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劫》 作者:慕如初 第1章   烟花三月,江南雁城。   天光破晓,一抹浅浅的霞光铺在老旧的城墙上。今日城门开得有点迟,这会儿,已经陆陆续续等了许多人。   没过多久,几个守城士兵飞快跑过来,将人群赶至路边。   “让开,快让开!”   城门大开,一群人骑马飞快涌入,他们身上皆穿着黑色飞鱼服,腰挎长刀,个个神情冷冽萧飒。   原先还骂骂咧咧的人也立即禁声,等这些人走远了才窃窃私语起来。   “是从京城来的锦衣卫。”   “乖乖,锦衣卫来我们雁县做什么?”   “不知道啊,锦衣卫都出动了,估计事情不简单。”   过了许久,城门口才清净下来。   “夫人,”婢女在外头说道:“现在可以出城了。”   “好,”虞母掀开车帘瞧了眼,叮嘱道:“让车夫驾稳些,莫要惊了马。”   “是。”   透过半开的帘子,婢女瞧见了里头的情况。   少女趴在软枕上,小脸埋在臂弯里头,袖子垂落,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一身鹅黄烟水百花裙包裹出姣好的身段,细腰掐得恰到好处,只侧面的身姿便可窥见婀娜窈窕。   随着帘子放下,听得那少女懒懒地问:“娘,我们多久到崇明寺?”   声音甜如浸蜜,又带着点迷迷糊糊的困意,煞是好听。   虞母道:“出城耽搁了会儿,兴许要半个时辰才到。”   “今日与李家公子相看,”虞母说:“若是能成自然好,若是不能成,你祖母那里我自会去解释。”   “我自然是希望成的,”虞葭说:“为了我的亲事,祖母都病了多日,我心里实在不好受。”   外头坐着的婢女听了,心里不禁叹气。   她家小姐年芳十七,容貌身段都是雁县数一数二的姑娘,按理来说自是不差姻缘的。   但三年前老太爷过世,小姐守孝耽搁了,如今再找合适的颇有些难,夫人挑了许久也没挑到满意的。   好不容易今年年初刘家公子前来提亲,结果换了生辰八字后没几天,那刘公子被雷劈了,抽搐了大半年才好。刘家夫人算了一卦,非得把这事怪在她家小姐头上。这事闹得难看,夫人一气之下将刘家的礼全退了去。   为此,虞老夫人愁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这两年眼见地憔悴,前几日更是直接病倒在榻上。   大夫说是忧思成疾。   小姐不忍,与母亲再三商量,决定尽快寻个差不多人家定下。于是,就有了今日与李家公子相看之事。   “你也莫要多想,”虞母安慰道:“亲事也要讲究缘分,强求不得,你祖母会理解。”   “嗯。”马车晃晃悠悠,少女打了个哈欠,继续道:“那我再眯会儿,等到了地方,娘叫我。”   .   虞家母女今日起得早,来了寺院后,李家人还未到,虞葭索性带着婢女去拜了趟月老。   姻缘树下,明媚的少女垫着脚去够高高的树枝,而后利索地将一根红绳系在其上。做完这些,她跳下石头,虔诚地跪拜在地。   “月老在上,信女虞葭祈愿亲事。信女今日要与李家公子相看,不求李公子大富大贵,不求其俊朗如星辰,只愿亲事能顺顺当当,莫要再出事端。”   “若是能顺当觅得良人,信女虞葭愿吃斋礼佛、日日行善,最喜欢的首饰也可以减半,衣裳、零嘴亦如此,还有…”   虞葭闭了闭眼,忍痛割爱:“前几日新打的头面我也不要了,全兑成现银充作香油钱孝敬您。”   这般诚心,实在感人肺腑。   婢女站在一旁都忍不住抹眼泪,唉,她家小姐真是命苦呢!   “现在是什么时辰?”虞葭碎碎念拜完后,起身问婢女。   “小姐,已经卯时,兴许过不久李家公子就要到了。”   虞葭回到寺院厢房,虞母正在阖眼歇息,见她来了,问:“你上哪去了?寺院人多,可莫要冲撞了。”   “女儿去月老树下拜了会儿。”   “好好好,”虞母说:“你坐着歇息片刻,届时等李家人到了,我先带你去见见李夫人。李夫人此前……”   虞母仔细地交代了些事,没过多久,婢女急匆匆跑进来。   “夫人夫人,李家的马车到了。”   “到哪了?”   “到南水桥了,”婢女说,不过桥太窄,马车没法过,李公子打算下马车走过来。”   “好,我知道了。”虞母转头看自己的女儿,十六七岁如花一般的少女,乖巧娴静:“葭葭,我们先过去等。”   “嗯。”虞葭点头。   母女俩走出厢房,沿着青石小道路过桃林路过荷花池,来到约定的地方。   蜿蜒的山道上果真看见一行人骑马而来,打头的男人一身玄色锦袍骑在白色骏马上。他身姿颀长,姿态优雅闲适,头上玉冠在阳光下盈盈闪光,端的是风流又倜傥。   虞葭扯着小手绢,心口扑通扑通跳:“杏儿,那人就是李公子吗?”   婢女杏儿仔细打量了两眼,看着不像:“李公子他们好像在那呢。”   “哪呢?”   婢女指着另一个方向,南水桥上有几人正缓慢行走:“在桥上的是李家人。”   “小姐,您瞧…”婢女指着桥上个子有点矮的男人:“那位穿白衣的就是李公子,真是一表人才,风姿…风姿还可以啊。”   “……嗯呢。”   “小姐,听说李公子年纪轻轻就是童生了,真是学识了得。”   “……嗯呢。”   有了珠玉在前,虞葭这会儿劲头不大,对李公子只看了那么一眼,视线就继续转向山路上那群人。   即便在这山野之间,白马上的男子依旧衣袍干净整洁,不受半点尘土污染。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矜贵的气质,这等风姿的男人是虞葭从未见过的,至少在雁县没见过。   只不过——可惜了。   虞葭收回视线,兴致缺缺地从路边摘下一支桃花,就听婢女“哎呀”一声。   与此同时,另一头立即有人大喊起来:“不好啦!李公子落水啦!”   虞葭心里咯噔了下,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李家仆人将李公子捞起后,火速扛着人跑了。   “……”   “这是怎么了?”虞母也走过来:“无缘无故的,怎么落水了?”   虞葭心里说不上来是何滋味。   适才瞧见那李公子的样貌身姿,她并无多大兴致。但无论如何,她是极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的,一来圆了祖母心思,身体能好起来。二来,李家在雁县口碑声誉都极好,且李家家宅清净,若是结这门亲,她也觉得很不错。   是以,她对今日相亲倾注了极大的心思。   她穿了最好看的衣裙,就连发髻也是专门请了雁县最好的梳头娘子来梳的,再三确认无不妥之处才出门。   万事备妥,却不想,还是出了纰漏。   她适才可是瞧分明了,李公子落河根本不是无缘无故,而是那骑白马的男人突然速度加快,经过南水桥时,李公子才落河。   岂有此理!   眼见白马男子转了个弯就上寺庙,又快马经过姻缘树下,恰好此时一阵风吹来,道路两旁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他一身香。   男人抬手随意一拂,将挡在前头的树枝拨开,露出那张精致俊美且——令人讨厌的脸。   亲事泡汤,虞葭已经没心思去欣赏男人风姿不风姿的了,怒上心头想也不想就拎起裙摆冲过去将人拦下。 第2章   傅筠今日是来寺庙里散心的,他来雁县办案,听说崇明寺景致不错,恰好今日风轻日暖,就来瞧瞧。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女子拦路。   马蹄高高扬起,呼啸几声后才停下来,身后跟着的侍卫们也跟着急急停下来。   眼前的女子跑得发钗歪斜,香汗淋漓,一缕长发凌乱地缠绕在唇边。黛眉倒竖间,明媚且灵动,尽管显得有些狼狈,却丝毫不减颜色。   傅筠眸子不禁闪过一丝惊艳。   他不解地问:“敢问姑娘为何拦路?”   “呵——”虞葭面色不善:“我来找公子还个东西。”   “姑娘说什么?”   “装傻呢!”虞葭摊开手掌,没好气道:“还给我!”   美人虽好,可惜性子蛮横。傅筠压下心底那抹惊艳,好脾气地问:“恕在下愚钝,不知欠姑娘何物。”   虞葭指着男人头上的玉冠,上头勾着根红色丝带正迎风飘扬,那是她前不久才挂上姻缘树的,却不想被这男人的玉冠勾了下来。   难怪她今日会这般倒霉,原来自己向月老求的东西被这男的给薅了去。   傅筠愣了下,缓缓往头上一摸,而后扯下来看了眼,红丝带上写着女子的祈愿。   “愿今年寻得良人作伴。”   “……”   气氛尴尬了那么几息,傅筠缓缓伸手将丝带递给她。   虞葭看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完全没有要下马道歉之意,都要气笑了。   她上前夺过因缘绳:“这位公子,我观你印堂发黑,恐怕今日运势不好。”   白马上的男人沉了眉:“姑娘何意?”   虞葭缓缓道:“小心雷劈!”   她话落,四周倒抽一阵凉气,气氛也诡异地安静下来,仿佛连风都停止了。   此女子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她皮肤白皙,眉目俏丽。若忽略适才的状况,在山野桃林处遇到这么位美人,任谁都觉得是桩风雅事。   不过……   傅筠视线从女子秀气且带着愠怒的眉眼,落在她手中的红丝带上,眸色深沉晦暗。   “姑娘慎言!”   “呵——”虞葭将红丝带收整放进袖中:“公子恐怕是从外地来的吧?这就难怪了,我们雁县的崇明寺之所以远近闻名,公子恐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景致好是其一,这其二嘛……”虞葭继续道:“凡是品行不端之人来此地很容易招雷劈。就去年吧,已经劈了两个,至今躺在床榻上半身不遂。”   傅筠面无表情听她胡诌。   “怎么,公子不信?”虞葭秀气地挑眉。   这时,有路人经过插话道:“公子可莫要不信,这姑娘说的是真事,咱们雁县这地啊有神明坐镇,灵验得很。被雷劈的那两人我也晓得哩。”   “可不是,”另一人也附和:“好好的俊朗公子哥,给劈瘸了。”   闻言,傅筠面色总算有了点变化。   虞葭这会儿总算解了点气,她笑了下:“所以,这位公子,我劝你小心点。”   噗——   傅筠身后一名紫袍男子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打量了眼一动不动僵着身子的人,暗暗摇头好笑。   他们傅大人乃靖国公府世子,出生显赫,从小师从名家大儒,无论是人品还是才学都无人不夸无人不赞。   能力更是出众,年纪轻轻就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名副其实的皇帝心腹之臣。   平日里想巴结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傅筠此人洁身自好,从未近女色半分。哪怕是入仕做官同僚相约去吃花酒,他也从未参与,在上京的名声比屋檐上的白雪都还要干净。   却没想到众人眼里的高岭之花,如今也有被女子追上门骂“品行不端”的时候。今日可算是见了好大一个世面啊。   傅筠忍了片刻,耐着性子问:“姑娘何出此言,我与你非亲非故,也并不曾得罪过姑娘。”   “你是没得罪我,可你……”   毁了她姻缘这种话,虞葭不好说出口,顿了下,她指着山道上还在逃跑的李家人说道:“你适才骑马经过南水桥时,害得李公子落水,而你却不闻不问一句道歉都没有,难道不是品行不端?”   傅筠蹙眉,细想了下适才的情况。彼时他快马过桥,虽不大留意闲杂人等,等那公子走在桥上自己脚底打滑落水,他还是看得分明的。   却不想,这女子将此事栽赃在他的头上。   他视线又落在眼前女子的身上,压了压眼睫。他眼尾细长,微眯着眼的时候带着点凌厉。   “姑娘与那人是何关系?”   虞葭一噎,从男人的眸中看出了点轻蔑之意,似乎觉得她极不矜持,还未出阁就多管其他男人的闲事。   这种被人反将一军还无法反驳的憋屈,怎么说呢,虞葭真是气啊,袖中小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   所幸这会儿有人过来及时拦住。   “葭葭,”虞母走过来,见到傅筠后眸子一亮:“这人是?”   虞葭没说话,因为她也不知道是谁。   傅筠向来对长辈有礼,他对虞母拱手道:“这位夫人,在下有事来崇明寺,还请夫人和令爱…”   他瞟了眼气鼓鼓的虞葭,继续说:“行个方便,让一让路。”   从这里去寺院只有一条小道,却被虞葭挡在了中央。   “葭葭,”虞母小声问:“怎么回事?”   虞葭压下火气,不情不愿地让出道来,等人走远了,才解释:“娘,适才就是那人害得李公子落水的,我过来讨个公道。”   “诶?”   虞母听了转头再看那人远去的背影,随即摇头叹息:“这人看着仪表不凡,居然这般无状。”   “葭葭,”虞母安慰道:“许是连菩萨也知道你跟李公子八字不合,提前阻止了这场亲事,不怕,娘回头给你找更好的。”   “等你的亲事定下来,娘也就放心去操持你哥哥的事了。”   虞葭上头还有个哥哥,比她大两岁。如今在瀚山书院上学,勤奋刻苦,夫子说今年秋闱兴许能中举。   虞家原本是商户出生,虞母曾是大户人家的绣娘,后来嫁给虞爹,两口子开了家绸缎庄,生意越做越大。再者一年前,虞爹为了女儿婚事顺当还特地花钱捐了个九品的官,虽是小官且无实权,但挂个名儿也好听不是。   说出去,虞葭也算是官家小姐。   不过这等子事也只是空有名声而落不到实处,为了坐实官宦之家,将来门匾上也写一句“耕读传家远,读书继世长”的对联,虞爹将希望寄托在聪明能干的儿子身上。   所幸虞葭的哥哥争气,十六岁就考上了秀才。整个雁县的秀才就没几个,更何况这般年轻的,倘若今年秋闱再考个举人回来,那虞家这门楣就要翻天了。   这也是李夫人之所以愿意结亲的最大原因。可原本两家都准备得好好的,却不想出了这等子事。   虞葭余光瞥向山道,李家的马车正匆匆离去,一股难以言喻的气闷堵在胸口。   她可有可无地点头,心情实在是一团糟。   .   崇明寺院建在半山腰,内有许多雅致的厢房,常年接待各地前来的香客。   此时一间奢华的屋子内,香烟缕缕萦绕。六角如意雕花铜炉里头原本燃着的是檀香,但有人嫌它劣质,吩咐换成自己带来的上好沉香。   就连茶具也是专属配备,桌上一套景德镇高白瓷,杯底是靛蓝的双鱼戏水图案,杯身还篆刻了名家诗词,精致又高雅。   傅筠背手立在窗前,眸色幽深。   如今正值春季,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樱粉。雁县多种植桃树,一到春天,桃花遍地开,屋舍建筑皆藏于花海深处,颇有点世外桃源的意境。   可傅筠没什么心情赏景,兴致都被之前那女子给搅合了。   半晌,他才问:“都查到什么?”   紫袍男子禀报道:“雁县买卖官职最为严重,雁县县令敢如此大胆,后头果真有人。”   “呵。”傅筠低笑了声,意味不明。   “你此番乔装入雁县,实在憋屈。”紫袍男子不解:“何不直接亮明身份?”   “不宜打草惊蛇。”   傅筠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把玩手上的茶杯:“有你指挥佥事的身份在明处就好。”   紫袍男子叫宋景琛,名为傅筠下属,实则也是傅筠从小就认识的好友。   宋景琛点头,此趟雁县的案子牵扯的恐怕不止这么点,若是傅筠亮明身份,那些人想必会跟蛇一样谨慎地藏起来。   两人谈完正事后,宋景琛问道:“你此趟来雁县恐怕不止是来办案吧,你母亲又催你婚事了?”   如若不然,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跑来雁县查这么点案子,实在是大材小用。   傅筠饮了口茶没说话,算是默认。   “照我说,”宋景琛说:“你总这么躲也不是个办法。”   “你有何高见?”   “高见没有,拙见倒是有一个。我听说定国公府到处寻失散多年的女儿,都丢失十几年了,最近突然又有了动静,估计是人还在。”   “要不然…”宋景琛笑道:“你也帮忙找找?毕竟是与你有婚约之人,若是能找回来,你这亲事就有着落了。”   “你若是闲得慌,”傅筠神色淡漠:“北边那桩案子我让你去。”   “哎,别别别——”宋景琛赶紧投降:“我也就这么一说,你就随便听听就好。北边的案子都扯一年多了跟乱麻似的,我可不想去。”   呷了口茶后,宋景琛忽地问:“适才那位女子,你可认得?”   傅筠冷冷抬眼:“你很闲?”   “也就好奇罢了。”宋景琛打趣道:“那女子一副找负心汉算账的架势,不知道的,还真以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听说崇明寺极旺姻缘,你有没有感觉到…”宋景琛八卦兮兮道:“你可能走了点桃花运?”   “……”   傅筠懒得搭理他,起身出门。   .   虞葭亲事再次落空,没过一天便传得满城皆知。雁县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谁家发生点事都瞒不住,更何况虞家和李家相亲之事。   李公子好端端的突然就落水被传的神乎其神,只一夜之间,虞葭的名声又添了笔浓墨重彩。   以至于隔了几日,虞葭再出门时,还时常收到或嘲弄或怜悯等各种怪异的目光。   就比如这会儿,虞葭和好姐妹岑青青一同去首饰铺子取头面。半个月前虞葭就在这里订了副头面,用料足,款式也是最时兴的,本来还挺高兴呢,结果出了铺子门口就见几个女子迎面而来。   虞葭脚步一顿,对面几人也远远停下。   “哎,她怎么在这?”   “是啊,都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还好意思出门?”   “我听说李公子都被吓得不轻,可她倒好,转头就出门逛街了。”   “天呐,李公子真可怜!”   “是呢!”   她们这声音不大不小,有意让虞葭听到。说完了,还拿眼角悄悄地瞟虞葭看她是何神色。   这几个女子也都是虞葭认识的,平日里出门做客吃茶总要遇上那么几回。但虞葭长得太耀眼,穿着打扮也比她们好看,每回都是宴会上最夺目最引得男子爱慕的那个。   因此,多多少少惹得她们嫉妒不喜,但凡不喜,就喜欢拿虞葭的亲事出来说说,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平衡些。   虞葭听到这些话不痛不痒,倒是她身边的好姐妹岑青青是个暴脾气,二话不说就冲上去。   “你们几个还未出阁就这般碎嘴你们家里人知道吗?”   “这么喜欢当街搬弄是非,就不嫌丢人?”   其中一个女子没忍住小声还嘴:“屡次相亲都失败的人都不嫌丢人,我们丢什么人?怎么,还说不得了?”   岑青青扬起拳头,在那女子面前晃了晃:“是吗?那你再说一遍。”   此时铺子门口进进出出人不少,听到这边动静皆纷纷转头看过来,有人还驻足瞧热闹。   虞葭垂头站在一旁,熟门熟路地拿着张小手绢压眼角。   没办法,这世道就这样,人们认定你不祥,那你就百口莫辩。与这些人理论难免愚蠢,但也不能当做若无其事,样子还总归要做做的。   她凄然道:“青青,莫与她们争辩,我们回吧。”   虞葭长得好,再配上她这副伤心楚楚的模样,不禁令人同情。   有人看不过去,说了句:“虞姑娘遇到这事也倒霉,你们几个当街说人是非,可还有点同情心?”   “就是就是,几位姑娘还是嘴下留情点好。”   “哎,虞姑娘也算可怜人,都是年轻女子,何苦为难人家?”   七嘴八舌的,门口的风向瞬间就变了。   几个女子顿时脸颊涨红,之前那打头的女子见势不妙,拉着小姐妹们就赶紧离开了。   人群散去后,虞葭收好帕子放进袖中,跟好姐妹岑青青说道:“适才的情况何须你出头,你这脾气即便有理也会变得没理。”   “谁叫那些人跟长舌妇似的,我看不惯。算了不说这个,”岑青青问:“还要去其他地方吗?”   “不了,”虞葭摇头:“怪没意思的,你也早点回去,莫让师傅再叨念你。”   “好。”   两人就在铺子门口道别,各自上马车离去。   .   这一幕,恰巧落入了路边马车里坐着的男人眼中。   傅筠今日出门办事,马车停在这等人。正阖眼歇息时听到女子斗嘴,其中一个声音还有些耳熟,便顺着方向瞥了一眼。   果真是那日在崇明寺拦马的女子。   她一身素衣长裙,腰间系着一根浅色绸带,就那么低头站在台阶上,身姿单薄,模样可怜。   从适才的话中,他大体推算得知,那李公子落河,导致她相亲失败被人说了闲话,这会儿站在台阶上默默揩眼泪。   傅筠垂下眼睫,沉默了会儿,抬眼再去看那女子,只见她小脸怯怯,想必那些话让她极为伤心难堪。   没过多久,那女子终于上马车离去。   “看什么呢?”宋景琛进了车厢:“刚才那女子是之前在寺院见到的那个?”   “嗯。”   “你莫不是”   宋景琛八卦之心刚起,就被傅筠危险地扫了一眼:“事情办完就走,少废话。”   “行,”宋景琛摸摸鼻子:“不过,我刚看见有几个男人尾随那辆马车而去。”   “但想来咱们傅大人是不愿意多管闲事的,对吧?”宋景琛戏谑。   傅筠手指摩挲着玉佩,冷冷地看了宋景琛片刻后,开口吩咐车夫掉头跟上去。   闻言,宋景琛乐了。 第3章   .   “小姐,后头有人跟着咱们。”车夫提醒道。   “是何人?”   “老奴没敢仔细瞧,可要绕路去武馆?”   武馆是岑青青家,离这一带很近。   虞葭掀帘子往后瞧了眼,确实鬼鬼祟祟跟着三人,打头衣裳华丽的那人虞葭也认得,就是西城柳家最小的儿子柳康成。他是雁县出了名的纨绔,仗着自己姐姐给官老爷做妾室,就整日在雁县胡作非为,吃喝嫖赌调戏良家女,什么都干。   虞葭想了想,说道:“不必绕道,拐进前面巷子就是。”   柳康成觊觎虞葭许久,以往见虞葭出门身边总是跟着岑青青,岑青青会拳脚功夫他不敢惹,所以即便心痒痒也只能干看着。   如今好不容易闯遇虞葭单独走,自然要把握住机会。   他倒不是想怎样,毕竟在雁县抬头不见低头见,真要惹出事,虞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只不过,他听说前几日虞葭相亲又失败了。心想,虞葭这么个名声都相亲了这么久还没嫁出去,是时候该他捡漏了。   他今年十九还未娶妻,若是自己上前去表表决心,说不定虞葭一时感动就应了他呢。   想到自己能娶这么个美娇娘,谁他娘的还愿意出来当纨绔?那肯定是整日待家中跟妻子恩爱啊。   嗯,就这么定!   柳康成整理整理衣裳,又摸了下发冠,很好,没有歪斜,依旧玉树临风。   转过巷子口时,柳康成猛地停下,就见虞葭早已下了马车,此时好整以暇地等在那。   她站在白墙下,一株粉白杏花从墙垣探出来。   有句诗是什么来着?   哦,一枝红杏出墙来,美人在墙下等他。   柳康成的心扑通扑通跳,巴巴地咽了下口水:“虞姑娘,你是在等我?”   “是呢。”   “等等等我做什么呐?”柳康成受宠若惊。   “你说呢?”虞葭微笑。   啊,难道美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好,决定要嫁他了?   也是,在整个雁县,其他男人都畏惧她不祥的名声,可他柳康成从来不信这个邪。再说了,就虞葭这样的,能娶回家,就算摔了只腿又怎样?   如此这般想,柳康成心跳得更快了,他走近两步:“是这样的,我早就爱慕虞姑娘了,反正你嫁了那么久也没嫁出去,我呢,说了许久的亲也没娶着媳妇。我觉得吧,咱俩还挺有缘分的。”   “……”   “所以…”柳康成又摸了摸自己的发冠,确定依旧潇洒好看,提议道:“虞姑娘,你觉得我怎么样?”   “呵呵。”   美人一笑,柳康成心尖儿都要化了。他欣喜地又走近几步,面上带着些迫不及待:“那你是同意了?”   傅筠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看着她们这边。   只见一个身形略胖的男子,渐渐靠近那女子。也不知雁县这地方是哪来的审美,男人出门也爱涂脂粉,那男人将自个儿脸上涂得惨白惨白的。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眼见那男人越靠越近。   傅筠蹙眉,想起适才在铺子门口见她楚楚流泪的模样,于心不忍。   罢了,即便是不认识也总归要出手帮一把。   傅筠掀衣袍下马车,然而刚抬脚就顿住了——   “啊呀——”   一声惨叫响彻云霄。   刚才那面容惨白的男子捂着脸倒在地上,而之前凄楚流泪的女子,此时此刻站在墙下,用那张楷眼泪的手帕缓正慢仔细地擦手上沾着的脂粉。   傅筠:“……”   虞葭也看见了他:“……”   这会儿,虞葭心情有点复杂。   她向来爱美,尤其是在好看的男人和女人面前,更是要竭力维持自己的形象。之所以学拳脚功夫也是因六岁之前体弱多病,父母一度以为养不活才送去武馆的。本意只为强身健体,平日里鲜少用到,若不是为了一次性打消柳康成的念想,她今日也不会这般。   原本算是寻了个最偏僻的巷子,可没想到还是被人瞧见了。尽管眼前的这个男人跟她还有那么点过节,可哪个爱美的女子想在别人面前露出这样粗鄙的一面?   虞葭是不想的。   不过,瞧都瞧见了,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虞葭三两步走到柳康成面前又添了一脚:“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这词儿是跟岑青青学的,很有气势。   柳康成明显是被吓到了,他虽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平日耀武扬威主要靠身边的小厮撑场子。   可如今……   自己爱慕已久的女人居然是这么个彪悍的婆娘,柳康成惊吓的同时也心碎了一地。   他转头见巷子口还站着个人,也不敢再多事,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你你你…给我等着!”   然后爬起来就带着小厮跑了。   虞葭拍拍手,嫌恶地将脏帕子递给婢女。见巷子口的男人还站在那,黛眉微蹙。   虞葭之前被他毁了亲事,如今最粗鄙的一面又被他看了去,莫名地,心里很气。   她不自主地就把这笔账算在傅筠头上。   虞葭昂起下巴,语气不善:“看什么看?没见过打人啊!”   傅筠:“……” 第4章   虞葭昂起下巴,语气不善:“看什么看?没见过打人啊!”   马车上的宋景琛顿时笑出声。   他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当着锦衣卫指挥使的面说这种话,这女子倒是有趣极了。   傅筠神色也一言难尽。   他淡淡地瞥了眼那女子,然后漠然转身,准备上马车。   “等一下。”虞葭喊住他。   傅筠脚步没停。   “喂,就是叫你。”   傅筠这才缓缓转身,面无情绪:“姑娘有何赐教?”   怎么说呢,虞葭毕竟还是爱惜自己名声的,今日忍不住出手打柳康成也实在是因为这个柳康成太烦,想着一次性断了他念想。但不小心被这个男人看到了,也不知他会不会传出去。   她顿了顿,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   “路过。”   “你可认得我?”   傅筠没回答,只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嗯咳…”虞葭微微别过眼,不大自在地说道:“今日之事公子若是能保守秘密……”   “不认识。”   “?”   虞葭愣了下,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人转身就上了马车。   .   等离开巷子,傅筠突然吩咐道:“派人暗中将那女子送回去。”   “?”宋景琛惊讶。   傅筠也不多解释,那女子虽会些拳脚功夫,但那种花拳绣腿顶多能对付一两个普通男子罢了,索性还是帮人帮到底。   “雁县县令那边情况如何?”   宋景琛说:“嘴巴严实,不肯说。”   傅筠蹙眉:“还有你们撬不动的嘴?”   宋景琛摸摸鼻子:“此人狡猾,也不知从哪弄了包哑药,一口吃进去,这会儿几乎成了个废人。”   “不是还有手?”傅筠道:“给他笔。”   “他一心求死。”   “……”   这就确实难办了。   宋景琛道:“不过,我们查到他夫人的娘家,就是上京王氏族人,这案子看似简单,估计还有得磨。”   傅筠冷笑,又是王氏。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宋景琛道:“我们抓了几个买官之人审问,眼下这些人还在县衙里,你要不要去看看?”   *   虞葭路过糕饼店,特地让人买了些热乎的糕点回家,只不过一进门就见气氛有些不对。   她问门房:“发生了何事?为何大家如丧考妣?”   门房道:“大小姐还是进去看看吧,夫人等您许久了。”   虞葭心里咯噔了下,莫不是她相亲不成的流言传到了祖母耳中,惹得祖母的病又重了?   她心情沉重地往正院走,才进门就见她母亲坐在堂屋椅子上。   “娘,怎么了?是不是祖母她……”   “葭葭去哪了?”虞母问:“吃过饭了?”   “去铺子里取头面,跟青青一起在酒楼吃了的。”虞葭走过去:“娘,到底发生什么事?”   “上午来了官兵,突然将你爹爹带走,我这心里不踏实。”   “是买官的事?”虞葭担忧问:“爹爹不是只买了个虚职吗?真个雁县许许多人都买了的,都被带走了,还是只带了爹爹?”   虞母叹气:“正是因为只带走了你爹爹,我心里才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官府的人怎么说?”虞葭道:“娘,我们这就去官府问问。”   “葭葭,”虞母拉住她:“娘已经派人去问过了,这次办案的是京城来的锦衣卫,口风严得紧,无论使多少银子他们也一个字不肯透露。”   锦衣卫办案,那应该是很严重的事了,虞葭瘫坐在椅子上。   虞母赶紧安慰道:“葭葭莫急,你爹爹临走时说让我们在家等着,说只是去问问话,兴许过不久就能放回来。”   正说着,小厮就匆匆跑进来:“夫人夫人,老爷回来了。”   母女俩立即站起来,虞葭提着裙摆跑出门槛,就见他爹爹肥胖的身躯拐进来。   “爹爹。”   “葭葭。”虞爹快步上前,将女儿扶住,然后挥退下人。   “当家的,到底是什么情况?”见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虞母一颗心才落下来。   “没什么事,”虞爹摆摆手,坐下来喝了盏茶:“就是问了我一些雁县的事,但我哪里知道什么事,问了几遍没结果就让我回来了。”   “真的?”   “骗你们不成?”虞爹站起来转了一圈:“你们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葭葭,”虞爹道:“你莫要忧心,我刚才进门听下人说你祖母又咳嗽了,你这会儿去看看她。”   虞葭狐疑地问:“爹爹为何不去,莫不是想把我支开?”   “你呀你,”虞爹好笑:“我自然是要支开你,你爹爹得好生沐浴,去去晦气。”   虞爹摆手:“快去吧。”   虞葭半信半疑地离开了。   等她一走,虞爹面上的笑才沉了下去,而后转身对着自家夫人说道:“事情恐怕不简单。”   *   锦衣卫来雁县,掀了一阵风雨,几天后又开始沉寂下来,温水煮青蛙似的,熬得人心慌。   锦衣卫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这般做事风格宋景琛实在是不习惯得很。   他问:“案子进展这般慢,你就不急?”   傅筠老神在在地坐着看各处送来的密报,头也不抬:“急什么?我有的是时间。”   “……”   也是,这人哪里是来办案的,分明是来躲婚事的。看这架势估计没一两个月还不打算回京。   宋景琛点点头:“行,那就慢慢查。”   “让你找的宅子找好了?”过了会儿,傅筠问。   “已经找好了,在红颜巷,宅子宽敞透亮……”   “等等…什么巷?”傅筠蹙眉,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不正经?   宋景琛好笑:“我一开始也疑惑,不过后来听人说那条巷子原本不叫红颜巷,只是因为住着个雁县闻名的美人,许多公子们时常过门偶遇只为一睹芳容,所以才有了这个么名字。”   “说不定…”宋景琛促狭道:“你住上一阵子能走桃花运呢。”   傅筠懒得搭理宋景琛,懒懒地往后一靠,阖眼歇息。   宋景琛忽然转了个话头:“我之前在外头,好像看见定国公府的人了。”   傅筠睁开眼,困意消了些许。   “定国公府的人来雁县好几日了,看来这是打算挨家挨户的找人啊。”   “都丢了十几年,他们怎么找?”   “听说是到处打听谁家十五年前收养过两岁女童,另外据定国公夫人说,沈小姐身上有个像梅花的胎记。”   傅筠摩挲玉佩,没接话。   这样找人,如同大海捞针。先不说十五年前到处战乱,百姓流离失所,稚子买卖随处可见。再者,这胎记长在女子身上,谁也难瞧见,即便瞧见的也是那孩子的养父母。都养了十几年,也不见得愿意拱手将女儿让出去。   宋景琛见他不想多管此事,便转了个话头:“现在要去宅子看看?”   “不急,”傅筠重新阖上眼:“先去酒楼见个人。”   *   屋子里,雾气腾腾。绣着金线仕女图的屏风下映着个窈窕的身姿,影影绰绰。   虞葭坐在偌大的浴桶中,由丫鬟给她擦洗身子。   “小姐,”杏儿擦着她肩甲骨的位置,在上头的粉色胎记上又多撒了一捧水:“您这胎记长得真是好看,跟朵花儿似的。”   好不好看虞葭不知道,长在背上她自己也看不见,偶尔照镜子也只是从侧面看了个大概轮廓。   虞葭这几日心情蔫蔫的,总觉得父母有事瞒着她,连新打的头面都没能让她开心起来。   杏儿又说道:“今日李家的人来赔礼道歉了。”   “李夫人带着许多礼过来,说得天花乱坠,但事已至此,小姐名声因为他家李公子又毁了许多,夫人又岂会有好颜色给她?”   “我母亲说什么了?”   “夫人将礼都退了。”杏儿道:“原话是这么说的‘我虞家的姑娘与你李家公子八字不合,又不是被你李家退亲,道的哪门子歉’。”   正是这个理,虞家满意,她娘亲果真上道,若真让那李家赔礼道歉了,她自个儿反而没了脸面。   “对了,”杏儿说:“适才岑姑娘来了,在外头等您呢。”   “她怎么又来了?”   杏儿道:“大概是听说了巷子里的事?”   岑青青听说虞葭在巷子打了柳康成,新奇得很,刚吃过午饭就来见她了。   虞葭换好衣裳过去,见面就问道:“你怎么听得消息的?”   “葭葭你放心,”岑青青嘿嘿笑:“我只是听说柳康成调戏女子不成反被打了,但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是谁,我就自己猜到的。”   柳康成那人心眼儿如豆丁大,若是被人打了又岂会不说出来,定人是被女人打了才没脸说。   如今能打柳康成的女子,整个雁县也就她和虞葭。只不过平日里虞葭注重形象,鲜少打人。因此,岑青青听到消息,顿时就坐不住了,过来问问情况。   虞葭将事情经过大体说了遍,岑青青听了后悔不已:“我那天就不该早点跟你分开,若是让我遇上那厮,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不过也不是全然没人瞧见。”虞葭叹了口气:“还是被个男人看见了。”   “谁?”   虞葭摇头:“那人我不认识,看着不像咱们雁县本地人。”   至少她在雁县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   “说来也奇怪,”岑青青道:“近日咱们雁县来了许多外地人……”   岑青青的爹是开武馆的,也兼职经营走镖,镖局这种地方天南地北各样八卦信息极多。   哪家小姐爱而不得转身怒投他人怀抱,哪家主母独守空房多年半夜三更私会家中管事丑闻败露寻死觅活等等,就连东城巷子口的旺财又生了窝白白胖胖的崽这等消息都一清二楚。   “前几日咱们县城来了个富家公子哥,人长得极其好看,且舍得花钱。烟柳巷歇一晚,豪掷千金呢。”   虞葭对那人有多富不感兴趣,毕竟钱是人家的她看不着也摸不着。但对于长得多好看有点兴趣,说不定哪天就遇上了呢?   “有多好看?”她问。   “我见过,”岑青青说:“确实好看,怎么说呢,就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   岑青青这个文盲。   “听说烟柳巷的姑娘宁可不要钱也争着抢着伺候他,就可想而知了。”   虞葭心想,这些姑娘真是傻,有钱不要要人有什么用?   能吃吗?   看一眼饱饱眼福不行了?   “不值当。”她淡淡摇头。   “什么?”岑青青问。   “没什么,”虞葭说:“你成天往外头跑,回头师傅发现了准得罚你。”   岑青青跟虞葭一样,皆是十六七的待嫁芳龄,而且,也皆是嫁不出去。   虞葭嫁不出去是因为得了个不祥的名声,而岑青青纯粹是因为她彪悍的名声。   岑青青从小爱学武,凡是跟女子沾边的东西她一概不会,以前没觉得什么,当长大了需要说亲了,岑家父母才着急起来。   于是临时抱佛脚,从年初开始就拘着岑青青在家里学女红中馈,以至于岑青青每天烦得很,只想往外头跑。   闻言,岑青青悻悻起身:“行吧,那我先回去了。”   虞葭将人送出门,边听她继续唠叨那富家公子的事。跨出门槛时,岑青青突然指着某处大喊:“葭葭,快看快看,就是他!”   她兴奋地摇虞葭胳膊:“是不是很俊?”   虞葭下意识地转过头,就见前几日巷子口的那个男人正翻身下马。   宋景琛率先就看到了虞葭,诧异了一瞬,而后凑近傅筠低低地说道:“巧了,对面那位就是这里有名的红颜女郎。”   傅筠转头看去,动作顿了下。   四目相对——   尴尬,死寂,还有一丢丢的互相嫌弃。   虞葭:“……”   傅筠:“……”   傅筠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这女子。半晌,他缓缓转头问宋景琛:“你给我找的宅子就在这?” 第5章   宋景琛其实也想不到,他打趣道:“你俩挺有缘啊。”   结果被傅筠冷冷睨了眼。   宋景琛摸摸鼻子,解释道:“我之前打探得知这片地富饶,不仅道路宽阔,连宅子也宽敞舒适。要不…你先进去看看?”   那还能怎么着?   雁县这地方说富裕也富裕不到哪里去,傅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矜贵公子,住惯了金屋玉舍,这里已经是宋景琛能找到的最好的地方了。   红颜巷这名字听起来有点不正经,但这里住着的都是雁县的正经人家,这片地区干净且安静,正符合傅筠这位挑剔精致的公子哥。   傅筠往门头上瞧了眼,上头已经换了名字——傅宅。   他视线又挪向旁边的大门,门头上写着——虞宅。   “……”   好巧不巧居然成了邻居。   从两人中的对话,虞葭也猜到了情况,她黛眉高高拧起,上前问道:“你们要住我家隔壁?”   “这位姑娘,”宋景琛笑问:“有何不妥吗?”   当然不妥!   虞葭之前打人的情形才被这人看了去,原本想着看就看吧,反正她们也不认识,说不准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也无所谓了。   但没想到,没几日这人就来跟她做邻居,简直是……阴魂不散。   而且她刚刚从好姐妹口中得知这人常常厮混烟柳巷。看着人模人样的,却不想是这么个爱花天酒地的浪荡子。   虞葭对傅筠的感观差得不能再差,这新仇旧恨加一起,与这么个人为邻,总不大舒服。   她虽没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已经很明显,就是大大的不妥,不妥中还带着浓浓的嫌弃。   傅筠还是头一遭被人这么嫌弃,心底冷嗤。   这女子先是大胆拦陌生男子的马,然后又在巷子里打人,还总爱出门招蜂引蝶。这样的女子他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过这些都与他毫无关系,他昨日一宿都没睡,这会儿已经困得不行。他将马鞭丢给侍卫,略过女子嫌弃的目光,径直往“傅宅”走去。   这一副高冷的模样看在虞葭眼里,那就是对她的不屑,对她适才“不妥”抗议的赤.裸.裸挑衅。   “哎——你等一下!”   傅筠转身:“姑娘还有事?”   虞葭昂着小下巴,输人不输阵:“你要住这多久?”   “与你何干?”   虞葭一噎:“当然与我有关,我们这一带住的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可不希望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常住这里,万一弄出点是非可不好。”   “嘁…”傅筠淡笑了下,带着点轻蔑。   “你是何意?”虞葭问。   “我听说…”傅筠意有所指道:“这条巷子叫红颜巷?”   “你——”   虞葭好气,那些个浪荡子取这么轻佻的名字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好端端过她的日子也没去招惹谁,这人倒好,居然将错都怪在她身上。   如此,虞葭也懒得跟他客气了,回击道:“你就是那位烟柳巷歇一晚,豪掷千金的风流公子哥吧?啊,久仰久仰了!”   “噗噗——”宋景琛憋笑憋得辛苦。   而傅筠背着手,听到这句话似乎没什么波动,神色依然淡淡的。   虞葭气得想上去撕了他那张伪君子的脸。她袖中攥紧拳头,眸子都要冒火了,但碍于还有其他人看着,生生忍了下来。   岑青青察觉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上前问道:“你们认识?”   “不认识!”   “不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否认。   岑青青:“……”   宋景琛:“……”   门口这几人气氛诡异,有好奇的街坊邻居看了过来:“葭葭,这是你家亲戚来了?”   虞葭立即调整脸上的表情,乖乖巧巧地回了个笑:“杨婶,不是呢,我也不认识。”   “哦,这小伙子长得挺俊啊。”   傅筠斯文有礼地回之一笑:“晚辈刚搬过来,以后还请杨婶多多关照。”   “好好好,小伙子真知礼。”   长辈们就喜欢长得好看还有礼貌的孩子。傅筠这样的,杀伤力极强,在上京基本男女老少大小通吃,来雁县这地方更不在话下。   虞葭觉得,就傅筠才来这么片刻,受欢迎程度已然超过了自己,心里就挺不是滋味。   她不想在门口多纠缠,送走岑青青后,不动声色剜了傅筠一眼,甩袖子就进门。   傅筠:“……”   .   门口短暂的一场风波后,又很快归于平静。   进了傅宅,傅筠也懒得瞧四周景致,大步走向书房,边吩咐下人们准备热水沐浴。   书房里。   “我这有一份秘密账册,”傅筠从怀中掏出东西撂在桌上:“里头有许多来路不明的进项和各种暗语,我怀疑这暗语与雁县的案子有关。你立即找人将暗语解出来。”   “好。”宋景琛正色,问道:“那刚才……”   “什么?”   “你就任由这事让人误会?”   傅筠把玩手上的玉佩,漫不经心道:“有何不妥么。”   “你才来雁县没多久,就将这风流的名声传得这般响亮,我都替你担心。”宋景琛笑道:“万一给传到了上京……”   傅筠沉默不言。   他此次来雁县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去烟柳巷子也纯粹是因为收到密报,那幕后东家与案子牵扯颇深,只不过那人做事谨慎,从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宋景琛在明,他的身份不方便去查,所幸傅筠自己出马。却不想那烟柳巷子的姑娘们见了他热情得很,为了配合他富家公子的形象,不得不广撒银钱,还与几个女子调笑了一番。当然,也仅仅只是调笑,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雁县的百姓如此八卦,这事情才过一夜,次日就惹得人尽皆知。   傅筠摇头,颇是无奈地笑了下。   “不过我思量着…”宋景琛说:“这名声万一真传到上京也不是全然不好。”   “?”   “你不是想躲婚事吗?”宋景琛笑道:“其实沾点桃色名声也挺不错,至少上京那些正经人家不会将姑娘嫁你,而不正经的人家,你母亲又瞧不上。”   “你看,多好!”宋景琛摊手:“就算你想打一辈子光棍想必也是成的。”   傅筠:“……”   *   虞葭进门后,就见她母亲气呼呼地出来,身后跟着的丫鬟怀里还抱着堆东西。   “娘,怎么了?”虞葭问。   “李家真不是人,亏我以前还以为李家厚道,没想到做事这般不要脸。”虞母指了指后头的东西:“我退了两次又将礼送回来,还敲锣打鼓生怕别人不知道。这般做样子给谁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李家受了害却还要赔礼道歉,老实忠厚又委屈,真是里子面子都让他赚足了。”   “呸!”虞母啐了一口:“恶心谁呢!”   “娘不必搭理他们,下次再送来,就直接将东西扔门口就是。”   “娘也是此意。”虞母问:“你方才上哪去了?”   “去送青青了。”   “这几日你尽量少出门。”虞母嘱咐道。   “怎么了?”   有些事虞母不好跟女儿透露,索性就拿李家当借口:“相亲的事外头传得不像话,你就在家老实待段时日。”   .   当日,虞母又将李家送来的礼给退了回去,原本以为李家的事到此结束,即便再厚脸皮的人家也该事不过三。   但她们低估了李家的脸皮,次日一早,李公子亲自来虞家道歉了。   虞母听说了,直接将其关在门外,见都懒得见。   “杏儿,外头在吵什么?”虞葭迷迷糊糊揉眼睛,昨晚莫名其妙做了许多梦,导致她今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小姐,”杏儿愤愤道:“是李家人又来了?”   “来送礼的?”   “呵,若是送礼还好说,直接扔门口就是。可这次是李公子自己来,活生生的人呢,打不得骂不得的,夫人都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所以说,李家到底这是何意?   为何对赔礼道歉这般执着?似乎还非得让虞家人原谅了才肯善罢甘休。   其实一开始李公子也不懂,但后来经母亲提点后才恍然大悟。   他如今是童生身份,以后是要科考做官的,读书人最讲究名声,他此前与虞葭相亲临阵脱逃,这种事传出去说是虞葭不祥,可也难免有人会说他背信弃义。   这等背信弃义的名声一旦沾上,日后可就甩不掉了。因此,李公子也甚为担忧,一大早就来虞家请罪,至于原不原谅没关系,站在门口做足姿态才是最要紧。   另外就是,他确实爱慕虞葭,以前远远见过一面便念念不忘了,虽不能娶她为妻,可也想继续在佳人心中留个至诚至善的好印象。   今日,他就要做足诚心、善意的姿态,说不准还能给他添笔好名声。   嗯,算盘是打得极好的。   而虞母却是气得不轻,坐在堂屋大骂他李家不要脸。如今原谅他李家又显得好像自个儿女儿被他李家退亲似的没得脸面,不原谅他李家,外人还说虞家得理不饶人。   “这李家跟屎一样,沾上就甩不掉,真是晦气!”   “娘。”虞葭进门。   她穿了件素色常服,头上只簪了支简单的桃木发簪,即便这般朴素,也掩盖不了其艳丽的容貌。   虞母见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儿,真是心疼得都要滴血了,好端端的人儿怎的就得了这等名声,真是老天没眼。   “葭葭,”虞母思来想去:“如若不然,咱们搬家吧。”   “搬哪去?就因为他李家这事?”虞葭心里难受:“娘,咱们家在这住了十多年,生意铺子都在这呢,您要搬哪去?”   “再说了,哥哥还在书院上学,贸然搬家,哥哥学业也断了。”   “倒也不全是。”虞母想了想,说道:“是这样,你爹爹在外头跟人合伙做了其他买卖,那边生意不错,就想着以后咱们家搬去那边生活。”   “那哥哥的学业呢?”   “你哥哥那边,我自会去跟他说。”   “娘,”虞葭迟疑地问:“是不是咱们家发生什么事了?”   “瞧你说的,”虞母立即笑起来:“咱们家好好的能有什么事?是你爹爹舍不得那边的产业,所以提了这么个想法。”   “真的?”   “娘还能骗你?”虞母站起来,说道:“先不说这个了,我现在去将那李公子打发走。”   她气势汹汹出门,但没过片刻一头雾水地回来了。   “葭葭,咱们家隔壁新搬来了个邻居啦。”   “?”虞葭奇怪,所以呢?   “那公子真是好人才,知礼又端方。”   “娘,怎么了?那人您之前在寺院也见过的,当时您可不是这么说呢。”   “哎呀,”虞母说道:“当时肯定是误会,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那等无状之人?”   “一定是那李公子自己不小心。”虞母自顾自道:“也是,就李家公子那样的,考了多年才考上童生,让个路都能落水,还将这事怪你头上,能出息到哪去?当初我可真是眼瞎看上他做女婿!”   “依我看,隔壁那位公子就挺不错!”   “娘。”虞葭赶紧打住她:“到底怎么了?您不是出去赶走李公子的吗?”   “嗨,”虞母摆手:“都不用我出马,你猜我出门看到了什么?”   “什么?”   “李家公子见了我立即灰头土脸落荒而逃,羞得都不敢见人。”   “为何?”   “早在之前隔壁那位公子出门将人教训了一番。”虞母欣慰道:“听说那小伙子口齿伶俐、能言善辩,肚子里的墨水跟海似的,圣人道理滔滔不绝。反正就是直接戳穿了李家的肮脏心思,街坊邻居们都拍手叫好呐。”   虞母感叹:“真是个好小伙啊!”   “好小伙”傅筠此时正坐在书房喝茶,继续听下属禀报庶务。   等事情禀报完了,宋景琛还没舍得走,不停拿怪异的眼神打量他。   “有话就说!”傅筠被他打量得烦。   宋景琛问:“你向来不爱管闲事,为何方才要出去训那李公子?”   “他太吵。”   “我不信。”宋景琛摇头,仍旧看稀奇似的看着傅筠。   “我并非因那女子才出手相帮,”傅筠难得地解释道:“那李公子此举,真是枉读圣贤书。”   “就这?”   “不然呢?”   “啊呀,”宋景琛说:“我之前来的时候见城西有两户人家吵架,那寡妇带着孩子被骂得极为可怜,您要不去帮一帮?”   傅筠冷冷地瞥他:“看来你很闲!”   “……”   宋景琛接收到危险暗示,立即拍了下额头:“我想起来还有件事没做,我先走了先走了。”   .   虞葭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己屋子,实在想不通那个男人为何要帮她。   她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看得婢女很是不解。   “小姐,您想什么呢?”   “你说那人为何要帮我?”   “或许…”婢女道:“也是看不惯李公子恶心人的作风?”   “真的?”   他看不惯?   虞葭想,那人的作风好像比李公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吧,怎的他还看不惯了?   虞葭想了会儿想不通也就懒得想了。但她这人恩怨分明,别人帮了她,那就得谢谢人家。   只不过……   这要怎么谢?   送什么谢礼合适呢?   虞葭坐在软塌上呷了口茶,片刻后吩咐道:“杏儿,你去将我那些放零嘴的匣子拿过来。”   她想好了,既然送什么都不合适,那就送她自己做的零嘴吧。   正所谓——礼轻情意重!   片刻后,虞葭敲响了傅宅的门。 第6章   傅筠恰巧正在院中边走边思索事情,听得门房那边问:“虞姑娘,有什么事?”   他转头看去,就见虞葭从门缝露了颗脑袋进来,刚好也看到了他。   虞葭立即站直身子。   “何事?”傅筠走过去。   “我听说你帮我赶走了李公子,”虞葭不大自在道:“特地来感谢你。”   “不是帮你。”   “?”   虞葭抬眼,愣是从傅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点自己自作多情的意思。   她愣了下,这种感觉很不好。   被自己的死对头误会自作多情,怎么看都是自己落了下风。   但她是不会承认的,笑了下:“不管是什么原因,总归该感谢。”   “我虞葭向来恩怨分明,”她继续道:“该谢的绝不含糊。”   说着,转身从婢女手上取过布包递给他。   傅筠没接。   虞葭就塞给了门房小厮,然后昂着脖颈瞪他一眼,输人不输阵地走了。   “……”   .   傅筠回到书房,先是坐在桌边将之前想的东西写下来,然后折叠好装入信封,戳上火漆交给随从:“派人送去上京。”   “是。”随从接过信笺,但怀里还抱着那包谢礼,犹豫了下说道:“大人,这个……”   傅筠视线下扫,鼓鼓囊囊的一包,也不知里头是什么,近距离闻着还有一股炒干货的香气。   他向来不贪口腹之欲,淡淡道:“拿出去处理了。”   “是。”随从抱着东西出门。   过了会儿,宋景琛进门,一手摸着把瓜子边嗑边坐下来。   “你明日又要去烟柳巷?”   “嗯。”傅筠擦完手,将长巾搭在架子上:“他们主动邀了我。”   “我说,你何苦这么拼命。”宋景琛说:“为了查点案子你牺牲这般大,我都看不过去了。”   “牺牲什么?”   “色相。”   “……”傅筠睨了他一眼,见他嗑瓜子嗑得毫不自觉,还将瓜子壳扔在桌上,问道:“你哪来的瓜子?”   “要不要吃一颗?不是我说,雁县这地方吃的东西真是一绝,连瓜子都炒得这么香。”   傅筠顺手接了一颗过来,懒懒地剥了壳。   宋景琛问:“怎么样?”   傅筠道:“尚可。”   “实不相瞒…”宋景琛笑:“这是隔壁那位姑娘的谢礼。”   傅筠:“……”   .   次日,虞葭准备出门去见岑青青。   “杏儿,快把之前打的头面拿来,”虞葭道:“我今日就戴那个。”   虞母在一旁帮她整理衣裳:“今日风大,仔细皮肤吹裂了。”   “娘,我戴帷帽呢,不怕。”虞葭催促:“杏儿快点呐。”   虞母满脸无奈,只好嘱咐道:“那去了你岑伯父家就早些回来,莫要再去别处。”   虞葭吐舌,憋着张无辜脸。   虞母戳她额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心思,带这般好看的头面不就是想去别处耍?”   “那好不好嘛?”虞葭晃着娘亲的手臂:“今日是青青的生辰,我们说定要好好耍的,而且我听说城西来了个杂耍班子,在那搭台已经半个月了,一直都想去看看呢。”   “女儿顺便去香粉铺给娘买玫瑰膏子回来。”虞葭拍马屁道:“我娘长这般好看,可得好好保养。”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保养什么。”   “谁说的?”虞葭甜言蜜语不要钱似的:“平日里走出去大家都说咱们不像母女,倒像姐妹呢。”   “你这个皮猴呀,”虞母好笑:“那就快去快回,莫要耍太久。”   “好。”   .   今日风有些大,虞葭戴着帷帽站在门口等马车过来。因怕风将脸吹干了,她双手扯着帷纱,袖子下滑,露出一截白皙好看的手腕。   少女身姿窈窕,素衣乌发,背着清晨的霞光站着。臻首娥眉,俏丽动人。   傅筠出门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脚步顿了下,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背着手也站在自家门口等马车。   虞宅和傅宅中间也就隔了堵墙,门口的石狮子都是紧挨一起望月。   因此,两人距离也着实近,近到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虞葭昨日道谢不成还砸了人,有点心虚。想了想,干脆将帷帽取下来,对傅筠打了个招呼。   “早啊。”   傅筠闻声不动,倒是一旁的宋景琛笑嘻嘻:“早呀,虞姑娘这是去哪?”   “去见好友。”   “今日天气甚好,出门访友实在合适。”   “嗯,”虞葭说道:“今日是好友生辰,晚些还会去看杂耍。”   “啊!”宋景琛称赞:“我听说了,是城西新来的杂耍班子吗?确实是很有意思。”   “嗯。”虞葭对这个宋景琛感观极好,觉得这人不仅热情还很有礼貌。反观那个背着手站的男人……   傅筠淡淡地瞥了眼两人,转而对宋景琛说道:“你话很多。”   宋景琛:“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跟邻居搞好关系至关重要,虞姑娘你说是不是?”   虞葭点头。   “对了,”宋景琛说:“虞姑娘昨日送的谢礼收到了,我们公子也觉得很好吃。”   傅筠:“……”   虞葭诧异地看了傅筠一眼,顺口接话:“既然好吃,那我回头再让人送些过来。”   宋景琛:“那敢情好。”   虞葭想着傅筠虽然面冷,但帮了她是事实,索性又诚心问了句:“傅公子喜欢吃什么样的?我届时多送点。”   宋景琛替他答:“我们公子喜欢嗑瓜子。”   傅筠忍无可忍:“你给我闭嘴!”   宋景琛:“……”   虞葭:“……”   虞葭心想,不跟他一般见识,回头送他一大包瓜子两清就是。   正巧这时候两家的马车都到了,虞葭跟宋景琛告别,重新戴好帷帽上马车。   .   岑青青难得有十足的理由偷懒,早就计划好了今日所有行程。两人先去城西看杂耍,然后在酒楼吃午饭,下午再去逛书肆买话本子。   卯时,虞葭到了城西最大的一家酒楼,马车刚刚停下,二楼窗户边就有人向她们招手。   “葭葭,这里。”岑青青早就来了,已经等了好半天。   岑青青跑下来拉她,边上楼边说:“这会儿吃午饭还早,我们先看杂耍。葭葭,你是不知道,这次来咱们县的杂耍班子听说是从上京来的,功夫很是了得……”   她啰啰嗦嗦,蹬蹬蹬上楼,进了门就走到窗户边瞧了眼:“啊,快开始了,葭葭你快来。”   虞葭将帷帽递给婢女,走到窗户边瞧出去,从这里正好看见街头打的戏台子,此时台下已经围了许多人。   就着等开始的空闲,岑青青八卦道:“上次遇到的那个林敏敏,你还记得吗?”   前些日子去取头面时在铺子门口遇到几个碎嘴的,打头的那个就是林敏敏。虞葭问:“怎么了?”   “呵呵,”岑青青说:“她现在正倒霉呢。”   “为何?”   “林敏敏的爹被抓啦。”岑青青悄声说:“她之前不是定了人家吗?还到处炫耀,但她爹爹被抓后,昨儿男方家里就来退亲,出了这等子丑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出门。”   闻言,虞葭眼皮跳了跳,总有不详的预感。   林敏敏家的情况跟她差不多,林敏敏爹爹花钱捐了个官,不过,是实权的官职,在县里当了个主簿。   “可说是何原因?”   “这我不知道,是锦衣卫去抓的人。”   “哦。”   虞葭心慌意乱的,连看杂耍的兴致都少了几分。   .   一墙之隔的雅间,几名歌姬或坐或站,姿态优美地抚琴弄曲。   傅筠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手上一只青花瓷酒杯随着曲调轻轻摇晃。他唇角噙笑,狭长的眼尾露出三分风流,看得歌姬们脸红心跳。   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陪坐在一旁,他低笑了下:“秦公子上次尤其喜爱的小桃红,这次也给您请来了。”   他拍拍手,随即进来一位红衣薄纱的女子,身姿婀娜妖娆,眉间一点梅花钿,风情万种。   “秦公子。”小桃红凑过来想坐傅筠腿上,傅筠不动神色迅速交叠双腿换了个坐姿。   面上却是笑得意味深长,还夹杂了点暧昧,吩咐她:“倒酒。”   小桃红嗲了他一眼:“公子真坏,又想灌醉奴家。”   “秦公子,”那人主动抢过小桃红的活儿,拎起酒壶斟了一杯递给傅筠:“上次您说的事……”   “你以为我骗你?”傅筠睨他一眼。   “不敢不敢,”那人拱手:“秦公子误会了,只是雁县些日子风声紧得很,我家主人说…还是得稳妥些才好。”   傅筠道:“我家就在上京,跟锦衣卫熟得很,你们雁县这点案子算什么,想让我帮忙,总得诚心吧?”   “可这次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亲自来查案,恐怕……”   “区区一个指挥佥事而已,”傅筠换了个坐姿,语气傲慢:“锦衣卫指挥使傅筠你们可知,那人我见过。”   傅筠接过他手上的酒杯:“帮忙不是问题,就看你家主人是否有诚意。”   .   岑青青看了会儿杂耍,茶水喝得有点多,转头问虞葭:“你要不要如厕?”   “我适才去过了。”虞葭摇头。   岑青青有点急,拉她起来:“不行,你陪我再去一趟。”   “哎哎哎——”   出了门,隔壁的丝竹之音靡靡,还伴着女子娇俏妩媚的声音传出来。   “公子,奴家再敬您一杯,往后回京了,可莫要忘了奴家对您的一片真心呐。”   “小桃儿放心,我即便忘了自个儿也不会忘了你这个小美人。”   “哎呀,公子真坏。”   这声音一听就知道里头是些什么人,虞葭走得飞快,生怕这声音污了耳朵。   “青天白日,在酒楼就这般放浪形骸,实在是伤风败俗。”   岑青青在一旁跟她说:“我听说有些男人家中娶了娇妻美妾都还要出来吃花酒,实在过分。可尽管如此,家中的妻子也不敢说半句不是。”   “呵——”虞葭拉着岑青青拐过回廊,不齿道:“若我日后的夫君敢这样对我,定要让他好看。”   “怎么好看?”岑青青问。   虞葭停下脚步,恶狠狠地比了个手刀。   恰巧此时,听得身后房门“吱呀”一声,两人下意识地转头——   就见傅筠站在门口,正盯着虞葭那只手,神色复杂。   傅筠显然有事要出门,且刚好听到了两人之前的那番话,片刻,不动神色收回视线。   在这样的场合遇见,两人都有点尴尬。   虞葭虽然听说了傅筠风流的名声,但毕竟没见过,可这会儿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也瞧见了。内心生出一股嫌恶的同时,也尴尬得无所适从。   而傅筠尴尬得比较含蓄,他面无表情,强装冷静。   但好死不死,里头那小桃红娇媚地喊了句:“公子怎么了,为何一直站着?”   虞葭下意识去看屋子里的情况,然而才偏了下头,傅筠就飞快地将门关上了。   虞葭:“……”   傅筠:“……”   做完这个动作,傅筠才觉得自己有点傻。他暗暗吐出口浊气,也没再看虞葭,抬脚立即下了楼。   “葭葭,”岑青青问:“那人是怎么了?”   虞葭也觉得莫名其妙啊,若是她没看错,适才似乎在那人的脸上看出了点心虚?   他心虚什么?   虞葭将这个疑惑问了出来,岑青青听后,就不得了了。   啊!   莫不是其实他就是那等家中有娇妻美妾,却还要来吃花酒的臭男人?   天呐!   越想越觉得该是如此!   岑青青跟她分析了一遍:“你想,他长得好看还有钱,家中肯定早已为他娶了妻子。”   “这样有钱的人家,通常还会纳几个妾室呢。”   “对,肯定是这样。”岑青青笃定:“放着家里的娇妻美妾不要,成天出来胡混,瞧瞧他适才在屋子里说的那是些什么话。”   “我听了都觉得臊得慌!”   “说得那么熟练,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哎呀——”岑青青忍不住想得有点多,激动道:“葭葭,那人就住在你家隔壁,你说他会不会是对你有企图?”   虞葭:“???”   “我见话本子里头有种叫什么来着,哦,采花贼,专门半夜爬.墙去女子闺房。”   虞葭唬了一跳:“应该不会吧,那人看起来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要不然他怎的这么巧就住你家隔壁?”   岑青青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还举了个例子:“就咱们雁县,城东杜家二老爷,你听说过吧?那人还是个读书人呢,长得也斯斯文文的,家中娶了妻还有孩子,却大晚上的爬.墙去见隔壁寡妇,后来被人发现了,他没得脸面举家搬走了。”   “葭葭,你可得小心,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虞葭:“……”   酒楼的恭房分男女两侧,中间是一堵高墙,墙下栽了株桂花树。傅筠站在花树下的木盆边洗手,一字不落地将这番话听了去,额头突突地跳。   心情一度很是复杂。   .   杂耍在午时前就已经结束,虞葭和岑青青吃过午饭后就准备去书肆。两人在门口等了会儿。   “葭葭,你今日有心事?”岑青青问。   “没什么。”   “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岑青青道:“早上我就看出来了,你看杂耍心不在焉的。”   “到底怎么了?”她问。   虞葭心里的担忧也没法跟她说,或许只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摇了摇头,她随口道:“就我祖母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哦,”岑青青也清楚虞老夫人的心病,也不知怎么安慰,说道:“葭葭你也不必太担心,兴许等过些日子你哥哥从书院回来了,老人家一开怀,身子就好了。”   “嗯。”虞葭点头。   很快,车夫把马车赶过来。虞葭正要上马车时,就听见身后传来耳熟的声音。   “行了,就送到这。”   “是是是。”   虞葭转头一看,就见傅筠正巧出门来,身后还跟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傅筠踏出门口,也瞧见了虞葭,脚步微顿。   “怎么,秦公子认得那姑娘?”   “新买的宅子就在她家隔壁,偶有相遇。”傅筠道。   “原来如此。”那人若有所思地瞧了虞葭一眼,而后笑道:“秦公子慢走,您的话我定会一字不漏地传达。”   想起之前所见问闻,虞葭冷嗤一声,显然对于跟傅筠做邻居很是不齿,扭头就进了车厢。   傅筠微皱了下眉,也没说什么,对那人拱手一礼,也上了马车。   *   傍晚,傅筠坐在书房看各处送来的信笺,抽出其中一封时,忽然停了下来。   他烦躁地往后靠,阖眼捏了捏眉心。   “怎么了?”宋景琛也停下来,往桌上的信笺看了眼,笑问道:“又是催你回去的家书?”   傅筠没吭声,那就是默认了。   宋景琛说:“依我看你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倒不如从了你母亲,反正你早晚都要娶妻。”   傅筠斜睨他一眼,显然觉得他说了堆废话。   “哎,你别不爱听,”宋景琛道:“其实我最初也觉得娶妻麻烦,但后来娶了之后,发现每回办差回去,总有热饭热菜招呼,还有人嘘寒问暖,感觉还挺不错。”   “不一样。”   “什么?”   “我跟你不一样。”   具体怎么不一样,傅筠不想多言。他将那封家书拆开草草看了遍,然后熟门熟路写了封回信,理由都是现成的——他忙着办案。   宋景琛摇头无奈。   “对了,”写好信,傅筠又吩咐道:“回头你让人安排一下,我准备离开几日。”   “去哪?”   “南安县。”傅筠道:“我怀疑烟柳巷背后的东家就是王家的人,不过那人谨慎得很,怎么都不肯露面。”   “这与你去南安县有何关系?”   “没关系。”   “?”   “恩师两年前告老还乡,我既然来了,自是要去拜访。”   宋景琛将一本账册放他面前:“上次你让我找人解暗语,已经解出来了。”   傅筠接过翻看了两页,面色微沉,冷笑道:“果真是敛财的好手段。”   “这些人买卖官职不算,居然还结党营私。”宋景琛说:“我越来越觉得雁县这案子扛在我肩上颇重了。”   结党营私可不是小事,通常要扯上朝廷命官。而雁县这地方所谓结党,也就是在买官之时,另外签一份契书,明确协议了每年所缴纳的冰敬、炭敬。   一个普通的九品官职,每年都可纳上数千两。可想而知,整个雁县,甚至整个大豊国有多少个这样的九品官。这笔数额算下来,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蠹众木折,邦国殄瘁。   良久,傅筠冷冷出声道:“那就先抓起来,杀一儆百。”   .   次日一早,虞葭送爹爹出门,缠着他问:“爹爹要多久回来?”   “你今日怎么了?”虞爹好笑:“怎么还跟小时候似的,这般黏糊。”   虞葭也不知怎么了,今早起来右眼皮子就一直跳,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想起昨日听岑青青说的那番话,她就心神不宁。   而且这些日子,总觉得父母有事瞒着她,今日便特地赶了个大早等着她爹爹,想从他这打探一二。   “爹爹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嗯?”虞爹狐疑:“你在外头闯祸了?”   “……”   “没有,”虞葭老实道:“就我这眼皮子一直跳,心里不踏实。”   虞爹动作顿了顿,掩了神色继续笑道:“葭葭莫多心,爹爹没事。”   “真没事?”   “真没事。”   “快进去吧,外头风大。”虞爹挥挥手,上了马车。   虞葭望着马车身影缓缓离去,直到拐出巷子。她叹了口气,打算转身进门时,就听见旁边傅宅的大门也开了。   傅筠带着侍卫从里头出来,边偏头听下属禀报事情,余光见到一抹水红的身影,抬眼看过来。   虞葭暗暗扫了他几眼,今日傅筠穿了一身宝蓝长袍,腰间配香囊玉佩。玉佩还好,但那香囊的颜色是朱红镶金丝线,亮眼又风骚。   活脱脱一个风流公子哥,不假了!   虞家想起昨日在酒楼见到的一幕,又鬼使神差地想起岑青青说的那番“他住自己隔壁很有可能意图不轨”的话。   虽然她不愿相信,可这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多多少少会发芽。   傅筠也感受到了她在打量自己,目光诡异且狐疑。同样也想到了昨日在恭房外头听到的那番话。   面色顿时就难看了些。   下属的声音也刚好停了,门口就陷入一场诡异的安静。   虞葭又偷偷往旁边大门看了眼。   那眼神怎么说呢,有点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中带着点防备,防备中又夹杂着点嫌弃。   就,挺一言难尽!   最后,虞葭见鬼似的逃进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傅筠:“……”   宋景琛不解得很,问道:“虞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用那种眼神看你?”   傅筠心里憋着不爽。片刻后,马车过来了,他抬脚就走,走了几步又忽地回头。   神色复杂地问:“你看我像采花贼吗?”   宋景琛:“哈?” 第7章   虞葭逃似的进门后,靠着门站了一会儿,脑子里还在浮现傅筠一身宝蓝长袍配香囊半夜爬.墙的画面。   简直不可思议!   她赶紧甩了甩头,将那诡异的画面甩去,正要抬脚走,就听得身后有人敲门。   “谁人?”婢女隔着门缝瞧了下,也没瞧清:“兴许是老爷落下东西了?”   虞葭也以为是爹爹回来,自己转身又去开门,然而站在门口的并不是她爹爹,而是宋景琛。   宋景琛笑得花枝乱颤,他已经算是很努力憋着了,可这会儿见着了虞葭还是忍不住。   虞葭觉得这人真是爱笑,大清早的就笑得跟抽筋似的。   她问:“宋公子有事?”   “是有点。”宋景琛努力缓了缓,不自在咳了下,说道:“其实这事我也不好意思主动提,但是呢,你也知道长路漫漫着实会无聊,所以……”   “?”虞葭不懂,长路漫漫无聊跟她有什么关系。   见她没明白过来,宋景琛只好又直接点:“是这样,我家公子要出趟远门,大约离开几天,这路上无聊嘛就想起上次吃过虞姑娘的谢礼,滋味还挺不错。”   “哦。”虞葭懂,这是讨谢礼来了。   她上次也说过要再送一大包给那人,好两清的。后来在酒楼遇到那种事,觉得尴尬就一直没送出去。。   既然都讨上门来了,也好,省的自己还老觉得欠人家东西似的。   “杏儿,”虞葭吩咐:“你去库房墙角的大瓦缸里头装一兜五香瓜子来。”   “多装点。”虞葭补充道。   “是。”杏儿去了。   宋景琛觉得这么干等着挺不好意思的,就想试图替傅筠澄清一下情况。   “我家公子这人呢,虽然风流了些,但人品……”   “嗯咳——”   虞葭不着痕迹地朝外头看了眼,没见着人,倒是不远处停了辆马车,那人应在车中。   “人品如何与我无关,”虞葭也很不想跟那人扯上什么关系:“上次承诺送傅公子一包瓜子,算是两清,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啊!”宋景琛故作遗憾:“那可惜了。”   “可惜什么?”   “我家公子还挺爱吃你做的瓜子呢。”   “嗯咳——”马车中的人又大声了点,还隐隐带着点不悦。   虞葭说这番话声音并不小,也是有意说给那人听的,万一他心里有点什么想法也好赶紧扼杀,免得生事端。   如此看来,这人还算有点骨气,至少还知道不高兴。   虞葭低声问:“你家公子此去要多久?”   “怎么?”   “公子莫误会,”虞葭道:“随便问问而已。”   宋景琛又如何不知她心思,估计是巴不得他们走得越久越好。他答道:“我也不知,看我家公子的心情,他玩够了就回来。”   “去哪玩?”老实讲,能出雁县去看看,虞葭还是很羡慕的。   “去南安县一趟,听说那边景致不错。”   “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会儿,杏儿抱着一包瓜子就过来了:“小姐,这些够不够?”   宋景琛赶紧接过来:“够了够了,多谢虞姑娘,多谢杏儿姑娘。”   宋景琛嘴甜有礼貌,虞葭关门后都还感叹:“这般好的公子为何要跟那种人厮混一处,着实可惜。”   宋景琛得了瓜子,走到马车旁还不忘问傅筠:“你真不要?虞姑娘给了好大一包啊。”   傅筠忍他很久了,借用他的名去讨要瓜子不说,居然还说那些有的没的。   半晌,他从车窗里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   宋景琛凑过去,就听得傅筠冷冷道:“吃完瓜子,你直接去北地一趟。”   宋景琛:“……”   .   虞葭回到屋子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才解下衣裳就听见她母亲的婢女过来了。   “小姐又睡下了?”   “珠儿姐姐有什么事?”   “夫人让我来请小姐过去呢,说是商量亲事。”   虞葭听了,又将衣裳穿上,打开门道:“还没睡,我这就过去。”   到了正院,就见她母亲坐在软榻上,面前摞了许多画像册子。   “娘。”虞葭盈盈行礼。   “葭葭来了,快过来坐。”虞母道:“是这样,这两日我与你父亲商量了下,还是觉得搬家比较好。”   虞葭心里一紧,忙问:“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何要搬家。”   “你看你,又在想什么?”虞母说:“我只是觉得这雁县风水不太好,对你的亲事不利。”   “你看,”她指着榻上的一堆人物名册:“这些皆是雁县有才名且还未婚配的公子,可娘翻看了许久也没一个合适。”   “所以,想着咱们搬家看看,况且你爹爹在外地还有生意,搬过去了说不准咱们家这风水也就好起来了。”   “那祖母呢?”虞葭问:“祖母同意吗?”   “傻孩子,你祖母又怎么会不同意?只要是为了你们好的,她都不会反对。”   “那哥哥呢,哥哥知道吗?”   “你哥哥那边我已经派人送信去跟他说了,他会理解的。”   如此看来,搬家已成定局,今日母亲叫她来,只是通知一声。不知为何,虞葭心里总觉得母亲没跟她说实话。   “那我们何时搬?”   “你爹爹已经托人在看宅子了,兴许过几日就搬。”   “会不会太快了?娘,”虞葭不放心:“咱们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虞母眼神躲闪,低头去整理人物册子。   “娘,真的出事了对不对?是不是爹爹也卷入了锦衣卫的案子中?”   “葭葭,有时候你也太聪明了些,总是骗不过你。”虞母抬眼,叹了口气:“家里是出了些事,只不过,事情尚未明朗,与你们说这些也没用。”   “看来是真的了。”虞葭担忧地问:“那爹爹会下狱吗?我听说林敏敏她爹昨日已经被抓起来了,还直接下了狱。”   “娘你给我说个准话,咱们搬家是不是要躲这事?”   “这只是其一,其二…”虞母道:“也确实是考虑你的婚事。”   “葭葭,你莫要担心。”虞母安慰道:“你爹已经去打探了,兴许事情没那么……”   话未说完,婢女就匆匆地跑进来:“夫人不好了。”   “有人来说,老爷在城门口被抓了。”   “被谁抓了?”   “锦衣卫。”   .   这两日雁县街道上随处可见锦衣卫抓人,弄得人心惶惶,虞葭坐在马车里都还能听见外头的人谈论此事。   得知父亲噩耗,虞母差点昏过去,虞葭抹了会儿眼泪反倒镇定起来,与母亲商量先来衙门打探打探情况。   她父亲只是虚职,比起林敏敏的爹来说应该不算严重,不然也不会隔了一天才抓人。   虞葭也是读过些法典的,买官即便有罪,但罪不至死,兴许花些银钱能将爹爹救出来。   虞母听她这么一分析,也开始冷静下来,母女俩赶紧收拾东西,坐马车往衙门去。   “一会儿见了你爹爹,咱们好生问问事情始末,若是能花银子将人捞出来最好不过,娘身上都带了银票的。”   虞葭点头。   虞母叹了口气:“这次若是能平安渡过,咱们还是搬家的好,以后老老实实做生意,别想着那些虚名堂。”   虞葭心里内疚。她爹爹之所以想买官纯粹是因为她婚事困难,想着有个官家女的名声会好听些。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亲事困难,还害得祖母病倒在榻上。   “葭葭,”虞母看了心疼,她这个女儿从小就懂事孝顺,此时想什么她又如何不知。便安慰道:“事情不在你,你莫要自责。”   “嗯。”   虞葭在袖中扣着手指,心想,若是这次爹爹能平安无事,那她也不想再挑剔了,随便寻个老实人嫁了罢,不让爹爹娘亲操心,也不让祖母担忧。   马车行了半柱香时辰才到县衙,此时门口站了一排黑色飞鱼服的锦衣卫,个个腰挎长刀,神情凌冽。   见有马车停在门口,有人过来撵人:“快走快走,闲杂人等不能在此停留。”   虞母笑着悄悄递了锭银过去:“官爷行行好,我丈夫今日被抓来了县衙,他身子不太好,我想进去探望探望。”   那人接过银子不但没遮掩,反而拿在手上抛了抛,转头对着后边的同僚说道:“你说雁县这些个百姓可真有意思,都直接贿赂到锦衣卫来了。”   那些人听了忍不住嗤笑:“且还就这么点银子,当我们锦衣卫要饭的呢。”   虞母听了立即又从袖中掏出一百两面额的银票来:“官爷,您看这些够不够?”   那人看也不看银票,将那锭银子扔上马车:“快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虞葭坐在马车里,那银子有稚儿拳头搬大小,砸在她脚下。想了想,她戴上帷帽下马车。   “这位官爷,”虞葭声音好听,带着南方女子的娇柔软糯:“可否行个方便,我父亲他真的身子不好,我们只是想去探望,并非要干扰官爷们办案。”   那人听她说话斯文有礼,像是读过点书,总算面色缓了些。却仍是拒绝道:“锦衣卫办案,没有方便可行,姑娘还是走吧。”   “官爷,您看这样成不成……”   “快走!”   “官爷……”   门口几人的声音不小,宋景琛跟下属谈好事情正准备出门来着,听见虞葭的声音脚步顿住了。   “佥事大人?”下属疑惑:“您怎么了?”   宋景琛探头望了眼,果真看见虞葭的身影在门口。鬼使神差的,他赶紧往一旁挪了两步,将自己隐在柱子后,然后吩咐道:“你去问问发生了何事。”   那人狐疑地摸了摸头,出去了。   片刻,又进来道:“大人,那姑娘的父亲被咱们抓了,说是身子不大好,想去牢里探望。”   “你们还抓了她父亲?”   “…?”下属提醒道:“不是我们,是大人您的命令啊,说凡是参与买官的都抓起来。”   “……”   宋景琛摆摆手:“快去,让她们进去探望,不得伤了这姑娘和她家人。”   “是。”下属又一头雾水出去了。   .   虞葭原本还想着要怎么争取的,没想到县衙里头出来一人,在那官爷耳边说了几句,那官爷立即变了脸色。   神情古怪又恭敬:“夫人,姑娘,你们有一炷香时辰可探望,请随我来。”   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总归是可行了,虞葭赶紧随母亲进去。   虞葭和母亲被单独带进个小屋子,没过一会儿总算见到了爹爹。先是检查了遍他身上是否受伤,见他没受刑罚,母女俩松了口气。   “当家的,事情到底是怎样的,你说清楚。”虞母压低声音问:“我带了银票来,说不准能……”   虞爹摇头:“锦衣卫不看银票,你们别瞎忙乎。”   接下来,虞爹将整个事情说了遍,大体是他稀里糊涂地签了个什么契书,因为人人都是这么做的,他也没觉得什么。每年交纳的银钱也以为只是关照生意的孝敬,哪里知道是冰敬炭敬?   这冰敬炭敬朝廷中也不是没有,可这事有大有小,就看锦衣卫怎么说了,说你结党营私那真就是结党营私。   “那该怎么办?”   问不出个所以然,母女俩最后忧心忡忡地回到家。   刚下马车,门房就说道:“夫人总算回来了,老夫人说等您回来了务必过去一趟。”   虞葭和母亲互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猜到了情况。   “娘,”虞葭说:“我陪您一起去吧。”   虞母点头:“也好,这事我还怎不知该如何与你祖母说。”   到了老夫人屋子门口,就听得里头传来咳嗽声。婢女在里头小声劝道:“老夫人莫担忧,兴许事情没这么严重。”   “娘。”   “祖母。”   母女俩人进去。   “你爹她怎么样了?”老夫人问虞葭,边狠狠剜了眼虞母,这么大的事情都没跟她商量。   虞母低下头:“娘,他在牢里都好,莫担心……”   “都进牢了,哪里还能好?”老夫人气得很:“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瞒着我?”   “祖母莫气。”虞葭坐在榻边给老人家顺气:“娘确实没说错,爹爹虽进了牢,但并没受刑,只是不知要关多久,眼下还没定。”   “不过据孙女观察,兴许还是有救的。”   老夫人和虞母都看着她:“这话怎么说?”   虞葭一开始也挺不知所措,不过回来的路上倒是想明白了点事。她说:“今日我们去看了,牢里关着的还有许多人,有些也是认识的。”   虞葭继续道:“所谓法不责众,锦衣卫抓了这么多人,总不能都罚,孙女想着爹爹还是有救的。”   老夫人又咳嗽了一会儿,说道:“虽是如此,但锦衣卫的名声我也是听过的,这些人办事向来都不会轻拿轻放,你爹爹这事罪不至死,但判几年牢刑也够咱们家喝一壶。”   家里老老少少的,可不能没有个男人撑着。   闻言,虞葭和母亲又沉默下来。   虞母说道:“听说花银子也不好使,那该怎么办?”   老夫人说:“花银子不好使,那就只能靠关系。”   虞母道:“咱们家这样的能有什么关系跟锦衣卫打交道?”   老夫人沉吟良久,吩咐婢女道:“翠竹去将我柜子里的檀木匣子拿来。”   片刻后,婢女抱着个匣子过来了,老夫人从床头格里摸出个红绸布,再从红绸布里头拿出把老旧的钥匙。   她递给虞葭:“你打开匣子。”   虞葭狐疑地接过来,照着做了。匣子打开后,见里头躺着只银镯子,成色普通,就上头雕刻的图案还算特别些。   “娘,这是什么?”虞母问。   “说来话长。”老夫人道:“我年轻时有个结拜姐妹,我俩关系亲厚,甚至相看同一户人家都还互相谦让。原本是我要与那户人家定亲的,但后来有一次走水,我为了救她额头受伤,那家人就转而定了她去。”   老夫人继续道:“尽管如此,我们也没因这事产生嫌隙。她因此欠了我恩情,将这镯子给我,说希望有生之年能将这恩情还我。”   “后来她儿子当了大官,前两年听说告老还乡了。虽然归了乡,但在官场上总归还是有人脉,能说得上话。”老夫人道:“原本我也没当回事,毕竟这些年咱们家都顺顺当当的,用不上这镯子。”   “但如今看来……”她叹了口气:“你们拿这镯子去试试,她兴许能帮得上忙。”   “娘,”虞母问:“你说的这是哪个人家?”   “南安县,萧太傅家。” 第8章   次日,虞葭跟母亲就踏上了去南安县的路。   此去南安县路途遥远,所幸岑青青家刚好有一趟镖要走南安县,虞家母女俩跟着镖局走,倒是一路顺当。   马车行了一整天,总算在傍晚时到了南安县。进了县城后,虞家已经跟镖局分开,此时,马车正停在一家客栈门口。   虞葭戴着帷帽先下马车,见母亲过了许久才慢慢悠悠地下来,且精神恍惚。   “娘,您累着了?”   虞母摇头,而后又淡淡点头:“兴许是,咱们先进去。”   虞葭扶着母亲进客栈大堂,寻了个位置坐下歇息。   “唉哟,几位客官住店?”小二很快就迎上来。   “要三间客房。”虞葭说。   她声音清亮且甜蜜,令人不禁想象帷帽里头定是个娇俏美人。连小二听了都不自觉地斯文些许,他周到有礼地回:“这位客官,您来得真不巧,小店的客房都满了。”   “又满了?”虞母着急。   她们是一路问过来的,南安县拢共三家客栈,其他两家都满了,而这家是最大的一家客栈,想着总该是有客房的。   “就一间也腾不出来?”虞母问。哪怕有一间也行,母女俩挤一张床,让两个婢女打地铺,车夫睡马车,先勉强凑合一晚上再说。   小二为难得很。   按理说要腾也是能腾出来的,但得看那位客人愿不愿意。毕竟整个三楼天字号客房全被那位客人包下了,听说是那客人喜清净。   虞母看出了点名堂,希冀地问:“应该能腾出来吧?”   “这……”   “其他客栈都满了,我们也是没法子。”虞母叹气:“我这女儿吧,身子娇弱,原本就赶了一天的路,若是……”   虞葭适时地咳嗽一番。   那小二听了同情得很,片刻,艰难地下定决心:“要不夫人稍等,小的去问问?”   “好好好,多谢小哥了。”   .   客栈最大的天字号客房里,傅筠正坐在椅子上左右手对弈。   室内安静,上好的沉水香悠悠绕绕,沁人心脾。   一子落下,他微微蹙眉,摩挲着玉佩正在思考对策。   “公子,”侍卫在外头敲门:“店家有事禀报。”   “何事?”傅筠并未抬眉,目光仍落在路数诡异的棋盘上。   “说是来了对病弱母女,俩人赶了一天路,那家女儿咳得快不行了,看能否腾间屋子出来。”   “快不行了,就送去医馆。”   “……”   小二不忍,在一旁说项:“客官有所不知,那对母女从雁县赶来的,赶了一整天路哇。其他客栈都满了,实在是没法子才斗胆来问问您。”   小二是个善良的小二,善心上来一发不可收拾,继续絮絮叨叨:“我观客官的面相是个大善人,常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客官今日做做善举,将来福报如滔滔江水连绵……”   “行了。”   傅筠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问道:“要几间?”   “啊!”小二不辱使命,高兴道:“三间就成。”   .   虞葭终于单独分到一间客房,为表感谢,她赏了十两银子给小二。然后吩咐人将行李送到屋子里。   “娘,我先扶您去歇息,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虞母摆手,她也就是忧心不宁罢了,此时只想关起门来好好歇息歇息。   “你今天也辛苦了,回头吃过晚饭就好生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上门去拜访。”   “好。”   三楼的客房是一个回字形紧挨着的,傅筠让出的是最东边三间,离他自己的比较远。但从楼梯口去最东边,要经过整整一个回字形长廊。   因此,虞葭和她母亲在外头的话,里头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傅筠下棋的动作顿了顿——   “大人,怎么了?”一名黑衣男子低声问道。   “没事,”傅筠撂下棋子,懒懒往后一靠:“你继续。”   “大人,”黑衣男子禀报道:“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他们在南安县也设了暗庄……”   “娘,我等会儿出去一趟。”   外头,虞葭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天都这么晚了,还出去做什么?”   “我适才见路边有糕点铺子,娘你一路上食欲不佳,我去买些来给您尝尝。”   傅筠:“……”   不是说咳得快不行了?   虞葭说:“我带着杏儿一起,就在街对面不远的,买了就回来。”   “行吧,那你注意些,早点回。”   “嗯。”   随即就是一阵脚步声,直到房门吱呀地关上。   ——总算安静了。   “刚才说到哪了?”傅筠问。   .   虞葭简单洗漱过后,又换了身素雅的衣裳,然后带着杏儿出门去买糕点。因已是傍晚,到处都在收摊关铺子,虞葭买了东西就回到客栈,正好赶上吃晚饭。   