了人。帕西斯实在亏大了,本来他千年相思是肖恩最愧疚,也最为女儿欣慰的地方。只是么,帕西斯的深情永远是用滥杀无辜还有更恶劣的通敌表现。很奇妙,也很可怕,莉拉出卖身体的悲剧仿佛宿命般贯穿她儿子的人生,帕西斯这一生最严重的罪行就是出卖,把这个世界的人们出卖给神魔,献祭给他自身的仇恨,他因为无力没能走出来的童年。   关于天青之主,帕西斯算是遭报应了,他从前厚颜无耻欺骗人家,如今艾路德安拐了他老婆,从此双宿双飞,所以人不能做坏事。   不过帕西斯不要钻牛角尖,满肚子坏水,连自己老婆都报复,心眼比针尖还小,莉的心还是他的,真是把原本属于他的宝物都输光了。   一手好牌全打光,师父,妻子,徒弟,子女,旅行的伙伴,众叛亲离,包括附身的神灵都亲手送给仇人,师父徒弟妻子朋友对他还都是真爱。   不过直到他崩解都是幸福的,虽然这幸福是快意和报复心组成,和他一起转世投胎的师兄姐,父亲罗里兰塔和母亲莉拉不知道,对他们还算是个好结局。   话说帕西斯也挺倒霉的,他身边两个人都任由他搓揉捏扁,当初肖恩失去哥哥心灰意冷,菲莉西亚单纯又深爱他,被他投影失去母亲的心情,他把肖恩当做“弱者”保护,用师父做借口发泄仇恨;将菲莉西亚摔在泥里再捧在手心,满足他的恋母情结,否则早点有人磋磨他一顿,心病说不定好了,人也正常了!   他遇上肖恩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以他那种水平,当个流氓头子顶天了,要么就失败被糟蹋死掉。遇上肖恩是天大的机遇,也是天大的危险,走上成王之路却没那命,碰上天灾人祸的时机,只有席恩陛下那种绝世能人才扛得起来,其他人都狗带。适合他的还是幻想界的结局,父母双全,爱妻陪伴,太太平平做个普通人。那边兄弟齐心,席恩救世,黑肖狠辣,如维烈这样的幺蛾子搞不了事。   新版还有个相同却相反的例子就是莎莉耶,没遇上肖恩那么死在香都,遇上后来成王,还是太平气象的开明圣主。 第九百三十七章 那些后来发生的事(二)   地球战争的第二年,席恩将布拉德从体内分离出来。   巫妖存放生命力的媒介必须是固体宝石,布拉德当年居然研究出「能量宝石」的概念,用一种名为血髓的容器融合灵魂,实在是鬼才。   通常命匣才是存放主魂的所在,灵魂宝石如果损毁三颗以上,就算还有残魂,意识也会弥散。布拉德虽然另辟蹊径,莫名其妙把主魂放在席恩的意识深处,但是因为存放生命力的命匣粉碎,其他灵魂宝石散落,之前一直无法恢复意识。直到席恩进入绝望的心境,才触动了深埋的暗示,让布拉德的灵魂苏醒过来。   对于这么一位「房客」,黑袍弟子真是纠结得难以言喻。要说不开心,那是假的,可是要说开心,又太恶心——偷偷把灵魂和弟子的灵魂打同心结的导师是什么鬼!重新开打的话会把房子打烂,何况旁边还有个夏尔,可不能让心爱的孩子看笑话,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把布拉德驱赶出去!   尤其一次和肖恩约好在绿皇森林的圣树上看星星,席恩小酌了半杯精灵的花酿,不小心喝醉,布拉德的意识冒出来,差点被肖恩发现。席恩立马和布拉德的老相好,「星辰之眼」玛莎一起埋头钻研,硬是请出了恶客,故意塞进一具骸骨里头。   布拉德当然不在意这种小小的报复,那具骷髅抖动了一阵,就重新长出精确的血肉皮肤,还是那般花容月貌,发如雪,鸽血红的丹凤眼风情万种,而且丧心病狂的,居然一.丝.不.挂,明明变出黑袍比长出那些血管肌肉脑髓容易多了,硬是袒露那身冰清玉洁的肌肤,就那么在徒弟眼前晃了一圈又一圈,让席恩眼神死了一阵。   所以要比变态,魔法之王是比不上不朽之君王的。   这种时候就看谁更厚脸皮,不死法师愉快地检查新身体,迟迟不愿意穿上衣服,受不了视觉污染的徒弟自觉端上衣物,服侍他更衣。   “爱徒,你当年为我织的羊毛袜,我都还保留着。”