许是家中之事忧心,又许是换了地方认床,虞葭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也没能睡着。   她起床点了油灯,将路上未看完的一本地志又拿出来。   “小姐睡不着?”杏儿迷迷糊糊问她。   “睡你的。”   虞葭穿着宽松的寝袍靠在床头,一头青丝长且柔顺地铺在肩侧,脸颊映在微光中,显得恬静美好。   地志是哥哥带给她的一本人文杂记,平日里闲着没事就喜欢翻看,每每看书卷都能让她静下心来。   看了会儿,果真觉得眼皮重了些,抬手翻页,正想着看完这页就睡觉。   这时,室内莫名地静了下,不是平常的夜深人静,而是诡异的安静。   虞葭狐疑地往西窗瞧了眼,见油灯被夜风吹得噗噗歪斜。她奇怪地嘀咕:“杏儿没关窗子么?”   随后,她起身去关窗。   然而窗子才刚关上,屋子里的油灯瞬间灭了,一片漆黑。   虞葭吓到了,屏住呼吸缓缓转身,但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身影,嘴巴就被捂住。   “呜呜呜……”   那人手掌宽大,原本只是捂着她嘴巴,但见她挣扎得厉害,索性又一只手控制住她的肩。   同时,一个低沉且清润的声音响起:“别怕,是我。”   不怕才怪,虞葭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顿时瑟瑟发抖。   原来,他真的是个采花贼!   虞葭“呜呜呜”地挣扎得更厉害,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但她又哪里是傅筠的对手。傅筠仅一只手就将她控制得动弹不得。   但两人这般动静自是引得婢女杏儿醒来。   “小姐?”   “呜呜呜呜……”   “啊呀——”   婢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忽地被什么东西点了穴位,又倒回床榻上。   此时,外头已经开始火光大亮,隐约有一群人闯进客栈。   傅筠飞快想着对策,他视力好,夜里也能打量四周情况,见客房里头分内外两间,他将人快速拉进里间。   而里间家具物什简单,几乎一目了然,柜子也太小,根本没法藏人。   怀中的女子还在挣扎,眼见那些脚步声离这里越来越近,傅筠闭了闭眼,直接将虞葭拖进了床榻里。   虞葭心想,完了完了,她十几年的清白就要毁在这个淫贼的手中了。   人在最后关头总有那么一股豁出去的拼劲儿。   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虞葭拼命甩开他,然后对着傅筠的手狠狠咬下去。   刹那间,傅筠只觉得全身血脉麻木,犹如千万只蚂蚁啃噬般疼得不行。   却不得不忍着。   借用从窗户透进来的仅有的一抹月光,傅筠冷静看着她。直到虞葭咬得牙齿疼,直到感觉到有一股血腥味在口中散开。   “够了吗?”傅筠低声问。   “你这个淫贼!”虞葭气得不行。   “我不是……”   “里面的人快开门!”   这时,外头有人“砰砰砰”地敲门,显然有什么急事。   “快开门,不然我们就硬闯了!”   “哎呦,官爷,里头住的是女客,可闯不得啊。”白天的那个小二在一旁劝。   屋子里两人此时都停了下来。   虞葭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楞神当中,傅筠飞快地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以命发誓。”   “今晚你可愿帮我?”   “我凭什么信你?”   傅筠没说话,而是紧紧地盯着她。   气氛静默且焦灼……   就在她犹豫之际,门哐地就被踹开了,有两人举着火把进来,先是在外间小榻上看了眼,然后径直闯入里间。   隔着一层床帘,外头的人问:“里头是谁?穿好衣裳出来,官府搜查!”   等了一小会儿,只听得里头不停地咳嗽,随即一个娇娇弱弱的声音道:“还请…咳咳…请稍等片刻,我这就穿…咳咳……”   “葭葭,”虞母匆匆忙忙地进来,将举火把的那两人推开:“你们是谁人,怎的就这般无礼闯进我女儿屋子,还有没有王法了?”   “少废话,官府查人!”   “官府查人就这般无法无天?你们是受的谁的命令?我明儿就去官府问问可有半夜闯女子屋子的道理!”   就算天王老子也要讲道理。   那两人蹙眉不悦,没想到遇到个难缠的妇人。但今晚的事本就见不得人,若是真闹到官府恐怕上头还要怪罪。   小二也适时在一旁说:“两位官爷,这位女客身子骨本就弱。您是不知,今日傍晚到客栈时,咳得差点就背过了气,实在是可怜,又岂会是官爷门要找的十恶不赦之徒?”   “算了算了,”其中一人是真没耐心在这里纠缠:“我们得抓紧时间。”   他忽地上前将床帘一掀。   “哎,你们干什么!”虞母气得想打人。   光线昏暗,床榻上坐着一女子,似乎刚刚穿好衣裳,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   两人见并没有人,又打开柜子随意看了两眼,就赶紧出门了。   “南安县这地方真是没规矩!”虞母气得不轻,转身安慰自家女儿:“葭葭,吓到你了?”   虞葭摇头:“没,就是睡得好端端的被人扰了清梦。”   “那些人实在混账!”   “娘,”虞葭打了个哈欠:“算了别气了,回头把您气出病来不值当,娘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我也要继续歇着了。”   “行,娘这就回去。”走之前嘱咐道:“一会儿记得上插销,莫要招贼了。”   “晓得的。”   等门一关,虞葭起身去将门销插上,这才靠着门松了口气。   “人都走了,你出来吧。”   傅筠从床顶上跃下,理了下衣裳才走出来。   屋内安静,气氛有点尴尬。   “今晚多谢……”   “我婢女怎么了?”   两人同时出声。   “适才点了她睡穴,半刻钟后就好。”傅筠迟疑了下:“…今晚多谢你相助。”   “你到底是谁?他们为何要抓你?”   “我……”   傅筠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目前他还不宜暴露自己的身份。   他不自在地解释道:“今晚情势紧急,闯入你的屋子实属迫不得已,我并非…你想的那种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   傅筠淡笑了下:“虞姑娘适才没揭穿我,其实已经信我了不是吗?”   虞葭别过脸。也不知为何,就莫名地有点信他,也许是她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任何危险,凭直觉相信。   不过,虽然不是淫贼,但之前客栈见到的那一幕可是瞧得分明的,总之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傅筠猜出她此时的想法,颇是无奈。   “总之,我不是坏人。”他说道:“姑娘帮了我,我傅某算是欠姑娘一个人情,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报答。”   虞葭今晚虚惊一场,这会儿还真是有点累,她摆摆手:“不用,反正之前你帮过我,这次算两清。”   她可不想跟这人扯上什么关系。   傅筠心绪复杂,也行。眼见夜色越来越浓,客栈也重新归于安静,他拱手道:“既如此,傅某告辞。”   虞葭点头,正想打开门让他快走,结果只见黑色身形一闪,窗户晃了那么下就不见人影。   虞葭:“……”   “小姐。”杏儿这时候从小榻上爬起来关心道:“小姐没事吧?”   “没事,”虞葭叮嘱道:“今晚的事莫要说出去,连我娘那也不许说。”   “那人真欺负小姐了?”杏儿以为自家小姐怕传出去名声不洁,她都想哭了:“他对小姐做了什么小姐您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就这般被他……”   “停停停——”虞葭赶紧打住:“你想哪去了,让你莫说出去是因为今晚这事不简单,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白?”   杏儿点头:“嗯,奴婢知道了。可是,适才小姐跟那人在床榻里头做什么呢?”   “……”   这事没法过去了是吗。   .   次日,虞葭起了个大早,跟母亲准备去箫家拜访。   吃早饭的时候,虞母谈起昨日的事。   “我当时快吓死了,还以为那贼人在你屋子里。”虞母说:“还好不是。”   “听说昨晚闹了一宿,”虞母说道:“翻遍整个南安县县城都没抓到人。”   虞葭慢条斯理地吃早饭。   “葭葭,等见了箫老夫人后,我们就尽快离开南安县,等会儿你把东西收拾好。”虞母说。   “嗯。”   吃过饭,母女俩下楼,虞葭戴着帷帽坐在靠门口的位置等马车。   “夫人今日不住了?”掌柜问。   “不住了,家里有事,得赶着回去。”虞母道。   “那行,这就给您收拾。”那掌柜边嘀咕:“这么一来,整个三楼都得空了啊。”   虞葭心想,莫不是那人今日也要离开客栈?   才猜测着呢,就见楼梯上下来两人,打前头的那人一身玄色长袍,玉带束腰,手执把折扇。眉目清冷俊朗,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与风流。   正是傅筠。   他身后跟着位陌生的锦衣公子,朗如星辰,气度也颇是不凡。   傅筠也瞧见了虞葭的身影,脚步微顿了下,而后又若无其事下楼。   也不知是不是虞葭的错觉,总觉得这个时候的他跟之前在雁县时判若两人。甚至断定这种样子才是真正的他。   有人正在跟他说些什么,他站在酒楼大堂侧耳听得认真。   大堂里还有许多人正在吃早饭,有人说起昨晚的事,也有人天南地北地聊。   其中有个声音颇大。   “你们是不知道,住在细柳巷的那个寡妇,对,就是去年立贞洁牌坊的那个。昨夜官府搜查时竟被撞了丑事。”   “啥丑事?”   “听说,官府去她家的时候,竟发现她床榻上藏着个男人。你们可知那男人是谁?”   “是谁呀?”   “就是咱们县有名的才子,吕秀才。”   “哦豁,读书人怎么也喜欢干这等梁上君子的事?”   “可不是,两人也不害臊。”   虞葭就坐在旁边,听到“床榻上藏着个男人”这话,莫名心虚得很。   鬼使神差地,她往傅筠那边瞧了眼,见他依旧侧耳听下属说话,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应该是没听见,要不然多尴尬啊。   好死不死,他身旁的锦衣公子突然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耳朵怎么这样红?”   虞葭:“???”   傅筠:“……” 第9章   傅筠几乎是下意识地朝虞葭这边看过来,然而两人视线刚对上,就各自迅速别开。   这神态,这模样,想不令人多想都难啊。   锦袍男子看了看傅筠,又看了看虞葭这边,忽地笑出声。   那笑声虽几不可闻,但虞葭还是听见了,而且格外清晰刺耳,令她不禁想起昨夜的情况。   彼时自己身上只穿了寝袍,被那人禁锢在胸膛前动弹不得,当时乌漆嘛黑又紧张又害怕也没忘那方面去想,但这会儿回想起来却是羞臊得很。   羞臊中还夹杂着那么点愤怒。   想起他白日狎妓的恶劣品性,被这么个人捂了嘴又困在狭小的床榻上,怎么想都怎么觉得难受得慌。   为此,虞葭不动神色地剜了傅筠一眼。   傅筠:“……”   萧泽玉好奇地凑过去问他:“你确定昨晚没对人家姑娘做什么?”   傅筠忍着耳朵灼烫,冷冷地瞥他:“你觉得能做什么。”   萧泽玉心想,没做什么,那你耳朵还那么红?   恰巧此时虞母从柜台走过来,也看见了傅筠,诧异地问:“傅公子怎么也在此?”   傅筠对虞母行了一礼:“晚辈有事来南安县一趟。”   “那真是巧了,竟在这遇上了傅公子。”虞母看见他身后小厮从客栈搬东西出去,问道:“傅公子也今日离开?”   “是。”傅筠点头。   “回雁县吗?”   虞母本身对傅筠印象就好,这会儿在他乡遇友邻就格外热情了些:“若是傅公子不急,倒是可以缓一日,明日有镖局回雁县,届时……”   “娘。”虞葭走过去低声道:“兴许人家还有事呢。”   傅筠回道:“多谢夫人好意,晚辈确实还有些事要处理,暂不回雁县。”   “哦。”虞母顺口嘱咐:“出门在外,那傅公子多小心。”   “娘,我们不是还要去办事吗?”她拉着母亲出门:“时辰不早了。”   “好好好,这就走。”   等母女俩离开后,萧泽玉忍俊不禁:“子亭兄,多年未见,你果真还是这般受长辈们欢迎。”   他话中调侃之意明显,傅筠走到哪都是夫人们最满意的女婿人选。以前在上京是如此,如今来了南方小县城也依旧如此。   傅筠没理好友,径直走出客栈。   萧泽玉道:“我收到景琛来信说你此次南下是躲婚事来的?”   “他竟像个妇人似的与你说这些?”   “倒也不是,只是在说雁县案子时顺口提了一嘴。对了…”萧泽玉道:“昨夜查到了什么?”   “没查。”   “没查你弄这么大动静?”   “探探虚实罢了,安南县这边藏污纳垢,我还是小看了王家。”傅筠道:“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回雁县去。”   “那正好,”萧泽玉道:“我父亲叨念你叨念许久了,这次你来了,他看我也能顺眼些。”   提到此事,傅筠莞尔:“恩师他可还好?”   “好不好,你去看了不就知道?反正对你说话温声细语,对我就横眉冷眼。”萧泽玉纳闷:“你说我俩谁才是他亲儿子?”   傅筠翻身上马,勾着唇角回了句:“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   “?”   傅筠幽幽道:“不受长辈待见。”   啧啧——   真是记仇。   萧泽玉衣摆一掀,也翻身上马。   .   南安县靠近州府,在州府和县城中间的地段有处景致极好的临永山庄。原先这里是座村庄,但因后来出了个名家大儒,还当上了太子太傅,这村子顿时名噪一时。   萧太傅在母亲晚年时,将祖宅扩建,不仅将路修了一遍,周围的山岚河道也都做了调整。再从山上引温泉而下,还栽种了许多花果树,风景宜人,使得这地方学子游人颇盛。   后来,官府在此地建了个书院,引得许多有钱人家都搬来这边居住。如此这般,原先小小的村庄,变得越发繁荣,比州府都不差。   虞葭和母亲走的是官道,道路平坦宽旷,四周山雾缭绕,隐约还可见繁花粉绿点缀,景致极好。   虞葭瞧了会儿,就将帘子放下,见母亲心事重重,她问道:“母亲在担忧什么?”   虞母道:“萧家门楣这般高,万一萧老夫人不认这镯子,可如何是好?”   虞葭道:“这不是还没见到萧老夫人吗?兴许她会见咱们的。”   “你如何确定?”   “萧家是书香门第,读书人都讲究个礼字。”虞葭继续说:“且祖母让我们来试一试,想必她心里也是有把握的。”   虞母点头:“但愿如此。”   此时,马车忽地晃了下,就听见后头有马蹄声由远而近,接着很快掠过。   “怎么了?”虞母问。   “夫人,没事。”车夫道:“后面的人骑马太快,咱们的马惊到了。”   虞葭掀帘子去瞧,那些人已经走远,但依稀还能看见骑在白马上的男子,一身玄色锦袍,玉冠莹莹闪光。   虞葭微微蹙眉,怎么又是他?   “快放下来,”虞母说道:“省得灰尘进来了。”   “嗯。”   母女俩午时才到地方,下马车时,虞葭抬头望了眼。萧家三扇漆红大门,门簪雕花精美,门楣匾额两个烫金大字——萧府。门口两尊石狮子比人还高大,气派又威严。   “娘,我们到了。”虞葭扶母亲下马车。   虞母整理了下衣裙,深呼吸一口气,说道:“娘上前去问问。”   门环是纯铜制的,实沉得很,虞母握住用力叩了叩,过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   “你们…找谁?”开门的小厮打量了眼母女俩,狐疑地问。   “我们是从雁县来的,”虞母道:“特地过来拜访萧老夫人。”   小厮礼貌地笑了下,口中却是说道:“我家老夫人没空。”   正要关门时,虞母拦住了:“还请通报一声,我们是老夫人远房亲戚,姓虞。”   那更是没空了,小厮心想,每天打着远房亲戚的名号来攀关系的数不胜数,这母女俩一看就是小门小户来求办事的。   “实在抱歉,我家老夫人真没空。”说着,就把门关上了。   “哎——”   虞母面色有些白:“兴许是适才没说清楚,我再敲门问一问。”   “娘”虞葭又怎么看不出来那小厮想什么,不忍母亲受白眼,她上前道:“我来敲门。”   过了会儿,那小厮再次开门。虞葭已取下帷帽,那小厮见是个年轻好看的女子,眼里惊艳了下,原本想发脾气的,也忍了下来。   “姑娘还有什么事?”   “这位小哥哥,”虞葭声音甜,笑容也甜,她拿出锭银子递过去:“还请您行个方便,我们不是来打秋风也不是来攀关系的,而是真的有事拜访老夫人。”   虞葭又捧出个匣子:“我这里还有老夫人的信物,你若不信,可先将信物送去给老夫人瞧一瞧。”   小厮被她猜出心思,也有点尴尬。想了想,接过她手上的匣子说道:“那就先等着。”   “那这个……”虞葭将银子递过去。   “这个我可不敢收,姑娘还是拿回去吧。”   .   萧家堂屋此时一片热闹。   “你们来就是了,怎的还带这么多礼物?”萧老夫人见了孙子笑得合不拢嘴,拉着人左看右看:“瘦了,又瘦了,这两年吃了不少苦吧?”   “祖母,不苦不苦,孙儿是去游历,好玩着呢。”萧泽玉哄着老人家,又指着傅筠说道:“祖母,你可还认得他?小时候他来过咱们家的。”   萧老夫人仔细看了看:“哎呦,这不是那个国公府的小世子吗?都长这么大啦。”   傅筠行礼:“正是晚辈,多年未见,老夫人身子依旧健朗。”   “小世子越长越俊了啊,”萧老夫人问:“娶妻了没?”   噗呲——   萧泽玉没忍住。   傅筠无奈扶额,与长辈们相处,总难免要遇到这样的问题。   他老实道:“还未。”   “怎么还没娶?”老夫人说:“是没挑到合适的?可不能再拖了,再拖好姑娘就被人娶走了。你看泽玉就是这样,到现在都没……”   “祖母,”萧泽玉道:“好端端的怎么就说我了?”   “还不能说了?你这次回来可就别想着再走了,你爹说了,今年务必给你相看个姑娘。”   “……”萧泽玉头疼得很,赶紧祸水东引:“傅世子比我大一岁,祖母先说他,先说他。”   老人家果然又被绕了回去,正准备再嘱咐一通呢,傅筠就道:“老夫人,晚辈已经有未婚妻,还是先说泽玉吧。”   萧泽玉:“?”   “啊!原来是这样!”老夫人立即转移阵地:“泽玉啊,你看你,就剩你没媳妇了。祖母跟你说哇……”   傅筠端坐在椅子上,唇角噙着抹浅浅的笑,听好友被祖母唠叨,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过了会儿,婢女端了个匣子进来禀报道:“老夫人,门外头有一对姓虞的母女说要见您。”   堂屋内稍稍安静下来,老夫人迷茫了会儿:“姓虞的?”   婢女道:“说是您的远房亲戚,这是信物。”   婢女将匣子递给萧老夫人,老夫人打开来看,顿时愣住了,而后赶紧吩咐:“快去,快将人请进来。” 第10章   “祖母,”萧泽玉问:“是何人?”   “是故人。”老夫人道:“泽玉你们路上辛苦了,你先带傅世子去歇息,明天等你爹爹回来了,再好生招呼世子。”   傅筠起身行了一礼:“晚辈先告辞。”   两人出了老夫人院子,萧泽玉似笑非笑地瞧了眼傅筠:“啧…有点意思啊,居然拿有未婚妻这事来当借口。”   “不是借口。”   “?”萧泽玉问:“你是认真的?”   傅筠停下来,淡淡道:“这不是事实吗?”   “可是…”萧泽玉不解道:“你这婚约都过去这么多年,恐怕也不算数了。如若不然,你母亲也不会整□□着你相亲。难道是…”   萧泽玉嗅出了点情况,追上去问道:“我听说定国公府正在寻女儿,难道是寻到了?”   “还未。”   “都十多年,即便寻回来,也不知那人会变了个什么模样。若是……”萧泽玉道:“若是个皮肤黝黑、其貌不扬的,你娶不娶?”   傅筠睨他一眼:“你想太多。”   萧泽玉挑眉:“嘿,你这话…”   “夫人,姑娘,这边请。”远远地,传来婢女的声音。   “多谢。”   这声音听着有点耳熟,傅筠偏头瞧了眼,有树枝遮挡,也只模糊地看了个背影,拐过回廊不见了。   萧泽玉也跟着瞧了个背影,收回视线继续道:“也是,即便寻到了,恐怕定国公府不会将女儿嫁你。”   傅筠“嘁”了声,头也不回走了。   .   另一边,清心堂。   萧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抹眼泪,过了好半晌,才问:“老姐妹她身子还好吗?”   虞母道:“多谢您挂念,她还好。”   “我知道她在雁县,早些年我派人送年节礼给她,被退了回来。”萧老夫人道:“想去看她,又觉得自个儿没脸。”   虞母叹气,她也理解自己婆母为何不接年节礼。   她们两人早已不是一路人了,一个是高官的母亲,人人尊敬的萧老夫人,一个却是镖局汉子的母亲,每日还要为柴米油盐操心。这样天壤之别的关系如何能体面维持呢?倒不如不见好。   “母亲她这些年也时常念到您老人家。”虞母说道:“就是身子骨不好,不能来见你。”   “我自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萧老夫人点头,她拿起镯子瞧了眼:“这还是我当年嫁妆里头最好的东西,我拿这个给她也就是想让她知道,我这辈子都记着她的恩情。”   “原本以为会等不到,还好你们来了。”随即,萧老夫人问:“你们母女是为什么事来的?”   于是,虞母将自家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遍,虞葭乖巧安静地在一旁听。   等萧老夫人听完,说道:“我觉着不算什么大事,别说你们雁县,就是我们南安县也常有人买官。”   “官府真正要抓的该是那些卖官的人,跟咱们老百姓较什么劲儿呢。”萧老夫人说道:“你们放心,我儿子出门访友去了,大概明日回府,回头我找他问问。”   闻言,虞母长舒了口气,起身就要下跪道谢,被萧老夫人的婢女赶紧拦着。   虞葭也一并被拦下了。   萧老夫人适才只顾着伤心,这会儿才得闲仔细打量虞葭,这一打量可不得了。   “乖乖,怎么有这么标志的小姑娘?”   虞葭行了一礼:“老夫人谬赞了。”   “哪里是谬赞?”萧老夫人说道:“我这辈子都还没瞧见过这么水灵灵的人儿呐。”   萧老夫人年轻时没女儿,到老了也没个孙女。萧家一溜儿后辈全是带把的,萧老夫人想孙女都想得不行。   “来,”她招手:“囡囡到我跟前来。”   她拉着虞葭端详再端详,越看越喜欢,转头问虞母道:“可配人家了?”   虞母摇头:“还未,原本是打算相看的,但出了她爹爹这事…”   “哦,也是,还是先以家主为重,这事缓一缓也成。”   “正是这个理。”   两人又聊了会儿,萧老夫人有些困,于是道:“你们母女千里迢迢赶来也辛苦了,不妨先在府上住下,回头等我问了我那儿子,具体如何再与你们说。”   “好好好,”虞母起身感谢:“多谢老夫人。”   虞葭也盈盈行了一礼:“葭葭多谢老夫人。”   等母女俩一走,萧老夫人打了个哈欠,问身边的老嬷嬷:“你觉得这姑娘如何?”   老嬷嬷暗自惊讶:“您的意思是想拿她配泽玉公子?这身份会不会……”   “怎么,配不得?”萧老夫人说道:“我们萧家欠了虞家,若是没有那老姐妹当年舍身救我,哪里有萧家如今的荣华富贵。”   “再说了,”萧老夫人继续道:“我看这姑娘就极好,模样好,还知礼。你看她刚才见人说话落落大方,应该也是读过书的。”   “配泽玉不差。”萧老夫人拍板道。   .   萧家来了个女娇客,这样大的动静,次日就传遍了整个府上,连刚睡醒来的萧泽玉都听说了。   “公子,您是有所不知…”随从在一旁说道:“那姑娘长得真好看。”   萧泽玉好笑:“有多好看?”   “奴才形容不上来,今早上路过游廊时还远远见过一面,跟仙女似的。”   萧泽玉大步往前走:“我祖母这会儿起了?”   “老夫人起了。”   “我父亲呢,回了吗?”   “老爷还没回。”   萧泽玉在岔路停下,想了想,转了个方向:“行,今日去陪祖母吃个早饭。”   孙子远游归来,有心想孝顺一番,却不想明月照沟渠,老人家的芳心已经被另一人俘虏了。   萧老夫人着实是喜欢虞葭,昨日想留下虞葭做孙媳妇的念头一起,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一大早就将人请了过来。   她这会儿拉着人,目光和蔼得俨然就是在看准孙媳妇:“囡囡喜欢吃什么只管夹,就跟在自己家一样,别拘谨。”   “多谢老夫人。”虞葭点头,顺道为母亲解释:“我母亲许是累着了,今日起来头疼得很,没能来看您老人家还请见谅。”   “头疼了?”萧老夫人问:“可要去请大夫来瞧瞧?”   “是老毛病了,吃副药就好。”虞葭道:“老夫人,葭葭等会儿想出门去药铺一趟。”   “好好好,果真是个孝顺的,等会儿我让人送你去。”   虞葭起身盈盈行礼:“多谢老夫人。”   “祖母?”   正巧这时,萧泽玉跨进门槛,见虞葭身影,愣了下。   “泽玉来了?”萧老夫人高兴:“快来,一起坐下吃早饭。”   “这…”不太合适吧?   萧泽玉打量了眼站着的女子,咋一看有点眼熟,再一看,就惊住了。   “诶?”他笑道:“莫不是昨日来我家的女娇客就是这位?”   虞葭也认出了来人,心里也惊了下,面上却不显。她不知道来人是何身份,只安安静静行了个礼。   “泽玉啊,”老夫人拉虞葭坐下,边对自己孙子道:“祖母来介绍一下,这位呢,就是你祖母当年结拜姐妹的孙女,也算是你表妹。”   萧泽玉立马打招呼:“表妹好!”   虞葭:“……”   您接受得挺快的。   “泽玉,你表妹才来府上,也是第一次来南安县,回头你得空了带你表妹出去转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祖母,”萧泽玉见她祖母这架势哪能不明白她是何打算,顿时警铃大作,赶紧道:“我想起来还有事要忙,我先走啦。”   “哎——”萧老夫人道:“还没吃早饭呐。”   “我回去吃。”萧泽玉的声音从外头老远传来。   “……”   虞葭也顿时松了口气。   .   萧泽玉溜得飞快,一口气跑到傅筠的屋子,抱着茶壶就大口大口罐茶水。   傅筠见他这副见鬼的表情,奇怪道:“怎么了?”   “别说了,”萧泽玉摆手:“我家来了个表妹,你猜是谁?”   萧泽玉跟宋景琛一样,都喜欢说一半话卖关子。   傅筠懒得理,兀自去摆棋盘。   “就是昨日上午咱们在客栈见到的那姑娘。”萧泽玉坐下来。   傅筠手一顿,继续听他说道:“想起来了?没错,就是你躲人躲到人家床榻上去的那个姑娘。”   “……”傅筠抬眼:“所以呢?”   “我祖母要撮合她给我做媳妇。”萧泽玉说:“其实这倒也没什么,就是总觉得怪怪的。”   “?”   萧泽玉心绪复杂地问:“你都跟人家有肌肤之亲了,就没点其他想法?”   “慎言!”   “子亭,”萧泽玉道:“你莫不承认,若是没有,如何见了人家姑娘耳朵都是红的?”   “……”   “而且,我听说女子几乎都认死理。但凡跟男子有过肌肤之亲,心里就会认定那人。”   “即是如此,我又哪还敢再与那姑娘扯上关系?”   傅筠依旧低头摆棋盘,辨不出是何情绪,但动作明显缓了下来。   萧泽玉笑笑,又灌了杯茶,而后道:“来,我与你对弈一局。”   恰巧这时,随从在外头禀报道:“公子,老夫人派人来请您。”   萧泽玉心头一跳,就听得随从说:“老夫人说表姑娘要上街去买药,让您护送一趟。”   “……我可以拒绝吗?”   老夫人早就防着他这招,直接派了婢女来传话:“公子,老夫人说您若不去,就将您外家的表妹们都请来做客。”   萧泽玉想起他母亲娘家那边的那些个热情又黏人的表妹,吓得赶紧投降。   “我去!我这就去!”   应付一个表妹,比应付一群表妹好多了。   他转头看了眼傅筠,一把拉起来:“走,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傅筠:“?” 第11章   傅筠被萧泽玉拉出门,门口一辆华丽的马车早已等在那。   婢女们见萧泽玉面色无奈又带着点委屈,都忍不住捂嘴笑。   翠竹走上前行了一礼:“泽玉公子,老夫人说了,表姑娘第一次来南安县,务必让您带她去转转,买了药也不许这么快回。”   萧泽玉:“……那祖母让我何时回?”   翠竹压着笑意道:“说让您带表姑娘在外头吃过午饭再回呢,这期间您想带表姑娘去哪玩都行。不过嘛……”   “什么?”   “得让表姑娘高兴才成。”   “……”   萧泽玉顿时就有点后悔了,本来还觉得应付一个表妹应该没多大问题,没想到要求这么高。   他伸长脖颈对着紧闭的马车门喊了声:“表妹,你今日心情如何?”   话落,顿时引得婢女们又笑出声。   “表妹是去买药的,回来太迟会不会耽搁事情?”萧泽玉不死心地问。   “泽玉公子放心,药买好了自然会有人带回来。”   路都给堵的死死的,看来他祖母是铁了心要将两人撮合成一对儿啊。萧泽玉转头望了眼好友,本来想寻求安慰来着,结果好友忒没义气,接过侍卫的马鞭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了。   “行吧。”萧泽玉甩甩袖子下台阶,走到马车旁对着里头的人说道:“表妹,坐稳啦,表哥今日带你去玩。”   随即,里头传来轻柔的一声:“多谢表哥。”   萧泽玉:“……”   适才外头的说话的声音虞葭都听见了,原本觉得很尴尬的,却不知为何自己都有点想笑,便忍不住也逗逗这人。   一声表哥喊出去,似乎也没什么难为情的。   马车很快启动,却不是去南安县,萧泽玉直接让人拐方向去州府。既然是要去玩,那州府玩的地方比南安县更多。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地方,马车在一家铺子门口停下。   萧泽玉下马,清了清嗓子喊道:“表妹,到了。”   马车里头的人没应声,等了一小会儿仍旧是没动静,萧泽玉顿时明白过来估计里头的人睡着了。   他上前叩了叩车壁:“睡醒了么?”   下一刻,就听得里头女子“哎呦”地轻呼,还伴随着沉闷的响声,估计是撞到哪了。   傅筠刚下马,听见动静转头看了眼。   虞葭不小心撞到了头,见一旁的婢女杏儿也才睁开眼睛,昨晚两人都没睡好,今日起得又早,两人迷糊地互望了会儿,才意识过来这是在萧家的马车上。   暗想,这萧公子竟这般促狭。   虞葭面颊有点热,努力缓了缓,整理衣衫赶紧下马车,但没想到的是,下了马车见了另一人后,缓下去的面颊又烫了起来。   傅筠背着手就站在药铺的石阶上,正抬头欣赏铺子门口匾额上的字。余光瞥见马车上的人下来,他转头,恰巧就跟虞葭的视线对上。   见到他,虞葭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立即平静下来,剩下的就是那么点尴尬了。   原本也没什么的,但虞葭尴尬得那么明显,傅筠也就装不下去了。   不过虞葭尴尬不是因为想起了两人在床榻上的糗事,而是觉得自己当着外男的面就睡得这么死,作为一个爱美且好颜面的姑娘来讲,实在是丢人得很。   但她不知道对面台阶上那人尴尬什么,目光几个躲闪间总容易让人想歪了去。   “嗯咳——”   萧泽玉适时地咳了一声,打破了这边的气氛,他上前说道:“表妹,这位不用我介绍了吧?”   虞葭有点破罐子破摔:“都出来了,萧公子也不必喊我表妹了。”   “嗯嗯,也是,不过我该怎么称呼表妹呢?”萧泽玉吊儿郎当、三分戏谑地问:“喊虞姑娘?”   “……”   算了,随他吧。   傅筠懒懒地开口道:“不是说要买药?”   虞葭抬头:“他为何也在这?”   “啊,你说子亭啊。”萧泽玉说:“他是来探望恩师的,也就是我父亲。”   “我是问…”虞葭说:“傅公子为何也跟着咱们出来?”   这话就有点赤.裸.裸嫌弃之意了,由于嫌弃得太明显,傅筠站在那面色沉了几分。   萧泽玉好笑,也对傅筠问道:“对啊,你为何要跟着咱们出来?”   傅筠先是看了眼虞葭,而后视线冷冷地扫过不怕死的萧泽玉,也没搭理两人,转身就进了药铺大门。   “表妹别介意,”萧泽玉道:“他就是这个臭脾气。”   虞葭没什么介意的,不过适才萧泽玉说的那番话让她有些惊讶。原来闻名天下的大儒萧太傅居然是那人的恩师。   可那样的恩师为何教出这种徒弟?   简直匪夷所思。   似乎猜出她心中想法似的,傅筠忽地转头看了眼虞葭,虞葭无辜地眨眨眼,提起裙摆若无其事跨入门槛。   .   买了药,萧泽玉打发人将药包带回去,而后问虞葭:“表妹想去哪玩?”   两人跟完成任务似的,虞葭也无奈。   萧老夫人热情得很,出门前百般叮嘱务必让她好生玩再回来,萧老夫人的心思她又如何不知?   但萧老夫人没明说,她也没法子拒绝,正好她也是第一次出远门,实在是好奇外头的风土人情,就索性顺水推舟来了。   虞葭反问:“表哥觉得哪里最好玩?”   “这个嘛…”萧泽玉挑眉:“男人觉得最好玩的地方,女人可不会喜欢。”   虞葭听了觉得臊得慌,男人果真都是一个德行,这两人物以类聚。   她眼里的嫌弃之意明显,抬脚上马车,撂下句话:“那就去最热闹的街市看看。”   虞葭最后那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搞得萧泽玉一头雾水。   他转头对傅筠问:“她为何突然嫌弃我?”   被拉下水的傅筠面无表情,冷冷地丢下句“你说呢”,然后翻身上马。   萧泽玉:“???”   .   州府乃一省之府,繁华程度自然是县城没法比的。   萧泽玉将人带来最热闹的西市,这里茶楼、酒楼、书肆林立,宽阔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各样的小摊,挑担的走货郎也随处可见,吆喝声此起彼伏。   虞葭到了地方就有点挪不动脚了,看各样的东西都觉得稀奇。她戴上帷帽,由婢女陪着,几乎每个小摊面前都要驻足许久。   由于街道拥挤,为了不引人注目,傅筠打发侍卫和小厮们去茶楼等着。于是,两个大男人跟在个小女人后面,百无聊赖。   傅筠背着手,萧泽玉抱臂,两人站在一旁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出点无奈。   “我还是头一回陪女人逛街,这可真有意思。”萧泽玉道。   而后又问傅筠:“你呢?”   傅筠职业习惯使然,他来到人多的地方就会不自觉将视线落在行人身上,查看是否有可疑之人。   口中却是淡淡地“嗯”了声。   萧泽玉又往虞葭那边望了会儿,见她左手一个香囊右手一个香囊的挑得起劲,说道:“你在这等她,我去对面酒楼方便方便。”   傅筠点头,身子往茶寮的阴凉处挪了几步。   今日日头有点大,有许多人坐在茶寮里歇脚。三三两两坐在条凳上,要一壶凉茶,开始天南地北地侃大山。   “秦大,媳妇都娶进门了还墨迹什么,直接圆房生崽子就是。”   “不妥不妥,她性子烈,我要是硬来,她万一寻死了怎么办?”   “我给你出个主意,”那人咕咚喝了口茶,说道:“天下女人都一样,你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再烈的性子也得对你服服帖帖。”   “真的?”   “我骗你作甚?”那人拍了下胸脯:“当年我那婆娘还不肯嫁我,后来她落水被我救了后,就乖乖嫁我了,还生了仨胖娃。”   “我跟你说,”那人继续道:“这女人,但凡跟男人有了肌肤之亲,那心就丢在男人身上了。”   这两人就坐在傅筠旁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耳中,他原本想忽视的,可那句“有了肌肤之亲,心就丢在男人身上”如润物细无声似的,就细细密密透进了心里。   昨日萧泽玉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原本以为是无稽之谈。   然而……   傅筠下意思地瞥了眼虞葭那边,女子身材娇小,帷帽垂落在她胸前,将整个上半身遮住,但依稀能看出些婀娜轮廓。   她正在挑选香囊,墨绿镶金丝的上好绸缎在她白皙的手上泛着光,她眼光还不错。   下一刻,傅筠微微蹙了下眉。   “杏儿,你觉得这个花样如何?”虞葭从一筐香囊中挑出个宝蓝暗纹的来,又看了眼左手上墨绿的香囊有点难以抉择。   “小姐,奴婢觉得两个都好看呢。”   “不若两个都要了?”虞葭说。   摊子主人赶紧说道:“姑娘真会挑,这两个都是针脚极好的,绣这香囊的人原先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家中招难,才不得不做针线活补贴家用,这款式及花样都是顶好看的。”   虞葭自己家里就是做绸缎生意的,好东西也看过不少,按理说自然是瞧不上路边摊子上的东西,不过这香囊花样子确实很别致,想来这摊贩没说假话。   既然是落难女子补贴家用,她也想帮一帮,说道:“行,那就都买吧,杏儿给钱。”   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有人“哎呦哎呦”地惨叫。   主仆俩转头一看,就见傅筠单手抓着个贼眉鼠眼的人,将其手臂反拧。   那人苦着脸喊:“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虞葭疑惑地看傅筠。   傅筠淡淡道:“他偷了你们的荷包。”   “?”   杏儿反手一摸,果真见腰上的荷包不见了,立即柳眉倒竖:“还不快还给我?”   “是是是,”那人赶紧将荷包丢过去,又对傅筠道:“公子,你就饶了小的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万万见不得官,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傅筠也没想对他做什么,手一松,就放了人。   “多、多谢啊。”虞葭不大自在地开口道。   “嗯。”傅筠退开了两步,但没回茶寮那里去。   虞葭朝四周望了眼,见只有傅筠一人在此,问道:“萧公子呢?”   “表妹找我?”   萧泽玉也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说道:“适才我定了个雅间,快午时了,我们先去酒楼用饭。”   “呐,”萧泽玉指着前方:“就在对面。”   “好,多谢萧…表哥。”虞葭领着婢女率先往酒楼走。   萧泽玉和傅筠跟在其后,进门前,萧泽玉胳膊肘拐了拐傅筠,低声打趣道:“英雄救美的滋味如何?”   傅筠斜睨他一眼:“你跟宋景琛很像。”   “?”   傅筠抬脚进门,幽幽道:“都很八卦。”   “……”   .   虞葭每到午时就容易犯困,没精力再逛,且心里还记挂爹爹的事,难以放开心怀。因此吃过午饭后就提议回去。   萧泽玉风流倜傥地扇扇子,问她:“那表妹高兴了没?若是祖母问起可千万要替我说两句好话呐。”   虞葭好笑地点头。   鉴于来时的尴尬,在回去的路上虞葭努力忍者困意,但凡眼皮子重了,就掀开帘子瞧外头的风景。   以至于等到下午未时回到萧府时,虞葭下马车都是精神恍惚的,整个人踉跄了下。   “唉——小姐。”   婢女还没来得及冲过来,虞葭就已经被人扶住。   傅筠见她站稳了,才缓缓放开她胳膊。   虞葭在门口与两人辞别:“今日多谢萧公子。”   她抬眼看了下傅筠,又说道:“也多谢傅公子。”   傅筠依旧背着手,淡淡地“嗯”了声,辨不出情绪。   不过,等虞葭走后,傅筠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转头问萧泽玉:“你昨日说女子若与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就会喜欢上那男子,可是真的?”   萧泽玉惊讶,问道:“你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傅筠迟疑地点了下头:“我也不确定。”   “若是真的你当如何?”   “能如何?”傅筠反问。   “也是,”萧泽玉兀自点头:“别说你还有个未婚妻,即便没有,依你傅家门楣,断是不会让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子进门。”   “啊,”萧泽玉惊讶:“莫不是你想将她纳做妾?”   傅筠面色一言难尽:“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有这种想法?”   “那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傅筠转身大步离去。   若是真的,他暂时也没有办法。   .   两人绕过璧影,就见管家迎上来:“傅世子,三公子,老爷回来了。”   “我父亲回了?在哪?”   “在书房。”   “行。”萧泽玉点头:“我这就过去请安。”   “呃……”管家为难地拦住他:“三公子,老爷说了,请傅世子一人过去。”   “???”萧泽玉惊了,委屈得很:“你确定没听错?我离家两年好不容易回来啊。”   “是,老奴没听错,老爷说了,找傅世子有事相商。”   萧泽玉愤愤地看了眼傅筠,酸溜溜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才是他亲儿子。”   傅筠勾唇,对管家颔首:“劳烦管家带路。”   到了书房,傅筠进门就对恩师行了个大礼:“多年未见,恩师可还好?”   萧太傅虽已是五十多岁之人,却并未显老态,眉宇间依旧是清朗之色,只在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皱纹会堆积在一起。   不过他平日鲜少笑,也就见到傅筠时会这般。   “起来吧,快坐。”   师徒俩对面而坐,中间是一张小叶紫檀茶几,傅筠主动上前煮水泡茶,边说道:“早就想来看望恩师,正好这次来南边办案,得了空闲。”   “案子好不好办?”萧太傅问。   “还行。”   “锦衣卫那地方最是容易得罪人,”萧太傅说:“里里外外都跟权贵牵扯不清,这几年倒是辛苦你了。”   傅筠是十八岁上任,直接被皇帝任命,四年间,从从四品的镇抚使破格提升到正三品的指挥使。   这样的速度是官场中历来就罕见的,也明晃晃地诠释了什么是天子宠臣,竟宠到了这般地步。   傅筠提壶倒水,细细的水柱沿着瓷白的杯沿冲刷,而水不外溅。   萧太傅暗暗看在眼里,这份沉稳没个几年的功底是练不出来的,他对这个学生很是满意。   面上的笑不禁又和蔼了几分:“我昨日听得侍从说你回来,就马不停蹄赶来了。今晚我让人备了好酒好菜,咱们师徒俩许久未见,好好吃一杯。”   傅筠斟了杯茶递过去,笑道:“好。”   两人又谈了些这两年发生的时事,最后,傅筠见自己恩师面□□言又止的,问道:“恩师有话请只管说。”   萧太傅羞赧,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我确实还有一事难以启齿。”   “恩师但说无妨。”   “今日我那老母亲托我打听件事,是与你锦衣卫的案子有关的。”萧太傅说道:“前几日你们在雁县抓了一人,那人的母亲正好与我老母亲是结拜姐妹,为了这事都卧病在床,我母亲也哭得声泪俱下,务必托我问问情况。”   傅筠问:“叫什么名字?”   “姓虞,据说是因为买官被抓,现如今,虞家母女还在府上住着。”   傅筠动作顿了下,点头道:“恩师放心,此事我回去问问。”   .   傅筠回到住处,吩咐人端水进来洗漱,他重新换了身衣裳后就提笔给宋景琛写了封信。   做完这些,他缓缓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放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这倒没什么,要紧的是……   傅筠仔细回想之前在客栈的那一晚,整个过程确实有不妥之处,情急之下拉了人家姑娘的手,也捂了人家姑娘的嘴。   难道她真就因此动了心思?   且看这两日她见了他就脸红,唔…八成是真的了! 第12章   次日,萧老夫人派人将虞家母女俩请到清心堂。   “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萧老夫人笑道:“想必你们也猜着是什么事了吧?”   虞母点头,笑着给萧老夫人行礼:“猜到一些,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还请老夫人说一说。”   “我昨日跟我儿子那么一说,”萧老夫人说道:“也真是巧了,我儿子刚好有个学生就在锦衣卫做事,那人答应帮忙问问。虞夫人放心就是,我觉着不是什么大罪,兴许过不久囡囡她爹爹就能回家。”   虞母大喜,没想到事情能这般顺利。   “老夫人,可否告知那人是谁?我想去拜谢一二。”   “可别,”萧老夫人说:“这不是什么明面上的事,还是低调些为好。我那儿子兴许也这么想的,并没跟我说具体是谁人。”   “好好好,总归是桩大喜事。”虞母道:“多谢老夫人了,我们来您这叨扰了许久,我想着今日就收拾东西回家去等消息。”   “这么快就走?”   “家中还有老母亲卧病在床,我得回去照看才放心。”   “哦,”萧老夫人瞧了眼乖乖巧巧坐一旁的小姑娘,斟酌了下,还是说道:“虞夫人,是这样,我着实喜欢囡囡,想留她在此多住几日呐。”   虞母笑容僵了下,其实这里头原因昨晚女儿已经跟她说了。老夫人有意想让葭葭配他家孙子,老实讲这门亲事她是极欢喜的,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可是……   萧老夫人见着虞母面色为难,如实说道:“我有个不成器的孙子,如今二十一了都还未成亲,整日只喜欢出门游历。今年原是想着说一门亲事让他定下来,但一直没找着合适的姑娘家。”   萧老夫人继续道:“直到我见着囡囡,可真是觉得与我那孙子配得很,想必这是两人的缘分。虞夫人觉得如何?哦,你还未见过我那孙子,我这就让人喊来见见。”   “老夫人,”虞母赶紧先拦着:“萧家名声我是听过的,萧家子弟个个人中龙凤,我家葭葭能有这样的亲事,我做梦都会笑醒,只不过…”   虞母叹了口气,将虞家在雁县的情况如实说了遍,直言是万万不敢欺瞒。   萧老夫人听后,沉吟了片刻,说道:“要不然你看这样?我认识个得道高僧能改命,只不过他此时不在南安县,得过些日子才回来。”   她说:“虞夫人先回去照看家人,留囡囡在此住下,等那高僧来了届时改了命,我再请他给两个小儿女算一算姻缘。”   这话真是让虞母喜不自胜,她最愁的就是女儿婚事,如今听说能改命,忙不迭点头:“好好好,一切听老夫人安排。”   虞母转头问虞葭:“葭葭,你看如何?”   “……”   您二位都敲定了,她还能如何?虞葭在袖中的手搅了几个来回,心情复杂。   .   萧老夫人想让虞葭做孙媳妇这事没怎么瞒,不过一日,整个萧府的人都知道了。   萧泽玉虽然之前猜到了自家祖母的想法,但也没多在意,毕竟以前他外家表妹们来做客时,祖母也曾打过这些主意。   但这次却明显的感觉到不一样,整个府上的下人们都在议论此事,有模有样的,祖母还把那虞家小姐留住在府上了。   “怎么办?怎么办?”萧泽玉转了两圈,见傅筠扔在看书卷,颇是烦恼:“你倒是给我个主意啊。”   傅筠眼皮都没掀:“我没主意。”   “嘿,”萧泽玉停下:“你什么意思,人家姑娘分明喜欢的是你。”   “既如此,你更无需忧愁了。”   “?”   “她自有主意。”   “你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吗?傅筠想起之前几次见到虞葭的情形,此女子可不像逆来顺受之人,她若是不愿结这门亲,定然会想法子拒绝。   傅筠想得没错,对比起萧泽玉,虞葭淡定许多。毕竟相亲过,多少有点经验,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若是双方无意,长辈们也不会执意强求。   不过她低估了萧老夫人这颗热情澎湃的心,当日傍晚,就派人来喊她去清心堂吃晚饭。   虞葭进门后,见萧泽玉也在,顿时明了。   “表妹来啦。”萧泽玉坐在桌边,转头扯了个笑,比哭还难看,显然是被萧老夫人勒令的。   虞葭盈盈行礼:“老夫人,萧…表哥。”   称呼着实奇怪了些,但众人选择忽视。萧老夫人乐呵呵地让虞葭坐下,坐在她左手边,正好与萧泽玉相对。   吃饭的时候,萧泽玉观察了下虞葭,见她不紧不慢稳如泰山,胸有成竹的模样。心想,傅筠说的果然对,她肯定有法子。   于是,也心安理得地吃起来。   这顿饭其乐融融地吃完,两人陪着老夫人又喝了杯清茶说了会儿话。准备走时,老夫人吩咐道:“泽玉啊,咱们家园子开了许多花,你带你表妹去看看,就当消食。”   “祖母,”萧泽玉苦恼:“我一会儿……”   “多谢萧表哥,”虞葭抢先说道:“正好我有点事想请教萧表哥。”   萧泽玉:“?”   萧老夫人满意:“好好好,你们年轻人有事就多讨论讨论,快去吧。”   两人出了清心堂,虞葭走在前头,拐出月洞门后,她忽地停下来。   “你想请教什么?”萧泽玉问道。   虞葭往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人过来,直接说道:“我知道萧公子对我无意,且我也有自知之明。”   此时已经夜色朦胧,婢女拿着盏灯笼等在远处,火光稀疏。虞葭微低着头,身子又娇小,几乎融进了夜色中。   美人楚楚,令人垂怜。   萧泽玉听了她那句“自知之明”,竟起了误会,忙道:“虞姑娘莫要多想,我并非不喜欢你,啊不是……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吧,你其实挺好的,但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萧公子说什么呢,我多想什么?”虞葭抬眼:“我今日只是想与你说清楚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萧泽玉讪笑,适才还以为她难过伤心呢,毕竟姑娘家面皮薄,即便不喜欢对方,但被拒绝也总归是难堪的。   虞葭继续道:“咱们身份不合适,况且你也说了你有心仪之人。老夫人那边一心想撮合,咱们在她面前做戏就罢了,私底下还是得有个明目。”   “虞姑娘说的对。”萧泽玉点头,想到什么,就问了句:“虞姑娘是不是也有喜欢的人?”   “?”虞葭愣了下,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个,为了避免他误会自己喜欢他,虞葭顺口回道:“确实如此,我也有心仪之人。”   萧泽玉趁机试探:“虞姑娘如此佳人,想必喜欢的男子定然不一般。”   虞葭点头:“当然。”   “是雁县本地人?”   “不是。”   “啊!果真是如此呢!”萧泽玉感叹道。   “什么?”   “没什么,”萧泽玉想起傅筠的态度,开始有点同情起她来,安慰道:“世间情感多磨难,若是不能够,虞姑娘也莫要强求。”   虞葭被他这句话说得莫名其妙。   “虞姑娘,”萧泽玉还是站在自己好友那边的,想着多试探一二:“若是你喜欢的人辜负了你,你当如何?”   “…哈?”虞葭问:“怎么个辜负法?”   “比如…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萧公子莫要胡说!”虞葭沉下脸,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岂会与他人有肌肤之亲。   “不是,”萧泽玉慌乱摆手:“我不是说你,你就当我是说自己好了,比如我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我却辜负了她,你觉得……”   “我觉得你是个负心汉。”   “!!!”   萧泽玉郁结,怎么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呢!   “哎,我就是个比喻,我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   此时,不远处九曲桥上走来几个婢女,虞葭不想在这与他多扯,既然说清楚了就准备离开。   “萧公子,”她行了一礼:“话已至此,我先告辞。”   “对了,”虞葭走之前又说道:“我劝萧公子做事莫要太过,喜欢人家姑娘却还要辜负她,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   萧泽玉心情复杂地目送虞葭离去,好半晌才打开折扇扇风,对着身后说道:“你出来吧。”   傅筠从假山后现身,也颇是心情复杂。 第13章   “你怎么在这?”萧泽玉问。   “去南书房,正好经过。”   “那你躲什么?”   “……”   傅筠也不知道,他见两人身影从月洞门出来,下意识就走到假山后,也正好听到了虞葭的那番话。   萧泽玉感叹:“这下好了,为了帮你打探情况,我莫名地成了个伪君子。”   傅筠不置可否。   萧泽玉又问道:“看来她真的喜欢你啊,你打算怎么办?”   月色照在傅筠脸颊一侧,长长的眼睫在眼睑处落下一层阴影,掩住了他眸中的神色。   片刻,他抬脚:“回书房再说。”   .   两人回到南书房,萧泽玉哀呼一声瘫坐在椅子上,佯装痛不欲生:“我从今往后恐怕没脸再见虞表妹了。”   “我怎么就自己把自己给坑进去了呢。”他抬眼见傅筠坐在桌边处理公务,啧啧不平道:“我说,都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思做这些?”   “为何没心思。”   “……”萧泽玉忍了忍,更加同情虞葭:“人家姑娘喜欢你,你却无动于衷,会不会太冷血了点。”   傅筠没理他,继续提笔在纸上写东西。   “依我看,虞姑娘那性子应该不会善罢甘休,”萧泽玉幸灾乐祸道:“你最好有个准备。”   “什么准备?”傅筠抬眼。   “对人家姑娘始乱终弃的准备。”   “……”   当晚傅筠想了许久,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是什么样的情况,他虽未体会过,但也是知道的。他觉得自己跟虞葭那点牵扯真算不上肌肤之亲。   但他清楚,不代表虞葭清楚。姑娘家都容易想得多,哪怕拉个手都以为两人要天长地久,当然这些话是萧泽玉跟他分析的。   不过,若说要让他负责点什么……   傅筠头疼了一宿,次日决定找个机会跟虞葭说清楚比较好。   因此,当虞葭吃过早饭在院子里晒太阳时,婢女杏儿就送了张字条给她。   “谁送来的?”虞葭问。   “小姐,”婢女低声道:“是傅公子身边的小厮。”   他?   虞葭黛眉微微蹙起,实在想不通那人找他有何事。她打开纸条看了眼,上头写的话一度令虞葭觉得是被人掉包过的。   “今日午时,临溪亭见。”   临溪亭是附近一处景致优美的亭子,因建于溪水之上,而得名。   虞葭让马车停在山脚下,自己沿着石阶上去,转过茂密树丛,果真看见半山腰的亭子里站着一人。   亭中摆放着桌椅茶具,布置周到雅致。   若不是虞葭知道傅筠为人,恐怕还以为这人有雅兴请她来吃茶谈心。   傅筠负手而立,站在亭中望着远处山景,听脚下溪流哗哗。片刻,一阵属于女子淡雅的清香传来,他眼帘动了动,缓缓转身。   虞葭站在亭外,春日的阳光照得她头上的碧珠簪子莹莹闪闪。她微喘着问道:“傅公子约我来此处做什么?”   傅筠面上没什么情绪,抬脚走到椅子上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   虞葭对他这故作高深的模样颇是嫌弃,她撇撇嘴,大步进亭中在他对面坐下来。   “你到底邀我来这做什么?”虞葭道:“跟你说啊,你别打什么坏主意,我带了许多人在山脚下呢。”   “……”   傅筠耐性十足地洗茶杯、拨茶、注水,而后将一杯茶放在她面前,这才缓缓开口道:“邀虞姑娘过来,是有事相商。”   “什么事?”许是爬山的缘故,虞葭秀气的鼻尖浸了些细汗,面颊也红扑扑的。   傅筠看了她一眼,斟酌言辞:“除了娶你,我可以给其他补偿,你想要什么,但凡我能给的,金银权力地位都不在话下。”   “噗——”   虞葭没忍住,一口茶喷出来。   重火大红袍,汤色褐黄,恰好喷在傅筠雪白的衣袖上,两人都僵住了。   好半晌虞葭才问:“你刚才说什么?”   傅筠不着痕迹抖了抖衣袖,面色平静道:“关于上次在客栈冒犯你之事,彼时我已说清楚,乃不得已为之,你若因此有其他想法,恕我不能回应。”   “哈?”   以为她在装傻,傅筠干脆挑明:“别喜欢我,我们没可能。”   “……???”   虞葭懵得不能再懵了,消化许久才明白他误会了什么,她一言难尽地道:“你恐怕想多了,当时我也跟你说得清楚,我们已经两清,谁也不欠谁。”   “你果真如此想?”   “怎么,你不信?”虞葭面色难看极了,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让这男人以为她喜欢他?   就凭他这张脸?   呵!   此时此刻,虞葭见他一副“我知道你口不对心,但我教养良好不会拆穿你”的模样,就很来气。   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起来:   “傅公子,你为何就如此笃定我喜欢你?”   “你说说看你哪点值得我喜欢?”   “实话告诉你,就你这样的,我还真瞧不上。”   她像一只愤怒的猫,浑身毛发竖立表明自己真的很生气,但或许是长得过于好看,眉目间的怒气带着点娇媚。   以至于在傅筠看来,她是恼羞成怒才说了这番话。   如此,傅筠越发气定神闲,继续倒了一杯茶给她:“还请虞姑娘莫要动怒,傅某此番邀你来,欲诚心相商。”   “相商什么?”   傅筠沉吟了下,想了个略微妥当的词,说道:“好聚好散。”   “呸!”   虞葭淑女形象不想要了,怒目瞪着傅筠:“谁要跟你好聚好散,我何时与你好过,你不要脸!”   “……”   虞葭越是如此,傅筠心里越是愧疚。   他兀自喝了杯茶,缓缓道:“虞姑娘且息怒,你若是不想要补偿,也可以我先欠着,日.后虞姑娘若是想明白了,随时可找我兑现,只不过不可是非分要求。”   非分你个大猪头!   还有什么比“你拼命解释而对方却执意认为你口是心非,甚至还自我感觉良好地同情你一把”更让人生气的呢。   反正虞葭气得冒烟,腾地一下站起来,凶巴巴道:“姓傅的,你给我听好了,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你!”   最后,虞葭恶狠狠地瞪了傅筠一眼,扭腰离去,留下一个愤怒且潇洒的背影。 第14章 求见   虞葭气得不行,提着裙摆愤怒下山。   婢女杏儿上前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火气十足。   她蹬蹬蹬上马车,心里还在唾弃,这世间为何有这般不要脸的男人。   简直…简直……太气人了!   萧泽玉刚出大门,正好闯遇从外头回来的虞葭,见她气呼呼的模样,诧异得很。   “谁惹虞表妹了?”   虞葭迁怒地瞪了他一眼,觉得这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人,一个辜负喜欢的姑娘,一个自以为是惹人讨厌。   萧泽玉被美人瞪眼摸不着头脑,还问了句:“你可有见着我那好友?”   “哼!”虞葭如风一般进了门。   萧泽玉愣了下,摇头无奈。不过片刻就见傅筠的马车一前一后地回来。   “诶?”他问道:“你们这是……”去哪了?   傅筠面色也不大好看:“有事?”   “是景琛找你,”萧泽玉递了封信给他:“这是他派人快马送来的,估计是什么急事。”   傅筠微微蹙眉,接过信笺就拆开来看,眸色渐渐沉了下来。   萧泽玉逮着他八卦兮兮地问:“你到底跟虞姑娘说了什么?”   “且不与你说这事,”傅筠问:“恩师此时在何处?”   .   “你是说锦衣卫指挥同知也来了雁县,还将人都定了罪?”萧太傅问道。   傅筠点头。   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定川,是王家之人,历来跟他不对付。也不知怎的,前几日突然赶来雁县,还对案子大加干涉,直接将那些人定罪下狱。   宋景琛作为指挥佥事,自然是没资格拦着他的。而此时傅筠却不好露面,毕竟他此趟来雁县掩饰了自己的身份,没人知道他在此。   “那虞家的事……”   “宋景琛是我的人,他们都清楚。”傅筠道:“若是平日,王定川断不会这般明目张胆与我作对,怕就怕虞家的案子不止这么简单。”   虞家的事按理说不是什么大罪,但蹊跷的是,这个时候王定川急匆匆赶来定罪,恐怕这里头不止买官这么简单。若是虞家牵扯了更深的东西,或是有什么把柄,那就着实难办了。   “子亭莫要为难,”萧太傅说道:“在你这个位置本就如履薄冰。虞家的事我亲自去跟虞家人解释,想必她们也能理解。”   虞葭回到屋子才洗漱结束,就被人请去了清心堂,她第一次见到了举世闻名的大儒萧太傅。   萧老夫人坐在上首,萧太傅紧随其下,虞葭一进门就感受到了气氛有些沉重,她心里咯噔了下。   果然,萧太傅开口道:“小姑娘,今日请你过来,是想与你说说你家里的事。”   “此前母亲托我问情况,正好我也有个学生在锦衣卫当差。原本觉得应该不算是什么大案子,却不想就在前两日出了点岔子。”   虞葭心里一紧:“什么岔子?”   “你父亲的案子牵扯甚深,恐怕不止买官这样简单,锦衣卫指挥同知亲自赶到雁县将案子定罪,若要翻案,恐怕有些难。”   虞葭努力使得自己平静,她攥紧袖中的帕子,问道:“敢问萧大人,我父亲牵扯了何事?”   “具体何事暂时不得而知,还需查探。”   “萧大人,锦衣办案肯定得有明目,又怎会不明不白的将人定罪。”虞葭着急道:“我父亲在雁县安安分分做了一辈子的绸缎生意,买的官职也只是个九品的虚职,又如何会牵扯甚深,这里头定然有误会,还请萧大人……”   “小姑娘莫急,”萧太傅安抚道:“我知你救父心切,只不过买官的案子可大可小,按大豊典律吃牢狱的也不在少数。你父亲之事我已托我那学生尽力查探,至于能否翻案,这还说不准。”   虞葭听明白了最关键之处,她赶紧问道:“不知萧大人的学生是何人,若是方便,小女子想见他,当面阐明我父亲的情况。”   .   歇雨阁,傅筠下棋的动作一顿:“她想见我?”   箫泽玉笑道:“那你见不见?”   紧接着他又说:“我听说虞姑娘听了消息后,整个眼眶都红了,一路忍着回院子。进屋后关门许久也未见人出来,晚饭都是婢女送进去吃的,想必极是伤心。”   傅筠手指不紧不慢地敲打在棋盘上,墨玉棋子发出有节奏笃笃笃的声音。   片刻,傅筠撂下棋子:“罢了,那就见她。”   .   次日,虞葭早早地就醒了,得知父亲案子波折,她一夜都没睡好,早上起来的时候眼睛都还是肿的。   “哎,这要如何是好?”婢女想了想,赶紧吩咐人去拿热鸡蛋过来,随后剥了壳在虞葭眼睛周围不停滚敷。边劝道:“小姐今日要去见那锦衣卫官爷,可想好说什么了?”   虞葭点头,她昨日一整宿都在想这事,想必家里得知消息母亲肯定难过得不行。自家祖母又还在病榻上,若是也得知了父亲被定罪,那恐怕天都要塌了。   吃过早饭,虞葭选了件素色的衣裙,跟萧老夫人请安后就出了门。   那人约她在南安县的茶楼里相见,此去南安县约莫得一个时辰,路上虞葭想了无数种可能,但都徘徊在他帮或是不帮的答案上。   最后下马车时,她望着茶楼的大门,深吸一口气。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求那人,只要他肯相帮,她做牛做马报答都愿意。   虞葭刚进门,就有个侍卫上前询问:“请问是虞姑娘吗?”   虞葭戴着帷帽,点头道:“正是。”   “我家大人早已等着了,姑娘请随我来。”   茶楼总共三层,最顶层是奢华的雅间,上了二楼得绕过回廊才继续上三楼,短短的几步,虞葭紧张得很。   成败在于此,务必得抓住机会,不知不觉,她手心渗了点汗。   侍卫将她带到雅间门口,轻叩了叩。很快,里头传来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虞葭心头猛地一跳,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她心慌意乱的也没去多想。进了屋子后,却并未见着人,屋内设了座巨大的屏风,那人坐在屏风后头。   侍卫将她领进屋后退了出去,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余沉香缕缕萦绕。   虞葭解开帷帽放在一旁的桌上,而后对着屏风后的人盈盈行了一礼:“小女子虞葭见过大人。”   她声音带着点江南女子的软糯甜腻,傅筠听惯了她总是娇声怒喝,咋一听这样温柔如水的,还颇是不适应,耳朵痒得很。   他尽量压低嗓子:“坐。”   虞葭暗暗往四周打量了眼,见窗户下摆放的是三件圈椅,而中间茶几旁摆了张圆凳。她今日是来求人的,算不得客,就很自觉地坐在圆凳上。微微低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摆放在腿上。   “大人,”虞葭放轻呼吸:“今日小女子冒昧前来,所求之事想必大人也明白。大人肯纡尊相见,应是有意想帮一二,如此,小女子就不扭捏了。”   嗯,你什么时候扭捏过,傅筠心想。   “大人,小女子家父只是一个老实厚道且热心肠之人,平日里谦恭友邻安分守己从未做过半分恶事,在外勤勤恳恳做买卖,回家爱老慈幼敬妻子,就连街坊邻居们都称赞小女子父亲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人……”   傅筠听得嘴角抽抽。   “小女子的父亲经营一家绸缎庄,本分多年也没什么大志向,之所以买个虚职,也并非是为了贪财枉法,而是因为……”   虞葭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压了压眼角,声音又柔了些:“因为小女子不孝,婚事多磨难,家父也只是想着有个名声好听罢了,从未敢想着要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锦衣卫定的那些个罪名,兴许这里头有误会,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傅筠揉了揉鬓角,屋子里太静,上好的绸缎衣料因他的动作起了轻微声响。   虞葭悄悄抬眼去看,却也只是看了那么个大致的轮廓。   屏风里头的人虽是坐着的,但显身姿高大挺拔,还无端地有点迫人的威严气势。   她赶紧收回视线,又说道:“小女子愿以性命担保,家父清清白白端端正正,断不是那等不法之徒。若是大人能援手相助,小女子愿…小女子愿……”   “愿什么?”   虞葭眼一闭,心一横:“愿给大人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傅筠淡淡道:“我不缺牛马。”   “…那端茶倒水也行。”   “不缺婢女。”   虞葭要哭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想拒绝她吗?   她索性问:“那大人缺什么?” 第15章 大人缺什么?   虞葭追问:“那大人缺什么?”   话落,室内静了那么下,虞葭忐忑又难堪。   担心这人不肯帮她,又难堪自己一个闺阁女子这么上赶着去服侍人。渐渐的,就有点悲从中来。   之前做戏擦眼泪的动作,这会儿有了那么点真情实感了。   “大人是不是觉得小女子不知廉耻?”   她说话带着点鼻音,软软的,闷闷的,还颤颤巍巍的。   傅筠愣了下,哭了?   傅筠没见过女子哭,更没经验应对哭鼻子的女人,有点手足无措。   “嗯咳——”他清了清嗓子:“虞姑娘何出此言,救人心切乃人之常情,本官自会理解。”   虞葭抬头,小脸立即挂上笑容:“那大人是愿意相帮了?”   “……”   傅筠斟酌了下言辞:“兴许本官的恩师也与你说过,你父亲的案子牵扯甚深,这里头具体如何还有待查探。”   “本官不清楚牵扯了什么,暂且不能给你任何承诺。”   虞葭希冀:“那大人的意思会尽量帮忙查探是吗?”   傅筠摩挲玉佩的动作顿了下。   王定川此人做事向来谨慎周到,这次不管不顾来雁县,还是为的这么个小案子,内里情况恐怕不简单,若猜测不假,想必触及王家利益。   而王家在朝中是非极多,尤其是宫里的王贵妃及四皇子,野心勃勃昭然若揭。虞家这事到底牵扯到何等地步,他自然是想知道的,但能不能救,愿不愿救,这就不能承诺了。   毕竟,他没必要因为无关之人惹一身麻烦。   傅筠视线透过屏风落在虞葭身上,这屏风制作特别,从外头看不到里头具体情况,但从里头可清楚窥见外头情形。   此时,虞葭端端正正地坐在圆凳上,头饰简单,衣着朴素,小脸更是白皙得有点惨,跟她往日白里透红明艳的模样截然不同,显然是来之前做过一番“精心打扮。”   此女子,倒是聪明得很。   加上她现在眼角泛红,说话还带着哭音,连笑也恰到好处的表现得小心翼翼,难免不让人动恻隐之心。   傅筠叹了口气:“你家中事,本官会尽力查探,只不过…”   “不过什么?”   “能否翻案,不能保证。”   “是是是,”虞葭欣喜:“小女子自是能明白大人的顾虑,毕竟事情还未明朗。”   “但是,”虞葭说:“小女子相信爹爹是无辜的,既然大人愿意帮忙尽力查探,想来父亲的冤情会很快得以澄清。”   她笑得柔弱甜美,不着痕迹拍了个马屁:“小女子相信大人!”   傅筠:“……”   “若是小女子父亲得以沉冤昭雪,”虞葭觉得为了稳妥起见,还得再加点砝码:“小女子无以为报,倒是家中多年积累了些银钱,尽可作……”   “不必了。”傅筠懒懒地开口,银钱他不缺。   “大人,”虞葭拜托他人帮忙,若是对方不收点什么东西,总觉得不踏实,她问道:“大人想要什么?若是小女子能给得起,定不会吝啬。”   得,事情绕来绕去又回到原点。   傅筠颇是头疼,他什么都不缺。转头看了眼窗外,时辰差不多了,索性出声吩咐道:“来人。”   侍卫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已快午时,送虞姑娘回去。”   虞葭在袖中扣着手指,心想,过犹不及,既然这位大人不肯说要求,若是一再逼问,估计适得其反,惹他厌烦。   她起身盈盈行礼:“多谢大人,小女子告辞。”   “嗯。”   “对了,”走到门口,虞葭转头问道:“若是大人有消息,可否派人告知一二?”   “好。”   虞葭再次行了一礼,这才出门。   .   虞葭一走,萧泽玉从里间出来,笑道:“虞表妹用心良苦,可惜有人不领情。”   傅筠仰头靠在椅子上,视线依旧落在窗外湛蓝的天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萧泽玉坐下:“你当真要帮她查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为何?”萧泽玉挑眉,稀奇道:“你向来是不爱多管闲事的,为何答应她?”   傅筠缓缓摩挲玉佩,少顷才说道:“且不说王定川在我眼皮底下横插一手…”   他继续道:“就是这案子里头的猫腻,我也要查探清楚。”   “那虞姑娘的父亲若真是冤枉的,你当如何?”   “不如何。”   “?”   “答应查探是一回事,”傅筠懒懒道:“帮忙翻案是另一回事。”   萧泽玉点头,这也能理解,查探真相不难,但如果想还原真相,那恐怕要费许多功夫。   况且,王家和靖国公府本就不对付,傅筠断不会贸然去插手这种事。   萧泽玉呷了口茶,转了个话头:“南安县这边的事你查得如何?”   傅筠转头:“怎么?”   萧泽玉道:“若是差不多结束,我与你一道回京。”   “没那么快,”傅筠说:“我过两日回雁县一趟。”   萧泽玉:“回雁县是假,躲婚事是真吧?”   傅筠冷睨了他一眼,却无从反驳。   萧泽玉乐了,说道:“我说,你何不接纳景琛的建议试试?兴许,能一次性帮你解决头疼的难题。”   “什么建议?”   “弄些桃色名声。”萧泽玉笑道。   “……”   .   虞葭回到萧府,先是洗漱了一番,将素雅的衣裙换下,吩咐婢女杏儿道:“咱们先收拾东西,明日就回雁县。”   “小姐,这么快?”   “嗯。”   虽然那人答应查探,但正如他所说,是否能翻案不一定保证。她待在这牵挂家里浮躁不安,还不如回去等消息。   想了想,虞葭出门问外头的婆子:“老夫人这会儿可在歇息?”   那婆子说去问问。过了会儿跑回来说道:“老夫人听说表姑娘回来了,正要请您过去一趟呢。”   “好。”虞葭点头,她也要向老夫人辞别。   到了清心堂,虞葭从丫鬟手上接过茶壶,亲自沏了杯茶给萧老夫人,而后又跪下端端正正地磕了个头。   萧老夫人问:“你去见锦衣卫,那人怎么说?”   虞葭道:“说会尽力帮忙查探。”   “说起来,”虞葭感激道:“这事能顺利求得那大人帮忙,还多亏了萧大人的颜面。老夫人,不知萧大人是否得空,葭葭想亲自去道谢一番。”   萧老夫人摆手:“他那边你就莫要谢了,这是应当的。况且他昨日又出门去访友,也不知何时能回。”   虞葭低头,想了想说道:“葭葭还有一事想与老夫人说。”   “是不是泽玉的事?”   虞葭抬头:“老夫人知道了?”   “傻孩子,”萧老夫人说道:“泽玉已经与我说过了,说你对他无意,他也不想这般快娶妻。”   “唉,”萧老夫人叹气:“我是真心喜欢你呐,只可惜咱们没有祖孙缘分。”   虞葭心里愧疚,起身给老夫人又磕了个头:“老夫人,葭葭家中事多,恐怕不能继续再陪您老人家了。”   “你要走?”萧老夫人虽然也猜到了情况,但总归不舍的。   “承蒙老夫人照顾多日,葭葭感激不尽。”虞葭说:“但母亲一人在家中操劳,我不能在身边尽孝,实在心里难安。”   萧老夫人道:“好孩子,我自然是能理解的,回去也好,我那老姐妹估计也想她这个孙女了。”   她问:“定的哪天?”   “明日一早就回。”   萧老夫人思忖了下,说道:“囡囡不若再等两日,从南安县去往雁县路途遥远,你一人上路我不放心。”   “过两日,有个人也要回雁县,”她说:“届时我嘱托他护送你。”   .   虞葭只好再等两日,这期间,她又出了趟门,买了些稀珍药材回去给祖母,还给哥哥买了文房四宝。   收拾妥当后,虞葭恰巧收到了家里寄来的书信。信是哥哥写来的,他得知家中情况已经从书院回来了。   信中说爹爹被定罪的消息出来后,母亲心急如焚,祖母那边很快也要瞒不住,让她这边再去问问情况到底如何。   虞葭也心急,原本想写封回信让他们心安,但提笔半天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算了,她也即将回程,届时亲自跟母亲和哥哥说就是。   只是不知明日护送她回雁县的人是谁,想了想,她吩咐婢女备些好茶和点心,届时若是路上方便,定要感谢那人一番。   次日,萧老夫人给虞葭准备好了马车行李,还多备了一车礼品。萧老夫人也亲自起了个大早前来送虞葭。   虞葭心里感激,站在大门口劝老夫人:“早晨天凉,老夫人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不碍事,”萧老夫人道:“我舍不得你呐,我得看着你走才行。”   而后又问身后的婆子:“傅世子可起了?”   “回老夫人,已经起了,正往大门这赶呢。”   “好好好,”老夫人握着虞葭的手拍拍她手背:“此去路上傅世子会替老身好生照顾你,有什么事你只管找他,莫要怕麻烦,傅世子与我萧家是世交,算得亲近之人。”   虞葭听她左一个傅世子右一个傅世子,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很快,这种不好的预感随着门口出现个月白锦袍的身影,得到了证实。   “……”   还真是他! 第16章 嫌弃   傅筠背着手出门,不经意瞥了虞葭一眼。   此时天才蒙蒙亮,虞葭着了件浅紫长裙,没带帷帽,白皙的小脸浸在鱼肚白的微光中,明艳的五官比往日柔和了些。   “傅世子来啦。”萧老夫人道。   傅筠上前行礼:“晚辈来晚了,实在惭愧。”   “没晚没晚,是我来早了。”萧老夫人拉过虞葭:“呐,这就是我前日与你说过的泽玉她表妹。也是从雁县来的,因家中有事今日就要回去。”   “正好你也顺路,”老夫人道:“老身就将她交托给傅世子了,劳烦你照拂照拂。”   “老夫人客气了,晚辈应当的。”   虞葭还以为是哪个好心人要送她回雁县,没想到居然就是这个自恋又自大的男人,心里实在不乐意。   可此事是萧老夫人热心促成的,不好就此下了脸面。于是不得不对着傅筠盈盈行礼,还要面含感激:“路上就麻烦傅公子了。”   “嗯。”傅筠点头。   “……”   傅筠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虞葭看了气得很,怕不是他这会儿觉得此事是她故意要求的呢。   两人告别萧老夫人,各自上了马车,缓缓启程。   傅筠来时是因有事,快马半日就到南安县。而这次回去,一来是要顾着虞葭是女眷,二来也的确无事,索性路上就慢慢悠悠起来。   比虞葭来南安县的脚程都还要慢。   可虞葭惦记家中情况,着急回,又不好出声催促,心里不喜,面上就不那么掩饰得住了。   途中到一处酒家时,傅筠吩咐全员停下,吃饱歇足再上路,结果就见虞葭气咻咻地下马车,经过他身边时,还自带了阵冷风。   傅筠不以为意。   听萧泽玉说,女人容易生气,像虞姑娘这样的,气性格外大。   此话果真不假,从上次在临溪亭一见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多日,她仍旧还气着。   两拨人分了几桌坐下。   傅筠单独一桌,他的侍卫坐了两桌。虞葭这边人比较少,就车夫、婢女和她。   出门在外,虞葭不讲那些规矩,让杏儿也坐下一起吃,车夫自然不好同坐,端着碗蹲在门口草草解决。   杏儿低声问:“小姐,奴婢今早听萧老夫人喊他傅世子,是什么意思啊?”   虞葭心里也是诧异的,虽然清楚那人非富即贵,却没想居然是世子身份。能当上世子的,家中都有爵位,不是公爵就是侯伯爵了。   可这样的人,为何来雁县这种地方吃花酒?   她余光悄悄瞥向斜对面的桌子,那人一身月白锦袍端坐在简陋客栈的条凳上,身姿笔挺。分明是寡淡的白开水,也能让他喝出琼脂玉露的珍贵架势来。   气质好,模样也好,家世背景雄厚,还拜名家大儒为师。   不过……可惜了。   虞葭暗暗唾弃,这种人兴许就是家里惯出来的纨绔子弟,不求上进,整日只知道风花雪月虚度光阴。   她这边暗暗打量着,打量着,忽地见那人颇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   虞葭身子一僵,莫不是他发现自己偷偷看他了?   他叹气什么?   不知为何,她总感觉那人又在自作多情。   果然,这猜想在下午时就得到了证实。   彼时,虞葭的马车在路上出了点事,车牙子卡石坑里去了。傅筠见了,让侍卫过去帮忙。   侍卫们尽心尽力,前前后后忙得满头大汗。虞葭这人恩怨分明,虽然是那人的侍卫,但帮了她就得谢人家。   她亲自从车上拿出洗干净的果子递给侍卫们,并说了番感谢的话:“这一路多谢大家照拂,这是我今晨亲自准备的果子,还特地用糖腌制了一会儿,脆甜可口,请不要嫌弃。”   不过有个侍卫理解岔了,以为她想感谢自家大人,但一个姑娘家不好意思亲自去,于是他捧着果子过去,交给了傅筠。   说道:“公子,这是虞姑娘给您的。”   傅筠:“?”   “是这样的,”侍卫颇是周到地将原话传达:“虞姑娘说多谢您这一路的照拂,这些果子是她早早起来亲自准备,还亲手用糖腌制,又脆又甜,希望公子您不要嫌弃。”   亲自准备,亲手腌制,这般费心,侍卫听了都觉得很感人。   傅筠面色复杂了会儿,抬手稍稍掀开车帘子,就见虞葭站在马车旁。她额头上渗了些细汗,几缕发丝缠绕在面颊旁也不曾发觉。   恰巧,虞葭视线往这看过来,跟傅筠对上的一瞬间,又立即收了回去。   “……”   她果真是不好意思了。   傅筠无奈地将手中书卷放下,揉了揉眉心。片刻,抬脚下了马车。   虞葭余光瞥见傅筠朝她这走来,头皮发紧。   他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他走近,虞葭转身想绕到车后头去,就听得那人喊了她一声。   “虞姑娘。”   虞葭缓缓转身:“有什么事?”   傅筠手上拿着侍卫刚才给的果子,用个干净的小瓷盘装着的。   “我不爱吃果子。”傅筠淡淡地说,还补充了句:“尤其是甜食。”   “?”   所以呢?   虞葭懵了下,才明白过来他误会了,心里顿时憋闷得很。不吐不快:“没关系,反正不是给你吃的。”   “嗯。”   嗯什么?他一副嘴上“嗯”着,却明显不信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虞葭又多解释了下:“这些是给侍卫们的,并非给你。”   “嗯。”   “傅公子,”虞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道:“此次回雁县,我并不知道是与你同路。此前老夫人跟我说这事时,也没说是何人,你莫要误会。”   “嗯。”   “……”   虞葭好气!   算了!!   懒得解释了!!   越描越黑!!   虞葭冷哼一声,转身就离开。   傅筠望着她气咻咻的背影,又看了眼盘中孤零零的果子,颇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   下午未时,突然下了场雨,雨势颇大,行进艰难。   侍卫上前来禀报道:“公子,西边十里地有座庙,可要去避雨?”   傅筠点头。   于是,一行人转道去避雨。   这处是一座废旧的破庙,地方不大,里头方正一眼望到头的内堂,中间地方设了个天井,雨水哗哗地飘进来。   虞葭的马车直接赶进屋檐下,婢女担心从瓦片上落下的雨滴把自家小姐给淋湿了,便撑伞在她头顶。   “小姐,小心些。”   虞葭最讨厌下雨天,到处湿漉漉的,穿着裙子极不方便,而且这个地方破旧,灰尘积了不少,一下雨,地面上就显得脏乱不堪。   她提着裙摆蹲在车沿上,犹豫要不要下去。好一会儿,才试探地伸出一只脚,垫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挑地方走。   跨过门槛时,也不知从哪里窜出只老鼠,顿时吓得她猛地往侧边一跳。而后也顾不得脏乱了,三两步飞快地往里跑。   傅筠负手站在堂内柱子下,嘴角几不可闻地勾了下。   虞葭心有余悸地看着门槛,后知后觉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傅筠,果然见他正在嘲笑她。   “笑什么?无聊!”   傅筠:“……”   婢女将伞收起来立在门边,过来问道:“小姐,咱们这是到哪了?”   虞葭也不清楚是到哪了,她着急回家,偏偏又遇下雨耽搁,心情实在糟糕得很。   也不知道家里这会儿是什么样了,祖母卧病在床,母亲照顾家里还要打理铺子忙里忙外,哥哥眼见明年就要科考,如今出了这样的事,说不得会影响很大。   婢女察觉她心情低落,轻声道:“小姐也莫要担忧,您之前不是拜托锦衣卫的那位大人帮忙了吗?兴许,过不久就能还老爷清白呢。”   想起那人,虞葭很是有好感,虽不曾见过他的面目,但从他严谨的做事态度来看,是个极其负责任之人。   “嗯。”虞葭由衷地赞扬:“听那人声音好像年纪不大,有本事,有能力,还如此年轻,实属难得。”   说完,虞葭感觉到柱子下那人朝这边看过来,她立即瞪过去:“看什么看,不是说你!”   傅筠:“……” 第17章 同行   傅筠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转头去跟侍卫吩咐事情去了。   虞葭暗暗剜了他的背影一眼,心想,这样的人估计连那位大人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雨势越来越大,似乎没有停的架势,从天井飘过来的雨丝吹在她的衣裙上,有点黏湿。   眼见天开始暗下来,侍卫们开始将锅炉端进来,虞葭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见个侍卫走过来说道:“虞姑娘,我家公子说了,今晚估计要在此歇下。”   歇、歇一晚么?   在这样的地方?   虞葭还从未在外头夜宿过,而且是这种简陋的地方,还是有这么多外男的情况下。   当然,出门在外也没法讲究这么多,只不过……   她转头看了眼抱臂靠在柱子上合眼假寐的人,想上前去问问具体行程,何时能到雁县。   但忍了忍,还是算了。   “小姐,”杏儿在火堆旁喊她:“您过来烤一烤,免得夜里着凉了。”   如今还是春天,下雨后气温骤降,虞葭摸了下自己的手,才发现手指冰冰凉凉的。她走过去,在不知侍卫从哪里收拾出来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烤火。   虞葭盯着火光发呆,恍恍惚惚的,周身一暖和,眼皮子也渐渐耷拉下来。   猛地,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就在她以为要栽进火中时,手臂被人拉住。   虞葭吓得瞬间清醒了,转过头,就见之前靠在柱子上的男人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旁边。   此时,正奇怪地看着她。   虞葭吓得都没注意自己的手臂被他托着,直到他放开手又坐回去,她才慢慢地回过神。   她不自在地说了句“多谢”,声音有点低,也不知那人有没有听见,他手上拿着根木棍在拨柴火。   虞葭想了想,问他:“傅公子,我们大概什么时候到雁县?”   “明日午时。”   “今晚必须歇在这里吗?”   “你若是不习惯…”傅筠顿了下,继续道:“我的马车让出来给你。”   傅筠的马车宽大奢华,里头睡两个人都不会觉得挤,只是……   毕竟是他的马车,里头的东西都是他用过的,姑娘家也许会介意这个。   虞葭愣了下,赶紧说道:“不用了,多谢,我不是那种矜贵的小姐。”   是么?   想起她之前下马车的情形,傅筠没说话。   很快,侍卫们做好了晚餐。   傅筠这人去到哪儿都不会亏待自己,无论是吃的还是住的。即便在路上都带了许多美味的食材,且侍卫里有两个厨艺了得之人,皆是可着傅筠的喜好来。   这些侍卫做事效率极高,饭菜做好的同时,也不知从哪弄得张桌子,铺上干净的绸布,摆上饭菜,居然搞得跟宴席似的。   虞葭咂舌:“……”   而傅筠显然习以为常,接过侍卫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慢条斯理地坐在桌边开始吃晚餐。   虞葭也有个小桌,她跟婢女坐一起,边吃边偷偷打量傅筠,觉得这人真是从金窝里养出来的,这娇贵的富家公子哥气息表露得淋漓尽致。   今日真是涨见识了。   吃过饭,傅筠在门口站了会儿,而虞葭在堂内慢步消食。   雨一直下,夜色越来越浓,堂内燃了堆火,火光稀微,只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小姐,”婢女接了点雨水静滤许久后,端过来给她洗漱:“奴婢给您擦擦,一会儿就歇下吧,明日一早还得赶路。”   虞葭点头,随意擦了脸然后上马车。   她的马车不比傅筠的舒适,睡两个人显然是不够的,而且帘子透风。因为没想着要在路上过夜,所以也没备厚一些的被褥。   以至于,虞葭次日醒来着凉了,额头还有些烫。   傅筠得知后,吩咐快速赶路,原本定午时到雁县的,提前卯时就到了。   到了城门口,婢女就将昏睡的虞葭喊醒:“小姐,咱们到了,大公子来接咱们了。”   “哥哥?”   虞葭艰难地睁开眼,才打开车门,就见她哥哥青衣袍子长身玉立在城门下。   “哥哥,”虞葭头昏脑涨地下马车,眼角还有点发红,委委屈屈又娇娇气气:“总算见着哥哥了。”   “哥哥怎么知道我这会儿到的?”她问。   “是傅公子提前派人来说的。”   虞葭听后,朝四周看了看,没见着那人的身影,侍卫们也一个没见着。   婢女解释道:“早在快入城时,傅公子就跟我们分开了。”   哦,估计是怕闲言碎语。   算他还有点良心。   虞衡盼妹妹盼了许久,此时见她病得面色苍白,十分心疼,赶紧说道:“葭葭,我们先回家,大夫已经等着了。”   .   回到家人身边,虞葭慌乱焦急的心才有所安定。她躺在床榻上由大夫诊脉,其实也不算严重,大夫开了副药方就离开了。   虞母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女儿,心疼得很:“葭葭路上可还好?我听你哥哥说了,是隔壁那位傅公子一路送你回来的。”   “这回可真得好好谢谢人家。”虞母叹气:“只可惜家里近日不得清净,如若不然得请人过来好好吃顿饭。”   “娘,”虞葭问她:“眼下家里的事怎么样了?”   “葭葭好好歇息,家里的事有娘和哥哥在,无需你操心。”   虞葭听了难过,她娘每次都这么说,让她无需操心,可自己却眼下乌青,整个人憔悴的不行,估计这段日子都歇不好吃不好。   “娘,我没事。”虞葭道:“这次我回来也是给你们带消息回来的。”   虞母眼睛一亮:“是好消息?”   “算是,”虞葭道:“听得爹爹的案子有波折,萧太傅引荐我见了个锦衣卫的官爷。那人答应会尽力查探爹爹的情况。”   “他既是肯帮忙,想必爹爹应该会没事。”   毕竟自家爹爹是什么样的人,虞葭十分清楚,断不可能牵扯那些十恶不赦的事。   虞母也是这般想,又问:“那人姓什么?”   “那人不肯露面,估计是不愿麻烦。”虞葭说:“不过那人说了,但凡有消息会派人通知咱们。”   “好好好,”虞母舒了口气:“这下,娘总算放心些了。”   “娘,祖母知道了吗?”   “还未,事情都瞒着。”虞母说:“我只与她说萧太傅那边答应帮忙问问情况,就时间会拖得久些。”   “葭葭,你回来了就先养病,等病好了再去看你祖母,免得她见了你这模样又该伤心了。”   虞葭点头。   等母亲走后,虞葭起身去书房找哥哥。   虞衡正在写信给同窗好友,他们有的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便想托关系问问,兴许也能帮上些忙。   见妹妹过来,他起身去迎:“葭葭不是还病着,你怎么跑这来了?”   “哥哥,我无碍,我就是想听听眼下是个什么情况,母亲那边不肯与我实说,我心里不踏实。”   “哥哥,”虞葭问:“我听萧太傅说爹爹被定了罪,可具体是个什么罪名?”   “结党营私。”兄妹俩向来无话不说,这种事,虞衡也不想瞒她。   虞葭惊了:“这怎么可能?”   “谁都觉得不可能,”虞衡说:“可之前哥哥去问了,锦衣卫那边有充足的证据,爹爹要背负六年牢刑。”   虞衡常年在外读书,有些事考虑得比虞葭深。他父亲肯定不可能结党营私,那证据估计也不是真实证据,他父亲这案子恐怕另有隐情。   若是锦衣卫认定了罪证,那么翻案的希望渺茫。   .   虞葭忧心忡忡地回到屋子。   “小姐,”婢女杏儿劝她:“您还是将身子养好,其他的有公子在,定会想法子救老爷的。”   虞葭愣愣地摇头,靠坐在床头呆了许久,眼下这种情况,她又如何安得下心歇息。   “我无大碍,偶感风寒而已。”   忽然,她起身趿拉着鞋走到桌边,摊开纸笔写了封信。   过会儿,吩咐道:“杏儿,你赶快将信送去给岑青青。”   虞葭想了想,又从柜子里掏出个匣子来。   婢女见了不解:“小姐拿这个做什么?”   “杏儿,”虞葭从里头掏出几张银票,说道:“你将这些拿去钱庄兑成碎银,然后交给青青,让她多使些银子帮我打听件事。”   “是。”   杏儿立即就出门,直到傍晚才回来。   虞葭喝过药不大安稳地睡了一觉,醒来出了身热汗,精神好了许多。   “打听到了?”她问。   杏儿点头:“小姐,岑姑娘说了,负责雁县这边案子的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此人乃京城人士,名叫宋景琛。” 第18章 他居然是这种人!   次日,虞葭精神好了许多,早起去跟祖母请安后,就准备出趟门。   虞母担忧:“你还未痊愈,出门去做什么?”   “我待在家中烦闷,想去找青青说说话。”   虞母想了想,也好,自家女儿心里头恐怕难过不得排解,找好友说说话也成,于是嘱咐她早去早回。   虞葭回屋子换了身衣裳,就出门了。   巷子口,岑青青的马车早就等在那里。   “葭葭,怎么才来?”岑青青问。   “有点事耽搁了,”虞葭上马车:“情况怎么样?”   “我打听清楚了,”岑青青说道:“今日宋大人要去观鹤山游玩,午时在别庄吃饭,我们可以趁他吃饭之时去见。”   虞葭点头,由衷感激:“青青,多谢你了。”   岑青青瞪大眼睛,不乐意道:“葭葭,你怎么还跟我说谢?”   她一拍胸脯,豪气仗义:“我们是好姐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应该的。”   “呐。”她从身后拿出个包袱来。   “这是什么?”虞葭问。   “你想好怎么去见宋大人了吗?”岑青青说:“他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的大官,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要见这样的人很难的。”   虞葭自然也清楚,所以袖中手指不停翻搅,就是在想法子。   岑青青晃了晃包袱,嘿嘿一笑:“不过呢,我早就帮你想好了。”   她凑近虞葭耳边,叽里咕噜说了自己的计划。   岑青青脑子没多聪明,但由于常年跟自家爹爹斗智斗勇,就有些歪门邪道的经验,这会儿立即派上了用场。   .   观鹤山是雁县著名的风景胜地,每年都引得许多人前来此地游玩,因此在山脚下应运而生了许多生意,有酒楼、客栈、別庄,还有附近村民前来摆摊卖些吃食。   虞葭和岑青青到的时候,这里早已热闹沸腾,随处可见华丽的马车和游人穿梭。   两人打听了別庄的位置,便顺着道摸了过去。別庄在半山腰,内有许多雅致的厢房,常年接待贵客,男女皆有。   两人到达地方后,乔装打扮了一番才下马车。   虞葭看了眼身上的粗布绿衣裙,疑惑地问:“这样能行吗?”   “当然能行,”岑青青信心满满:“别庄的婢女们都是这个打扮,哎呀…”   她见虞葭头上还簪着支白玉簪子,立即去拔下来:“既然是婢女就不能带这种东西了。”   岑青青知道虞葭爱美顾及形象,她朝四周看了眼,随手从路边摘了朵狗尾巴花给虞葭插上。   “呐,这样就挺好。”   虞葭:“……”   “走,我们现在去勘察地形。”岑青青拉着虞葭往别庄走,眼睛四处瞄,然后指着一处白墙说道:“你觉得那里怎么样?”   虞葭静默了下,心情复杂地问:“我们要翻.墙进去?”   “要不然呢?”岑青青说:“咱们能大摇大摆进别庄?”   当然能!   反正翻.墙是不可能翻.墙的!   虞葭带岑青青回马车,先换回了两人原先的衣裳,然后又从袖中掏出张银票,大摇大摆地进了别庄,还要了个雅致的厢房。   这处别庄不是私人场所,而是对外经营的,供各处来观鹤山的游人们歇息吃饭之用。   岑青青:“……”   她怎么就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法子呢!   岑青青惊讶她有钱之余又心中佩服:“葭葭,你真聪明,这下都不用翻.墙了。”   虞葭:“……”   “嘿嘿,”岑青青拉着她:“走走,我们快进去。”   岑青青边走边问:“葭葭,一会儿咱们该怎么做啊?”   “我也还不知道。”   “诶?”   两人进了厢房,岑青青鬼鬼祟祟跟在一旁,问:“葭葭,想好了吗?”   若是按她的法子来,是想着翻.墙后随便抓个小厮问话,然后敲晕再做打算的。可现在这么正经的路数岑青青就有点手足无措了。   虞葭视线一转,看到桌面上有两盘糕点,顿时心生一计。   她问岑青青:“你准备的那包衣裳呢?”   岑青青立即跑去拿过来。   两人换好衣裳,装扮成别庄的婢女,虞葭这才说道:“我们先去问问宋大人此刻在哪间厢房。”   虞葭和岑青青一路寻到別庄最上等的厢房。这里是个独立的院子,四周都种了竹子,拱门外就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一座古朴的石桥搭建其上。   “天呐,这地方估计要花不少银钱吧。”岑青青感叹:“这些朝廷大官可真会享受。”   “嘘——”虞葭拉着岑青青躲进竹林:“那边来人了。”   “听说这位客人很难伺候,适才小梅进去送茶水都被吓到了,一会儿你小心些。”   “为何吓到?”   “来的可是朝廷命官,伺候不好说不准要掉脑袋的。”   “杏儿姐姐,我才来没多久,要不你……”   “不不不,这可不行。我这盘还得端去其他地方呢,哪能替你送?”   “哎…杏儿姐姐……”   两人在岔路口分了道,那新来的婢女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在院门口站了许久也未敢挪一步。   虞葭心思一转,走出去:“这位姑娘,你是新来的吗?”   那婢女转头:“你是?”   “我叫彩兰,”虞葭说:“负责服侍这里的客人,这糕点我替你送进去吧。”   那新来的婢女还有点不好意思:“可杏儿姐姐说里头的客人很难伺候,若是……”   “你交给我好了,对付这样的客人我最是拿手。”虞葭接过她手上的盘子,还安慰了句:“你莫怕,以后习惯了就会好。”   “嗯,谢谢彩兰姐姐。”   等人一走,岑青青走出来:“那我们现在就进去?”   虞葭道:“我自己进去就好。”   “那我做什么?”   “你在外头把风就是。”   .   此时,别庄最奢华的厢房里,宋景琛正在跟傅筠谈事。   “上次你离开雁县后,烟柳巷背后的那人托人送信到傅宅。”宋景琛说:“我以你的名义回了封信,你猜怎么着。”   傅筠把玩手上的玉佩,视线落在棋盘上,懒得理宋景琛卖关子。   宋景琛习惯了,摸摸鼻子,又继续道下文。   “那人果然急了,没过两日,就送了许多金银好物过来,一同送来的还有个女人,叫什么小桃红……”   傅筠抬眼:“你收下了?”   “我哪敢,”宋景琛道:“钱财留下,那姑娘让人又退回去了。”   “你可有暴露?”傅筠问。   “我没现身,都是吩咐其他人办事。”   傅筠点头。   宋景琛继续道:“所以,我继续以你的名义跟他接触。也就在前日,那人提出主动见我的要求。”   烟柳巷背后之人自知牵扯的案子颇深,想主动巴结指挥佥事,但苦于没有门路,于是托傅筠安排。   所以,有了今日在观鹤山游玩的事。   宋景琛笑道:“若那些人知道其实你就是锦衣卫指挥使,估计脸都要绿了。”   傅筠不置可否:“我不方便出面,这人你先吊着,放长线。”   宋景琛点头:“懂。”   “对了,”宋景琛又问:“虞家的案子,你如何打算。”   “案子自然要查,”傅筠懒懒地落下一子:“王定川到底是何目的,得弄清楚。”   宋景琛了然,案子可以查,但帮不帮虞家翻案另说。若是牵扯得深,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锦衣卫这些年,在王定川手上出了不少冤案,只要不触及他们的利益,傅筠一般都懒得管。   这时,门外有侍卫禀报:“大人,镇抚使有事找您。”   宋景琛看了眼仍旧漫不经心下棋的傅筠,说道:“那我去去就来。”   宋景琛出门后,室内安静下来。   傅筠撂下棋子,仰头靠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没过一会儿,有个怯怯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我是来送糕点的。”   侍卫盘问:“我们大人没有要糕点,姑娘应该弄错了。”   宋景琛和傅筠都不喜欢吃甜食,这在锦衣卫人人知晓,侍卫当然会将别庄的婢女拦下盘问。   虞葭心里飞快地想着主意,掐着嗓音说道:“是这样的,这是我们别庄额外给客人送的糕点。”   “官爷恐怕不知,”虞葭继续道:“这糕点是用特殊工艺制作的,是观鹤山非常有名的特产,但凡来此游玩的人,基本都要尝一尝。一直以来就有个说法:‘不吃红玉糕,不到观鹤山’,意思就是,来了观鹤山不尝一尝这个糕点就等于白来了。”   侍卫:“……”   他还是头一回见这么话痨的婢女,颇是头疼!   正待他迟疑之际,屋子里头的人说话了:“进来。”   虞葭听了这话颇有些耳熟,黛眉蹙了下,也没多想,端着盘子就进去。   傅筠纯粹也是被这婢女给烦的,似乎不尝一尝这糕点,她就大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架势。   哪曾想,等看清进来的人,他动作顿住了。   虞葭一开始低着头,没发现坐在椅子上的人就是傅筠,等走到近前了,继续掐着嗓子说道:“大人,这是我们这有名的糕点,您尝一尝。”   然而,半天都没听见头顶的人说话,她偷偷抬头,这一瞧,也顿住了。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同时出声,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傅筠先是打量了虞葭身上穿的衣裳,而后问道:“虞姑娘来这做什么?”   虞葭这会儿有点懵,脑袋瓜迷糊地转了一圈,说道:“我来找锦衣卫指挥佥事宋大人。”   她纳闷地嘀咕:“难道我问错路了?”   傅筠顿时了然,想来是为了她家中的事。他以手抵唇咳了下:“你弄错了,这里没有什么宋大人。”   “可是门口那人说‘他们家大人不吃糕点’,指的是谁?”   “……”   虞葭后知后觉,眼睛渐渐瞪大,就在傅筠以为她猜中了什么时,就听她压低声音说:“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偷偷进来找宋大人的?”   “?”   傅筠愣了下,不知如何回答。   虞葭想起之前在南安县客栈的时候,这人也曾偷偷的去找些什么东西,后来为了躲人还闯进她的屋子。   如此一来,虞葭看傅筠的眼神就有点不对劲了。也不知他到底是谁,做的又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按理说堂堂一个世子,做什么事自然有下人代劳,可是什么事,非得让他自己亲自出马且还得掩人耳目?   答案很明显,定然是不光彩的事才会如此。   啧啧——   他居然是这种人!   她鄙视得明显,傅筠脸有点黑。   “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关系,”虞葭摆手,是哪样都跟她无关,她只关心宋大人在不在。她问:“你进来的时候也没看见宋大人吗?”   傅筠一言难尽,“嗯”了声。   他正想着要如何离开这里时,恰巧门又被人推开了。   “我刚刚得知个消息——”   宋景琛话还没说完,见到屋子里的情况,整个人傻眼了。   “宋公子?”虞葭也挺惊讶的。   “虞、虞姑娘怎么也在这?还…”他瞧了眼她身上穿着的婢女衣裳,颇是不解:“您这是?”   “我来找宋大人。”   宋大人…   宋……   虞葭脑子里缓缓地冒出个想法,继而不可思议地看着宋景琛:“莫非你就是宋……”   “我不是。”宋景琛接收到傅筠的暗示,赶紧否认。   “我也是来这里找宋大人的。”他说。   虞葭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奇奇怪怪地看了看傅筠,又看了看宋景琛,总觉得这两人不对劲。   “虞姑娘,”宋景琛笑道:“既然虞姑娘是来找宋大人的,那我就先不打扰了,告辞。”   然而他才抬脚,外头就有侍卫出声了:“大人,烟柳巷王东家求见。” 第19章 求他   侍卫在外头禀报道:“大人,烟柳巷的王东家求见。”   室内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傅筠闭了闭眼,将还在傻愣愣的虞葭拉进了里间先藏起来。   虞葭一头雾水地跟着他进了里间,当听得外头的人谈话时,顿时就惊了。   “草民见过宋大人!”   透过落地垂帘,虞葭还能看清刚进门的那人朝宋景琛拜了下去。   宋景琛坐在椅子上,波澜不惊地点头:“你就是王东家?”   这副模样跟曾经见过的完全不同,虞葭即便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以前那个堵在她家门口跟她讨要瓜子的人,原来就是锦衣卫指挥佥事。   外头的两人还在继续说话,虞葭将视线缓缓转到了傅筠身上。   他此时坐在榻上,上头铺着上好的绣花软毯,是别庄提供给厢房的客人歇息之用的。   傅筠面色沉静,正在听外头两人谈话,察觉虞葭的视线,眼睫动了动,但没说话。   虞葭好奇地打量他,目光不加掩饰。   这人一开始住在她家隔壁,她只知道是京城来的富家公子哥。   后来去了南安县,从萧老夫人那得知他是侯府,或者也可能是某个国公府的世子。这样的人身份高贵,跟宋景琛走在一起,也无可厚非。   可是,想起之前她曾经在茶楼隔着屏风见的那人,彼时听着声音有点耳熟,且又是锦衣卫身份。   那这人……   虞葭忍不住问:“你到底是…唔唔唔…”   “里头是?”外边谈话的人听到了动静。   宋景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说道:“女人黏糊得紧,非要跟着来玩。”   王东家也笑了,这些个京城来的贵公子们都是风流之人,来雁县办案带着个把小妾也不稀奇。   两人继续说话。   而室内,虞葭被傅筠捂着嘴巴,用力瞪他。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捂她嘴了,可这次他实在过分,不仅捂着,还点了她的穴道。他衣袖上的刺绣落在她脖颈,痒得很,挠也没法挠。   过了好半晌,傅筠才放开她,然后又从容地在榻上坐下。   虞葭:“……”   外头的人聊了许久,虞葭腿酸、脖颈酸,却动弹不得,气得很,斜着眼睛瞪傅筠。   傅筠不为所动。   最后忍不住,虞葭动了动嘴,口型无声地示意他赶快解穴道。   傅筠这才看了她一眼,手指一动,虞葭仿佛身上某处静脉突然疏通,血液顺畅起来。   她暗暗呼出口气,而后又用嘴型问傅筠:“你到底是谁?”   傅筠没理她。   虞葭憋着口气,恨恨地又问了遍,但下一刻,嘴里就被塞了块糕点。   “……”   正是她之前送进来的那盘,适才被他顺手带过来了。   等待真相的时间总是难熬的。虞葭抓心挠肺的,一边惊叹自己得知宋景琛身份,一边又苦想该如何对他说自家事情。   终于,就在虞葭腿酸得快站不住时,外边的人总算告辞离去。   “两位…”宋景琛笑道:“出来吧。”   傅筠起身走出去,虞葭气咻咻地跟在身后。   “虞姑娘这是怎么了?”宋景琛问:“为何这般生气?”   为何?   当你遇到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自己坐软榻而让姑娘家站一边,这倒算了,还毫不留情点了你穴位让你呼吸不顺畅的狗男人时,你也会不高兴。   但对待傅筠她可以不客气,可对待宋景琛,虞葭就和颜悦色了,毕竟宋景琛是她所求之人。   “宋…大人,”虞葭把那句‘公子’咽了下去,款款行了一礼:“我今日冒昧来找您,是有件事想求您帮忙的。”   宋景琛面对虞葭突如其来的客气,颇有些不适应。他瞧了傅筠一眼,看样子,虞葭并不知道傅筠的身份。   这事令宋景琛有点为难,在他看来,傅筠对这位虞姑娘应该是有点特别的,只是他自己不曾察觉。   所以,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对此事。   宋景琛说道:“虞姑娘先请坐,有事慢慢说。”   “宋大人,”虞家虽然腿酸,但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这种时候她不肯坐,依旧站着说道:“我爹爹之前被你们锦衣卫直接定了罪,但这其中有误会,我爹爹向来安分守己且忠厚老实……”   宋景琛无奈地看了傅筠一眼: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傅筠面上没什么表情,走到另一张椅子上坐下,缓缓开口道:“你先出去。”   他突然出声,虞葭也停了下来。看了看傅筠,又看了看宋景琛,搞不清楚他这句“你先出去”指的是谁。   空气安静了片刻,宋景琛笑着起身:“虞姑娘有什么事,大可跟我们指挥使大人说,我就先不打扰了。”   指挥使?   锦衣卫指挥使!!!   虞葭心下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傅筠,好半晌都忘了要说什么。   直到房门关上,傅筠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才出声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我……”   傅筠抬手,示意她坐下:“慢慢说。”   可此时,虞葭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她慢吞吞坐下,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上次在安南县茶楼,是不是你?”   “…是。”   “……”   虞葭想起两人之前的过节,又想起在南安县她苦苦求人,而他不仅隔岸旁观,还无端揣测自己对他有企图。   怎么说呢,虞葭心里不是滋味,真想凑上去就揍他几拳。   但她不敢,仅存的一点理智让她生生忍了下来,尽管看眼前的这个狗男人很不顺眼,却还不得不放低身段,好言好气地说话。   傅筠假装看不见她一脸气愤又不得不忍耐的表情,缓缓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虞葭努力调整表情,尽量平缓道:“我所为何事想必您也清楚,上次在茶楼您也答应帮我查案子的。”   “是。”傅筠淡淡道。   “那…”虞葭希冀地问:“我爹爹应该是清白的吧?”   “暂时未知。”   “为什么?”虞葭问:“你…您是锦衣卫指挥使,整个锦衣卫都是您说了算,我爹爹是否清白,其实您心里也清楚不是吗?”   “不清楚。”   “……”   虞葭好气!   傅筠微掀眼帘,不紧不慢道:“你父亲买官证据确凿,按律下狱无可厚非。”   “可你们却叛了六年牢刑,我查过典法,八品以下且虚职买卖最多执杖刑并罚没钱财即可。”   闻言,傅筠挑眉:“你可知你父亲的罪名是什么?”   虞葭当然知道,定的是结党营私,可这种罪名正常人都看得出来是诬陷。   一个九品虚职的人跟朝廷大臣结党营私,说出去连三岁小儿都不会信的事,偏偏他们锦衣卫却……   傅筠自然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微微叹了口气,难得地解释道:“我虽是锦衣卫指挥使,但这里头也并非我一人说了算,且不说上头还有皇上,下头也有其他心机叵测之人。”   “你父亲的案子是指挥同知王大人定的罪,而王大人本不是此案负责人,却突然横插一脚,你可知这是为何?”   虞葭听得有点懵,呐呐地问:“为何?”   “很有可能,”傅筠缓缓道:“你父亲触及了王家人的利益。”   “而上京王家,你想必也曾听闻,宫中的王贵妃颇得盛宠,若是她有意要干涉,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站在门外的宋景琛听了,暗暗稀奇。他可是头一回听傅筠说了这么多话,也头一回见他这么耐心的跟别人解释。   而虞葭听后,整个人都傻了,没想到父亲的案子这般复杂。   “虞姑娘与其在这问我,”傅筠道:“倒不如去问问你父亲,他手上是否有王家的把柄。”   若真是如此,恐怕等他离开了雁县,虞父的命也就到头了。   上京王家,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   虞葭心跳得极快,袖中使劲扣着手指,隐隐有种猜测呼之欲出。她猛地抬头,问:“我父亲会有性命之忧?”   傅筠点头。   “大人!”虞葭起身:“上次在茶楼与您说的话,乃句句肺腑。”   “只要大人肯帮我,我…”虞葭咬唇,忍着羞耻道:“为大人做牛做马也甘愿。” 第20章 决定   当日下午,虞葭就回了。路上一言不发,回到自己屋子后就吩咐备水沐浴。   虞葭浑身发冷,坐在浴桶里也止不住颤抖。   婢女杏儿心疼得很,抹着眼泪道:“是不是那位大人欺负小姐了?”   她家小姐长得如花似玉,这样的人儿难免会引得男人觊觎,且今天又是有事相求,杏儿忍不住就想的多了些,心疼得很。   虞葭摇头:“你想什么呢。”   “那为何小姐从别庄出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杏儿今日是在别庄外头等着的,等了许久才见自家小姐跟岑青青出来,两人都如丧考妣。   虞葭不知道自己婢女想歪了去,个中情况她不想说,问道:“青青回去了?”   “岑姑娘也担心小姐,不过她家里来人喊她,她就回去了。”   “嗯。”虞葭吩咐:“今日之事莫要透露出去,哪怕是我哥哥也不许说。”   “小姐,”杏儿边给她擦身子,边问:“那位大人愿意相帮吗?”   闻言,虞葭低头叹了口气,心情沉重。   那人没回她的话,而是直接让侍卫送客,但这般态度,答案已然明显。   随着他将实情道出,虞葭一直以来隐隐的不安感才找到原因。   若他说的话属实,那父亲恐怕性命不保。可她的父亲在雁县这个地方待了一辈子,又如何会跟上京的王家扯上关系?   除非……   沐浴过后,虞葭将杏儿撵了出去,自己坐在妆台前擦头发。   她望着镜中自己,皮肤白皙,五官精致,从眉毛到鼻子再到下巴,整个都长得跟父母不一样。   虽然父母长相不差,哥哥也颇是俊秀。可是,随着她渐渐长大,还是能看出来不一样的。   虞葭放下长巾,从妆奁的最下层取出个绸布包,打开绸布包,里头躺着个老旧的香囊。   香囊的布料用的是上好的锦缎,上头的绣花样也极其精致,八宝如意瓶上绣满了各式各样的花鸟图,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的东西。   她缓缓解开香囊,里头还有一张已经泛黄得几乎看不清字迹的符,想来应该是祈求平安如意的东西。   这个香囊是从小就挂在她脖颈上的,后来长大后就取了下来。彼时她常问母亲这是何物,母亲只说是珍贵之物,让她好好收藏。   虞葭摩挲上头的针线,愣神许久。   “小姐?”这时,杏儿在外头敲门。   “什么事?”   “老夫人那边请大夫了,您可要去看看?”   虞葭心下一惊,赶紧起身。   .   夜里突然下了场雨,淅淅沥沥敲在瓦片上,敲得人心烦。   事情还是瞒不过,虞老夫人得知自己儿子已经定罪,顿时一口气提不上来,昏了过去。   虞葭在床榻边守了许久,直到半夜等祖母醒了才回自己屋子。   走到廊下,她抬头透过雨幕望了眼一墙之隔的傅宅。她知道,那人今日下午就回到了府上。   “小姐在看什么?”杏儿在前头提着灯笼。   半晌,虞葭愣愣地摇头。   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她攥紧衣袖,深呼吸口气,才吩咐婢女:“去打水来,我今晚早些睡,明日还有事。”   “小姐明日还要出门?”   “嗯。”   .   一墙之隔的傅宅,书房依旧是灯火通明,傅筠站在窗边听外边的雨声。   桌边,宋景琛处理完庶务,抬头捏了捏鼻梁,见傅筠苦大仇深的背影,打趣道:“你何须心事重重,若是觉得拒绝了人家姑娘心里不好受,那帮她就是。”   傅筠转身,嗓音淡淡的:“你哪只眼睛看出我不好受?”   宋景琛心想,你满脸都写着不好受。   片刻,傅筠走回桌边,从抽屉里拿出封书信丢给他:“你给我出个主意。”   宋景琛赶紧接住,一见上头“吾儿亲启”,就知道又是国公夫人写来的家书。   十有八九还是跟婚事有关的。   果不其然,满满三页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看完内容后,连宋景琛都惊讶了。   “王贵妃居然想将她侄女赐婚给你?”宋景琛笑不出来了:“她真是贪得无厌。”   王贵妃为了拉拢势力,无所不用其极,在朝中利用联姻四处撒网。许是在圣上耳旁吹了枕边风,前段日子,圣上私下找靖国公问了这事。   “不过…”宋景琛说:“你父亲应该不会同意。”   当年太上皇马背上夺江山,老靖国公是开国功臣,当今圣上跟靖国公几乎是同穿一条裤子长大,两人关系亲如兄弟。圣上若是想赐婚,总归还是得问问靖国公意见的,但靖国公跟王家向来不对付,这门亲事难成。   难成归难成,国公夫人却趁机当成十足的理由,要求傅筠务必尽快回京相看,且称已经物色好了娘家的姑娘,此时姑娘都已经从老家接到了国公府暂居,就等傅筠回去。   信的末尾还说,若是傅筠不肯回,靖国公将入宫请圣旨召他回。   几乎堵死了傅筠的后路。   傅筠仰头靠坐在椅子上,颇是烦恼。   宋景琛有点幸灾乐祸:“你母亲给你找的定然是不错的姑娘,你娶了又如何?反正你早晚要娶妻。”   傅筠凉凉地睨了他一眼。   “哦,我差点忘了,有人说过自己是有未婚妻的。”宋景琛从箫泽玉那里听说了这话,彼时乐得不行,觉得傅筠为了躲避婚事,这万年不变的借口倒是好用得很。   不过,此时他有些好奇,问道:“你不肯娶妻,是真想等你那小未婚妻?”   “你很闲?”   “不闲不闲,”宋景琛摸摸鼻子,想了想,说道:“主意倒是有,其实之前也跟你说过。”   傅筠懒懒地掀眼帘。   “你养个外室。”宋景琛道。   “?”   宋景琛赶紧解释:“不是让你真的养外室,你花钱雇一个扮演。回头弄些桃色名声在身上,届时好姑娘肯定不愿嫁你,不好的你母亲又看不上。”   “你想躲多久就躲多久,不过嘛…”宋景琛笑:“你母亲恐怕就要经常叨念你了。”   傅筠手上拿着支通体墨青的玉竹狼毫,盯着上头的花纹看了许久,这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   次日清晨,雨仍未停歇。   虞葭吃过早饭后,换了身衣裳出门。   她想好了,无论如何不能就这么放弃,打听得知傅筠在烟柳巷,她打算再去求他。   烟柳巷在城西,马车行了两刻钟才到。   “雨大,小姐仔细些。”杏儿打着把伞等在马车旁,然后迟疑地问道:“奴婢这会儿去敲门?”   一个姑娘家,敲青楼的门,实在是难以启齿的事。   虞葭咬唇半晌,才从袖中将准备好的信笺递过去:“这个,你务必亲手交给他的侍卫。”   .   傅筠今日是受烟柳巷背后的东家邀请来的,放了许久的勾子,他决定今日来收一收线。   白日的烟柳巷安安静静,雨雾朦胧,青瓦红墙内种了许多芙蓉花,此时花瓣纷纷凋落在地,竟有点凄楚美感。   歌姬的嗓音轻柔婉转,琵琶五弦悦耳动听。   雨天听美人抚琴弄曲本就是件雅事,但傅筠没什么心思欣赏。   “公子,”小桃红调笑:“外头那姑娘不会是来捉奸的吧?”   虞葭在外头请求见他,这事侍卫已经跟他禀报过。她所为何事,傅筠也自然清楚,只不过,有些麻烦他并不想沾身。   “公子,”小桃红见他面上噙笑,风流不羁的模样,心里微热:“公子既不想见,何不让人将她撵了去。若是公子不方便出面,不如奴家替您…”   “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傅筠的声音冷得像冰凌。   小桃红倒酒的手一顿,面色青了白白了青,十分尴尬。   室内的气氛也顿时安静下来,王东家暗暗打量了会儿,出言斥道:“傅公子面前,不得放肆!”   他挥手让小桃红出去,自己上前敬了杯酒:“女人嘛,难免醋意大,哄哄就是。”   傅筠漫不经心地抬手,仰头喝尽。随后起身走到窗边,透过缝隙瞧了眼。   虞葭一身浅色长裙,身姿单薄地站在屋檐下。屋檐略窄,雨丝随风吹入,时不时掀起她的帷帽,令她不得不抬手扯住下摆,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   傅筠手指在窗沿笃笃地敲了会儿,若有所思。   “公子,可要属下再去……”   傅筠抬手止住,静默片刻,忽地转身下楼。   .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更何况还下雨。虞葭冻得手指微凉,再加上昨夜没睡好,唇色有些白。   婢女杏儿于心不忍,劝道:“小姐,您都等这么久了,不如先回去,改天再……”   她的话突然停下,这时斜对面的大门打开,里头走出来一人。   正是傅筠。   他接过侍卫手上的伞,忽视脚下泥泞的水洼,玄色衣摆沾水后颜色更深了。   虞葭盯着那双靴子渐渐走到身前,心口扑通扑通地跳。   她有预感,这次她成功了。   果然,男人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的事我应了,不过…”   他停了下,缓缓道:“我有个条件。” 第21章 条件   “不过…”他停了下,缓缓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虞葭紧张抬眼。   傅筠视线从她额边贴着的几根湿发移开,落在檐外的雨暮中。   “只要你愿当我一年外室,我便替你爹爹翻案。”   他声音清清冷冷,还带着点醇厚,原本是极好听的,可却另虞葭瞬间睁大眼睛,脸颊也涨红得滴血。   “你你你…”虞葭又气又怒,骂道:“你不要脸!”   “……你莫误会,”傅筠赶紧解释道:“只是让你假扮外室。”   “我家中逼婚紧迫,你只需弄些桃色名声让我躲过逼婚即可。”   虞葭脸上的血液缓缓回流,可“外室”二字不停回荡在耳边,觉得羞耻得很。   她忍了忍,好半天才问:“就不能换一个条件吗?”   “你上次问我缺什么…”傅筠说:“我只缺这个。”   “……”   他负手于身后,面色沉静且自然,似乎觉得提出这种要求极其自然。   虞葭简直想啐他一口。   “你也不必急于答复我,”傅筠继续道:“我给你三日考虑,三日后我将离开雁县,若你同意,我会带你离开。”   虞葭下意识地问:“去哪?”   “自然是回京。”   虞葭不自觉地咬着唇角,袖中的手指也使劲搅来搅去,脸颊依旧绯红。   傅筠不经意瞥了眼,又赶紧移开视线。   “此事…此事…”虞葭忍着羞耻道:“我确实需好生想想。”   “嗯。”傅筠淡应了一声。   细雨一滴一滴地落下,打在青石台阶上,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傅筠站在屋檐外侧,水溅上他的玄色袍子,恰好挡住了虞葭的衣裙。   也挡住了几丝寒意。   “我恐怕还要与家人商量才行。”虞葭道。   “嗯。”仍旧是淡淡的一声,但很快他又说道:“你大可放心,此番假扮外室,我会另外给你换个身份,去了上京,无人知晓你是何人。”   虞葭心想,难道这人早就打这个主意了?连要给她伪装身份的事都考虑得这般仔细。   难怪他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   “对了,”虞葭突然想到什么,她问了句:“我如何相信你的话,万一我跟你去了上京,你骗我该怎么办?”   傅筠不解:“骗你什么?”   “虽然说是假扮外室,但若是哪天…我是说假若你起了不正当的心思,欺负我了,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傅筠一时没听明白:“什么?”   “就…”虞葭红着脸解释:“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难免容易被垂涎美色……你懂的吧?”   “……”   傅筠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好半晌才说:“这该是我担心的事。”   “?”   “凭我的身份和地位,要什么没有。”   这话倒是不假,傅筠这样的人才品貌和家世,只要他愿意,大把女子蜂拥而至。   但他这句话除此之外,还有点别的意思。   此前虞葭就被误会喜欢他,这会儿他脸上神色好像真的担心虞葭会因此赖上他似的。   虞葭:“……”   听他这么一说,虞葭脸上的红晕也退得极快,她迅速调整好心情:“既如此,我回去好生考虑。”   “好。”   等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再说,傅筠颔首告辞,而后转身走出屋檐。   侍卫迎上来给他打伞,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雨幕中。   .   虞葭坐在马车中,外头的雨声滴滴答答,这会儿安静下来,心情又开始沉重起来。   在听到条件之前,她还下定决心说不论是什么她都愿答应。可当听了他的条件后,却不知怎么的,羞耻、愤怒一股脑地充斥脑海。   “小姐真要答应他吗?”婢女杏儿问,她递了盏茶过去:“小姐站了一上午也累了,先喝点热茶。”   虞葭心不在焉接过,她也不知道同不同意,现在心绪很乱。   “虽然是作假的,可奴婢还是替小姐委屈…”杏儿越想越难受:“小姐的命也太苦了。”   虞葭叹了口气:“你莫说了,我这不是还没同意吗?”   “可小姐不同意,那老爷的案子就…就不能有其他法子了吗?”杏儿道:“他若是缺外室何须找小姐,他这样的身份要找多少找不到?”   虞葭想,也是,他确实完全没必要找她。   正如杏儿所说,像他那样的身份,想当他外室的人多的是。而找她当外室,还得帮着翻案,其实说起来这件事总归还是她占了便宜。   “好了,”虞葭心烦意乱:“此事我得好好考虑,回去你莫要跟其他人说起,若我母亲问起,就说我出来买书。”   说完,她吩咐绕道去趟书肆。   .   回到家,虞葭刚洗漱完毕就听婢女来说祖母咳得厉害。   “夫人已经过去了,小姐…”婢女说道:“您也过去看看?”   虞葭也顾不得想那些糟心事了,撂下东西就往祖母院子赶去。   虞老夫人病了多日,原先还能好好的吃饭睡觉,可自从得知儿子被定罪后没日没夜地愁。这一愁,病情也加重了,再加上这几日下雨,多年的风湿老毛病又复发,新病旧疾加一起,整个人几乎快跨了。   虞葭进屋就见祖母咳得厉害,连说话的声音都哑得不行。   “下大雨…葭葭…来做什么?”老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祖母现在觉得怎么样?”虞葭连忙帮她顺气。   “好许多了,”老夫人咳完,靠坐在床头,闭着眼缓解。又说道:“葭葭莫担心,祖母没事。”   她越是这样,虞葭心里越难受。   祖母和娘亲都一样,什么事都喜欢瞒着自己,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还当她是几岁的小孩儿。   虞母在一旁喂水,完了劝道:“娘莫担心,衡儿那边已经在想法子。”   虞衡从书院回来了,虞母仿佛找到主心骨,家里有个男人在,总归令人心安许多。   可虞葭知道,哥哥肯定是想不到法子的。那人说了,爹爹的案子牵扯上京王家,连他锦衣卫指挥使都不敢轻易沾身的事,哥哥一个无官无职的举人又有什么法子。   虞葭从母亲手里接过帕子:“我来吧。”   她仔细地给祖母擦脸擦手,沉默不言。   虞母看出她今日格外心事重重,暗暗叹气,等伺候完虞老夫人歇息下,母女俩出了院子。   廊下的青石板被雨水打湿,一走一个脚印,虞葭闷闷地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印。   “葭葭怎么了,”虞母问:“为何今日这般模样?”   “娘,”虞葭停下,迟疑道:“爹爹的事,我去锦衣卫问了。”   虞母诧异:“你何时认得锦衣卫的人了?”   其他的虞家不想过多解释,她缓缓说道:“锦衣卫的人说爹爹的案子不简单,牵扯了上京王家。”   虞母猛地顿了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虞葭看到了,心里的猜想更甚:“娘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没有。”虞母眼神躲闪了下,赶紧道:“娘能瞒你什么,别瞎想。”   “那爹爹跟王家能扯上什么关系?”虞葭问:“听说王家有个贵妃在宫里很得宠,那样的人家岂会跟一个平民百姓过不去。”   “葭葭,”虞母说道:“娘有点累了,先回去歇息,这些日子你也莫出门了。”   “娘?”虞葭追问。   “听娘的啊,好好待家里歇息。”   虞母说完,匆忙离去。   .   回到屋子没多久,就听婢女说母亲刚刚出了门,但看样子挺急。   虞葭坐在软榻上,头靠着窗,听婢女说起也只是淡淡“嗯”了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手上握着一枚老旧的香囊,不停摩挲上头的花纹。   “小姐,大公子得了风寒,今早还派人去买药了。奴婢这几日听说大公子早出晚归的,也着实辛苦呢。”   “嗯。”   “小姐一会儿想吃什么,奴婢让王婆子做。”   虞葭摇头。   “小姐,”杏儿见她兴致缺缺,叹了口气:“即便有什么事,小姐也得先顾着自己的身子,若是小姐也病了,那……”   “杏儿,”虞葭忽地开口:“一会儿我娘回来了,你告诉我一声。现在我要歇息,你先出去。”   婢女一出门,虞葭就在软榻上躺下了,将薄衾高高拉起,盖住了脸。   .   另一头,松石绿釉彩香炉里上好的沉香青烟袅袅。   车声粼粼,傅筠阖眼靠在车壁上,到了县衙后门,侍卫上去敲了几下,然后马车直接进了县衙。   宋景琛匆匆赶过来:“你怎么来了?”   “找你喝杯茶。”   “嘿!”宋景琛稀奇:“平时只有自己找他的份,可从未见他主动来找自己的。”   “那你先等我片刻,”宋景琛摊手,袖子上沾了些深色的东西,带着点血腥味。他说:“刚审完,我换件衣裳。”   傅筠点头,径直往书房走。   “我三日后要离开雁县。”等宋景琛回来,傅筠说道。   宋景琛问:“回京?”   “嗯。”   “你不怕你母亲催你婚事了?”   傅筠饮了杯茶:“你昨日说的那个法子…”   “?”   “养个外室…”傅筠缓缓道:“应该可行。”   “人选定了?”宋景琛笑着出主意:“这外室人选嘛还得不能是唯唯诺诺之人,既要能给你弄些桃色名声,还得顶得住流言蜚语。”   “当然,最好是会做戏的。”   “怎么说?”傅筠问。   “外室可不是单防着好看,”宋景琛继续道:“必要时刻,在人前还得跟你演一演浓情蜜意,不然,你桃色名声从哪来?”   “……”   “这样,”宋景琛想了想,说道:“你若是没合适人选,我给你推荐一个。”   “不用。”   “?”   “有人选。” 第22章   “谁?”宋景琛问。   “虞姑娘。”傅筠淡淡道。   “?”   “!!!”   宋景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傅筠神色,俨然是属实的。随后又想到什么,他问:“你是不是答应她条件了,所以她才同意这事?”   “嗯。”   那就难怪了,按理说,虞姑娘那性子怎么可能同意当外室?不给傅筠几个耳刮子就算不错了。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真想好了?虞家这事水深,但凡牵扯进去,没个一两年估计难翻案。”   “王定川不知道你在雁县,但他离开之时特地将心腹也留了下来,估计就是防着你的。”   “那又如何?”傅筠不以为意:“我要查案子,谁也阻止不了。”   宋景琛点点头,也行吧,反正傅筠背靠靖国公府,势力不容小觑,即便是王家也不能奈他何。   “虞姑娘也打算跟你回京?”   “她尚在考虑中。”   “……”   那你这么笃定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   从县衙出来,已经是快傍晚了,雨已经停歇。   傅筠刚下马车,就见虞家的大门打开。   “哥哥回来了?”虞葭从里头出来,一身杏黄的衣裙,跟上午穿的素白不一样。她穿素雅的显得娴静温婉,若穿颜色鲜亮的,就显得灵动有生气。   如此看来,确实如宋景琛所说的,无论容貌还是性子都极为符合扮演外室。   这般想着,傅筠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虞葭若有所感,转头就见傅筠站在马车旁,这会儿确实低着头正在整理衣袖。   “葭葭等哥哥有事?”虞衡问。   “嗯,”虞葭收回视线:“我们先进去说。”   “哥哥适才去哪了?”   “听说哥哥着了风寒,我让人熬了姜汤。”   虞葭的声音清清甜甜地传来,直到大门再次关上。   傅筠这才抬脚上台阶,进了自己的傅宅。   .   虞葭跟着哥哥进了书房,从婢女手中接过食盒放在桌上,再从里头端了碗姜汤出来。   “还好,总算还有些热。”虞葭道:“哥哥趁热喝吧。”   虞衡没接,只是叹气道:“葭葭有什么话就说,什么时候也学会跟哥哥绕弯子了?”   闻言虞葭面上的笑淡了些:“哥哥看出来了?”   “我如何看不出来?”虞衡伸手探了探碗边的温度:“你等许久了吧?”   “说吧,何事这么急?”   虞葭在椅子上坐下来:“是因为爹爹的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先跟哥哥商量一二。”   “我知道哥哥这几日早出晚归都在求人帮忙,可爹爹案子想必哥哥自己也清楚,不是面上这么简单。”   “葭葭听说什么了?”   “不是听说,”虞葭道:“我直接问锦衣卫指挥使的。”   虞衡诧异:“你如何认得锦衣卫指挥使?”   “早就认识了,只是以前不知道。唉,不说这个…”虞葭说:“他告诉我爹爹的案子牵扯了上京王家。”   “哥哥,”虞葭停下来,望着虞衡:“你老实告诉我,这事是不是与我的身世有关?”   “葭葭…”虞衡心疼地看着妹妹。。   这是这么多年来,妹妹第一次提起身世这事。   “你们也不必瞒着我,”虞葭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开口。她说:“从小她们都说我是捡来的孩子,一开始你们还能骗我是胡说的,可我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   “母亲让我藏着的香囊应该是跟我身世有关的东西。”   “哥哥,”虞葭难过:“若爹爹的事真因我而起,我心里实在是……”   “啪”的一声,外头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谁?”虞衡起身去开门。   见是自己的母亲站在门口,兄妹俩都愣了下。   虞母定定地瞧着虞葭,脸上是苦涩的笑。   良久,她叹了口气,进门。   “事到如今,也不瞒你。”虞母坐下,拉着她的手:“这事确实与你的身世有关,但责任不在你,葭葭莫要伤心。”   总算确定真相,不知为何,这一刻的到来,虞葭却内心很平静。   “娘之前去哪了?”   “去牢你看你爹爹了。”虞母道:“我也是去问了你爹爹,才得知事情。”   “你爹年轻时曾去东平城走过一趟镖,某日夜里出恭,见个妇人抱着个孩童鬼鬼祟祟地跑。等他跟上去时,那妇人正在跟一个男人说话。后来……”   “后来怎么了?”虞葭问。   “后来那妇人死了。”   虞葭面色白了下。   虞母赶紧安慰道:“兴许那妇人不是你母亲,如若不然也不会带着你鬼鬼祟祟地跑。”   “你爹爹也没听清他们说什么,但那人发现你爹爹后就也打算对你爹爹动手。结果反被你爹爹用石头敲了脑袋。”   “死了?”虞衡问。   虞母摇头:“不知道死没死,反正那人倒在地上,你爹爹就将那孩童抱了回来。”   “那孩童正是你。”虞母眼角泛湿意,对着虞葭说道:“你刚来家里的时候,瘦得可怜,也不知跟着那妇人饿了多久,还生着病,三天两头吃了就吐,一直不见好。后来好不容易养到四岁,娘跟你爹爹商量了下,才决定送你去岑伯父那里练些功夫强健体魄。”   “葭葭,具体的事也就这些,”虞母说:“我去问了你爹爹,他其实也不知道你身世跟王家有关。他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只有一个香囊。”   其实还有些话虞母没说,大户人家后宅阴私极多,虞母再三考虑,还是觉得将葭葭养在自己身边更好。一来她舍不得女儿,二来,也好保护女儿免于那些阴私算计。   可如今,虞葭自己提了身世……   虞母道:“葭葭,你若是想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不若娘去打听打听,兴许上京王家……”   “娘,”虞葭摇头:“我并不想知道,我只是想救父亲。”   “葭葭想怎么救?”   “我……”   在虞母看来,这事情进入了死局,丈夫撞见了那等阴私,想必不是简单的事,能保住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虞衡出声问道:“适才妹妹说认识锦衣卫指挥使?”   虞母顿时也诧异地看着虞葭。   “也不算认识,就偶尔得知…”虞葭迟疑了下,想着要如何说那件事,她道:“其实那人就住在咱们家隔壁。”   “隔壁?谁?”   “锦衣卫指挥使大人,”虞葭说:“就是隔壁新搬来的傅公子。”   “我跟岑青青去观鹤山的时候闯遇他,才得知此事的。”   “你何时又去了观鹤山?”虞母问,转而又觉得这不是重点,她忽然高兴起来:“那太好了,原来傅公子就是指挥使,那咱们家这事兴许能拜托他。”   “娘,”虞葭说:“我已经跟他说过此事了。”   “那他怎么说?”   “傅公子此人品性高洁。”虞葭昧着良心夸:“我一说自己爹爹清清白白,他就答应帮忙翻案。只不过…”   “不过什么?”   虞葭咬着唇:“此事牵扯我的身世,需我一同协助查案。”   话落,虞母沉默起来。   案子查清,估计身世也清楚了。   养了十几年的女儿,有朝一日要离自己而去,光想想心都要碎了。   虞母忍不住压了压眼角。   倒是虞衡没这么悲观,妹妹就算回了亲生父母家也还是自己的妹妹,十多年的兄妹感情又岂是说变就变的。   他劝道:“娘莫难过,现在要紧的是先查案子。”   又问:“葭葭,指挥使大人说需你协助,可有说如何协助?要不要哥哥做些什么?”   虞葭端起茶盏喝了口,掩住心虚神色,说道:“那人没说如何协助,就是说可能要离开雁县。”   “离开雁县?”虞母问:“要去哪?”   “既然是跟上京王家有关,兴许是要去上京的。”   这里头的事虞葭不敢跟母亲和哥哥说实话,若是说了,她们定然不会同意。即便是此时,她心里也有些慌张,上京离雁县路途遥远,自己孤身而去也不知她们会否同意。   但没想到,虞母只惊讶了下,就释然了:“傅公子的品性我是极信任的,那孩子打我最初见他就觉得是个可靠且有本事的,没想到他居然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如今家里天大的难题有法子解决,虞母也不愁了,反而有心思夸起旁人来。   “傅公子当这么大的官,居然一点架子也没有,每回见到我都彬彬有礼。葭葭…”她说:“你跟他走,娘放心。”   虞葭:“……”   “只不过…”虞母又说道:“你没出过远门,这一去就要去这么远,还不知何时能回。娘想着,让你哥哥跟着你一起去,好照应些。”   “娘,”虞葭赶紧道:“傅大人这是去查案,咱们本来就麻烦他了,又怎么能再带上哥哥。”   虞衡头一回被自己的妹妹嫌弃是个麻烦,一时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再说了,”虞葭继续劝:“查案子也指不定多时,哥哥要考科举,若是耽搁了可不好。”   “这……”   “我无碍,三年后还可以再考。”虞衡道。   “不可。”虞葭说:“哥哥,你想让妹妹良心难安一辈子吗?”   她神情严肃,从未有过的强硬。虞衡顿了下,继而笑了,一把揉了揉她的头,如小时候常做的那样,笑道:“葭葭果真长大了。”   自从虞葭十三岁之后,就不许哥哥揉头发了,这么猝不及防被他揉了下,不知为何,竟有点想哭。   虞衡道:“适才还夸你长大了,现在就哭鼻子了?”   虞葭瘪着嘴,眼泪顺着这话就落下来,她一头扎进母亲怀里,惹得虞母也红了眼眶。   .   吃过晚饭后,虞葭写了封信,是给傅筠的,约他明日在茶楼见面。   她其实早就想好了,在去烟柳巷求他的那一刻,就已经决然。   为了爹爹,无论什么条件,她都答应。 第23章 外室协议   次日,雁县城西茶楼。   宋景琛盯着傅筠打量许久,欲言又止的,还带着点暧昧的笑。   傅筠一手支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正闲闲地转着茶杯,过了会儿,斜睨宋景琛一眼:“有话就说。”   宋景琛啧啧两声,望了望窗外的天气:“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认识你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遇见姑娘家邀你喝茶。”   “唉,”他凑近傅筠,问:“感觉如何?”   “你来就是问这个?”   “顺道问问而已,”宋景琛笑,坐下来兀自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我来跟你禀报个消息。”   “什么?”   宋景琛递了封密信给他:“你看看。”   傅筠一目十行看完,蹙眉:“蛩州梁琮?”   “是,”宋景琛道:“他今年新纳的小妾一家六口死于非命,官府查了两个月无果,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这跟雁县案子有关?”   “原本是没有,不过巧就巧在,那小妾的哥哥上个月才离开雁县,且跟王东家交情不浅。有许多证据都指向他,不得不令人怀疑。不过…”宋景琛说道:“他是朝廷命官,没有皇上下令,还真不好查。”   傅筠冷笑:“锦衣卫查案子,何时这般畏首畏尾了。”   “不是不能查,”宋景琛道:“是不好查,这个梁琮跟王家关系也颇是紧密。怎么说呢,他自己没女儿,倒是喜欢到处收养女儿,几乎都嫁给了王家旁支。”   “若是王家拦着,我们要查这案子确实难。”   “那又如何。”傅筠呷了口茶,不以为意。   “大人,”这时,侍卫在外头禀报:“虞姑娘来了。”   闻言,两人停下来。   宋景琛笑:“不打扰你们了,我这就走。”   走到门口又回头:“蛩州那边我派人去看看?”   “不必。”傅筠道:“我亲自去一趟。”   ?   “你不是要回京?”说着,宋景琛见虞葭从楼梯上来,他赶紧止住话头,对虞葭笑了下。   撇去他的身份不提,虞葭觉得宋景琛这人还挺平易近人的,跟之前堵她门要瓜子的那个宋公子没什么区别。   虞葭欠了欠身:“宋大人。”   “哎——”宋景琛不大习惯:“出门在外,你还是喊我宋公子便是。”   “是。”   “虞姑娘,”宋景琛八卦兮兮地说:“我们大人还是第一次跟姑娘家喝茶,回头虞姑娘……”   “不是第一次。”虞葭说。   “?”   “不是去过烟柳巷子么?”   “啊!”宋景琛没想到这也算啊,他干笑了下:“我倒是忘了。”   “……”   傅筠将茶杯往桌上一搁,发出点响声。   宋景琛乐得不行,本来还想帮他解释一二,如此一来,倒是算了。他赶紧道:“行行行,我走了。”   “虞姑娘,再会。”宋景琛摆了摆手,径直下楼。   昨天虞葭写信是约傅筠在茶楼见面,但实际上傅筠将整个茶楼都包了下来。此时侍卫们也都在楼下,整个二楼空空荡荡。   宋景琛的脚步蹬蹬蹬远去时,虞葭还在门口犹犹豫豫。   来时想得好好的,到了近前却有点情怯起来。   傅筠等了一会儿,见身后之人都没出声,他问:“虞姑娘打算改主意了?”   虞葭深吸口气进门,缓缓走到他对面,行了一礼然后坐下。   傅筠视线从密报上移开,将密报随意扔在桌上,抬头。   “想好了?”   “嗯。”   “你家人呢?”   “我跟他们说协助大人一同去查案,我母亲和哥哥都同意了。”   虞葭羞耻又紧张,手搭在膝上,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来。   这副模样倒是有几分乖巧文静。   傅筠懒懒地往后一靠,说道:“既如此,我们便谈一谈这次的协议。”   “大人请说。”   “期限一年,”傅筠道:“我会尽量争取一年内为你父亲翻案。”   “嗯。”   “至于你…”傅筠视线落在虞葭不停搅动的手指,继续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虞葭紧张抬头:“大人请说。”   傅筠沉吟片刻。   “我喜欢乖巧听话的,你只需好好扮演外室,必要时与我假装浓情蜜意。不过…”   说到这里,傅筠停了下,淡淡地扫了眼虞葭:“你不要有非分之想,我傅家不会让身份低微的女子进门。”   虞葭搅着的手指倏地停下来,脸颊渐渐溢满绯红,适才的紧张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怒意和羞臊。   但她敢怒不敢言。   傅筠假装没看见,缓缓饮了口茶:“听懂了?”   虞葭点头,懂。   “如何做外室…”傅筠不确定地问:“你可知道?”   闻言,虞葭刚刚才消下去了绯红,又瞬间涨回来,气得不行,索性不想再忍。   “大人”她怒目而视:“我一个闺阁女子又如何懂做人外室,你未免…未免欺人太甚。”   傅筠一怔,这才察觉自己失言。   “不就是要假装与你浓情蜜意吗?”虞葭气得得很:“我自然是会的。”   虞葭心想,怎么说她也看过许多话本子,照葫芦画瓢还是会的。   气氛安静了下,傅筠缓缓地“嗯”了声。   “大人还有什么要求?”   “没了。”   “既然大人没有要求了,那我说说我的要求。”虞葭道。   “虞姑娘请说。”   虞葭坐直身子,缓缓从袖中掏出一张四四方方折叠整齐的纸,然后展开,再展开,足足展了好一会儿。上头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   傅筠:“……”   “大人,”虞葭严肃着小脸:“我要求也不多,就列了二十三条。”   “……嗯。”   “其一,”虞葭照着念:“不得要求我端茶递水,洗衣叠被。”   “?”傅筠抬眼。   虞葭解释道:“我在家里没干过这个,嫌累。你若是缺人服侍,大可叫婢女。”   “不缺。”   “……”虞葭噎了下,继续往下念:“其二,不得要求我与你做…做亲密的事。”   说到‘亲密’二字,虞葭难为情得很。   “如何算亲密?”   “就…”虞葭红着脸:“比如男女之间的肌肤之亲什么的。”   傅筠忽然想起之前在南安县客栈的那一晚来,不解地问:“拉手算?”   虞葭瞪大眼:“你还想摸我的手?”   “……”   “你继续。”傅筠淡漠道。   “其三,不可限制我的自由,”虞葭说:“我喜欢出门逛街,买好看的首饰和衣裳。哦,对了,还得加一条…”   说着,她熟练地从袖中又摸出一根长条的墨炭,然后在纸的边缘空白处写下‘第二十四条’。   傅筠:“……”   虞葭边写边说:“毕竟您是锦衣卫指挥使,有身份有脸面,做您的外室可不能寒酸。所以,买衣裳首饰的钱还得你出。”   “……好。”   虞葭写好后,又继续往下念:“其四,不得要求我做不喜欢的事……”   “其五……”   “其六……”   虞葭认认真真念了许久,直到傅筠喝完了两盏茶,她才念到最后一条。   “第二十三条,”虞葭顿了下,说道:“这一条很重要,上次你说会帮我隐瞒身份,希望你能说到做到,毕竟…”   “毕竟什么?”   “毕竟…”虞葭不大好意思,别过脸:“我总归还是要再嫁人的,可不能坏了名声。”   “……”   “可。”傅筠懒懒地问:“念完了?”   “嗯,完了。”虞葭点头,随后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   她缓缓打开布包,露出椭圆扁平的瓷盒——印泥。   傅筠嘴角抽抽。   “既然大人没意见,”虞葭说:“那请您盖个手印。”   “……”   傅筠半晌没动,锦衣卫审案子,盖了多少人的手印,就是没盖过自己的。   倒还挺稀奇。   虞葭警惕:“大人不愿意?”   好一会儿,傅筠心情复杂地伸出根手指,沾了点印泥,然后摁在她那张密密麻麻的纸上。   虞葭暗暗舒了口气。虽然这人看着不怎么样,但莫名地觉得但凡这人承诺就一定能遵守诺言。   她重新将纸叠好,再放进袖中,说道:“若是大人没什么吩咐,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傅筠刚想起件事,说道:“你回去收拾东西,明日一早离开。”   “这么快?”虞葭惊讶:“不是说三日之后吗?”   离三日之期,还有一天呢。   “你不想让你父亲早点翻案?”   虞葭自然是想的,只不过……算了,反正早晚要走,也不在乎这一日两日了。   她盈盈行了一礼告辞,而后下楼。 第24章 住店   当夜,也不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怎么了,虞葭做了一整晚的梦,梦中都是自己花枝招展地给傅筠当外室。   各种浓情蜜意的戏码,但凡她在话本子看过的,都清晰地浮现出来。   傅筠还挺满意,说了句什么夸她的话,她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很累,以至于次日起床,呵欠连天。   虞母昨夜就得了消息,她倒是没多担心,毕竟她很是信任傅公子的人品,唯一就是舍不得女儿离开这么久。   她站在门口事无巨细嘱咐。   “出门在外,莫要挑拣,准时吃饭,别饿廋了。”   “嗯。”   “你夜里爱踢被子,可得注意些,在外头总归没家里方便,若是生病了可不好。”   “嗯。”   “多听傅公子的话,少惹麻烦,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外头坏人多。”   虞葭点头。   虞母边说着,边打量门口早就等了几辆华丽的马车,还有许多侍卫,暗暗满意。   这一路有傅公子照顾,她女儿倒是不用吃苦了。   “葭葭,”虞衡走过来,将一摞书递给她:“这些我给你买的,路上打发无聊。”   “嗯。”虞葭继续点头。   “怎么,”虞衡问:“舍不得走?”   虞葭先是摇头,而后老实点头,这一离开就是一年时间,她都没来得及好好跟父母辞别。   门口,旁边大门打开,三人转头看去,就见傅筠一身墨青色锦缎长袍走出来,他玉冠高竖,眉宇舒展且锐利。   他负手站在台阶上,对着三人颔首招呼。   虞衡是第一次见他,早已从母亲口中听了他之前帮过自家,现在又帮自家父亲翻案,心里实在感激。他拱手行了一礼:“傅大人,舍妹就劳烦您照看了。”   傅筠点头,嗯了声。   虞葭看了他一眼,就转头对自己的母亲和哥哥说道:“那你们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葭葭,”虞衡舍不得妹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若是想哥哥了,记得写信。”   “嗯。”虞葭没躲,任他揉。   傅筠视线落在虞衡那只手上,而后又移到虞葭有些蓬松的碎发上,片刻不动神色收回视线。   很快,侍卫过来禀报说一切准备妥当,傅筠抬脚下台阶,上了自己的马车。   虞葭也依依不舍地上了自己的马车,车轮缓缓启动,她掀帘子不断跟母亲和哥哥挥手。直到马车出了巷子口,再也看不见人影,她才落下帘子。   “小姐,”婢女杏儿边整理东西边说道:“奴婢也不舍得离开呢,不过仔细想想这也算好事,等咱们再回来时,届时老爷也安然无恙回来了。”   虞葭突然想起,自己还没问爹爹的事,她又掀帘子探头看了眼,前头华丽宽大的马车就离她只有几步远,那人就坐在马车里头。   算了,虞葭心想,等寻到机会再问他罢。   马车缓缓使向城门外,然而才刚出城,就忽然停下。   虞葭正疑惑发生了何事,外头岑青青的声音就响起:“葭葭!”   下一刻,马车一重,有人跳上来,随即岑青青飞快地钻进来,怀里还抱着个包袱。   “?”   虞葭诧异:“青青你这是?”   “给你的,都是吃的。”岑青青说:“我娘一大早做的,还好赶上了。”   虞葭心里感动:“你怎么知道我今日离开?”   虞葭原本是想悄悄走的,除了家里人,其他人都不知道此事。   说起这事,岑青青还挺气:“你也太不把我当朋友了,这么大的事你也没跟我说,要不是昨天听衡大哥说起,我都还不知道呢。”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钱袋,里头鼓鼓囊囊的。   “这是我这几年攒的,”她递过来:“你也别拒绝,我知道你自己有钱,但出门在外花钱多,你是去查案,说不准还得贿赂官爷呢。”   岑青青指了指前头的马车,悄悄问:“里头坐的是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她将钱袋塞给虞葭:“呐,回头买些好吃的给他呗,我娘说了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得拴住他的胃。”   虞葭没忍住:“我拴他的心做什么?”   “他吃了你的东西,肯定得好好帮你办事啊。”   “……”虞葭心情又感动又复杂。   “你可别不信啊,”岑青青说:“你看我爹,对我娘就服服帖帖。”   “……”   这是一回事吗?   “行,我知道了。”虞葭敷衍地点头,将银钱推回去:“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身上带了许多,够用。”   “虞姑娘?”这时,外头侍卫问道:“我家大人问发生了何事。”   “没事,”虞葭说:“友人送行,马上就好。”   岑青青不舍:“葭葭,若是我能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我也只是去一年,很快就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一年?”   “……”虞葭支吾:“指挥使大人说的,他说兴许一年就能翻案。”   “那太好了。”岑青青将包袱和钱袋都塞到婢女杏儿怀中:“行,那我等你回来。”   “银钱你拿回去。”虞葭喊。   岑青青已经跳下马车:“你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先存你那。”   虞葭掀帘子瞧出去,马车已经缓缓启动,岑青青站在官道旁跟她挥手。   前头的马车里,傅筠正坐着看书卷。   他耳力好,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入了耳。尤其是那句“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先拴住他的胃”……   不由得,翻书的动作顿了下。   .   到了中午,天气逐渐放晴,一路沿官道而行,路边皆设有客栈。   傅筠下令众人停下歇息,也不知是不是顾及虞葭,这一路行得极为缓慢。   客栈大堂,客人稀疏三两桌,见这些人进来,都转头来打量。   傅筠进门就近找了个干净位置坐,而后杏儿扶着虞葭进门。   虞葭这会儿有点迷糊不清醒,她昨晚没睡好,在马车上半睡半醒的也不大踏实。好不容易最后睡得熟些,婢女就将她喊醒了。   进门后,见门旁边有空着的椅子,她没多想,直接坐下去。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现旁边居然坐着傅筠,两人之间距离还挺近。   “……”   她真不是故意的。   傅筠瞧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喝茶,虽然面上辨不清情绪,但虞葭却读出了些“我就知道你想靠近我”的意思。   虞葭忍了忍,随口解释道:“我是你的外室,不是应该坐一起吗?”   听了这话,傅筠差点被茶水呛住。   不远处坐了两老一小祖孙三人。两位老人家听了这话,不住地摇头:“真是世风日下,年纪轻轻好的不学,尽学这些腌臜风流事。”   “看着也是一表人才的世家子,”这两位老人训起人来颇是不客气:“读圣贤书多年,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筠:“……”   虞葭也听到了,暗暗抬眼觑傅筠,莫名地带着点幸灾乐祸之意。傅筠察觉她视线,转过来,虞葭又飞快低头。   那两个老人似乎觉得说不过瘾,又对着自己大约十岁左右的孙子训了遍:“你长大后可莫学这些不好的,要当个有本事的男人。”   孙子问:“什么是有本事的男人呐?”   “就是…”老人家绞尽脑汁想了下:“成家立业娶妻,努力上进,别整日不学无术。”   孙子立即挺直小胸脯:“嗯,孙儿知道啦!孙儿才不是那种不学无术之人!”   “嗯嗯,真乖!”   傅筠:“……”   虞葭见傅筠面色黑沉,忍不住笑了下。   等菜上来的时候,祖孙三人早已离开。   客栈的吃食自然是简陋的,虞葭受母亲叮嘱,出门在外不挑拣。就着几个清淡寡味的素菜吃了个半饱。   等虞葭吃完了,才发现傅筠一直没动筷,正纳闷他是不是不吃饭时,侍卫端了两道菜上来。   侍卫怕委屈了自家主子,借用客栈的厨房做了两道美味可口的荤菜,色香味俱全。   也不知是不是虞葭的错觉,傅筠夹那两道菜时,筷子在半空停留得格外久,久到虞葭都忍不住瞧几眼,暗暗吞咽。   这个男人怎么回事?吃个饭都这么墨迹。   可当虞葭再次看见傅筠夹了块肉香四溢的蒜蓉片鸭,且缓慢咀嚼回味,还不着痕迹瞧她一眼时。   她总算是明白了,敢情这男人记恨她之前幸灾乐祸呢。   虞葭忍着馋虫,内心嗤笑——幼稚!   .   吃过饭,一行人继续上路,当日傍晚就到了个小镇。   小镇不算富裕,连带客栈都只有一家,守在门口的老头儿见华丽的马车停下,都吓得赶紧起来结结巴巴地问:“客、客官,住店?”   “住店。”侍卫上前道:“还请店家腾出几间上好的客房来。”   老头儿为难:“客官,我们这就六间客房,这会儿只剩一间了。” 第25章 脾气不大好   侍卫拿不定主意,跑去问傅筠,随后又回来:“可,把剩下的这一间腾出来,仔细收拾干净。”   “是是是,”老头儿点头哈腰马上进门招呼:“老伴,来客人了。”   马车里,虞葭也听得分明,她秀美蹙起。只有一间客房了要如何住,总不能歇马车上吧?   她上次从南安县回雁县的路上就睡马车,第二天腰酸头疼还记忆犹新。   婢女也担忧此事,两人挤一辆马车确实辛苦:“小姐,怎么办?”   “算了,”她道:“先下去看看。”   虞葭下车的时候,傅筠已经站在客栈门口了。   说是客栈,实际上就是街边的两层楼铺子,门头写了模糊不清的‘兴隆客栈’四字。进得堂屋,里头也矮□□仄,所幸后头有个小院子,倒是种了许多的花花草草,正逢春季都开得旺盛。   虞葭提着裙摆掠过傅筠进门,穿过堂屋径直走出院子,站在中央。   此时不知是在那里,但这边的天气跟雁县雨雾朦胧不同。这会儿虽是傍晚,却依旧有霞光洒在墙上,矮墙攀岩着大片的爬山虎。墙角还放了一个大瓦缸,里头养了几条鱼,各个肥肥胖胖,应该是用来吃的。   “小姐,这里倒是别致。”婢女说道。   虞葭点头,与其说是客栈,倒更像是生活气息极浓的农家小院。   她站在矮墙边,见这会儿无人,偷偷地伸了个懒腰,闭着眼呼吸清新空气。   “嗯,我喜欢这里。”她说。   隐约地,感受到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识地睁开眼朝门口看去。只见傅筠仍旧站在那里,等着侍卫们将行李搬进来。   虞葭撇撇嘴,看他这架势,应该是准备睡仅剩的那间客房了。   过了会儿,有个侍卫跑过来喊杏儿:“杏儿姑娘,劳烦你来一趟,我们要把两位的行李都搬进来。”   虞葭诧异:“我的也要搬?”   “是。”侍卫道:“大人吩咐的。”   “……”   虞葭不解,他这是什么意思?就一间客房,难不成想两个人住?   想了想,她走过去问傅筠:“大人。”   傅筠转身,淡淡地问:“何事?”   虞葭不好意思问是不是要跟他住一间,她想起合约上的内容,就说道:“合约第二条,您不记得了吗?”   “第二条上分明说得清清楚楚,不得要求亲密相处的。”   傅筠面色讳莫,也不知在想什么,开口道:“是么?我不记得了。”   “……”   虞葭好气,立即从袖中掏出准备好的合约,展开后说道:“既然您不记得了,那我再说一遍。”   “第二条…唔唔唔…”   虞葭也是一时被气得头脑发懵,就想在门口大声念给他听,结果,冷不防被他的手掌捂上来,中间还隔着那张契书。   “唔唔唔……你放手……”   虞葭嘴唇动了动,隔着薄薄的纸触碰傅筠掌心,令他痒痒的,赶紧松开手。   “你做什么?”虞葭没好气。   “不用念,”傅筠好整以暇道:“记得。”   那你刚才还说忘记了?虞葭瞪他一眼。   傅筠解释道:“虽不住一间屋子,但总要沐浴洗漱,车里不方便。”   “?”   什么意思?   是让她沐浴洗漱换完衣服后,再回到车上睡吗?   虞葭认真看着他,他面无表情,但显然就是这个意思。   虽然早就知道这狗男人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但此时被这么赤.裸.裸对待,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   虞葭看了眼自己全身风尘仆仆,因坐了一天马车衣裳也皱巴巴的,想想,算了,只是共一间屋子沐浴而已,勉强忍一忍。   侍卫们将行李收拾好后,就过来请傅筠。   虞葭看了眼周遭环境,客栈破旧窄小,堂屋漆黑也没法坐人,索性跟着傅筠上楼。   客房地方不大,但被布置得颇是干净舒适。   桌上摆放着一套精致瓷白的茶具,床上的东西也都是上好的缎面锦衾。就连店家随意用纸糊的窗子,侍卫们都细心地挂上了金线刺绣纱帘。   上好的沉香在香炉里燃起,沉香悠悠四溢。   而享受这一切的人此时正大爷似的坐在椅子上。   傅筠下巴微昂,不解问:“看我做什么?”   虞葭心绪复杂,想不到一个男人活得比她还讲究。这么一对比,自己过去十几年实在是粗糙得可怜。   她走到对面椅子上坐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唔…茶也好喝,好喝到她居然都叫不上名字。   真是!   人比人气死人!   “这是什么茶?”虞葭问。   “谷雨龙井。”   虞葭诧异:“谷雨不是前几天刚过吗?”   “嗯。”傅筠不以为意:“今日快马送来的。”   “……”   算了,不是她能比的!   很快,侍卫送来了晚饭,还贴心地点上几支蜡烛,将整个屋子照得灯火通明。   虞葭看着桌上六菜一汤,颇是丰盛的晚饭,有些犹豫。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吃饭,总觉得有点怪异。正想着要不要出去堂屋随便吃一点算了,那厢傅筠开口了:“坐。”   看在美食的份上,虞葭爽快地坐下来。   吃饭是能增进感情的,再陌生的人也不例外,更何况是刚刚开始协议的两人。   虞葭喝下一碗汤后,就忍不住了:“这个做菜的侍卫叫什么名字?”   傅筠淡淡抬眼。   “就…认识认识,”虞葭说:“我自己也喜欢弄些吃食,想着有机会讨教一番。”   傅筠垂下眼睫,继续喝汤:“不知道。”   “……”   “对了,”过了一会儿,虞葭问道:“适才侍卫还称呼我虞姑娘,你不是给我做了假身份吗,我的新名字叫什么?”   “羡鱼。”   “咸鱼?”   傅筠筷子停下,漫不经心道:“若是你喜欢咸鱼,也不是不可。”   “……”   见虞葭气鼓鼓的模样,傅筠眸子闪过一丝浅浅的笑意,不仔细留意都不会发觉。   “你的名字出自临渊羡鱼。”   “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虞葭不忿:“若不这么解释,别人还以为我叫咸鱼呢。”   “随意想的。”傅筠懒懒道。   “……”   虞葭不想说话了,沉默吃完饭,就出门去找杏儿让她准备沐浴更换的衣裳。   下楼时正好看见角落有间屋子在往外搬东西,她问老头儿:“掌柜的,那间屋子是不是空了?”   老头儿说道:“空是空了,但是不能住人。”   “为什么?”   “是杂物房呐,许久没住人,都发霉了。”   虞葭慢吞吞“哦”了声,颇是认命。   沐浴洗漱自然是要等高高在上的指挥使大人先开始,虞葭在楼下堂屋坐了会儿。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盏幽幽地油灯在夜风里噗噗挣扎,几度都要被吹灭。   老头儿有个老伴,年纪约莫五十岁了,正在跟虞葭闲聊。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呐,”老婆婆已经夸无数遍了:“今儿跟你一起的那位是你丈夫吧?”   “哈?”   “小伙子可长得真俊,”老婆婆用了平生最大的学问想了个词:“你们郎才女貌。”   只剩一间屋子,两人行李又都放一个屋,难免让两位老人家误会了去。   老婆婆活了大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一对人儿,话就格外多些,又问道:“他看起来不大爱说话啊,平日里会不会疼人呐?”   虞葭尴尬地笑了下,也懒得解释了,毕竟解释也解释不清。   索性回道:“不怎么样。”   “是脾气不大好?”   “嗯。”虞葭顺着点头。   老婆婆啧啧叹息,刨根问底:“怎么个不好法?”   虞葭想了下,胡诌道:“爱喝酒,而且一喝酒就打人。”   “哎呦,打人可不好。”老婆婆心疼:“那你怎么熬得住?”   “是啊,”虞葭说:“所以我打算一年后跟他和离,另行改嫁。”   她也就随口这么一说吧,且堂屋也没人,到处黑漆漆的。但不经意转头时,瞥见傅筠就站在楼梯口。   “……”   他穿着件轻薄家常直裰,发梢湿漉漉的,水滴在衣裳上洇湿了胸膛的布料,将他肌理分明的轮廓映得清晰。   “洗、洗好了?”虞葭起身,底气不足。   “嗯。”傅筠缓缓下楼,跟老婆婆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上了门口的马车。   杏儿赶紧上去收拾东西,过了会儿才下来喊虞葭:“小姐,收拾好了,浴桶是干净的。”   虞葭狐疑地进屋子,才发现傅筠并没有用浴桶,也不知他是怎么洗的,地上到处都是水。   …   等虞葭沐浴结束后,夜色已经浓郁。她收拾妥当,又将窗户全部打开,让屋子里的热气散走。   过了会儿才抱着自己的东西出门。   但刚刚走到楼下,就见侍卫过来说道:“虞姑娘,我们大人说了,屋子让给您睡。”   “?”   虞葭往门口望了眼,马车里灯火稀疏,窗上印着他的身影,似乎正在看书卷。   虞葭也没扭捏,又抱着东西转身上楼,走了两步回头说道:“替我谢谢你家大人。”   她声音清清甜甜,又带着春日的柔和,吹进了傅筠的耳。   侍卫在外头传话的时候,他淡淡地“嗯”了声。 第26章 做戏   次日。   虞葭睡了个饱足才起床,起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见杏儿进来,懊恼道:“为什么不叫醒我?”   睡到这种时候若是耽搁了行程,怪不好意思的。   果然,她吃完早饭下楼时,众人都在等着了。   傅筠坐在堂屋的条凳上,客栈老婆婆边坐在门槛上剥笋,边跟他闲聊。   “昨天我听你媳妇说了,你脾气不大好,喝醉了就喜欢打人。”   “小伙子,这可不好啊。你媳妇都打算要跟你和离了,你得改改性子,不然到时候真离了,这么好的媳妇你上哪找去?”   她也不管傅筠听没听,继续碎碎念:“唉,你们年轻人就是不知道过日子的难处,老话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当夫妻哪是那么容易的?至少酒不能再喝了,要实在忍不住,那就少喝点,喝完酒也不能打人,打媳妇的男人在我们这是要被人骂窝囊废的……”   傅筠整个人动也没动,就这么坐着看外头的春光,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但不管想什么,估计内心都跟昨日的虞葭一样,也懒得解释。   侍卫们感到尴尬,都纷纷走远了。还是有个眼尖的看见虞葭下楼,主动招呼了声:“虞姑娘早。”   傅筠转头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起身抬脚出门。   “哎,”老婆婆喊住他:“你要记得我跟你说的呐。”   傅筠停下,颇是无奈地点头:“多谢。”   然后就上了马车。   虞葭跟老婆婆辞别,也由杏儿扶着上了马车,没过片刻,缓缓启程。   .   这一趟行程,她们先是乘马车走了大约半日,然后又改成水路。   船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傅筠出门,总有一批侍卫先行探路打点好一切。   也不知是不是虞葭的错觉,总觉得这次傅筠很张扬。跟之前在南安县见到的不一样,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行程排场都极其高调。   就比如她们坐的船,一共两层,精致宽敞,且装潢花里胡哨,乍一看就有点像……虞葭不大确定地觉得就很像话本子里描写的,富家公子哥带美人游山玩水的纨绔做派。   虞葭分到了个舒适的房间,屋子比兴隆客栈舒适多了。里头洗漱用具都是现成的,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靠窗软榻。   每日虞葭抱着金丝百花软枕,坐在榻上看岸边的风景。   这是她第一次坐船,新奇又兴奋。   杏儿端了盘果子进来给她,果子切得细小均匀,还用竹签叉好。虞葭下巴懒洋洋地靠在窗沿上,饶有兴致地看岸边成双成对的鸟。   “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多鸭子?”杏儿问。   虞葭正嚼着果子,差点喷出来,好半晌才说道:“那不是鸭子。”   “是什么?”   “鸳鸯。”   “哦,”杏儿恍然:“原来鸳鸯就长这样啊,但小姐怎么知道的?   “我在书上见过,”虞葭道:“书上说,雄鸟为鸳,雌鸟为鸯,最喜栖息水边,结伴而行。”   杏儿点头:“小姐,奴婢听说鸳鸯很是恩爱,好像还有句诗叫什么‘只羡鸳鸯不羡仙’,是吗?”   虞葭一口咬掉个果子:“非也非也,鸳鸯最是无情鸟。”   “诶?”   虞葭道:“每年春季是鸳鸯的繁殖之际,繁殖之时,雌雄二鸟恩爱甜蜜形影不离,可等这股子劲儿过去之后,下一年春就会另寻新欢,再跟其他鸟恩爱形影不离。”   “反正就是…”虞葭总结:“一年换一只鸟做夫妻,简直有辱斯文,道德败坏。”   恰好经过的傅筠:“……”   虞葭抬头,也看见了他,他似乎正准备出门。   在船上就这点不好,虞葭住的屋子跟傅筠只一墙之隔,而且窗户是朝着走廊方向,但凡他每次路过,几乎都能瞧见。   好几次,不是瞧见她靠着窗吃零嘴,就是瞧见她趴窗下看话本子,又或者瞧见她跟婢女嬉闹。   总之,各种糗态都被他看了去。   使得虞葭有点破罐子破摔,颇是无所畏惧了。毕竟连在巷子口打人的情况都被他看了去,再有什么似乎也无伤大雅。   虞葭秀眉一挑:“你看什么?我说错了?”   傅筠漫不经心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从她眼前走过。   没过多久,有个侍卫过来说:“虞姑娘,我家大人请您收拾一下,等会儿要下船。”   虞葭问:“到地方了?不是说还有几日才到吗?”   侍卫道:“此刻到了钦州府,今日听说有庙会,大人想去逛逛。”   庙会啊!   虞葭立即爬起来:“稍等,我这就去换衣裳。”   .   傅筠只等了那么小会儿,就见虞葭蹬蹬蹬跑下来,见到他又立即刹住脚,换了个娴静文雅姿态,脸上是恰如其分得体的笑。   “大人,”她柔声问:“听说我们要去逛庙会?”   这模样跟片刻前斜眼瞪他的那个女子,仿若不是一人。   傅筠点头,一言不发转身走,虞葭勤勤勉勉跟在后头。   上了岸,那就是另外一个花花世界了。   钦州果真是鱼米之乡,富饶且兴旺。一路上虞葭都忍不住咂舌,这里的货品买卖也太齐全了。仅她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就已经看见街边铺子陈设得琳琅满目。   傅筠走着走着,发现后头聒噪的声音变小了。转头一看,见虞葭跟婢女两人围着个小摊子挪不动脚。   路上行人颇多,虞葭容貌出众迎来许多目光,但她浑然未觉。   傅筠等了会儿,见她完全没有打算走的架势,只好无奈走回去。   恰巧这时有人在身后喊他。   “子亭兄?”   来人一身鸦青长袍,摇着逍遥扇,颇是潇洒倜傥。他面色惊讶,仔细瞧了好几眼才认出来是傅筠,便走过来道:“原来真是你,竟在这与你碰见,果真是巧。”   “唉?”他也注意到了虞葭,问道:“这位是?”   虞葭见有人来,下意识地将帷帽纱帘放下来,而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这位…”傅筠解释道:“是羡鱼姑娘。”   啊!   什么鱼不重要!   重要的是个姑娘!   那人似乎很惊讶,瞧两人靠得还颇近,且虞葭虽带着帷帽却有几分羞怯之意。   他顿时了然,哈哈地笑:“原来如此。”   “陆世子为何在这?”傅筠问。   “哦,我是来外租家探亲。”陆文翼道:“听说今日有庙会,便出来看看。”   “子亭兄呢?”   “路过这里。”   “既如此…”陆文翼提议:“难得在此相遇,不如先去喝一杯?”   随即他自来熟地问虞葭:“羡鱼姑娘觉得如何?这钦州府的荷露酿可是一绝,不尝尝可惜了。”   傅筠忽地顷身问虞葭:“你可愿去?”   他离得很近,气息清幽地打在虞葭耳畔。虽是询问,但虞葭听出了让她拒绝的意思。   虞葭微微福身,娇娇气气道:“我今日累了呢。”   傅筠愣了下,而后对陆文翼拱手道:“实在抱歉,等改日回上京再叙。”   两个男人相视而笑,各自不语。   等两人离去,陆文翼在后头遥遥目送,面色兴味:“啧啧,没想到这世人皆夸的高岭之花,竟也有如此风流的一面。”   .   傅筠和虞葭走远了一路段后,两人就各自不着痕迹地拉开距离。   适才为了做戏,虞葭颇是积极配合,不仅撒了娇,还碎步紧跟其后,作出一副亲密且暧昧的样子。   她原本以为挺难为情的,没想到,真这么做时,倒也挺适应。   傅筠不动声色地看了虞葭一眼,但她带着帷帽,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他停下问:“你还要逛吗?”   “啊?”虞葭差点撞上他:“不是要逛庙会吗?”   傅筠静默几息,说道:“就这条街,限你半个时辰逛完。”   “对了,”他补充道:“想买什么都可。”   说着他吩咐侍卫跟着虞葭,自己进了旁边的茶楼等待。   虞葭被他这举动搞得莫名其妙,但只有半个时辰,又赶紧聚精会神逛起来。   傅筠进了茶楼,要了壶上好的碧螺春,坐在窗边听侍卫禀报。   “大人,陆世子看你们走远后,就离开了。”   “嗯。”傅筠问:“说什么了?”   “说…”侍卫迟疑道:“世人皆夸的高岭之花,竟也有如此风流的一面。”   傅筠点头:“好。”   ?   侍卫真是摸不着头脑,他们大人先是让人打听陆世子行踪,又特地前来偶遇,说了些是似而非的话就走了。   实在奇怪得很。   然而他不知,这陆世子可是傅筠选好的人,陆家跟傅家有点姻亲关系,且陆世子此人是个把不住嘴的。兴许,用不了多久,傅筠带着一美人在江南游玩的事定会传到京中。   .   水路行了约莫半个月,终于在五月中旬到达目的地——蛩州。   虞葭下马车时见到蛩州高高的城墙,还感叹了下边境之地的壮阔。但当见到等在城门口齐刷刷的一排官员时,就惊住了。   同样,当蛩州众位官员见到傅筠身边带着个女人时,脸上皆是讳莫如深。   蛩州知府段乾上前热情说道:“指挥使大人路途辛苦了,下官已备好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   傅筠这番来蛩州查案并不掩饰,来得大张旗鼓,搞得整个蛩州官员们胆战心惊。段知府生怕慢待了这位天子宠臣,早就在自己府邸腾出个院子给他下榻。   因此,虞葭作为随行“家眷”自然也被迎了进去。   之前在人前她还能装一装淡定自若,但当婢女将她带到傅筠的屋子时,整个人就傻眼了——   她倒是忘了,两人睡觉也得继续做戏呢。 第27章 女霸王   虞葭和傅筠到蛩州时已是下午,婢女将虞葭领到院子时,虞葭打了个哈欠问:“可有热水沐浴。”   “有的,姑娘请稍等,奴婢这就去吩咐。”   虞葭进了屋子瘫坐在椅子上,总算是到地方了,不用待在船上跟傅筠大眼对小眼的,也不用挤逼仄的马车。   杏儿招呼人将行李搬进来,一溜儿的丫鬟婆子,手上东西都快抱不住。   虞葭唬了大跳:“杏儿,我们的行李为何有这么多?”   “小姐您忘了,这些都是您在钦州逛庙会的时候买的。”   虞葭这才记起来,那天傅筠给她半个时辰逛庙会,让她想买什么都行。为此还派了几个侍卫帮着搬东西……嗯,虞葭自动当成傅筠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她也不客气,整整一条街,看上的几乎都买了回来。大多数都是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和衣裳首饰,当然还有一些零嘴吃食。   零嘴早就在路上吃完了,至于衣裳首饰正好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她吩咐杏儿将新买的衣裳首饰都整理出来,然后自己靠在椅子上养神。   过了会儿知府府上的婢女们端了热水进来,一同送来的还有女子用的香膏以及花露。这些人服侍得妥帖周到,头一回令虞葭觉得跟着有权有势的傅筠还是颇多好处。   沐浴过后,虞葭坐在妆台前让婢女擦头发,就见一个紫衣婢女抱着个精致的匣子进来。   “羡鱼姑娘,”那婢女行了一礼:“这是我们夫人特地送您的。”   虞葭疑惑,她们夫人是谁?不认识啊。   那婢女笑着打开匣子,顿时透出闪闪金光,里头躺着一副精致好看的头面。   虞葭大概瞧了两眼,暗暗估摸着这东西价值不菲。她抬眼问:“为何送我这个?”   紫衣婢女站在一旁解释,说知府夫人知道府上来了这么个贵人,她打了许久的头面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戴,如今贵人一来,就仿佛为她量身打造似的,合该送虞葭。   最后,紫衣婢女还巧妙地问道,明日下午是否得空,知府夫人设茶宴相邀。   虞葭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敢情这是想贿赂她,好从她这套点儿消息呢。   看着金光闪闪的头面,虞葭居然有种跟着傅筠后,自己‘鸡犬升天’的错觉。   不得不说那些人很会揣摩心思,得知傅筠带了个女子在身边,都知道力气往哪使更有用。   可虞葭不好收,此时也不知如何拒绝,想了下,干脆拿出那副“被傅筠宠得娇惯”的语气说道:“那就放着吧,回头我试试,若是不合适我再退回。”   那婢女一愣,面上有点兜不住,不过还是继续笑着说好。   等人都出去,虞葭困得不行,头发也懒得擦干了,边打着哈欠边摸到床边,打算先睡个午觉再说。   但才躺下去舒服地叹了一声,屋门就开了,婢女们在外头请安:“大人!”   虞葭立即睁开眼,赶紧从床上爬下来。   傅筠进屋子时晃了下神,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里到处都堆放着女子用的东西,之前虞葭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收拾齐整,桌上都放着叠好的衣裳。   视线一扫,见软榻上还搭了几件小衣。   傅筠:“……”   虞葭走出内室,也觉得有点尴尬。   “呃…”她说道:“府上的婢女带我来这间屋子,我没地方可去,所以……”   她试探地问:“我们不会就要住一间屋子吧?”   傅筠抬眼:“你说呢?”   那就是得住一间屋子了,虞葭认命地呼出口气,赶紧走过去将椅子上的东西搬开,腾出来给他坐。   两人都静默了片刻。   傅筠呷了口茶,而后道:“今晚有宴席。”   “?”   虞葭愣了下,瞬间明白过来:“我也要去吗?”   傅筠觑她,没说话,答案很明显。   “那…我届时要做什么?”   虞葭有点忐忑,毕竟她从未跟这些朝廷大官在一起吃席过,担心自己哪里做不好到时候落了傅筠的脸面,自己也会没脸。   “无需你做什么,”傅筠道:“你只管吃就是。”   “……”   这一路吃零嘴的好吃印象看来是挥之不去了。   傅筠想了想,补充道:“收拾妥当些。”   虞点头,懂,毕竟要演他的外室嘛,面子可不能丢。   “还有吗?”虞葭虚心求教。   “暂无。”   室内又静默了下,虞葭很困但又不好赶他出去,突然想到什么,她跑进内室去抱了个匣子过来,是之前紫衣婢女送来的。   “这是什么?”傅筠问。   “是知府夫人送来的,”虞葭如实说:“还问我明日下午有没有空,邀我吃茶。”   “你想去?”   虞葭摇头:“她们想从我这套消息,我不想去。”   傅筠笑了下:“无妨,想去就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虞葭不解地问:“你就不怕将你的消息都说出去?”   “什么消息?”傅筠反问她。   虞葭干巴巴地眨了下眼睛,也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的事,他怕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虞葭问:“这东西我可以收下?”   傅筠淡淡点头:“你若喜欢,留下便是。”   啊这!   不好吧!   虞葭小心将匣子抱回内室,再找个柜子放起来。片刻后再出来,见傅筠靠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面色疲倦,似乎也需要歇息。   虞葭瞧了眼室内就一张床,而外间就一个小榻,榻上还堆着她的东西。她纠结要不要将床榻让给这人,毕竟刚刚沾了他的光,自己得了副好看的头面呢。   想了想,她走过去,低声问:“你要不要睡一觉?”   她声音轻轻浅浅,带着点软糯,之前沐浴时也不知是用的什么香膏擦身,格外的好闻。   悠悠香气入鼻,莫名地令傅筠缓了些疲惫。   可她靠得有些近而不知自,女子身上甜甜的气息令傅筠觉得有些不自在。   傅筠忽地睁开眼,恰好对上虞葭的眼睛。   虞葭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比真诚:“我把床让给你,我睡小榻就好,怎么样?”   说完,她兀自跑去小榻上将东西挪开,勉强整理出个睡的地方。然后望着他,示意他赶紧进去,她也要歇息了。   傅筠没动,又缓缓闭上眼睛,好半晌都没什么动作。   算了,她难得好心一次,他居然不领情。虞葭起身走回内室,嘀咕道:“你不睡我自己睡。”   .   当晚宴席是为傅筠接风洗尘,兴许是考虑到傅筠带来女眷,这次的洗尘宴也办得颇是热闹,各个官员也带着女眷入席。   傅筠坐在上首,虞葭坐在一旁,比起旁人家的女眷帮自家大人布菜和服侍茶水,虞葭可以说是完全没这方面自觉。   她就吃她的,傅筠在旁与别人推杯换盏,她就坐着吃得专注,细口细口的。傅筠问她要不要吃果酒,她还点头说“来一杯尝尝。”   明晃晃地将“恃宠而骄”四个字挂在脸上。   经过这一晚的表现,虞葭‘深得傅筠宠爱’的名声就这么传了出去,以至于第二天她才起床就收到了许多夫人下的帖子。   不过这是后话,先说宴席结束后,虞葭吃果酒有点头晕,回到屋子坐在椅子上还有点缓不过神。   但她意识里埋了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晚上睡觉的分配问题。   因此,当傅筠沐浴出来,她捂着袖子打了个嗝,问:“我们晚上怎么睡?”   傅筠就坐她对面,被她问得哑口半晌。   虞葭后知后觉感到这话问得暧昧,再加上这会儿是晚上,周遭烛火幽幽,映得得各自的面庞都极其地柔和美好。   就连虞葭看傅筠都觉得顺眼许多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虞葭解释:“我也不知道咱们还得在这待多久,但是做戏归做戏,总不能真睡一张榻吧?我们契书上说好的…”   她又轻微地打了个嗝,怕傅筠忘了条约,伸手进袖中去掏,边掏边疑惑:“诶?我的契书呢。”   过了会儿,她才自言自语道:“哦,我换了衣裳,契书不在这。”   “您等着,我这就去取来,跟你说说第二条约定的事。”虞葭起身,看屋子里的火光都是成双地晃动。   明明是往内室走的,但不知怎么的就走偏了,不小心踉跄了下,身子一歪,差点歪到傅筠身上。   傅筠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眼里尽是探究。   虞葭今晚只吃了几杯果酒,而果酒跟其他酒比起来算不得有什么劲头。傅筠实在不理解几杯果酒而已,为何就醉得走不稳路。   虞葭也看出他眼里的意思,恼羞得很:“你以为我是故意栽你身上的?”   傅筠缓缓推开她,暗暗用力扶她直起身子。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他就是这么想的。   毕竟虞葭有“喜欢傅筠”的前科,实在是难以不令人这么想。   虞葭气得很,站直后契书也不去拿了,直接分配今晚睡觉的事。   她此时此刻像个女霸王,恶狠狠地命令:“我今晚睡床,你……”   她指着小榻:“那里就是你的归宿。”   傅筠:“……”   虞葭也不管他什么表情,径直踉踉跄跄进了内室,边喊人抬水进来服侍女霸王沐浴。   沐浴过后的虞葭清醒了许多,想起来自己之前干了什么,尴尬得没脸见傅筠。犹犹豫豫地出浴室时,才听婢女说傅筠已经离开了。   “走了?”虞葭惊讶:“去哪了?”   婢女道:“大人去书房了,说今晚事忙,姑娘不必等。”   呸!   谁要等他! 第28章 小娇娇   次日,虞葭起床就收到许多夫人们下的帖子,杏儿抱进来时,吓了她大跳。   “这么多都是邀我去吃茶的?”   “嗯,”杏儿道:“门房那还有些礼呢,等会儿就送过来。”   没过一会儿,虞葭吃过早饭,两个小厮就把礼品抬来了,满满一大箱子,差点塞不下。   虞葭暗暗咂舌,她这只是一个外室呢,若是傅筠的正室夫人,那岂不是收礼收到手软?   “小姐要不要看看?”杏儿问。   虞葭摇头,这些东西不打算收,回头让人退回去。她伸了个懒腰,走到柜子前挑衣裳。   “小姐,”杏儿边收拾边说道:“听说昨晚书房亮了一宿的灯呢。”   虞葭心想,难道那人一晚上不睡觉?   “他人呢?”虞葭问。   “一早就出门了,”杏儿指着件鹅黄的衣裙:“小姐穿这身如何?”   虞葭点头。   今日要去赴知府夫人的茶宴,得收拾妥当些。她坐在梳妆台前上妆,边想着届时该说些什么,既然傅筠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那她就无所顾忌了,随便瞎扯就是。   老实讲,虽然当外室名声不好听,但虞葭觉得这日子过的颇是自在的。无人管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偶尔收收贿赂。   唔,感觉还不错呢。   刚拾掇好,昨日的那个紫衣婢女就来了。   “羡鱼姑娘,”她笑道:“我家夫人让我过来问问,姑娘喜欢什么茶,好让人备着。”   明着过来问茶水,实际上是来催她快点去,虞葭清楚。况且这个婢女,在府上分明就是个下人的身份,却在她面前“你我”自称,说穿了就是看在傅筠的面子上尊她一声姑娘,可心里估计瞧不上她的身份。   虞葭没所谓,她又不是真自甘堕落当人外室,别人不知罢了。即便是她自己也的确瞧不上那种上赶着当人外室的。   虞葭懒懒的模样:“我不挑,上最好的茶水便是。”   紫衣婢女面色一僵,却不得不赔笑:“行,那我立即去吩咐,羡鱼姑娘这会儿得空了?”   虞葭点头,跟她出了院子。   原本以为只是跟知府夫人喝杯茶,却不想到了花厅后,各家夫人们来得七七八八,满满当当地坐在里头。   虞葭进门,众人都愣了下。虞葭只淡施脂粉,也就十六七的明艳少女,倒难以跟那等子狐狸精联系起来。   因在座的都比虞葭年纪大,她周全地行了个晚辈礼,而后入座。   “羡鱼姑娘,”知府夫人是个胖胖的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面上笑得和蔼,但整个人透出运筹帷幄的精明。她说:“没想到羡鱼姑娘这般年轻,能得指挥使大人另眼相看,着实好福气。”   虞葭含笑低头:“承蒙大人不嫌弃罢了。”   知府夫人继续道:“之前也没得消息,指挥使大人突然就来了,我们准备不急,也不知招待的是否周到。”   “羡鱼姑娘,”她问:“指挥使大人可觉得哪里不妥?”   虞葭答道:“大人很满意,尤其是昨日送去的荔枝,大人还吃了好几颗。”   闻言,知府夫人嘴角抽抽。   那荔枝拢共也就那么一篓子,一半都送去了指挥使大人那,她这会儿单独提起,是什么意思?   于是只好顺着话说道:“既如此,回头让人再送些过去。”   虞葭也不客气:“多谢夫人。”   这时,又有个妇人问得比较直接:“羡鱼姑娘,指挥使大人可有说要在此待多久?”   “这我不得而知。”   “羡鱼姑娘,你可知指挥使忽然来蛩州是为何事?”   “当然是为案子的事,”虞葭道:“大人日理万机,总不会是来蛩州游玩的。”   问话的妇人面色不大好看,说道:“自然,只是好奇为的什么案子罢了,我们在蛩州待了这么些年,还从没见有什么大案劳动锦衣卫的,便想问问开开眼界。”   “哦,这我就不知道了。”   很好,又是一问三不知,气得很。   头面都送出去了,荔枝也承诺了,却仍旧没个准话。   知府夫人暗暗打量虞葭,分明是涉世未深的少女,为何就这般狡猾?   但她哪里知,虞葭确实是不知道啊。   一屋子的人尴尬地坐了会儿,有人提出天气不错去园子里走走。于是一下子众人哗啦啦起身往园子去。   路上,其他人还试图委婉地问些什么。   “傅大人年纪轻轻就当上锦衣卫指挥使,实在是令人敬佩得很,羡鱼姑娘觉得呢?”   “嗯,”虞葭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呢。”   “……”   “我听说傅大人还未娶妻,他如此宠爱羡鱼姑娘,想必羡鱼姑娘日后大有造化。”   “造化不造化的我也不敢多想,”虞葭乖巧道:“只要能陪在大人身边,我就满足了。”   那夫人干笑了下:“羡鱼姑娘如此情深意切,实在是令我们感动。”   “羡鱼姑娘,”有人想了下,使出杀手锏:“羡鱼姑娘就这么甘愿无名无分跟着傅大人吗?若我助姑娘一臂之力如何?”   听了这话,虞葭叹气:“多谢夫人好意,羡鱼没有非分之想。大人乃人中龙凤,合该配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如今我能有幸得大人万分之一宠爱,就已经很满足了。其他的,再不奢求。”   “羡鱼姑娘真是这么想的?”   虞葭点头。   唉,她这模样,一时也令众人不知如何是好了,有些甚至还切身感动了一把。   等一群人远远离去后,傅筠从小路上拐出来,他刚好回府经过这,没想到,竟听到这样一番话。   看着虞葭单薄寂寥的身影,良久,无奈叹了口气。   .   虞葭回到住处,听说傅筠回来了一趟,但很快又匆匆出门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天黑下来,虞葭吃过晚饭,照常在小院里消食。差不多后,就趴在软榻上看话本吃荔枝。   荔枝是知府夫人后来差人送来的,跟昨天的分量一样,皆是半篓子。   虞葭吃得满足,眼见夜幕降临傅筠还没回来,想着估计他应该不会再来跟她挤一个屋子。   不过就算挤也不怕,她先把床占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要出尔反尔。   虞葭伸了个懒腰,吩咐丫鬟备水沐浴。   .   傅筠果真一夜都没回来,也不知在忙什么,甚至接下来的两天都毫无动静,仿佛消失一样。若不是虞葭出门身后有他的侍卫跟着,她还差点以为傅筠抛下她走了。   这两日还陆陆续续地有帖子邀请她去吃茶,但虞葭兴致缺缺,皆拒了,反正她现在“持宠而娇”,也不怕得罪人。   直到第四天上午,小院总算有了动静。   侍卫领进来三个美人。   ?   虞葭稀奇得很,悄悄问:“这是做什么?”   看这几个美人也不像是来当婢女的,毕竟她们身上穿戴都精致好看,而且个个长得如花似玉、身段妖娆。   果然杏儿打听过后,说道:“听说是外头送来服侍大人的。”   哦,从她这打探不出什么,就打算使美人计呢,也不知道这美人计行不行得通。   不过,就在虞葭疑惑没多久,中午,傅筠就回来了。   一回来他先是沐浴了一番,而后换了身干净衣袍坐在桌边吃饭。虞葭已经吃过了,这会儿坐在他对面,暗暗打量他,对于今早上送来的几个美人他要如何安排,实在好奇得很。   傅筠眼下有淡淡的乌青,喝了两口汤后,实在受不住虞葭故作掩饰实际上赤.裸.裸的眼神,抬头道:“想问什么?”   “那个…”虞葭笑了下:“今天有人送了三个美人给你。”   “嗯。”   “我替你收下了。”   ?   傅筠一顿,定定地看她。   “也不是替你收吧,”虞葭解释:“就是这三个美人送都送来了,我也不好撵出去,而且听说她们身世可怜,所以…”   “所以…”傅筠幽幽问:“你打算让她们服侍我?”   “你想什么呢!”虞葭鄙视:“人家好端端的姑娘,干嘛非得做这种事?端茶递水当个婢女不行?”   傅筠愣了下,好半晌无言以对。   他继续低头吃饭,过了会儿才道:“晚些你做一场戏。”   “什么?”   “这三人是蛩州郡守梁琮送来的,你帮我拒了她们。”   傅筠又问道:“怎么拒,你知道吧?”   虞葭眨巴着眼睛,静了几息,点头:“知道。”   于是,等到下午的时候,众人就瞧见羡鱼姑娘跟指挥使大人闹了一顿。   听说是羡鱼姑娘不满指挥使大人收其他女子,哭闹着要将人送回,还坐在椅子上边抹眼泪边骂负心汉。   是真骂!   “你明明说好只喜欢我一人,可现在就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见一个爱一个!”   “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承认了是吗?呜呜呜呜呜……你这个负心汉!”   “当初是谁一口一个小娇娇哄我的,如今翻脸不认人,你混蛋!”   “我不管!你快把人送回去,否则今晚就别想睡床!”   最后这句是诉求,也是目的。   指挥使大人面无表情坐在椅子上看书,似乎不为所动呢!   虞葭揉着帕子,来劲得很,见他依旧闷葫芦不吭声,索性起身走过去一把抽出他的书卷。   “你倒是说话啊?”   “我问你,”她娇气又蛮横:“那三个美人你要不要送走?”   傅筠揉了揉眉心,颇是头疼,吩咐门口的侍卫道:“听到了吗?现在把人送回去!”   “是。”侍卫领命。   但也不知是虞葭演得太过投入还是怎么的,面上满意了,却还胡搅蛮缠道:   “那你发誓。”   “什么?”   “一辈子只喜欢你的小娇娇。”   傅筠:??? 第29章 献殷勤   虞葭这次,可以说是一战成名。   众人都忍不住为她捏了把汗,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敢骂指挥使大人负心汉和混蛋,但看指挥使大人不仅没怒,反而将那三个美人打发走,蛩州的官员们皆是惊掉下巴。   这之后,请虞葭去吃茶的帖子满天飞,虞葭每天收礼收到手软。   虞葭原本是不想收的,但傅筠说让她收着,并暗暗记录是谁送的礼,都送了些什么,值多少钱等等。   送得越多表明越心虚。   蛩州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一家六口死于非命这么大的事查两个月都查不出来,就可想而知。   不过傅筠来蛩州不是为了查个一家六口的事,这蛩州小妾一家死得蹊跷,这里头恐怕还牵扯了其他。   这两日他也是早出晚归,但忙碌之余,鬼使神差的,居然总是想起那天听到的那句话。   “羡鱼没有非分之想,大人乃人中龙凤,合该配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如今我能有幸得大人万分之一宠爱,就已经很满足了。”   而后便是无奈地叹息。   .   如此,又过了几日,某个上午,傅筠踏着春辉进门,一进来就跟虞葭说让她收拾下,打算带她出去吃饭。   “去哪吃?”虞葭问。   “酒楼。”傅筠道:“今日梁琮相邀。”   梁琮是镇守蛩州的昭毅将军,两人同是正三品官职,却待遇不同。傅筠是众所周知的天子宠臣,而梁琮却是地方守将,远离朝政中心。   这梁琮外表看着刚正不阿,但私底下收养义女且嫁王家旁支这事来看,恐怕他还是有意想巴结王家的,兴许早就巴结了四皇子。   虞葭点点头,问:“要我做什么吗?”   傅筠想了想,说道:“你那日做的就极好。”   “哪日?”   “撒泼要我退美人的时候。”   “?”虞葭感觉这话有点不对,看似像夸她:“我那哪是撒泼,分明是撒……”撒娇来着。   她瞪了傅筠一眼,扭腰就进内室换衣裳去了。   见她气鼓鼓的背影,傅筠不自觉地勾了下唇。   两人乘马车到了州府最大的酒楼,天字号雅间里,梁琮早就等在那。见到虞葭的时候,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而惊艳中又带着点出于男人对女人的欣赏。   傅筠看到了,不着痕迹将虞葭挡住,而后轻声在她耳畔说道:“你去隔间听曲便是。”   虞葭点头,乖乖巧巧地行了一礼去了隔间。   而后,傅筠和梁琮在饭桌上坐下谈事。   两人具体谈什么虞葭不知道,她坐在软榻上听歌姬们抚琴弄曲,吃着精致美味的糕点,还有上好的乌龙茶,暗暗感叹,这些有权势的人真是腐败啊!   腐败好快乐!   虞葭快快乐乐听曲,偶尔还随着歌姬的曲调打拍子,纤细白嫩的手指一晃一晃的。   从傅筠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的侧面,也正好瞧见那白嫩手指在半空晃动。   “傅大人?”坐在对面的梁琮端起酒杯,视线也随着瞧过去,但因有巨大的屏风隔着,他瞧不清里头情况,只闻靡靡丝竹之音入耳。   傅筠回过神:“梁大人所言之事,傅某会考虑。”   梁琮举杯:“如此,还请傅大人在皇上面前多为下官美言。”   虞葭只听着听着,只觉得隔壁的两人都静默了下,似乎也在听曲,过会儿歌姬换了首曲子,他们才又开始谈事。   渐渐的,虞葭有点抱怨,说好带她来酒楼吃饭的,结果却是他自己吃,而她在一旁饿着肚子。   虽说有糕点果腹,可糕点吃多了,就容易口干,口干就忍不住不停喝茶水。为了避免经常出恭,虞葭忍着只吃几块。   一开始还能将心思放在歌姬身上,但时间长了,就不大耐烦了。   所幸傅筠还算有点良心,知道顾及她肚子饿,跟梁琮又谈了一会儿后,就提出告辞走人。   梁琮起身相送,直到两人身影亲密的下了楼,他面上的笑才消失不见。   “查到了?”   跟着的侍卫将个匣子交给他:“大人,只查到这些。”   梁琮打开看,缓缓笑了下:“能让他花心思隐藏身份,看来这女子不简单,继续查。”   .   虞葭跟着傅筠出了酒楼,上马车后眼神颇是怨念。   傅筠装看不到,四平八稳地坐着看卷宗。等马车行了一会儿,虞葭怨念越来越深,他忽地抬眼。   眼角溢出点笑。   “饿了?”   虞葭瞪他,明知故问!   “罢了,”傅筠放下卷宗,吩咐:“寻个酒楼停下。”   外头的侍卫领命,立即掉头转了个方向。   虞葭这才满意起来。   到了酒楼,傅筠要了个雅间,他自然是吃饱了的,于是就在旁边坐下来继续看卷宗。   满满一大桌菜,虞葭独自一人吃得满足。完了,对傅筠道:“你等我一下。”   “做什么?”傅筠头也没抬。   虞葭不大好意思地说:“之前来的时候,见街对面有个干货铺子,我想去逛逛。”   傅筠淡淡嗯了声,虞葭带着婢女蹬蹬蹬下楼。   蛩州府的干货铺子生意火爆,虞葭要的好几样都缺货了,掌柜的要去库里取,请她稍等片刻。   虞葭站在铺子门口等,边瞧街上热闹的人群。   忽地有人撞了她一下,问道:“姑娘,你香囊掉了。”   虞葭低头看了眼,摇头:“不是我的。”   “是你的,”那人兀自捡起来交给她,意味不明道:“姑娘看看里头的东西就知道了。”   虞葭被他那眼神看得猛地一跳,下意识接过香囊,等那人走后才转身打开来看。   过了许久,她才带着杏儿回到酒楼,面上心事重重。   傅筠问她怎么了,她没说,直到两人上了马车,傅筠忽地朝她伸手。   “什么?”虞葭紧张。   “那人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有人给我东西?”   傅筠目色平静,他站在酒楼窗边看她买干货时瞧见了。   虞葭忐忑地将香囊拿出来,里头的东西除了一张字条外,还有虞母的信物。信物虞葭看一眼就知道的确是她母亲的东西,字条上也没写什么,就是让她乖乖听话,她父母家人就会无性命之忧。   虞葭问:“他们是谁?”   傅筠捏着字条若有所思,手指笃笃地敲在小桌上,敲得虞葭心慌。   她追问:“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拿我家人性命要挟我乖乖听话。”   随后她又嗫嚅了句:“那我要不要乖乖听话啊?”   傅筠突然笑了下,而后立即抿直嘴唇:“你说呢。”   虞葭面色忧愁,没心思跟他说笑。   过了会儿,傅筠道:“此事你不必担忧,他们不能奈你何?”   “为什么?”   “你家人…”傅筠说:“早在我们离开雁县时,我便已留下人手保护。”   “诶?”虞葭瞪大眼睛。   傅筠被看得有点不自在:“你父亲的案子牵扯颇深,既然要翻案,难免触及王家的利益,这种事本该就提前预料得到。”   “他们是王家的人?”   “是,也不是。”   也有可能是梁琮的人。   虞葭被她搞得迷糊,认真问道:“我母亲他们真的没事?”   傅筠点头:“他们没胆在我眼皮子底下闹人命。”   闻言,虞葭总算放心了,面上的担忧也渐渐散去,而后问道:“那我父亲的案子能再快些吗?”   “嗯?”   “一年有点点长,”虞葭手指比了下:“再说了,一年后大人您也二十好几了,总不能一直拖着不成亲吧?”   傅筠掀眼,懒懒地问:“谁跟你说我二十好几了?”   虞葭心想,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的年龄又不是秘密,稍微一打听都知道啊。   虞葭没说话,傅筠也不再言语,将香囊丢给她后,继续看卷宗。   马车晃晃悠悠的,晃得虞葭差点要睡着,就在她快要会周公之际,马车停了下来,侍卫在外头说到知府府邸了。   她起身准备下车,就忽地听傅筠说了句:“二十二。”   “?”虞葭问:“什么?”   傅筠放下卷宗,也没理她,掀袍就下了马车。   .   下午,虞葭睡了一觉,醒来就在屋子里整理这两日收到的礼品,边记录边暗暗咂舌。当官实在太富了,难怪人人都想当官。   过了会儿,婢女杏儿来问她要吃什么,虞葭抬眼瞧了下窗外,时辰过得挺快。   她说道:“就按昨日的再来一份吧。”   知府府邸招待得极好,连厨子都是按着指挥使的口味雇来的,不过傅筠经常三天两头不回来,倒是便宜了虞葭。   不过,今日傍晚时傅筠突然来了。   虞葭坐在饭桌前听到外面婢女请安,她探头瞧出去,就见傅筠一身玄色锦袍大步进来。   “大人吃了吗?”虞葭站起来问。   傅筠似正在想事,径直走进内室,洗漱了下出来坐在桌上。很明显没吃晚饭,虞葭吩咐婢女再添副碗筷过来。   “大人,”沾他的光,虞葭得了这么多礼,心情好得很。主动帮他盛了碗汤,说道:“大人日日在外忙碌,实在辛苦。听说这是从上京来的厨子,之前是开酒楼的,后来经营不善酒楼倒闭,就来了蛩州当厨子,手艺还不错,您尝尝。”   傅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说!”   “什么什么事?”虞葭嗲了他一眼:“就是觉得大人辛苦罢了。”   虞葭这两日演戏演得上劲,有时候见着傅筠就不自觉地带入外室身份。这一眼嗲得真情实感,令傅筠头皮发麻。   过了会儿,虞葭起身去内室拿了个册子出来递给他。   “这是什么?”   “你让我记录各家送来的礼,我都写在这了。”   傅筠放下筷子,接过来随意看了两眼,见到里头各样名贵的东西时,才明白过来她今日为何这么殷勤。   不自觉地,傅筠勾了下唇,而后把册子收好继续吃饭。   一顿饭两人吃得颇是和谐,结束时,天已擦黑。   傅筠鲜少回来吃饭,即便回来也很少会在屋子里待着。但他今日不知怎么了,吃过饭就坐在椅子上喝茶,没打算走的意思。   虞葭平日吃完饭习惯去院子走上几圈消食,这会儿见傅筠在,自己又不好抛下他,索性也在椅子上坐下来。   傅筠喝了盏茶,又从架子上取出本书卷来看,是本地志,讲各地民俗风情,虞葭从外头书肆淘回来偶尔打发无聊时看的书。   虞葭百无聊赖,也干脆取出自己的话本子来看。上回看到将军凯旋,皇帝赐婚,娶的妻子娇媚如水。两人私下无人时,那将军就喜欢喊自己的妻子小娇娇。   虞葭就记下了,这话本子还挺实用,她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身子就泛懒,逐渐歪在椅子上很是投入。   “在看什么?”冷不防地头顶响起个声音,吓得虞葭大跳。   她做贼心虚似的啪一下合上书。   这一合,书名就露出来了,傅筠瞥了眼,顿时嘴角抽抽。   ——《将军家的小娇娇》   “……”傅筠默了片刻,问:“你平日就看这些?”   虞葭尴尬地眨了下眼,干巴巴地解释道:“也不是,就偶尔打发时间,我……”   她腾地站起来:“你渴了吧?啊,我去给你沏杯茶来。”   然而,才走没几步,忽地被人从身后拉住。下一刻,屋子里的烛火全部熄灭。   虞葭陷入一片黑暗中,手腕被傅筠攥着。   “怎么了?”她忐忑地问。   “嘘——”傅筠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出声。”   而后,虞葭只觉得胳膊上一紧,嘴巴也被他捂住,整个人腾升而起,吓得她赶搂住身旁人的脖颈。   傅筠将她带上横梁,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捂住她的手。   虞葭惊魂未定,也猜出可能是遇到了什么事,没敢出声,就这么的屏气凝神听屋子里的动静。   屋子里是有动静的,但这动静听着听着有点不对劲。   是一对男女在说话,声音暧昧且羞人。   虞葭脸颊又烫又红,心下惊讶,为何屋子里会有这种声音?   她扭头朝傅筠看去,发现傅筠也在看她。   本该是黑漆漆的夜,两人这一刻眼神格外的好,愣是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尴尬。   那暧昧的声音持续了一会儿后,才停下来,而后屋子里突然亮起了灯。   虞葭又惊又吓,整个人有点傻,以至于手臂一直挂在傅筠脖颈上都没察觉。直到下头传来声音:   “大人,人走了!”   傅筠一动,拽着虞葭的胳膊将人带下来。   “是谁的人?”他声音平静地问。   “蛩州郡守梁琮。”   傅筠点头:“好,知道了,你们下去。”   随后,虞葭就看见屋内走出来了个女侍卫,身上衣裳完整,面无表情地跟傅筠行了一礼,那两人双双退出屋子。   虞葭觉得像变戏法似的,好端端的,屋子里突然出现两个大活人。很显然,刚才的声音就是那两人发出来的。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问:“他们什么时候在屋子里的?”   “一直都在。”   “啊?”   傅筠坐下来,不动声色给自己倒了杯茶。他面庞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莫名地,虞葭觉得他在害羞。   但他掩饰得极好,声音也极其平静,说道:“我派了暗卫在这,以防万一。”   “就比如刚才?”   “嗯。”   “刚才那些人为什么要来这?”   “来打探虚实。”   虞葭这会儿总算明白了,她跟傅筠做戏,原来一直有人在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   她缓缓地坐下来,此时心绪平复了许多,可脸颊仍旧发烫。   尽管之前那两人是在做戏,可那暧昧的声音实在逼真得很,这会儿屋内安静下来,虞葭都有点不知如何是好。   对了,又想起刚才情急之下,他拽她的胳膊了,顿时觉得胳膊上火辣辣的痒。   就很想挠。   虞葭觑了眼对面的人,手慢吞吞地绕到后面挠了几下。余光瞥见对面的人也动了动,好像正在摸脖颈。   ?   他为什么要摸脖颈?   ---------------------------------------- 第30章 你想得美!   气氛静谧得灼热,最后还是虞葭出声问:“…今晚你要不要去书房啊?”   平时一旦他回来,他几乎都是去书房睡的,虞葭想,今日应该也不例外。   但傅筠的回答却出乎意料。   “不去。”   虞葭紧张起来:“不去,那你睡哪里?”   也不知是不是虞葭的错觉,傅筠的模样突然变得认真:“当然是睡床。”   “你睡床,那我睡哪里?”   傅筠对着不远处的小榻昂了下下巴,不紧不慢道:“今晚,那就是你的归宿。”   “……”   小心眼的男人!   “行吧。”虞葭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资格跟人家争床睡,于是认命地起身吩咐丫鬟端水进来沐浴。   等她沐浴出来时,走出屏风就见傅筠背身坐在桌子旁边,原本空荡的桌子上也突然多出了许多卷宗。   虞葭撇撇嘴,算了,懒得管他。   婢女杏儿拿帕子过来给她绞头发,边低声问:“小姐,吓死奴婢了,之前听见屋子里的声音,奴婢还以为大人欺负小姐了呢。”   “那你为何不进来救我?”   “啊!”杏儿大惊:“小姐真被欺负了?”   “你想什么呢!”   “哦,”杏儿说道:“我原本也是想进来的,但是被个侍卫拦住了,后来我才明白估计是有事呢。”   “不是真的就好,否则吓死奴婢了。”   “为何吓着?”   “小姐,您想啊,”杏儿道:“若大人真欺负了小姐,小姐这辈子恐怕只能委身于他当外室了,这多可怜啊。”   “有什么可怜的。”虞葭想,她是不可能当他外室的。   “?”杏儿不解:“难道小姐甘愿委身于他?”   虞葭颇是无言,敲了敲桌面,催促:“动作快些,我一会儿要睡了。”   两人的对话说得很小声,但傅筠耳力好,一字不漏入了耳,手中的笔不禁顿了顿。   .   傅筠一整晚都没离开屋子,先是忙了大半宿,而后靠坐在椅子上歇了会儿。   没过多久,天边泛起鱼肚白,他才起身离去。   “大人,”一走出院子,下属就来禀报:“陈大人他们已经在等候了。”   “嗯。”傅筠点头,脚步不停。出了知府大门,马车一路往府衙而去。   锦衣卫来蛩州办案,可无令逮捕,这是傅筠的权利,也正是为何蛩州知府人心惶惶的原因。   因为谁也不知道哪天突然被锦衣卫抓了去,若是遇到黑心肝的严刑逼供,这可就是一辈子都翻不了身的问题。   不过傅筠没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他办事还是喜欢讲证据的。府衙特地腾出了个地方专门给他办案。   入了大堂,随处可见锦衣卫的人腰跨绣春刀,见了傅筠,纷纷行礼。   傅筠径直进了议事堂,此时里头早已等了些人,个个哈欠连天。傅筠办案雷厉风行,就连他自己也容不得拖延怠慢,众人只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应对。   “大人,”有人行了一礼,说起案子的事。   近日,明面上查的是蛩州郡守的小妾一家六口蹊跷灭门之事,不过这里头许多证据都暗中收集,这几人都是傅筠的心腹,跟了他多年,都知道这案子该怎么查,事情该怎么说。   但今日一行人说来说去,却避着个问题不敢直言,最后傅筠沉了脸。   “怎么,到了梁琮这,就没人敢查了?”   “大人,”有人说道:“梁将军是朝廷三品大员,圣上亲封的昭毅将军,下官…下官…”   这种事没有皇帝授意,谁也不敢明着查他,哪怕傅筠也得卖他个面子。但卖面子归买面子,私底下查一通也不是没有过。可为何众人默契避开,其实谁都能猜到这里头牵扯的是王家,而王家,也就是宫里的王贵妃。   如此一来,谁敢查?   傅筠冷笑片刻,也不想为难他们,说道:“事情你们只管去办,证据交给我便是。”   动不了梁琮,难道还动不了蛩州这些蛇鼠?   等事情交代好,也就彻底天明,府衙其他官员陆陆续续上职。   议完事后大家都松了口气,而后邀着一起去对面的早餐铺子吃早饭。陈大人前脚出门,听见后头有人喊傅筠,于是转身礼貌地问了句:“大人吃过早饭了?若是不曾,不妨与下官们同去,听说对面那家铺子的早饭味道极好。”   平日里傅筠对吃食是及挑剔的,那些个早餐铺子逼仄简陋,傅筠是绝对不可能去。   陈大人也就客气客气,但没想到傅筠就点头应了。几人愣了下,而后赶紧笑着说走走走。   第一次跟上司吃早饭,众人都有点紧张,陈大人为活跃气氛,主动说了个趣事。   “听说前两日罗大人家里闹了点事。”   这件事闹得不小,闻言,在座的人都心照不宣笑了下。   “依我看那罗大人也是风流得很,养个外室都还能这般闹笑话。”   傅筠正吃着,忽地抬眼,陈大人以为他感兴趣,立即就说道:“罗大人家里的妻子得知了,欲要将人打发走,哪曾想那外室却是个双身子,死活不肯走。”   陈大人喝了口茶,继续道:“罗大人没法,许了颇多财帛给那外室,可外室却跪在他府邸门口三天三夜,说不求名分,只求跟在他身边服侍就好。”   这种事也没什么,但奇就奇在那罗大人已年过五十,且长相也真不怎么地,而那外室却年方十八,容貌身段都极好。   有人问那外室:“有钱还有自由,你为何非得执著于此?”   那外室却答:“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得,还颇是痴情。   后来事情传开后,同僚们有那么几个促狭的就问罗大人,你是如何保持魅力不减的?   那罗大人又羞又怒,这事也成了茶余饭后的笑谈。   “说起来,”陈大人道:“我也挺想问罗大人是如何保持魅力不减的。”   闻言,众人哈哈哈笑起来。男人嘛,就这点劣趣味。   陈大人笑完,就道:“这般受了委屈也不求名分的女子,想来是爱惨了罗大人啊。”   傅筠默默吃早饭,敷衍地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最后这句不知怎么的就听得格外清晰。   以至于回府的路上,沉默了许久。   .   傅筠回到知府府邸本欲去书房的,想了想,又抬脚转了方向。   他刚进院子时,虞葭才起床。   许是昨日的经历太过真实且吓人,虞葭晚上居然做了点不可描述的梦,将梦里的男女当成了她跟傅筠,吓得她半夜就醒来,醒来后又睡不着,辗转反侧到天明才继续睡。   这会儿冷不丁见傅筠进来,她赶紧退回内室。   刚进门的傅筠脚步顿了下。   ?   她这是见了他脸红?   莫名地,傅筠又想起吃早饭时听的那番话,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看卷宗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   他揉了揉眉心,索性又靠着椅子睡了会儿。   虞葭确实是脸红,但不是羞的,而是尴尬的。两人昨晚经历了那样的事,她夜里又还做了梦,就一时不知如何面对傅筠,下意识地退回内室。   这会儿有点后悔,觉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把事情搞得更尴尬了。   她缓了会儿,听外头没什么动静才悄悄走出去,却看见傅筠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傅筠昨晚一宿没怎么睡,眼下有淡淡的乌青。虞葭走近两步见他没睁开眼,又轻喊了下也没动作,想着他应该是睡熟了。   唉,怎么说呢,这个人虽然她不喜欢,但从这些天相处来看,还勉强算个正人君子,至少每次都是让她睡床,也不跟她争,而且因着他的关系,虞葭得了许多好处。   她想了想,低声吩咐婢女去取薄衾来给他盖上,又吩咐熬些补身子的汤给他。   然后,自己悄悄伸了个懒腰就出门了。   就在她跨出门槛后,靠在椅子上的傅筠缓缓睁开了眼睛。   .   接下来的好几日,春光灿烂,虞葭偶尔受知府夫人相邀去吃吃茶,但基本上问什么都是一问三不知,虞葭脸不红心不跳,送的礼她照样收下。为此,惹得知府夫人气闷得不行。   傅筠这几日也是早出晚归,偶尔会来跟她吃顿饭做做戏,多数时候歇在书房。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但突然某天她早上起来,听说锦衣卫连夜抓了好些人下狱,现在整个州府到处都风声鹤唳。   寂静了多日的官夫人们的帖子,此时如雪片纷纷飞到了她这里,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不过傅筠说让她一概不接,礼也不必再收,虞葭就乖乖巧巧躲在屋子里吃零嘴看话本,连知府夫人下的帖子也拒绝了。   之前傅筠发了话让众人大胆查案,效率还是颇高。没过多久就查到了梁琮死去的妾室的哥哥的确有问题。   梁琮的妾室姓林,其哥哥叫林商,死前曾去了雁县一趟,还跟雁县县令见过一面,回来后就离奇死了。一家六口一夜灭门,死状凄惨。   经过顺藤摸瓜,总算查到了他私藏的账册,这账册除了记录这些年他负责的买卖官职事件,还有就是跟蛩州许多官员的牵扯。   难怪此前这一家六口灭亡的案子官府一直查不出什么,是不敢查,查了谁都不跑不了。   涉事官员一夜被抓,锦衣卫审人,手段狠厉,没多久这些人互相告发了个干净,抄家的抄家,下狱的下狱。短短几日,整个蛩州腥风血雨。   傅筠听了下属禀报,冷冷笑了声,这梁琮倒是做事干净,居然一点痕迹也无,这种时候都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没过几日,梁琮邀傅筠到府上赴宴。   傅筠捏着帖子进屋,见虞葭趴在软榻上看话本子入迷得很,略略瞟了眼书名——《寡妇与隔壁书生》   “……”   他淡淡咳了声,虞葭赶紧将书合上并埋进软枕里,强行镇定自若地起身问:“大人回来了?”   傅筠将帖子递给她,劲直坐在椅子上,说道:“收拾收拾,今晚带你赴宴。”   虞葭打开贴子一看,纳闷地问:“说是单独邀请你一人,我去不合适吧?”   “你就不想知道之前给你香囊的人是谁?”   “是梁琮?”   “暂时不知。”   “……”   不知,你这么笃定的神色是什么意思!   虞葭认命点头:“行,我这就去收拾,不过,届时我要做什么?”   “去了你便知。”   .   当日傍晚,傅筠就带着虞葭去赴宴,梁琮笑着将两人迎进内堂。   内堂装饰华丽,却空荡得很。梁琮说单独邀请傅筠,看来是真这么打算,整个内堂就两个桌子,各置一侧,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酒佳肴。   虞葭坐在傅筠身边,低头吃自己的,两人聊什么她也听不懂,不过大多数都是官场上的客套话,客套中暗带机锋,听得很是累人。   没过一会儿,梁琮拍拍手,随即一阵香风吹了进来。   虞葭抬头一看。   好嘛,都是些身段妖娆的美人,且个个衣衫单薄,里头的婀娜身姿若隐若现。   她们在堂中央翩翩起舞,有那么一两个还舞到了傅筠身边。笑容甜美,眼神暧昧,完全不把虞葭放在眼里。   虞葭没所谓,老实讲,她看到这场面还挺懵,尤其是这些女子穿着暴露,她连看都不敢看,哪里还有心思去在乎这种事?   于是,埋头吃自己的。   一个女子拿起桌上的酒壶,声音娇娇柔柔:“大人,小女子给您倒酒。”   这声音娇柔得虞葭都浑身起鸡皮疙瘩,差点噎住。不过心里也觉得奇怪,这些女子为何自称“小女子”?   很快,梁琮就给了答案,他遥遥举杯道:“傅大人,她们都是梁某收的义女,能歌善舞,且琴棋书画皆通。傅大人若是有兴致不妨让她们今晚为你抚琴一曲。”   这就是明晃晃地送人给傅筠了。   这种收的义女,身世清白,身子也清白,且样貌身段都好,又琴棋书画皆通,换任何男人都难以拒绝。   虞葭都觉得,即使不做什么,收一个在身边看着养眼也不错啊。   她抬眼悄悄看傅筠,想看他是什么反应。却见傅筠慢条斯理地饮了口酒,对身旁那个身段妖娆的女子仿若视而不见。   许是察觉她的视线,傅筠也朝虞葭看过来。   虞葭眨眨眼:收不收?   傅筠笑了下,对梁琮道:“梁将军的美意,本官心领了,只不过…”   他紧接着说道:“本官身边有个蛮横无理的娇娇,恐怕无福消受。”   “蛮横无理的娇娇”立即会意,将那还想继续倒酒给傅筠的女子瞪了一眼,一把夺过她手上的酒壶。   同时还将傅筠手上的酒杯也一并夺了。   娇气且蛮横地说道:“我不准你再喝。”   傅筠饶有兴致地问:“为何?”   “你若是醉了,别的女子趁虚而入怎么办?届时…”她小嘴一撅:“我可要难过死了。”   傅筠勾唇,面上极其无奈。   梁琮动作顿了下,随即笑道:“世人传傅大人清心寡欲如高山雪莲,却不想傅大人也是个风流之人。”   傅筠笑笑没说话,俊朗模样带着点漫不经心,确实有几分浑然天成的风流,看得在座的女子们都脸红心跳。   只不过——   众人看了眼虞葭,心里又羡慕又嫉妒。   一支舞结束,她们都退了出去,堂内又开始安静下来。   按梁琮的设想,今晚让傅筠不醉不归,最后留宿于府上,再派两个义女前去服侍。这些义女都是经过特殊调.教的,凭她们的手段,想必能留在傅筠身边。   却不想在虞葭这出了点岔子。虞葭把傅筠的酒杯夺了,既然没酒,那喝醉留宿之事也无从谈起。   一切都白费力气。   梁琮心下不快,不着痕迹打量了虞葭几眼,虞葭埋头吃东西不曾发觉,倒是傅筠看到他的眼神后,不着痕迹地将虞葭挡住些许。   没多久,宴席结束,傅筠带着虞葭起身告辞,梁琮送两人出门后,站在台阶上目色阴沉。   “大人,”下属在一旁问:“傅大人没上勾,接下来怎么办?”   梁琮捻着手上的珠串,过了许久才吩咐道:“派人立刻送信去上京。”   “是。”   …   虞葭吃得饱足,上了马车后靠在车壁上还意犹未尽。   “也不知那香炸琵琶虾是怎么做的,滋味实在是好。”她暗暗回味嘀咕。   傅筠正在想事,闻言,掀帘看了她一眼。   车内灯火稀疏,印在虞葭的脸上显得特别柔和。虞葭本来就是明艳的长相,如今染了层柔和的烛光后,居然透出点娇俏妩媚来。   她红唇之前沾了茶水,此刻饱满润泽,边嘀咕时,一张一合的,颇有些好看。   突然,虞葭抬眼,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缓慢道:“这两日你收拾好行李。”   “做什么?”虞葭问。   “回京。”   傅筠早之前就收到家书,家中也得知了他带着个女人在蛩州办案的事,催得十分急。眼下蛩州这边也快了结,傅筠打算带虞葭回去。   虞葭听后,却有点紧张起来:“这、这么快?”   “怎么,不想去上京?”   也不知为什么,虞葭隐隐觉得上京跟她有些牵扯,也不是不想回,就是忐忑去了后不知该如何做。   傅筠看出她心思,笑了下:“去了上京,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便是。”   虞葭慢吞吞地点头。   “对了,”虞葭忽地问:“送我香囊的是梁琮的人吗?”   “不是。”   从今晚的对话来看,梁琮并不知道虞葭的身份,这么说来,送香囊的人只能是王家的人了。   “哦。”虞葭也没再多问。   许是今晚聊天的氛围极好,傅筠想了下,问道:“你喜欢什么?”   “?”   他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句,虞葭懵得很。   傅筠却是考虑了许久的,这两日他反复想起虞葭之前说的那些话,还有她近日的举动,再结合之前陈大人说的那句“不求名分也要跟在身边,实在是爱惨了。”   他觉得,他有必要劝虞葭回头是岸。   于是说道:“等一年期限结束,我送你些财帛,若你不喜欢财帛只管告诉我喜欢什么,但凡我能做到,必定应你。”   “为何?”   虞葭还是有点懵,好端端的送她钱财做什么?   “当日与你协定时,我便说过…”傅筠斟酌了下,欲尽量不伤她的心:“不可有非分之想,即便不求名分也不行。钱货两讫,最好不过。”   虞葭怔怔地看着他,好半晌都说不出来话。最后,怒道:“你想得美!”   恰好此时马车停下来,她拉开门就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   傅筠揉了揉眉心,颇是头疼。 第31章 可能生气了   虞葭气闷地回到屋子,婢女杏儿迎上来:“小姐怎么了?”   虞葭张了张口,发现这种事还真是无从说起,摆摆手:“算了,赶紧端水来洗漱。”   她今晚要早点睡觉,然后把门栓上,断不能让那人进来。   事实上傅筠下马车后径直去了书房,他换了身衣裳后,又写了封信让人送去给宋景琛。   站在洗漱盆边时,这才回想了下之前虞葭气鼓鼓下车的模样。   正想过去她那里坐一坐,再好生劝说一番时,刚抬脚,侍卫就来禀报说陈大人来了。   .   接下来的两天,虞葭只顾着收拾行李,也没心思去问傅筠做什么去了。   之前那些官夫人们送来的礼她现在要一样一样地重新整理打包,整个院子里丫鬟婆子们都忙不停。   等收拾齐整,傅筠也就刚好回来了。他看见廊下堆得满满当当的箱子,惊了下。   “这么多?”   虞葭道:“几乎都是蛩州官员们送来的礼。”   傅筠点头,抬脚往屋子里走。   虞葭现在想跟他保持点距离,免得靠得近了又被他误会去。于是站在门外,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傅筠呷了口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进来说话。”   “不了,”虞葭道:“我还有事忙呢。”   “什么事?”   “呃……”虞葭看了眼廊下整整齐齐的箱子,确实也没什么事,但她不想进去,继续站那不挪脚:“外头空气新鲜,我站着舒服些。”   “……”   傅筠也懒得管她,说道:“今晚吃过饭就走。”   “今晚上路?”   “有何不妥吗?”   “没。”虞葭摇头。   站了会儿,见傅筠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虞葭又问:“大人,你不忙了吗?”   “嗯。”傅筠喝完茶,顺手拿了本书看。   “不用去书房处理庶务了?”虞葭问。   “嗯。”   “就没别的一点点事?”   傅筠抬眼:“你怎么了?”   “哦,没事。”   虞葭看了下日头,这才午时刚过,离吃晚饭还得许久呢。犹豫了会儿,还是抬脚进门。   她飞快地走进内室,然后故意在里头大声吩咐:“杏儿,我要歇午觉了,你在这守着,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傅筠:“……”   .   吃过晚饭后,蛩州一众官员来送行,虞葭坐在马车里头听他们在外头寒暄。   过了好一会儿,傅筠才上马车。   虞葭零嘴也不吃了,低头看话本子,傅筠进来全当他是空气。   一开始傅筠也没说话,他心里想着事,等想完事了就发现车内气氛有些不对劲。   今日整整一个下午两人都基本上没说话。他当然知道虞葭在内室已经睡醒了,但睡醒了她也没出来,让他之前准备的一肚子劝说之辞也无用武之地。   这种态度,像极了消极逃避。   虞葭看话本子入迷,但看着看着总感觉有道不浅不淡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这是什么意思?   看她做什么?   但虞葭不想跟他说话,尽量遵循能不交流就不交流,能避则避的原则。   傅筠缓缓转动茶杯,打量了虞葭片刻,而后兀自叹了口气。   罢了,总有机会再劝,不急一时。   一行人走出官道后,离蛩州府城远了马车才停下。傅筠再次瞥了眼虞葭,见她仍旧在看话本子,索性抬脚劲直下了马车。   两人之前商定好的,非必要做戏的情况,都会各自分开。坐马车也是如此,之前有蛩州官员们在,两人不得不同乘一辆,现在走远了,自然要各自分开。   傅筠去了自己的马车,虞葭才松了口气。   .   这次回上京,傅筠走得急,连夜赶路。次日一早,马车在旷野停了下来。   虞葭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晚,倒也没觉得哪酸疼,毕竟这回,傅筠给她换了个宽敞舒适的马车,里头被褥靠枕都齐全。   掀开窗帘子,晨光立即泄进来,她不禁眯了眯眼。   山川朝霞壮阔无限,令无数游人浪子折服。   虞葭不算游人也不算浪子,但也被这清晨的美景感染了分豪迈壮阔的心情。她收拾好后下马车,见众人都在不远处的小溪边洗漱。   “小姐,”杏儿向她招手:“奴婢给您准备好了。”   虞葭走过去,寻了块石头坐下,婢女端水过来。   “小姐昨日睡得可好?”   “嗯。”   “奴婢也睡得极香呢。”杏儿高兴:“听说咱们要在此歇脚半个时辰,这处景致不错,一会儿奴婢陪小姐走走?”   “好。”虞葭接过杏儿递来的帕子,自己擦脸。余光瞥见傅筠也下了马车,然后朝这边走来。   她占的地方是上游,侍卫们都在下游,傅筠要洗漱自然是来上游的。虞葭想了想,飞快地将帕子撂下,而后起身离开。   “唉?”杏儿喊道:“小姐洗好了?”   “好了,你快些收拾。”   “哦。”杏儿端起盆。   不远处,傅筠脚步顿了下,瞥了眼虞葭离开的身影,心下无奈。   .   中午,一行人到了个县城酒楼再次停下歇脚。   酒楼大堂人多,傅筠自然是用雅间的。侍卫起先是定了一个雅间,后来听虞葭要求单独定一个,于是又让掌柜的准备了两个雅间。   傅筠听后,只略微蹙眉,也没说什么。   这次歇脚的时间比较长,侍卫们要准备粮草和食物。虞葭之前在马车上睡了许久,这会儿吃过午饭后也不困,瞧了眼外边街道上的情况,她带着银子、婢女和侍卫就出去逛了。   而傅筠吃过饭后坐在椅子上吃茶,边听下属禀报事情。   这一路他也没闲着,虽是赶路,但从各地送来的密报和卷宗也极多。等下属禀报结束后,他靠在椅子上阖眼假寐了会儿。   县城的酒楼也就这么回事,隔音不太好,不知何时隔壁也来了客人,说话声音还极大,傅筠想忽视都难。   “成安兄今日怎么了,为何愁眉不展?   “唉!”那人叹气:“我与表妹本欲谈婚论嫁,可不知为何她近日来都不大搭理我了。”   “如何个不理法?”   “不爱与我说话,我欲走近,她就立即离开。你说说,这是何意?她是不是不愿再嫁我了?”   “啊!”另一人说道:“依我看,是佳人生气了。你怎么惹着她了?   “我也不知,可我仔细想了下,也没有哪里做得不对啊。况且,此前我与表妹一直相处融洽,就前日,她突然不理我了。怀喻兄,你说我该怎么办?”   “好办!”那人说:“女人生气嘛,哄哄就好了,看她喜欢什么,回头买了送她,再说几句好话就是。”   “就这样?”   “就这样!”   两人说完话就开始推杯换盏,话题又绕到了科考上面去。   傅筠不得清净,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外面日头正好,索性也起身出门走走。   这是个不太富裕的县城,但街市上吃食铺子倒是极多,傅筠一路走来,几乎被各种食物香气包围鼻尖。   也没什么看头,他转身欲往回走,边问道:“准备的如何了?”   侍卫答:“粮草准备好了,其他人去购买食材,应该也很快回来。”   傅筠点头,打算去马车上等待,但经过一家糕饼铺子时,忽地顿住脚。   侍卫们也齐刷刷地停下,跟着自家主子望过去。   店家是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夫妻,卖了大半辈子的糕饼也没见过这阵仗,吓得腿脚发软。   “客、客官,要买糕饼?”   傅筠若有所思了会儿,点头道:“好。”   .   虞葭买了许多零嘴儿,又去书肆挑了好些话本子,回到马车上才坐下没多久,就有侍卫过来了。   “杏儿姑娘,”侍卫问道:“虞姑娘可在马车上?”   “在的,你有什么事?”   “这是我家大人送给虞姑娘的。”   虞葭:“?”   她掀帘子瞧出去,就见个侍卫递了一大包东西给杏儿,里头还呼呼地冒热气。   那侍卫看见虞葭,憨笑了下,补充道:“听说这家糕饼味道极好,我家大人特地给姑娘买的,您趁热吃。”   闻言,虞葭下意识地去看傅筠那边,见他此时站在马车旁,正在听其他人禀报事情。   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傅筠在暗中观察她这边的动静。   他什么意思?   好端端的给她买什么糕点?   再说了,刚刚吃过午饭呢,还趁热吃,是嫌撑不死她么!   虞葭暗暗剜了他一眼,立即合上帘子。   傅筠:“……”   .   接下来的这一路走得比较久,直到天擦黑了都没有遇到客栈,傅筠下令就地歇息,侍卫们动作利索且有条不紊地开始将锅碗瓢盆取出来,准备做晚饭。   虞葭这一路睡了许久又看了会儿话本子,之前傅筠买的糕点虞葭直接赏给杏儿了。后来杏儿尝了一块后大赞味道不错,虞葭狐疑地也吃了一块。   确实不错,傍晚时两人就将糕点吃完,这会儿也不饿。   虞葭继续待在马车上看自己的话本子。   但,糕点吃多了就有个毛病——不停喝茶水,茶水喝多了嘛,就容易出恭。   荒郊野外的,虞葭一般是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才会出去方便。这会儿眼看快忍不下了,于是领着杏儿下马车。   幸好天色已经擦黑,到处昏暗,勉强令她觉得不那么羞耻。   两人走得远远的,杏儿守在外头,虞葭自己进了小树林。   但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嶙峋怪石极多,尤其是天黑之后,朦胧诡异的形状格外可怖,还时不时有奇怪的鸟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虞葭忍着害怕将事情结束,收拾齐整后正要走出去,忽地听见不远处草丛窸窸窣窣的声响,吓得她“啊”地一声飞快往外跑。   “小姐怎么了?”杏儿也在外边大喊。   地上的鹅卵石和杂草坑坑洼洼,虞葭也跑得踉踉跄跄,已经分不清来时的方向。她在这头,杏儿在另一头,两人都互相着急。   倏地,她脚下被石块绊了下,身子一歪就要栽下去,电光火石间,有人飞快地接住了她。   傅筠是循着声音来的,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过来,然而刚看着人,就见她猛地撞过来。   扎扎实实地撞在他胸膛上。   虞葭闻到是傅筠身上惯有的香气,莫名地感到心安。这一心安,适才整个绷紧的神经就松懈下来,宛如脱水的鱼瘫软在傅筠身上。   好久都没动弹。   六月的天已进入夏季,夜里虽有风,但虞葭跑了一会儿香汗淋漓。这会儿呼呼地喘着气,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没空去想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傅筠就这么扶着她手臂,也没动,但不知怎么的,他就觉得此刻胸口那块地方烫得很。   强忍着等她缓过来,想让她快些松开,但虞葭缓的劲儿有点久,以至于傅筠觉得胸口那里的温度已经烫到了全身,连他耳朵和脖颈都是烫的。   过了一会儿,侍卫们过来禀报:“大人,周围没什么发现。”   虞葭惊讶:“可我明明听见草丛里有声音的。”   “……”侍卫解释道:“可能是小动物路过。”   傅筠:“……”   虞葭有点尴尬,尴尬后也就不怕了,魂魄瞬间归位,发现自己居然还贴着傅筠,赶紧站直身子。   热源离开后,傅筠暗暗松了口气,若无其事道:“走吧,回去。”   “嗯。”虞葭跟在他身后。   这时,杏儿已经找过来:“小姐没事吧?”   虞葭摇头:“没事,就是适才脚绊了下,撞到石块了有点疼。”   “那奴婢回去给小姐热敷。”   “杏儿,我裙子好像也脏了,得换一身。”   “好。”   主仆俩的声音在夜里絮絮叨叨,傅筠不动声色走在前头。也不知怎么了,整个心思都集中在胸口那里。   这会儿除了烫,居然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   他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悄悄地伸手摸了下。 第32章 心跳   直到第五天,她们总算到达了京城。靖国公早就得了消息,因此一早就派人来城门口等着了。   虞葭坐在马车里,听外头人说话,死活也不肯下马车,也不知为何,就是羞于见到傅家的人。   其实傅家也就是傅筠的二堂哥来了,靖国公是不可能屈尊来接这个儿子的,而国公夫人之前听到傅筠带着女人办案的风流事,已经气不打一处来,根本也不想理这个儿子。   没办法,只有平日里跟傅筠关系较好的傅淳过来,与他同来的还有此前被国公夫人留住在府上的远房表妹唐月彤。   也就是此前要跟傅筠相看的女子。   据傅淳说,刚好是在街上碰面,唐月彤得知今日傅筠到上京,既然碰上了,那就正好一起来迎,免得没礼数。   至于是不是正好碰上不得而知,但这会儿,唐月彤贤淑文静地站在一旁,喊了声:“傅表哥。”   傅筠淡淡地嗯了声,转头见马车里的人还不肯出来,有些头疼。   傅淳也瞧了眼,故作不知问道:“马车里的人是?”   傅筠只好转回去,上了马车。   “怎么了?”   虞葭戴着帷帽,手扯着帕子,低声问:“一定要下去?我不露面不行吗?”   傅筠沉吟了下:“恐怕不行。”   虞葭也清楚,刚才那声轻柔的“傅表哥”她也听见了,傅筠这会儿让她下去估计就是想让她做一回戏。   她纠结了片刻,最后点头道:“行,我现在就下去。”   傅筠点头,先行下车,而后对着堂哥无奈笑了下:“她怕生。”   听了这句话,唐月彤袖中的手紧了紧,面上仍旧是得体的笑。   很快,虞葭拾掇齐整下了马车。她身姿娉婷窈窕,款款而至时,江南女子的弱柳扶风之韵呼之欲出。   虽看不见面容,但光这份气度也能猜出定然是个美人胚子。   唐月彤的眼神暗了暗,她早就得知傅表哥身边有个女人,今日故意来相见也是想第一时间看看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可现在……   若说比容貌,她容貌也不差,比身段,她也不逊色,甚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来之前也是极其信心满满,觉得傅表哥见了她定然会喜欢。   但此时见了这位叫“羡鱼姑娘”的女子后,莫名地,她感到一丝威胁。   虞葭对着两人欠了欠身,也没说话,倒是唐月彤先说了。   “这位就是羡鱼姑娘?”她面上的笑极其热情甜美,仿若真心喜欢虞葭一般:“果真是好看。”   虞葭也不知这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此时的任务就是做戏,做够了就行。   “多谢夸赞。”她抬手轻轻揉了揉额头,对傅筠道:“路上睡得久了,我头有些疼呢。”   声音娇柔得滴水。   傅筠的心都忍不住颤了颤。   “傅哥哥,”虞葭微微顷身靠在他臂膀上,略带撒娇的口吻:“我们何时走?”   傅筠只觉得,她这声“傅哥哥”喊出来,喊得他半边身子都麻了。甚至有点后悔让她下来做戏,也不知她又看了什么话本子,这种称呼居然喊得如此自然。   一旁的傅淳见两人这般亲昵,暗暗心惊。他还从未见自家堂弟跟女子亲近过,乍一见,且还是这般不可言说的情况,实在是……   他不大自在地侧过脸,心想,婶婶喊他来打探堂弟跟这女子的消息,回去恐怕有得说了。   另一旁,唐月彤的面色也发白,袖中的手指都要扣进肉里头了。她向来听说自己这位表哥才华横溢、能力卓绝,且最重要的是洁身自好,从未近女色。没想到……   她贝齿轻咬,努力维持面上的笑,打断两人的亲昵:“表哥,姨母听说你回来了,已经等着了,可要现在回去?”   傅筠不着痕迹推开虞葭,扶她站直,点头道:“好。”   他转身对着虞葭说:“你先去别院等我。”   虞葭乖乖巧巧:“嗯。”   傅淳咳了声,赶紧招呼:“走走走,既然回来了,今晚咱们兄弟俩好好喝一杯。”   随即几人各自上马。   虞葭即将钻入马车之时又停了下来,转身对着傅筠情深意切地嘱咐了句:“傅哥哥,你要快些回,我等你!”   刚刚翻身上马的傅筠,一个趔趄,差点要跌下马去。   .   几人很快在城门口分开,傅筠跟着自家堂哥回府,而虞葭被侍卫带去了别院。   虞葭是走了,但她给众人留下的震撼久久未息。   傅淳骑马跟傅筠并排走,没话找话地说了些府上近日的事。   傅筠心不在焉地听,脑子里那句“傅哥哥”彷如魔咒挥之不去,偶尔‘嗯哦’地敷衍附和几声。   “你怎么了?”傅淳转头笑,目光促狭。   傅筠摇头:“没事,回去说。”   而后,一夹马腹赶紧回府,努力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异样感觉。   .   虞葭被送到的地方,是傅筠自己私人的别院,听管家说傅筠一月也有那么几回来这寻清净。   因此这里的起居用具十分齐全,连院子里的花树都修整得极好。   虞葭没来过上京,之前在马车上也没怎么看上京的街市,但来了傅筠的别院,看到处都是琉璃青瓦,墙垣雕刻精美,阁楼错落有致,心里暗暗咂舌。   上京果真繁华,哪怕只是一处私人宅院就可窥见一般。   穿过游廊时,又看见不远处碧绿成荫,水榭楼台高筑,景致浑然天成。   领路的婢女骄傲地介绍道:“这还只是我们大人一处的私宅,其他地方景致更好呢。”   言下之意,傅筠有好几处私宅。   经过湖边柳树下时,虞葭看见有几只小船靠在岸边,湖中央种了莲花,如今正是初夏,粉莲依旧盛开,煞是好看。   那婢女又道:“姑娘若是喜欢,等天气好时可来此游船,摘些莲子回来吃也是不错的。不过…”   “不过什么?”虞葭问。   “不过需得问问紫晴姐姐,她同意了方可。”   “紫晴是谁?”   “是这里的总管,内院里的事都得听她的呢。”   闻言,虞葭蹙了蹙眉,难道自己也得听个的丫鬟的,到底什么来头?   没过一会儿,虞葭被送到地方,是一处雅致的院子,且清净。   不过就是太清净了,虞葭望了眼四周,皆是空空荡荡,没个左邻右舍的。难怪她走了这么久才到。   “紫晴姐姐说了,这处景致清雅,适合姑娘养身,就给您安排了这处住下。”   “我吃住也是她安排?”虞葭问。   “是呢,羡鱼姑娘,”婢女说:“您先歇着,等会儿会有服侍您的婢女过来。”   那婢女走后,就虞葭和杏儿两人站在院子中央,主仆俩孤零零地互相望了眼。   杏儿气鼓鼓:“一看就知道是那个紫晴故意的,哪有主子在这等下人的道理?”   虞葭找了院中的一个花藤椅子坐下,心下了然,敢情是给她下马威呢。   再说了,她一个外室,也算不得什么正经身份。在大户人家,妾都还算半个奴,何况是外室。   算了,虞葭心想,反正也只是忍一年,一年后远走高飞。   她靠在椅子上歇脚,杏儿进去屋子收拾东西。没过一会儿就来了几个婢女,那几个婢女往回都是在后院打杂的,也没正经服侍过人,见了虞葭还颇是拘束。   虞葭一挥手:“来了,就开始干活吧。”   几人纷纷点头好,干活她们在行。   这些人手脚麻利,没几下就把虞葭带来的行李收拾得七七八八。有个圆脸的婢女指着小厮们抬进来的好几个大箱子问:“姑娘,这些要收拾吗?”   那些都是从蛩州带来的礼,也没有收拾都必要,虞葭就让她们将西厢房腾出来,当成库房把箱子放进去。   她自己坐在屋子里软榻上继续歇息。   但没多久,外头传来叱责的声音:“谁让你们将东西放这的。”   “是、是羡鱼姑娘。”   虞葭闻声,走到门口,懒懒地问:“是我吩咐的,怎么了?”   院子里站着个紫色衣裳的婢女,想必就是紫晴了。   这紫晴适才虞葭也从那些婢女口中得知,此前是国公府里头的大丫头,一直跟在傅筠身边伺候,如今被派来了别院,难怪她有脾气。   毕竟是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却被安排来侍奉个外室。   紫晴见了虞葭却是怔了下,说道:“西厢房是招待客人所用,这里不可放置杂物。”   虞葭问:“这院子是不是安排给我住的?”   紫晴不解:“自然是。”   “那不就得了,安排给我了就是我的院子,我的东西想放哪就放哪。”   紫晴噎得说不出话,其他婢女也纷纷禁声大气不敢出。   “行了,”虞葭道:“赶紧收拾,我等下还得歇息。”   她这一路累得不行,不想跟个婢女扯来扯去,见那紫晴站在院子里脸色青了白白了青,她说道:“你叫紫晴是吧,你若是有意见就去找傅筠问,他若是说不妥那我再搬回去。”   活脱脱地恃宠而骄的模样,任谁也不放在眼里。   紫晴又气又惊,她活到现在还没见有人敢直呼她们世子爷的名字,这姑娘实在是无礼得很。   她兀自气了会儿,见虞葭真没把她当回事,自己也没脸,然后走了。   其他婢女见状,顿时收了轻视的心思。   .   许是换了地方,虞葭这一晚怎么睡都睡不着,索性披了件外衫出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   今晚月色皎洁,照得整个院子亮堂。她半边身子沐浴在月色下,目光愣愣地盯着墙角一簇菩竹看。   过了会儿才将头靠在膝盖上,手里握着那枚旧香囊。   从雁县离家的时候,母亲曾欲言又止,她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事。   此番查案关系到她的身世,她自然也清楚,案子了结,那身世也清楚了。届时若是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自己当如何?   良久,吹来一阵夜风,灌入她的脖颈,有点凉。   虞葭瑟缩了下,慢吞吞起身回屋子。   .   此后三天,傅筠都没有来别院,也不知在忙什么。那个紫晴第一天见过之后,也没再来,虞葭在自己的院子里过得挺自在。   出于虞葭第一天的动静震慑了别院所有人,如今她在别院过得如鱼得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比如她现在坐在紫藤椅上晒太阳无聊了,突发奇想晚上要吃点烤肉,然后吩咐婢女们去准备。   很快,整个厨房都开始跟着忙碌起来,按着虞葭给的单子到处找食材,现成有的就快些准备,没有的立即出去采买。   沉寂已久的别院,既然破天荒地有了点烟火气——红红火火过日子的模样。   老管家都觉得虞葭来这两日还挺鲜活的,他都开始有事做了。   因此,当傅筠裹着晚霞下马车时,见到处空空荡荡,门口就一个看门的小厮。   “其他人呢?”傅筠问。   居然连个侍卫的影子都没见着。   小厮回道:“大人,其他人都在清芷苑呢,羡鱼姑娘今晚烤肉,大家都去帮忙了。”   说完,他眼里露出几分羡慕,恨不得自己也能去。   傅筠蹙眉,抬脚往里走,走了好一会儿才到那小厮说的清芷苑。站在院门外就听得里头虞葭的声音。   “对,那个串好了放这里。”   “这个盐放少了,得多加盐腌制才入味。”   “炭盆烧好了吗?火一定要旺才好。”   怎么说呢,傅筠也说不清出心下是什么滋味。   自从城门口那天她喊了声“傅哥哥”之后,他就一直觉得别扭,所以故意拖了那么几天才过来。   但没想到,别扭的就他一人,而她这边居然适应颇是良好。   “大人,”随从问:“要不要进去?”   “嗯。”   傅筠出现在门口,院子里的人仿佛集体惊吓到了,拿碗的,端盆的,纷纷手足无措。   还有那么两个腰挎长刀的侍卫手上还薅着几片菜叶子。   傅筠立在那也没说话,但他向来是注重规矩之人,被看到这样一面,众人心慌。   虞葭若有所感抬头,看了眼傅筠又看了眼局促的众人,说道:“怎么都停了?快些啊,火都烧旺了。”   她这会儿真是忙得很呢,一边撒调料一边翻烤,还抽空招呼傅筠。   “大人您来了,吃过饭了吗?”   傅筠顿了下,抬脚过去:“这是在做什么?”   “哦,”虞葭说道:“我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说北边的游牧族人喜好吃烤肉,且烤出来的肉细嫩嚼口,香气扑鼻,一直想试试呢,正好你今日有口福了。”   旁边帮着弄酱料的婢女吓得动作都有点僵,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随意的跟大人说话,且观大人的神色似乎……并不介意?   虞葭察觉到众人紧张,她跟傅筠眨了下眼睛,悄声道:“你别太凶。”   ?   傅筠不解,他何时凶过?   侍卫从屋子里搬了张椅子过来,让他坐下,就坐在虞葭的对面。   “你怎么有空来了?”虞葭边忙手上的活,边问道。   “明日带你去见个人。”   “谁?”   “此人你认识,无需担忧。”   “又要…”虞葭瞧了下四周,低声问:“做戏吗?”   傅筠静默了片刻,缓缓点头:“嗯。”   “既然是我认识的,应该是熟悉之人,”虞葭纳闷道:“为什么要在熟悉之人面前做戏?”   “……”   傅筠耳朵尖有点热,他敛下眼睫,掩饰地斥了句:“聒噪!”   虞葭点头,没所谓,做戏就做戏。   很快,她手上烤好了一串羊肉,很自然地递到傅筠面前:“你要不要试试?”   傅筠闻到羊肉奇怪的味道,微微蹙眉,没接。   虞葭以为他怀疑自己的手艺,不乐意了,又将肉串抬高些,直接递到他嘴边:“好吃,我之前尝过了,你尝一口,来…啊…”   也不知是受了蛊惑,还是真的想验证是否好吃,鬼使神差的,傅筠就跟着张口吃了块。   虞葭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好吃吗?”   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从傅筠的角度看去,能清晰地看见她皮肤白皙透亮,甚至连额边几根细细的经脉都很明显。睫毛略长,还有点卷,随着她小心期盼的神色,微微扑闪着。   她凑得有点近,近到傅筠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不知怎么的,傅筠突然觉得有些热,似乎耳尖的热度瞬间传遍全身,便不自在地移开眼。   虞葭追问:“怎么样?这是我第一次烤肉呢。”   “嗯。”   “……”   嗯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滋味还不错,但傅筠莫名地就想逗一逗她,开口道:“滋味尚可,不过略咸了点。”   “是吗?”虞葭狐疑,就着那串羊肉,咬了剩下的一块。   嚼了嚼,再嚼了嚼,自言自语道:“还好啊,不咸啊。”   傅筠看了眼她手上的那根已经空了的竹篾,视线又缓缓落在她细嚼慢咽的红唇上。   那股熟悉的异样感又渐渐腾升起来。   与此同时,心跳得快了些。   -----------------------   (本文每天下午六点更新) 第33章 绝无可能!   傅筠吃过烤肉,又留下喝了几杯茶后,离开了别院,临走前嘱咐明日会过来接她。   虞葭点头,将人送到门口,转回自己清芷苑的路上,又遇到了那个紫晴。   不过这次她只是远远地看了眼虞葭就绕道离开。   杏儿在一旁嘀咕道:“小姐,您有所不知,这两日紫晴恐怕过得不好。”   原先虞葭没来时,整个别院婢女就听紫晴的话,现在虞葭来了后,风向就跟着变了。尤其是今日傅筠过来跟虞葭吃了顿烤肉,几乎所有人都不敢小觑她。   众人都窃窃私语,觉得虞葭现在是个外室,但按这等子受宠的程度,兴许以后大有造化。原先那些奉承巴结紫晴的人,转头来巴结虞葭,紫晴自然是过得不大好的。   虞葭却是懒得管一个婢女,过得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想起傅筠说起明日还要做戏的事,嘱咐杏儿道:“今晚你把我们带来的衣裳都熨出来,明日要出门。”   “好。”   紫晴躲在柳树下看主仆俩走远,眸色晦暗不明。   她家世子爷每回来别院,都是她亲自伺候的,端茶送水皆出自她的手。可今日她赶去清芷苑时,却见她家世子爷端坐在虞葭对面吃那等下里巴人的东西。   她着实惊讶,那种东西怎么能入得了口?   平日里她家世子爷吃食上都是十分精细,饭菜稍微冷了些,都不能入腹的。却没想到……   “紫晴姐姐,”小丫鬟提醒道:“人已经走远了,咱们也走吧?”   紫晴心不在焉地点头。   …   次日。   虞葭才睁开眼睛,就听说傅筠已经等在门外了。她赶紧爬起床:“为何不早点喊醒我?”   “小姐,”杏儿端水进来:“是大人说不必这么早叫您的。”   诶?   虞葭惊讶,他这么有良心?   “听说大人昨夜出城了,回来后直接来别院,所以来得早了些。”   “哦。”虞葭心想,当锦衣卫指挥使也挺辛苦的,没日没夜地查案子。傅筠虽然还年轻,但铁打的人也经不住这么熬啊,估计没几年他都得掏空了。   傅筠还不知道自己被人腹诽了遍掏空身子的事,此时,他正坐在马车里看昨夜收到的密报。   过了许久,才听得女子声音传来,他透过帘子缝隙不经意瞥了眼。   虞葭正从门里出来。她一身浅紫银丝长裙,墨绿色的缎带束在腰处,收得有点紧,显得细腰盈盈一握。   薄纱披肩,许是太长,跨出门槛时不小心绊了下。她赶紧将披帛捞起,露出纤细的脚踝。   傅筠收回视线,出声道:“上车。”   “哦。”   下一刻,虞葭跳上来,笑嘻嘻地问:“今天我们去哪?”   虞葭还是蛮期待逛一逛京城的呢。   傅筠头也没抬:“不是去玩。”   “哦,”虞葭掂了下袖中的钱袋子,颇是遗憾,她试探地问:“那我可以自己去逛逛吗?”   也不知怎的,两人独处一辆马车时,傅筠总是容易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其实以前也一同坐过马车,但是他从未注意过她身上的香气。   可这会儿,总觉得整个马车里都是她的气味,皆往他鼻子里钻。也不是不好闻,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想了下,吩咐侍卫道:“去燃个香炉来。”   “还燃香炉做什么。”虞葭颇是嫌弃他这种富家公子哥的精致做派,出个门也要燃上点香,实在是麻烦。   过了会儿,侍卫端了香炉进来,原本是放在角落,但傅筠要求离他近些,于是就放在他脚下。   傅筠闻到熟悉的沉香气味,这才稍微好了些。   虞葭还想着逛街的事,不死心地说道:“你若是没空,届时我自己去逛逛也行。”   傅筠这才抬眼:“今日是带你去做戏,不是去玩。”   哦,虞葭撇撇嘴,暗暗剜了他一眼,然后兀自坐好不说话了。   一路上听见外头的热闹,她忍不住掀帘子瞧,看得实在入迷。   马车轻轻摇晃,她耳边戴了只粉珊瑚吊坠,莹润光泽,显得她的耳垂特别白皙细嫩。   耳坠随着马车一晃一晃的,晃得傅筠没心思再看密报。索性将东西往暗格里一撂,然后闭目养神。   傅筠动作有点大,虞葭转头,就见他靠在车壁上捏眉心,兴许是案子上遇到了难题。   想起昨夜他出城估计一宿都没睡,虞葭低声问:“大人,是案子不顺心?”   “嗯。”傅筠敷衍地答。   “是我爹爹的案子吗?”如果是这样,她倒是有点愧疚了,因此软了语气。   傅筠捏眉心的动作慢下来,片刻又“嗯”了声。   啊!   虞葭想着,原来傅筠忙了一夜是在为她爹爹的案子呢。   就挺感激的!   想了想,她说道:“大人若是不嫌弃,我给您揉一揉额头,我在家时学过些推拿之术,我祖母觉得极舒服。”   傅筠顿了下,抬眼看她半晌。   虞葭从他平静的脸上看出点“你总是想方设法接近我”的意思,心里那点感激就灭了大半。   “大人若是不习惯,也没……”   “可。”傅筠打断她。   不想他误会,虞葭从袖中拿了张帕子出来,说道:“我用这个垫着。”   傅筠继续淡淡“嗯”了声。   虞葭站起来走到他旁边,说道:“大人将头侧过去,靠在软枕上就好。”   傅筠照做,很快感到一块轻柔的帕子盖在他脸上,下一刻,柔软的指腹贴在他额角。   她速度不急不缓,力度也适中,按压时,还打着圈儿,确实缓解了些许疲劳。   傅筠闭着眼,一开始还能感受推拿带来的舒服。可渐渐的,整个思绪就集中在她指腹之下。   她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帕子传到他皮肤上,令那里烫得灼人。   虞葭也惊奇:“大人,您额头为何这么烫?”   她下意识地整个手掌盖住傅筠的额头,试探温度,却忽地手就被人攥住了。   傅筠坐起来,帕子随之落在他腿上。   “怎、怎么了?”虞葭被他这动作吓了大跳。   傅筠握着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只觉得胸口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很是诧异。   他喉结不着痕迹地动了动,说道:“不必了,你坐好。”   虞葭奇奇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抽出手从他腿上捡起帕子收好,就坐回原来的地方。   傅筠往后一靠,缓缓闭上眼,努力平复心跳。   .   傅筠定的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来这吃饭的非富即贵,甚至皇孙贵胄也是常客。掌柜的见惯了各式各样的贵人,已经算波澜不惊了。   但今日傅筠带着个女子前来,还是把他狠狠地惊了下。   傅筠乃上京风流人物,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早就得知他回上京时带了个女人,但彼时谁也没见过只以为是空穴来风。可这会儿……   掌柜的惊了片刻才上前相迎:“傅大人,请上二楼,雅间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说着,还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眼虞葭。   虞葭戴着帷帽,为了做戏,一下马车后,她就扯着傅筠的袖子。两人袖子宽大,这会儿互相交叠,就好像在袖子底下牵手似的。   傅筠从容淡定地上楼,虞葭‘羞涩’低头,但能感觉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短短的一段楼梯,走得分外难熬。   直到两人进了雅间,看不见身影,顿时,人群就炸开了。   外头如何讨论此事,傅筠懒得理。他带虞葭进屋子后,就见里头的人早就等着了。   虞葭惊讶了下:“原来是你。”   萧泽玉也稀奇:“虞表妹怎么在这?”   而且…还是跟傅筠一同前来。他视线在两人之间打量,八卦之心蠢蠢欲动。   傅筠面无表情地坐下,吩咐侍卫们退出去后,才说道:“此前我与你说的那人就是她。”   “啊?”萧泽玉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不可置信道:“你说的羡鱼姑娘就是虞表妹?”   虞葭也怪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泽玉笑,他当然知道不是他想的那样,但这两人的组合太奇怪了点。   很快,店小二上了茶水点心,还有几样精致可口的早饭。   几人边吃边聊。   “你为何才到上京?”傅筠问:“听恩师说你早已离开南安县。”   萧泽玉神神秘秘的,桃花眼流波含笑:“中途去见了个人。”   “谁?”   “女人。”   “……”   萧泽玉有喜欢的女子,傅筠和宋景琛都清楚,只是一直没听他说起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但傅筠不是多事之人,也没追问,而是提起了任职的事。   “你这次回来,吏部应该会给你安排官职入仕,想好去哪了吗?”   这种事别人可能是被安排,但萧泽玉却是可以在范围内自己选择。原因无他,萧泽玉两年前以十八岁之龄三元及第,震惊整个大豊朝,连皇帝都称赞其才学比起萧太傅乃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样卓绝之人,朝中六部都抢着要,他自然是有大把选择。   但萧泽玉无心做官,状元游街后,当天就脱下袍服游历去了,至于去了哪,谁也不知。   两年后再回来,这人仍旧是抢手得很,傅筠曾谏言他来锦衣卫,但萧泽玉拒绝了。   萧泽玉吃了口茶,又夹了个水晶包,随意道:“自然是想好了的。”   “去哪?”   “国子监。”   “?”傅筠抬眼,面色不解。   萧泽玉一口水晶包入腹,笑道:“再过不久,她要去国子监上学,我准备去国子监当夫子。”   “……”   傅筠好半晌无言,若是恩师得知他为了个女人而放弃大好仕途,会不会气晕过去。   似乎猜到他想什么,萧泽玉笑道:“也不是放弃仕途,我跟吏部商量好了,先在礼部随意安排个职缺,我历练历练,等一两年后再作其他打算。国子监的事也只是代劳代劳罢了。”   傅筠:“……”   谁不知道礼部官职最是得闲,真想历练去什么礼部,纯属借口罢了。   “对了,”萧泽玉看了眼虞葭,问:“虞表妹来京城可还习惯。”   虞葭不知两人之前打什么哑谜,她兀自埋头吃。闻言,回道:“我刚来几日。”   言下之意,习不习惯还难说,她也没去过京城其他地方。   萧泽玉道:“听说过几日有邦国来访,届时上京城会十分热闹,虞表妹若是得空,我带你去游玩一番。”   “好啊。”虞葭高兴。   傅筠淡淡地睨了眼萧泽玉:“你这么闲?”   “是啊,”萧泽玉理所当然:“上任之前,我还有几天空闲。”   傅筠:“……”   “哦,”萧泽玉想起来,说道:“届时你肯定是不得闲的,邦国来访,锦衣卫颇是繁忙。”   “辛苦了!”他拍拍傅筠的肩膀。   傅筠:“……”   .   几人聊了会儿,虞葭茶水喝得有些多,便起身出门。   下楼的时候仍会时不时听见讨论傅筠风流事的窃窃私语,虞葭心想,这会傅筠估计是桃色名声远扬了。   她带着帷帽,仔细看脚下的路,却猝不及防被身后什么东西撞到。就在她差点要跌下楼梯时,有人及时的拉了她一把。   “小心!”   店小二吓得赶紧跪下告罪:“姑娘恕罪,小的眼花了没仔细看路,小的该死。”   他手上端着菜盘,盘中一叠油泼辣子鱼,红彤彤的。若是就这么洒出来,虞葭身上的一身白估计要不能看。   虞葭心有余悸,先不说其他,她这会儿正在楼梯上,若是就这么栽下去了,恐怕得断胳膊断腿。   掌柜的见这边发生了冲撞客人之事,赶紧也过来告罪,顺道把那小二的训斥了遍,希望虞葭大人不记小人过。   来这的都是体面人,既然没发生什么,虞葭自然不好做计较。倒是之前拉她的那人说话了。   “怎么,见撞的是个眼生的姑娘家,便想几句话打发了?”   他声音颇是好听,醇厚如百年陈酿,令人耳朵都要醉了。   显然那掌柜是认识这人的,且还不敢得罪,立即讪笑:“不敢不敢,都是小的的错,裴世子请说,要如何补偿,但凡本店能做到的,一定不会亏待了这位姑娘。”   掌柜的心想,这姑娘可是锦衣卫指挥使带来的人,他哪敢亏待?只是这会儿先息事宁人,过后他还得亲自前去告罪一番。   听掌柜这般说,那裴公子转头问虞葭:“姑娘觉得如何?”   虞葭这才转头认真打量起来人。   这位被称裴世子的,一身华丽银纹靛青长袍,剑眉下深邃的眸子带着点亲和的笑。他松开扶住虞葭的手,盈袖随意一拂,不经意间流露出清贵公子的气韵。   她欠了欠身:“多谢公子相救,公子动作迅速,那人并没撞到我。”   言下之意,她也不想多计较,主要是她急着出恭呢。   “既如此,也罢。”裴景晏对那掌柜的道:“这位姑娘善良仁义,只是这等事往后可莫要再犯。”   “是是是。”掌柜的和那小二道谢赶紧走了。   虞葭再次向裴景晏行了一礼:“多谢。”   而后掠过他径直下楼。   裴景晏转头看着虞葭身影若有所思,直到她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才收回视线。   同行的人问:“闻简兄莫不是看上了这位姑娘?”   裴景晏淡笑摇头。   “贤弟误会了,我只是…”他有些纳闷道:“觉得与那姑娘似曾相识过。”   .   外头的小事故,侍卫很快就报给了傅筠,傅筠听后,轻轻皱了下眉。   “怎么?”萧泽玉笑:“你担心虞姑娘?”   傅筠冷睨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担心她?”   萧泽玉两根手指,直指着自己的双眼:“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适才虞葭出门,傅筠目送她走出门槛,虽只是个随意且漫不经心的动作,可他都看得分明。   萧泽玉道:“虞姑娘说起来也算是个倾城美人,性子也好。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所谓日.久生情,”萧泽玉道:“你跟虞姑娘相处久了,对她就没有一点点的…喜欢?”   闻言,傅筠往后一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好吧,”萧泽玉说:“算我多心了,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傅大人向来是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   “言归正传,”萧泽玉敛了神色:“虞姑娘父亲的案子进展的如何?”   “还在暗中查探。”   “真需要一年才能查清?”萧泽玉狐疑地觑傅筠:“你们锦衣卫何时办案这般拖沓了?”   傅筠没说话。   见他这模样,萧泽玉乐了:“我说子亭,一年后,你该不会舍不得我虞表妹走吧?”   闻言,傅筠低嗤了声:“绝无可能!” 第34章 冤大头   午时过后,虞葭犯困,傅筠派人送她回别院歇息后,自己也回了靖国公府。   才进大门,管家就迎上来。   “有事?”