布拉德深深怀念,席恩当年是多么可爱啊,为他做饭,泡茶,铺床,做各式各样的动物玩偶,缝制贴身的衣物,现在也是这么可爱,别扭傲娇的样子和以前一样,而且更强大,更耀眼了。还是活过来,见到心爱的徒弟更好。   “……去死。”做徒弟的不想提黑历史。   “我放在一只金龙的胃袋做的次元袋里,万无一失,只有可爱的席恩为我做的小礼物们,是我的专用内衣口袋。”布拉德继续不识相地话说当年。   “……”席恩努力忍,虽然无法克制地想到:为什么布拉德的内衣抽屉只放他送的袜子,难道布拉德平常的黑袍下只穿羊毛长筒袜吗?   那种画面他不想考虑!全部擦掉!   席恩当然就端上布拉德喜欢的有翠鸟图案的黑袍和红袍衬里,让导师大人自己穿。   “不为为师我穿上内裤么?”布拉德真心失望和期待,穿上红色丝袍后,拎起一条白内裤,染成了可怕的粉色,变成丝质蕾丝,“有我喜欢的小粉红啊。”   “……”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刚刚复活的亡灵法师和弟子又开始一场师徒相残,魔法飞舞,鸡飞狗跳。   旁边的玛莎看着老友欠扁地和爱徒相爱相杀,虽然早就知道他的本性,依然摇头:布拉德,你这么无耻不好,特别不好。   因为布拉德还没做新的命匣,席恩手下留情了,不然布拉德死了,回到他的意识海,继续做窝,太可怕了。   不过他不知道小龙已经找到了那个复活点,就等着变态巫师回来撕吧撕吧,没见着还挺遗憾的。   至于布拉德的住处,让他住到自己在神界的法师塔是万万不能的,但是放邪恶法师去抢夺现成的也不行,现在的艾斯嘉是个有秩序法理的世界,圣贤者还有自觉。于是想了想,当年的出师礼,他使用了两个自创的禁咒,重创布拉德放置命匣的求知之塔,但是残存的塔体还在那个异空间漂流,所以席恩修理了一下,敬献给师父,三令五申:艾斯嘉是他的地盘,不可以碰,要抢劫,去别的地方。   席恩舌根下冒出飕飕寒气地道:“还有,别装成喜欢那堆硌手的尸体了,你分明最喜欢床上那堆布偶。”   徒弟走后,布拉德泄愤地掀翻了徒弟给他亲手缝制的雪盖熊布偶,他最喜欢的座椅。   赤脚在冰凉的地板上转了几圈,踢飞好几颗弹珠,后来不朽之君王还是悄悄回来,趴在蓝臂章鱼布偶长长的柔软手臂下面睡着了。   *******   相比布拉德,萨玛艾尔的复活就比较困难。   龙躯很容易创造,因为复苏小龙血脉的就是席恩发明的顶级生命炼成术,但是这样复活的只是虹彩龙,不是龙神的后裔,萨玛艾尔不再是黄昏之龙,屹立在众神之上的万物吞噬者,失去了最强大的血脉。   对此,萨玛艾尔泰然自若。   失去万物吞噬者的血统只有好,否则,终有一天,她和最爱的养父就要面对终局,宇宙和众神的末路,那是她原本的宿命。   而且和席恩一样,她获得了幻之元素的认可,还是空想之龙。虹彩龙本身也是最强大的幻想生物。   所以萨玛艾尔还是缠着养父要复活,虽然她喜欢待在席恩的意识海,但是她已经察觉了肖恩亲近兄长的意图,她一直不在养父身边,天晓得后宫是不是又会增添人数,反正今后席恩的心门不会对她关闭。   席恩这次塑造龙躯使用了自己神体的血脉,所以萨玛艾尔的头发是冰晶般的浅蓝,双眼还是宛如融化的黄金。   一重回人世,独占欲强烈的小龙就立刻清理养父周边,并且果断出击。   “主人,我爱你,这对您是一种冒犯吗?”   席恩愣住。   自从和分·身融合,他已经知道,养女对他心有所属。之前也隐隐有所察觉,但是真实听到还是感觉异样。   一开始的确非常接受不了,他对夏尔从来不是这种感情,是父对子,亲人之间的感情。这是他的孩子,他的爱子。但是萨玛艾尔的女装扮相撬动了他的认知,对性别的偏好也令他反思——也许他不该干涉孩子的天性和选择。而在地球期间——尴尬的,他在不知情下对网上聊天的夏尔有了男女之间的好感。   如今正视孩子的感情和自己的变化,席恩发觉,没有什么不可接受。