傅筠准备去书房。   管家道:“世子,夫人在正院等你。”   傅筠脚步微顿,又听得管家迟疑道:“听说面色不大好,世子得做个准备。”   傅筠点头,脚下转了个方向去正院。   今日他带虞葭去酒楼这般招摇,他母亲定然是得知了消息。老管家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其实傅筠早就有准备了。   从他决定跟虞葭协议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进了正院,果然见婢女们都小心翼翼,他母亲文氏坐在椅子上喝茶,动作看似不紧不慢,但那时不时睇门口的举动透露了急切。   傅筠上前行了一礼:“母亲找我有何事?”   茶盏重重地一搁,发出沉闷的声音。国公夫人文氏不悦:“你是越发不像话了,不肯成亲也就罢了,怎的还…学那些个不成器的养起了外室?”   傅筠从容地坐下,淡定得很:“母亲此言差矣。”   “差在哪儿?你说!”   傅筠摸摸鼻子:“你儿子若是不成器,那整个上京就没有比儿子成器的人。”   闻言,文氏噎得不行。这个儿子,从小就让她省心,知礼孝顺、聪明多智,还自持自律,从来都是旁家夫人们羡慕她的份。   却不想长大后越发令她头疼。   儿子长大了,也不好跟他争吵,总还要顾及他脸面。文氏忍着怒气问:“你到底是何打算?”   “母亲,”傅筠道:“儿子年纪不小了,身边总要有个女人。”   “你这会子倒说起这事了?”文氏道:“以前给你安排通房你不要,如今非得去外头找来路不明的女子,那女子有什么好?”   傅筠没说话。   “你自己也知道年纪不小了,既如此,怎的就不愿成亲?”   “我之前给你相看的那些你不满意,这回娘给你寻了个知书达理的,样貌好,才情也出众,听傅淳说那天在城门口你也见过了,就是你月彤表妹。”   “你觉得如何?”文氏道:“眼下她住在府上,颇得你祖母欢心,我瞧着也是极不错的姑娘,回头……”   “母亲,”傅筠打断她:“我们家跟定国公府还有婚约,如何成亲?不若……”   傅筠缓缓道:“母亲替儿子去退了这门亲如何?”   “你——”   国公夫人堵了片刻,问:“就真是因这事不肯成亲?可你明明知……”   傅筠转着手上的茶杯,眸色晦暗。   文氏也说不下去了,良久,叹了口气:“罢了,懒得说你,你走吧,看见你我就心烦。”   “母亲莫烦,”傅筠低笑了下:“回头若是因此皱纹变多了可不好。”   文氏赶紧摸摸眼角,狠狠地剜了眼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啐道:“滚滚滚!”   等傅筠离开,文氏怔怔地问身边嬷嬷:“你说他这性子到底随了谁。”   嬷嬷上前继续给她捏肩,无奈感叹:“那桩婚事过去这么多年,谁都已经不当回事了,唯独世子还当真。”   .   出了正院,傅筠望着屋檐上的几只雀定了片刻,才继续去书房。   但拐过回廊时,就听得一声娇俏的‘傅表哥’。   傅筠停下。   唐月彤就站在对面,笑得温柔甜美,她微微福身:“表哥才从姨母那过来?我正要去请安呢。”   “嗯。”傅筠抬脚欲离开。   “表哥。”唐月彤喊住他,迟疑了下,从袖中拿出个小匣子来:“我来府上时给每人都备了礼。”   她微微低头,恰到好处的娇羞:“彼时表哥还未回上京,礼也迟迟没送出来,这个是给表哥的。”   傅筠垂眼瞟了匣子,示意随从接过,淡淡说了句:“多谢。”   “表哥。”见他要走,唐月彤又喊住他。   傅筠蹙眉:“还有什么事?”   “表哥,我听说过几日外邦来朝贡,整个上京城都热闹非凡,不知表哥届时可有空?”   傅筠负手沉吟了下,却是想起了之前在酒楼萧泽玉邀虞葭去玩的事。但就这么稍微停顿片刻,倒是令唐月彤误会了。   她高兴道:“我来上京多日,还未曾好生逛逛,届时还请表哥……”   “没空。”   他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凉意,如冷风拂过,割得人脸疼。   空气静默了会儿,唐月彤贝齿轻咬,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她自然清楚傅表哥没有成亲的心思,可姨母既然让她来相看,那就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之前在城门外见过那个女子,颇得他喜爱,这让唐月彤分外感到危机。   她带着家中使命而来,若是就这么空手而归,定然要被嘲得抬不起头做人。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都住进表哥家了,又岂能不抓住机会?   这也正是她今日精心打扮前来偶遇的原因。   却不想,傅表哥这般薄情。   也不知想到什么,她又笑了起来,说道:“表哥,羡鱼姑娘也是第一次来京城吧?我上次见过她就觉得亲近得很,我来上京也没认识什么人,想着得空了找羡鱼姑娘说说话。”   “不知表哥可愿转达一二,问问羡鱼姑娘是否得空,届时我邀她一起去逛逛。”   她殷切且希冀地望着傅筠,想着这事总该同意了吧?   但没想到傅筠想也没想,有些不大耐烦道:“她也没空。”   而后看也不再看她,就走了。   唐月彤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是自己从家中带来的,一个是国公府老祖宗赐给她的。   这会儿被人看了笑话去,她面色难看,盯着傅筠远去的身影,袖中的帕子都快要扯烂了。   “小姐,”婢女荷芯劝道:“国公夫人那边等得久了,咱们过去吧?”   唐月彤这才点点头。   .   傅筠回到书房,先是处理了些庶务,小厮进来添茶时不小心将放在桌角的匣子弄掉地上了,吓得赶紧跪下告罪。   “小的该死!”   傅筠瞧了眼,正是之前唐月彤送的,里头是张手帕,绣了什么花不清楚。   他淡淡道:“出去。”   “等等,”他喊住那小厮,指了指掉在地上的东西:“赏你了,一起带出去。”   等门关上,室内安静下来。   他从抽屉里拿出份密报来看,但看了会儿又倏地撂桌上,有点心神不宁。   想起在酒楼时,萧泽玉的那番话——日.久生情。   他觉得不可能,但这两日自己靠近虞葭时总是有些奇怪的情愫,他甚至没法解释这是什么情况。他素来自控力极强,这种不受他掌控的心绪令他不喜。   傅筠仰头靠在椅子上,阖眼捏了捏眉心。少顷,忽地笑了。   真是庸人自扰!   不喜,那就不见她就是!   .   当年太上皇打江山时,收服了边境几个小国,每年这个时节都会前来朝贡。这项例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从最初的朝贡渐渐衍生出了许多的物质和文化的交换。   因此,随之一起带来的,还有各个邦国的特产、歌舞、杂耍等等,整个上京城热闹得犹如过年。   这日一大早,虞葭就听见下人们到处窃窃谈论此事了,后院有几人是负责采买的,早就已经出门买了趟货回来,还带来了许多外头的消息。   一群婢女围着他们打探,有的还掏出自己的私房钱托帮忙买些稀奇特产回来。   杏儿也听了一耳朵,进门的时候边伺候虞葭穿衣,边说道:“她们都要去凝雪花膏,奴婢也想使点银子让带一盒来。”   “凝雪花膏是什么?”虞葭问。   “北边的芩国盛产药材,有许多花不止能做药材,还能做胭脂水粉呢,其中凝雪花膏就格外出名,听说敷在脸上能让肌肤越来越白嫩。”   “还有这事?”   “是呢,小姐,”杏儿问:“今日您要跟萧公子出门,届时不妨也去看看?”   虞葭点头,瞧了镜中一眼,少女皮肤白皙,一身鹅黄烟云罗绮百花裙,明艳俏丽。   她暗自满意,吩咐道:“去取之前在钦州庙会上买的那只珠花来,我今日戴那个。”   杏儿去了。   平日里虞葭扮演傅筠的外室,基本都是将自己往华丽精致上打扮,好看是好看,就是显得有点成熟妖冶。   今日看了自己这身打扮,清清爽爽,一朵粉白珠花簪于头上,更显灵动清纯。   吃过早饭,虞葭就出门。她跟萧泽玉约好了,先在酒楼会面。   今日出门的各家贵女极多,且又是与萧泽玉同行,虞葭索性就丢开了帷帽,就这么带着婢女来到酒楼。   萧泽玉跟人正在二楼走廊处寒暄,似乎两人刚刚遇上。他余光瞥见虞葭进来,抽空招手。   “虞表妹,这里。”   虞葭提着裙摆上楼,等走近了,才发现跟萧泽玉寒暄之人居然十分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见她打量了许久也仍旧想不起来,裴景晏笑着提醒:“上次姑娘差点被撞到的时候见过。”   “哦…”虞葭想起来了:“原来是裴公子。”   萧泽玉好奇:“你们也认识?”   “并未,”裴景晏说道:“只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   他继续道:“在下与这位虞姑娘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这番话既带着点玩笑,也带着点认真,虞葭面颊微热,福身行了一礼。   “我们且换个地方叙旧,”萧泽玉说:“闻简兄若是得空,便一同坐下喝杯茶。”   说完,他偏头问虞葭:“虞表妹觉得如何?”   虞葭对裴公子印象极好,况且今日是萧泽玉做东,自然不会反对。   .   另一边,傅筠今日忙得打转。   锦衣卫管的范围极广,侦查、逮捕、审问,甚至京城治安也在其内。今日这样的盛况自然少不了锦衣卫的身影。   傅筠一边听各处汇报来的情况,还得跟在皇帝身边一同接见远道而来的邦国使臣。   这会儿他站在三品大员的队列中,侧耳听属下汇报事情,那人汇报完,犹豫了下。   傅筠不悦:“说!”   “是这样,”那人说:“羡鱼姑娘今日跟萧公子一同去了酒楼,在酒楼还遇见了定国公府裴世子。这会儿,他们三人正打算去逛街市。”   傅筠听到裴世子也在,微微蹙眉,但也没说什么。   他旁边站着胖乎乎的吏部尚书,耳朵挺尖,听了这声“羡鱼姑娘”,转头促狭地瞧了傅筠一眼。   傅筠脸不红心不跳,面色从容地吩咐道:“派人护着,有事再来禀报。”   “是。”   .   虞葭一心还惦记着之前杏儿说敷脸用的花膏,便提议去芩国会馆看看。上京专门劈出了一条街用来陈设芩国的物品,街上随处可见芩国大眼睛高鼻梁的人,头戴长巾,服饰与大豊迥异。   虞葭在前头走,而萧泽玉和裴景晏在后头慢行。两人曾在江南游历时一见如故,因此隔了许久未见,倒是有说不完的话。   “上次你说去江南是寻妹妹,”萧泽玉问:“寻到了?”   “并未,只是听说有些消息,我母亲便央我务必将人寻回来。”裴景晏无奈摇头:“可江南这么大,实在不好找。”   “我后来还去了趟雁县,”裴景晏继续道:“本欲顺道去南安县拜访萧太傅,不过后来有事就耽搁了。”   萧泽玉笑,视线往前头一瞟,见虞葭和婢女正在挑花膏,说道:“说起来,虞表妹也是雁县人。”   “哦?”裴景晏道:“那真是巧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见虞葭过来了,身后的侍卫怀里抱着一大包东西。   萧泽玉吓了一跳:“买这么多?你就一张脸能用得完吗?”   虞葭道:“不是我一人用,回头分给其他人一些。”   萧泽玉点点头,暗暗估算了下那一大包,约莫有十几盒,且看她挑的还都是价格不菲的。   故而打趣道:“虞表妹带的银钱够花?今日街上还有好些东西等着你买呐。”   “自然是够花的,”虞葭不以为意地道:“反正又不是我出银子。”   “哦。”萧泽玉懂了,原来是有冤大头呢。   而此时,冤大头傅筠正站在皇宫城墙上,皇帝率众人前来观百姓友好相处的海晏河清盛况,他也陪同而行。   从傅筠的角度恰巧看见街上的三人。   虞葭正在跟萧泽玉说话,这时有个挑担的货郎踉踉跄跄路过,裴景晏不着痕迹地站到虞葭身后,挡住了那货郎。   傅筠蹙了蹙眉。   “傅爱卿?”   不远处皇帝喊他过去,傅筠收回视线赶紧上前。   好不容易等忙完,礼部送使臣回会馆歇息了,傅筠这才得空。   也不是全然得空,坐在马车上还是要听各处汇报的情况。   等结束了,随从问道:“大人,现在要回府歇息?”   傅筠手指笃笃笃地敲着小叶紫檀茶几,心绪有些烦躁。   过了会儿,他问道:“她现在在何处?” 第35章 重定协议   虞葭逛完,已经是下午未时了,不止虞葭自己累得不轻,跟着的两个男人也累得不轻。因为最后,两人还是被虞葭抓去当壮丁,各自怀里都抱着些东西。   因为街道拥挤,马车不得入而停在了街口。几人抱着大包小包穿过一整条街,将东西放在马车上后才算松了口气。   裴景晏最是热情帮忙,比起好面子怕影响潇洒倜傥形象的萧泽玉,裴景晏拿的东西最多。   虞葭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提出主动请他吃晚饭。   裴景晏居然点头同意了,萧泽玉准备回去呢,见友人同意,那他也干脆点头同意。   于是,三人又往酒楼而去。   傅筠到的时候,三人坐在雅间里聊得顺畅。   虞葭觉得裴景晏完全就是个长得好且没有架子的端方君子,说话彬彬有礼,做事也极其周到细致,实在是令人印象极好。   不止如此,这人也十分博学,虞葭天南地北地问了许多好奇的事,他都能一一说得上来。   两人正谈得愉快,就听外头喊“傅大人”的声音。   裴景晏停下来,下一刻,门打开,傅筠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两人见到对方都怔了下。   虞葭转头见是傅筠,疑惑道:“傅大人今日也有空?”   她记得之前听他说很忙来着。   傅筠没说话,视线扫了眼坐在虞葭旁边默默喝茶的裴景晏,而后径直走进来,坐在了虞葭对面——因为只剩这么个位置了。   萧泽玉笑着招呼:“你来得正好,虞表妹说今日请客。”   他对着冤大头意有所指道:“想吃什么别客气,莫给虞表妹省钱。”   傅筠掀睫瞧了眼虞葭,适才进来时外头的马车满满当当的东西他看到了,侍卫也向他禀报了今日虞葭花钱如流水的情况。   这点银钱对他来说没什么,不足挂齿,唯一不喜的是……   他看向虞葭身旁坐着的男人,问道:“闻简怎么也在此?”   裴景晏淡淡道:“正巧遇到。”   也没多解释,两句话结束,气氛莫名其妙尴尬起来。   靖国公府和定国公府多年的恩怨,整个上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萧泽玉自然也知道。作为夹在中间的人,他也颇是头疼。   渐渐地虞葭也察觉了气氛不对劲,她看了看傅筠,又看了看裴景晏。由于裴景晏离她最近,于是低声问:“怎么了?”   裴景晏笑了下:“没事。”   两人这般举动,令对面的傅筠眸色暗了暗。   过了一会儿,裴景晏起身对萧泽玉道:“泽玉兄,今日我还有事,咱们改日再叙。”   然后他又对虞葭说道:“多谢虞姑娘款待,改日裴某设宴相邀,届时还请虞姑娘赏薄面。”   他这么客气,虞葭实在是好感得很,便顺口应道:“好,多谢裴公子。”   裴景晏点头,这才出了雅间。   而他一走,傅筠也跟着起身了,对虞葭说道:“走,我送你回去。”   虞葭瞪大眼:“我还没吃饭呢。”   傅筠面上平静,但晦暗的眸色却透露了他今日不高兴。   他笔直站着,执意送虞葭回去的态度明显。   虞葭却坐着没动,她不怕他,以前两人可是签过协议的,分明说好了会尊重她的自由,她今日好不容易出来逛,饭都没吃就要跟他回去。   她才不要!   而且,她本来跟裴景晏和萧泽玉三人聊得轻松欢快,但傅筠一来就打破了气氛。   他这么扫兴,她就不大高兴。   因此,虞葭坐着没起身,两人僵持着。   萧泽玉在一旁真是头疼死了,他也不知傅筠今日吃错了什么药,为何突然来这了,还是这般模样。   见气氛有点微妙,他不好久留,打了个哈哈,说道:“虞表妹,我也先回了,不过这顿饭我记下了,以后虞表妹得空了再请我。”   说完,他一溜烟地出了门,很快跑得没影。   室内只剩两人,静得落针可闻。   傅筠缓缓坐下,不紧不慢呷了口茶:“你如何认得裴景晏?”   虞葭也不知怎么的,萧泽玉走后,她火气蹭蹭蹭地累积到了顶点,这会儿听他质问的语气很是不快。   “如何认得,与你何干?”   傅筠动作一顿,沉了眉。   “当初协议上第三条分明说得清楚…”虞葭道:“不可限制我的自由,我出门游玩也好,或是结识朋友也罢,这些都与你无关。”   傅筠没说话,额头突突地跳,似乎在忍耐什么。   “但你这是在做什么?为何无缘无故要送我回去?”虞葭还真就较劲上了,横下心:“我不走,我已经点了好些吃的,吃完再回。”   气氛仍旧死寂,虞葭一副要大肆跟他吵一番的架势,昂着秀气的下巴看他。   挑衅得很。   傅筠闭了闭眼,良久,才低声应了句:“好。”   ?   他突然这么好说话,虞葭憋足的火气跟漏风似的消失了大半。再想起今日自己花了他许多银子,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也不好再跟他计较,索性闭口不言。   傅筠坐会儿就离开了,临走也没说什么。   虞葭看着满满一大桌菜,有点蔫蔫的,觉得挺没意思,所幸叫杏儿分出一些来,另外的赏给侍卫们吃了。   初夏的白昼略长,吃过饭后,夕阳仍挂在屋檐上。   虞葭百无聊赖逛了几个铺子,买了把样式别致的古琴,又去书肆买了些话本子,才慢慢悠悠地回别院。   …   到了别院,晚霞渐渐散去,天地昏黄。   原本想回清芷苑洗漱一番,然后再试试古琴。虞葭在雁县时曾学过一些,但雁县那样的地方也没什么技艺了得的女师父,因此涉及未深,她还想着在别院的日子无聊,回头请个女师父来呢。   她边走边思考计划,冷不丁前路被人挡了去。   来人是紫晴,她奇怪又惊讶地打量着虞葭,眼神里还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虞葭问道:“有事?”   “羡鱼姑娘,”紫晴道:“世子爷有请。”   “谁?”虞葭随后又很快明白过来:“傅筠在这?”   紫晴皱眉,觉得这个羡鱼姑娘实在是太放肆了些,不仅直呼世子爷的姓名,还惹世子爷生气。   之前她听说世子爷来别院时,正准备进去伺候,但世子爷将所有人都赶出来,自己待在屋子里,显然是心情不虞。   这会儿叫羡鱼姑娘过去,估计是要发落一番。   正好,她也想瞧瞧这位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羡鱼姑娘,”紫晴道:“请吧。”   虞葭将手上的东西交给小厮,而后才跟着紫晴过去。   她被紫晴带到了一处宽敞精致的院子,一进门就是长长的回廊,中间围着小池假山,池下游鱼无数,绕过游廊后又穿过一个花厅,最后被引着上了二楼。   二楼是歇雨小阁。   紫晴将她带到门口后就自行退下了,整个人恭恭敬敬的,之前面对虞葭的那点不服气也收得干干净净。   虞葭撇撇嘴,抬手敲门。   “笃笃笃…”没人应。   “笃笃笃…”又是三声,虞葭等了会儿还是没人应,便喊道:“你在里头?若是不在,我走了啊。”   正抬脚要离开呢,门就打开了,傅筠沉着脸站在那。   “进来。”他说。   “哦,”虞葭抬脚进门,自顾自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而后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关于外室协议之事。”   虞葭心里一紧,莫不是他想出尔反尔?   她戒备地盯着傅筠:“我之前说的那些条件可都是与你商量过的,你也盖了手印,不能出尔反尔。再说了,我自认为每一个条件都十分合理,若是你想……”   “你父亲的案子我会尽快了结。”   “若是你想改一下也是完全可以的。”虞葭立马改口,笑得温柔:“我本来也觉得你就一个要求,而我要求了那么多,是有点不公平呢。大人您说,看要改哪些,我这都好商量。”   傅筠:“……”   虞葭眨巴眨巴眼睛,等他下文。   “此前与你协定一年期限,”傅筠缓缓道:“不过眼下看来,只需三个月即可。”   “真的?”虞葭又惊又喜:“你的意思是只需要三个月我父亲就能翻案?”   傅筠见她喜形于色,莫名地有些心堵。却还是道:“案子我会尽快了结,只不过…”   “不过什么?”   “这三个月期间,你得安分守己。”   虞葭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一定安分守己,安守本分,全部听你的。”   她心里高兴,这会儿看傅筠怎么看都怎么顺眼。   之前还想着要远离这人呢,但现在却完全不这么想了,就剩三个月时间,她得好好感谢人家。   也就这么个瞬间吧,虞葭就做好了决定,以后定要兢兢业业扮演他的外室,争取在三个月内,将傅筠的桃色名声弄响亮些。   虞葭乖巧地问:“大人还有其他要求吗?请只管说出来,我都没问题呢。”   傅筠:“……”   “没了,”想了想,他又补充道:“以后没事不准扰我。”   “嗯。”   傅筠满意颔首,安静地坐了会儿,起身道:“我先走了。”   “嗯嗯,”虞葭也立即起身:“我送大人。”   傅筠本想制止,但看她十分热情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他负手走在前头,虞葭像个小丫头似的,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还时不时拍个马屁。   “大人日理万机还亲自来告诉我这件事,大人真是仁义心善呢。”   “莫非大人今日来找我就是为这事吗?哎呀,早说嘛,我就请大人留下来一起吃饭。对了,大人吃过饭了吗?若是没吃,我让厨房给大人做些您最爱吃的。”   “我今日上街还买了许多凝雪花膏,听那掌柜的说这花膏男女皆可用。女人用了皮肤滑嫩,男人用还可以静心养神,大人要不要来一瓶?”   虞小丫头一路从小院到大门口唠唠叨叨个没完   “大人若是不喜欢花膏,我还买了许多零嘴,啊,那个五香杏仁就挺好吃的,我之前尝了几颗,味道极好,我给大人也装一兜吧。”   她还记得宋景琛说过傅筠喜欢嗑瓜子呢,同理,应该杏仁也是喜欢嗑的吧。   “聒噪!”傅筠身影突然停下。   “嗷——”虞葭猝不及防撞上去,又飞快地退几步站直,立即闭嘴。   傅筠瞥了眼,忍不住勾了下唇。   目送他上马车后,虞葭突然喊道:“大人。”   “何事?”傅筠转头。   虞葭谨记本分,做戏尽职尽责,她一脸依依不舍地问:“大人何时再来看我?”   傅筠愣了下,见她殷切期盼的目光,居然有些不忍。原本想说以后不会再来的,话到嘴边就忽然改了口。   “得空再说。” 第36章 心软   傅筠离开别院后先是在锦衣卫所忙了几天,而后又出了趟上京,去了哪无人知道。但回上京这日,下了场大雨。   天光破晓,雾色朦胧,屋檐下还滴滴答答地带着湿意。   国公府开门的小厮见是傅筠回来,立即招呼人出来忙活。   “世子爷!”小厮接过他退下的蓑衣,赶紧喊道:“世子爷回来了,快去备水。”   婢女婆子们呼啦啦地忙开。   傅筠来时淋了点雨,这会儿连头发都是湿的,一路进了自己的院子,里头早备好热水沐浴。   小厮边服侍他解袍子边禀报道:“世子爷不在府上这几日,夫人打发人来问了些话。”   “问什么?”   “问住在别院的羡鱼姑娘。”   傅筠顿了下,没说话。   “老夫人似乎也得知了您的事,说让您回来了就立即去见她。”   话才说完,安锦堂的婢女就过来了,在外头说,让傅筠等会儿就去老夫人那里吃早饭。   傅筠应了声“好。”   沐浴过后,傅筠收拾妥帖就往安锦堂去。安锦堂住着靖国公府的老夫人,几年前老靖国公去世,老夫人便也一心喜欢吃斋念佛起来,不管外头俗事。傅筠按惯例每月逢三的日子都要过去陪老人家吃顿饭。   今日并非逢三的日子,这个时候请他过去想来是有什么要事。   傅筠到了安锦堂门外就听见了里头的欢笑声。   “老祖宗穿这个颜色都显得年轻了十岁。”   “就你嘴甜,大早上的是不是吃蜜了?”是老夫人的声音。   “哎呦,我说的可是实话,不信,老祖宗问桂香姐姐。”   婢女桂香也笑道:“表小姐说的正是呢,老祖宗穿这身颜色确实显年轻。说起来表小姐这女红功夫可真好,奴婢就没见过这么手巧的人。”   几人见傅筠身影出现在门口,笑声停了下来。   老夫人笑意渐渐压下,唇角也抿得直直的:“来了,来了就坐下吧。”   傅筠颔首,上前行了一礼:“祖母这几日身子如何?”   老夫人剜他一眼,心里不大高兴,但这会儿当着唐月彤的面又不好数落这个孙儿,只得勉强压下不快。   “你还知道记挂我?”老夫人埋怨:“一声不响就离京城,上次去办案去了几个月,回来没多久又总是不见人,也不知外头藏了什么让你乐不思蜀。”   这话意有所指,众人都不接话。   “多亏了你表妹月彤这些日子陪我,这才顺心些。你倒好,整日不着家的,锦衣卫就这么忙?”   “是有点忙。”应对这种情况,傅筠驾轻就熟。他使出杀手锏,缓缓道:“昨日案子查了一宿,回来时淋了些雨,这会儿都还有点不舒服。”   “哎呦,”老夫人立即就心疼起来了:“早就说让你别进锦衣卫,你父亲非得依你,一年到头忙来忙去,你看你都瘦了。”   “快坐下来,”老夫人转头吩咐:“桂香,给世子盛碗热汤,另外吩咐人去请大夫来看看,回头别落病了。”   如此这般,堂内气氛才渐渐暖了起来。   傅筠在老夫人左手边坐下,对面就是唐月彤,桂香将热汤放在他面前就退了出去。   老夫人说道:“喊你来吃早饭,是许久都未见你了,正好你唐表妹也在这。”   “对了,听月彤说你们之前见过了。见过了就好,我也就不多说了,月彤来府上做客,你们表兄妹合该好生亲近亲近。”   唐月彤轻柔地喊了声:“傅表哥好。”   傅筠点头。   老夫人问:“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大概一阵子不会离京。”   “一阵子是多久?”   “兴许一两个月。”   “行。”老夫人说:“你月彤表妹第一次来上京,许多地方也都没去过。这些日子你得空了好生陪陪你表妹,带她出去逛逛。”   “我记你说后日要去武南寺给你母亲求个符的,”老夫人对唐月彤道:“届时正好让你表哥送你过去。”   唐月彤娇羞地低头,应了声“好。”   “祖母,”傅筠想拒绝:“后日我有事……”   “有事就先搁着,我就不信锦衣卫离了你就转不起来了。”   “……”   傅筠无奈,只好先应下来。   唐月彤颇是懂如何跟老人家说笑聊天,两人在谈论经书时,傅筠安安静静在一旁吃饭。   一顿饭吃的有些寡味,他忽然想起自己离京也差不多十天了,别院那边也不知情况如何。   那日出门时,虞葭殷切期盼的神色时不时会浮现在脑中。   等吃完早饭,傅筠又坐着吃了盏茶,然后才起身告辞。   出了安锦堂没多久,唐月彤就追上来。   “傅表哥,”她有些喘,脸颊也红红的:“傅表哥稍等。”   “有事?”傅筠转身。   唐月彤咬着唇,似乎羞于启齿,她犹豫了会儿才继续道:“我上次送给表哥的礼可否还回来?”   傅筠皱眉。   “是这样的,”她红着脸道:“上次送的帕子被婢女弄岔了,那张帕子是我平日贴身用的,对了,表哥还没用吧?”   她从袖中重新拿出了个匣子,低声道:“这才是要送表哥的帕子,至于…至于那张帕子还请表哥换回来。”   “不必了。”   ?   唐月彤抬眼,见傅筠目光盯着屋檐下滴落的雨水,也不知他这声“不必了”是何意。   但很快她就暗暗欣喜,莫不是表哥说不必换了?   可那是她贴身用的帕子呢。   表哥愿意用她那张帕子,会不会是代表他愿意接纳她?   想到此,唐月彤的心扑通扑通跳,羞臊地道:“嗯,那就听表哥的。”   .   傅筠回到自己的屋子,见大夫早已等着了,便让他诊脉看了下,随意开了副药方安祖母的心。   大夫一走,他坐在桌边看了几封密报,随后才让侍卫进来。   “近日有什么动静?”   侍卫清楚他指的是别院,傅筠离开京城时就吩咐人留意别院的情况。   侍卫答道:“羡鱼姑娘起初去了两趟街市,后来一直待在别院没出门,听婢女说羡鱼姑娘这几日在学古琴学得认真。哦对了,今日上午请了大夫。”   傅筠抬眼:“生病了?”   “说是不小心着了风寒。”   傅筠点头,让他出去,又不紧不慢地处理了些庶务,渐渐觉得眼皮子有些重。   随从进来添茶,劝道:“大人一宿没睡了,不若先歇会儿。”   傅筠递了封信过去,吩咐道:“派人送去给宋景琛。”   随后,他揉了揉眉心,起身进内室打算睡一觉。但躺上床后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许久,最后披衣而起。   罢了,她来上京人生地不熟,去看看也好。   .   别院。   雨早已停歇,院子里的花树一夜之后被洗得碧绿如新,丝丝缕缕的风带着点湿意吹入窗内。   虞葭一身浅绿的家常长袍窝在软榻上,长发落在一侧,只露出半边白嫩的小脸。她正在研究琴谱,最近她在学一首曲子,有些地方不大明白。   婢女杏儿端着碗药站在一旁,劝道:“小姐先喝了药再看吧,也不急于一时。”   虞葭不是怕吃药的性子,但不知道上京的大夫是怎么回事,总喜欢给人吃苦苦的药,早上她喝过一碗,苦得她整个人都头晕,就再也不想喝。   “我这不是没多严重吗啊啊啊……阿嚏——”   杏儿:“……”   虞葭拿帕子揩了揩,讪讪地笑:“真没多严重,刚才是鼻子痒呢。”   “小姐,”杏儿道:“你若不吃药,届时大人回来了可不好。”   “有什么不好?”虞葭不解:“他锦衣卫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吃不吃药么?”   “奴婢的意思是,万一过病气儿给大人了可不好。”   虞葭不以为意:“他一个大男人的,还怕过病气儿吗?”   “可若是大人病了,办案子就没那么精细……”   虞葭立即放下琴谱,接过杏儿手上的药碗就吨吨吨地喝了个干净,完了,擦擦嘴道:“你说得对,我爹爹的案子还等着他尽快了结呢。”   杏儿好笑地接过空碗,刚端出门口就看见进来的人,她赶紧行礼:“大人。”   虞葭听了,狐疑地往门口瞧,果真看见傅筠站在门外。   她理了理衣襟,起身走过去:“大人何时来的?怎么不进来?”   傅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几眼,而后问道:“病了?”   “无碍,”虞葭道:“小病罢了,其实都不用吃药。我小时候就不怎么吃药,师父说了,强身健体能扛百病,吃药多了反而不好。再说了京城的大夫开的药方实在是苦得很,我都吃不下……哎,你怎么还站在门口?”   虞葭走回屋子里坐下,见傅筠仍旧没进来的意思。   傅筠脚步迟疑。   按理说两人在蛩州时也共处一室过,但那时是非常时刻,可这会儿……他瞧了眼虞葭的屋子,许是她精心布置过,里头闺阁女子的气息浓郁。   绣花帐子绣花枕头,连带着座椅的靠枕都是水粉细花。   还有淡淡的、属于她身上的香气悠悠绕绕。   男未婚女未嫁,孤男寡女,确实不大合适。   虞葭却不知道他一下子想了这么多,只疑惑了会儿就换了个话头:“大人这几日是去查案子了?”   “嗯。”   “进展如何?”   “还好。”   “啊!”虞葭高兴,起身又走过去,索性直接将傅筠拉进门,还扭头对门外吩咐:“快去沏茶来。”   “对了,我上次买的五香瓜子也送一盘进来。”   傅筠的袖子被她拉着,身子略僵。   虞葭顺势拉他坐下,而后亲自从婢女手中端过一盘瓜子放在他左边茶几上:“大人辛苦了,大人吃吃瓜子解闷。我爹爹的案子现在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她兀自还抓了把,很自然地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傅筠。   傅筠却是看着那盘瓜子皱了皱眉。   虞葭见了,问道:“大人不喜欢这个味儿?这瓜子是我从芩国商贩那买来的,也不知用的什么东西炒制,滋味挺不错。以前听宋公子说你喜欢嗑瓜子,没想到大人的爱好同我一样呢。”   “……”   傅筠没动作,尽量忽视那盘香得齁鼻的瓜子,视线落在桌面的琴谱上。   “你学过这个?”   “小时候学过一些,但师父只教了我三个月就回家成亲去了。”   “会弹?”   “会一点。”虞葭点头:“大人要不要听一曲?”   自从傅筠说案子可能三个月内结束,虞葭整个人的心态变化特别大。对傅筠那可是百依百顺,别说听个曲,就算让她端茶倒水、洗衣叠被她也在所不辞。   话刚说完,她就坐到了古琴旁,擦了擦手,开始调音。   很快,指尖轻挑,一串流畅的乐曲从五弦上飘逸而出,还颇是动听。   傅筠从小师从大儒,琴棋书画也是精通的,只不过他在其他才学上更惹人注目,许多人都忘了他在乐曲上也有一定造诣。   只这么略略一听,他心下诧异。   适才虞葭说只学了两三个月,竟不想两三个月就能到如此程度,倒颇有些天赋。   一曲结束,虞葭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心情舒畅一些?”   有是有,只不过,听着高雅的琴音,边嗑瓜子,总觉得这情景有些怪异。   “这也是你师父教的?”   虞葭摇头:“我后来自己学的。”   闻言,傅筠眼里露出些许欣赏,说道:“听说你这几日在学琴,可有收获?”   说到这个,虞葭就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我自己研究琴谱有好些都看不明白,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不若找人请教一番,就是不知找谁好。”   她来上京没什么认识的人,之前也想过找萧泽玉帮忙请个女师父,但萧泽玉住哪她都不知道,问傅筠可他又办案忙,十天半个月不见人。   傅筠听了这话,懒懒地往后一靠,慢悠悠道:“这倒不难。”   “虽说我平日忙了些,”他继续道:“但你若是想学琴,我勉为其难帮你……”   “太好了!”虞葭高兴:“大人你人脉广,想必帮我找的师父也是极好的。”   “……”   傅筠顿了顿,口中还未说出的话,又缓缓咽下去。   没过多久,杏儿在门口问要不要现在摆饭。虞葭瞧了眼天色,已经是午时了,她问:“大人还回去吗?要不要一起吃。”   傅筠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已经坐了许久。   而他原本只是想来看一眼的。   但起身时又想起之前虞葭那殷切期盼的目光,倏地软了心肠。   罢了,再陪她吃顿饭。 第37章 请帖   吃过饭,傅筠直接往锦衣卫所而去。   最近锦衣卫都比较忙,除了之前一直在查的官职买卖的案子,最近朝堂上又出了件贪污案,还闹出了人命。   御使局那帮人不是吃素的,整日里逮着齐王就是一顿弹劾,齐王是皇上的胞弟,向来得皇上宠爱,但耐不住那帮御使大夫的嘴皮子厉害,皇帝面子上过不去,索性就将这事交给傅筠来查。   傅筠原本也就想意思意思查一下,给个好看的交代填了这桩烂摊子。但没想到,查着查着这里头牵扯出了些皇家秘辛,昨晚进宫给皇上密报此事后,皇上也震怒了,令他全力暗查。   傅筠头疼得很,这种皇家内里的事他实在不想参合,说不准还得沾一身腥。   进了卫所大门,王定川刚好从里头出来。他见到傅筠微愣了下,而后上前行礼。   “大人。”   傅筠停下,王定川这身风尘仆仆,应该是刚从外头回来,前段时间被派去查了别的案子。   傅筠顺道问了下:“事情办得如何?”   王定川道:“已快了结,正着人撰录,等呈给皇上过目后作定夺。”   “嗯。”傅筠颔首,说了句辛苦,欲抬脚离开。   “大人请留步。”王定川这人长得瘦弱斯文,但骨子里狠厉非常,一双眼睛看人时总带着点邪气。   “还有事?”   王定川笑了下:“听说宋佥事还在调查雁县的案子,此前有个虞姓犯人已被属下定罪,但近日得知案子有异动,不知此事……”   “是我授意,”傅筠道:“锦衣卫办案虽讲究证据,但证据是死的人是活的,那桩案子还存在诸多疑点,自然要细细查明。”   闻言,王定川眸子闪过一丝不明情绪,而后又笑了:“大人说的是,既然还有疑点,查清楚也是应该的。”   傅筠点头:“去忙吧。”   说罢,他径直进了内堂。   侍卫在一旁低声禀报:“王大人此前秘密去了趟蛩州找梁琮,两人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王大人只待了一宿就走了,之后就派人去了雁县。”   傅筠脚步停下,思忖片刻,他吩咐道:“让人继续跟着,莫要打草惊蛇。”   “是。”   *   定国公府。   裴景晏刚晾干桌上的一副丹青,仔细地卷起来,而后交给随从放好。   那随从瞥了眼画上露出的一角,女子裙带飘逸如仙,心想果真又是如此。   “世子爷,之前的香樟木箱都装满了,可要再打一个箱子回来?”   闻言,裴景晏动作一顿,随即点头道:“那就多打几个备着。”   “是。”   从书房出来,见婢女送大夫出门,他蹙眉问道:“我母亲又病了?”   婢女回道:“今早起来咳了一会儿,且没胃口吃东西,国公爷就让人去请大夫来瞧瞧。”   “嗯。”裴景晏想了下:“我去看看母亲。”   定国公夫人尤氏今年四十有二,平日里不大管庶务,不仅性子被定国公养得有些娇,连样貌也娇,如今看上去才跟三十出头似的。   但就是身子不大好,常年喝药,面色总是白得跟雪一样透明。   裴景晏进门时,还听母亲娇娇气气地跟嬷嬷讨价还价,说喝了药得再多吃几颗蜜饯才行。   “蜜饯不可多吃。”裴景晏从嬷嬷手中拿过蜜饯,说道:“大夫说了,这东西吃多了伤身,上个月您还犯头晕,忘了?”   尤氏见自己儿子来了,只好歇了心思。   “你怎么来了?”她问:“不是说这两日接待友人吗?”   “友人不得闲,他过两日就要开始入仕做官,打点的事情颇多。”   “那你呢?”尤氏问:“你何时去上职?”   裴景晏原本是在户部任职,但刚好三年满任期要调职时,裴景晏就下江南寻妹妹去了。一年再回来这会儿暂时没合适的空缺,得等吏部的消息。   不过定国公府家大业大,任职的事自然不愁。愁的,只是他母亲这身子,这么些年了也一直不见好。   尤氏叹气:“我这是心病,你们莫担忧,说起来我昨日还梦见你妹妹来京城了。”   裴景晏笑:“那妹妹长什么样?母亲说说,回头我就让人去找。”   “看不清,”尤氏摇头:“但我总觉得她离我很近,我想着她若真是在身边而不得见,心里就难过得紧……”   说着说着,尤氏眼眶就红起来,嬷嬷赶紧上前来劝:“哎呦,早上才好,怎么又哭起来了,世子在这呢,小心他笑话了去。”   裴景晏无奈,自己母亲是个娇气性子,平日里在他和父亲面前哭也不是一两回了。   这会儿只得赶紧哄人:“母亲放心,既然得知妹妹还在,那肯定是能找着的,我已经派人去通州杨家,当年照顾妹妹的奶娘家里人总该是知道些情况。”   “杨家人有消息了?”   “快了。”   尤氏止住眼泪,忽地想起一事,又问道:“我听你父亲说,皇帝欲将七公主赐婚给你,你是怎么想的?”   “儿子没想法,”裴景晏道:“你们也清楚,儿子已有心仪之人,暂时不愿成亲。”   “到底是谁人?”尤氏道:“都听你念这么些年了,咱们家也不是那种势力的,平民女子也好,高门贵女也罢,只要是个女人,娘就让人去帮你聘回来。”   裴景晏被她这话逗笑,却不肯再多说。只安抚道:“母亲好生歇息,我等会要出门一趟,晚些再来请安。”   .   在大门口,裴景晏就遇到了裴诗瑶,裴诗瑶是定国公府二房的嫡次女,也就是裴景晏的堂妹。   “二哥哥,”裴诗瑶活泼顽皮,平日里跟裴景晏关系亲厚,她提着裙摆跑过来:“二哥哥要出门?”   “嗯,有什么事?”   裴诗瑶道:“我过几日要请小姐妹们来吃茶,想着届时办个猜谜的游戏,听说你这有本谜子集,可否借我看看?”   “好,不过眼下我要出门,等回来找一找,到时候派人送去给你。”   “好勒!”裴诗瑶咧嘴一笑,歪着头问:“二哥哥出门能不能顺便帮我带何记的糕饼回来呀?”   裴景晏笑,点头道好。抬脚走了两步又忽地停下,他问:“你哪日办茶宴?”   “怎么,二哥哥也要来?”   “我前些日子结识一人,说好要请她来做客的,但因她是女子不方便单独邀请,你若不介意,帮我代劳一二。”   “啊!”裴诗瑶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奇闻,大声道:“二哥哥结识了姑娘呐?”   “非你想的那样,”裴景晏解释道:“算是知己好友,但并无其他。”   “哦哦哦哦,”裴诗瑶人小鬼大:“我懂!”   *   虞葭那日跟傅筠说了想请个女师父后,第二天傅筠就让人领了个女先生过来。姓许,年纪约莫三十左右,文文静静的,听说以前在宫中教坊司待过,颇是有些名气。   一听是从宫中来的人,还教过许多贵女,虞葭就很紧张。第一日学琴就跟三岁小乖乖似的,手脚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许先生原本是不大乐意来的,因着是锦衣卫指挥使所托,不好拒绝。但没想到来了之后见虞葭天赋极高,心里很是高兴,短短两日,就将她当成了自己关门弟子看待。   她不仅态度温和,且极具耐心和热情。   虞葭渐渐的也放松起来。   这日练完琴,她刚坐下来准备吃饭,就见杏儿拿了张帖子进来。主仆俩稀奇得很,虞葭来京城也没认识什么人,怎的还有人给她下帖子?   “小姐,”杏儿说道:“帖子是经由萧公子那边送来的,但上头写着您的名字呢。”   “嗯。”虞葭点头,估计是不知道她住什么地方,就直接送去给萧泽玉了。她接过帖子一看,烫金紫粉,还带着浅浅清香,怎么看都怎么像女子写来的帖子。   虞葭狐疑地拆开看,这才明白,原来是定国公府的裴公子让人送来的,不过却是以他堂妹的名义设宴。   “小姐要去吗?”   虞葭想到裴公子设宴这般用心,就挺不忍拒绝的,但若要去赴宴……   她忽地起身走到桌边,铺了张宣纸写信。心想,这事还是问问傅筠的意见,毕竟上次两人商定协议时,他说过让她安分守己。   不知道去赴宴算不算安分守己呢。   .   傅筠从卫所出来,已经是傍晚,正要上马时,侍卫递了封信笺给他。   上头字迹娟秀,女子家温婉的形象跃然于纸上,但看上头写着“傅筠亲启”,就猜到是谁写来的了。   毕竟整个大豊,还没几人敢直呼他姓名。   拆开信来看,他眉头渐渐蹙紧,最后索性懒得再看,直接一团拢进袖中。   “回府。”他吩咐,而后径直进了马车。   这事他没想理,忙了一晚上就也忘得差不多了。但第二日,虞葭又写了封信来催他回复。   彼时傅筠正在看卷宗,信笺看了两眼,跟昨日大同小异,最多是加了几句言不由衷的马屁。可越是如此,越就显露她迫切想去赴宴的心。   她急什么?   傅筠心口堵得很。   他揉了揉眉心,随后提笔回了两个字——“随你。”   虞葭收到回信,满意了,招呼婢女把衣裳首饰都翻出来,毕竟是第一次去赴达官贵人家的宴会,可不能显得寒酸。   但以前买的那些衣裳首饰她怎么看都不满意,她虽然花钱如流水,却想着平日里做戏也用不上多大的排场,便也收敛着花,太贵的基本不买。   但这回不一样了,这得去赴宴,必须拿出点像样的行头来才行。   嗯,她决定了,还得再出门去买一番。   而且她打听清楚了,京城最贵最奢华的首饰铺子叫——玲春阁,里头都是接待各样的权贵夫人,有钱也不一定进得去。   不过,虞葭以羡鱼姑娘的名义进去了,打着傅筠的旗号招摇得很。那掌柜的听说她来,又稀奇又热情地迎出来。   虞葭戴着帷帽,将那副“恃宠而骄”的气势拿捏得十分到位。直接定了贵店最好最精致的首饰,头面都要了好几套。   因此,当玲春阁的账房先生带着欠条找上傅筠时,傅筠正刚刚下朝。   刑部几位官员还跟在一旁谈事,听说玲春阁的人求见,傅筠一时没明白过来玲春阁是个什么机密组织。   直到那账房先生捧着账本过来,小心翼翼地道:“来此打扰傅大人实在是万不得已,羡鱼姑娘定的好几件首饰要交给工艺师父赶制,得先来您这确认一遍。事情有些急,听贵府的人说大人在这,所以就赶来了……”   众人听了,忍俊不禁。各自互相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些促狭暧昧之意。   傅筠淡定地接过账本翻看了两眼,顿时额头突突地跳。 第38章 喜欢一个姑娘   京城最大的茶楼,雅间里,两人正在对弈。   萧泽玉问:“你近日的事忙完了。”   “锦衣卫没有忙完的时候。”傅筠不紧不慢落下一子,而后问:“你的事怎么样了?”   “政事堂已公示敕牒,后日就去礼部上职,我家中老父亲得知我这般决定,写了好长的信来骂我。”   闻言,傅筠莞尔。   “对了。”萧泽玉道:“裴景晏邀我后日去府上做客,一同邀请的还有虞表妹,这事她跟你说了?”   傅筠敛下眼睫,没说话。   萧泽玉却笑;“不过即便她不说你也应该知道了,你的桃色名声可不小,才短短两日,整个上京城都知晓你为了女人一掷千金的事。”   “怎么了?”看出他心情不大好,萧泽玉问道。   傅筠将墨玉棋子扔进翁中,懒懒地往后一靠:“裴景晏为何要邀请她?”   “你吃醋?”   “呵…”傅筠冷呵一声,显然不屑于此。   “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答应帮她保密身份的事,随意问问。”   “哦,这你放心。”萧泽玉道:“裴景晏一直以为虞姑娘是我表妹呢,没人知道她就是羡鱼姑娘。”   “明日,我也会和虞表妹一同去定国公府,好像府上还请了其他女客。但虞表妹是裴景晏单独请的,说起来,我总觉得虞表妹跟裴景晏两人一见如故似的。”   他话落,傅筠眸色微沉,面色也不大好看。   萧泽玉没察觉,继续自顾自说道:“两人才见两回,就这般以知己相称,我看了都有些嫉妒。哎…”   他提醒道:“该你了落子了。”   傅筠却是靠在椅子上没动。   过了半晌,萧泽玉稀奇地问:“我说,你该不会是喜欢我虞表妹了吧?”   傅筠蓦地抬眼:“你说什么胡话!”   “若不是喜欢她,为何你听裴景晏邀她去做客是这般鬼样子。你可别跟我说你是为案子的事头疼,我认识你这些年可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   “真不是喜欢?”萧泽玉眼神戏谑:“喜欢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喜欢了自己知道,一种是明明喜欢但是自己却不清楚。你是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是!”傅筠冷冷睨他一眼:“你若这般闲,我索性跟吏部说,让你来锦衣卫。”   “哎哎哎,可别,我受不了你们锦衣卫那股煞气。”   .   傅筠今日休沐,出了茶楼,侍卫问他去何处,他顿了会儿,问:“那边是什么情况?”   “哪、哪边?”侍卫茫然了下,随即又立刻明白过来:“羡鱼姑娘这几日跟女先生学琴,边准备去赴宴要穿的衣裳首饰,听说这几日心情很好,还赏了婢女们银钱。”   “……”   “大人要去别院吗?”侍卫问。   傅筠抬脚上马车,冷冷道:“回府。”   回到靖国公府,没歇息片刻,文氏又派人来请他过去。   “听你祖母说,明日要送你唐表妹去上香?”文氏问。   “我明日没空,届时派其他人去。”   “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怎的就没空了?”文氏说:“你祖母喜欢唐月彤,一心想撮合你们,你怎的就不愿?”   “又不是让你立即娶她,至少你要先相处看看,说不准你也会喜欢她呢。”   闻言,傅筠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了会儿,点头道:“好。”   “唉?”   “我明日亲自去送。”   .   次日,唐月彤一身素白长裙等在大门口,她今天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了许久才出门。   “我额上的花钿没乱吧?”她紧张又高兴地悄声问婢女。   “小姐今日这桃花妆实在好看得紧,”婢女捂嘴笑:“一会儿世子见了兴许都要移不开眼呢。”   “就你嘴贫。”唐月彤羞赧。   很快,就见傅筠从门口出来,她款款迎上去行了一礼:“傅表哥。”   傅筠掀眼打量了下,颔首:“走吧。”   “嗯。”   唐月彤被他那一眼看得脸红心跳,心想婢女说的果然没错,自己这桃花妆是极好看的。   一路欢欢喜喜到了武南寺,唐月彤觉得傅表哥今日像变了个人似的。平日里两人总是没说上几句话他就显得不耐烦了,但今日却主动跟她说几句。   上台阶时,傅筠走在前头,时不时对她说的话点头,偶尔还附和两句。   唐月彤心花怒放,鼓起勇气娇娇柔柔喊了句:“傅表哥。”   傅筠停下来,转身问:“什么事?”   唐月彤娇羞:“我听说武南寺的菩萨极其灵验,你常年出门在外办案凶险,等会儿我给表哥求个平安符可好?”   傅筠负手而立,觑了她一眼,淡淡道:“随你。”   听得此,唐月彤心下欢喜:“那表哥先在这等我,我进去上了香就出来。”   说着,她低下头,红着脸就进门了。   傅筠却是望着青山远雾心里烦躁。   不对!   感觉不对!   同样是女人,为何靠近虞葭就会觉得更舒服自在些?   转而想起萧泽玉那番话,他更烦躁了。   .   唐月彤求了平安如意符,还特地从袖中取出个精致的香囊,那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她将符放进去,又吩咐婢女添了大笔香油钱,才出门。   然而出门后左看右看都没见着傅筠的身影,她问:“我傅表哥呢?”   小厮道:“表小姐,世子说卫所有事,走了。”   “走了?”   .   傅筠回了锦衣卫所,坐在桌边看卷宗,实际上也没看进去什么,有点心神不宁。   过了会儿,他起身去书架旁打算找本闲书来看,却不想翻落了本册子掉在地上。捡起来一看,正是那天玲春阁送来的账册。   里头大大小小满满当当十数页,详细记录了虞葭买的东西。   金丝小圈红玛瑙耳坠一对…   缠丝镶珠金簪一支…   镂空点翠如意步摇一副…   ……   傅筠百无聊赖翻看了片刻,最后合上,把账册放回去。但闲书没看几页,又倏然起身出门。   正要进来禀报庶务的陈大人见状,赶紧问道:“大人要去何处?”   傅筠头也没回:“去算账!”   啊!   陈大人惊了!   到底是哪个胆子肥的惹着他们指挥使大人了?   这下子,估计不死也得脱成皮!   胆子肥的虞葭对此事浑然未知,正在认认真真地练琴呢。   许先生教得极好,才短短几日,她就觉得像打通任督二脉似的,以前不懂不会的东西,这会儿串联起来,立即就能明白许多。   她举一反三,学得也挺快,许先生在一旁打拍子,很是满意。   忽地见院门口进来个人,许先生立即停了,赶紧站起来行礼:“傅大人!”   “嗯。”   傅筠神色淡淡地看向虞葭。   虞葭却只是抬头瞧了他一眼,笑了下,算是打招呼。她也没起身行礼,继续坐着将曲子弹完。   她坐在圆凳上,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脖颈。随着她的动作,头上的翠玉流苏落在额前,一晃一晃的,还闪着莹光。   手指灵动翻飞,技艺比起前两日来显然熟练了许多。   等过了会儿,虞葭一曲结束,才殷勤地走过来嘘寒问暖:“大人来了?大人渴不渴?我让人沏茶来。”   傅筠面无情绪点头:“你去。”   “?”虞葭纳闷,好端端地怎的就让她端茶递水了?转而想起有外人在此,她立即懂了。   做戏嘛,就得这样。   于是她抬手不轻不重地捶了傅筠一拳,嗲道:“讨厌,尽只想让人家服侍你。”   傅筠冷不防被她这么一捶,差点要了命,胸口那块停滞半天才又开始跳动起来。   许先生在一旁尴尬得很,想了想,赶紧告退离开。   虞葭端茶进来时,屋子里就已经空空荡荡。   等傅筠喝了半盏茶后,她问:“大人怎么得空过来了?”   “有事。”   “什么事?”   傅筠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拿出本账册,敲了敲桌面:“你看看这个。”   虞葭不用看,她眼熟得很,这不就是之前去玲春阁买东西时,打的欠条吗?   “哦,怎么了?”她不解地问:“你该不会是嫌我花钱多吧?”   “当初我们说好的,我扮演你的外室可不能寒酸,买衣裳首饰的银钱都从你这出。你是不是心疼钱了?你堂堂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居然连这点银子都心疼,莫不是还想让我还这笔钱吧?我先说好,这笔钱可不光是花在我身上,我还帮了你呢。”   “……”   傅筠一句话还没说呢,她就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顿时令傅筠半天都哑口无言。   他问:“你帮我什么了?”   “我让那掌柜的直接去找你要钱,听说这事后来传开了,这不是帮你吗?”   傅筠头疼,勉强点头承认。   “那你还拿账册来做什么?”虞葭问。   “你明日要穿戴这些去参加定国公府的茶宴?”傅筠问。   “嗯。”虞葭有点底气不足:“不妥吗?”   “不妥。”   “哪里不妥?”   “花我的银钱打扮,却去参加别人的茶宴,你觉得妥当?”   ???   要算得这么清吗?   真是个小气的男人!   可虞葭没法反驳:“那你想怎样?”   傅筠漫不经心地翻看账册,指着上头的几副头面道:“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不准戴去定国公府。”   虞葭探头一看。   好嘛,居然都是她最喜欢的样式,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她没法子,兀自气闷得不行。   虞葭生气,就不大藏得住,基本都表现在脸上。气鼓鼓的,咬着唇角,小脸敢怒不敢言。   不知怎么的,傅筠见她这模样,心情好了许多。   他睇她一眼:“嗯?”   “嗯。”虞葭认命地点头:“我不戴就是。”   随后又想到什么,她问:“这些买了就是我的了吧?不准我戴去定国公府,那准我什么时候戴?”   傅筠慢悠悠道:“在别院随你。”   虞葭怨念嘀咕:“在别院戴有什么意思,难不成只戴给你看。”   闻言,傅筠忍不住勾了下唇,心情又好了几分。   .   已是快临近傍晚,婢女来问虞葭晚上想吃什么,虞葭见傅筠没有要走的意思,客气地问了下他。   傅筠倒是答得颇认真,一副要在此吃全席宴的架势,点了好几道菜。   虞葭忍了忍,没忍住问:“你今日不忙?”   “嗯。”傅筠拿着本书卷坐在椅子上。   他不走,虞葭也不好赶人,索性进内室换了身衣裳,然后也坐在对面椅子上继续研究琴谱。   她研究得认真,脑袋一会儿歪,一会儿又煞有介事地点头。   傅筠盯着书卷上的字,心思却渐渐地随着余光飘向了对面坐着的人,暗暗打量。   萧泽玉的那番话再次浮现进脑海,搅得他烦躁得很。   良久,他合上书卷,叹了口气。   这动静有些大,虞葭忍不住抬眼:“大人怎么了?”   傅筠定定地盯着虞葭,盯得她心虚莫名:“到底…怎么了?”   忽地,他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啊?”   虞葭有点懵,为何突然问这个?随即又想到,傅筠可能是喜欢上某个姑娘家了。   哎呀!   到底是哪个倒霉蛋被这个又小气又霸道的男人喜欢,她都有点同情了! 第39章 赴宴   次日,下了多日的雨停歇,天空放晴。虞葭吃过早饭后,在婢女的精心打扮下出了门。   走出巷子,就见萧泽玉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侍卫过来询问准备的是否妥当,虞葭点头,一行人这才往定国公府而去。   定国公府在皇城东市,这里住着的几乎都是上京的达官贵人。傅筠的别院离这不远,走了约莫两刻钟就到了。   萧泽玉先行下马车,就见定国公府门口,裴景晏已经在等着了。   虞葭下马车后对他盈盈行了一礼:“裴公子。”   裴景晏今日一身月白长袍,端方君子风度翩翩,晨光映在他脸上,说不出的迷人好看。   恰巧此时一同到的还有其他府上小姐的马车,那小姐见了羞怯地一同行了礼。   不过,裴景晏却只是淡淡颔首,转而对虞葭笑得颇是温和,问道:“虞姑娘这几日过得可好?”   “嗯。在练琴呢,师父严厉,每日练得手都酸。”   闻言,裴景晏莞尔,熟稔地玩笑道:“那正好,今日算偷懒了。”   萧泽玉打着折扇在一旁,催促:“别套近乎了,快进去吧。”   同来的那家小姐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名叫宋淑灵,被冷落了这么一会儿,心里怪不是滋味,暗暗打探了虞葭好几眼,这才跟着前来迎接的丫鬟婆子进门。   几人走在岔路口就分开,宋淑灵被迎去了女眷们待的花厅吃茶,虞葭倒是继续跟着萧泽玉和裴景晏去了水榭里下棋听曲。   “小姐,”婢女小声地问:“那人是谁?怎么此前没见过这号人物?”   宋淑灵心下也诧异,观适才的情况来看,这位姓虞的姑娘,居然跟裴世子这般熟稔。而裴世子是何人,京城三杰,他便占第二。这等子风流人物且又未娶妻……   宋淑灵心下不快,到了花厅后,逮着机会问裴诗瑶:“我之前在门口见了个姓虞的姑娘,看来与你二哥哥认识了许久,那人是谁?怎的不来与我们一起吃茶?”   “姓虞?”裴诗瑶想起来了,顿时好奇又高兴:“你说虞葭姐姐来了啊,哎呀,二哥哥怎的不请她来这吃茶,之前还是我下帖子邀她的呢。”   “既如此,”宋淑灵建议道:“何不妨邀请虞小姐也来一起玩乐。”   裴诗瑶击掌,说道:“好主意,我这就让人去请过来。”   水榭风雨小楼,虞葭坐在窗边吃点心看风景。裴景晏为了招待这位女客,煞费苦心,让人做了许多精致的糕点,打听得知她喜欢吃零嘴,又搜罗了许多上京各式各样的吃食。   她面前的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竟比女眷花厅里的吃食还多。   而且一旁还有人抚琴,吃茶赏景听曲,人生快意。   但没快意多久,一个小丫鬟就过来了,她在外头请安道:“世子,四小姐听说虞小姐来了府上,请人过去一道玩乐呢。”   裴景晏和萧泽玉正在下棋,两人停下来,皆看向虞葭。   裴景晏问:“你想不想去?”   虞葭迟疑了下,那婢女继续说道:“四小姐说她们正在玩猜谜游戏,且分帮组队正好还缺一人,另外这游戏定了彩头,颇是有趣。”   都这么说了,虞葭也不好推迟,点头道:“那我去看看?”   萧泽玉这人向来爱凑趣,听说分帮组队,还定了彩头,立即来了点兴致。摇着扇子道:“既如此,那我们也去瞧瞧热闹,将彩头赢回来。”   于是,就这么的,三人出了水榭。   裴诗瑶将阵仗弄得极大,带着人到园子里的花棚下入座,还准备了曲水流觞。听说裴景晏和萧泽玉也来了,就让人在旁立了座巨大的屏风,索性邀两人在屏风后头吃茶做评判。   虞葭来了之后,听了游戏规则,才知道,不仅有彩头,还有惩罚,猜不对谜题,则要罚吃一杯酒。   上京的风情开放,世家贵女们吃酒玩乐算是件雅事。   但虞葭有点为难,她还记得在蛩州时吃了点果酒就醉得差点栽在傅筠身上这事。   裴诗瑶见了虞葭颇是热情,非要拉着她跟自己组队,兴许是看出她担心的事,她拍了拍胸脯:“你放心,有我在,轮不到你喝酒。”   虞葭对裴诗瑶极其好感,裴诗瑶的性格跟岑青青相似,两人相处起来颇是融洽。她半信半疑:“真的?”   裴诗瑶眨眨眼:“当然。”   然而,虞葭错信了裴诗瑶,她就是个半桶水响叮当,谜题几回轮下来,竟然猜错了好几道。倒是虞葭,曾在雁县时经常跟哥哥玩猜谜游戏,懂得许多拆解技巧,有些裴诗瑶猜不上来的,她险险地救场。   坐在对面的宋淑灵就不大服气了,她这会儿也打听得知了虞葭的情况。虽然是萧泽玉的表妹,可却是从雁县那种小地方来的女子,如何跟她们京城的贵女相比?   怎能输了她去!   宋淑灵本就有些才学,聪明也过人几分,对于猜谜游戏向来手到擒来。这场游戏还有一条规则便是敌对阵营有人连猜两道后,可指定对方一人猜题,若是猜不出来,则要受双倍惩罚,也就是要喝两杯酒。   她出题刁钻,断定雁县来的虞葭应该没见过世面。   然而,虞葭确实见世面极少,世间稀奇古怪的她也没怎么接触过。所以当宋淑灵寻了个不常见的给她猜时。   虞葭就为难了。   裴诗瑶急啊,盯着虞葭巴巴地看,将全队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了:“行不行?能不能猜着?”   虞葭绞尽脑汁,被她这么看着压力还挺大。想了许久,索性也无辜地眨眼道:“我猜不着。”   “啊!”裴诗瑶捶胸顿足,但又想起此前二哥哥交代的要好生照顾虞葭,于是自己拿起酒杯说道:“虞葭姐姐这两杯罚酒我替她喝了。”   “诗瑶妹妹,这事恐怕不妥。”宋淑灵这时笑了下:“规则不可破,若人人如此,这游戏岂不就玩不下去了?”   也有人附和道:“确实在理。”   “这…”裴诗瑶看向虞葭,担忧地问:“虞葭姐姐能喝吗?”   虞葭也清楚,这本该是自己的罚酒,找其他人代劳实在说不过去。她咬咬牙,正要接过酒杯,屏风那边裴景晏就说话了。   “之前听说有彩头,我一时好奇便让虞姑娘代我来赢。如今受了罚,又岂可让她继续代我?”他不紧不慢道:“把酒拿过来。”   话落,萧泽玉稀奇地打量了他几眼,笑笑没说话。   虞葭心里很感激,自然清楚裴景晏此举是在为她解围。   而另一边,宋淑灵看着婢女将两杯酒送进屏风内,她心里都快酸成了一坛醋。   …   同样酸成一坛醋的还有正在卫所上职的傅筠。   今日虞葭去定国公府赴宴,他一早上就颇是心不在焉,当侍卫进来向他禀报定国公府里的情况,得知裴景晏帮虞葭吃了两杯罚酒。   顿时,连卷宗都看不下去了。   陈大人几人正在给他禀报事情,见他沉了脸,心里一咯噔。   莫不是他们办不好事情,惹大人生气了?   于是,他赶紧补救,快速在心里打了个腹稿:“大人,关于齐王贪污之事,查明乃其小舅子打着他旗号作威作福。但齐王妃颇是护短,若是命人拿了她弟弟审问,想必会闹得不宁。”   陈大人还极其贴心地想了个解决法子:“反正这桩贪污案的根本不在于此,干脆卖齐王一个面子,让他小舅子在锦衣卫住几日,届时找个理由放了便是。您觉得如何?”   “陈大人!”傅筠面色微寒,严厉斥责:“在你眼里,锦衣卫是客栈?”   “啊!不不不!”陈大人赶紧摆手,有点懵,以前遇到这种事不都是这么办的?只要无伤大雅,锦衣卫也不想得罪人。再说了,齐王这案子,表面是贪污,可他们要查的却是另一桩事,这小舅子纯粹是个撞上来的倒霉鬼罢了。   “那依大人所见,这事…”   “按律严格查办!”傅筠道:“齐王妃若要闹,无需理会。”   他们大人这么刚正不阿,陈大人羞愧,立即正色道:“是。”   不知想到什么,傅筠坐了会儿,起身道:“罢了,我亲自去捉拿此人。”   ?   陈大人几个跟在后头,暗暗为这齐王小舅子倒霉鬼捏了把汗。   .   整个大豊,还没几件案子能让锦衣卫指挥使亲自上门拿人的。   上次傅筠上门拿人,还是奉皇帝之命逮捕前内阁首辅孟之书,不过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但三年后,安国侯府家的纨绔杨二爷荣幸获得此待遇。   傅筠倒也不急,骑马慢慢悠悠地经过皇城东市,跟逛街似的,在与定国公府相隔一条街的茶楼里,还坐下喝了杯茶。   顺便问了点虞葭的情况。   “大人,”侍卫道:“羡鱼姑娘还在吃茶,但听婢女说猜谜游戏已经结束,兴许过不久就散席。”   侍卫问道:“可要属下去将人接回来?”   “不必了。”傅筠吩咐:“派人护着就是。”   他不紧不慢地又呷了口茶,这才起身往安国侯府去。   安国侯听说傅筠来拿人,唬了大跳,也不敢说什么,乖乖让锦衣卫把杨二爷带走,之后才立即派人去齐王府找王妃。   总之,这事闹得安国侯府鸡飞狗跳。   …   临近午时,众人都有些困倦,纷纷提出告辞。   萧泽玉带着虞葭离开,裴诗瑶拉着虞葭问何时得空,她欲邀她一起去游湖。   虞葭道:“暂时不得知,兴许过不久要回雁县去。”   毕竟离傅筠说的三月之期,也就剩差不多两个月了。   裴景晏听了,有些遗憾,亲自送两人出门。还让人准备了许多礼给虞葭,都是些她爱吃的零嘴吃食,还有几本琴谱。   虞葭爱不释手,再三感谢才上了马车。   恰巧,定国公府门口又停了辆马车,国公夫人尤氏刚刚从外头回来,裴景晏上前行礼。   “母亲去哪了?”   “去你舅家一趟,”她似有所感,猛地转头去看,少女绯色衣裙已经消失在马车门口。她问:“那人是谁?”   “是儿子今日请来的女客,就之前跟母亲说的,即将入仕做官的那位友人的表妹。”   “哦,听你说好像姓萧来着?”   “友人姓萧,其表妹姓虞。”裴景晏问:“母亲怎么了?”   尤氏盯着虞葭的马车缓缓走远,心口的地方难受得厉害,摇头喃喃道:“没事,就是身子不大舒服。”   闻言,裴景晏赶紧扶着母亲进门。   .   虞葭回到别院先是歇了个午觉,醒来时就得知傅筠过来了。   她心下诧异,觉得傅筠这几日似乎挺闲的,三天两头往别院跑。   而此时,傅筠正在园子池边柳树下散步,边走边思忖事情。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喜欢上虞葭了,如若不然,为何一整日都心神不宁,直到得知她回了别院才好些。   喜欢个姑娘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傅筠二十多年来头一回体会,他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因此,在侍卫告知他虞葭已经睡醒,正要找他时,他居然还有点紧张。   虞葭找傅筠不为别的,就是想问问他能不能腾个地方出来给她做书房。裴景晏送的东西里头不仅有琴谱,还有话本子和一些字帖。   那些字帖她很喜欢,想着以后每日起来吃过早饭后,就去书房看书练字。   傅筠整理好思绪,遥遥地看见虞葭走过来。   他沉声问:“何事?”   虞葭顿了下,仔细打量傅筠,纳闷他板着脸做什么?但仔细看也不像不高兴的样子。   “我就是想问问,上次的那个歇雨小阁可不可以给我做书房。”   歇雨小阁景致好,虞葭上次去的时候也见着了,里头还有许多书,宽敞明亮,做书房最合适。   紫晴这会儿是跟在傅筠身边伺候的,听了虞葭的要求,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   歇雨小阁是什么地方?   她们世子每回来都只待在那,且寻常人不能轻易靠近,也就她作为大丫鬟才得了些允许。   却不想,这位羡鱼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要世子爷宝贝的地方来做书房。   不过傅筠听了后,却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为何想要书房?”   “哦,是这样的…”虞葭道:“裴公子送了我一些琴谱和字帖,我以前也学过临摹,所以想要个书房以后练字。”   “行不行?”   虞葭凑近几分。她刚刚午觉醒来时洗漱了遍,出门前还擦了芩国的凝雪花膏,那花膏也不知是用什么调制的,香气幽幽清雅,十分好闻。   她甫一凑近,傅筠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且清清甜甜的。   白净的面庞未施脂粉,皮肤寸厘可见。秀气小巧的鼻梁直挺,许是之前走得急,鼻尖还渗了点汗。   傅筠忍不住喉咙滚动了下,在虞葭再次追问“行不行”时,想也没想就点头了。 第40章 婚事   傅筠点头同意后,虞葭脸上瞬间溢满笑意,那笑意映在绿荫之下,带着夏日凉风清爽,也缓缓地在傅筠的心头荡开。   这感觉奇怪得很,有点满足,也有点愉悦,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傅筠从她脸上收回视线,咳了声,问道:“现在去歇雨小阁看看?”   “好啊。”虞葭正有此意,而且迫不及待吩咐婢女去取她的那些字帖。   虞葭得了东西,心里高兴,跟在傅筠身后殷勤地拍了顿马屁。   “我觉得今日大人有点不一样。”   “哪不一样?”   “大人今日容光焕发,一定是遇到了好事。”   虞葭想起他那天问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想来今日这么高兴应该是跟喜欢的姑娘有关了。   于是又道:“大人眉清目秀,英武不凡,一看就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像您这样的,定会心想事成的。”   傅筠勾唇:“是么?”   “当然。”虞葭又问道:“大人是刚忙完案子过来的吗?”   “嗯。”   “啊!”虞葭道:“大人这样勤政为民、兢兢业业实在令人敬佩,难怪年纪轻轻便如此得皇上赏识。”   傅筠停下:“你怎知我得皇上赏识?”   “大家都在说啊。”   傅筠本就是上京的风流人物,再加上近日的桃色传闻,令他名声大噪。虞葭每回出门都能听到他一些消息。   闻言,傅筠莞尔不语。   很快,两人就到了歇雨小阁。   虞葭俨然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地方,熟门熟路地招呼婢女把东西摆放上去,还在西墙上挂了副雪梅丹青。   傅筠负手走过去,见上头落款署名,蹙眉:“这是裴景晏送你的?”   “嗯呢。”虞葭忙着铺开字帖,头也没抬地说道:“听萧泽玉说裴公子丹青了得,他就送了我们一人一幅。”   “怎么样?”虞葭问:“挂这是不是很好看?”   好不好看不知道,但肯定是很碍眼。   傅筠忍了忍,还是命人撤下去。   “哎,怎么了?”虞葭道:“我觉得挺好看啊。”   “不许挂这。”傅筠道。   “为何?”虞葭不解:“再说了,你不是把这送给我做书房了吗?那挂什么自然是由我做主。”   “这是我的别院。”   “……”   您说得对呢!   傅筠见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里堵的那口气也散了几分,走过去道:“你喜欢丹青?”   “嗯。”虞葭点头。   “我改日送你几幅就是。”   虞葭可有可无地点头,自然也不知道傅筠所要送的丹青则是许多人千金难求的。   她这会儿铺好了字帖,又研好了墨,想试一试笔。   傅筠瞥了眼,幽幽道:“这字帖不适合你。”   ?   虞葭觉得傅筠今天有点故意找茬的意思,她说道:“裴公子说了,这字帖是前朝女大家留下的,许多女子都临摹这个呢,哪里就不适合了?况且,这字帖是裴公子收藏的孤本,难能可贵呢。”   “即是难能可贵,就更不适合了。”傅筠伸手径直将桌上的东西没收:“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先帮你保管,你若想练字…”   他走到柜子旁,从里头取出个匣子递给虞葭,说道:“这些适合你。”   你怎么就断定不适合我?   哎不是,你凭什么替我保管我的东西?   虞葭纳闷得很,觉得这人今日奇奇怪怪的,且又霸道,之前的那些话白夸他了。   她狐疑地接过匣子,打开看,里头都是字帖。   “这些是你收藏的?”   “不是。”傅筠不紧不慢道:“是我写的。”   “……”   虞葭忍了忍,没忍住道:“你的字如何就合适了?”   “练字不能墨守成规,还得通其法。”傅筠抽出一张字帖铺在桌上,继续道:“所谓通其法,自然就是在临摹的基础上,琢磨心得。”   “不过,每个人悟性不同,心得也参差不齐,甚至有可能陷入误区。”   “什么意思?”虞葭见他说得神乎其乎的,虽然不怎么明白,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那就是…”傅筠高深莫测道:“得有名师指点。”   啊!   这个她懂!   只不过名师不好找呐!   虞葭本来只是想简简单单临摹个字帖的,结果被傅筠说了这么一通,顿时觉得挺有难度,于是开始迟疑了。   她嘀咕道:“你叫我上哪找名师去。”   傅筠负手立在桌前,重重地咳了一声。   “怎么了?”虞葭抬眼觑他,觑了片刻,眨巴着眼睛道:“你该不会是想教我吧?”   “你若是想学,”傅筠停了下,道:“我勉为其难教你也不是不可以。”   “……”   虞葭心情复杂,还能怎么办?裴公子送的字帖被他没收了去,若是想学只能跟着他练。   少顷,虞葭点点头:“行吧,那你什么时候教我?”   “今日不得闲,明日我下职再过来。”   “嗯。”   他平日不是挺忙的吗,怎么又突然闲了,虞葭心想。   .   傅筠确实是不得闲,中午过去别院也只是抽空了那么下,吃了两盏后他又匆匆赶回卫所,直到忙到日落才回府。   他心里还记挂着点事,进了书房后,就吩咐人将他此前收集的琴谱和丹青找出来,然后亲自选了一些让人送去别院。   至于裴景晏送给虞葭的那些,早被他压在角落的箱子底了。   沐浴过后,傅筠正要歇息,侍卫匆匆递过来一封信,是从雁县送来的。信中宋景琛说,虞家的案子顺藤摸瓜,他抓到一人,此人也正在被王定川派来的人追杀。   至于为何被追杀,这人嘴硬不肯说。彼时暗卫找到这人时,已经身负重伤,后来请大夫治好了,这会儿正秘密送来京城。   傅筠问:“人到了?”   侍卫道:“刚刚送到,目前将人关在五马巷的宅子,有人把守着。”   “嗯。”傅筠点头,想了下,又穿好衣裳:“备马,我现在过去看看。”   .   定国公府,此时正院灯火通明。   裴景晏站在门外,屋子里头咳嗽声时不时传出来,还有定国公看似训斥实则哄人的声音。   “你怎么能背着嬷嬷吃这些凉的东西?你真是记吃不记打。”   尤氏咳得满脸通红,由着丈夫顺气,嘟哝道:“我那会子热得厉害,也口渴,就没想那么多。”   “渴了就喝茶,以后不准再喝冰糖水。”   “一点点也不行?”   “不行。”   尤氏挣扎了下:“我一日不吃点甜的,嘴里就觉得怪没味道。”   “你呀,”定国公无奈:“等女儿回来了,你还这样,小心让她笑话你!”   提到女儿,尤氏想起儿子还站在门外,她赶紧整理好衣裳出内室。   “闻简,”尤氏喊道:“你进来。”   裴景晏这才进门。   “这么晚过来,是不是有消息了?”   裴景晏给父母行了一礼才坐下,道:“是有些消息,等不到明天所以就过来了。”   裴景晏做事向来是沉稳的,这般急不可耐且眼角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想必是有好消息。   “快快说来。”尤氏激动得又咳了两下。   “杨家人找到了,但杨家人说奶娘已经过世…”   “那这么说来消息又断了?”   “母亲莫急,”裴景晏道:“那奶娘的弟弟叫杨镇,十四年前跟着他姐姐一起去了东平城。据他所述,当时跟他们同住一个客栈的还有几个镖局的人。他姐姐当时确实抱着个孩子,只不过当晚他姐姐遇害,后来那孩子被镖局的人抱走了。”   “儿子已经查到了那镖局的名字,叫金隆镖局。”   裴景晏觉得事情越来越明朗,接下来只需要继续顺着金隆镖局这条线索查下去,定然能查到抱走他妹妹的那人。   不过,他目前得到的消息是,金隆镖局早在十年前就散伙,好些人归家的归家,或是远走他乡。   要一个个的追踪行迹确实困难,但妹妹都寻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消息,再困难也得继续查下去。   而且,裴景晏隐隐有预感,这次一定能寻到妹妹。只是这话不好跟母亲说,万一又扑了个空免得她失望难过。   定国公已经年过五十,但武将出身的他常年持枪练剑,依旧魁梧健硕,只鬓边几根白发染了点岁月痕迹。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沉默旁听。尤氏则是又红了眼眶,默默抹泪欣喜。   过了许久,定国公起身道:“闻简跟我来书房一趟。”   裴景晏点头,劝母亲早些歇息,然后起身跟着父亲出门。   下台阶的时候,定国公倏地踉跄了下。   “父亲。”裴景晏眼疾手快地扶住。   “老喽!”定国公笑:“也不知道你妹妹回来还认不认得我。”   他声音裹着疲惫,夹着些许激动,莫名地让裴景晏心里一酸。   .   次日,傅筠天明才回到府上,洗漱过后,看了几份卷宗不知不觉眼皮子重靠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书房门外传来些说话声。   “世子在里头?”是他母亲文氏。   傅筠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而后起身开门:“母亲怎么来了?”   “你昨夜上哪去了,又一宿没睡?”文氏面色不悦:“你这个年纪血气方刚我理解,可男女之事不宜过,是不是外头那女子又勾着你了?”   傅筠抬手关门,边平静地将文氏请坐到椅子上。。   “母亲想岔了,”他道:“我昨晚审了一夜的案子。”   闻言,文氏脸色好了些,仍旧有些不满:“什么案子要审一夜,你经常这样,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母亲过来找我有事?”傅筠问。   “你祖母昨日喊我去说了一通,上回你送你唐表妹去寺里,怎的后来就自己回了?害得你表妹那日返程时被吓着。”   “吓着什么?”   “她来时闯遇承恩侯府的那个混不吝,”文氏道:“那刘世子你也清楚,成日不学无术,那日见了你表妹,言语轻佻,把你表妹吓着了,回来就一直抹眼泪。”   “哦。”   “哦什么?”文氏剜他一眼:“你祖母得知了气你得很,回头你得空了去看望看望你表妹,怎么说她也是来府上做客,可不能怠慢了。”   傅筠点头:“母亲还有其他事?”   “怎么,要撵我走了?”   “哪敢,”傅筠笑,指了指额头:“有些困,等会睡觉。”   文氏此来确实是有桩重要事,唐月彤的事只是顺带说一说罢了。她犹豫了下,问道:“我昨日见到齐王妃,听说你把她弟弟抓了?”   “母亲为何问这个?”   “安国侯府杨二爷的事,齐王妃也跟我说了,无非就是贪墨些铺子,银钱补上不就行了。一桩小案子罢了,你弄这般大动静,实在是过了。”   文氏继续道:“你以前做事可不是这样的,素来沉稳,近日怎的就……”   “母亲,”傅筠正色起来:“安国侯府杨二爷欺行霸市,贪墨许多铺子,还闹出人命,御史大夫弹劾了许久。”   “这些事证据确凿,母亲莫不是想让我徇私枉法?”   “我、我何时说让你徇私枉法了?”文氏见儿子沉眉,底气也弱了些:“齐王妃平日里与我关系不错,就顺口问问罢了。”   “那母亲想问什么?”   “……”文氏噎了下,也觉得自己插手儿子的事不妥当,索性换回原先的话题:“你跟你唐表妹也见过几面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文氏道:“过了今年中秋你就二十三,在你这个年纪,好些人孩子都会喊爹了。远的不说,就你堂弟傅淳,媳妇前几日又怀上了,你呢,还是光棍一个。”   “我实话与你说,我也懒得再跟你耗心思,你唐表妹虽然家世差了些,但以你如今的名声恐怕也娶不着什么好媳妇,月彤不肯嫌弃你我就已经烧香拜佛了。”   “我跟你祖母也商量过了,再留你唐表妹住个半年,届时与你定下婚事再送她回去。”   “母亲,”傅筠道:“我对唐表妹无意。”   “这么多年了,你总是拿这借口搪塞我,这也不喜,那也无意。”文氏问:“那你对谁有意?那个羡鱼姑娘?”   “你别做梦!”提起这个文氏就来气:“我们傅家不可能让一个外室进门,哪怕是做妾也不行。”   傅筠闭了闭眼,颇是头疼。   文氏见他眼下乌青,也不忍逼他,缓了下语气道:“总之这事你好好想想,你养外室我也懒得说你,但你总得给我娶妻成家,你祖母年纪大了,别让她老人家操心。”   “言尽于此,你好生歇息。”说完,文氏起身出门。   被这么一搅合,傅筠只觉得头疼,也没了睡意。   他靠在椅子上阖眼半晌,而后起身出门,漫无目的地在门口站了会儿。   侍卫问:“大人要去哪?”   傅筠想了想,道:“去别院看看。”   .   虞葭昨夜看话本子看得晚,夜里又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起得就比较迟。   傅筠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洗漱。   透过月门的纱帘,虞葭往外头瞧了眼,就见傅筠站在门口缓慢徘徊,也不知在想什么。   洗漱过后,虞葭换了身衣裳才出内室,正好婢女端早饭过来。   虞葭问:“大人吃过早饭了?”   傅筠闻声转头看去,大早上她还未上妆,面容白皙干净,一头乌发只用根簪子松松散散地挽着,几缕发丝别在耳后。   在这阳光细碎的清晨,竟增添了几分慵懒娇媚之意。   莫名地,令傅筠心情平静了许多。   他跨进门,在饭桌前坐下,自顾自夺过虞葭手上盛好的一碗清粥:“多谢。”   虞葭也没跟他计较,让丫鬟又添了副碗筷,给自己重新盛了一碗。   “大人今日不用上职?”   “已经下了朝会。”   “下朝就不用上职了?”   傅筠抬眼:“你何时这般关心我了?”   ?   虞葭愣了下,她纯粹是觉得傅筠近日好像真的挺闲的。   但她也没解释,兀自默默吃早饭。   过了会儿,傅筠突然说道:“我昨夜一宿没睡。”   所以呢?   他冷不丁说这么句话,虞葭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就不问问我昨夜做什么去了?”   “啊?”虞葭不解:“我为何要问,大人想说就说不说也没关系。”   反正,她是真的不在乎啊。   “去审你父亲的案子。”   “啊呀!”虞葭利索地给他夹了块香煎鱼:“那审得怎么样了?”   “……”   傅筠幽幽地盯着她,虞葭脸不红心不跳笑得甜美:“大人您说说,您昨晚怎么审案子了?”   傅筠这会儿又不想说了,继续吃早饭,吊得虞葭胃口足足的。   吃过早饭,虞葭殷勤得很,又是端茶又是扇扇子的:“大人,我爹爹案子进展得如何?”   “抓到个人,那人透露了些事。”   “什么事?”   “事关重要,暂且不方便与你说。”   虞葭点头,没关系,只要能顺利翻案就好,她继续问:“那两个月后,我爹爹应该能顺利出狱吧?”   傅筠睨她一眼:“看情况。”   “看什么情况?”虞葭急了,想也没想上前就扒拉开傅筠揉额头的手,跟个小丫鬟似的就帮他揉捏起来。   她动作太过自然,傅筠错愕了一瞬,才缓缓地靠在椅子上闭眼享受。   虞葭怕他出尔反尔,这会儿怎么殷勤怎么来,边轻柔地给他揉额头,边试探地问。   “那人是不是案子的关键?”   “嗯。”   “只要他肯招供,那我爹爹就该没事了吧?”   “嗯。”   “那他招供了吗?”   “还未。”   “你刚才不是还说透露了些消息么?”   “未透露全。”   “……”   虞小丫头不满,指腹不自觉地狠狠用力,惹得傅筠缓缓勾唇。   揉捏额头本该是舒服惬意的事,但不知怎么的,傅筠被她越揉越清醒。边思忖案子的事,边听她絮絮叨叨。   但渐渐的,傅筠心绪就乱了。   虞葭微微顷身站在他身后,之前落下的那几缕头发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勾着傅筠的脖颈。   痒痒的,痒到了心坎里。   他努力忍了一会儿,那股痒意越来越强烈,呼吸也越来越急。   傅筠倏地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虞葭莫名其妙。   傅筠转头盯着她,目光笔直而狐疑:“你故意的?”   “什么?”   “勾我。”   虞葭缓缓瞪大眼睛,面颊涨红,羞恼道:“呸!谁要勾你了!”   她努力抽开手,却没能抽出来,反而被傅筠拉近了几分。   两人靠得极近,四目相对——   傅筠静静地审视她,想起今早上母亲说的那番话,不知为何,莫名地有些烦躁。   以至于语气就没那么好:“你想要什么?”   虞葭被他这举动弄得稀里糊涂的,一时搞不清他是何意。   紧接着,傅筠又说道:“我不会娶你,劝你歇了心思。”   许是说了这话觉得愧疚,他补充道:“若你非要跟我,除了名分我不能答应你之外,其他的,任你提。”   ---------------------------- 第41章 纠结   虞葭被他这番话弄得懵了好半晌,脸色也由红转青转白,又气又怒。   但气了一会儿后,她也就释然了。   早就知道傅筠对她有所误会,且误会还挺深。虽然不清楚这个狗男人为何这么自作多情误会到这般程度,但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生气也没用,气坏身子还是自己的。   虞葭强行压下心里的不快,索性顺着他的话道:“我知道了,我不会要求什么名分。”   见她如此乖巧,傅筠心下更加内疚,问道:“那你要什么,但凡你提,我定会努力满足。”   “什么都不要!”   他这么认真,搞得虞葭忍不住有点入戏,于是垂下眼帘:“我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大人,早就已经断了非分之想。大人请放心,等我爹爹出狱,我自会安安静静家去。”   气氛静得恰到好处,连吹进来的风也带着点伤感。   傅筠袖中的手攥紧,故作平静地问:“你什么都不要,我难以心安。”   “既如此,大人就随便给些财帛吧。”   “好。”傅筠点头:“还有吗?”   虞葭想了想,道:“我见歇雨小阁挂了幅水墨烟雨,挺好看的,大人不妨把那个送我?”   那是名家真迹,整个大豊都只有这么一幅。傅筠也是寻了许久才收到的宝贝,平日里稀罕得很,这会儿也不心疼了,径直点头:“好。”   “里头还摆了把薄玉雕花古琴,样式挺别致的。”   那也是傅筠宝贝的东西之一,他想也没想,继续点头。   “还有……”   “……也不错。”   “另外……”   虞葭一口气说了许多,傅筠都一一应下,最后还问:“就这些了?”   “嗯,就这些了。”   傅筠点点头:“回头我让人把东西给你送过来。”   “嗯。”   空气又静默了会儿。   傅筠见没什么话说,动了动喉咙:“那…我走了。”   虞葭低头起身相送,送到门口忽地喊道:“大人。”   这一声大人喊得凄然,傅筠脚步停下,缓缓转身。   “大人,”虞葭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再次强调:“我一定谨记大人的话,绝不会对大人有非分之想,请大人放心。”   傅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地离去。   .   酒肆里。   傅筠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桌边放了两壶上好的梨花酿。   萧泽玉到的时候,见已经空了一壶,诧异地问:“你今日怎么了?匆忙邀我前来就是来喝酒的?”   “嗯。”   “?”萧泽玉问:“真只是来喝酒的?”   傅筠睇他:“你以为有何事?”   萧泽玉在他对面坐下来,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叹道:“果真不错,这梨花酿少说也有十年了吧?”   店小二道:“这位公子果真好本事,这酒是我们这的镇店之宝。采摘头春头枝的梨花,晾七日蒸七日,炒七日再酵七日,最后配以红米而制,封缸埋于雪地里十年。”   “口感绵柔醇厚,且幽香四溢,整个上京也就那么两坛。”   “一坛多少银子?”见他说得这般煞有其事,萧泽玉还真就问了下。   “千两银子一坛。”小二道。   闻言,萧泽玉差点呛住,转而去看正在暴殄天物的人。   “子亭,你悠着点,这千两银子没几下要被你喝光了。”   他倒也不是心疼银钱,反正傅筠有的是银钱,就觉得镇店之宝被傅筠这么糟蹋,实在是可惜。   但见傅筠眼皮子都未掀一下,一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模样。萧泽玉稀奇得很,将店小二挥退出去,问道:“子亭有心事?”   “啊,我猜猜,定然是为了女人,是也不是?”   傅筠觑他:“像吗?”   “像,太像了!”   萧泽玉好笑,遗憾宋景琛没在这,要不然他们两人一起来嘲笑傅筠。   不怪萧泽玉觉得稀奇,而像傅筠这样的,就算天塌下来也许只会皱一下眉头的人,除了男女之事,恐怕这世间再没有其他令他烦恼的了。   “说说看,到底是谁?”萧泽玉问。   傅筠饮了口酒,酒杯在指尖转了好几圈:“我好像真的喜欢她了。”   “谁?”萧泽玉茫然了下,随后又问:“我虞表妹?”   “嗯。”   萧泽玉笑了笑,没说话。   傅筠问:“你这是何表情?”   “我当是什么事呢,”萧泽玉道:“我早就知道你喜欢虞表妹了。”   “?”   萧泽玉道:“你此前种种行迹实在奇怪得很,分明是在意她却又不肯承认。不过眼下你既是主动承认,我倒是很想知道,是何事令你这般困恼。”   傅筠愣了下,他自己居然很早就喜欢她了?   萧泽玉给他倒了杯酒,一幅情圣的模样:“难得你肯与我说,来来来,我给你参谋参谋怎么追求我虞表妹。”   傅筠抬眼睇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你若有法子,为何你喜欢的女子迟迟未答应你?”   “哎,”萧泽玉道:“我跟你可不一样,我是在等她,她还未及笄,我岂能做那种禽兽不如的人。”   “你爱慕一个未及笄的女子,似乎…”傅筠幽幽道:“跟禽兽也差不了多少。”   “……”   “这不是在说你的事,怎么就扯上我跟禽兽了?”萧泽玉不乐意了:“快快说来,你为何事烦忧,莫不是我虞表妹近日移情别恋了?”   “啊!”想到什么,萧泽玉道:“也许有可能,毕竟她与裴世子一见如故,况且人家裴世子比你温柔体贴,最是姑娘家喜欢的样子…”   傅筠冷冷地睨过去,萧泽玉赶紧闭嘴。   “我跟她说清楚了,”傅筠又饮了口酒:“我不会娶她。”   “然后呢?”   “等她父亲出狱,送她一些财帛自行归家。”   “她同意了?”   “同意了,只不过…”傅筠想起她隐忍委屈的模样,说道:“我有些不忍。”   萧泽玉噗呲忍着笑,拍了拍傅筠的肩膀:“既然不忍,为何还要将她送回家,直接将她娶了不就得了?”   傅筠摇头:“我母亲不会接纳一个外室进门。”   “可你心里清楚,她根本不是你的外室。”   “即便如此,我母亲恐怕也不会同意。”   箫泽玉想了下,点点头:“也是,虞表妹的身份确实低了些,依你靖国公府的门楣,且你又是世子身份,你母亲肯定不允许。”   “不过话说回来,”箫泽玉问:“你真想娶我虞表妹?”   傅筠静默了会儿,说道:“现在不是我想娶她的事,而是……”   “是什么?”   “她似乎…”傅筠苦恼:“已经非我不可。”   可他却不能娶她,除了给她一些财帛,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梨花酿虽好,但傅筠也没吃醉,一来他酒量不错,二来他本就是个自制力极强的人。无事一般不会饮酒,今日之所以去了酒肆,也纯粹是心里烦闷不得排解。   与萧泽玉告辞后,傅筠去了趟卫所,之后又进了趟宫禀报齐王案子的事。   出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侍卫问:“大人,要回府吗?”   傅筠点头,但马车到了国公府门口却又突然吩咐掉头去别院。   文氏还在等他回来说婚事呢,乍一听傅筠又去了别院,气得不行。唐月彤就站在一旁,假装没听到这话,却心下黯然。   傅筠本来是想回国公府好生歇息的,他这两日为案子的事确实辛苦,但坐在马车里头却总是想起虞葭低头委屈的模样,便决定回别院看看她。   进门后,一路往清芷苑而去,边问婢女虞葭今日做了什么。   那婢女答得仔细:“羡鱼姑娘一整日都闷在屋子里没出门,下午睡了一觉,醒来后也没什么动静。对了,今晚晚饭没吃多少,婆子们送进去的饭菜只动了一小半呢。”   闻言,傅筠眸子闪过一丝不明情绪。   到了清芷苑,他挥退下人,独自一人进了院子。   这会儿天已擦黑,到处静悄悄的,只廊下挂了盏灯笼照明。   虞葭的屋子里倒是灯火通明,傅筠站在院门口,隔着花树看虞葭。   她坐在窗下,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香色对襟衫,乌发依旧如早上见过的那般,松松散散地挽着。   她支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什么,低着头一动不动。过了会儿,却抽出张帕子擦眼睛。   傅筠愣了下。   她哭了?   虞葭擦了会儿,又继续一动不动了。单薄的身子背着光,光影将其笼罩,显得更加可怜楚楚。   也不知为何,傅筠原本想进去陪她吃饭的,可这会儿只觉得脚步千斤重,怎么也抬不动脚。   他在花树下站了许久,最终长长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   杏儿从西厢房捧着东西出来,见院门口有个身影一闪,背影朦朦胧胧的也瞧不清。她纳闷嘀咕:“大人来过了?”   “谁?”   虞葭坐在窗下看话本子,适才正看到书生和小姐被生生拆散,那书生立誓要金榜题名,届时回来风风光光地娶小姐。   这故事感人肺腑,虞葭忍不住抹了好几回眼泪,这会儿说话都还带着点鼻音。   “奴婢好像看见大人了,但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出了院子。”   “是么?”虞葭探头瞧了眼,没瞧见,也懒得管,继续埋头看话本子。   “小姐,”杏儿问:“厨房刚做好了冻牛乳羹,要不要让人端来?”   “哎呀,我差点要忘了。”虞葭道:“快让人端来,我今晚故意留了些肚子,就是要吃这个呢。”   “好勒,奴婢这就去。”   .   这边,主仆俩欢欢喜喜地吃冻牛乳羹。   而那厢,傅筠出了清芷苑后,却是去歇雨小阁坐了许久。   也没让人点灯,独自一人摸黑坐在椅子上,直到夜色越来越浓。 第42章 罢了,娶她便是(加更)……   傅筠出了清芷苑后,却是去歇雨小阁坐了许久。也没让人点灯,独自一人摸黑坐在椅子上,直到夜色越来越浓。   紫晴得知他来了,特地过来殷勤服侍,听侍卫说她家世子爷还没吃晚饭,她便赶紧让厨房准备。   但这会儿她站在门外,不敢去敲门。之前世子爷的脸色她是瞧见了的,明显是遇到了极大的烦心事。   过了许久,还是侍卫着急了在门外试探地问:“大人,五马巷那边有消息了。”   片刻后门打开,傅筠看上去面色如常,只是声音有些疲惫:“他招了?”   “并未,”侍卫道:“但那人说想要见您。”   .   傅筠匆匆出门,紫晴紧跟了几步,很想问世子爷要不要吃饭再过去,但看他肃穆的背影,就歇了心思。   五马巷的宅子也是傅筠的私宅,只不过这处宅子十分隐秘,距离别院约莫要行三刻钟。   傅筠是直接骑马过去的,到了门口后,侍卫径直将他带过去,路上边低声禀报。   “他昨夜受刑过后昏迷了一上午,醒来后就不吃不喝,属下本以为他想绝食自缢,但傍晚时他突然说要招供,且非得见到您本人。”   “嗯。”傅筠脚下不停。   很快来到一处小院,院子里到处都是把守的侍卫,见傅筠来了纷纷行礼。一人正要上前去开门,被傅筠拦下。   “我自己来。”   傅筠推开门,就见那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头发沾着血水凌乱地贴着脸颊。   听见声音,那人缓缓睁开眼睛,见是傅筠后,他低低地笑起来。   傅筠走近几步,在他身边蹲下,用帕子拨开他湿漉漉的头发:“你想说什么?”   .   虞葭吃了好几碗冻牛乳羹之后,没多久就听说傅筠匆匆离开了别院。她继续把话本子剩下的故事看完,直到杏儿催她了才起身去沐浴歇息。   也不知是晚上吃太饱了还是怎么的,虞葭睡不着,总觉得哪里不大舒服。再加上今夜没有凉风,有些燥热,她翻来覆去到半夜,好不容易酝酿了些许睡意,又听说傅筠回来了。   且这回动静颇大,她还听见紫晴在外头吩咐婢女准备热水什么的。   虞葭不悦,自己的院子何时轮到个婢女来吆五喝六了?她起身穿好衣裳准备出去训斥一番,然而才刚开门,就见傅筠一身玄色锦袍大步进来。   同来的还有许多腰挎长刀的侍卫,个个神色戒备庄敬地围住院子。   “你你你…”虞葭见傅筠这么晚了闯入她的屋子,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傅筠一只手捂着胳膊,面色不大对劲,她问:“…你怎么了?”   “羡鱼姑娘,世子受伤了,还请您让一让。”   紫晴跟着进屋,将虞葭一把挤开,而后过去扶着傅筠坐下,又准备帮他解开外袍。   傅筠忽地止住她,看向虞葭:“你来。”   啊?   虞葭一头雾水,要她过去解衣衫?   但看他手指间汩汩红色,像是流血了,她迟疑了那么下就走过去。   “你受伤了?”   虞葭没解过男人衣袍,手忙脚乱的扯了许久,扯得傅筠蹙眉疼痛。一阵捣鼓后终于把外袍扯开时,里头雪白的中衣就看得格外明显了。   傅筠胳膊的地方破了道口子,血流出来染得半边手臂都是红的。   虞葭还从未见过这阵仗,慌乱地问:“怎、怎么办?”   傅筠觑她一眼,然后坐下:“无需担忧,小伤罢了。”   这是小伤?   都流这么多血了!   很快,侍卫领了个大夫进来,那大夫许是见惯了这等子事,上前慢慢悠悠地检查伤势,而后又慢慢悠悠地取出剪子、纱布、药粉之类的东西。   还转头吩咐道:“端盆水过来。”   一旁的紫晴赶紧端水上前去伺候。   虞葭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这么干巴巴地站着:“好端端的怎么受伤了?”   “为你父亲的案子。”   啊!   这么严重?   虞葭紧张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上次跟你说抓到一人,”傅筠道:“今日我欲过去审问时,遭遇刺客突袭。”   再多的傅筠不好在此直说,实际上刺客真正要杀的不是他,而是要灭那人之口。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恰在那人正要招供时,宅子里突然闯进了一批刺客。   这些人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招招狠厉。傅筠抵挡了一阵子后发现这些人并非冲着他来,而是不断试图涌入屋子里。   他这才明白,这背后之人是想将此人灭口。   到底是何人动用这么多死士?居然还敢直接追杀到了他的私宅,想必这人掌握的是惊天秘密,而与之有关的虞葭父亲的案子恐怕也正是这里头的关键。   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傅筠这会儿不好详说,也怕她想多了担心,遂安抚道:“你莫急,那些人并未得逞。”   他们还是尽全力把那人护下来了,不过还是去了半条命,傅筠也因此受了一剑。临走前,他命人迅速将嫌疑人转移到其他秘密地方,随后马不停蹄直奔别院。   这时,大夫往他伤口上倒了些药酒消毒,傅筠“嘶”地下,微微蹙眉。过了半天,也没听见虞葭动静,他抬头看去。   这一看便愣住了。   只见虞葭拿帕子默默地揩眼泪,身姿单薄柔弱,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你……”   傅筠不明所以。   老实讲,虞葭此时很担心。原本以为父亲的案子并不会多难,毕竟傅筠作为锦衣卫指挥使,这么大的官要翻案,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今晚听他这么说,隐隐觉得这案子牵扯不小,居然还惊动刺客。并且,傅筠为此还受了伤。   一来,她害怕傅筠就此撒手不想管了,二来也确实感激傅筠为了她父亲案子做了这么多。   所以,虞葭觉得就这么干站着实在说不过去,总得表现一番才好。   于是,她努力回想话本子里的故事,挤了些眼泪出来,哽咽道:“平日看你风光霁月的模样,可没想到原来你背地里承受了这么多。”   “为了我父亲的案子,你受这么重的伤,叫我心里如何好过。”   她抽抽搭搭的,呜咽的声音渐渐变大。   傅筠无奈,安慰道:“这不过是小伤罢了,不打紧。不信你问问大夫。”   老大夫忙里抽空瞧了眼虞葭,一脸“女子就是爱大惊小怪”的模样,说道:“确实是小伤,养几日就可痊愈。”   “呜呜呜……”虞葭继续哭:“你们定是骗我的,这怎么是小伤,都流了好多血,再流下去会死人的。”   傅筠:“……”   “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虞葭怎么感人怎么来:“我独自跟着你来京城,全都指望着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独活了呜呜呜……”   也不知怎么的,虞葭哭着哭着,就有点真情实感起来。想起自己离家千里,家中父亲还在狱中,祖母身子也不知好点了没。而母亲……   她是真的好想回家呢…呜呜呜……   “你放心,我死不了。”傅筠心下一暖,安慰道:“区区几个刺客又怎能奈我何,事情没你想的那般严重。”   哦,好的。   听到这句话,虞葭就放心了。但适才哭得太过,一下子要收也有点难度。   想了想,虞葭将整张帕子捂住脸,又低低地哀哭了几声,趁婢女杏儿路过身边时,倏地倒在她身上。   “小姐?”杏儿唬了大跳,赶紧扶住人:“小姐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傅筠不知她发生了何事,想起身时又被大夫摁住不能动。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虞葭朝杏儿眨眨眼,杏儿立即会意过来:“小姐莫不是哭昏了过去?”   “哎呀!”她说道:“我家小姐本就身子弱,今日哭了这么久,定是受不住了。”   她对傅筠道:“大人,奴婢先扶小姐下去躺会儿。”   主仆俩很快出了门,留下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而傅筠,却是一脸错愕。   错愕之余,还有点触动。   怎么说呢?见她哭得肩膀颤抖,且无法自拔的模样。那一刻,傅筠内心是十分震撼的,震撼于她的痴情,也怜惜她的孤独脆弱。   原来,他竟是她的全部指望。   再想起今日早上自己对她说的那番话,彼时她乖乖巧巧地说“我知道了,定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人前故作坚强,却不想,人后偷偷哭了许久。   以至于还哭昏了过去。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傅筠静静地望着虞葭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罢了,娶她便是。   -------------------------------- 第43章 惊喜(修)   次日,虞葭听说傅筠一整晚歇在了别院。   她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洗漱穿戴好后,想了想觉得还是去探望探望为好,于是让婢女先把早饭搁着,等她回来再吃。   虞葭来到傅筠的院子,见紫晴带着婢女端着食盒等在门外。   见她来了,紫晴的神色十分古怪。为何古怪虞葭起初不大明白,但当紫晴跟她说让她将食盒送进屋子时,虞葭才明白过来。   原来傅筠在等她吃早饭呢。   不过,为什么等她?   虞葭索性问出来,傅筠没回答,而是嘴角噙着抹浅浅的笑。   “吃过早饭了?”傅筠问。   虞葭怔怔地摇头,被他这诡异的态度弄得心里发慌。   傅筠示意她坐下一起吃,在亲自动手给她盛了碗枸杞粳米粥且嘱咐她小心烫之后,虞葭内心的慌乱达到了顶点。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好端端的就对她温柔体贴起来了?   怀着这种茫然和忐忑,虞葭边慢吞吞地吃粥,边余光暗暗打量对面坐着的男人。   不对劲!   实在不对劲!   他吃错药了么?为何要用这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嗯咳,”虞葭咳了声,打破这略显暧昧的气氛,问道:“你好点了吗?”   “葭葭,”傅筠不答反问:“听说你昨日哭了许久?”   他这声“葭葭”喊出来,虞葭以为自己听岔了,稍稍抬眼看去,就见傅筠极其认真地跟她说道:“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末了,他唇角勾了勾,笑意又加深了些许。   搞得虞葭一阵头皮发麻。   “葭葭,”傅筠伸手:“过来。”   干什么?   已经坐得很近了啊。   他固执且霸道,没办法,虞葭放下碗狐疑地挪过去。   刚挪到他身边时,手就被傅筠攥住了。他将她轻轻一拉,靠他极近,而后缓缓地摸她的脸。   ?   他这模样跟中邪似的,虞葭惊得都忘了躲开。   傅筠视线落在虞葭的脸上,也没说话,就这温柔得滴水的目光吧,看着渗人得很。   “做、做什么?”   虞葭此刻很懵,但瞧见紫晴她们站在门口,心想,大早上的也要做戏?   于是,虞葭还蛮配合地、深情款款地与他对望。   渐渐地,发现傅筠耳尖染上了一抹可疑的红。   虞葭眨了下眼睛,没看错!确定那就是害羞的红!   这模样——   这态度——   啊!   要死了!   他到底中了什么邪!   虞葭被傅筠这奇奇怪怪的态度弄得浑身不自在,都后悔跟他演戏了,但演都演了,只能咬牙坚持下去。   “你手臂现在还疼吗?”虞葭问。   傅筠含笑看着她,眼里是从未见过的柔情,他摇头:“不疼。”   “……”   “昨日我说的那些话…”傅筠停了下,说道:“你莫要放心上。”   “什么?”   傅筠动了动唇,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解释,便说道:“总之,一切事情交给我,我来处理,你只管安心等我消息。”   ?   大早上的,他打什么哑谜呢!   但秉着做戏要专心致志不能半途而废的精神,虞葭懵懵懂懂地点头:“嗯。”   得她这一声回应,傅筠又笑了。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拉她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来,先陪我吃早饭。”   .   其实傅筠的早饭是真没什么好吃的,毕竟大夫说他受伤,要饮食清淡,比起虞葭自己屋子里的早饭,实在是寡味得很。   虞葭吃两口就不吃了,想着等会儿回自己的屋子再继续吃。   但傅筠也不知怎么的,慢条斯理的,像品尝人间美味似的,一勺一勺地喝汤,一勺一勺地喝粥。   喝着喝着,还耳朵尖红。   “!!!”   正在虞葭好奇之际,傅筠抬眼:“你为何一直看我?”   “啊?”   就是想看你什么时候能吃完,我好回去吃我的早饭。   但没等虞葭回答,傅筠又兀自低笑起来:“你若是想看,不必如此偷偷摸摸,我给你看就是。”   “不了不了。”虞葭赶紧摆手。   她真是怕了他了!   .   好在虞葭没煎熬多久,就有小厮过来禀报说国公夫人派了马车来接他回府去。   昨晚傅筠遇刺这么大的事,今日一早,所有人都得知了情况。文氏担心,立即派人来接他回去。   傅筠本来也打算吃完早饭就回的,看这会儿文氏催得急,于是放下银勺。对虞葭道:“那我先回去,你好生歇息。”   “嗯。”   快走快走!   傅筠起身出门,下了台阶又转过头来,嘱咐道:“乖乖等我回来。”   “嗯。”虞葭继续点头,点到一半就觉得不对,为什么要乖乖等他?   傅筠见她傻乎乎的模样,又笑了。   虞葭目送他离开,只觉得跟做梦似的,度过了这么个慌乱且诡异的早晨。   婢女杏儿也是如此,小声问道:“小姐,大人今天怎么了,这么爱笑。”   虞葭无比确定:“他中邪了!”   .   大抵坠入爱河的男人都爱笑吧。   文氏在书房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见自己儿子时不时笑一下,奇怪得很。   莫不是受伤把人弄傻了?但看他说话思路清晰,逻辑明确又觉得不像。   文氏问:“你这是……遇到了什么事?”   “好事。”傅筠道,但碍于此时唐月彤也在,他不好说出来。   唐月彤得知傅筠受伤的消息,一大早就去正院等着了,之后傅筠回府,她又跟文氏一起过来书房探望。   “傅表哥,”唐月彤问:“表哥的伤势如何了?”   “无碍。”   “听说流了许多血呢,怎么会无碍?”   文氏也不放心,非得要看一看伤口深浅才行。   傅筠无奈,便将外袍脱了去,挽起中衣袖子,露出受伤的胳膊。   伤口已经包扎好,今早上侍卫还给他换过药,这会儿也看不出深浅。只不过许是侍卫手脚粗笨,一道小小的伤口,就缠了一大坨纱布,看着怪可怖的。   唐月彤立即就红了眼眶:“傅表哥平日里都这么凶险么?”   傅筠没说话。   文氏也问:“到底是什么人要针对你?”   “不是冲着儿子来的,是冲着宅子里的犯人。”   “什么犯人,这般复杂?”   傅筠默了片刻,说道:“还请唐表妹先回避一二,我有件事要与母亲商量。”   正在抹眼泪的唐月彤一怔,随即眸子黯然,微微福身出了门。   出门后,婢女荷芯低声问:“小姐,你怎么单独出来了?”   唐月彤贝齿轻咬,关于老祖宗想让她与傅表哥尽快定亲的事,她也清楚,而且她知道国公夫人也同意了的。   如此一来,她跟傅筠的关系算得上是半个未婚夫妻关系,可也不知是什么密事要让她回避出来。这会儿院子里其他丫鬟婢女都看着呢,她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   而书房内,傅筠飞快地斟酌了下,就对文氏道:“母亲,儿子想娶妻。”   闻言,文氏大喜:“你总算想通了?好好好,想通了就好。”   这句话她盼了多少年了,此刻犹如天籁般好听。   随即说道:“我回头就去跟你祖母商量,月彤那边我之前也交代好……”   “母亲,”傅筠打断她:“我想娶的不是唐表妹,而是另有其人。”   “谁?”   “虞葭。”   “虞葭是谁?”   “就是…羡鱼姑娘。”   他话落,文氏重重地搁下茶盏,气氛也冷了下来。   “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居然不顾国公府脸面要将一个外室抬进府中?”   “母亲息怒,您且听我说完。”傅筠继续道:“她并非儿子外室,这一切都是儿子在做戏。”   文氏火气不上不下的,都被他整懵了:“什么意思?”   “说起来这些都是儿子的错。”傅筠道:“儿子此前在雁县办案,偶然结识虞姑娘。彼时她父亲入狱求我帮忙,我想摆脱家里逼婚,于是就跟她定了协议。”   “便是…”傅筠忍着母亲怒火道:“她答应扮演我的外室助我躲过婚事,我便帮她父亲翻案。”   “你——”   文氏气得胸口起伏,好半晌骂道:“你糊涂!”   “你可知你弄了这般名声,整个上京城都在说什么?你是没听见罢了,竟拿你跟襄阳侯府家的那纨绔来相比,我实在是……”   “儿子知错!”傅筠老实道。   “你知错什么?”文氏气过后,又悲从中来,想到儿子出这么个昏主意来对付她,她就难过。   片刻后,居然说话都带着点哽咽:“为了你的婚事我操了多少心,你倒好,不声不响就弄这么一出,如今却还跟我说要娶个外室进门,你诚心要气死我吗。”   “她不是外室,这一切都是儿子的错。”   “那也不行。”文氏怒道:“雁县那样的地方能出什么好人家的姑娘?”   “你真真是要气死我。”想到什么,文氏又问:“对了,你最近总是忙进忙出的,难不成就是在查她父亲的案子?”   “正是。”   “即如此,那女子更是娶不得,家中犯案,这可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事。”   “母亲误会了,她父亲卷入的是一场冤案,这里头猫腻极多,儿子暂且不便与母亲细说。”   傅筠道:“但请母亲信我,虞姑娘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性子也极好,若是母亲见了定会……”   “我不同意!”文氏道:“无论清白与否,我都不同意你娶她。”   “我们傅家是什么人家?而虞家又是什么人家?”   “难不成,你让我以后带个身份低微的儿媳妇出去吃茶,让人看笑话?”   .   最终这事没谈成,以文氏甩袖离去告终。   不过傅筠做事向来有自己的谋划,知道这种事也急不来,他倒是没有泄气,反而觉得自从决定要娶虞葭后,近日来笼罩在头顶的愁云忽地被拨开。   而今,生活一片光明。   傅筠遇刺之事宫里也得了消息,皇帝震怒,命人彻查并全城搜捕刺客。最后还体贴地给傅筠放了两天假休养。   傅筠谦虚地接受了,并让人收拾些干净衣物,很快就乘马车来了别院。   对外宣称安静养病莫来打扰,对内,就心安理得地折腾虞小丫头端茶递水,日子美哉。   虞葭没明白他只回去了一天怎么又来别院了,看着婢女们大包小包的将行李搬进别院。她问道:“这是?”   “来这安静养伤。”傅筠道,而后边进门边问她:“你今日做了什么?”   “练了会儿琴,然后又学了几个字,怎么了?”   写字?   傅筠想起自己答应指点她练字的事,于是说道:“那我们去歇雨小阁坐坐。”   虞葭真是好奇死了,不知道傅筠到底是怎么了,这会儿跟她说话态度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稳。   总之,若是以前,他绝对不会用这么温和的语气说“我们去歇雨小阁坐坐”这种话。   虞葭狐疑地打量了傅筠一眼,忍不住又打量了一眼。   “你怎么又偷看我?”傅筠无奈莞尔。   “……”   .   两人到了歇雨小阁,傅筠将婢女们撵了出去,偌大的屋子,安静得落针可闻。   傅筠胳膊受伤不方便,服侍茶水的事就落在了虞葭身上。   这倒没什么,毕竟虞葭也想从他这探知些事。   她迟疑了会儿,小声地问:“昨天夜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昨夜许多人在,傅筠怕是不好细说,后来虞葭装哭昏过去也没机会再问。今早本来想问的,但被傅筠早上中邪的模样也搞忘了。   虞葭边帮他吹凉茶汤,边试探:“我爹爹的案子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心爱的姑娘就在身边,还为自己体贴地吹茶汤。这会儿,傅筠整个人心情舒畅。   不忍她担忧,傅筠说道:“此事你大可放心,那人被护得好好的,只不过经此一事,我需谨慎,等过两日伤势好了就去审问。”   “嗯。”他这么一说,虞葭放心许多,而后在对面坐下来。   没什么话聊后,气氛就这么安静下来。   安静得虞葭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当对面之人噙着笑,还时不时用溺死人的目光瞧她时,虞葭只觉得如坐针毡。   其实,对于傅筠突然变得这么奇怪的事,虞葭也想过。起先以为他中邪,但后来仔细想想,哪那么容易中邪,莫不是他伤胳膊的同时,顺道伤了脑子?   所以,虞葭小心翼翼地问道:“你除了胳膊疼之外,有没有觉得其他地方也疼的?”   傅筠抬眼。   “就是…这里…”虞葭指着自己的脑袋:“有没有觉得疼?”   “什么?”   “不疼吗?”虞葭疑惑:“那你突然这么古怪的,还以为你撞了脑子呢。”   “……”   傅筠张了张口,想解释一二,但突然又想到什么,他只是笑了下没说话。   虞葭掩饰地端起茶盏,遮住整个脸,缓缓呷了口,余光继续打量傅筠。   他就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侍卫送过来的密报,边看边含笑。   笑得虞葭汗毛直立。   她赶紧将茶喝完,而后起身去桌边练字去了。   傅筠见她逃似的身影,勾了勾唇。   .   萧泽玉过来的时候,傅筠正在教虞葭写字。   一开始傅筠只是在一旁观看,偶尔指点,但渐渐地,有些心猿意马。   他也没法解释为何总是忍不住想靠近她,但他自认为是端方君子,还是努力控制住了。   只稍稍握着虞葭的手,教她如何执笔。   也不知今日是热的还是怎么了,没教多久,他觉得整个手心都是汗,滑腻腻的难受。且由于靠得近,他心口也跳得飞快。   而虞葭完全没察觉,她像个乖学生,学得很认真。有时候傅筠突然停下来,她还纳闷地问:“怎么了?”   于是,傅筠只得故作镇定地继续教她练字。   所幸没多久,侍卫就来禀报说萧泽玉来了,傅筠暗暗舒了口气。他放开虞葭的手,说道:“你先照着我说的法子练几遍,我去去就来。”   “嗯。”虞葭头也没抬。   她今日依旧只簪了根简单的发簪,头发蓬松可爱,落了几缕头发在脸颊边。傅筠半抬着手,忍了忍,最后还是出了门。   .   萧泽玉是得知他受伤的消息特地来探望的,本来要去国公府,但听门房说傅筠来了别院,他才又赶往这边来。   这一来一回的,用了约莫半个时辰,萧泽玉抱着茶盏猛喝了几口。   才道:“如今要见你真不容易。”   “如此匆忙,有何事?”   “听说你受伤了?”萧泽玉问。   “小伤罢了。”   “既是小伤何须在这养两日?”萧泽玉好笑:“我听门房说你连衣裳行李都收拾过来了。”   “……”   “哦,我知道了。”萧泽玉又道:“你定是想以此讹我虞表妹,好让她关心你,是也不是?”   “……”   傅筠淡淡睨他:“你若无事,可以走了。”   揭穿他心思,萧泽玉哈哈哈大笑。   “我决定娶她。”片刻,傅筠突然开口道。   萧泽玉倏地停下来:“你认真的?”   “自然是认真的。”   “可你上次还说你母亲不会同意此事。”   傅筠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我昨日跟母亲谈了此事,我决定娶虞葭。”   “通过这次,我想明白了。”傅筠继续道:“我与她情意相通,又何须在乎世俗门第。”   “至于我母亲那边,我会尽量说服。”   “那我虞表妹呢?”萧泽玉问:“她知道这事吗?”   “暂时不知,我不准备现在告诉她。”   “为何?”   傅筠勾唇,面色些许甜蜜些许自得,道:“待时机成熟,届时给她个惊喜。”   ------------- 第44章 游湖   上京王家。   “殿下,眼下咱们该怎么办?”王定川恭敬地站在一旁。   被称为殿下的,正是当今王贵妃之子,四皇子殿下谢渊。他缓缓拉下黑色斗篷帽,露出一张白净锐利的脸。   分明才十□□的少年郎,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杀不了,还有脸来问我怎么办。”   王定川眼皮跳了跳,他比四殿下还年长十几岁,是王贵妃最信任的娘家堂弟,可这会儿却干干地站着任由他骂。   “是属下办事不力。”王定川道:“当时傅筠也在,我们的人放不开手。”   毕竟傅筠身份不同,朝廷命官,且是皇上心腹。若是不慎失手于他,恐怕整个王家都没好果子吃。   即便如此,傅筠只是受了点轻伤,这会儿上京城都全城戒严,到处搜捕刺客,害得他们束手束脚不敢动作。   “那人我们此前追杀了许久,未曾想竟会被傅筠找到且秘密送入京城。”王定川道:“也不知傅筠到底得知了什么消息,非要与殿下您对着干。”   谢渊眸子微眯,沉声问:“那人死了吗?”   “受了重伤,但不知现下情况如何。属下担心…”王定川道:“若是他没死,将那件事告知傅筠,于我们不利。”   “的确是不利,”谢渊道:“但还不至于能把我们怎么样,最多也只是查出虞家那女子的身份罢了,至于当年东平城的事…”   他停了下,缓缓道:“只要能堵住梁琮的嘴巴,就不可能败露。”   .   傅筠安安静静地在别院休养了两日,正如萧泽玉所猜测,这两日傅筠因着伤势,可劲地使唤虞小丫鬟干活。   端茶递水,吃饭布菜,甚至连散步消食也需要一道陪同。   虞葭想着他这伤势为了她爹爹的案子而得的,也不敢有怨言,勤勤恳恳乖乖巧巧地服侍傅大爷。   比如这会儿,傅筠坐在桌边写东西,虞葭就站在一旁研墨。老老实实研了一会儿,心思就忍不住飘了。   忽地,她手上一热。   “怎么了?”   低头一看,是傅筠的指腹覆了上来,他指尖微热,从她手中夺过墨条。   他提醒道:“再磨下去,要干了。”   虞葭讪笑了下:“我加点水来。”   傅筠拦住她:“你适才在想什么?”   在想找什么借口离开,毕竟天都快黑了,她真的不想再跟傅筠一起吃饭。傅筠吃得清淡且墨迹,一顿饭吃到天黑,天黑后还得拉着她去散步消食,消食就算了,还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   这两日,对于傅筠怪异的举动,虞葭也已经习惯了。   “你明日就要去上职了吧?”虞葭问。   “嗯。”   “那何时走?”   傅筠抬眼,眼尾溢出些许笑意:“你舍不得我?”   “……”   对于这种话,虞葭已经见怪不怪。她能怎么办呢?她也懒得解释了,就顺着他的话胡乱点头。   “大人已经在这待了两日,”虞葭劝道:“就不想回府去看看?”   “去看什么?”   虞葭想起今早上一辆香车宝马停在门口,车上款款下来个婢女,端着食盒,说是她们家小姐亲手熬的燕窝粥,给傅筠补身子。   末了,还问傅筠何时回。   虞葭来京城见过傅筠的那位唐表妹,且知道傅筠有个喜欢的姑娘,心想,八成就是那位了。   她道:“回去看看你唐表妹也好啊。”   她是真情实意地建议他回府的,也出于好心提醒他去看佳人,但没想到傅筠会错了意。   他侧头细细审视虞葭:“你醋了?”   啊?   什么跟什么呢!   傅筠放下笔,语重心长道:“你放心,我们的事,会给你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你说清楚啊!   不对,我们有什么事啊!   虞葭云里雾里的,搞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追问了遍,傅筠又神神秘秘地不说了。   真是心累得很!   虞葭也不想管他了,看天色已晚,只想回去吃饭。她说道:“我手有点酸,能回去歇息吗?”   傅筠闻言,立即牵过她的手,揉了揉:“怎么这么娇气?研个墨都要歇息,以后该如何是好?”   “……”   虞葭麻木地将手抽回来。   傅筠很快也放开了,当她是害羞,说道:“罢了,你去歇息就是,我也要出门一趟。”   “去哪?”   “还是关于你爹爹的案子。”傅筠道:“那人今日下午时已经苏醒,为以防万一,我还是早些去看看。”   “嗯。”虞葭乖巧点头:“大人早去早……”   算了,还是别回了,她默默把剩下的那个字咽进肚子。   傅筠忍笑,越看她越觉得模样可爱。即便此时虞葭只穿了件普通常服,脂粉未施,连头发也懒得梳整齐,他也觉得好看极了。   也许喜欢一个人,心态就会是这样,哪哪看都顺眼。   傅筠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虞葭的头,轻嗮:“那你乖乖的,等我回来。”   虞葭僵了下。   “嗯?”傅筠俯身,凑近了问。   “嗯。”   虞葭点头,赶紧退远了些。   此举,又莫名惹得傅筠低声闷笑。   .   清晨,雁县。   天边刚亮起了鱼肚白,红颜巷子里就来了两人,打前头的个子略高,此时正扶墙歇气。   “这回没错了吧?”他问。   “应该没错了,”另一人说道:“咱们按照打听的寻了一路,都说虞家住这。”   “他娘的,先歇会儿,”高个子男人坐下来,满脸疲惫:“世子命咱们寻人,半刻也耽搁不得,累死个人。”   “阿覃,我们算运气好,世子说谁寻着了就拿十倍赏银。”那人高兴道:“等这差事办完了,咱们回上京领的银子都够一辈子花,这点辛苦,值!”   叫啊覃的高个子男人听了,顿时又精神抖擞起来。   “走走走,是那家了吧?”他指着一家大门,上头门匾写着虞宅,说道:“我这就过去敲门。”   .   傅筠离开了别院,但衣裳行李以及惯用的笔墨皆在,大概意思是还要回来住这里。   虞葭没所谓,送走他后回自己的屋子吃了顿精致美味的晚饭,就窝在榻上看话本子。   次日,没见傅筠回来,虞葭继续跟许先生练琴,空余的时间就是写字或逛逛园子。   直至傅筠好几日都没回别院,虞葭才觉得奇怪,甚至开始焦虑起来。   原因无他,傅筠离开那日是说去审问犯人的,这事关系她爹爹的案子,至关重要。   虞葭一直想等傅筠回来问问,但等来等去,都好几天了也没见傅筠的人影。   她有点着急,担心出了什么变故。   问了别院的管家,管家也不知傅筠的行踪,甚至连侍卫也不知。   虞葭总觉得是出了什么事,她心惶惶地渡过了几日,终于在第五日收到了封请帖。   是定国公府四小姐裴诗瑶写来的,邀她后日去游湖。   虞葭闷在别院多日,再加上心里不安,确实想出去透透气。于是他写信给傅筠,可信送出去了却迟迟不见回。   接连写了两封也是如此。   至此,虞葭断定,肯定是出事了。   .   上京城外的西山有片湖泊,夏日凉爽宜人,许多富贵人家都在这附近建有山庄别院,夏日来此避暑。   定国公府在这自然也有别院,只不过今日主要是来游湖,众人的马车只在别院门口停下,然后裴诗瑶就集结小姐妹们沿小路去湖边。   “我已经让人安排了小舟,今日我们泛舟比赛如何?”裴诗瑶道:“届时谁先到湖心岛,谁就先去风雨亭等着,那里早已准备了美酒佳肴等候各位了。”   世家贵女们平日里玩的都是雅致的游戏,像今日这种泛舟比赛倒是还没有过。   有人问:“是我们自己划船吗?”   “划船很简单,”裴诗瑶道:“一会儿我教你们就是。”   “这个好,我喜欢自己划船。”那少女问旁边的人:“淑灵姐姐觉得呢?”   宋淑灵心不在焉,视线落在前头跟裴诗瑶一起走的虞葭身上,暗暗纳闷为何裴诗瑶跟这个乡下来的女子这般要好。   以前裴诗瑶最喜欢黏着她一起玩的,两人关系要好得亲如姐妹般,她也常常以探望裴诗瑶为由出入定国公府。   可如今……   裴诗瑶亲密地挽着虞葭的手,边跟她细说一会儿划船的注意事项。   虞葭默默听着,时不时点头,也有点心不在焉。她还想着,等游湖结束后绕道去见见萧泽玉,兴许萧泽玉知道傅筠的消息说不定。   “哎呀,那边的是谁人?”这时,有人指着不远处的几辆马车问。   那几辆马车华丽非常,此时正停在适才的别院门口,且她们转头去看的这会儿,马车里头的人正在下来。   只见一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车旁,而后抬手去牵另一妇人。那妇人身子娇小,皮肤白净,站在车沿上犹犹豫豫不肯下去,结果就被那魁梧的男人拦腰抱了下来。   在座的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哪见过这等亲密画面,自是个个都忍不住脸红羞臊。   只有一人见怪不怪的,那就是裴诗瑶。   她只瞧了一眼就道:“哦,那是我大伯母,今日也正好来西山赏景呢。”   “如此说来,那她旁边的那位应该就是定国公了?”   定国公裴明修,如今虽已解甲归田,鲜少在人前露面。但裴明修这个名字却在大豊如雷贯耳。   毕竟,十几年前大豊跟周遭四国对抗岌岌可危时,裴明修力挽狂澜,短短几年不仅收复失地,还将那些虎视眈眈的外邦诸国逼退千里,至今不敢再犯。   这位曾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人物,最出名的一战就是在东平城。连战数日不停歇后,仍旧以三万人马大败十万敌军,不仅以少胜多,且俘虏降兵数万。   然而也就是东平城这一战,却忽然令这位常胜将军沉寂下来,没过几年自请解甲归田,个中缘由不禁令人唏嘘。   民间关于他的传闻太多,什么生吃人肉饮人血之类的,传得神乎其乎,被称为罗刹将军,渐渐的也就被引用来吓唬不听话的稚儿。   虞葭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就被母亲吓唬说小心夜里被‘罗刹将军’抱走,顿时虞葭也不敢哭了。   这会儿见了真人,倒是觉得除了身姿魁梧了些外,其实看着还挺和善的。   由于国公夫人平日身子不大好,众人也鲜少见到。此时,宋淑灵心思一动,提议道:“既是碰上了,我们作为晚辈理应上前去见见礼的。”   其实两拨人相隔得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即便不去见礼也无妨。但宋淑灵提出来了,众人也不好反驳,生怕觉得自己无礼了去。   于是有人附和道:“淑灵姐姐说得对,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这是宋淑灵提出来的,她觉得自己理应带头,于是整理了衣裙与裴诗瑶并排走在众人前头。   虞葭也只好跟着一道去了。 第45章 落水   国公夫人尤氏刚刚站稳,陆嬷嬷就在一旁提醒:“夫人,那边四小姐带着人过来了。”   尤氏脸颊还有些红,边理了理头发,暗暗剜丈夫一眼。   很快,裴诗瑶带着人走到近前。   “大伯,大伯母。”裴诗瑶行了一礼,其他人也跟着福了福身。   “你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尤氏问。   “诗瑶今日邀我们去游湖呢,”宋淑灵抢先说道:“见您来了,就先过来请安。”   尤氏含笑点头,瞧了眼宋淑灵:“你是吏部侍郎家的那个小丫头?”   宋淑灵没想到国公夫人还记得她,赶紧又行了一礼:“正是。”   “我还是两年前去做客时见的,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尤氏说完,视线掠过她,落在身后鹅黄衣裙的少女身上。   霎时,心里起了些怪异,闷闷的疼,之前那种熟悉之感又来了。   虞葭微低着头,也并不知道国公夫人在看她,直到气氛有些安静,有人悄悄碰了碰她。   虞葭这才抬头。   “小姑娘长得真好看,”尤氏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夫人,”虞葭欠身:“姓虞,单名一个葭,蒹葭苍苍的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意境淡雅纯净,果真是个好名字。”   话说完,尤氏心口那股闷疼格外明显,盯着虞葭挪不开眼,又忍不住问:“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之前没见过?”   “大伯母,”裴诗瑶道:“她家里不在上京,是萧太傅家的远亲。”   “哦。”尤氏记起来了,这小姑娘就是儿子口中说的那位女客。   “夫人怎么了?”一旁的陆嬷嬷见尤氏面色有些白,就问道。   定国公刚刚也在瞧虞葭,转头也见了,赶紧扶住尤氏:“外头风大,我们进去吧。”   尤氏忍着难受,视线从虞葭身上收回来,嘱咐裴诗瑶道:“游湖注意些,带上婆子们,别走远了。”   “是,我知道了。”裴诗瑶点头。   一群人目送定国公和国公夫人进门,过后,有人小声嘀咕:“国公夫人为何一直盯着虞葭看?”   宋淑灵也心里不是滋味,暗暗扯着帕子,本来是想过来讨个印象的,结果便宜了其他人。   裴诗瑶却是笑:“当然是因为虞葭姐姐好看啊。”   “走吧走吧,”她招呼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去湖心岛呢。”   .   一行人到了湖边,柳树下用细绳绑了许多小船。这些船跟平日里百姓们用来扑鱼的不一样,做得精致小巧,专门用来给这些富贵公子小姐们游玩用的。   每只小船能坐两人,前后都设了桨,就跟赛龙舟有些相似。游动船只时需两人配合用力划桨。   裴诗瑶之前玩过,颇是熟练,坐在船上示范讲解了一番之后,就分配道:“我们正好是双数,那就两人一组配对如何?”   宋淑灵提着裙摆正要走过去说跟她一起,结果就见裴诗瑶拉着虞葭上船了。   “来,你坐后头,我在前头。”裴诗瑶引着虞葭:“对,坐这里,然后脚踩在上头微微用力稳固身子。”   “诗瑶,”另一头有人喊:“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样划的?”   “哎,我这就来。”   裴诗瑶一走开,就只剩虞葭独自坐在上头,她按着裴诗瑶所说,试着握住桨柄摇动。却不知怎么回事,忽地感到船身被什么一拉,而后迅速倒退,她来不及撑住船缘,整个人身子一仰。   “扑通”一声就落水里了。   .   别院里,尤氏坐在软榻上,接过陆嬷嬷递来的茶盏呷了一口,脸上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夫人到底怎么了?”定国公在一旁坐下来。   “我适才瞧那姑娘,总觉得以前见过。”   陆嬷嬷听了好笑:“夫人这几日总是梦见小姐,莫不是见着好看的小姑娘就思量起来了?”   尤氏也笑:“我见那姑娘确实瞧着不一样,夫君你觉得呢?”   闻言,定国公放下茶盏,拉过尤氏的手拍了拍:“我知你思她心切,闻简已经派人去寻了,说不定这两日就会有消息。”   “嗯。”尤氏点头。   “你先歇息,我出去一趟,晚些带你出门走走。”   定国公出门之后,尤氏蔫蔫地没什么兴致:“这两日我就盼着消息呢,真是等得人心焦。”   陆嬷嬷好笑:“兴许也快了,您急也没用啊。”   主仆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些话,没过多久,外头婢女就匆匆来禀报。   “夫人,四小姐她们落水了。”   “四小姐落水了?”   “不是。”   “谁落水了?”陆嬷嬷横眉斥责:“说清楚些!”   婢女忙道:“是个姓虞的姑娘,这会儿正送来别院。”   “呛水了没,快去请大夫来看看。”   “没呛着,”婢女道:“那姑娘会泅水呢,人无大碍,就是过来换身衣裳。”   .   是的,虞葭会泅水。   落水一瞬间,旁边的贵女们都大惊失色,尤其是当虞葭扑腾两下就沉下去时,众人更慌了。   “淑灵姐姐,适才是你在拉绳子么?”有人亲眼看到宋淑灵拉绑着船的绳子,还挺用力,导致虞葭往后倾斜,翻落进水里。   裴诗瑶喊婆子们赶紧下水捞人,而宋淑灵站在岸上面色发白,甚至连手都是抖的。   “我、我不知道,”她心虚又害怕:“我是想拉另一条船过来的,不小心弄岔了。”   “这都能弄岔?”那人问:“这两条船相隔这么远,绳子都绑在不同树上呢。”   “我不是故意的,李晗,你莫不是想栽赃在我头上?”   这个叫李晗的姑娘本就跟宋淑灵有点小过节,这会儿两人争执起来。   婆子们找了一会儿,说道:“不好了,水里没见着人。”   这下,宋淑灵也强撑不下去了,花容失色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不能怪我……”   众人见了她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这会儿不是追责的时候,皆是着急得不行。   虞葭此时坐在另一头的杂草旁,边听宋淑灵惶恐地大哭,边慢慢吞吞地摘去身上的水草,而后又整理了番头发,这才起身。   众人见她从另一头走出来,纷纷唬了大跳。   裴诗瑶问:“虞葭姐姐你没事吧?”   虞葭径直走到宋淑灵身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是何居心?”   宋淑灵哭得妆都乱了,失魂落魄,却不敢看虞葭。   裴诗瑶看出这里头的猫腻,但这会儿不好将事情闹大,便走过来道:“虞葭姐姐,我先带你回去换衣裳,这事回头再说。”   虞葭和裴诗瑶等人一离开,宋淑灵也没脸面呆在这,由奴仆扶上马车走了。   所幸别庄里的东西都准备齐全,平日里裴诗瑶日常穿的衣裳也留了些在这。且裴诗瑶和虞葭身量都差不多,于是裴诗瑶把虞葭带进屋子后,就吩咐婢女去取她的衣裳过来。   “虞葭姐姐,”裴诗瑶道:“你先在里头收拾,我们去外边花厅等你。”   “好,多谢。”虞葭点头,进了内室将湿漉漉的衣裳脱掉。   没过多久,外头有婢女问道:“虞姑娘在里头吗?奴婢送衣裳来了。”   “进来。”   一同进来的还有陆嬷嬷。尤氏听说虞葭落水,不大放心,便打发陆陆嬷嬷过来看看。   “虞姑娘,”陆嬷嬷从婢女手上拿过衣裳,独自进了内室:“姑娘这会子可有不适?”   虞葭见是她进来,赶紧行礼:“嬷嬷折煞我了,我自己来。”   她接过衣裳,陆嬷嬷也没拒绝,递给了她:“幸好姑娘会泅水,要不然还不知多凶险。”   见虞葭脖颈上的带子怎么系都系不上,陆嬷嬷走近两步,顺手帮她把落在脖颈上长发拨到一旁。   只这一拨,动作就顿住了。   .   刚过午时,日头晒得人懒洋洋的,街边茶寮坐了好些茶客,正在谈论街头巷尾发生的八卦趣闻。   突然,街口行来几个骑马的。   有人眼尖地看出骑马之人身上穿的衣裳,奇道:“那不是定国公府的家仆吗,青天白日的,怎的纵马上街了?”   话才说完,马匹就已穿街而过,不见了身影。   几人快马到了国公府门口,打前头那人下马时都还差点跌倒,边跑上台阶边喊:“我们从雁县来的,世子可在?”   .   今日游湖因虞葭落水出意外,其他人也没了心思,各自在别院吃了几杯茶就散了。   至于虞葭为何好端端的会落水,有几个贵女开始小声谈论起来。之后,陆嬷嬷也从裴诗瑶口中得知了些情况。此事关乎贵女声誉,且又是发生在定国公府别院,自然不能马虎对待。   具体要怎么处理,虞葭也不打算再去问,毕竟这种事还轮不到她来出头。   当天原本想换衣裳就离开去找萧泽玉的,但陆嬷嬷却执意说让她沐浴一番,说是祛湖水寒气。   虞葭以为是大户人家都讲究得细致,也没拒绝,老老实实在几个婢女服侍下沐浴干净才穿衣裳。   再之后虞葭才向裴诗瑶告辞离去。   回到别院时已经是未时,虞葭进门时,紫晴正好在等她。   “有事?”虞葭问。   “羡鱼姑娘,”紫晴真是看不惯虞葭这做派,哪有当人家外室当得这般逍遥的?竟三天两头往外跑。她说道:“世子爷已经等你半天了,羡鱼姑娘是不是都忘了要回来了?”   虞葭懒得理她的阴阳怪气,问:“傅筠来了?他在哪?”   “在歇雨小阁。”   虞葭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赶紧往歇雨小阁去。不过,这会儿有点饥肠辘辘,穿过大堂时见丫鬟正好端了盘糕点要送上楼,虞葭径直接过来。   “我来吧。”   她抱着盘子拿着块糕点吃,边蹬蹬蹬上楼去敲门:“大人?”   门虚掩着,虞葭扒在门缝瞧里头的情况,还没瞧清呢,门倏地被打开了。   傅筠站在她面前。   虞葭缓缓直起身子,口中还嚼着糕点,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呢,正打算去问萧泽玉。”   “我今天去游湖了,本来想问问你可不可以去,但你一直没回信。”   她边说边进门,而后将糕点盘子往他跟前一递:“新鲜出炉的,你吃不吃?”   傅筠没动作,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她。   “怎么了?”虞葭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不对劲:“为什么这样看我?”   傅筠仍旧没说话,目光笔直而复杂,过了许久,他才开口:“没事。”   他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点说不上来的压抑情绪。   但这副淡淡的态度跟之前不一样,正常是正常了,却让虞葭有点不适应了。   她见惯了他这几日中邪似的温柔,这副样子令她心里忐忑。   “是不是…”她小心地问:“我爹爹的案子出了变故?”   傅筠在椅子上坐下来,却是问:“今日游湖好玩吗?”   “不好玩,我还落水了。”   闻言,傅筠只是静默了下,也没问她为何落水。   这令虞葭心里更加没底,连手上的糕点也不香了。   “你说,是不是我爹爹出了什么事?”   “没有,”傅筠道:“你爹爹的案子顺利,不日便可出狱。”   “真的?”   虞葭高兴,一口咬下糕点,眼睛顿时亮晶晶的:“你说的不日是哪日,我盼这天盼了许久。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几天,愁死我了。”   “那你…”傅筠张了张口,问她:“担心我么?”   “啊?”虞葭懵了下,很快就点头:“担心啊,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呢,我问管家他也不知道你的行踪,我急得不行。”   闻言,傅筠眸子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虞葭心里高兴,顿时忙着计划起来:“这样一来,我也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啊。”   “啊,太好了,我回去让杏儿收拾起来。”   “唔…得带些京城特产回去,明日我就上街去买。”   她还不忘感谢傅筠:“对了,你喜欢吃什么?我一道给你买。”   想起来自己认识他这么久,还没正儿八经感谢过他呢,总归得送点礼才说过得去。虞葭又道:“算了,不买吃的了,给你买其他的吧。”   傅筠仍旧是静静地瞧着他,没说话。   “你说,”虞葭问:“我何时动身回去比较好?”   “你恐怕回不去了。”傅筠道。   “为何?”   “因为……”   “大人,”这时,有侍卫在外头禀报:“萧公子来了,正在楼下等您和羡鱼姑娘。”   虞葭不解:“等我做什么?”   两人下楼后,萧泽玉也是一脸复杂地瞧着虞葭,缓缓道:“虞表妹,我是来接你的,且带你去见个人。” 第46章 认亲   傅筠目送萧泽玉带虞葭出门,而后自己从侍卫手上接过马鞭,也翻身上马回了锦衣卫卫所。   “大人不回府吗?”侍卫道:“夫人说让您今日回去一趟。”   傅筠这几日都是歇在其他别院,已经多日没回去了。   他点点头:“知道了。”   但还是往锦衣卫卫所而去。   进了内堂,一群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正要出门,见了他,皆停下来行礼。   “大人。”   “出什么事了?”傅筠顺道问。   “刚接到陈大人的命令,去东宁巷捉拿刺客。”   正巧这时陈大人也过来了,说道:“皇上命人全城搜捕,功夫不负有心人,今日得了消息,这就过去逮捕。”   傅筠点头,也没说话,径直抬脚往里走。   身后的陈大人边摇头嘀咕:“傅大人这几日到底怎么了。”   进了自己的屋子,傅筠仰头靠在椅子上,阖眼沉默。外头夏虫沙沙作响,平添了股烦躁。   少顷,他嘴角缓缓扯了个无奈的笑,自言自语道:“天意弄人。”   .   果然,才过一夜,次日整个上京城就得知定国公府寻回丢失多年的女儿的消息。   这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   “都已经丢了十几年,居然还能找回,不得不说母女缘分实在深。”   “依我看是菩萨保佑,定国公夫人每年都给武南寺捐大笔香油钱,又塑菩萨金身,又是行善布施。这等好人家,菩萨都心软。”   “我听说国公夫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昏了过去,连定国公都哭了勒。”   “你就瞎吹吧,男儿有泪不轻弹,定国公那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又岂会哭。”   “是真的,我舅家的侄子在定国公府当小总管,亲眼瞧见的。当时屋子里啊,看哭了许多人。”   “那寻到的小姐是什么模样?”有人好奇:“听说是从乡下找到的,莫不是长残了吧?”   “怎么可能,听说定国公夫人就是江南有名的美人,女儿定然也是好模样。”   “说得没错,我那侄子说了,那小姐虽是从乡下找来的,但也是在富裕人家养着,养得如花似玉,好看得跟仙女似的。”   有人想到什么,就说道:“那这么看来,定国公府和靖国公府这门亲事应该还能成吧?”   “成个屁,这两家恩怨你还不知道?当年定国公为何会丢女儿?想必都恨死靖国公一家子了。”   “你瞧着吧,亲事不仅不会成,兴许过不久,定国公还会大肆为女儿招婿。”   刚从药铺出来的傅筠听见这话,脚步一顿。   “大人?”侍卫不解。   傅筠将药包递给他,吩咐道:“你送回去,顺道告诉我祖母,我晚些回府再去看她老人家。”   傅筠昨夜又没回府,文氏派人来说老夫人这两日身子抱恙,让他回去看看。他原本想抓几副药就回去的,却不想听了这番话,顿时也没了心情。   .   定国公府。   虞葭刚起床,整个人就愣愣的,跟做梦似的。   实际上她一晚上也没睡着,昨日发生的事历历在目。   她被箫泽玉带来定国公府后,堂屋里坐着许多人,都巴巴地看着她。   上首的国公夫人正是白日才见过的,衣着华丽非常,眼里噙着泪,见了她一句话没说成,就眼泪哗哗地流。   还是陆嬷嬷在一旁说清楚情况。   其实她整个人都有点懵,但也很坦然。她早就知道自己非虞家女儿,另有身世,也曾想象过见到亲生父母时的情景,却不想来得这般快。   然而之所以懵,实在是因为自己也想不到,她的亲生父母居然就是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以前她差点以为自己是王家血脉来着。   据说是她母亲的国公夫人抱着她哭了许久,最后还昏了过去,令她一时手足无措。   国公夫人倒在她身上,虞葭扶着的时候摸到她瘦弱的肩骨,不知为何,她原本很淡然的,竟突然觉得有些心酸想哭。   再之后,虞葭就被留了下来。   直到这会儿,她依旧觉得跟做梦似的不真实。   “小姐,”婢女杏儿紧张又稀奇极了,她环顾奢华精致的寝屋,还有齐整整站在门外的一溜儿丫鬟婆子,从未见过这么大阵仗呢。她小声问:“要不要叫她们进来啊?”   虞葭回过神,轻轻地点头。   于是,外头的婢女们端着洗漱用具有条不紊地进门,服侍穿衣的穿衣,洗脸的洗脸,杏儿站在一旁都没活干。   她们个个脸上都带着笑意,一口一个小姐的称呼虞葭,服侍周到细致,连系扣子都极轻,深怕弄疼了定国公刚寻回来的这个宝贝金疙瘩。   如今府上一片喜气洋洋,今早起来,人人都得了个大红包,里头的赏银竟是比平时多了好几倍,跟过年似的。   “小姐,”一个粉衣婢女过来说道:“国公爷和夫人等小姐过去一起吃早饭呢。”   粉衣婢女叫秀春,是从国公夫人那拨过来的大丫鬟,以后负责在虞葭院子伺候。她脸庞清秀干净,态度温和有礼,且做事利落分寸。   仅仅这么半天,虞葭还挺喜欢她的。   想了想,虞葭问道:“她…怎么样了?”   秀春笑道:“夫人已经醒了,正盼着您过去呢。”   昨日那么大阵仗虞葭都淡定过来了,可这会儿听了这话,却莫名地有点紧张起来。   收拾妥当后,秀春领着虞葭出门,婢女杏儿跟在后头一路到处瞧,见国公府气派,暗暗咂舌。   她凑近虞葭,小声道:“小姐,你快掐奴婢一下。”   “做什么?”   “奴婢怕不是做梦呢。”   闻言,一众婢女都笑起来。经她这么一闹,虞葭心里那点紧张也消散了些。   穿过游廊,又经过几道垂花门,小桥流水、花团锦簇,约莫一刻钟后,虞葭才到正院。   才进门,门口就巴巴站着国公夫人了,见她来,忍不住又红了眼眶,下台阶时都踉跄了下。   “夫人。”虞葭赶紧扶住。   陆嬷嬷在一旁提点:“傻孩子,该喊母亲。”   “不急,”尤氏又哭又笑:“慢慢来,一时改不了口不打紧的。”   “快进来,”尤氏拉着虞葭:“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许多好吃的,也不知口味对不对,你尝尝。”   虞葭进门,见屋子里人不多,不似昨天在堂屋一般,满满当当坐着整个定国公府的人,彼时连裴诗瑶也在。   这会儿屋子里就定国公,旁边还坐着裴景晏,裴景晏打她进门就一直对她笑。   虞葭见了他,心里仅剩的那点紧张也没了,也回之一笑。   “葭葭,”裴景晏道:“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该是我妹妹。”   这是从昨日到现在,裴景晏跟她说的第一句话。昨日虞葭被国公夫人抱着,大家都只顾哭了,虞葭甚至都想怎么不问问就认定她是国公府的女儿了?话本子里头认亲都是问许多的。   但她不知,早在之前,裴景晏就已经问得一清二楚,甚至连虞葭惯常带在身上的香囊也十分详细,也正是这枚香囊更让他们确定无疑。   妹妹失而复得,裴景晏心情激荡了许久,昨夜也没睡好,这会儿眼下都有些乌青。见尤氏还在抹眼泪,他无奈道:“母亲,你快放开妹妹,让她坐下吃饭。”   尤氏舍不得,拉着虞葭宝贝得不肯放手,又打量她的眉眼,哪哪儿都看不够。   “我从在西山别院见你第一面时,就觉得你眉目熟悉,没想到,果真是你。”说着,尤氏又哽咽不已。   裴景晏只好转头去看父亲,想让他劝一劝母亲。哪曾想,定国公这会儿也红着眼眶难掩情绪。   裴景晏叹气:“葭葭,你扶母亲坐下,再不吃,一会儿早饭就要凉了。”   对于“母亲”这个称呼,虞葭还很不适应,但她很听话的扶尤氏坐椅子上,见她还拉着自己的手,索性让人把椅子挪她旁边坐着。   这举动乖巧又孝顺,陆嬷嬷见了暗暗点头,虞家教得好。   婢女们盛好汤和粥,又夹了几个水晶包放在虞葭面前,所有人都看着她。   “吃。”定国公突然开口,跟哄小孩儿似的,不错眼又小心翼翼的。   “不喜欢吃这个?”尤氏这会儿已经擦干了泪,也柔声问道:“不喜欢那就换别的。”   虞葭摇头道:“不是不喜欢,就是……”   “就是什么?”尤氏问。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我紧张啊。”   她鹿一样的眼睛圆圆的清透可爱,神态中带着少女的娇憨,这话不禁令众人莞尔。   裴景晏也笑了,打趣道:“父亲和母亲是没见过你吃饭的样子,难免稀奇了些。”   裴景晏跟虞葭算是比较熟,从他这打开话匣子,整个饭桌气氛舒缓下来。   他说道:“上次我在酒楼见妹妹喜爱吃鱼,今日就让人做了鱼粥,妹妹你尝尝看。”   “嗯。”   “我还给你准备了许多见面礼,等下吃过饭就让人抬过来。”   好嘛,居然是抬的,虞葭都不敢想象那见面礼得多重。   听了这话,尤氏才恍然过来:“我也有许多东西要给你,等会儿你随我进去看看,都是女儿家用的。”   陆嬷嬷在一旁说道:“夫人每年都给小姐准备了许多衣裳首饰,想着你一回来就能用上。如今十几年下来,攒了整整一个阁楼,都够开个成衣铺子了。”   攒了十几年,每年都在盼着女儿归来。   这话莫名地触动了虞葭,她停下筷子。   “怎么了?”尤氏问:“饭菜不合口味吗?”   虞葭摇头,鼻头闷闷的,张了张口,忽地喊了句“母亲”。   顿时,屋子里又哭成一团。 第47章 傅筠的决心   一顿早饭吃了整个上午,饭菜凉了又换热的,还上了许多精致的糕点茶水。   之后尤氏拉着虞葭去阁楼看准备的衣裳首饰,满满当当的一屋子首饰,各色宝石翡翠,金光闪闪晃得虞葭眼睛都疼。   尤氏得了女儿,一开始还有点拘谨小心翼翼对待,但一个上午熟悉下来这会儿完全放开,高兴得整个人像个小姑娘似的。不仅跟虞葭讨论首饰,居然还跟着她一起试穿衣裳,说过几日要带她出门,两人要穿什么样的才好看。   陆嬷嬷无奈,看虞葭偷偷打了好几个哈欠明显困得不行了,才赶紧劝阻。   虞葭出了阁楼后,唯一的想法就是,定国公府太有钱了。   过了午时,虞葭才回到自己的院子,躺在榻上的时候眼皮子就已经耷拉了下去,没过多久就沉睡入梦。   等醒来时,听说裴景晏来了。   “哥哥等了很久?”经过一上午,虞葭认亲后,将裴景晏的称呼也变成了哥哥。   裴景晏活了这么些年,总算得了妹妹,这声娇娇软软的哥哥喊得他心都化成了蜜。原本准备的一箱子礼,又多加了两箱子,都是他一时激动跑书房翻箱倒柜淘来的。   这会儿他坐在花厅,指着地上摆放的几个箱子说道:“你快看看,是否喜欢。”   “这么多?”虞葭都惊了。   婢女把箱子打开,拢共三个箱子,一个放了满满当当的吃食零嘴,一个放了许多稀奇好玩的物件,还有一个放着珍贵的字画笔墨等等。   虞葭蹲下翻了翻,居然还有许多话本子。   “……”   她老脸一红:“哥哥怎么知道我喜欢看这个?”   裴景晏眸色温柔,始终噙着笑:“听你婢女说的。”   杏儿吐舌,小声道:“小姐,世子问奴婢,奴婢不敢说谎呢。”   虞葭也不计较,反而觉得既然裴景晏都送她话本子了,那以后看话本子应该可以光明正大了吧?   过了会儿,裴景晏开口道:“葭葭,虞家伯父的事,我已经打听了。”   闻言,虞葭顿时停下来,起身坐到对面:“这事我一直想问来着,就是不知……”   “想问就问。”裴景晏道:“虞家是我们家恩人,他们的事我定会竭力相助。”   “况且,”裴景晏道:“虞家养你这么多年,是你的养父母,生育之恩不能断,养育之恩不能忘。你与她们定然感情深厚,我们也不会因你回了家,就要求你与她们断联系。葭葭,我们裴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家。”   “虞伯父入狱的事我也是才得知的,萧泽玉说你此次来京也是为虞伯父的案子,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若早一些与你相认,你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头。”   也不知萧泽玉是怎么说的,反正在裴家人看来,虞葭这么小年纪定然吃了许多苦头,都心疼不已。   裴景晏继续道:“听说虞伯父牵扯的案子甚深,雁县那边的人也还在查。但你放心,我明日就去锦衣卫问清楚,这事包在哥哥身上。”   虞葭不好说她已经从傅筠口中得知爹爹没事了。但想了想,算了,他去问问也好,也不妨碍什么。   遂,点了点头。   “葭葭,”裴景晏又道:“我知你心里挂念虞家,我已经跟父亲商量过了。再过不久,你虞衡哥哥要来上京考科举。所以,有件事与你商量一二。”   “什么事?”   “若是将虞家伯父和伯母都接来上京如何?”   “她们肯吗?”   老实讲,虞葭心里有点乱。当然她清楚自己如今肯定是回不去雁县了,可要她在上京生活,她突然觉得茫然,毕竟雁县是她待了十多年的地方,那里还有熟悉的养父母和好友。   她前半生从未想过要离开雁县去别的地方生活,骤然改变了命运,她还一时不习惯。   其实,她是有点舍不得的。   但看哥哥殷切期盼的目光,她心下不忍。说道:“若是她们同意,自然是好的,我祖母身子不大好,兴许上京的大夫能治好她的病。”   裴景晏笑了,舒了口气,就怕妹妹闹着要回雁县去,届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说道:“大抵远离故土都会难取舍,不过,葭葭,我们裴家定会全力补偿。你虞衡哥哥以后肯定要入仕,既如此,倒不如让他留京城也好有个照应。如此一来,虞家伯父伯母也会跟着他搬过来。”   毕竟虞家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上任,举家迁居也是常有之事。   兄妹俩这边聊着,外头婢女说裴诗瑶过来了。   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她欢快的声音:“我葭葭姐姐在哪呀?”   *   当日傍晚,傅筠从卫所出来,直接回了靖国公府。   文氏等这个儿子等得心焦得很,傅筠一进门就被文氏的婢女拦着了。   “世子,夫人请您过去呢。”   傅筠淡淡点头。   几日未回府,府上变得格外安静,一路上都未见几个下人。到了正院后,气氛更加冷清。   “母亲。”进门,傅筠行了一礼。   “你还知道回来?”文氏心里气。   定国公府寻回女儿这么大的事,她当然也听说了,同样听说的还有当年定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两家的恩怨。   这恩怨本也不算什么秘密,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消停了的,又被人提起来,她也没脸。   所有人都觉得她傅家欠了他裴家,认定当年裴家在东平城丢女儿,是傅家的错。可这里头的情况复杂,文氏有苦也说不出。   被指指点点了这么多年,今日出门尤甚,她心里难过得很,这会儿见这个整日不归家的儿子就没好气。   傅筠只淡笑了下,默默坐下来:“母亲找我有何事?”   “裴家的事你听说了吧?”   傅筠点头,不仅听说了,这事还跟他息息相关。   “那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你前些日子不是还说想娶妻么?可如今裴家的女儿回来了。”文氏说道:“当然,裴家姑娘你肯定是娶不成的,但当年指腹为婚时,两家的信物还在。”   文氏道:“这么些年原本都默认那女儿是找不回的,娘也想着另外给你相看也说得过去。但现在裴家的女儿突然回来了,你另外说亲就难免会落人口实,说咱们傅家背信弃义。”   “若是得这么个名声可不好,所以我想着,回头想个法子解除这门亲事,反正他们裴家肯定是同意的。届时,你娶妻也好光明正大。”   文氏一口气说了许多,见傅筠沉默不言,她问:“这事你觉得呢?”   傅筠抬眸,带着点苦涩:“母亲,我这妻恐怕是娶不成了。”   “怎么了?”   傅筠未答,转而问了件事:“母亲,其实裴家丢女儿,并非父亲的过错,是也不是?”   “自然是的,这事都与你说了多少遍了。”   “那当年具体情况如何,可否与我说说?”   这时,靖国公傅贺邢进门来,他沉声道:“此事,我来跟你说。”   父子俩起身去书房,谈了许久,直到天黑书房的门才打开。   .   茶楼。   “所以,你打算跟虞表妹,啊不,现在是裴表妹,”萧泽玉道:“跟她坦白这件事?”   “是。”   傅筠放下茶杯,昨日跟父亲谈话过后,原本迷茫了几日的事又忽然明朗起来。   他说道:“当年东平城的事十分蹊跷,我父亲怀疑有人在暗中动手脚,挑拨裴傅两家的关系。”   十五年前,定国公和靖国公也就是当年的裴将军和傅将军,两人作战配合默契,屡次打胜仗,被称为延西双杰。两人关系要好,称兄道弟,甚至还为了亲上加亲,两家指腹为婚。   原本是该和和美美的盛景,却不想,东平城一战,令两家关系冻如冰凌。   彼时正在对抗北狄,北狄蛮来势汹汹,皇帝任命裴明修和傅贺邢两人为左右大将军,各领兵十万作战。   最后东平城一战得胜之时,裴明修突然收到傅贺刑的求助信,要他带兵前往绥河援助。因是傅贺邢的字迹和口吻,还有他心腹下属带着贴身信物。裴明修便信了,将妻儿留在东平城。   却不想,裴明修走后第三天,东平城遭突袭,将士抵挡不及退兵,裴明修也因守城不利被弹劾。且当日,傅贺邢带兵反援东平城,又夺回了失地立下大功。   后来论功行赏,傅贺邢封靖国公,予正二品的实权,但裴明修只是赏了定国公的爵位,且手上兵权削了一半,明升暗降。傅贺邢因此一跃成了皇帝最器重的人。   这里头的阴谋情况,任谁一看都明了,皆断定是傅贺邢使了不正当手段。没过几年定国公将剩余兵权上交,卸甲归家,天下人唏嘘的同时,靖国公傅贺邢的骂名也汹涌如潮。   两家的关系也从东平城那一战,急转直下,冰冻了十几年。   “因此,”傅筠道:“我只要查清当年的真相,解除两家的恩怨,那么我跟葭葭的亲事还是有可能。”   “过去这么多年了,当时都未能查清,恐怕难。”萧泽玉道。   这件事当年靖国公也派人查过,但他的心腹下属已经战死,事情毫无蛛丝马迹。定国公又因东平城战乱丢失女儿,悲痛之下怎么也不肯相信他,事情就这么搁置下来。   “我心已决,势必查出真相。”傅筠摩挲着手上的玉佩:“我曾答应她,会给她个交代,想必这两日她定然跟我一样心慌迷茫。”   本来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不想她一朝认祖归宗,隔在两人之间的变成了家族恩怨。这几日,她定然也不好过。   “那你打算怎么做?”萧泽玉问。   “我先去找葭葭,跟她说清楚我欲娶她的决心,让她且忍耐些时日。”傅筠道:“届时等我查明真相,定会风光娶她为妻。”   话才说完,侍卫就来禀报:“大人,裴世子来了。”   下一刻,裴景晏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第48章 做戏呢,你也当真。……   裴景晏猝不及防出现,傅筠微怔,缓缓直起身子:“闻简找我有事?”   裴景晏信步进门,对萧泽玉颔首招呼,然后迆迆然坐在傅筠对面。   “来找指挥使大人做笔交易。”   屋内静默了下,萧泽玉咳嗽一声,说道:“二位有事慢谈,我先回礼部了。”   萧泽玉已经在礼部上职,他起身溜走,还体贴地为两人关上房门。   傅筠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放在裴景晏面前:“不知闻简要跟我做何交易。”   裴景晏目光落在茶汤热雾中,淡薄且清冷:“十五年前,东平城,靖国公手下有个叫李峙的人。”   傅筠动作一顿,猛地抬眼:“他没死?”   “假死。”   良久,傅筠问道:“闻简想要换什么?”   “很简单,”裴景晏说:“换我妹妹养父出狱。”   “好。”   想到什么,傅筠又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可否…让我见见葭葭。”   他这声“葭葭”,令裴景晏眼皮子一跳,眸色也沉了些:“指挥使大人请自重!”   傅筠不以为意,淡定自若地说道:“她养父案子的事我想与她亲口说。”   裴景晏也清楚虞葭之所以跟傅筠认得,就是为了案子的事。过去的日子,他不知妹妹是如何求这人帮忙的,但此时见他亲昵地喊自己的妹妹,他莫名地不爽。   看傅筠的眼神就没那么客气了。   但傅筠仿若浑然不知,兀自不紧不慢地煮茶。   最后,裴景晏冷笑了下:“我且应你,只不过。”   他起身:“这是最后一次允你见她。”   “等等。”傅筠喊道。   裴景晏走到门口又停下。   “你为何要帮我?”   “并非帮你。”裴景晏的声音凉且锋利:“我只是不喜有人在背后将我定国公府耍得团团转。”   害他裴家的人,定要付出代价!   ……   虞葭在定国公府待了两日,几乎时时刻刻都陪在尤氏身边,有时候定国公也待在正院哪也不去,就这么听她们母女俩天南地北地说话。   偶尔聊聊衣裳首饰,偶尔谈谈坊间趣闻,最多的还是尤氏问虞葭小时候的事情。   虞葭小时候没吃过什么苦,最大的苦就是三四岁时因身子不好被父母送去师父家里练功夫。   刚开始她受不住,还偷偷哭鼻子,后来有岑青青陪着她玩,就也不觉得苦了。两人还经常偷懒耍滑,耍宝似的气得师父吹胡子瞪眼的,小时候觉得尤为有趣。   定国公微笑着倾听,听她说到这里,便问:“都学的什么功夫?”   “五禽戏和八段锦。”   “这个好,”定国公道:“我们家里也有演武场,回头你若是喜欢可自行去练几套。”   定国公可不认为女儿家学这些粗鄙,能强身健体又能有自卫的本事,何乐而不为?因为妻子常年身子不好,他就曾劝妻子去学打几套拳,但妻子死活都不肯。   这下,他趁机道:“回头教教你母亲,她也该学学。”   尤氏一听,不乐意了,抿唇瞪了眼:“夫君…”   这语气神态带着自然熟稔的娇嗲,两人平日里习惯了倒没什么。虞葭骤然这么见父母这般,有点怪不好意思的。   尤氏是没察觉,但身边的陆嬷嬷看到了,不禁摇头好笑。   定国公道:“你昨夜里还说过些日子带女儿去汝山看红枫,就你这身子,莫不是哄女儿玩的?”   在女儿面前,尤氏底气不足,再者她确实想带女儿去好多地方玩来着。犹豫了下,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好吧,那我明日就跟葭葭学。”   虞葭心里苦,她现在身子好了啊,她不想再练了的,太累人了呢。   不过看母亲好不容易下这样大的决心,她苦大仇深地点头“嗯。”   见母女俩这模样,定国公也笑了。   过了会儿,婢女说吏部侍郎夫人带着女儿来访。   虞葭还在想吏部侍郎夫人是谁,就见父母脸上的笑意变淡。且听尤氏说道:“害得我们葭葭落水,她家还有脸来?”   虞葭这才明白,来人是宋淑灵和她母亲。   宋淑灵故意拉虞葭游船的绳子害她落水,这事没瞒住,不过彼时都是世家贵女们在,且都是有脸面的人也不好大肆宣扬,这消息只在高门宅院里暗传。   可即便是暗传,对宋淑灵来说,心肠歹毒的名声那可是要毁一辈子的。若不及时阻止,宋淑灵恐怕相看人家都困难。   再说了,依定国公裴世子宠爱虞葭的程度,指不定后头要如何整治吏部侍郎一家子。   侍郎夫人左思右想,上门道歉是必须的,另外还得想方设法把这事大事化了才行,最好两家能和解对外宣称是一场误会。因此,今日一大早,就带着人上门来了。   虽然脸面搁不住,可此时也不是讲脸面的时候。但是,侍郎夫人万万也没想到,来了定国公府仍旧是被人把脸面往地上踩。   母女俩到了府上,被晾在厅里,也没个招呼的人,连上茶的婢女都没有。就这么干巴巴地坐了许久,也未见定国公和国公夫人的身影。   虞葭问:“母亲不去看看吗?”   尤氏这辈子在定国公的爱护下,性子活得恣意,不喜欢的人向来都懒得搭理的。她说道:“她来求见,我就一定要见她?谁给她脸这么想的?”   虞葭噗呲笑出来,没想到自己母亲性子还挺对胃口。   定国公没说话,而是让母女俩自行玩乐,他有事出门去了。   于是,侍郎夫人和宋淑灵在厅里干坐了许久,最后被告知国公夫人没空见,就灰溜溜地出了门。   …   虞葭在正院陪尤氏吃了午饭才回自己院子歇息,等她歇了个午觉起来,就收到了封信笺。   是傅筠派人送来的。   虞葭接过信还鬼鬼祟祟地插上门栓,跑进内室去看。因为她这两日也得知了点裴家和傅家的恩怨,所以担心被哥哥知道傅筠写信给她而不高兴。   殊不知,这信都是搁裴景晏眼皮底下送进来的。   打开信来看,果真里头提到了父亲的事,虞葭舒了口气。不过,傅筠邀她明日在金缕河畔见面,这就令她为难了。   要怎么在哥哥不知道的情况下溜出门呢?   裴景晏假装不知道妹妹的心思,眼睁睁地看着她装巧卖乖地给他献殷勤,还十分享受这等子乐趣。   虞葭在他书房盘旋许久,东摸摸西看看,还拍了一串香喷喷的马屁。转头见裴景晏坐在书桌旁不为所动,煞是苦恼。   她咬咬唇,走过去:“哥哥,我听说金缕河畔野花盛开,风景极美。那个…”   她倾身,歪头笑得狡黠:“我可不可以去看看?”   裴景晏忍着笑,面上却是一派端正矜持:“既然想去,那等我后日得空了带你去。”   “啊,不不不,”虞葭摆手:“我想明天去呢。”   “可我明天没空。”   “你没空不打紧,”虞葭道:“我自己去逛逛就行。”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呢。”虞葭心虚。   过了一会儿觉得,这样瞒着确实不好,索性老实道:“是有一事瞒着哥哥。”   裴景晏放下书卷:“那你说说看,是何事。”   *   次日,金鳞河畔。   碧水悠悠映远峰,清风习习醉情浓。   傅筠一身白衣翩翩站在垂柳下,闭目迎风,唇角含笑。   他难得有点紧张。   想着今日要跟虞葭说嫁娶之事,从昨夜开始,就已经打了无数个腹稿。怎么说,用什么措辞,甚至连她可能会害羞迟迟不肯应自己的情况他都预测到了。   他想,那还是委婉一些吧,毕竟女儿家面皮薄。   傅筠跟虞葭约定在午后,知道她平日里有午歇的习惯,傅筠便特地约这个时辰点。   很快,不远处车轮粼粼,小道上缓缓行来一辆华丽的马车,上头正是定国公府的标志。   傅筠忍不住站直了些,目色温柔地瞧着马车行到近前,直到看到心心念念的姑娘款款下来时,他控制不住地心跳加快。   阳光、湖水、清风,还有遍地的小白花,景致极美。   却如何也美不过眼前之人。   虞葭一身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长裙,浅粉披帛绕肩,身姿盈盈,明艳俏丽。   蓦地令傅筠想起一句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实在是贴合意境极了。   虞葭踩着翠绿蓬松的野草,一手拨开路边花枝,一手提着裙摆,走得踉踉跄跄的。她独自一人过来,婢女小厮都被留在原地。   到了傅筠跟前,问道:“为何选在这么个地方?路都不好走。”   “……”   “我也是听说这边景致不错。”   “景致不错,站在道上瞧瞧不就行了,怎么非得走到这…”虞葭左右瞧了几眼,这地方还真是挺荒凉僻静的,她奇怪道:“再说了,我们又不是来赏景的,不是说要谈我爹爹的案子么?”   傅筠不自在地咳了声:“事关机密,这里谈最好。”   “……哦。”   虞葭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一歪差点跌倒时,见傅筠伸手来扶,她眼疾脚快地往不远处平地一蹦。   然后跳上块石头,站得稳稳当当的。   傅筠:“……”   “那你现在说吧,我爹爹的事情如何了?”   傅筠怔了下。   怎么说呢,虞葭似乎变成了定国公府的小姐后,态度有极大的变化,不再如往常那般对他温柔小意了。   这变化令傅筠有些不适。   虞葭觑他一眼:“你特地约我出来说,该不会是我爹爹的案子又有变故吧?”   “没有。”   “那你想说什么?”   “我……”傅筠无奈地走过去,站到她面前,与她平视:“我今日邀你来,是想说……”   “哦,你是想说外室协议吗?”虞葭也突然想起来,而后压低声音道:“我也正想跟你商讨这事呢。”   “你说。”傅筠眼角含笑。   “你之前原本定一年,后来跟我说是三个月。可现在都不用三个月我爹爹就要归家,那么……”   虞葭眼睛亮晶晶的,鸦羽般的睫毛扑闪扑闪,她问:“那协议应该就此结束了吧?”   “嗯。”   不结束也不行,这会儿她已经是定国公府的小姐,傅筠如何敢再圈着人?   虞葭点点头,觉得傅筠这人还挺好说话的。这事怎么说都是她占了便宜,想了想,说道:“我上次说要送你礼来着,但是礼太重我放马车上了,等会儿给你。”   闻言,傅筠面色更温柔了,他忽地攥住虞葭的手腕,说道:“其实,我也有东西给你。”   他这会儿突然又变成中邪的模样,虞葭纳闷得很,问道:“是什么?”   傅筠从怀中掏出个小匣子,匣子做工精湛,侧边雕刻着繁花,盖面上还镶嵌了玛瑙珍珠。   虞葭好奇:“里头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虞葭从他掌中抽出手,接过匣子打开,里头躺着一支镶嵌琥珀的白玉簪子。   “你送我这个做什么?”虞葭脸颊有点烫,实在不明白傅筠今日又抽什么风。   美人背着霞光,面若桃花,香腮如玉,看得傅筠心热脑热。   心里想了许久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葭葭,我决定娶你为妻。”   “哈?”   “是不是很惊讶?”傅筠果真满意她的表现:“我本来打算给你个惊喜,却不想发生了定国公府这事。”   虞葭吹着风,发丝在风中凌乱地飘,整个人愕然得不行。   傅筠见她傻傻的模样,宠溺轻哂:“此事我也是考虑许久,之前本想着说服我母亲就好。可现在…”   他自顾自道:“你想必也听说了定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两家的恩怨,但我实在告诉你,这里头有天大的误会。你放心,我会尽快查明真相,届时待我解除两家恩怨后,就会上门求娶。”   “你且为我忍耐则个,乖乖等我。”他轻轻地抚摸上虞葭的脸,柔声问:“可好?”   好、好什么?   虞葭懵得差点以为自己午觉未醒,还在做梦,可脸上的触感又是真实的。   傅筠居然说要娶她!   好半晌,她别过脸躲开傅筠的手,问:“为什么啊?”   “嗯?”傅筠不解。   “为什么要娶我?”   傅筠勾唇,收回手:“这不是你之愿么?”   “这些日子,我知你委屈难过,”他说:“那日我受伤,见你哭得昏过去,于心不忍。”   “葭葭,我想好了,无论前路多难,我一定会努力克服。”傅筠眸色坚定:“我傅筠,定不负你一片真心。”   “???”   虞葭仔细审视傅筠,发现他模样极其认真,不似作假。   就,挺心情复杂。   “你误会了,”虞葭解释:“我其实真没有非分之想。”   “无碍,”傅筠为她理了理吹乱的发丝,说道:“你现在可以大胆想。”   虞葭:“……”   虞葭:“可我真没有啊。”   傅筠:“怎么还口是心非。”   虞葭无奈:“其实你受伤那天,我哭昏过去是装的。”   傅筠:“?”   “那受伤的前一日,你坐在窗下伤心垂泪,难道不是因为我吗?”   “我看话本子呢,感动的。”   “……”   傅筠身子僵住,不死心地又问:“可你之前分明还说…”   “说什么?”   “说……”傅筠顿了下:“若我死了你也不独活,如此缠绵悱恻的誓言莫不也是假的?”   直到此刻,虞葭总算清楚他这中邪的态度是从何而来了。   她哑口半晌,一言难尽道:“做戏呢,你也当真。”   傅筠:“???” 第49章 又不是非她不可!……   近日,锦衣卫所人心惶惶,他们指挥使大人不知遇到了何事,整日沉着脸,周身气息冷得都快结冰。   陈大人才禀报完庶务就赶紧溜出门了,大伏天的揉着被冻僵的胳膊,暗自给各位同仁们递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就连王定川也眉头蹙紧,怀疑是不是近日定国公府寻到女儿,将他傅家推上风口浪尖这事,引得傅筠不高兴。   他也开始夹着尾巴低调行事。   而傅筠,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处理各样庶务。   桌面上摞了一大沓卷宗,大到齐王贪污的案子,小到街边偷鸡摸狗的治安事件,他也一丝不苟地过目。   路过的下属忍不住从门口觑了眼,而后低声交谈:“大人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一般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从昨日一早来卫所就命人把沉积许久的案子都翻出来。”   “大人恐怕是得知了我们做事敷衍,才这样的?说不准是在监督查底呢。”   “啊,这还得了,我以前好些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处理的,不会被大人知道了吧?”   “有可能,要不然他这两日怎的这般阴沉不悦?”   “嗨呀,这可如何是好呐!”   傅筠仿佛没有血肉的铁人般,从早上到晚上就一直忙不停,中间几乎都不歇息,夜里累了就睡。他在锦衣卫所的几日,卫所里头的纪律也是从未有过的谨慎严明。   直到第六日,他总算招架不住了。刚刚踏着晨露进入卫所,只觉头脑一沉,就斜斜地栽下去。   傅筠病倒了。   .   病来如山倒,平日里精力旺盛的个人,这会儿额头滚烫、嘴唇发白、眼下乌青,疲惫又憔悴地躺在床上。   文氏看了都忍不住抹泪。   “这都什么事啊!”她叹气。   近日来,文氏忙得焦头烂额,还没缓过来呢,儿子又病倒了。倒是身旁的嬷嬷劝她:“夫人先回去歇息吧,世子喝了药,等晚些发过汗就好。您可莫要累倒了,事情都还指望您呢。”   说起来文氏觉得纳闷,儿子身子骨向来极好,平日里寒冬腊月衣衫单薄也不见他生病。   结合这几日种种,她问随从:“你们世子近日遇到了什么事?”   随从支支吾吾不敢答。   “说!”文氏竖眉。   “夫人,”随从也是自己猜的,想着这几日傅筠每晚都是回别院,去了歇雨小阁就独自一人关在里头。他犹犹豫豫地说道:“兴许是因为羡鱼姑娘?”   文氏不解。   “夫人,羡鱼姑娘前几日突然离开了,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别院的人也纷纷论这事呢,虞葭走的时候,连行李都未拿,以前从蛩州带来的好些宝物也还搁置在西厢房里头。   “走了?”文氏问:“好端端的为何走了?”   “这奴才不得而知。”   .   唐月彤听说傅筠病了,亲手为他炖了补身子的烫前去探望。   羡鱼姑娘离开的事她也听说了,心里高兴。觉得此时傅表哥正是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想着她温柔体贴应能打动傅表哥的心。   此前因为羡鱼姑娘存在,她都做好了日后跟羡鱼姑娘共侍一夫的准备,本来还觉得有些委屈。   可如今,她觉得她的等待是值得的,即便今日炖汤时烫了手指也不觉得疼了。   可倒了傅筠的屋子门口,侍卫将她拦在了门外。   “傅表哥?”唐月彤柔声喊道:“是我,给表哥送汤来了。”   等了会儿,里头没见动静。她问:“我傅表哥还未醒来吗?”   侍卫道:“大人已醒,只不过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   唐月彤委屈:“我也不可以么?”   侍卫为难。   过了好一会儿,唐月彤咬着唇又唤了声:“表哥,我亲手为你熬了汤,问过大夫了,说对病愈有好处。”   “陆宗。”里头的人总算说话了,但声音冷得没什么温度。   叫陆宗的侍卫头皮发紧,走到唐月彤面前,比了个请的手势:“还请表姑娘尽快离去,大人不喜打扰。”   唐月彤身子微颤,她怎么算是打扰?她只是想来关心一二罢了。   可现在——   这是…要赶她出院子么!   唐月彤都快站不稳了,又尴尬又难堪。定了片刻,忍着羞耻转身离去。   傍晚时,文氏听说唐月彤收拾包袱打算家去,口上说是挂念家中母亲,可待文氏过去时,却见唐月彤眼里含泪。   她问了婢女后,才得知唐月彤去送汤时被傅筠赶出院子的事,顿时又是好一通安慰。   末了,文氏又赶到傅筠这边,劝道:“你心里不好受何须撒气在你表妹头上?她一片好心被你这样糟蹋,哪个姑娘家受得住?”   “回头等你病好了就去给她赔礼道歉。以后你们是要做夫妻的,若是因此心里横了根刺可不好。”   傅筠头也未抬,着了身雪缎寝袍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看书。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文氏气得很,又说道:“我已经想好了,等过几日,就托人去定国公府相商解除婚事。”   闻言,傅筠手一顿,却很快恢复如常。   “待婚事解除了,明年春就给你和月彤定下来,你意下如何?”   傅筠视线仍旧落在书卷上,垂眸不语。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   但文氏没想到,还未等她托人上门,定国公府就先一步派人来解除婚约了。   是裴景晏亲自来的。   彼时已经是三日后,傅筠病来得快也好得快,休养三天就继续去上职了。   他正在议事堂听众人禀报庶务,不久,侍卫就匆匆领着个奴仆进来,那人说:“世子爷,夫人让小的来问,之前让您收着的那枚麒麟如意佩在何处。”   傅筠蹙眉:“问这个作甚?”   家仆支吾了下,鼓起勇气道:“定国公府来人了,说、说要将东西收回去。”   “啪”地一声,傅筠手上的狼毫断成了两截。   .   裴傅两家退亲,这事又闹得满城皆知,但几乎所有人都理解定国公府的做法,任谁也不愿将女儿再嫁过去。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此时,傅筠想听不到都难。   他骑在马上,目光空洞地望着钟鼓楼方向。那里已经布满晚霞,霞光裹着一层夜幕,浓稠且繁复,像极了他心里的烦躁。   “大人可要回府?”侍卫问。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傅筠刚刚下职。   他失神地望了一会儿,而后调转马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却不是回府的方向。   很快,萧泽玉在酒肆里找到他,仔细打量他神色也不像醉的模样。   只是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萧泽玉好笑:“你这副样子,就跟西街那些被姑娘甩了的愣头青公子一模一样。”   西街是有名的烟花之地,那里不乏一些才女歌姬,每年都有许多风流子弟慕名而去,往往一掷千金都不在话下。   总有一些愣头青被这些女子勾得神魂颠倒的。可那些个女子又岂会为一人停留?自然没多久就琵琶别抱,曾经的那些个单薄露水情缘也抛掷脑后。   为此,西街上常见一些年轻公子哥失魂落魄,边饮酒边作些酸诗感叹世间情为何物。   萧泽玉觉得,傅筠眼下就是这模样。   傅筠听后,不屑的笑了,将一壶酒递给他:“喝不喝?”   “也是,”萧泽玉接过,在椅子上坐下来:“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又不是被抛弃。”   “只是暂时退婚而已,以后待你查明真相,依旧还可以再娶她。你上回不是还说让我虞表妹暂且忍耐吗?”   “对了,”萧泽玉问:“后来,我虞表妹怎么说?”   萧泽玉观他神色不对劲,猜到什么,试探地问:“该不会是她不答应?”   傅筠没说话。   “啊!”   “你还真是被抛弃了?”   萧泽玉都纳闷了:“你们不是两情相悦么,虞表妹为何不答应?”   傅筠听不下去了,酒杯重重一搁:“你到底喝不喝!”   “喝喝喝。”萧泽玉拿眼觑他,浑不自觉地捅刀子:“我来之前听说定国公府过几日要办茶花宴,邀请全城的公子小姐去吃茶。这阵仗,俨然是要将虞表妹介绍给世人啊。”   “我还听说了,定国公似乎有意想借此招婿。毕竟我虞表妹也十七八了,再等不得,估计裴家是想先定下来。”   傅筠脸色越来越黑。   萧泽玉没发觉,继续说道:“这么看来,兴许过不久就要有消息了,就是不知届时定国公属意谁人。”   “子亭,”萧泽玉真情实感地为好友担忧:“如此一来,你该怎么办?”   傅筠心口堵得不行,他仰头一口酒喝尽。   少顷,嗤了声:“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傅筠又不是非她不可!”   ----------------------------   【写文不易,希望宝们支持晋江正版,全文3块钱呜呜呜呜】 第50章 你的东西拿回去。   近日,定国公府的动静不小,又是退亲又是开宴的,众人津津乐道。退亲大家能预料到,倒是开宴稀奇得很。   众所周知定国公和国公夫人都极其低调,平日里连应酬都极少,更何况是自家开宴且弄了这么大阵仗,上京的百姓们难免都跟着讨论起定国公府的宝贝金疙瘩来。   有人说貌似天仙,有人说定是小家碧玉,毕竟在乡下那样的地方长大,养得再好也不可能有高门贵女的气度,就是不知届时会找什么样的人家相看。   “都说低娶媳妇,高嫁女儿,不过依我看,这裴小姐应该也嫁不了多高的门第。”   “那可不一定,定国公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再不济,公侯之家是肯定的。”   总之,类似这样的言论,街头巷尾都屡见不鲜。   傅筠打马经过,听着刺耳,索性就让锦衣卫将人都撵得远远的。   “嘿,”有人低声骂骂咧咧不服气:“真是奇怪了,锦衣卫现在什么都管了?连站在街上说话都要撵人的?”   然而转头一看,傅筠黑着脸骑在马上,就赶紧闭嘴了。   定国公府的事沸沸扬扬,与此同时,还有那么个消息不甚明显地传了出来。那就是吏部侍郎家的嫡女不知犯了何事,被送回乡下去了。   只不过这事比起定国公府的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也就没多少人谈论。虞葭还是听裴诗瑶说的。   裴诗瑶:“昨日一早就送回乡下祖宅,兴许以后都不回上京了。”   虞葭问:“为什么不回了?”   “你想啊,出了这样的事,宋家没脸面,宋淑灵也不好再相看。这会子被送去乡下,估计要在那边找人家了。”   “哦。”虞葭正在练字,缓慢点头。   “我听说是宋大人亲自上门来找大伯相谈的,也不知道谈了什么,反正这事应该就此告一段落啦。”   上回侍郎夫人带着女儿回去,愁了两天,最后吏部侍郎亲自上门来找定国公道歉,又谈了许久。回去之后,第二天宋淑灵就被送回乡下祖宅了。   虞葭不关心宋淑灵的情况,这会儿倒是有点发愁自己又写错了两个字。   “唉!”她苦大仇深得很。   虞葭此前跟裴景晏说想请个先生来教她练字,裴景晏得知了,颇有兴致,说要亲自教她。   平日里对虞葭温和宠爱的哥哥,到练字的时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格外严厉。写不好就没收她的话本子和零嘴吃食,这不就是要她的命吗?   虞葭说,要不就打她几下得了,反正她从小皮糙肉厚的受得住。可裴景晏不舍得打,但没收话本子和零嘴就极其利落干净。   “诗瑶,怎么办?”虞葭问:“我今日课业算是完不成了。”   裴诗瑶瞅了一眼,眉头拧成了两条虫,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呢。裴诗瑶写的字只能算中规中矩,而且从小教她的是女先生,字迹一看也是闺阁女子的娟秀正楷。   但虞葭的不同,裴景晏最初见虞葭自己写了两个字,发现她的字颇具风格,颜筋柳骨,灵活舒展。于是便因材施教,教的法子也是不一样的。   “算了,反正你也没多少零嘴了,届时收就收呗。”裴诗瑶眨眨眼睛,低声道:“我那还有一些,回头悄悄分给你点儿。”   “小姐,”这时,婢女进来禀报道:“柳娘子来了,可要让她现在进来?”   柳娘子是京城最好的绣娘,做的衣裳精致又好看,听说就连宫中的娘娘们都请她做衣裳。这回,也是定国公府过不久就要设宴,尤氏特地花重金请了柳娘子过来给虞葭量身。   虞葭也知道这事,她点头道:“好,让她进来吧。”   她转身进内室洗手,边跟裴诗瑶道:“那你届时谨慎些,莫让我哥哥发现了。”   裴诗瑶古灵精怪得很,做这种事信手拈来,立马打包票说没问题。   柳娘子是个高高瘦瘦的妇人,不大爱说话,为人也比较清冷。兴许是各样的达官贵人见过无数,对于来国公府也波澜不惊。可当虞葭从内室出来,她没多少表情的脸上却忍不住划过一丝惊艳。   没想到从乡下养出来的姑娘,竟也有这般气度。   她原本是不大想来的,从她手上做出的衣裳都是配美人胚子,想着从乡下来的姑娘应该也就那样,届时若是穿了她做的衣裳衬不出气度,反而砸了她招牌。可这下见了虞葭后,她心里的担忧消失得一干二净。   甚至莫名地还生出了几分跃跃欲试来,拿着布尺就要上前去量身。   柳娘子量得细致,从肩到背再到腰围和腿脚都仔细得很。末了,眼里难得地带着点笑意,出了门还在感叹,这定国公府小姐的身段可真是好。   虞葭站了一上午累得不轻,听母亲说这次要给她做十几套衣裳,连冬天的也一起备上了。令她再一次觉得自己掉进了金窝窝里,活得像只醉生梦死的仓鼠。   裴诗瑶早已经回去了,眼看快到午饭时辰,虞葭这才又收拾妥当去正院陪父母吃饭。   吃过午饭后她睡了一觉,醒来得空,便想着把早上写错的字再重新写一遍。   但才提笔没多久,杏儿就鬼鬼祟祟地拿着份信笺进来了。   “小姐,”杏儿道:“这是后院出门采买的小厮给奴婢的,说是大人送来的呢。”   ?   傅筠?   傅筠的人都渗透到国公府后院了么,虞葭第一个感想就是回头要把这事告诉哥哥,家里有内鬼。   她狐疑地接过信,偌大一张信纸,里头就一句话——“别院的东西还要不要,不要我就扔了。”   语气实在不算好,虞葭都能想象傅筠写这封信时脸色不虞的样子。   但虞葭不仅没气,反而有点心虚。想起上次两人在金鳞河畔时的情景,彼时她说一切都是按着协议来做戏时,傅筠当时整个人僵硬如石头,脸上也青了白白了青五颜六色变换着情绪复杂。   她还怪有些内疚的,自己做戏做得太过认真,害得人家误会这样大。   虞葭觉得东西扔了可惜,别的不说,她从蛩州带来的那几箱宝贝,还有从傅筠那讹来的字画孤品都是她喜欢的呢,扔了多心疼。   想了想,她提笔写了封回信,大致意思是麻烦他派人送过来给她。   但信送出去没多久,很快就收到傅筠又写了封过来,依旧是语气不大好——“想要就自己来拿。”   反正,他不肯送。   虞葭暗自腹诽:小气的男人!   .   裴景晏今日刚好不在府上,虞葭去正院跟尤氏说找萧泽玉有点事,然后就带着婢女婆子出门了。   去别院的途中,她还绕一条街,买了点干果吃食和礼物。到别院之后,就将这些东西分给众人。   此前在别院的时候,大家对她都极好,如今离开了也总要送点东西表达谢意。整个别院,几乎人人都得了份。   大家跟过年似的高兴热闹,都纷纷跑来清芷苑要帮她收拾东西。   虞葭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这里刚好有一片阴凉,吃茶品糕点最是惬意不过。   杏儿有件事拿不定主意喊她进去瞧瞧,于是虞葭起身进门。但等她再出来时,发现藤椅上已经坐着个人,正在吃她的糕点,喝她泡好的蜜茶。   虞葭奇怪:“你怎么来了?”   她进门的时候问了管家,分明说傅筠不在的,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就见他来了。   傅筠头也未抬,慢条斯理地饮茶,膝上还放了本书卷。   “我的地方,为何就不能来?”   “可你来清芷苑做什么,你不是该去歇雨小阁吗?”   傅筠这才慢慢悠悠地抬眼,目光懒懒的,仿佛看谁都不顺眼:“我来监督你。”   “?”   “别把多余的东西带走了。”   “……”   虞葭撇嘴,见他几乎要把自己的蜜茶喝光了,有点心疼。他不是不喜欢吃甜么,怎么这会儿吃得津津有味?   傅筠此时心里也堵着口气,之前进门的时候他听说了,虞葭给每人都带了礼,就连门房都得了一份。   就他没有!   他一口茶喝尽后,往后一靠,交叠双腿,不紧不慢地看起书来。   虞葭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有点热,索性就挪到廊下站着。院子里的婢女们都在忙碌,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搬箱子的搬箱子。   她自己都暗暗咂舌,没想到住进来才两个月就已经存了这么多东西。亏得杏儿之前帮她整理了本册子,要不然这会儿收拾起来更麻烦。   虞葭此刻就站在廊下核对册子上的物品。   渐渐的,她总觉得有道视线不轻不浅地落在自己身上,可抬头看去,却见藤椅上的人正在看书,豪无异常。   这么站着有点累,虞葭问还有多少东西要收拾,杏儿说快了,然后从屋子里搬了张椅子出来给虞葭坐着。   于是,夏日的午后,院子里就坐着虞葭和傅筠,各自安安静静不说话,气氛略显诡异。   虞葭前日收到了虞衡写来的信,说爹爹已经出狱了,现在家里正在收拾东西,过不久会来京城跟她见面。得了这么个消息,虞葭挺高兴,无论如何,傅筠都是帮了她个大忙。   想了想,她起身走过去。   干净的书卷上落下一道阴影,傅筠闻到来人身上的清香,他鼻尖微动。   “傅筠,”虞葭停了下,斟酌言辞道:“以前的事谢谢你。”   “谢我什么,”傅筠头也未抬,手上翻了一页:“各取所需罢了。”   虞葭点点头,瞥了眼院子里摆着的几个大箱子,又继续道:“虽然是如此,可我总归还是占了许多便宜。”   “哦?”   傅筠漫不经心抬眼。   他眉眼极其好看,眼尾狭长,在阳光下半眯着的时候,居然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   他问:“那你想怎么谢我?”   “其实也不是谢,主要是…”虞葭想起那日金鳞河畔的情况,心里还有点内疚,说道:“想跟你道歉。”   “道歉什么?”   “就之前…我可能做戏的时候…”   也不知为何,提起这事就好像踩到了傅筠尾巴似的,他立即就变了脸色。   “道歉就不必了。”他表情很寡淡,带着点冷漠:“即然说清楚是误会那我也就放心了。”   虞葭不解:“放心什么?”   “你以为我真想娶你么,”傅筠慢悠悠道:“若不是见你哭得可怜……”   虞葭听后,顿时不乐意:“我貌美如花,现在还有钱有势,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用得着你可怜!”   “……”   两人没说上几句,就不欢而散。   傅筠面上看不出情绪,只翻书页时不小心扯烂了一角。 第51章 道歉   虞葭气得很,懒得再跟他多说,扭头就回了廊下继续坐着,还催促杏儿动作快些。   “小姐,”杏儿从屋子里出来,怀里抱着个匣子,里头都是些虞葭买的笔墨纸砚,还有几本字帖。她问:“这个要不要带走,屋子里还有许多呢。”   虞葭瞟了眼,她现在也不需要了,裴景晏之前都给她买了许多,遂摇头道:“这个就放着吧,不必带回去。”   “好。”杏儿又忙跑进去。   没过多久,行李都收拾好。   虞葭看着满院子的东西,又暗暗瞧了眼坐在藤椅上看书的男人,撇了撇嘴。   “走吧。”招呼不打,就出了清芷苑。   很快,丫鬟婆子们把东西都抬了出去,院子渐渐安静下来。   午后斜阳照在白墙青瓦上,零碎的光点散落在书卷中。   这一页,傅筠已经停了许久。   侍卫过来:“大人,陈大人派人来问您这会儿是否得空,卫所那边…”   傅筠一动不动,周身气息寒冷,侍卫的话说到一半就赶紧闭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斜阳渐渐褪去,桌上的茶水都冷了大半,傅筠才起身。   廊下有两个小丫鬟低声讨论:“羡鱼姑娘留下的这个匣子要怎么处置?得问问紫晴姐姐吧?”   另一人道:“可惜了,这些看着都还能用呢。”   傅筠走到院门口又停下来,转身,视线落在那小丫鬟抱着的匣子上。   “是什么?”他忽然问。   两个小丫鬟吓了一跳,赶紧回道:“是一些笔墨和字帖。”   “拿过来。”   婢女递过去给他。傅筠随手翻了翻,眸色渐沉。   低嗤了声,吩咐道:“都烧了吧。”   他给她的字帖,她不想要,那就烧了。   .   傅筠去了趟卫所,掌灯时分才回府。正准备吃饭,文氏就派人来请他了。   到了正院,文氏桌上摆了两幅碗筷,她说道:“你父亲今日不在,咱们母子也许久未在一起吃饭了,你过来陪我一道。”   傅筠点头,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巾,擦了下手,而后坐下。   “你这两日到底怎么了?”文氏劝道:“听说那个羡鱼姑娘走了,走就走罢,莫不是你还成天挂心。”   傅筠没说话,兀自喝汤。   “你前些日子说要娶那女子,我就觉得不妥,如今走了也好。”文氏道:“定国公府的亲事也解了,接下来你也莫要再糊涂,好生等翻了年跟月彤定亲。”   “对了,”文氏又继续道:“上次让你去跟月彤赔礼道歉,你可去了?”   “我不会娶她。”傅筠漫不经心地开口。   “你不娶她想娶谁?”文氏来气:“先不说那个羡鱼姑娘已经走了,就是没走,依她的家世断不能进国公府的门,再说了…”   “你之前的那些个桃色名声也极不好听,现在可没好人家的姑娘愿意嫁你。”   文氏稍微缓了语气:“你年纪也不小了,我还得为你操心到什么时候?”   “你唐表妹温柔娴淑,知书达理,比京城的贵女也毫不逊色。之前即便知道你在外头养外室,她也大度容忍,这样好的姑娘,你还要怎么挑?”   傅筠淡笑了下:“母亲,食不言寝不语。”   “你——”   文氏噎得剜了他一眼,也懒得再说了。   .   次日下朝后,皇帝单独留下傅筠,君臣俩在太和殿说了些事。   出门后,日头已经高了起来。傅筠眯了眯眼,下台阶。   领路的太监将傅筠送出门,路上随口聊道:“听说过几日定国公府设宴,贵妃娘娘也好奇裴家姑娘长什么样。备了好些礼给四殿下,兴许四殿下也要去瞧瞧热闹的。”   傅筠脚步一顿,王贵妃这是唱的哪出?   谢渊已经定了皇子妃,钦天监定下明年六月就成礼,他去裴家凑什么热闹。   傅筠冷笑,说了句多谢。   出宫后他在侍卫耳边吩咐了一番,然后骑马回卫所。   到午时,侍卫就回来了,禀报道:“大人,听说定国公府这次邀请的人极多,丞相府家的公子,还有襄阳侯府的世子以及安国公府的几位公子都去了,都、都是……”   “什么?”   “都是还未定亲的年轻公子。”   “……”   傅筠烦躁,看了几份卷宗也看不下去了,心里反复想着虞葭说的那句话:“我貌美如花,要找什么样的找不着。”   他揉了揉额头,半晌,提笔写了封信交给侍卫:“送去定国公府。”   侍卫接过,心里了然,毕竟这两日送信都是他干的。   但没想到,到了定国公府后门,又空着回来。   傅筠问:“怎么了?”   “大人,我们买通的那个小厮,昨日就被撵走了。”侍卫为难道:“信送不进去,可要再试其他法子?”   “……”   “???”   片刻,傅筠摆手,恐怕其他法子也行不通,裴景晏可不是吃素的。   傅筠头疼,他们锦衣卫做事向来隐秘,没道理这么快就被发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   吃过晚饭,虞葭去园子里走了几圈消食,回来一身汗。   沐浴时边听得婢女杏儿在一旁说道:“小姐,今日下午,世子在后院盘查了许多人呢,凡是有可疑的都撵了出去。”   虞葭点头,这事她知道。   “小姐,”杏儿想起什么,又说道:“柳娘子那边动作极快,夏日的衣裙已经做好了两套,明日一早就会送来,夫人说了,明日让你过去挑几套头面。”   虞葭无奈,她这的首饰已经都快装不下了,她母亲偏生还爱给她筹备这些。   沐浴过后,夜间就凉了下来,风从窗棂潜进来,夹杂着院子里的花香。   如今虞葭住的院子算是国公府最精致的院子,她住进来第二天,裴景晏就命人搬了许多花卉过来,每日有专人打理。   虞葭觉得,即便不出门,就坐在院中赏一天的花她都是乐意的。   “杏儿,”虞葭坐在软榻上,吩咐道:“把我中午未看完的话本子拿过来。”   “小姐,夜里看话本子仔细眼睛疼。”   “我就看一会儿,等头发干了就睡。”   夏夜静谧,院外虫鸣唧唧,虞葭趴在软榻上,就着烛火看话本。   她只着了件烟粉色的单薄寝衣,缎面的料子极其丝滑,将玲珑的曲线勾勒得淋漓尽致。   许是正看到兴头处,虞葭还忍不住一只脚翘起,在半空一晃一晃的。   傅筠翻窗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眼看她晃着晃着,缎面的衣料子渐渐滑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来。傅筠耳朵尖滚烫得不行。   他赶紧咳了一声。   虞葭下意识转头,使劲眨了下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   “你、你怎么来了?”虞葭起身,有点懵呢。   她四处扫了眼,还好现在屋子里没有婢女,慌了下后,就忍不住鄙夷傅筠这做派。   以前在南安县客栈时他就曾夜里翻进她屋子,莫不是还上瘾了?   “你来做什么?”虞葭没好气问。   傅筠来之前就打好了腹稿,这会儿也干脆利索地道:“自然是来找你有事。”   “什么事?”虞葭回内室披了件外衫又出来。   “就是…”傅筠抵唇轻咳了下,不大自在道:“来给你道歉。”   ?   虞葭耳朵一动,缓缓走到月门边站住,莫名地觉得心情好极了。   这可是傅筠主动给她道歉呢,千年难遇。   她努力压了压翘着的唇:“道什么歉呀?别回头又可怜我了。”   “……”   傅筠就站在窗边,挺拔高大的身子隐在暗处,烛火映着他半边脸,朦朦胧胧。   他摩挲了会儿玉佩,将之前想好的话又捋了遍。说道:“我那天说气话,并没有可怜你。”   “那你气什么呢?”   “我…”总不至于说他气之前的一切是做戏,这种话傅筠说不出口。干脆就随便扯了个理由:“你给众人都送了礼,为何独独没有我的?”   “……”   虞葭有点一言难尽,他就为这事生气?   但又不知道想到什么,虞葭突然问:“哦,那你没有可怜我,难不成是真想娶我?”   “……”   许是话问出口,虞葭也觉得不合适,尤其是现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说什么娶不娶的呢。   她摆摆手:“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哪用得着你亲自来道歉。”   “除了道歉,还有其他事欲跟你说。”   “什么事?”   傅筠走过来,迆迆然在椅子上坐下:“定国公府设宴之事,我也听说了。原本也没什么,不过…”   “不过什么?”   “就是邀请的一些宾客恐怕不够妥当。”傅筠不紧不慢道。   “……?”所以呢。   傅筠正色些许:“听说邀请了丞相家的公子,还有襄阳侯府家的世子以及安国公府的公子,这些人你可知晓内里情况?”   虞葭被他严肃认真的模样唬住了,还以为这里头藏着什么惊天秘密,她索性也走到对面坐下来。   愣愣地摇头,不清楚。   “先说丞相家的杜公子,”傅筠手随意搭在扶手上,身姿慵懒自在跟在自己屋子似的:“此人去年爱慕怡红院的花魁,还为其作了首诗表达爱意。诗写得如何我不便评价,但年纪轻轻就流连花丛,此人品性有待考究。”   虞葭忍不住提醒道:“你不是也爱去烟柳巷吗?雁县的事你忘了?”   “……”   傅筠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顿了片刻,面不改色道:“彼时要查案子迫不得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虞葭敷衍得很,显然是不太信。   傅筠噎得胸口闷,继续道:“襄阳侯府的梁世子,世人夸其一表人才,清隽俊逸。可这只是表象,他在宁恩巷偷养了名女子,已经一年多,只不过此事无人知晓。”   “既然无人知晓,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整个上京城的事…”傅筠淡笑了下,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自得:“但凡我想知道,锦衣卫都能打探得到。”   “哦。”   “另外,”傅筠继续道:“文国公府的几位公子……”   虞葭还以为有什么惊天秘密,见他说来说去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就不大想听了。   她打断傅筠:“你来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傅筠说完后,心情很好,缓缓往后一靠:“你就当听个趣。”   “……”   “对了,”傅筠又开口道:“还有四皇子殿下,谢渊,此人已经定了皇子妃,不日就要成礼。”   虞葭这会儿的心情,怎么说呢?   她斜眼打量傅筠,有些错愕也有些不可思议,还带着那么点嫌弃。   她忍了忍,没忍住道:“没想到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居然也跟街口的妇人一样对这些八卦是非这么感兴趣。”   傅筠:“???”   傅筠:“……” 第52章 我想娶她(修)   傅筠简直冤得不行,他原本靠着坐的,立即坐直了。   而虞葭这会儿准备赶客:“你既然说完了,那就走吧。”   “……”   傅筠没动,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解释。   “怎么,”虞葭起身:“莫不是你还意犹未尽?”   “……”   “葭葭姐姐在吗?”这时,门外裴诗瑶的声音传进来。   虞葭吓得大跳,慌乱中想也没想就上前去拉住傅筠:“你快藏起来。”   傅筠任由她拉着,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似乎毫不担心,整个人懒懒散散的被虞葭拖着往内室走。   虞葭也是急昏了头,拉傅筠进内室四处都瞧了遍,琢磨着要把他藏哪里才好。   大晚上的她屋子里出现个男人,这男人还是傅筠,万一让人得知了,这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寻了一圈,视线最后定在床底下。   傅筠顿时也明白了她是何意,他不可置信地低声问:“你想让我钻床底?”   “不行吗?”虞葭气得瞪他:“这个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些,万一被人发现我可就……”   “再说了,你人高马大的,连柜子都藏不住你,总不至于让你藏我床榻上吧?”   虞葭指着床底:“你就忍一忍,我很快打发诗瑶妹妹离去。”   “……”   傅筠站着不动,虞葭就推他,他还是不动。   就在虞葭心急如焚之际,门被推开了,杏儿领着人进来:“小姐,四小姐来了。”   “哎,”虞葭慌张地应了声,而一转头,只觉得眼前衣袂一飘,傅筠瞬间就不见了人影。   “诶?”   虞葭抬头往上望,横梁上黑漆漆的,什么也没看见。   裴诗瑶进来,问她:“葭葭姐姐在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虞葭拉着裴诗瑶往外间走,心里纳闷傅筠躲哪里去了。   “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虞葭问。   裴诗瑶瘪嘴:“我睡不着。”   “为何?”   两人坐在软榻上,裴诗瑶抱起个金丝软枕,脸闷闷地埋在里头:“听我娘说过几日要给我相看人家呢,可我一点也不想嫁人。”   裴诗瑶翻年就满十七了,只比虞葭小一岁。二房夫人的意思是趁定国公府这次设宴会来许多青年才俊,届时让裴诗瑶留意一二,看是否有中意的人。   裴诗瑶不乐意,她觉得自己还是小姑娘呢,可不想这么快嫁人。   虞葭还当她什么事呢,闻言,不以为意道:“到时候就说没有中意的,你娘总不至于逼你嫁吧?”   “可我娘说届时你也要相看人家,让我跟你一起呢。”   “啊?”虞葭诧异:“我也要相看么?”   “你不知道?”裴诗瑶道:“我听我娘说的,这次全上京还未定亲的公子都请入府呢。”   裴诗瑶掰着手指头数:“听说有丞相家的杜公子,还有襄阳侯府的梁世子,还有那个安国公府的几位公子……”   虞葭拧眉:“是不是还有四皇子殿下呀?”   “咦,你怎么知道?”   虞葭心情复杂,这些人适才傅筠刚给她说过呢。   她呐呐地说道:“可我这才认祖归宗呢,我母亲肯定不舍得这么快将我嫁出去,你许是听岔了。”   “没听岔,”裴诗瑶道:“我娘说,大伯是打算先选个好人家定下来,晚些再将你嫁出去。”   这样吗?   虞葭平静地“哦”了声。   “葭葭姐姐,”裴诗瑶问:“怎么办,你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虞葭对于嫁人没所谓的,反正早晚也要嫁。她以前在雁县亲事困难,如今来了上京,全城的优秀公子哥都等着她相看,这样的盛景还从未见过呢。   莫名的,有点兴奋是怎么回事。   她道:“也没什么,嫁就嫁呗。”   话才说完,就听得头顶某个地方一声轻响。   裴诗瑶疑惑:“是什么声音?”   “应该…”虞葭干巴巴道:“是老鼠吧。”   傅筠:“……”   虞葭安慰了裴诗瑶一通,最后将她劝了回去。她回到内室试探地问:“你还在吗?”   下一刻,傅筠就从横梁上跳下来。   也不知怎么的,这会儿,虞葭见到傅筠就觉得挺不自然的。两个姑娘家讨论婚事被一个大男人听了去,怪不好意思。   她强自镇定道:“我诗瑶妹妹已经走了,你也赶快出去吧。”   傅筠背着烛火,看不清面色,但虞葭总觉得他这会儿好像有点生气。   气什么?   莫不是之前她让他钻床底下的事还耿耿于怀?   “你怎么了?”虞葭问。   过了半晌,傅筠才冷冷出声:“走了。”   “哦。”   走到窗边,傅筠又回头:“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可记得?”   “什么话?”虞葭问。   “……”   傅筠心口一堵,沉默片刻,掀窗跃了出去。   窗边空空荡荡,残留了几抹朦胧月光。   虞葭神情复杂地望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   傅筠打马回了靖国公府,心情不虞,穿过抄手游廊时,见假山处有动静,他沉着脸停下来。   “谁人?”   少顷,唐月彤缓缓走出来,行了一礼:“傅表哥。”   “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唐月彤贝齿轻咬,知道他定然误会了,她说道:“我并非在这偷窥,而是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恰巧路过。”   “远远见表哥过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就干脆走到假山后头去。   傅筠听了,没说话,抬脚离开。   “表哥?”唐月彤鼓起勇气喊住他。   “还有事?”傅筠转身。   “表哥,”唐月彤脸颊又烫又红,想了想,说道:“我知表哥近日心情不佳,许是为了羡鱼姑娘。”   “姨母…姨母已经跟我说过年后就定亲的事,”唐月彤羞涩地低下头,声音极轻:“我自然是都听姨母的。”   “可我不忍见表哥难过,”她说道:“若是表哥想纳羡鱼姑娘入府,我可以帮表哥劝劝姨母。”   她说完这话,整日人都臊得不行,也没抬头去看傅筠的脸色。   她这番话还带着其他含义,也是有几分试探在里头。若是表哥同意让她去劝姨母纳羡鱼姑娘进来做妾,那也便是间接的同意娶她为妻的意思。   唐月彤此时心口砰砰地跳。   良久,对面传来声轻嗤,只听得他冷冷地斥责:“休得胡言!”   而后,傅筠转身,很快融进夜色中。   唐月彤浑身血液僵硬,一时有些不明白他说的“休得胡言”到底是何意。   是拒绝她吗?还是说拒绝纳羡鱼姑娘进府?   夜风吹着她的衣摆,不知为何,原本是大夏天,唐月彤竟觉得有些冷。   婢女荷芯在一旁低声问道:“小姐为何要帮世子劝国公夫人?”   唐月彤缓缓回神:“你懂什么。”   傅筠宠爱那女子,但这世间正室和外室最是水火不容。傅筠不肯成亲或许是因为担忧那女子被主母欺负了去,若是自己提前表现出贤惠大度之意,兴许能博得他的好感。这也是为何,她之前甘愿舍下身段去亲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室。   …   次日,是逢十的日子,傅筠也正好休沐,他早起吃过早饭后就去安锦堂给祖母请安。   文氏也在,俩人不知正在说什么,见傅筠进来,皆停下来。   “你今日不出门了?”老夫人问。   傅筠在下首坐下来,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慢悠悠地刮上头的浮沫。   他笑道:“祖母莫不是想撵我出门?”   “哼!”老夫人舍不得骂这个孙子,却心里不大高兴:“你还知道来看我,还以为你眼里早就没我这老婆子了。”   傅筠无奈,放下茶盏:“孙儿哪敢?祖母在我心里可是顶重要的。”   这话先不说违心不违心,反正老夫人听了瞬间就没了脾气。   文氏暗暗剜儿子一眼,对他这做派看不过眼。   老夫人问了傅筠几句近日的状况,而后又转头继续跟文氏聊起了刚才的事情。   “你说月彤病了?”她纳闷:“昨夜来我这都还好端端的,怎的就突然病了?”   文氏道:“听说是昨夜里着了寒,她婢女今早去我那禀报说是头疼身子乏力。”   “哦,既然病了就请大夫来看看。”老夫人道:“月彤是你胞妹家的孩子,可不能让人觉得咱们国公府亏待了她。”   “儿媳自是省得。”   又说了一会儿话,老夫人困觉了,由着丫鬟扶回屋去睡回笼觉。   文氏跟傅筠出门来。   “你月彤表妹生病,得空了你去看看她。”文氏嘱咐道。   见傅筠没吭声,她转头:“你听到没有?”   傅筠淡淡“嗯”了声,显然没听进心里去。   “你上次也是这么应我的,却转头就忘了。”文氏边走边说:“算了,干脆我这会儿就和你一道过去看看。”   “母亲。”   傅筠停下来,目光扫了眼身后的婢女婆子,示意她们退远些。   文氏狐疑:“你有什么事?”   傅筠紧了紧下颚,正色道:“儿子想娶裴家小姐。”   “谁?”文氏一时没明白过来:“哪个裴家?”   “定国公府新寻回来的女儿。”   文氏顿时不可置信,半天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你疯了不成?”   “且不说咱们两家刚退亲,那裴家姑娘是你说娶就能娶的?”   傅筠笑道:“儿子已经有法子,母亲大可不必担心。”   “我可不是担心这个,”文氏道:“你一会儿说要娶那个虞家女子,一会儿又说要娶裴家姑娘,你都把我弄糊涂了。”   “母亲,”傅筠顿了下,索性坦白道:“虞家女子就是裴家姑娘。”   “你、你说什么?”文氏惊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傅筠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了遍,最后道:“此前我也与母亲说过,为救她养父才迫不得已,如今案子已明,她又被生父母寻了回去。”   文氏听后,沉默了。   良久,她叹气:“真是造孽哟!”   “你以前不肯娶妻,总拿那桩婚事当借口,可如今想娶了,却是……”她问:“就非裴家姑娘不可?”   “我与她本来就有婚约,若不是当年的误会,恐怕这会儿她都已经是我妻子了。”   “不是我泼你冷水,”文氏道:“你也清楚,两家隔着误会,你还尽想这些不切实际的。”   “所以…”傅筠勾了下唇,不紧不慢道:“我才来与母亲商量商量。”   “你这哪是跟我商量,”文氏来气:“你做事何时跟我商量过?你说想娶就娶,你可曾考虑过我为难?”   “我怀疑你不是想娶妻,”文氏都忍不住散发思维:“你恐怕又是在找新借口躲避婚事。”   “……”   “母亲,”傅筠道:“我要娶她自然有法子。况且…”   他缓缓道:“难道您就不想洗清扣在我傅家头上的罪名吗?” 第53章 礼物   定国公府设宴这日,高朋满座,来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世家夫人小姐们,还有许多未定亲的适龄公子。   这样的场合,一般都是夫人们相看儿媳、女婿的时候,众人坐在花厅里心照不宣地吃茶寒暄。   尤氏不大应付得来这种场面,所幸有二房的戚氏在旁帮衬着。戚氏微胖,一张巧嘴能说会道,她常出门做客,跟许多夫人们都聊得来。   说了会子话后,戚氏就扭头问:“三小姐去哪了?”   虞葭在国公府排行第三,故称其三小姐。   婢女听后,赶紧回道:“三小姐和四小姐正在园子里玩投壶呢。”   “快去喊来,”戚氏道:“今儿来的都是亲近的婶母们,喊三小姐来见见礼。”   这就是要让虞葭来露露面了。   闻言,各家夫人们皆是默契地含笑不语。   这段日子以来,她们也或多或少听说了定国公府寻回来的这个女儿,有人说养得极好,跟个仙女儿似的可人。但不论如何,总归是从乡下养大的姑娘,再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今日她们前来,一来是迎合定国公府的脸面,二来也是想借此机会为儿女们相看。但在场的夫人们都默契地将定国公府这个三小姐排除在外。   过了会儿,婢女就领着人来了。   厅内闲聊得热闹的夫人们纷纷停下来,望向门口。   很快,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进门。少女一袭曳地飞鸟描花长裙,聘聘婷婷。身姿娇小玲珑,容貌明艳灵动,白皙的面庞含着笑。   抬眼看众人时,眸中不见怯意,反而落落大方行了一礼:“见过夫人们。”   她行至前,站在尤氏身边,喊了声:“母亲。”   声音软糯清甜,不似骄纵,倒有股少女娇憨之态。莫名地,惹人喜欢。   “这便是裴三姑娘?”有人说道:“哎呀,居然长得这般好看。”   有多好看?   在座的夫人们之前是没想到的,顶多就是觉得女俏其母,就如尤氏这般。   可这三姑娘不似她母亲这般长。尤氏是江南女子的文静秀雅,像一朵莲花,但裴三姑娘却是娇俏活泼,眉眼顾盼生辉,像一朵牡丹。   且,这通身的气度,竟一点也不像从乡下养出来的姑娘。   虞葭被这么多夫人看着也没羞怯,她这会儿只想着尽快应付完这边就回去投壶,之前差点就要赢了呢。   于是,她拿出了曾经在雁县犯了错后,在母亲和哥哥面前装乖卖巧的一面,笑得又乖又甜。   长辈们最是吃这套。   果然,花厅里又是好一顿夸。   知女莫若母,尤氏不动声色,却是抿唇笑着揶揄女儿。虞葭发现了,偷偷地眨了下眼睛。   大家见母女俩一点也不生疏的模样,俏皮且亲昵的互动,居然生出点羡慕来。   尤氏真是命好!   得了这么个水灵灵的女儿!   …   虞葭见过礼后回到园子,准备继续玩投壶,但她刚到就听说七公主也来了。   不远处,几个贵女围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说话。   那女子身材高挑,娴静淡雅地坐在椅子上。唇边含着抹浅浅的笑,静静地听众人说话,但慵懒的神色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忽然,她转过头来,对上了虞葭的视线。   “你就是裴景晏的妹妹?”她走过来,偏头笑问。   虞葭点头:“你是?”   “我叫谢如故。”她在虞葭身边坐下来:“你喊我谢七,或者如故都行。”   姓谢,排行第七,那就是七公主了。   虞葭起身,正欲行礼,就被她又拉坐下:“唉,你怎么跟她们一样,见我就要行礼?多没意思。”   “我今日是跟四皇兄来的,”七公主道:“听说你们在投壶,就过来瞧瞧。”   她说话始终含着点笑,笑得很淡,但并不令人讨厌,态度随和得不像一个公主。   “公主想玩吗?”虞葭不可能真喊她谢七,斟酌了下,还是喊公主。   七公主摇头,凑近她低声道:“我偷偷出宫的,很快就要回去。”   虞葭一愣,觉得这七公主与生俱来就带着熟稔,她也笑了。   “我有个东西送你,”七公主从身后婢女手中拿过匣子,递给虞葭:“打开看看?”   虞葭狐疑,打开匣子,里头是一把精致小巧的琉璃扇,扇面是双面仕女绣,扇柄是七彩琉璃制的,尾端还挂这串水粉如意流苏。   确实好看。   “见面礼,喜欢吗?”公主问。   虞葭起身行了一礼:“多谢公主。”   旁边贵女们见七公主居然跟虞葭聊得这般投缘,神色各异。在她们看来,虞葭就像突然融进贵女圈中的暴发户,这暴发户不仅长得好看,还集众多宠爱于一身。   单看今日这设宴的排场就可想而知,定国公和国公夫人,甚至颇受追捧的裴诗瑶都围着虞葭转。   有那么几个原本还纠结要不要跟个乡下来的结交时,见到七公主这般,也自然而然地围拢过来。   一行人对着琉璃扇开始热络交谈。   没过多久,只听得湖对岸男客那边一阵骚动。   有人小声道:“好像是四皇子来了。”   “听说丞相家的杜公子和襄阳侯府的梁世子爷来了,在哪呢?”   “哎,那不是萧太傅家的三公子萧泽玉吗?”   “你是说两年前三元及第的那位状元郎吗?”   “可不就是他,他怎么也来了?”   这下,众位贵女看虞葭的眼神都有些掩饰不住的嫉妒了,她们当然知道定国公府设宴的另一层目的是什么。   这位乡下来的裴三姑娘,何德何能?   虞葭被她们看得莫名其妙。   不就是萧泽玉嘛,来就来呗,看她做什么。   但很快,一个婢女抱着个东西过来了,那东西被一块花花绿绿的绸布盖着,还一拱一拱地动。   虞葭稀奇:“这是什么?”   婢女道:“是萧公子派人送来的,说是给小姐您的礼物。”   虞葭狐疑地揭开绸布,顿时一只毛茸茸的小狗露出来。它身躯圆滚肥硕,毛色花白柔软,虎头虎脑的模样,可爱极了。   小花狗圆溜溜的黑眸望着虞葭,“嗷呜”一声就睁开婢女的怀抱。   虞葭吓得赶紧接住它,冷不防被小狗狗舔了下脸颊,痒痒的。   “这狗可真逗,”七公主道:“咦,它脖颈上挂着什么?”   虞葭定睛去瞧,只见上头挂着块鱼形状的木牌。她指腹摸到木牌后面似乎有字,反翻过来看了眼。   上头刻着俊逸潇洒的四个字——吾家咸鱼。   “……”   这哪是萧泽玉送的,分明是那人借着萧泽玉的手送来的。   还吾家咸鱼。   呸!   不要脸!   …   宴席一直持续到下午,结束时,虞葭和尤氏都累得不轻。她跟母亲打了招呼后就回自己院子歇息去了。   这一觉睡到日落。   “小姐醒了?”   婢女杏儿正坐在桌边整理东西,见床帘晃动了下,她赶紧走过去。   “什么时辰了?”虞葭迷迷糊糊睁眼问。   “酉时刚过,”杏儿道:“您午饭没吃什么,奴婢让厨房熬了甜羹,小姐可要现在喝?”   虞葭点头,趿拉鞋下床。走出室内见屋子里堆了许多匣子礼物,她惊了下:“这么多?”   “是各家夫人们送的,夫人说让送到您院子来,让您自个儿挑一挑看喜欢哪些。”   虞葭蹲下去,就着脚边的几个箱子翻看,忽地想起什么,她问:“小花狗呢?”   “诶?”杏儿巡视了一圈,纳闷道:“适才还在屋子里的。”   “小姐,奴婢去找找。”说着,杏儿出了门。   虞葭起身,见桌上还放着七公主送给她的琉璃扇,爱不释手地又拿起来欣赏。想起七公主走后,裴诗瑶小声地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心里好奇。   原来,皇上欲指婚七公主给哥哥么?   若是如此,有这么个随和的嫂嫂,似乎也不错。   过了会儿,婢女端甜羹进来,虞葭这才放下琉璃扇,坐回桌边。   正当她吃甜羹吃得惬意时,脚下有什么东西在挤她。   虞葭视线垂下,就见那只小花狗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这会儿它肥硕的身躯挨挨蹭蹭地黏着她脚踝。   见她看过来,它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瞧着她:“嗷呜~”   嘴里还叼着个东西。   “是什么?”   虞葭取过来看,是个样式普通的香囊,扔在地上恐怕都不会有人捡。但里头好像还有东西。   她狐疑地拆开香囊,见里头藏着封信笺。   ——是傅筠写来的。   “汪~”   圆滚滚的小东西欢快地摇尾巴,还一脸“求表扬”地昂着小脑袋。   虞葭:“……” 第54章 你休想!   虞葭边喝甜羹边缓缓拆开信笺来看,信中说她上次回别院收拾行李时误把他珍爱的砚台带走了。那是他平时用惯了的,没有会不习惯,嘱咐她务必尽快还回去。   末尾还说,让她亲自送还,别人送他不大放心。   虞葭:……   她不紧不慢地将剩下的甜羹喝完,外头已是夕阳西下。虞葭伸了个懒腰,走出门口见金色余晖落在青石台阶上。   她喊杏儿道:“你去库里看看,是否有一方青墨竹词洮砚。”   “啊,奴婢记得呢。”杏儿道:“奴婢之前还造了册子,是有这么个物件,小姐要拿出来用?”   “嗯。”想了想,虞葭叮嘱:“仔细些,莫弄坏了。”   “好勒。”   虞葭抱着小花狗坐在廊下撸了会儿毛。这小花狗也不知是什么品种,毛发略长,眼睛一边是一圈黑色,呆头呆脑的模样,还时不时吐舌头出来要舔她的手。   虞葭被它弄得痒痒的。   若是别物就算了,可这么只狗她还是很稀罕的,尽管这是一只内奸狗,但她还是舍不得把它撵出去。   算了,就养着吧。   过了会儿,杏儿将东西找了出来:“小姐,可是这个?”   虞葭瞧了眼,看不出有多特别,点头道:“应该是它,你先搁我屋子里。”   晚霞褪去后,正院的婢女就过来请人了。这些日子虞葭几乎每日都过去正院陪父母吃饭。她回屋子换了件衣裳,而后才往正院去。   到正院门口就听得里头欢笑声,虞葭走进去:“什么事这么高兴?”   尤氏跟陆嬷嬷正在说笑,裴景晏也在,他坐在下首只含笑地听着。   “快来,”尤氏拉过她的手:“我们在说你呢,你先坐,等你爹爹回来了再摆饭。”   “说我什么事?”   “小姐今日表现得极好,”陆嬷嬷率先开口:“你走后,那些夫人们都赞不绝口。不是老奴夸大,老奴也觉得小姐这气度养得极好,跟京中养的贵女相比也不逊色。”   被人夸自然是开心的,虞葭翘着唇,不着痕迹地朝裴景晏使了个得意之色。   裴景晏莞尔。   “对了,今日来的几家公子,你可有留意?”尤氏这话是对着裴景晏问的。   裴景晏敛了笑意,不答,反而是看向妹妹:“葭葭觉得呢?”   “啊?”葭葭一心都在玩投壶赢彩头呢,也没留意这个。她低头,故作羞臊:“我可不知。”   “也是,葭葭以前也不认识那些人,况且还隔着湖,距离远了也瞧不清谁是谁。”   “老奴听说丞相家的杜公子一表人才……”   虞葭突然接话道:“可他不是爱慕青楼的头牌吗,还作了诗送人家。”   尤氏一惊:“这话你从何听说的?”   虞葭说得太快,都不知如何解释,眨巴下眼睛求哥哥救场。   裴景晏道:“的确有此事。”   尤氏叹气:“那真是可惜了,襄阳侯府的梁世子呢?”   裴景晏:“此人私下偷养外室,不是良人。”   “啧啧…”陆嬷嬷在旁摇头。   “就没别的合适的?”   “母亲,”虞葭撒娇道:“女儿还小呢,不急找人家。”   “在我眼里,葭葭永远都还是小姑娘,”尤氏道:“可上京就是这么个规矩,姑娘家十六七就开始相看人家,若是晚了,好郎君都被占了去。娘也舍不得将你嫁出去,可再舍不得也不能拖累你一辈子。”   “娘跟你爹爹商量过了,先找到合适的人家定下来,留你一年半载再嫁。”   “哦。”   尤氏担忧道:“如此说来,这上京就找不到个品性可靠之人?”   想到什么,陆嬷嬷说道:“以前还听说傅家那位洁身自好,却不想转头就养起了外室,还那般张扬。我今日听几位夫人话里话外都在惋惜,想必是歇了将女儿嫁进傅家的心思。”   “人之常情,”尤氏也道:“是我,我也不愿将女儿嫁过去受委屈。”   虞葭:“……”   吃过晚饭,裴景晏说要亲自送妹妹回院子,虞葭心里发憷,看这架势想必是有事要质问她。   虞小可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耷拉着脑袋。   裴景晏余光瞥见她这模样,心里好笑,脚步停下来。   “怎么,”他说:“怕哥哥训你?”   “哥哥是不是要问我如何得知杜公子的事?”   裴景晏点头:“那你如何得知的?”   不待她回答,裴景晏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锦衣卫指挥使跟你说的?”   虞葭惊讶地“咦”了声,而后老实点头。   裴景晏叹气:“他为何要告诉你这些我就不问了,只有一事,葭葭你需回答哥哥。”   “什么?”   “你可喜欢他?”   “喜欢谁?傅筠?”虞葭脸色涨红,赶紧摆手:“不不不,我才不喜欢他。”   裴景晏弯了下唇,道:“这就好,既然不喜欢,以后就远离他。”   虞葭老实巴交点头,想起自己屋子里养的那条狗,犹豫要不要告诉哥哥。   不过,最后还是作罢。   .   八月初,虞家人从雁县来了上京。   到达的这日,虞葭站在码头直着眼睛张望,见到哥哥虞衡下船,她赶紧挥手。   “哥哥!哥哥!”   虞衡抬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烂,也朝妹妹挥手:“你别过来,我们很快上岸。”   他转身扶虞老夫人和母亲下船,转头再要去扶岑青青,岑青青绕过他径直跳下来了。   岑青青兴奋得很:“葭葭,我来啦!”   虞葭见岑青青也来了,登时高兴得从码头跑下来,裴景晏在后头无奈地跟着。   “娘。”虞葭扑进虞母怀中,眼眶红红的。一手挽着祖母,还探头去瞧后头慢悠悠下船的虞爹。   从未觉得有哪一刻,人生这么幸福过。   一家人团聚真好!   找到亲生父母和哥哥真好!   裴景晏等了会儿,见她们叙旧得差不多,才上前对虞家父母行了一礼。   “伯父伯母路途劳累,晚辈已经命人收拾好宅院,还请随我先回去吃茶歇息。”   虞葭这才直起身子,跟虞家人介绍了一番。   裴景晏道:“码头风大,老人家受不得凉,还是先回去吧。”   于是,一行人就立即上了马车。   虞衡招呼下人搬行李,见妹妹来京城后好像长高了许多。他趁虞葭不注意,伸手偷偷撸了把她脑袋。   虞葭正在跟岑青青热火朝天聊着呢,冷不防被袭击,她转头也要去够虞衡的脑袋。   还找帮手:“青青,你帮我拦住他。”   岑青青根本拦不住,虞葭反而又被敲了记额头。   “娘!哥哥欺负我!”   虞老爹声如洪钟,从马车瞧出来:“葭葭你上车,回头爹爹收拾你哥哥。”   虞衡:“……”   裴景晏已翻身上马,瞧见这一幕,不禁失笑。   …   裴景晏此前在城西蒲柳巷寻了一处宽敞的宅子,是给虞家人准备的,虞葭此前也来瞧过。三进的院子,其实跟虞家在雁县的差不多大,但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是算大宅院。   从码头到虞家新宅,走三刻钟就到。   将虞家人送到宅子后,裴景晏就先离开了,留下空间给妹妹和养父母叙旧。   虞葭见了父母,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在虞宅待了一整天,直到日落了才离开。   岑青青这次是来瞧虞葭的,由于岑父过几日有趟镖走京城,所以岑青青跟着虞家人先来,届时再跟父亲回去。   虞葭想起再过不久就是中秋,到时候上京城极其热闹,便跟岑青青约定好带她游玩。   离开时,虞家父母站在门口相送,虞母巴巴地还湿了眼角,惹得虞葭都不想走了。   “不想走也得走,”虞母故作嗲怪:“我还得收拾行李,好些事等着我做,你莫在这耽误我。”   虞葭一腔依依不舍就这么熄了火,告别虞家父母,离开了蒲柳巷。   …   出了巷子,虞葭心口热热的也涨涨的。天边云彩已染了霞光,正是官员们下职的时候。   她让车夫绕了个道,去百福大街的茶楼要了个雅间。   在这等傅筠下职。   傅筠信中说要她送还砚台,虞葭就趁这次机会还他。她坐在窗边百无聊赖瞧外头的行人,不一会儿,就见傅筠从街口打马而来。   他一身绯红官袍笔直且挺拔,衬得他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那漫不经心的姿态,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风流。   虞葭想,不愧是京城三杰之首,这人的确有迷倒贵女的资本。   他行得慢慢悠悠,跟巡视般,到了一家糕饼铺子门口,还有闲心下马去买了份糕点。   虞葭:“……”   约莫半刻钟,茶娘子上茶后,虞葭才听得外头有人喊指挥使大人。   是傅筠上楼来了。   下一刻,门被敲响。   “进来。”   虞葭坐在临窗的椅子上,面前已经煮好一壶茶。她也没抬头去看傅筠,余光见他走过来在对面坐下,便将一杯茶递过去。   “吃不吃?”傅筠也将那包糕点递过来。   “特地买给我吃的?”虞葭问。   傅筠懒懒地往后一靠,神情似笑非笑:“不是特地,是顺道而已。”   “哦。”   虞葭不大有诚意地说了句“多谢”,而后从旁取出个匣子放桌上:“你的砚台,物归原主。”   傅筠淡淡地扫了眼那“珍爱之物”,不紧不慢地呷了口茶,而后问:“我家咸鱼这几日过得如何?”   “谁?”   虞葭懵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那只小花狗。   “挺好的,肉眼可见又肥了一圈。”她还有点纳闷:“就是平日里有些挑食,不过不影响它胖就是了。”   她哪里知道,那只小花狗整日都有傅筠的人暗地里喂,把嘴都喂刁了。为了让这小祖宗听话,侍卫还净是喂些好的,不胖才怪。   傅筠勾了下唇。   “你快打开瞧瞧是不是这方砚台,”虞葭问:“若是没问题,我就得回去了。”   傅筠没动,只平静地睨她,眉眼带着点散漫挑剔,十足的矜贵公子哥模样。   “那你呢?”他问。   “什么?”   “在定国公府过得如何?”   “我当然好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歹相识一场,”傅筠道:“关心一二罢了。”   虞葭点头,又催他:“你快看看砚台,时辰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傅筠却是扭头瞧了瞧外头天色,眼下才过酉时,刚刚日落没多久。   他倏然坐直身子:“虞葭,不,该叫你裴诗妍,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不是我不想见到你,是我哥哥不允我见你。”   “兴许…”虞葭迟疑道:“是你之前养外室太招摇的缘故?好多官夫人们都觉得你非良人呢。”   傅筠:“……”   “那你自己呢?”傅筠问。   “我当然听我哥哥的。”   “……”   傅筠将空了的茶杯往虞葭这边一搁,示意她再倒茶,虞葭照着做了。   看出他面色不虞,虞葭想了想,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毕竟你家世在那,且又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若是以后想开了要娶妻,自然还是娶得着的。”   傅筠动作一顿。   虞葭不知自己到底是说对了还是说错了,总觉得他这会儿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复杂。   “我现在就想娶妻。”傅筠盯着她。   “诶?”虞葭诧异了下,而后又了然地点头:“这也不奇怪,毕竟一把年纪了,总归是要成家的。”   傅筠一噎:“比你大五岁。”   “是啊,大这么多呢。”   “……”   虞葭觉得气氛有点诡异,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谈婚论嫁上了?还是跟傅筠孤男寡女的在茶室里头。   傅筠闷了会儿,又问:“那你呢,可有中意之人?”   “说什么呢,”虞葭脸颊微烫:“我刚来上京没多久,让我中意谁?”   “你家里上次设宴,这么多青年才俊都没能入你眼么?”傅筠悠闲地问,浑然不觉这话题有什么不妥。   “没有!”虞葭有点气,这种臊人的话他是怎么问得出口的。   傅筠唇角微勾,满意了。   片刻,他收起桌上的匣子,起身道:“我走了,糕点记得吃。”   虞葭“嗯”了声,目送他出门。又等了半盏茶功夫,才起身整理衣裙下楼。   ……   出了门,虞葭在门口等马车。这一带都是热闹繁华的街市,马车不允许停街边,只能停在茶楼后院。   她等了会儿,小厮过来禀报,说是后门暂时被别的车堵了,让她再等会儿。   虞葭点头,见街对面有家书肆,便想着先进去瞧瞧。   不远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有人飞快往这边跑,还有妇人喊叫。虞葭转头看去,见路边的小摊被掀翻,一人骑在黑马上惊慌失措。   他紧紧拉着缰绳,然而那马却不受控制地横冲直撞。   转瞬就冲到了虞葭身前,她下意识地就要往旁边跑,但哪晓得好巧不巧,那马也转了相同的方向。   高高的马蹄扬起,呼啸尖利刺耳,虞葭惊恐地闭上眼睛。   电光火石间,虞葭只觉得腰上被双有力的臂膀一捞,旋转间,她被抵进个坚硬的胸膛里。   “嗷!”鼻尖撞到,顿时一阵酸疼蔓延开来。   虞葭眼角泛湿,抬头一看,正是傅筠。   他眸子微眯,另一手握着长刀,刀尖上还在汩汩滴血。与此同时,“砰”地一声,似乎有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虞葭吓得转头,就见适才的那匹马已经被砍成两截,马上的主人也栽了下来。   她惊魂未定,愣愣地看着倒在地上的马,过了会儿才发现,傅筠身上的官袍沾了许多血。   适才他将自己箍进怀中,用身躯挡住大半,不过虞葭裙摆上还是溅上了几滴。   “你、你怎么还没走?”虞葭后知后觉地问。   傅筠视线定在她脸上,眸子漆黑深邃,隐隐带着薄怒。   好半晌,他没好气斥责:“你是傻子么?”   “?”   “看见马冲过来不会跑?”   我跑了的,虞葭很想反驳,但她莫名地没底气,又许是被傅筠这神色怔住了。   路人纷纷围过来,对着马和马的主人指指点点,由于傅筠和虞葭离得很近,两人也被人群围在中间。   虞葭有点不好意思,试着挣开傅筠搂着她腰的手。   但他岿然不动,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快放开。”虞葭小声提醒。   傅筠黑眸这才动了动,却并没有放开之意。大庭广众之下,他倒是一点也不害臊,居然还慢条斯理地问了句:“你就不说点什么?”   ?   鬼使神差的,虞葭想起话本子里,遇到这样的场景通常会说的话。   她蓦地脸颊一红。   娇怒道:“你休想,我是绝对不会以身相许的。”   傅筠:???   傅筠:…… 第55章 你是不是喜欢我?   次日,傅筠在大街上救了虞葭的事才过一夜就传开了。此事之所以引起广泛讨论,还主要是归于两人身份微妙。   一来众所周知靖国公府和定国公府恩怨多年,二来傅筠和虞葭又曾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这——   “我亲眼瞧见的,当时指挥使大人一个飞天六壬鬼掌将那匹马打死,怀里还搂着美人,这等英雄救美的桥段,书中都没这么精彩。”   “不是听说傅大人用刀砍死马的?”   “嗐,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危难之际英雄救美。彼时两人深情款款对望,眼里流露出缠绵悱恻的爱意,却又因爱而不得带着浓浓的忧伤。”   “哎呦!照我说,这两人分明就是爱得死去活来,却被家族恩怨硬生生拆散的一对苦命鸳鸯。”   “对对对,我听人说那定国公府的小姐还说什么以身相许来着……”   就这么一夜吧,传了无数个版本,就数这个一最令人兴奋。英雄、美人、爱恨情仇都安排得妥妥的了,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不感动都不行。   傅筠下职后,打马经过茶寮,还饶有兴致地听了那么一段。不过想起昨日虞葭踩他一脚绝情离去的背影,他又低嗤了声。   最近锦衣卫没那么忙,傅筠下职后没什么事做,想了想,晃晃悠悠地打马回府。经过一个小摊时,他忽地勒住缰绳。   “怎么了?”侍卫上来询问,顺着他的视线往小摊上瞧,有个七旬老头正在捏七彩泥人。   “大人觉得这人可疑?”侍卫问。   半晌,傅筠下马,懒懒地走过去。   .   回到府上刚好是掌灯时分,夜幕袭来,将园子的假山树木笼罩得影影绰绰。   文氏的婢女在路口等着他,行了一礼,道:“世子爷,夫人请您过去一同用饭。”   傅筠点头,又抬脚往正院走。   昨日街上发生的事文氏自然也听说了,见了傅筠,她开门见山地问:“你昨日在百福街救了裴家三姑娘?”   “嗯。”   “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文氏洗干净手,接过婢女递来的巾帕:“我听说那裴家三小姐要以身相许,你们还……”   文氏也被传言整懵了,她儿子喜欢裴三姑娘她是知道的,可这么瞧着,难道裴三姑娘也喜欢她儿子?   如此一来,倒真如传言说的一对苦命鸳鸯。   傅筠兀自喝茶,没回这话,倒像默认似的。   “母亲,”片刻,傅筠在饭桌前坐下来:“喊我来就是为这事?”   “倒也不全是,”文氏道:“上次你说要查当年东平城的案子,如何了?”   “已经得知李峙还活着,”傅筠道:“儿子已经跟父亲商讨过,他那边会派人寻李峙的消息。”   “不过…”傅筠又道:“李峙此人想必躲得很深,现在可不是我一人在找他。”   文氏:“何意?”   “背后之人也在找他,兴许是担心我查到当年的事。”   文氏暗恨:“也不知到底是谁人,这般黑心肝地挑拨离间,害得我们家受了这么多年的冤。”   傅筠喝了口汤,想到什么,他问:“母亲,唐表妹你打算何时送回去?”   文氏:“此事,我还需考虑考虑。”   “考虑什么?”   文氏张口想说话,很快又咽了下去:“算了,我自有我的考虑,你也别问了。”   “母亲,”傅筠淡淡地道:“人留久了,会惹人闲话。”   “知道了,我会尽快考虑。”   母子俩这才又沉默地吃起饭来。   外头,唐月彤在走廊拐角处顿住脚步,袖中的手攥紧帕子,不可抑制地颤抖。   正巧两个婢女迎面走过来,喊了声:“表小姐?”   文氏听见了,动作一顿,抬眼看出门外:“月彤来了?”   下一刻,唐月彤笑脸盈盈地站在门口福了福身:“姨母,我过来就是想问您借花样册子,回头我准备绣帕子用。”   “这是小事,派人来说一声就好,你吃过饭了?”   “嗯。”唐月彤怯怯地看向傅筠,傅筠没事人般坐着吃饭,头也未抬。   她心里一片寒凉。   很快,傅筠起身道:“儿子还有事,先走了。”   “你去哪,饭都还未吃完。”文氏问他。   “卫所还有事,我过去看看。”说着,傅筠出了门。   唐月彤站一旁微低着头,傅筠掠过身边时,带来阵冷风。   “月彤啊,”文氏道:“你来得正好,姨母有件事要与你说…”   “姨母,”唐月彤抢着说道:“我听说中秋过后,老夫人要去寺庙礼佛两个月。我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陪老夫人一起去如何?”   她笑容乖巧,可到底是年轻姑娘家,面上许多情绪掩饰得并不干净。   文氏瞧了眼,心里暗暗叹气。   *   虞葭这两日经常往蒲柳巷那边跑,尤氏也是允许的,且每次出门都让婆子们准备好礼品。   这一待,她不到日落不回家。   如此持续了三天之后,虞母就劝道:“你才回裴家,有空还是多陪陪你母亲,你常往这边跑,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毕竟她盼了你这么些年,你总要多跟她亲近才好。”   虞葭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那就快回去。”   于是,当天午时,虞葭就被虞母撵回府上。   尤氏见了她果真很开心,立即让厨房做了她许多爱吃的,还问她累不累,也问了许多虞家的事。   虞葭心里内疚,这两日只想着去蒲柳巷玩,倒是没考虑母亲的感受。   不过尤氏也看出来了,她道:“其实也没什么,你能回来陪我自然好,但你若想去见虞家父母也不打紧。反正都是在京城,离得近。虞家老夫人身子可好?”   “母亲送去的药材很是有用,”虞葭道:“这两日祖母都能自己去院子走几圈呢。”   “这就好,咱们家这些药材多的是,我平日里也用不完,回头你多带些过去。”   虞葭点头。   “听说七公主给你下帖子了?”   昨日虞葭收到七公主下的帖子,邀她后日进宫吃茶。虞葭从裴诗瑶那里得知了七公主的一些事。   七公主从小失母,她母亲生下她后就难产去世了。后来交给旁的妃子抚养,许是养得不够精心,七公主小时候经常生病,后来皇帝又交由其他妃子抚养。   宫中四妃,都轮了个遍,才把七公主养大到如今。不过好在皇帝很宠爱他这个女儿,金贵药物不断,长大后身子渐渐好转。   她如今在宫中得宠也算头一份,即便是想要邀请贵女进宫吃茶,只要她说一声,皇后自然是允许的。   虞葭听说七公主这次邀请的贵女不多,大概也就六七个。这六七个当中,虞葭却得了七公主亲手写的帖子,难免有点紧张。   尤氏笑道:“你四妹妹去过宫中几回,届时让她陪着你。宫里虽规矩多,不过你这次是去赴公主的茶宴,倒也不必太过紧张,见了贵人好生行礼就是。”   毕竟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即便去了宫中,贵人们也要给几分脸面的。尤氏倒不会担心自家女儿在宫里受欺负。   虞葭陪母亲吃过午饭后,就回院子歇息了。   她进了卧室,边哈欠连天脱外衫,刚躺上床榻,就瞥见一个低矮且肥硕的身子进来。   动作还颇是灵活,速度也极快,只一眨眼,那小东西就窜到床边。   “小内奸,”虞葭看过去:“你嘴里又叼着什么呢?”   “汪汪~”小花狗欢快地摇尾巴。   虞葭伸手取出来。   又是个香囊,但这回的香囊比之前的精致了些,里头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是什么。   她狐疑地掏出来看。   好嘛,是个七彩泥人。   还是个非常丑陋的七彩泥人。   泥人梳着发髻,头带珠钗,一身水红百花蝶长裙(是虞葭惯常爱穿的样式),腰肢——不,那不能称作腰,身子就像个冬瓜似的。   反正是个又胖又丑的泥人。   虞葭有点气,这玩意一看就是傅筠捏的。   居然敢把她捏这么丑!   虞葭在床上滚了几圈莫名地就睡不着了,倏地起身,趿拉鞋走到桌边,然后抽出张宣纸开始作画。   她这些日子也跟裴景晏学过一些作画,寥寥几笔已见神韵。小花狗的头,配上一身锦衣卫指挥使的衣袍,喜感得很。   虞葭欣赏了会儿,才把它折叠好放进香囊中。   拍了拍狗头:“快送过去。”   .   入宫赴宴这日,晨光和煦,路边草丛中的秋露随着日头升起而白雾腾腾。   虞葭穿戴好准备出门,路上遇到定国公,他像是刚从外头回来。   “父亲。”虞葭款款行礼。   “听你母亲说,今日进宫吃茶去?”   定国公对这个女儿如珠似宝,正由于如此,就不知该如何对待了。每次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说话大声些就把人吓哭。   因此,每次见面,这位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说话温柔得都要滴出水。   一度令他身后的侍卫们觉得头皮发麻。   其实虞葭一开始也不大习惯,因为这位父亲的语气就跟哄三岁小儿似的。   “嗯。”虞葭点头:“父亲刚回来?”   “刚回来,现在去看看你母亲。”   定国公伸手想摸摸女儿的头,但看小姑娘头上簪满了珠钗,脸蛋也白得跟个瓷娃娃似的,一时不知从哪儿下手。   最后忍了忍:“快去吧,路上小心。”   .   定国公府就在皇城内围,离皇宫颇近。   到了宫门口,她下马车后随着宫人入内,进了座门后在个空旷的地方停下来。裴诗瑶小声说得在这等一会儿。   与她们一同等待的还有几个官家小姐,这些人有的虞葭见过,有的就很陌生。   都是年轻的姑娘家,难免会暗中打量攀比。虞葭的名声如今在京城风头正盛,且又是跟裴诗瑶站在一处,自是不难认出她。   有个贵女走过来寒暄:“你就是裴家三姑娘?”   她微欠身:“我叫褚秋月,之前你家中设宴,我恰巧出远门了,还未曾见过你。”   这位褚秋月说话温声细语,仪态大方,容貌也好看,像一朵清幽的兰花。   裴诗瑶认得她,这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贤淑孝顺的名声极好。听闻已经是皇后内定的太子妃人选。   有她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围拢过来说话,几人各自介绍了一番。   没过多久,有个嬷嬷带着一群小宫女过来,她行了一礼:“七公主命老奴来接小姐们过去。”   于是,众人说话声停下来,跟着嬷嬷入宫内。   皇宫颇大,虞葭也不知走了多久,入了一道又一道门,过桥,穿过园子、游廊,最后上台阶。   贵女们个个走得矜持优雅,虞葭也不得不挺直脊背。   忽然,前头有人惊呼出声,随即不知从哪窜出一条半人高的狼犬。   那狼犬长相凶悍,伸着粗长的舌头,目光犀利。脖颈上还套着个项圈,项圈绑了绳子。显然是没拴住,偷跑出来了。   领路的嬷嬷许是认得这条狼犬,也不敢上前去撵,贵女们吓得哆哆嗦嗦。   那狼犬就跟嗅猎物似的,挨着贵女们一个个闻,斯哈斯哈地流口水。   贵女们都怕得抱成了一团。   老实讲,虞葭是一点都不怕的,这种狼犬已经被训化了,不会攻击人,最多就是长得魁梧凶悍罢了。   以前在雁县时,岑青青家养的那条狼犬比这还大还凶,却时常在她们俩人面前撒娇打滚跟个小孩儿似的。   虞葭本来想摸摸狗头的,但看了眼害怕得瑟瑟发抖、我见犹怜、柔弱如小白花的贵女们。   她斟酌了下,也赶紧往后退一步,捂着脸:“嘤嘤嘤……”   不远处,瞧着这边的傅筠:“……”   “是指挥使大人来了。”有贵女看见了傅筠,仿佛看见救星般,模样更加柔弱可怜了。   傅筠和几个绯袍官员站在不远处,似乎正路过这里。   他顿了下,走过来。   众人对他行了一礼,适才的嬷嬷说道:“傅大人,这是十二殿下养的,也不知怎么就跑这来了。”   傅筠淡淡地“嗯”了声,视线落在扔捂着脸的虞葭身上。   虞葭透过指缝瞪他——   看什么看!   没见过怕狗的柔弱女子么!   “……”   傅筠走上前,那狗似乎有些怕他,正想溜走,脖颈上的绳子就被傅筠踩住了。他对身后的一名锦衣卫吩咐道:“将它送回去给十二殿下。”   “是。”   锦衣卫将狼犬牵走了,众位贵女才舒了口气。也不知怎么的,适才还在害怕得发抖,这会儿个个红着脸羞涩地感谢。   傅筠却是一直看虞葭,也没说话。   时间久了,难免就有贵女们瞧出些不对劲来,再联想起前几日街上的传言,面色讳莫如深。   “已经走了。”傅筠提醒道。   “哦。”虞葭放开手,对他行了一礼,敷衍道:“多谢傅大人。”   “嗯。”   傅筠似乎就在等她这句话,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很快,嬷嬷就又领着众人往七公主住处去。   路上,裴诗瑶跟虞葭走在最后头,裴诗瑶小声问:“三姐姐,傅大人是不是喜欢你?”   虞葭差点都要被口水呛着,她惊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裴诗瑶道:“适才他一直看你呢,其他人一个眼神都没有。”   “是吗?”虞葭倒没注意这事,想了下,不大确定道:“估计…”   “什么?”   虞葭厚着脸皮:“是我好看吧!”   裴诗瑶:“……”   .   七公主的茶宴没有裴诗瑶之前办的那么热闹,众人就是坐在殿中吃茶说话,聊一聊近日发生的趣闻趣事。   虞葭没什么聊的,好在七公主这里的糕点好吃,她就边听边吃。   糕点吃多了,茶水也喝得多,没过一会儿虞葭就忍不住了。   七公主一直在留意她,见她这模样好笑道:“想出去走走?”   虞葭点头。   “白薇,”七公主喊了个宫女过来:“你带裴三小姐出去走走。”   虞葭感激地笑了下,如若不然说自己喝茶多了要出恭,难免惹人笑话。   出了宫殿,那个叫白薇的宫女领她拐了几个回廊,而后指着道拱门:“裴姑娘,那里便是恭房。”   “奴婢在外头等您。”她道。   “好。”   虞葭进了恭房,约莫过半刻钟后出来,但出来后适才叫白薇的婢女却不见了。   兴许有急事先回去了?她想。   又等了会儿,还是没见人,虞葭按着记忆中的路寻回去。但分明来时很短的路程,这会儿却走了许久都没到。   虞葭觉得,自己肯定是走错道了。正想着寻个宫人问一问路,却听得附近低低的说话声。   确切的说,也不是说话声。而是——   虞葭仔细听了下,那声音令人面红耳赤。   她下意识要离开,却不想脚下踩滑了块石子,发出轻微的响声。   “谁人?”   屋子里传出道冷冰冰的声音,如刀一般锋利,吓得虞葭心跳加快。   这时,她手腕忽地被人攥住,然后身影一闪。   过了片刻,听得一声猫叫,而后就是屋门关上的声音。没多久,里头羞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殿、殿下……”女子低低喘气:“外头可是有人?”   “没人,是猫。”   “……嗯……等等……衣裳不能弄乱了,一会儿还得回去。”   男人轻笑:“回去做什么,好不容易见你一面,我想你想得紧。”   “殿下,您都定了亲,又何苦来招惹我?”   “又醋了么?我已说了多少遍,娶她是迫不得已,我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   随即,一阵暧昧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女子断断续续的低.吟……   虞葭一动不动地贴在墙角,身后是一大簇菩竹,枝叶茂密,完好地将她遮住。   不过,此地隐秘是隐秘,却将屋子里头的动静听得更清晰了。而且,令她惊讶的是,屋子里那女子的声音,若她没记错,之前在宫门口才听过。   ——是褚秋月的声音。   她惊得愣住,身后的人低笑了下:“傻了?”   虞葭手肘撞他腹部,小声道:“你离我远点。”   “怎么远?”傅筠道:“这里就这么点地方。”   适才傅筠将她拉进来,也没注意地方狭小,本该只能容下个小孩儿的空间,此时却硬是挤了两个成年人。   且傅筠还人高马大,几乎是将虞葭圈在怀中。   虞葭的脸贴着墙,背部贴着他胸膛,甚至还能感受得到傅筠的心跳。   他跳得这么快,应该也紧张吧?   殊不知,傅筠是被里头偷情的俩人给折磨的。   耳边是羞人的动静,鼻尖是虞葭身上清幽的香气,怀里是柔软的身子,还有……他视线往下,虞葭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   偏生她还不老实,动来动去。   傅筠咬着牙:“你不想暴露,就老实点。”   虞葭本来是想挤开他的,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敢动了,硬生生地忍到里头的动静结束。   所幸里头结束得也快,过了会儿只听门“吱呀”一声,而后变得静悄悄。   许久,虞葭小声问:“是不是走了?”   傅筠垂眼看她,眸子里仿佛凝了一层雾,又仿佛是灌满了酒。   就,看着挺吓人的。   “你怎么了?”虞葭问。   傅筠喉结动了动,闭上眼睛,声音有些哑:“再等会儿。”   虞葭不疑有他,乖乖点头。   但空气安静下来后,所有感官都变得清晰。   虞葭感受到傅筠的呼吸灼热地打在她脖颈上,有点痒,她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下。   “别动。”   “哦。”   过了会儿——   “不许动!”有点凶。   “…哦。”   又过了会儿——   “你想让我死吗!”咬牙切齿。   “……”   就这么等着,虞葭觉得尴尬,索性找了个话题聊。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   “不希望我出现在这?”傅筠幽幽地反问。   “不是,”虞葭大眼睛无辜:“就觉得挺巧的,不过…也太巧了吧。”   傅筠斜眼睨她。   蓦地,虞葭想起裴诗瑶说的那番话,那些话就像串珠子似的,将这些日子以来傅筠奇奇怪怪的举动都串联起来。   其实虞葭心里有些不自在来着,她这人向来受不得不自在,是误会就迫切要解开。   既然在这里遇到傅筠,她索性道:“问你件事。”   “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56章 古今第一大美人   “你是不是喜欢我?”   傅筠一愣,连呼吸也停了下来。眸子里还有些错愕,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么个问题。   “你不会是真喜欢我吧?”虞葭转头狐疑地睨他。   “我……”傅筠喉咙动了动:“你一个姑娘家问这种话不害臊么?”   其实虞葭也是有点脸热的,她说道:“有人说你可能喜欢我,我听之后觉得有些别扭,所以问问。”   “……为何别扭?”   “我也不知为何。”   傅筠盯着怀里的人,胸口闷闷的,之前那点心跳加快的悸动也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沉默不说话,虞葭就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那人眼瞎了。”傅筠突然道。   “?”   “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   那她就放心了。   两人这么待着,有点热。虞葭伸手推他胸膛让他挪开些,但发现怎么也推不动,抬头看去,见傅筠脸色不大好。   “你、你能退开些吗?”虞葭小声道:“热呢。”   傅筠黑眸盯了她几息,忽地转身:“可以走了。”   “哦…哎,你拉我一把。”   虞葭穿裙子不方便,裙摆一部分挂在菩竹枝丫上。傅筠不得不又走回来,朝她伸出手。   但拉她时用了点力,虞葭往前一倾,身后就传来“撕拉”一声。   虞葭:“……”   傅筠:“……”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俩人大眼瞪小眼地互看。   虞葭面色由红转青再转白,最后又转成红色——怒的。   傅筠视线慢吞吞地下移,落在露出来的白皙小腿上……   “你混蛋!”   “还看呢!你这个臭流氓!”   虞葭赶紧把剩余的布料拉过遮掩起来,神情又囧又羞。这会儿是在宫里,她也只带这么套衣裙,这让她怎么出去见人?   如此一想,虞葭都快哭了。   傅筠也是懵了下,他知道她皮肤白,曾经有次潜入她屋子时见过,只不过彼时是夜里也瞧得不大真切。   可如今,在日光下,白得跟冬天里的雪似的。   傅筠就觉得晃眼得很。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出声猫叫。傅筠眸子一动,面色严肃起来,立即拉过虞葭,想也没想就把她打横抱起。   “哎…你做什么?”   “别说话,有人来了。”   傅筠抱着她飞快离开,几个闪身就不见了人影。   没过片刻,有几个内侍走向这边,他们目光犀利地四处搜寻。   其中一人说道:“查仔细了,任何可疑之处都不要放过,回头好跟殿下交代。”   …   傅筠将人抱回了自己的地方,他在宫里有自己歇息的屋子,然后派人去通知七公主。   虞葭问:“这事告诉七公主,岂不就让别人也知道了?”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傅筠笑了下,笃定道:“七公主喜欢你哥哥,她自然会出面维护你。”   他果然猜得没错,过了会儿,侍卫就带了一套七公主的衣裙来。侍卫还说道,七公主对外宣称虞葭突然身子不适先行出宫了。   闻言,虞葭心里感激,又怪异地看了眼傅筠。觉得这人虽然品性不怎么样,做事还是挺稳妥的,知道什么人可信什么人不可信。   当然,若是他没有再盯着自己的小腿看,就勉强像个正人君子。   虞葭接过衣裙,狠狠瞪了傅筠一眼,“哼”,扭腰就进了内室换衣裳。   “你不许偷看!”   “……”   其实傅筠倒也不是对虞葭的小腿有什么想法,只纯粹好奇,为何有人的皮肤真的可以白得发光。   换过衣裳后,傅筠将人送出了宫。   .   另一边,四殿下宫中。   谢渊站在廊下的鸟笼前喂食,笼子里是一只金色的玄凤鹦鹉,一把嗓子脆嫩好听,每日清晨都要欢快地叫那么一会儿。   他将手中的鸟食投喂完,才伸手接过内侍递来的东西。   是一块约莫手指长的雪绢,边角有些撕裂的痕迹,上头还有金丝缠枝花纹,显然是女子衣裙上的布料。   “在哪找到的?”   “清漪殿后边菩竹上挂着的。”   “依奴才看,这料子颇新且干净,想必是刚挂上去不久。”   谢渊动作顿住。   他摩挲布料上的花纹,眸子如月下的深潭,冷得让人不寒而栗。   少顷,他吩咐道:“查,一定要将此人找出来。”   .   临近中秋最后几天,宋景琛也从雁县回京了。   一回来,他就先到卫所汇报庶务,主要是雁县买卖官职的案子。花了三四个月,查到的东西可不少,光是让人撰的笔录都有厚厚的一大塌。   傅筠扫了眼桌面上摞得高高的几本册子,说道:“此趟行程辛苦了,你暂且休息几日,这些我会私下呈给圣上过目。”   宋景琛路上晒得黑了些,不过依旧掩不住那抹玩世不恭之态。   说完案子的事,他想到什么,又道:“对了,我还查到些东西。”   他挥手让人退出去,而后从怀中掏出封密信递给傅筠。   “之前你不是去蛩州查梁琮小妾一家六口灭门的案子么?”宋景琛说道:“那小妾的哥哥跟雁县案子牵扯不少,顺着他,我还查到这些。”   傅筠打开一看,眉头渐渐蹙紧。   “你是说…”他眸色暗沉:“梁琮十四年前偷偷去过东平城?”   “是,当时东平城正在打仗,且是你父亲和定国公驻守,也不知他去那到底是何目的。”   梁琮此人,原先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品中郎将,也正是从十四年前开始,三年一任,每任都能步步高升,直至如今的正三品。   若此人有什么了不得的功绩便罢了,可恰恰因为梁琮功绩平平,但升迁却比其他人都顺,这里头就有点耐人寻味。   傅筠默了片刻,扯唇道:“多谢,这消息对我着实重要。”   “我听说你准备重新查当年东平城的案子,”宋景琛稀奇道:“过去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怎么理这事,为何又突然大刀阔斧查起来了?”   且傅筠并不遮掩,大肆搜罗证据,连靖国公都频频调动暗卫出京。这般动作,许多朝廷中人都看在眼里。   “莫不是……”宋景琛眼神揶揄:“定国公府找回女儿,你坐不住了?”   傅筠没说话,懒懒地饮了杯茶,算是默认。   宋景琛乐了。   “竟不想住在隔壁的小丫头居然就是你那小未婚妻。”说到这,他兴奋地一拍大腿:“我就说那时候总觉得你俩有缘分,原来如此。”   “你还记得之前在崇明寺我说的那句话吗?”   “哪句?”傅筠问。   “就是说你要走桃花运啊。”   “……”傅筠神色淡淡:“你难道没听说我们俩家退婚之事?”   “我也纳闷啊,”宋景琛要笑不笑的:“既然都退婚了,某人为何还非要执着查清当年的案子?”   “……”   “你分明就是想娶人家。”   顿了下,傅筠问:“我想娶她没错,但……”   “什么?”   “她似乎不太想嫁我。”   “噗——”   宋景琛差点一口茶喷出来,片刻,肩膀抖动不已,笑得胸腔都闷闷地响。   傅筠冷冷睨他。   好半晌,宋景琛问:“你想让我给你出主意?”   “主意也不是没有,”宋景琛交叠双腿,好整以暇道:“就看你愿不愿去做。”   …   虞葭正在收拾明日去武南寺的东西。   她祖母来了京城后身子日渐好转,亦或许是因为家里一切平安昌顺,祖母心情愉悦就好得快些。   总之,她老人家听说武南寺菩萨灵验,便打算去还愿,顺道添些香油钱。   由于虞家父母在忙着筹备开绸缎铺子的事,撂不开手,于是陪老人家上香的差事就落在了虞家身上。   按尤氏的意思,是让裴景晏护送,不过裴景晏之前出京了还没回来,虞衡又去了书院。所以,虞葭大手一挥,豪情壮志道她自己去也不打紧,多带些侍卫就是。定国公索性就直接把手上的侍卫派了一半过来。   这次去武南寺,会在那住上两日。虞葭站在一旁看丫鬟们收拾,边思考还得带点什么。   “新买的零嘴不能落下了,”她道:“去了寺里可没有这些吃食。”   “小姐,要不要带上肉脯?”杏儿问,随即又拍了下自己脑袋:“哎呀,佛门净地,还是不要吃这些荤的。”   “……”   虞葭还未出口的“好”又默默咽下。   余光瞥见小花狗肥胖的身子在门边一闪,很快就动作利索地窜到她脚边。   虞葭蹲下,撸了把柔软的狗毛:“你做什么呢,整日鬼鬼祟祟的。”   “汪~”小花狗欢快地摇尾巴。   虞葭看了它嘴里,也没叼什么东西,打算起身,裙摆就被它咬住了。   “汪汪~”   小花狗往地上一滚,露出圆呼呼的肚皮,以及脖颈上绑着的个小布袋。   “……”   趁丫鬟们没注意,她一把抱起小内奸出门,坐在廊下拆开布袋。   里头放着个泥人和一张字条。   这回的泥人并非彩色,而是全身纯白,样子也做得精致好看。   连脸上的五官都画得极其传神,面若桃花眼含春水,一颦一笑分明就是虞葭的模样。   身体也不再是之前丑如冬瓜的形状,而是婀娜玲珑、曼妙多姿。   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脸红起来。   想到这身子的每一个部位是傅筠捏出来的,她忍不住轻啐:“呸!不要脸!”   她再拿起字条来看,上头龙飞凤舞地写了七个字——古今第一大美人。   忽地,虞葭又忍不住笑了。 第57章 表白   次日,虞葭在侍卫护送下陪着祖母去武南寺上香。   路上,祖孙俩坐一辆马车,老人家精力有限,跟她说了一会儿话后,就困觉了。   虞葭自己百无聊赖,掀帘子瞧外头风景,也没什么看头。倒是此时有个女子骑马路过,飒爽英姿颇是迷人眼。   她转头再去瞧,那人已经远去,只留下了个潇洒的背影。   领头的侍卫见她好奇,就说道:“小姐,那是靖国公府的侍卫。”   “诶?”虞葭问:“女子也能当侍卫吗?”   侍卫点头:“听说锦衣卫指挥使身边培养了许多武艺了得之人,这些人男女皆有。不过,也不知他的侍卫为何会出现在这。”   这条道是去武南寺唯一的路,当今太后喜爱礼佛,为了让京城附近的百姓去武南寺方便,她特地命人修了这么条宽敞的官道。以前去武南寺要走上大半天,如今只需两个时辰就能到。   虞葭倒不关心侍卫是男是女,她只是有点羡慕骑马的英姿,想着等回了国公府,届时也央哥哥教她骑马。   .   午时,一行人到了武南寺,武南寺住持早就得知定国公府的人要来,亲自前来相迎。命人带虞老夫人上过香后,还热情地为虞老夫人安排了场禅讲。   约莫讲了一个时辰。虞葭听不懂,有点昏昏欲睡,但看自家祖母分明听不大懂却也强撑着兴致高昂的模样,她心中惭愧,不得不努力打起精神。   禅讲结束后,已是日落,虞葭扶祖母回后院厢房歇息。   “施主,这里便是住持给两位准备的院子。”领路的小沙弥说道。   虞葭站在院门口瞧了眼,指着旁边的院子问:“那边有人住了吗?我喜欢那边的芙蓉树。”   小沙弥摇头:“未曾,若是女施主想换过去也可以的。”   “好。”虞葭让人重新把行李搬过来。   祖孙俩都累得不轻,吃过斋饭后,各自回屋子歇息了。   虞葭今日没歇午觉,又听了一下午禅讲,这会儿早已是哈欠连天。她吩咐杏儿:“我先睡一会,你在外头看着,莫要让人来扰我。”   杏儿道:“小姐睡这么早,夜里恐怕要失眠。”   虞葭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她现在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三两步走到床边,拉下帘子就瘫倒在床上。   莫名其妙的,她居然做了个梦,梦中咬她裙摆的小花狗变成了傅筠。   他盯着她的小腿看,看着看着就咽口水,嘴里还轻浮地说着:“古今第一大美人,过来给我吃一口。”   画面忽地一转,就转到了两人躲在菩竹后面,屋子里头是羞人的声音,而傅筠看她的眼神浓郁深邃,仿佛下一刻真的要吃她一口似的。   虞葭吓得一脚踹过去,“嗷”地疼醒。   “……”   ——原来是不小心踹到墙壁了。   外头天色已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还闹哄哄的。   “杏儿?”虞葭喊了一声,没人应。   “杏儿,外头发生何事了?”   过了会儿,杏儿才端着盆匆匆进门:“小姐快起来洗漱,外边走水了。”   “哪走水了?”虞葭大惊,她祖母还在旁边厢房呢。   “不是老夫人那里,”杏儿道:“是隔壁院子。”   “隔壁住着对母女,也是今日来上香的,听说是什么御史家的夫人小姐。”   “说起来也是庆幸,”杏儿嘀咕:“小姐临时换了院子,如若不然,遭殃的可就是咱们了。”   