道德感——对于一个黑袍来说,是不可能的;伦理——由于看得到弟弟的生活,他的伦理观接近白袍,但是他将一个虹彩龙的后裔当成亲生孩子抚养,本来就不符合人类的伦理定义;他又是出生自大黑暗时代那种人性沦丧的年代,属于我行我素,离经叛道的黑袍阵营,只要理智审视,心态调整,所有的抗拒统统灰飞烟灭。   所以席恩郑重考虑接受孩子的感情,只要夏尔出于自愿,这样的关系让孩子感觉快乐,让他们感觉安适,能够缔结更牢固的关系。   席恩发现,这正是他希望的,曾经害怕的未来消失了。   夏尔用生命拯救他,已经粉碎了席恩最深的顾虑,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力——夏尔的身世,她父母的血仇。   而成为夏尔的伴侣,唯一的爱人,当夏尔成年后,就不会和其他龙组成家庭。好在虹彩龙本来就不同于后来血肉之躯的龙种,没有繁衍的需要和兴趣,席恩自己也没有——孩子只要有夏尔和卡雅就足够了,他愿意与魔法,深爱的孩子们相伴到永远。   这样一来,夏尔一生的角色只有他,父亲,导师,养育者,一生的伴侣。   黑袍无法自己的兴奋起来,在思考后,第一时间听从本心的回应。   “好。”   萨玛艾尔不意外,绽开比极光更绚丽的笑靥:“我很荣幸,父亲。”   “那么,现在可以开始了吗?”萨玛艾尔迫不及待地问道,她等了好久好久,尤其在近期,情敌一个接一个跳出来。贺加斯好在有宿敌的障碍,布拉德再特别也是过去时,肖恩已经是不得不忍受的将来时,她可不想再横生枝节,恨不得马上拴住父亲,阻挡他太过旺盛的桃花运。   “当然,第一课。”席恩望着眼前无比美丽的少女,微笑起来,“吻我,我的孩子。”   小龙一手放在心口,熔金之瞳燃起无比灼热的情感。   “遵命,我的主人。”   *******   在前往外宇宙的途中,席恩遗失了青铜指环,那象征着始源之海的至高权位。魔法之王也不介意,那时他被绝望的负面感情主宰,想要到一个死去的宇宙自尽,等于抛弃初始的精灵们,她们不要他也是当然。   只要继续努力,倾注更多的心血,再次获得她们的认可就行了。   “不是哦,主人,她们一直都在。”   “咦?”   得知养父的误会,小龙手中出现一枚镶嵌灰宝石的青铜权戒,正是席恩失落的那一枚。   法师看着爱人再次珍重地将戒指戴上他的右手无名指,如奉上最珍爱的心意。   “如果实在拉不回您,她们会创造一个虚拟的宇宙,让您和龙神在里面做个了断。可是父亲太理智,直到最后她们也没能干涉您的意志。”小龙不意外,不然她也不会牺牲自己了,双手捧住养父的手,嘴唇轻轻贴上闪耀着虹彩的灰宝石,“但是,我给你的戒指你丢下了,以后不要再抛下了。”   “嗯。”席恩郑重承诺。   *******   重新回到艾斯嘉大陆,圣贤者再次开始了喂猫和教书的生涯,人们的惊喜溢于言表。   云中塔也重新有了魔法之王的足迹,在养子复活以前,和孪生弟弟同进同出。   “罗比安前辈他们去找你了吗?”   一天,杨阳碰到泡在图书馆的地狱之主,他正在指示弟弟拿书。   席恩打了个哆嗦,虽然轻微,还是被杨阳的利眼捕捉到,幸灾乐祸。   让你凡事想自己扛,就算这件事是龙神的设计,后来被萨玛艾尔顺利解决了,教训可是足够深刻。   红袍带着怜悯之情扫视闷不吭声的黑袍:乖,享受前辈们的怜爱,好好改改做人的脾气吧。   新时代,艾斯嘉由神级法师和神级候补每人管理一到两个月份,正好一年轮流,真的实现了小龙梦想的,这样的前辈来一打主人都可以休息一辈子。   刚开始,魔法之王就被魔道女王驱赶了。   “你来干什么,不是你的月份,回去。”   责任心太强的黑袍心中纠结,轻声试探:“那,没事的话,我走了?”   “慢着,伯因特升十三段了,最近他和他的学生在搞一个大课题,正缺人,你有空就去看看吧。”蕾诺雅抛出诱饵。   喜出望外的魔法之王立马赶过去了。   不过也有他必须留下坐镇的时段,肖恩的三四月份——   “你是不是傻,这么简单的水利问题都会算错!”   “可是席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看这个水坝是临时新添的……”   冷眼旁观的杨阳心想,肖恩明显是故意犯蠢,之前做首相期间何等精明强干,冷酷狠辣,怎么到哥哥来视察的时候就错误百出呢?也只有傲娇迟钝的席恩察觉不出来弟弟的心思。   这样也好,这兄弟俩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已经天差地远,长久相处席恩会抓狂。短时间还粘合得过来,正好增进感情,让肖恩得到心灵安慰,开心有哥哥陪伴的日子。何况他们一年有一半的节日都约好一起过,加上西琉斯的节日、异族的节日,数目可不少了。这点虹彩龙也没办法,地狱之主割舍不下手足亲情。   而剩下的时间,除了魔法、学习和照顾小动物,就全部属于萨玛艾尔了。   法师塔内,一间布置得雅致舒适的休息室,光洁的橡木地板铺着丁香紫的手工编织地毯,一整面墙都是透明的晶体,面向异界的辽阔大地。   铺着软垫的高座椅上,黑衣青年用一丝不苟的动作握着画笔,添上最后一笔,笔下的山峦、森林和溪流栩栩如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怎么样?”席恩不是很自信地问道,只有在不擅长的艺术方面他会这样,自从和养女重新踏上界外旅行,在各个位面游历,在萨玛艾尔的鼓励下,他尝试写旅行日志,画下沿途的风景。   但是景色和生物还好,他可以画得非常工整,肖似学过的华国古代的工笔画。之所以从前画的彩图被人诟病,是因为他下意识从元素感知的角度出发,画的是心灵的事相,常人也就看不懂。而黑白画受到侏儒的机关工学影响,用数字解读实体,就显得歪歪扭扭,活像儿童稚拙的简笔画。   所以在萨玛艾尔的纠正引导下,席恩尽力在他不擅长,孩子却喜欢的领域发展,包括卡雅喜欢的音乐。   “主人画得太好了。”小龙毫无夸饰地道。真正的天才向来是全才,席恩就是如此,他至今在魔法上的成就,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音乐和绘画也不会例外。   而且,只要是爱人眼中的风景,哪里不是最美的呢。   席恩左看右看,他是看不出美不美,但只要夏尔喜欢就好。   萨玛艾尔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上法师纤薄柔软的唇瓣。   席恩喜欢爱人亲吻他的感觉,像是四月的草叶,又像是海鸥的羽毛。   不知不觉,没有拿画笔的手与另一只晶莹完美的手十指交扣,加深了这个细腻绵长的吻。   *******   【后记】   原版走上孤独的成神成魔之路,还归隐避世的席恩陛下,终于在新版获得了美满的结局,有重新和好的弟弟,有永结同心的爱侣,有尊敬爱护他的前辈,有仰慕爱戴他的后辈和众生,坎坷痛苦的一生取得了最好的回报,也算一个圆满的句点。   其实,席恩陛下虽然各种不幸,但是魔法元素和小龙至始至终没有抛弃他。   我一直很喜欢《万物简史》的一句话:当你沮丧时,请记得,你体内亿万的细胞为你而战。   要珍惜那些看不见的心意。   话说少了伊莎贝拉这个人物有点可惜,原版她是席恩唯一也是最大的人世牵绊。只是,那个全主角废柴脑残的世界线,要靠这么一个人物维持救世主最后一点人性牵挂,继续拯救世界,也挺悲哀的。   而其他人,因为选择正确,获得了同样幸福的结局,在磨难和坚强中成长。   顺利通关。   就像乙女向游戏一样,选对了选项,走通TRUE END,上一版是BAD END。不过原版确实有写作手法错误的问题,回忆篇的时间进度就错了,杨阳她们先看到维烈和帕西斯等人的恶行,不会唯独对席恩有那么大的敌意。杨阳感情至上对维烈父爱爆发还可以说,但艾斯嘉的人们,比如肖恩维护维烈就真的不对了。   虽然原版的席恩陛下是被部下坑了,罗兰那边担心恶魔攻打人界才和众神联手,还有帕西斯撺掇的因素,原版罗兰没有和席恩交心,又不知道神代的事。但诺因这边真的是全体脑残了,根本不应该理解体谅放养魔兽的侵略者。又因为杨阳,好好的争霸战都被她拖进私仇,累死身边许多朋友;还因为对维烈不理智地庇护,地球都完蛋,真是比肖恩还祸水。席恩连地球都救了也没换来主角们的感激和反省,尽管很多读者说上一版后期席恩变主角,但是从这个角度,杨阳她们还是主角,主角光环戴到最后。   而且原版维烈才是真赢家,伪善面具戴到最后。不过就算他骗人骗己,把杨阳肖恩这些女儿朋友都笼络到手,也不过是个自己人格都拾掇不起来的废物。就算原版的席恩陛下也不是他能染指的,后传照样没人理他,随着杨阳她们一对对配起来,只能暗自怨念。   所以新版全部修正,让维烈,魔族,众神都得到应得的下场。   *******   不知道是可怕还是解气的小番外——   地球战争的十六年后,肖恩收了一个弟子。   战神是有名的不近人情,魔鬼教官,艾斯嘉谁都不想往火坑跳,他从前教过的学生都视毕业为逃出生天的日子。这个弟子能得他另眼相看,是抗压能力强,从学术之月选拔中脱颖而出。因为最近光之子的实验比较多,魔像不够用,招了个活人弟子。   “导师……”   这天,一直手脚麻利的白袍学徒不小心碰倒一只死灵魔法用的镇魂球,这个球平常不在那个角落,其实是昨晚肖恩把玩后,确认其中的猎物,倾听了美妙的哀嚎声后,随手搁置在了别的位置。   学徒战战兢兢地说明情况并忏悔:“对不起,导师,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哦,不要紧,它很坚固。”肖恩淡淡地道,神色不辨喜怒,“随便踢,别踢出房间就行。”   不知为何,那平静中透出深意的口吻令学徒打了个寒噤,背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整理好了吗?”   “是!”学徒打起精神,他可是整个云中塔最好的学徒,比黑袍的学徒们还久经考验。   肖恩走出房间,一面是露台的走廊上,一个身穿黑天鹅绒长袍的身影静静伫立在晨曦下,辉煌灿烂的光辉从云海另一头漫射过来,冰银的眼眸映着温暖的金辉,遥望艾斯嘉的方向。   “席恩。”肖恩朝孪生兄长绽开明亮如朝阳的笑容,一身金色花纹的白色战袍,从光暗交织处走来,仿佛无声地收敛背后的阴影。   正在思考法术课题的魔法之王回过神,向孪生弟弟回以清朗真挚的笑容,他已经习惯了到艾斯嘉轮值,长久给予彼此空隙也磨合的生活,在时光的冲刷下,终于能够冰释前嫌,和孪生手足恢复过去一样亲密无间,平静相依的生活。   “久等了,走吧。”   肖恩唇角的笑意变得更浓醇,隐匿着深不见底的情感,自然地搭住哥哥黑袍下的肩膀,兄弟俩并肩离去。   *******   注:就酱紫了,不知道是解气还是恐怖的番外结束,算是交代一下吧。   席恩真不知道弟弟在搞这种私刑,黑袍经历使得他观察力强,对周围的环境体察入微,但是因为长久的孪生感应,看腻了弟弟的梦境,他唯独不会去偷窥肖恩的私生活。当初得知七魔将和五个幽鬼都被讨伐,维烈的魔核在圣域敲碎,祭奠历代大贤者和大黑暗时代的英烈,他认为仇恨落幕,弟弟不会再被艾斯嘉方面追责,也就放心了,没想到维烈的灵魂落到肖恩手中。其他知情人未免触及圣贤者的黑历史,也不会当面提起,如今连杨阳都不会求情。   所以,维烈以后的下场我就留白了,虽然是自作自受也的确可怜可悲,但唯独肖恩,有资格这么惩戒他。席恩,菲莉西亚和帕西斯,三个对他最重要的人都被这个童年友人害得惨不堪言,姐姐和义父因维烈而死,朋友老师同学被杀无数,时代的悲剧都从维烈和魔族身上而起,自己因为错信这个偷盗文明的间谍背上永远的罪过,他下半生除了和席恩重归于好,就是最期待这个刑罚了,也得偿所愿。   话说最后肖恩是和席恩一样堕落了,但是光暗双子在地狱和现世相依相偎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