虞葭也庆幸,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   “那家母女可有事?”   “幸好锦衣卫的人发现得及时,并无大碍。只屋子里的物件看来是要不成了。”   “锦衣发现的?他们三更半夜的在这做什么?”   “好像是追查可疑罪犯。”   说着,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声音。   虞葭收拾好,出门去看,就见门口进来了对母女,自家祖母也由丫鬟扶站在门口。   那对母女走过来问:“是定国公府吗?”   虞葭点头,见这妇人身边跟着个约莫十五六的少女,那少女显然是吓到了,担惊受怕的模样。   那妇人朝虞老夫人行了一礼,道:“今日我们院子走水,到处乱哄哄的。适才问了住持,说寺院厢房都满了,定国公府这里还剩两间,我便厚着脸皮来问问,可否……”   未等她话说完,虞老夫人就赶紧合手拜天:“菩萨保佑哟,你们没事就好,今晚只管住这。”   她拉过虞葭:“这是我孙女,也是定国公府的小姐。”   那妇人听了,顿时明白过来,这位是虞家的老夫人,定国公府是没有老人的。那么眼前这位少女应该就是那位传言中的裴三小姐了。   妇人看了眼虞葭,又赶紧感谢。   安排好住所给这对母女,再送祖母回去睡觉后,虞葭就有点睡不着了。   走水的地方就在隔壁,她不放心,打算过去瞧一眼。   这会儿隔壁还有些乱,火已经扑灭了,但寺院里的僧人还在搬里头的东西,到处也漆黑的瞧不见什么。   “小姐,咱们回吧?”杏儿道。   虞葭点头,拢了拢衣裳往回走,但才转了个拐角,就见一人抱臂立在柱下。   杏儿吓了一跳,但看清是谁后,又立马禁声。   傅筠懒懒地打量虞葭:“大半夜不睡觉,上哪去?”   虞葭之前听说锦衣卫来了寺院,但没想到他也在。   “你是来抓罪犯的?”   傅筠没回答,反而问:“我送你的东西觉得如何?”   “什么?”   虞葭想起来那个精致小巧的泥人,蓦地,脸颊就有点烫。   她低声问:“是你亲手……捏的?”   “当然是我亲手……”顿了下,傅筠也反应过来这话中之意。   捏泥人时他真没想这么多,只怎么好看怎么来,但这会儿却莫名地觉得这举动有点暧昧。   傅筠耳根子渐渐发烫,但只停顿了这么片刻,虞葭就走过来了。   “你……嗷——”   虞葭对着他就是狠狠踩一脚,啐道:“臭流氓!”   “……”   出了口恶气,虞葭准备略过他回屋子,然而手腕倏地被攥住。   虞葭抬眼:“做什么?”   傅筠视线扫了眼杏儿,示意她离开。   “你要干什么,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啊啊啊啊…”   她身子一轻,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等一切停下来后,虞葭发现自己站在屋顶上了。   “……”   这会儿是秋天,屋顶有点冷,虞葭没好气问他:“你带我来这上面做什么?”   “嘘——”   “?”   他故弄玄虚的,虞葭被唬住了,还以为他要带她做什么重要的事,或许跟逮罪犯有关呢。   傅筠拉她坐下来,指着个方向:“看见了么?”   虞葭仰头:“看见什么?”   “星星。”   “???”   “……”   “那是牛郎织女星,”傅筠声音突然温柔起来:“相传在千百年前,织女到人间游玩……”   “啪——”   虞葭嘟哝:“死蚊子!”   “……”傅筠继续:“她对牛郎一见钟情……”   “啪——”   虞葭:“还敢咬我?”   “……”傅筠耐心道:“后来两人结为夫妇……”   “啪——”   “……”   傅筠说不下去了。   宋景琛出的馊主意实在不管用,对于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女人,傅筠想了想,直接摁住她啪蚊子的那双手。   虞葭不解地转头,恰对上傅筠深邃的眸子。   她一愣:“做、做什么?”   傅筠神情郑重:“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你那天问我是否喜欢你,其实…”他顿了下,道:“是真的。”   “?”   “我喜欢你。”   他声音清润好听,在寂静的夜里如水般轻柔,仿佛一道温泉流淌,润进心田。又仿佛一支抹了蜜的箭矢,咚地射入胸口。   虞葭愣愣的,也热热的。   夜色掩盖住了他的面容,面容瞧得不太清。但奇怪的是,那双眼睛虞葭却是瞧清楚了。   里头酝酿了一坛酒,又浓又醇又醉。   风吹乱她的发丝,绕在脸颊边,有点痒。虞葭抬手拨了拨发丝,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怎么的,傻傻地问了句:“真的?”   “我想娶你。”傅筠继续道。   虞葭慌乱了下,而后伸手去探傅筠的额头:“你病了?”   “……”   傅筠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语气有些无奈:“你为何就不信我喜欢你?”   虞葭的手被他握着,他手掌宽大,很暖和,她挣扎了下也没挣开。   莫名地,就心跳乱了起来,说话也不大利索:“我我我我也不知道。”   许是傅筠这人太过耀眼夺目,虽然虞葭觉得他品性不好,但不得不承认傅筠就是天之骄子。她跟那些贵女们一处时,总会听到她们羞涩且小声地谈论起傅筠。   再者,傅筠总是不屑一顾的模样,前几日不还说他不可能喜欢她么?   怎么今天突然转性了?   虞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她掐了下大腿,疼得“嘶”地一声。   “怎么了?”傅筠问她。   虞葭趁机抽出手,不大自在地说道:“你换个人喜欢吧。”   “为何?”   “我们不是退婚了么?再说了…”虞葭道:“我们两家都隔着仇呢,你说这番话是不是故意来逗我的?”   “啊!肯定是了。”虞葭像是找到了完美铁证般,她定声道:“要不然,谁大半夜的在屋顶上说要娶人家。”   “……”   如果可以选择,傅筠也不想在屋顶上说这番话。   虞葭迟疑了下,潇洒起身:“我走了,还得回去睡觉呢。”   忽地,她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惊呼,人就被傅筠扯了过去,一把撞进他胸膛。   “嗷!”鼻尖熟悉的酸痛感涌上来。   “我说认真的。”傅筠盯着她:“我若娶你,你愿不愿嫁?”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虞葭都能听到傅筠的心跳声,当然也不知道是他的心跳声还是自己的,总之这一刻,就紧张得很。   她不敢看傅筠的眼睛,稍稍别过眼:“你要娶,我就要嫁么?”   “再说了,”虞葭道:“咱们俩家不是还隔着点仇么,你想娶也娶不着。”   傅筠却是轻笑了下,嘴角勾起:“想必你父亲心里也十分清楚,当年东平城的事,我傅家是清白的。”   “这么多年的恩怨无非是需要一个真相做台阶罢了,待我查明,一切便可了结。”   “我只问…”他俊脸又靠近几分,声音比风还温柔:“你愿不愿嫁我?”   要死了!   他这个模样比当初中邪的时候更甚!   虞葭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热了起来。   ------------------ 第58章 看了个寂寞   虞葭觉得周遭的空气都热了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她这会儿像是被他施了咒术似的,动弹不得。脑子也瞬间停止了思考,迷迷糊糊的。   直到他再次追问:“你愿不愿嫁我?”   “我不知道。”   “为何不知?”   “我、我……”虞葭被他这么逼问,有点慌,只想快些逃离。便顺口说道:“我总得考虑考虑吧。”   傅筠眼尾略弯,唇角也溢出笑来,他轻柔道:“好。”   “那你好生考虑。”他说。   他缓缓放开虞葭,扶着她重新坐好,勾上去的唇角一直没落下,显然心情很愉悦。   虞葭纳闷,她都没答应呢,他高兴什么。   过了会儿,傅筠问:“冷么?”   “冷,”虞葭问:“我能回去睡觉了吗?”   “你还睡得着?”   “……”   为什么睡不着。   傅筠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件斗篷,披在虞葭身上,还为她系好带子。边说道:“你从酉时睡到子时,再回去恐怕是睡不着的。”   “你怎么知道我酉时入睡的?”   傅筠轻笑了下,没回答,而是另外说道:“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他站起身,对虞葭伸出手。   虞葭瞧着他宽厚的手掌,犹豫了下,选择扯住他衣袖,顺着力道起来。   “要带我去何处?”她嘀咕:“大半夜的又是爬屋顶又是……”   “又是什么?”   “没什么……哎呀……”虞葭没注意脚下,踩空了下,赶紧双手箍住傅筠的手臂。   傅筠瞥她一眼,慢慢悠悠走在前头,如履平地般悠闲自在。   俩人夸过一座屋顶,从另一边翻进了阁楼,然后沿着回廊走。武南寺后院虽然是独门独院,但厢房都是连着建的,回廊与回廊之间只隔着栏杆,傅筠带着她一跃就过去了。   “你要带我去哪?”走了会儿,虞葭问道。   “很快就到了。”   虞葭都忘记了手指还扯着他衣袖,就着昏暗的月光跟在他身后走了许久,直到傅筠再次带着她跃上屋顶,然后翻过另一座高楼。   这栋楼颇高,走了几层后,虞葭累得微微喘气   “这是哪里?”   “藏经阁。”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看日出。”   “啊?”虞葭傻眼:“可这会儿不是才半夜么?”   “很快就天亮了。”   傅筠带她走到最顶层,这里总共九层。他熟门熟路地领着她走进间屋子,再从柜子里掏出个包裹,然后往桌上一搁。   “什么?”虞葭被他这阵仗弄得有点懵。   “你看看。”   虞葭走过去打开。   好嘛,居然都是她爱吃的零嘴儿。   这时,屋子里陆陆续续被烛火点亮,她环顾四周,发现一旁的矮几上居然还煮着一壶茶,连炉子里的炭火都烧得极旺。   虞葭心情复杂,盯着傅筠打量又打量。   傅筠打开东边的一排格窗,背后像长了眼睛似的:“看我做什么?”   “你到底是傅筠还是中邪了的傅筠?”   “……”   傅筠懒懒地倚在窗边,漫不经心笑了下,不语。   老实讲,对于做这些他也不习惯。他活了二十多年还没跟哪个姑娘看过日出,也没跟哪个姑娘爬过屋顶。   确切地说,他身边就没有能说得上十句话的姑娘。   所以,要怎么追求喜欢的姑娘,他一点也不懂,所有的这些还都是宋景琛出的主意。   他问:“不喜欢?”   “倒也不是,”虞葭抓了把五香杏仁磕起来,她虽然不想看什么日出,但这杏仁还是炒得极好吃的。她道:“就是觉得你变得很奇怪。”   虞葭身上还披着傅筠的斗篷,她解下来放在椅子上,而后走到窗边。   “你今晚不是来抓罪犯的么?”   锦衣卫都闲成这样了?居然有空跟姑娘家看日出。   “谁跟你说我是来抓罪犯的?”   “杏儿听说的,”虞葭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她看见你们锦衣卫的人在寺院呢。”   “那是他们抓罪犯,不是我。”   “那你来寺院做什么?”   傅筠在她身边坐下来,侧头幽幽地盯着她:“你说呢?”   虞葭对上他的视线,触碰到他眼里的温柔,她不自在地缓缓坐直。说道:“可这会儿离日出还好些时辰,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干坐到天亮吧?”   傅筠也头疼得很,宋景琛只告诉他带姑娘家看日出,没告诉他何时带姑娘家出来看日出。   想了想,他说道:“你若是困,可先打个盹,届时我叫你。”   虞葭撇撇嘴,又从窗边走回桌旁,也不敢吃太多零嘴,毕竟喝多茶水容易出恭。   夜风习习,苍穹安静,屋子里带着股暖意。虞葭跟傅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不知不觉靠着椅子睡着了。   傅筠见她头一点一点地就这么睡过去,拾起斗篷重新给她盖上,而后出门。   屋子外头,一个黑衣蒙面男子正在等着。   傅筠问:“都查到什么?”   “大人,”那人恭敬地答道:“放火的是寺里的僧人,据住持说这人去年才来寺院,被收留在后院挑水劈柴,向来做事本分,但不知为何会做出这样的事。”   “属下查过香客的屋子,里头的东西一样没丢,因此能断定是故意纵火杀人。”   “人呢?”   “今夜太乱,那人趁乱逃了。”   傅筠蹙眉,思忖片刻,吩咐道:“继续查,另外,加派人手暗中护着她。”   “是。”   …   傅筠进门,就见虞葭靠着椅子的头渐渐下滑,滑到一半,她又兀自提上去,然后又继续往下滑。   他轻笑了下,无奈走过去坐在一旁,然后伸出手掌托住她下滑的脑袋,自己也阖眼假寐。   鸡打鸣的第一声,傅筠就挣开眼,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手掌僵硬地动了下,曲起一指敲了敲虞葭脑袋。   “醒醒?”   虞葭没动,他又用点力晃她:“天亮了。”   “啪——”   虞葭一手挥过来,嘟囔道:“小内奸,让我再睡会儿。”   “小内奸是谁?”傅筠轻声问。   虞葭摸到的不是毛茸茸,而是温热的皮肤时,顿时也醒了。   醒来一看是傅筠在旁,这才想起来,她们正在等日出。   “还睡么?”傅筠问她。   虞葭慢吞吞地摇头。   傅筠收回托住她脑袋的手,不着痕迹捏了捏酸疼的胳膊。而后指着天边将将透出的霞光:“快看,要来了。”   良久,待一轮红日挂起时,虞葭低声道:“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嘛。”   “?”   “我在雁县时就看过,”虞葭道:“小时候跟隔壁木生哥哥一起看的呢,比京城的日出好看多了。”   傅筠:“……” 第59章 牵手   锦衣卫所,傅筠正在看密报。   前几日靖国公府派出暗卫去查消息,渐有成效,这两日陆陆续续有各方面关于李峙的消息送来。   不过,此人狡猾,又或许是幕后之人为了阻止他的动作,而故意散播许多李峙的假消息。因此,这些密报就需要他亲自来分辨真假。   看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缓缓往后一靠,不知不觉就想起那日在武南寺的情景。   傅筠勾唇笑了下。   也不知她考虑得如何了。   “大人,”这时,侍卫在外头禀报:“裴世子来了。”   傅筠抬眼,又缓缓坐直身子:“请他进来。”   片刻,裴世子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侍卫领着他进门,而后又上了茶。   “不知闻简来此找我有何事。”   裴景晏平静地盯着傅筠,但平静的目光里带着点不善,甚至是愠怒。   面前桌上有盘还未结束的棋盘,裴景晏稍稍扫了眼,看得出黑白棋子皆是出于一人的路数。   正陷入僵局中。   他坐下,从瓮中取出一颗白玉棋子不紧不慢落在棋盘中。声音清冷地开口:“指挥使大人前几日去武南寺了?”   若换做平时,有人这么问傅筠,恐怕就要被按个监视朝廷命官的罪名了。   但傅筠只是笑了下,起身走过去。   他去武南寺见虞葭虽是趁着裴景晏离京的时候去的,但他也没想着能瞒得过裴景晏。   他也不想瞒,直接承认:“是。”   “你有何图谋。”裴景晏开门见山问。   傅筠顿了下,也缓缓从瓮中取出颗墨玉黑子落在棋盘另一处,将裴景晏的去路堵死。   他道:“我欲娶她。”   闻言,裴景晏冷笑了下,带着点不屑与轻蔑。   “你凭什么娶我妹妹,”他道:“她不会嫁给你。”   “这不是你说了算。”   “是么?”裴景晏抬眼:“那就拭目以待。”   傅筠迎上他的目光,定了几息,是出于男人之间的坦荡与自若。   气氛沉默了片刻,他问:“闻简难道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的?”   “自然不止。”   裴景晏再次落下一子,破了他设的局,而后才从袖中掏出封信递过去。   “这是李峙的消息。”   .   因武南寺走水后,虞葭和祖母次日一早就赶紧回了京城,与她们一同回来的,还有那对落难母女。   后来路上交谈,才得知是吴御使家的女眷,那年轻的小姐叫吴曼珠。一开始说话还含羞带怯,后来渐渐熟了,跟虞葭也说得来几句话,临别前还邀虞葭得空去她家中吃茶。   虞葭今日上午就收到了她写来的请帖,这会儿正在写回帖。这是她来上京后又结交的一个好友,虞葭还挺高兴的。   没过一会儿,尤氏身边的婢女就来请她过去。   虞葭抬眼瞧了下天色,纳闷道:“还早呢,这会儿就开始摆饭了?”   婢女道:“不是吃饭,夫人喊小姐过去是有事呢。”   “哦。”虞葭撂下笔,擦了擦手,转去室内换了身衣裳。   到了正院,尤氏正坐在软榻上瞧着什么。她面前摆了两本册子,见虞葭过来,她招手道:“葭葭快来,这是冰人刚刚送来的名册,里头都是上京城还未定亲的适龄公子。你来瞧瞧看有没有喜欢的。”   虞葭乖乖巧巧走过去,在母亲对面坐下来。   尤氏翻了几页,摇头道:“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丞相家的杜公子极好。”   “你上回说的那事,”她道:“我也让人去打听了。那都是去年的事,也不算是爱慕花魁,听杜夫人说是被人起哄,然后当场作了首诗,那花魁喜欢就求了去。哪曾想后来就被传成那样的话,杜夫人都觉得冤得很。”   虞葭道:“可他去那种地方吃花酒,女儿总觉得不大好。”   “傻孩子,”尤氏好笑:“这你可就听岔了,彼时正逢他们年轻公子哥在酒楼办诗会,那花魁娘子也擅于作诗,是被其他人邀去的,并非在青楼。”   “哦。”   “那你觉得此人如何?”尤氏将人物画册递到她面前:“杜公子凤表龙姿、学富五车,年纪也与你登对,听杜夫人说若明年中进士,届时会在京中入仕为官。”   “还有,这杜公子见过你一面,对你印象也极好。”   “何时的事?”虞葭问。   “就前些日子咱们家设宴,杜公子也来了,在湖对面作诗呢。”   虞葭视线落在册子的人物画像上,这杜公子人品才学都没问题,可就是……许是看惯傅筠和哥哥那样俊朗的,她怎么瞧都怎么觉得这杜公子模样不入眼。   也不是杜公子长得丑,他倒还算清秀,但有了京城三杰作对比后,这模样就真的不怎么样了。   虞葭觉得才学不才学的不打紧,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   “母亲,”她顺势问:“还有没有其他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   虞葭歪了下头,俏皮道:“比如,像哥哥这样又好看又有本事的。”   裴景晏正巧进门,听见这话,不禁莞尔。说道:“妹妹就莫要为难母亲了,像哥哥这样的,恐怕已经找不出来第二个。”   尤氏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自己儿子说这样诙谐的话,也不禁笑了。   可虞葭听了这话,心里下意识地反驳。不是还有傅筠么,傅筠跟哥哥比也不差,怎么就找不出来了?   但随即,她自己都被这个想法怔了下。   “葭葭在想什么?”   虞葭赶紧摇头:“没、没呢。”   也不怪她老是想起傅筠,主要是傅筠这两日的存在感极强。那个小内奸时不时就给她叼些东西回来。   有时是猜谜的书信。傅筠出题让虞葭猜,他出题还颇有新意,把爱猜谜的虞葭难住了,猜了好几回也没猜对,倒是这么来来回回的送信把小花狗都累瘦了一圈。   傅筠有时还给她带一些稀奇的小玩意,都是虞葭之前没见过的。比如昨日傍晚送来的一个九连环,令虞葭直到睡前都没能解开。   这还不止,睡前傅筠又送来了封嘲笑信,说就知道她不会解。若想清楚拆解之法,让她后日在天香茶楼等着。   虞葭还真就跟着九连环较劲上了,倒是想看看他傅筠能有什么破解之法。于是大笔一挥交给小内奸,应了傅筠的约。   .   而约定的这日,正好是中秋的前一日。   大豊的民间习俗颇多,其中一个就是中秋祈福,跟庙会一样热闹,通常会举办三五天。   在这期间,许多商人都会前来上京。因此,街边随处可见天南地北各色物件和吃食。同时还有杂耍、戏曲、花会等等,连佛寺僧人们也出门游街讲经,驱邪舞狮开道,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虞葭和岑青青站在街边,等游街的队伍离开。除了僧人,后头还跟着一大群善男信女,人群颇是壮观。   岑青青叹道:“我还从未见过这么热闹的庙会,以往在雁县就觉得够好玩了,没想到京城更甚。”   她咬了口糖饼,含糊不清道:“就连吃的东西也极多。”   等那些人走远,街道没这么拥挤了,虞葭才继续带她逛起来。   “接下来要去哪?”岑青青问。   “去茶楼歇会儿。”虞葭道:“顺便去见个人。”   “见谁?”   “那人你之前在雁县也见过的,”虞葭想了下:“就是那位在烟柳巷一掷千金的花花公子哥。”   ?   岑青青认真回想了下,纳闷道:“见他做什么?”   “哎,不是,你怎么跟他认识了?”   “也不是,那人也来京城一掷千金了?”   “……”   虞葭没回答,拉着她:“去了你就知道。”   .   傅筠今日不用上职,穿着一身鹦哥绿靓蓝五蝠团花杭绸锦袍,坐在茶楼雅间喝茶。宋景琛在一旁打趣他,说了一堆表面出谋划策实则疯狂嘲笑他的话。   傅筠面无表情地听了会儿,道:“你不是约了你夫人?还不快去。”   宋景琛摇头:“女人收拾起来忒麻烦,出门就得捣鼓个把时辰,我这会儿过去了,还是得等,不急。”   “……”   于是,傅筠就继续听他无情的嘲笑,直到虞葭到来。   侍卫在外头禀报,傅筠放下茶盏亲自上前开门,果真就看见心心念念的姑娘一身娟纱金丝绣花长裙,俏丽若三月桃花站在门口。   怀里还抱着包不知为何物的零嘴儿。   虞葭仰头笑了下:“你等久了吧?我们适才堵街上耽搁了。”   旁边的岑青青见到傅筠,还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傅公子,我是岑青青,以前在雁县见过呢。”   傅筠回之一笑,请两人进门。   虞葭这才发现屋子里头宋景琛也在,她惊讶:“宋公子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宋景琛赶紧起身:“哎呀,时辰不早了,我得出门办事。”   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转身对岑青青道:“青青姑娘第一次来京城吧?楼下有说书先生,正在说《武松打虎》你要不要去听听?”   岑青青一听,还真来了兴趣,她侧头去看虞葭,眼神暗示道:“那我去了?”   虞葭原本也没听出什么特别来,但她去看宋景琛时,宋景琛脸上的暧昧促狭之意明显,像刻意在给她和傅筠腾出空间似的。   她就难免脸红起来,毕竟宋景琛也算熟人,被熟人这么打趣,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偏生岑青青比她更榆木疙瘩,完了还说一句:“你跟傅公子慢慢叙,我听完就回来。”   “……”   下一刻,门一关,屋子里就清净了。   傅筠咳了下,问道:“你上午去哪玩了?”   “跟岑青青逛街,买了些东西。”   “下午还继续?”   虞葭点头:“听说下午成阳街有舞狮呢,我们准备去看看。”   “嗯。”   接着又是静默。   这静默也不知是不是傅筠故意的,他眸子带着笑,神色温柔。搞得虞葭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开口说话了。   片刻,她总算想起来目的,于是从袖中拿出九连环搁在桌上:“你有何破解之法?”   傅筠却是不急,慢悠悠地给她倒了杯茶:“玩了一上午,渴了吧?”   “……”   自从上次武南寺分开之后,虞葭已经多日没见过傅筠了。平日里都是小内奸传信,原本觉得两人关系也算是挺熟稔的。可今日再见到傅筠,虞葭总觉得今日的他有点不一样。   她端着茶盏掩饰,悄悄用余光打量。   嗯,应该是他今天穿的衣裳格外鲜亮,以前傅筠可不会穿这种花里胡哨的衣袍。   她视线又缓缓上移,倏地对上傅筠的眼睛。   虞葭差点被茶水呛到。缓了好半晌,她问:“你今日为何要这样看我?”   傅筠噙着笑,目光像初春的清泉,温润柔软。   他问:“你考虑得如何?”   “什、什么?”   “嫁我的事。”   虞葭脸颊肉眼可见地慢慢红起来,她声音也不自觉地娇了些:“不是来教我破解九连环的么,怎么就…”   她别过脸,小声道:“…问起了这个。”   傅筠勾唇,好看的眼尾微微斜挑:“主要是想问这个。”   “……”   虞葭道:“还没想好呢。”   “那什么时候想好?”   “你很急么?”   “嗯,”傅筠清润的声音带着细碎的笑意,从喉间发出来,撩人至极:“我一把年纪了,得早点娶妻。”   “……”   .   虞葭下楼的时候,岑青青就坐在酒楼大堂靠前的位置听说书,听到精彩处还鼓掌叫好。宋景琛很“体贴”,给她点了茶水和许多精致点心。   虞葭走过去的时候,岑青青还有点意犹未尽:“这么快就结束了?”   虞葭脸颊有点热:“嗯,不是要去看舞狮么,快开始了,走吧。”   岑青青面色不舍地瞧了眼说书先生,边吃了块翠绿水晶糕,最后艰难地点头:“行吧,这就走。”   两人出门后,丫鬟婆子围上来,簇拥她们往成阳街而去。   这会儿已经是未时,等着看舞狮的百姓极多,越往里走,行进越艰难。   但虞葭和岑青青都很有经验,知道看舞狮得在最前头,两人灵活地在人群中左拐右拐,后头的婆子们跟不上,急道:“小姐,您慢点。”   虞葭想了下,觉得这些人这么跟着也不是办法。一来这里人群拥挤,她们这么些人根本就不好走。二来,有这些婆子们跟着,实在是束手束脚的放不开。   她索性道:“你们去刚才的酒楼等我吧,我等会儿就回去。”   “可是……”   “有侍卫在呢,他们会护着我。”   婆子们一想,也是,干脆就原路返回了。   虞葭和岑青青得了自由,更是毫无顾忌地往人群里钻。两人瘦小,又动作灵活,没一会儿就钻到了前头。   这是一场大型的舞狮会,上百人组成的游行,敲锣的,拿绣球的,还有举着狮子头的,甚至还有一些刚刚化好妆,正在活动筋骨的。   “我们刚好赶上开场。”岑青青兴奋道。   很快,一阵鞭炮声响彻天际,接下来就是锣鼓敲打,舞狮队也已集结完毕。他们有条不紊排成两排,随着锣鼓的声音,欢快跳动。   还时不时逗弄路边围观人群,惹得人们不住骚动。   一个深绿色的狮子头凑近虞葭,忽地张开大口,露出里头舞狮人的脸。那人脸上的妆花花绿绿,青面獠牙,把虞葭吓了大跳。   旁人见了小姑娘这般反应,也纷纷笑了。   舞狮队往西边游行,人群也跟着往西边涌动,街道变得更拥挤起来。   虞葭转头正要跟岑青青说话,却发现不知何时岑青青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且很快,岑青青的身影淹没在人潮中。   她有点着急,想追上去,可这时,旁边有人不小心后退撞了她一下。那人转头见是个小姑娘,赶紧笑着道歉。   侍卫上来,说:“小姐还是先站旁边等会儿,属下去跟着岑姑娘。”   虞葭点头,在侍卫掩护下,挪到了街边台阶上站着。   不过这里也站了许多人,都是跟她一样想避开拥挤人潮的。   她视线落在人群中,垫着脚想看看岑青青在何处,但由于个子矮,只看到黑压压的后背和脑袋,她就放弃了。   余光瞥见有人挤到她身边,那人身形高大,应该是个男人,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下,但那人又朝她靠过来。   虞葭有点气,抬头正想训斥,动作就忽地顿住。   “你怎么来了?”   傅筠低头看她,神色漫不经心,像是正巧路过似的:“我也来看舞狮。”   虞葭才不信,舞狮子都上前去了,这会儿根本就看不到。   傅筠跟她并排站在一起,周围到处都是人,闹哄哄的。一个妇人背着孩子,转身时,那背上的孩子对着虞葭这边。   虞葭赶紧挪开些,这么一挪动,就靠傅筠极近了。   旁边不远处站着个黝黑的货郎,货郎脚下放着担子。估计是想来这边做点生意,但没想到人群这么挤,生意不仅没做成,还被滞留在这里。   虞葭视线落在他挑的箩筐中,里头五颜六色地装满了许多小玩意,还挺有趣。   没过一会儿,她感到左边的手被人轻轻勾了下。   再勾了下。   而后交握住。   “……”   虞葭抬头看向傅筠,低声问:“你做什么?”   傅筠目视前方,像是在极认真地看着什么。当然,如果他耳朵尖不是红的,虞葭就真的信了。   “还想不想看舞狮?”他问。   想当然是想的,听说到了下一条街,还有天女散花表演呢。   也没等她回答,傅筠继续道:“我带你去看。”   说罢,就牵着她的手走进人群中。 第60章 捉奸?   人潮拥挤,虞葭和傅筠走不快,只能缓慢地跟着大群人往前移。   虽说是要去看舞狮子,但似乎谁也不急,傅筠更是慢慢悠悠地像巡视一般。   虞葭悄悄抬眼,因靠的太近,她瞧不清傅筠的神色,只大概看见半边侧颜轮廓,知道他正目视前方。   周围声音吵闹,也挤挤攘攘,甚至还偶尔能听见旁边有人热火朝天地讨论仙女散花都有哪些表演。   但这会儿虞葭却没怎么关心,她所有心绪都集中在被牵着的手上。   真是奇怪了。   以前也不是没摸过傅筠的手,怎么这会儿就这么的……虞葭努力想了个贴切的词,对,就是又痒又烫又紧张。   他手掌像火炉似的,将她的手握在其中,也没用多大力气,但虞葭就是感觉到被他紧紧交握着。   还有些痒,虞葭不好意思去挠,就这么忍着,忍得手心是汗。   也不知是他的汗,还是自己的汗。   八月本来也不算热,但渐渐的,虞葭觉得浑身都开始热了起来。   人群行进速度很慢,几乎是走一步挪一步。许是都认得傅筠,也没人敢在这里捣乱,大家都很守秩序。   傅筠面上看不出情绪,长袖下掩盖住了两人牵着的手。倒还能勉强维持住他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威严。   不过,下一刻,两人都感到袖子被人掀了下,随即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娘,你看哥哥姐姐这么大的人了还牵手呢。”   虞葭:“……”   她转过去,见是个妇人牵着小男孩,那小男孩约莫四五岁,还对着她笑,露出缺牙的嘴巴。   仿佛被人窥见秘密似的,虞葭脸颊发烫。   那妇人歉意地对两人笑了下,而后对那小孩子道:“你懂什么,他们是夫妻。”   “夫妻就可以牵手啦?”   “可以。”   “……”   虞葭觉得手心更烫了。想解释下不是她说的那样,但想想又觉得没必要。毕竟你解释了不是夫妻,恐怕还得找个借口解释为何牵手的事。   她掩饰般地问傅筠:“什么时候到啊?”   “快了。”   “可我们都走很久了。”   她掌心被他轻轻一勾,他问:“累了?”   他语气带着些愉悦,唇角微微扬起。   虞葭转头瞧了眼,再瞧了眼——   要死了!   她觉得在阳光下的傅筠,长得格外好看。   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还要好看。   他的眉粗厚且长,尾端斜飞,恣意且张扬。眼睛半眯的时候,眼尾微微上翘,带着点散漫和不羁。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整个人是清冷的,但笑起来的时候,就流露出些矜贵与温和。   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种,翩翩浊世公子,皎皎如天上月。   这会儿,暖阳照在他脸上,将皮肤衬得越发白皙。薄唇微微勾起,这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说不出的迷人。   虞葭看着看着……   诶?   他怎么唇角弧度怎的越来越大了?   很快,她就听到身旁的男人问了句:“好看吗?”   虞葭傻傻点头:“好看。”   傅筠忍不住低笑出声。   虞葭这才回过神来,暗恼,美色误人。   .   虞葭最终还是没能看到仙女散花,因为两人慢吞吞到地方的时候,表演都已经结束了。   后来侍卫将岑青青找回,虞葭也不好跟傅筠再牵着手。抽出手的那刻,她觉得自己整个手像在水中洗过一般,汗淋淋的。   临别跟傅筠告辞,他淡淡地“嗯”了声,也没多余的话和动作。   但虞葭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变得隐秘且令人欢喜。   这种感觉在次日宫里设中秋宴时,得到了验证。   为显皇家恩宠,每年中秋,皇帝都会邀请臣子们携女眷入宫赏月。虞葭和父母到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谈论傅筠。   虞葭瞥眼看过去,就见傅筠站在大殿的另一头,他正在跟几位官员说话。一群绯袍官员当中,其他高或矮、或胖或瘦。只有傅筠,他身姿挺拔,一身红色官服衬得他眉目更加俊朗,且是当中最年轻的。   如鹤立鸡群,耀眼且夺目。   许是察觉到虞葭的目光,傅筠倏地转头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他眼神像初冬的雪花,轻而温暖,里头还夹杂着些别的意思。   也不知怎么的,虞葭突然就很明白他的意思,红着脸暗瞪他一眼。惹得傅筠不禁勾唇。   裴景晏走过来问:“葭葭身子不适?”   “没有。”虞葭使劲儿蹭了蹭脸,说:“第一次参加宫宴,有点紧张呢。”   裴景晏笑了,安抚道:“莫要紧张,离开宴还有些时辰。”   他扫视了一圈,说道:“葭葭不妨先去找好友说说话。”   虞葭点头,余光中也发现有个女子朝她这般走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七公主。   许是看见裴景晏也在这,她在不远处等了下。   裴景晏转头看去,平静地对七公主点头,而后转身离开。经过七公主身边时,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七公主笑得极好看。   “公主。”虞葭对她福了一礼。   “还以为你会晚些过来,”七公主道:“我找了一圈才找到你。”   虞葭站在巨大的抱柱下,旁边是又高又长的紫色落地帷幔,颜色还跟她的衣裙颜色相近,确实不容易发觉。   “我带你去外头走走。”七公主说。   虞葭点头,鬼使神差地又朝傅筠那边望了眼。但他这会儿已经被人挡住了,有个肥胖的官员脑袋靠他极近,正在低声跟他说些什么。   虞葭跟着七公主出门。   七公主身边还跟着几个贵女,虞葭认得其中几个,但与这几人不熟,唯一算熟点儿的,也就是之前在宫门口主动跟她打招呼的褚秋月。   但那天她撞破褚秋月的好事,她下意识地觉得要离褚秋月远一些,于是也没跟她说话。   七公主领虞葭走在前头,一行人准备去湖边看仙鹤。   后头隐隐约约传来些说话声。   “听说靖国公府今日还带来了个小姐。”   “是什么小姐?我记得靖国公府好像没有年轻小姐的。”   靖国公府也就两位嫡女,但都出嫁了。   “不是本家的,听说是来探亲的表姑娘,已经在府上住了几个月。”   这话说出来,就有点微妙。是什么样的探亲要探几个月?而众人心照不宣,国公夫人文氏一直都在给傅筠相看姑娘,恐怕这位表姑娘是留着定亲的。   想到这,几位贵女难免叹息又嫉妒,可惜了。   有人瞧了眼前头走着的虞葭,毕竟之前虞葭跟傅筠还传出了些‘苦命鸳鸯’的话来,便故意声音大了些。   “我适才瞧见了,那表姑娘确实长得好看,气度容貌都不俗,与傅大人还挺相配。”   有人不服,正欲反驳:“配什么,依我看……”   “唉。”有人拐了下她胳膊,她立即闭嘴。   这明理暗里几双眼睛试探虞葭的反应。   虞葭确实听到了,那位表姑娘也见过,她除了觉得这些贵女们碎嘴和无聊之外,真没其他感觉。   傅筠对家里的那表妹是什么样的,她之前在别院的时候就见过,根本就懒得理睬来着。   再说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这些人真是讨厌!   七公主发现虞葭不大高兴,也不好斥责身后几位贵女,她笑道:“葭葭,前面就到了。有许多仙鹤,白绒绒的极其好看,这是我父皇特地命人捉来给众人赏玩的。”   .   宫宴设在菩恩殿,殿外边临近御花园,景致极好。到处都挂满了灯笼,亮如白昼。   宴席过半,男人们在里头推杯换盏,而女眷们则陆陆续续邀约出来看灯赏景。   “等会儿还有烟火呢。”裴诗瑶道:“我们先去桥上占个好位置,一会儿看得清楚些。”   “很好看么?”烟火虞葭也看过,在雁县的时候每年官府都会放许多烟火。   “当然,”裴诗瑶说:“宫里的跟外边的自然不一样,整整燃放两刻钟呢。而且不止宫里的人看,外头百姓站在街上也能看得着。”   虞葭倒是对外头更感兴趣,她问:“这会儿外头街上很热闹吧?”   “那当然,晚上不禁宵呢,我去年偷偷去过一回,可热闹了。”   “那今晚我们再去?”   裴诗瑶为难:“若我一个人还可以偷偷去,可带着你肯定不行。”   “为何不行,我们届时跟哥哥说一声不就是了?”   闻言,裴诗瑶眼睛一亮:“对啊,只要你想去,二哥哥一定会答应的。”   说着说着,两人就走到桥边。这会儿还早,这里没什么人,四周都种满了各样的花树。   “唉?”忽然,裴诗瑶拉着她躲在花树后面,指着湖对面说道:“你看,那里有人。”   还是一男一女。   隔着朦胧夜色虞葭觉得那男人身影颇眼熟,可仔细一瞧。   好嘛,居然是傅筠。   那他旁边的女子是谁人?   .   湖的另一边,傅筠原本是出来散散酒气,今日几个大臣拉着他喝多了些,想着今晚还有要事,便寻了个借口出来。   却不想,唐月彤看他离开后,也跟着到了这里。   “你有何事?”傅筠问她。   唐月彤咬唇站在不远处,她鼓起勇气出来就是有些话想对他说的。   明日过后,她就要跟随老夫人去寺庙祈福了,这一去兴许就是两个月不见。这两个月既是她给自己寻了个台阶保全脸面,也是争取婚事还转的余地。   因此,今晚,她想让表哥明白她的心意。   “傅表哥,”她走近几步:“我…我明日就要去寺里了。”   傅筠面无表情。   “我跟着表哥出来并没有其他恶意,我只是…”她顿了下,似乎难以启齿:“我只是想跟表哥说几句话。”   “什么话?”   “我爱慕表哥,也一心想嫁给表哥。”见他面色不大好,唐月彤急忙道:“我知道表哥心里有羡鱼姑娘。但我不介意,我喜欢表哥,只要能留在表哥身边就好。”   “我介意!”   “什么?”唐月彤心里扑通扑通跳。   “我无意娶你,”傅筠的声音冷得刺骨,仿佛对面的是个陌生女人:“也不会娶你。”   “表哥,”唐月彤颤了下,但仍然鼓起勇气继续道:“可羡鱼姑娘并不能当你的正室,而若是娶其他人,恐怕难以容下羡鱼姑娘。但是我…”   唐月彤羞耻极了,也从未觉得哪一刻这么卑微过。被傅筠拒绝,她心里突然一阵恐慌,以至于说话声音都有些抖:“我会接纳她,容忍她。”   夜色里,傅筠的表情有微微的变化,但那变化更像是嘲弄和不屑。   他不想再理会,转身欲走,脚步却顿住了。   因为——   他眼尖地看见对面,虞葭藏在花树下,正在看他。   傅筠的视力极好,甚至连虞葭脸上的表情都能看清。莫名地,他眸中划过一丝慌乱。 第61章 幽会   唐月彤见傅筠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袖中的手死死地扯住帕子,眼里噙着羞耻且委屈的泪,刹那间落下来。   她被送来上京时,父母对她寄予厚望。原先唐家还算是风光,这些年来渐渐没落,他父亲勤勤恳恳做官,如今年过四十了也仍只是个五品同知,离一州知府也就差临门一脚。而这一脚,全部人都寄托在她身上。   再有,她是真心喜欢傅表哥,从在家中见到他画像时就已心动。   彼时画像上,少年一袭红衣骑在马上,手中挥着银色长杆。他身姿矫健,笑得恣意张扬,眉眼间俱是天之骄子的意气风发。   那一幕,也正是傅筠十六岁打马球,一笑惊艳上京城。后来有人将其画下,许多贵女都私下买来藏入闺中。   她也得了一幅,保留至今。   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天边倏地炸开一束烟花。唐月彤才惊醒过来,赶紧用帕子擦干泪水,转身离去。   将将走出路口,迎面就撞上个硬邦邦的胸膛,唐月彤大惊。   谢渊低头瞧着人,勾着点漫不经心的笑:“姑娘且当心看路。”   唐月彤福身一礼:“见过四殿下。”   谢渊上前一步,将她扶起:“你是哪家姑娘?”   唐月彤不知这人为何这样问,她抬眼看去,愣了下。   四殿下竟目色温柔地看着她,像是对她一见倾心的模样。唐月彤低下头,回道:“靖国公府的表小姐,姓唐,名月彤。”   谢渊低声说了句:“好名字。”   唐月彤脸颊有点烫,再次福身行了一礼,而后告辞离开。走了老远,婢女在身旁小声说道:“小姐,四殿下还站那瞧着您呢。”   唐月彤心猛地一跳,悄悄转头看去,果真见四殿下正含笑看着她。   她羞臊地加快脚步。   .   虞葭瞧见傅筠朝她这边望了眼,而后就突然不见了身影。   “啧啧,也不知是谁人,竟敢在宫里公然幽会。”裴诗瑶问虞葭:“那两人你可认得?”   虞葭顿了下,摇头说不认识。   “也是,”裴诗瑶道:“今日宫宴来了这么多人,莫说你不认得,我也认不全呢。”   “走,咱们过去,烟花马上开始了。”裴诗瑶挽着她的手走出花树。   两人来到桥边,但这里已经站了许多人。裴诗瑶四周望了下,对虞葭道:“葭葭姐姐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那边看看有没有位置。”   “那你小心点。”   “不怕,”裴诗瑶道:“这是在宫里呢。”   她提着裙摆跑出了虞葭视线。   虞葭站在一旁,四周都是不认识的人,有宫女,也有一些夫人小姐们。没过一会儿,有个宫女过来,说道:“三姑娘,国公夫人正喊您回去呢。”   这个宫女虞葭认得,正是之前在大殿内给她端果子的,虞葭以为是母亲托她出来寻自己。便笑道:“好,我这就回去。”   “三姑娘,”那宫女道:“奴婢给您带路。”   .   傅筠绕了大半个湖岸到达虞葭适才的地方。   一道又一道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周遭的环境也被照得忽明忽暗。他视线寻了一圈,没见着虞葭身影。   微微蹙眉。   .   皇宫北怡院,这里是浣衣局宫人们住的地方。   其中角落的一间屋子里,灯火昏暗。屋内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两张椅子,椅子旁用布罩着个东西。   没过片刻,那布下的东西动了动,而后发出低低的声音。   虞葭从昏迷中醒来,感到四周昏暗,只隐约透过罩在头上的绸布看见外头的火光。   她嘴被团布堵着,发不出声音,手也被绑在身后。索性脚没有绑住,她动了动,用力撑着桌脚,使自己往后挪了些,靠在椅子旁。   脑子里的思绪渐渐清明后,她回想起适才的情况。   那宫女领着她才走到半路,但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觉得腿脚发软,而后那宫女扶着她继续走。只不过不是返回大殿的方向,而是去了未知的地方。   再醒来,她就在这里了,身边的婢女也不见身影。   这时,外头细细碎碎地有人说话。   “公公说要怎么处置?”   “先给她换宫女的衣裳,然后尽快送出宫。”   “为何要送出宫去?多麻烦。”   “麻烦?”另一人提高了点声音:“公公说了,可不能在宫里留下痕迹。”   “别啰嗦,动作快点!”   随即,房门打开,有人走进来。   虞葭从绸布的缝隙瞧见是两个人,说话也是宫女的声音。   “她醒了么?”   “看样子还昏迷着。”   “昏迷了好,咱们先快些帮她换衣裳。”   随即,虞葭感到盖在头上的绸布被揭开,光线亮了许多。然后有人绕到后头帮她解绳子。   一人突然打断:“你疯了,松绑做什么?”   另一人道:“不松开怎么换衣裳?”   那人停了下,妥协道:“那你快点,万一她醒了可不好。”   “醒了怕什么,一个柔弱小姐还能逃出天不成。”   有人拉扯虞葭的衣裳,虞葭闭着眼,就跟昏迷似的,全身软绵绵的任由她们动作。   “刘公公已在西角门等着了,一会儿我们俩扶她出去,就说是新来的宫女身子不适。”   “好。”   听到这话,虞葭耳朵微动。同时,手上的绳子一松,她被人扶起来。   虞葭倏地睁开眼,那两个宫女吓了大跳,还没来得及喊,就被虞葭一人一脚踹倒在地。   那两人显然很是诧异,没想到一个闺阁小姐居然还会功夫。一人爬起来发狠地朝虞葭扑过来,被虞葭顺手拉着往桌子上一撞,然后那人昏了过去。   剩下一人自知不是对手,欲出门喊人,也被虞葭逮着了。她扯住绸布就往那宫女嘴里堵去,然后抬手往她后脖颈一砍。   那宫女的身子在门口软倒下来。   .   傅筠以搜寻刺客的名义,调动锦衣卫在皇宫四处寻找。   据他估测,虞葭此时定然还在宫中。他先发制人,至少在他的人搜寻期间,背后那人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他没想到,当他赶到北怡院时,居然发现四殿下的人也在搜寻。   “指挥使大人。”有个内侍上前来行礼。   “你们在找什么?”傅筠问。   “四殿下适才丢了只猫,”那人讪笑道:“这猫是贵妃娘娘赏的,殿下令奴才们出来找。”   “哦?”傅筠道:“既然如此珍贵……”   他抬起下巴,示意身后跟着的人:“传令下去,全部人帮四殿下寻猫。”   “这、这…”那内侍笑得难看:“这等小事可不敢劳烦锦衣卫,还是奴才们慢慢找吧。”   傅筠扫了眼他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宫人还有侍卫,意味不明地笑了:“四殿下寻猫都这么大阵仗,又岂是小事。”   “傅大人!”   这时,谢渊从旁的小道走出来。他直直盯着傅筠,脸上带着笑,但笑得冰冷。   “我的事小,不敢耽搁傅大人。”   傅筠迎上他的视线,平静的眸子仿佛下了一场暴风雪,冷得毫无情绪。   “不耽搁,顺道而已。”   气氛焦灼,两人各自心照不宣地对视了片刻。   谢渊缓缓笑了。   “罢了,”他道:“一只猫而已,有劳傅大人。”   随后,他带人离去。   .   傅筠对皇宫熟悉,将想到的皇宫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遍,却仍是没见虞葭的身影。   他站在空旷昏暗的甬道上,闭了闭眼。耳畔还听见不远处烟火炸开的声音,以及人群喧闹。   片刻,他问:“慈恩殿那边呢?”   侍卫道:“没见裴三姑娘。”   “大人,”侍卫提醒:“裴世子来了。”   傅筠睁开眼,转头,见裴景晏正带着人朝他这边来。   “可有发现?”裴景晏面沉如水。   “她自己藏起来了。”傅筠道。   “自己藏起来?”   “是。”傅筠解释:“谢渊的人已经被我拦住,她暂时没有危险。”   裴景晏眼睫微眯,漆黑的眸子带着戾气。   “谢渊!很好!”   “我带人再去寻,只是…”傅筠继续道:“她被掳走之事不宜对外宣扬,此事,还需暗中搜寻。”   裴景晏点头:“我带人去东边。”   两人交换了下眼神,就各自分头行动。   .   月光如银霜,洒在屋檐上,静谧且清凉。   屋檐一半落在高大建筑的阴影处,而虞葭,正匍匐在屋脊上。她小心翼翼地坐直身子,尽量借着一根木柱挡住自己。   至于她为何会在屋檐上,那是因为——她迷路了。   皇宫太大,且又是夜间,她跑了几条路都觉得十分相似。索性就此停下来,寻了个棵树翻上屋檐。   她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地方,暗暗叹了口气。   目测距离不算近,若是自己寻过去,说不准还没到地方就被人抓了。她想了想,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哥哥发现她不见了一定会来寻的,那她就在这等着罢。   她之前光坐在这里一会儿,就有好几拨人找到下面。她听得出来,正是之前追她的那些人。   不过他们显然想不到她会躲在屋檐上,找了几遍,很快就又离开了。   夜风有点冷,一丝凉气灌入脖颈,虞葭瑟缩了下。   她又听见下头有些动静,只不过这回来的似乎是另一波人。因为虞葭听见那些人的衣裳摩挲刀柄发出窸窸窣窣金属的响声。   虞葭屏住呼吸,很紧张,担心这些人是来灭口的。这些练家子不像那些内侍,仅凭呼吸便可发现她存在。   于是,虞葭憋了许久的气,脸都要憋红了,那些人还没走。   傅筠就站在对面的墙角下,看着屋檐上那个抱着柱子的傻瓜,眸子里溢出些无奈。   “还想待到什么时候?”   轻飘飘的声音如鬼魅般在耳畔响起,吓得虞葭大跳,差点就要掉下去。   还是傅筠眼疾手快捞住她。   虞葭瞧见是他,顿时松了口气,同时也有些愣愣的,不知他何时来的,她居然没听到一点动静。   “你在这做什么?”傅筠问。   “等、等你们离开,啊不是,”虞葭脑子都有点转不过来:“我不知道是你在这里,还以为是那些人。”   “哪些人?”傅筠问:“你可瞧见了?”   虞葭点头:“我只瞧见两个宫女,后来追我的那些人听起来是宫里的内侍。”   “嗯。”傅筠也没细问,毕竟事情真相如何他自己会去查。他问:“是不是很害怕?”   “没有,”虞葭摇头:“我知道哥哥会来找我。”   “那我呢?”傅筠问:“你就不信我?”   虞葭想起之前在湖畔见到的,嘀咕道:“你不是忙着幽会么。”   也不知说的话戳了傅筠的哪根神经,虞葭觉得他这会儿有点愉悦。月光下,他唇角微勾,好看得像个妖孽。   “你都看见什么了?”傅筠好整以暇地问。   “还有什么?”虞葭道:“就你跟个姑娘站那说话啊。”   傅筠唇角又勾深了些:“还有么?”   “你这是试探我?”虞葭气:“你放心,锦衣卫指挥使在宫中与姑娘幽会这种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   傅筠适才是蹲着的,这会儿,他也在她旁边坐下来。说道:“之前的不是幽会。”   “?”   “不过…”傅筠缓缓道:“我现在想跟一个姑娘幽会。”   虞葭有点不爽,问他:“那你还来这做什么,赶紧去吧。”   傅筠静静地看着她。   虞葭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眸子从最初的茫然到渐渐明白他是何意。   傅筠轻笑了下,问她:“可以吗?”   虞葭面颊微热,低声道:“不合适吧,我刚死里逃生就跟你幽会。”   傅筠从轻笑变成低笑出声,笑得胸腔闷闷地响。   “傻子。”   虞葭觉得傅筠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那个傅筠骄傲自大,如今这个傅筠温柔撩人,说的话撩得她都忍不住心痒痒的。   她想,既然月色这么好,要不……就跟他幽会试试?   等傅筠笑够了,虞葭就问:“要怎么做呢?”   傅筠目光轻缓,落在她因紧张而不住颤抖的睫毛上,而后沿着挺直的鼻梁下移,定在她红唇间。   他眸色暗了些:“兴许要做点特别的事。”   “什么事?”   虞葭懵懵的,也不知是月色醉人还是怎么了。她这会儿被傅筠这么温柔盯着,真的像醉酒了般,居然都忘记动作了。   就这么傻傻的。   看着傅筠靠近。   心想,他一个大男人嘴巴怎么红得这般好看。   傅筠眸子带着一层雾气,里头落满了星河。他凸起的喉结动了动,再动了动。   渐渐靠近虞葭。   “你们在做什么!”   冰冷的声音从下头传来,瞬间让两人清醒。双双扭头望去——   只见裴景晏站在院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第62章 亲吻   裴景晏的出现打断了两人的旖旎氛围,虞葭清醒过来后,脸颊骤然红起来,也烫得跟火炉似的。   最主要的是,她还挺心虚。   之前裴景晏问她是否喜欢傅筠,她分明说不喜欢的,可这会儿两人偷偷在屋檐上幽会又怎么解释?   她慢吞吞走,边绞尽脑汁想借口,还暗暗打量了旁边的傅筠一眼。他似乎全然不担心被发现,而且,观他神色,怎么有种……得意之色?   他得意什么?   傅筠:“闻简来得正巧,我刚找到人。”   裴景晏皮笑肉不笑:“是挺巧。”   他话中有话,傅筠毫不介意,反而唇角一直扬起,心情极好的模样。   裴景晏看不得他这番模样,适才的情况他瞧得分明,虞葭傻愣愣的坐着,居然也没有反抗。   想起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拭目以待”,他坚信自己妹妹绝对不会喜欢傅筠此人。却不想……   他视线又直直地睨了虞葭眼。   虞葭心中一个咯噔,心虚更甚,不着痕迹地碎步挪近裴景晏,老实巴交低着头。这模样跟家里养的那只小花狗犯错被训如出一辙。   裴景晏不舍得训自己的妹妹,但对傅筠就没这么好的脸色了。   “多谢指挥使大人寻到我妹妹,”他这么说着,可脸上却没有一点道谢的意思,反而有点咬牙切齿,道:“告辞。”   “唉……”虞葭顿住脚。   裴景晏:“葭葭还有何事?”   虞葭问道:“我的婢女呢,她找着了吗?”   “她之前被迷晕丢在路边,现已无大碍。”裴景晏道。   “哦。”虞葭不敢造次,悄悄看了眼傅筠,低着头跟着裴景晏走出院子。   傅筠唇上扔挂着笑,负手站着目送兄妹俩离去。   “大人,”锦衣卫在旁请示:“浣衣局发现两具女尸,可要现在过去看看?”   “嗯。”傅筠敛了神色,这才不紧不慢抬脚离开。   .   回到恩慈殿,许多夫人小姐们已经出宫归家,皇上和皇后娘娘也早已离席。   尤氏旁边还坐着个妇人,两人似乎在说什么趣事,尤氏见虞葭回来了,她赶紧招手。   “你上哪去了,这么久。”   虞葭先是懵了下,敢情自己被人掳走之事母亲并不知道呢。她看向身后的裴景晏,裴景晏对她摇摇头。   虞葭瞬间明白过来,上前坐到尤氏身边:“母亲,我去看烟花了,又逛了许久花灯。”   裴景晏和定国公交换了个眼神,定国公对尤氏说道:“时辰不早,我们也回去歇息。”   定国公府一家子这才起身与众人告辞出宫。   一路上,尤氏和虞葭在马车里气氛还算欢快和谐,外边,裴景晏将今晚的事对定国公详细说了遍,定国公听后面沉如水。   但过了会儿,听到傅筠的名字,他又微微蹙眉。   “他怎么知道葭葭不见的?”   找到虞葭不稀奇,毕竟依锦衣卫的本事要在皇宫里找人并不难,可稀奇的是,虞葭消失,傅筠如何得知,莫不是时刻在关注他的女儿?   这一点,就令定国公不大高兴了。他沉声道:“明日,我会派人送谢礼过去,但其他的你看紧些。”   “好。”要看紧什么,裴景晏心里有数。   .   虞葭下马车,裴诗瑶走过来对她挤眉弄眼,虞葭明白她是何意。裴诗瑶的意思是让她去跟哥哥说上街玩的事。   可裴诗瑶并不知道自己在宫里发生了什么,她今日被掳走的事几乎没人知晓,都还以为她贪玩走远了。   可实际上……   虞葭瞧了眼刚刚下马的哥哥,她有些底气不足。尽管她也很想上街玩来着,毕竟一年也就这么一次中秋。   迟疑再迟疑,最后还是开不了口,只能在裴诗瑶遗憾的神情中跟她告别回院子。   但今晚发生这些事,她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沐浴过后,虞葭披着外衫坐在院中。定国公府厨房今日做了许多月饼,分给府上众人,虞葭也有,且她的月饼用料极其丰富,口味偏甜,正是她喜欢的。   杏儿见她睡不着,索性就搬了小板凳出来,沏上一壶茶,又摆上月饼。   “小姐,”杏儿得了裴景晏的交代,要将宫里发生的事烂在肚子里,所以她也不敢再提这茬。只说道:“往回我们在雁县也是这么坐在院中吃饼呢。”   虞葭点头,也不知爹爹、娘还有祖母她们是不是也在院中吃饼子。她今日上午送了月饼去蒲柳巷,还留在那吃了顿午饭。   院子里蚊虫多,主仆俩聊了会儿,杏儿跑进屋子里去点驱蚊香。   虞葭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余光瞥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因走得太快,从台阶上直接滚下来。许是肉太多,小花狗滚得毫不费力,爬起来就迅速往她这边跑。   虞葭都差点忘了这小东西,弯腰把它抱起来。   “汪~”   “你怎么还没睡?”虞葭摸了摸它肉乎乎的肚子,觉得它似乎又胖了一圈。   “汪汪~”   小花狗从她怀里挣扎出来,跳下地,嘴巴咬着虞葭的裙摆往旁边拖。   虞葭站起来:“你要带我去哪?”   “呜~”   小花狗撅着屁股用力拉她。   今晚月色亮堂,廊下的灯都没有月光亮,走在园中,连地上掉的东西都能瞧得一清二楚。   虞葭跟着小花狗到了后院,后院墙角掉了许多肉干。这种肉干特殊,不像是外边干货铺子能买到的。   ——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放这的。   果然,下一刻,傅筠的身影就出现在屋顶上,手里还拎着袋肉干。   “……”   虞葭心情复杂地看着吃得欢快的小内奸,为了口肉干就将她出卖,十分唾弃。   “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虞葭站在墙下。   傅筠却是盯着她笑:“你不是也还没睡?”   “我是在赏月呢。”虞葭道。   “我也是在赏月。”傅筠说。   鬼才信他,哪有赏月跑别人家屋顶来赏月的。虞葭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傅筠从屋檐跃下来,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件事没做,睡不着。”   “什么事?”   傅筠却只是勾了下唇,没答。问道:“想不想去街上逛逛?”   “你这么明目张胆跑我家里来,就不怕我哥哥发现么。”   “怕。”   “怕你还敢出现在这?”   傅筠道:“闻简派人护着你的院子,可没让人看着这。”   哦。   难怪呢。   虞葭瞧着还在啃肉干的小内奸,心情更复杂了。   “你到底想不想去?”傅筠凑近几分低问,语气带着点诱哄:“今天不用禁宵,听说百福街的酥油饺子铺开张到天亮。”   虞葭心动,挣扎了下,点头道:“行,那你等我,我去换身衣裳来。”   .   上京城,大豊的繁华帝都,其中秋夜热闹堪比元宵。   眼下已经是亥时,街道上仍旧灯火辉煌,热闹如市。   虞葭一路走过来,玩杂耍的、舞狮的、唱戏的、燃烟火的,看得目不转睛。之前出门时那点忐忑也早就抛之脑后。   此时,她围在人群中,看一个壮汉正在表演喷火。只见那人一口酒喝尽,对着火把喷出一大串火星子,围观人群连连鼓掌退让,虞葭也跟着往后退,差点就要撞上身后的傅筠。   她瞧得饶有兴致,边对傅筠说道:“这个我在雁县的时候也看过,不过没这么厉害。”   傅筠噙着笑,他今日一身靛蓝锦袍,映在火光中,银丝绣纹发亮,也衬得他眉目如画。有几个一同围观的小姐们还时不时偷偷看他。   虞葭发现了,就不大高兴,瞪了傅筠一眼:“你很开心?”   傅筠:“?”   “没事为何一直笑?”虞葭退出人群,越过他:“走了,去别处看看。”   “……”   傅筠无奈只好继续跟在后头。   两人穿过一整条灯海街道,来到傅筠之前所说的那家有名的酥油饺子铺。   这里同样已经坐满了人。   虞葭和傅筠只好再外边等了会儿,见门口小桌上的一对夫妻起身离开,两人才走过去。   老实讲,这地方算不得干净,铺子也开得狭小,而且由于客人多,店家都没来得及清理卫生。顶多就是把桌上的碗筷一收,用抹布在上头随意擦了擦。   借着灯光,虞葭都能瞧见桌面上还未干的水渍。   虞葭自己倒没什么,但考虑傅筠这人平日里在破庙都要摆席面的精致架势,她低声问:“你吃得惯么?”   傅筠迆迆然坐下来,而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来这吃过。”   “什么时候?”   “有次办差回京,彼时还是灰蒙蒙的早晨,也就这家铺子开张。”他说:“味道还不错。”   虞葭点头,跟店家要了两碗酥油饺。   其实她本来是没多饿的,但这家的酥油饺是真的香,不知不觉就吃了大半。抬头见傅筠慢条斯理才吃了三分之一,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放下筷子。   “为何不吃了?”傅筠问。   “饱了。”   傅筠笑了下,也不拆穿她,而后放下筷子,问:“还想去哪?”   虞葭向四周瞧了眼,人群还在热闹,不过这会儿夜深了,她是偷溜出来的可不敢玩太晚。想了想,道:“我得回去了。”   傅筠也不知在想什么,目光若有所思,缓缓道:“好。”   他起身,继续不急不缓跟在虞葭身后,两人往定国公府的方向走。不一会儿,走出百福大街,这边人群渐渐变少,清清浅浅的脚步声响在青石板路面上。   两人也不说话,一前一后就这么走着。又走了段距离,直到灯火变得稀疏,街道也变得寂静。   虞葭低头,没话找话:“你明日不用上职么?”   “用。”   “那你还……这么晚。”   “嗯。”   虽然这条街灯笼比较少,但月光透下来,照得到处极其亮堂。虞葭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怎么的,特地靠边踩着阴影的地方走,仿佛这样就没人瞧见似的。   傅筠走在半暗半明间,偶尔月光照在他脸上,偶尔,他又走进阴影中。   “今晚……”虞葭道:“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谢你找到我,还谢你……”虞葭转身,倒着走:“谢你带我来吃酥油饺。”   傅筠勾唇:“就这么谢?是否太随意了点?”   “那你想……哎呀……”虞葭脚跟踢到什么东西,身子往后一仰。   傅筠眼疾手快拉住她。虞葭被他轻轻一拉,随着惯性就往他胸膛撞过去。   所幸这次没撞到鼻子,虞葭在关键时刻侧过脸。但这么一来,她就像将脸颊埋进他胸膛似的,贴得极近。   半晌,虞葭缓缓抬头,对上傅筠的眼睛。   他眼里的情绪看不清,犹如平静的湖水,又犹如旷野中深邃的夜空,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欲念。   虞葭莫名地怔了下,赶紧站直身子。   傅筠喉咙轻动,低声道:“走路小心些。”   “嗯。”她声音也同样低低的,风一吹就散了。   虞葭的手腕仍被他拉着,渐渐的,她感到他的手掌往下。先是握住她的手,而后修长的手指交叉进她指间。   这个动作十分亲密,仿佛暖流从四面八方涌上胸口,令她心尖儿颤了颤。   傅筠理所当然地牵着她继续走,虞葭慢吞吞跟在其后。   这回,两人都没再说话。   月色静谧,走到这条街尽头,阴影也眼快就要走完了。虞葭有点担心,担心两人暴露在月光下,十指交握会被人看见。   多羞人呐。   然而,还没等她们走出阴影处,傅筠倏地将她拉进一旁狭小的巷子。   虞葭吓得大跳:“怎么了?”   傅筠盯着她:“我今日还有件事未完。”   看着他要吃人的眼神,虞葭这会儿脑袋极其灵光,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以至于说话都很紧张:“明、明天做不行么?”   傅筠突然笑起来,气息略微粗重。   他说:“不行,今晚不做我睡不着。”   虞葭的头更低,简直要害臊死了。   她局促地站着,背后是坚硬的墙,退也退不得。所幸这条巷子也隐在暗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里还站着人。   这让她勉强维持点儿镇定。   她还想装傻蒙混过去,结结巴巴说道:“是……是什么事嘛。”   下一刻,温凉的手指捏住她下巴,迫她缓缓抬起。而后,身前的人慢慢靠近,再靠近。   虞葭的心紧张到极点,仿佛下一刻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这种时候,她居然腾出一股万丈豪情。心想,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直接昂起下巴。   然后,眼睛一闭。   傅筠动作明显地顿了下,但也没停,改由捧着她的脸,薄唇覆了上去。 第63章 发现   唇瓣相触的那一刻,两人都忍不住打了阵激灵,而后便是傅筠更深更急的动作。   他身上常年带着好闻的香味,虞葭形容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气味,有点像秋日清晨凝结了露珠的松叶香气,清爽且阳刚。   他的唇线浅而薄,却极其有力度。似磨也似咬,至少,虞葭觉得嘴皮都快被他弄破了。   片刻,他道:“闭眼。”   虞葭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又睁开眼睛。但她却看不清傅筠的脸,因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傅筠侧过脸时睫毛居然还刮了下她。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   过了片刻,他又道:“呼吸。”   就在虞葭紧张得快背过气的时候,他稍稍退开了些,惩罚似的咬得她吃痛。   虞葭才傻傻张口呼吸,但这一张口,正好方便傅筠侵入。他灵活的舌窜进来,勾着她的,又挑又吮。   像一场饕殄盛宴,疯狂而隐忍地品尝世间美味。   耐心、极致、温柔。   他捧着她脸颊的手也不禁暗暗用了点力道,划过她脖颈,握在她肩头。另一只手掌则是固定在她脑后,将两人的距离近得更加密不可分。   她像他唇下苟延残喘的鱼,靠着他舌主导时露出的缝隙呼吸。   她觉得艰难极了!   这辈子没这么呼吸辛苦过!   但她又觉得极其享受。   他的舌像抹了蜜,甜腻的气息源源不断地蔓延整个口腔,甚至甜到了心尖。   这种异样的触碰是从未体验过的,带给她十分新奇的感受。就像飘荡在湛蓝的湖中,温热的湖水渐渐漫过她身体,令她舒适且沉醉。   虞葭感到自己好不容易呼吸进来的空气又被他夺走,很快,她就没力气了,整个人软得要站不住。   傅筠掌着她肩膀缓慢下移,掠过她的背来到腰间。然后轻轻一揽,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唔…”虞葭没骨头似的任由他摆布。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舌根发麻,虞葭才呜呜咽咽地推开他。   “够了。”她轻轻说,像求饶,更像撒娇般。   傅筠也缓缓停下来,但唇依旧贴在她唇角,粗重的呼吸也与她的交织,似在努力压下什么东西。   过了许久,才放开她。   他眸子带着一层水汽,含笑问:“喜欢吗?”   虞葭软在他怀中,连说话都没多少力气。这种体验神奇又羞人,她低低“呸”了一声,就是不肯答他。   “到底喜不喜欢?”   虞葭羞死了,这人…这人……真是不要脸!   适才还豪情万丈的人,这会儿像个鹌鹑似的埋在他胸膛,娇羞得可爱。   傅筠低笑起来。   .   中秋过后,天气凉了下来。   岑青青的父亲前日走镖到达京城,在虞家住了两日,今日就赶着回去。岑青青舍不得虞葭,但也不得不跟着父亲回雁县。   城门口,岑青青依依不舍。虞葭也很不舍,她道:“要不,青青你留下来得了。”   “好啊好啊,”岑青青点头,随即又瘪嘴摇头:“不行,我娘还在雁县呢。唉,这趟回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   虞葭也有点难过。岑青青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似姐妹也似知己。雁县与上京相隔千里,这一别都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再见。   两个小姑娘在这边伤感得很,那厢岑伯父已经跟虞家父母寒暄结束。他往这边望了眼,颇是好笑。   “又不是见不着了,我明年初还得来京城,届时你再来看葭葭就是。”他对岑青青说。   岑青青诧异:“诶?”   “你爹爹我跟宋家商行有长期协议,宋家经常要往京城这边走货,一年估计都得来两回。”   “啊!”   这么说,一年有两回可以再见面呢!   岑青青和虞葭听了,立马高兴起来,纷纷一改适才离别伤感之态。   “行了,你就送我到这。”岑青青毫不在意挥手,说道:“酿梅子你给我留着点啊,我明年再来吃。”   虞葭瞧了眼她怀里抱着的一大兜:“……”   岑伯父这次回雁县也不是空手回,还得从这边押镖回去。不远处一队马车正在整理货物,也没这么快出发。   一行人就在城门口又等了会儿。   这时,岑青青胳膊肘突然碰了下虞葭:“傅公子他是当官的?”   她冷不防问这个,虞葭不解:“怎么了?”   岑青青昂了昂下巴,示意她往右边看:“那不就是他吗?穿的衣裳像是朝廷的人,还有他身边那些人好像在哪见过,啊我想起来了,是锦衣卫飞鱼服呢。”   她这边说着,虞葭的视线已经转了过去,果真瞧见傅筠骑马从城门出来,他身后跟着十几个锦衣卫。   他似乎早就瞧见了她,便故意放慢速度,慢慢悠悠地打马而行。   岑青青低声道:“看样子,他是锦衣卫的人呐,咱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虞葭道。   岑青青睁大眼,不可置信:“上次你就是跟着这人离开雁……唔唔唔…”   虞葭赶紧捂住她嘴巴,因为这会儿傅筠已经走到了她们身边。   也不知怎么的,虞葭再见到傅筠,觉得羞臊极了。许是两人前不久才做过那等亲密的事,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可描述起来。   虞葭脸颊红红的,也不敢去看傅筠,微微低着头等他快点过去。但耳尖地听到傅筠经过时笑了那么下。   听起来就很像嘲笑她胆小鬼。   虞葭愤愤转头想剜他一眼,结果又见他漫不经心地抬手擦了擦嘴唇。   “……”   “葭葭,你脸怎么这么红?”岑青青在一旁纳闷地问。   虞葭摸摸脸,讪笑道:“估计是热的吧。”   “热吗?”岑青青看了看天边刚刚升起的太阳,心想大早上的还有点冷呢。   .   傅筠这两日心情极好,卫所的人都看出来了。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的一个人,开始变得平易近人起来,连门口扫洒的老头儿给他行礼都得了个亲切的问候,问他腿风湿好些了没。   这可把老大爷惊坏了,逢人就问指挥使大人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指挥佥事陈大人也听说了这事,只不过比起众人的惊讶,他作为心腹下属很是清楚傅筠的情况。   陈大人转头又瞧了眼坐在桌前勾唇看密报的傅筠,不禁啧啧摇头。   原来,清冷寡情如他们指挥使大人也难过美人关呐!   傅筠正在整理暗卫从各处送来的密报,这些密报除了关于李峙的消息,还有些是当年东平城的事。但这些从各处送来的消息,傅筠看了一眼后,就直接放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他查当年东平城案子的事没有瞒着,朝中许多人的眼睛也都暗中盯着。这两日从各处来的消息如雪片似的飞到他这里。当然,这其中许多都是背后之人的障眼法,为掩人耳目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可消息虽假,但多了也就变得有用了。毕竟,这世界上没有人会天衣无缝地编造故事,编造得越多,漏洞就越多,暴露的也就越多。   这,也正是傅筠想要的。   过了一会儿,侍卫匆匆进门在他耳边禀报了件事。   傅筠顿住动作,随即立即起身出门。侍卫跟在后头低声道:“大人,人已经被关在地牢,正在用刑。”   傅筠点头,边往外走。   在门口遇到宋景琛,被他拦住:“你来得正巧,我这有件事……”   “晚些再说。”傅筠道。   “哎……”宋景琛张口半天,看着他一阵风似的出门。   陈大人见了,安慰似地拍了拍他肩膀。   约莫过了半刻钟,傅筠来到一处隐秘的院子。这里跟上次的五马巷不同,是锦衣卫专门用来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在这里把守的都是傅筠的心腹。   傅筠进了院子,径直穿过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两边都是高墙,有些地方还留下了些似被利器狠狠划过的痕迹,斑驳且沧桑。   到了尽头,墙门旋转开启,露出条黑暗的地下入口。有人拿着火把迎上来,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   “大人,人就在下面。”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头,血迹斑斑的墙壁上挂着孩童手臂粗的铁链。铁链末端绑着个模糊不清的人,他头发凌乱地垂着,像睡着了,也像已经死去。   傅筠缓缓走近,声音仿佛从冰缝里挤出来。   “你就是李峙?”   .   当日,傅筠在书房跟靖国公商谈许久,直到掌灯时分,书房的门才打开。   靖国公面色凝重,临走前,提醒道:“此事,我欲亲自去蛩州走一趟,暂且不容对外宣称。”   傅筠问:“若梁琮不愿与我们合作该如何?”   靖国公冷笑,常年风霜洗礼,在他面容上沉淀的是比当年沙场更甚的威仪。他道:“李峙在我们手上,由不得他选。”   闻言,傅筠点头:“父亲此去小心。”   目送靖国公离去,傅筠站在门口沉思许久,直到随从询问他可否要摆饭,他才惊觉今日已许久未进食。   等摆饭期间,傅筠又想起虞葭,已经三日未见她了。于是又起身去桌边写了封简短的信,而后从抽屉里掏出个样式普通的香囊,将信装入其中。   .   裴景晏刚从外面回来,本欲回自己的院子,想了想,又抬脚往内院去。   他刚得到消息,明年春闱监考官已定下,这关系虞葭哥哥虞衡考科举的大事,还是提前跟虞葭说一声妥当。   但他才进垂花门,就见游廊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小东西见了他许是害怕,立即就躲进了旁边的花丛中。   裴景晏停住。   若是没记错的话,适才那条狗是萧泽玉送给妹妹的。   内院的狗为何从后院窜出来?   “去把那小东西捉过来。”他吩咐道。   小厮赶紧走到花丛边,伸手一扒拉就把小花狗抱起来。小花狗呜呜呜挣扎,但因身子太肥胖,显然无济于事。   裴景晏见它嘴里叼着个香囊,微微眯眼。 第64章 私会   深秋的余晖落在海棠树间,在浅白的墙壁上投出细细碎碎的影子。   傅筠刚从政事堂议事出来,中秋过后南边水患严重,朝廷又开始忙碌起来,锦衣卫也要协助户部和刑部的督查庶务。   他出门后边思忖问题,边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马鞭,余光瞥见宋景琛从侧角门出来,手上还提着个灯笼。   “上哪去?”傅筠问。   宋景琛笑嘻嘻走过来:“正要回府。”   见傅筠盯着他手上的灯笼看,他解释道:“这是我刚从巧天阁定的花灯,听说最近上京的女人都爱这种小巧精致的玩意。”   “正好今日还是内子生辰,买一盏送她。”宋景琛将灯笼放在傅筠眼前,继续道:“你觉得这样式如何?”   “一般。”   “啧…”宋景琛说:“这你就不懂了。你别看它现在只是素白的一盏花灯,这里头可是有讲究的。”   他继续道:“回头我在上头作首诗,再绘上她的画像,这样一来,意义非凡。女人嘛,都喜欢这些。”   宋景琛的妻子比他小两岁,两人青梅竹马长大颇是投趣,都喜欢摆弄些诗词字画。   “你现在下职回府?”宋景琛顺口问。   “不回,我有事。”傅筠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景琛总觉得这会儿傅筠的神色有些自得,就嘴角的那抹欲勾不勾的笑刺眼得很。   宋景琛又好笑地“啧”了声,摆手与他告辞。   傅筠翻身上马,停了片刻,也不知在想什么,而后才夹马腹离去。   .   风轻月明,此种时候最适合与佳人相会。   傅筠吃过饭后,沐浴了番,换上颜色最鲜亮的那套宝蓝底紫金色团花锦袍,还熏了女子最爱的香味。   然后,出发了。   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穿过百福大街,再拐进小巷。傅筠出门早了些,离约定的时间还久,索性慢慢悠悠地走。   到了定国公府后院墙外,他还稍微等了下,顺便整理仪容。   今晚的月色,就像心爱姑娘的眼睛,明亮且温柔。傅筠好整以暇地欣赏了那么会儿,想起很快就要见她,心里灌满了蜜。   见时辰差不多了,他轻轻一跃翻过墙。   一切还是熟悉的模样,金色绒菊在夜下安静盛开,从铺满青石板的小径一直延伸到拱门处。   傅筠穿过小径,果真见不远处的阁楼上亮着灯火。   这里是后院一处偏僻的阁楼,傅筠此前观察了许久,此处景致雅且幽静。最重要的是,裴景晏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嗯,与佳人在此相会最合适不过。   再走近几步,见台阶上站着虞葭的婢女杏儿。   杏儿见了傅筠只微微行了一礼,也没多说什么。   傅筠小声问:“她在里头了?”   杏儿点头。   “等了多久?”傅筠又问。   杏儿摇头。   傅筠挥手让她下去,独自上楼。突然想到什么,原本急切的脚步到了门口又停下来。   于是,背过身对月而望,难得有些紧张。   “葭葭,”他轻咳一声,道:“四日不见,你可还好?”   心爱的姑娘没应声,估计也跟他这般心情紧张吧,他想。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古人诚不欺我。”   “只隔了四日,我就好似过了一年那般漫长。”   屋子里的人依旧没说话,想来是羞臊了。也是,中秋那晚他们做了极亲密的事,至今回想起来都令他觉得像做梦般。   若是…若是可以,他还想亲她。   但今晚气氛这么好,除了吻心爱的姑娘,他还想作一首诗。   傅筠沉吟地徘徊了两步,而后停住。   “端正人如月,孜媚花如颊。”   “花月不如人,眉眉眼眼春。”   “葭葭,”他站在栏杆旁,柔声问:“这首诗送你可好?”   很快,身后的门打开了。   傅筠转身,当看清站在门口的人时,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裴景晏站那,勾着点似笑非笑,但神色极其清冷。   “指挥使大人好文采。”   .   不远处,虞葭偷偷地藏在廊下柱子后,担忧地看着两人。生怕自己的哥哥与傅筠打起来。   但奇怪的是,两人站在月色下和和气气地说话。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但裴景晏的神色从起初的面无表情到后面勉强和颜悦色。   想来是傅筠答应了他什么,又或是承诺了什么。   傅筠始终背着身,也许他清楚虞葭就在楼下不远处。他只是转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很快又转过去。   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最后交涉了几句话,才各自点头离开。   虞葭有点失落。   她其实挺想见傅筠的,但挨不住小内奸被捉了现行,哥哥不许她再出来,兴许以后都见不到傅筠了。   她垂着头,哀怨地踢脚下的石子。   “葭葭冷不冷?”裴景晏走过来问。   “哥哥,”虞葭慌张了下:“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身上披着件家常外衫。   裴景晏笑了下,并未答。而是问:“你以为我会对他不利。”   虞葭原本是这么担心的,但现在说出来肯定会令他伤心,便赶紧讪笑道:“我就是随便走走,走到这了。”   “哦。”裴景晏点头:“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背着手,虞葭乖乖跟在他身后。   过了会儿,他停下来,转头见虞葭欲言又止的模样,好笑道:“想问什么就问,哥哥不瞒你。”   虞葭小心问道:“你们说什么了?”   “葭葭喜欢他?”裴景晏却是不答反问。   “嗯。”虞葭老实承认。   “何时喜欢的?莫不是上次你是骗哥哥的?”   “不是不是。”虞葭赶紧解释:“哥哥上次问我喜不喜欢他,那时候我不知道呢。”   “后来我得知他想娶我,所以……”   “所以就喜欢他了?”   虞葭难为情得很,低着头道:“就觉得他长得还不错,为人…为人也算君子,而且与我知根知底的……”   “知根知底么,”裴景晏声音微沉:“葭葭不介意他养外室的事?”   “啊?”虞葭愣了下。   “若说整个上京城我最佩服谁人,傅筠也要算前三。这样的人原本做我妹婿也没什么,可是…”裴景晏停了下,继续道:“我绝不会允许品行有污的人娶我妹妹。”   “哥哥,”虞葭苦着脸:“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在包庇他?”裴景晏面色更沉了。   虞葭不敢说话,过了会儿,问:“那你们到底说什么了?”   “让他以后不再见你。”   虞葭咬唇,心里很难过,嗫嚅了句“根本不是这样的”,赌气往前走。   这回,是裴景晏跟在身后。   “好了,”裴景晏实在无奈,说道:“哥哥逗你的。”   虞葭停下来,背影还是有些气呼呼。   “他说外室的事纯属做戏,并非实情。”裴景晏道:“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轻易将妹妹嫁给他。”   虞葭转身,抿唇露出点笑来:“那哥哥要他怎么做?”   “不怎么做,看他诚意如何。”   ?   虞葭不懂,追问:“什么诚意啊?”   这回,裴景晏不答了,而是说道:“在看到他诚意之前,我仍是不许你们见面。”   …   济元寺。   唐月彤将将服侍老夫人歇下,就见个婢女端了个暖炉过来。   “唐姑娘,山上夜寒,老夫人怕冷,奴婢燃了个炉子过来。”   唐月彤瞧了眼这婢女,不动声色地接过暖炉:“我来吧。”   “是。”   过了会儿,唐月彤出门,回到自己屋子时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摊开左手。   掌心是一张字条,是之前那婢女悄悄递给她的。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   自从中秋宫宴上碰见四殿下之后,他便派人经常给她送信。前几日更是还亲自来了趟济元寺。   彼时他倾诉了一腔相思,令她担惊受怕,也令她心神不宁。   四殿下之意,是对她一见钟情,但苦于奉皇命定了皇子妃。如若不然……   唐月彤的心有那么一刻跳得极快。她也知晓,依她的身份是万万没有“如若不然”的可能,但四殿下承诺侧妃之位,却未必不可以。   只是,她心里极其纠结。一来,她爱慕的是傅表哥,二来,四殿下是否真心却不得而证。   今晚,四殿下再次派人送字条过来,说他已到了济元寺,想要见她。她知道今日的见面代表什么。她若是去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见,或是不见?   过了会儿,有人在外头敲门:“唐姑娘,您好了么?”   是之前的那个婢女,来催她的。   唐月彤攥紧字条,举棋不定。   “唐姑娘?”   “就好了。”片刻,唐月彤突然应了声。   也罢,皇子侧妃不是也挺好么!   至少,她爹爹升官指日可待!   .   济元寺是京城五十里地之外的一座寺庙,名气仅次于武南寺。不过由于这边路远山高,香火便没有武南寺那么好。   但每年也不乏一些吃斋礼佛之人来此求经,比如靖国公府的老夫人便打算再这住上些时日。   唐月彤陪着老夫人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   寺院的生活实在清苦,每日都是吃些清粥小菜。老夫人因身子不大好,吃食格外精细些,有专门的厨子做。但唐月彤在这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为表对佛祖诚心,她跟寺院的僧人一样,都是三菜一汤,极其寡淡。   只这么半个月,她便肉眼可见地轻减了几分。   唐月彤翻出件素色衣裙出来,将腰间的绸带又拉紧了些,这才开门跟着那婢女出去。   此时已是夜幕森森,寺院周遭也极少点灯笼。走了许久,才见墙下挂了一盏,但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说不准何时就会熄灭。   “到了吗?”走了一会儿,唐月彤问。   “就要到了。”那婢女说道。   很快,她领着唐月彤到了个僻静的院子,站在门口说道:“唐姑娘进去吧,殿下已经等着了。”   为掩人耳目,唐月彤连自己的婢女也没带,她孤零零地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才上前敲门。   开门的就是四皇子谢渊。   他一身锦袍,金冠玉带,玉树临风地站在那里对着她笑。   声音也极其温柔:“你终于来了。”   唐月彤低头,轻轻“嗯”了声:“给殿下请……啊……”   谢渊忽地将她拉进门,而后便是抱住。   “你让我想得好苦。”   “殿、殿下…不可……”唐月彤躲开谢渊的唇,可那温热的吻却顺势落在她脖颈上。   “殿下。”唐月彤声音有些颤,眼里带着泪花。   谢渊停下来,在她耳畔低笑了下:“我喜欢你,做我的侧妃不好么?”   他的手来到她腰间,缓缓摩挲:“我会给你想要的。”   他试探地扯住腰间的绸带,微微拉紧,正在等她点头。   “嗯?”谢渊问:“你就不想要么?”   渐渐的,感受到唐月彤的身子变软,谢渊勾唇。随即手上一用力,绸带松开,女子素白的衣裙尽数落下。   唐月彤闭上眼睛。 第65章 大结局收尾   昨日下了场雨后,天气便开始晴朗起来。虞老夫人见日头晒得暖和,索性吩咐桂香搬张椅子到院子里晒太阳。   虞葭一早就来了蒲柳巷,跟祖母吃过早饭后就陪着老人家说话。这会儿她站在身后帮虞老夫人捶肩。   “葭葭这么心事重重的,遇到什么事了?”虞老夫人问。   “没、没呢。”虞葭声音蔫蔫的,明显的口不对心。   “我都瞧出来了,”虞老夫人说:“你适才早饭也没吃几口,这会儿给我捶肩也慢吞吞地心不在焉。”   “到底发生什么事啦。”虞老夫人示意她停下来:“你跟祖母说说,兴许祖母能帮上忙。”   往回在雁县时,虞葭但凡犯错,只要躲到祖母这里就没事。   虞葭放下小木锤坐下来,阳光照在她脸上,显得皮肤瓷白透明。她迟疑了片刻,说道:“祖母,家里正在给我相亲呢。”   “这不好么?”   “不是不好,就是……”虞葭耷拉着小脑袋:“我还不想嫁。”   虞老夫人一眼就看出她心里想什么,故意“哦”了声,说道:“是不想嫁,还是只想嫁中意的人?”   ?   虞葭抬眼,有些不好意思:“祖母怎么知道的?”   “你呀,”虞老夫人好笑道:“你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么,前些日子你每回都笑得跟吃了蜜似的,可近日就总是愣神。说说看,是哪家儿郎。”   “我还不能说。”   “连祖母也不能说?”   虞葭低低“嗯”了声:“家里相看的那些公子我都不喜欢,一个也没他好。”   虞老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小郎君让我们葭葭看上了,若是家世还过得去的,你跟你父母说说,兴许他们会同意。”   虞葭摇头:“不会的。”   爹爹明显不喜欢傅筠,昨日还说让我再慢慢相看呢。而哥哥在一旁却并未反对,分明之前他还说要看傅筠的诚意的。   这便算了,哥哥还不让她跟傅筠见面。也不知这事以后会如何,哥哥说的诚意到底是什么诚意,万一……   万一傅筠拿不出诚意来呢?   想到此,虞葭赶紧甩头。也不对,傅筠若是没诚意,那她还嫁什么嫁。   唉!   就是很烦恼!   虞老夫人见孙女兀自在一旁气馁暗暗好笑:“你父母疼你,若是不错的儿郎,哪怕还没有功名利禄,只要品性好肯上进,你只管与你父母说就是,想必他们也会斟酌考虑。”   虞葭可有可无点头,不想再谈论这事,就另外扯了个话头:“哥哥的亲事怎么样了?”   虞衡翻年就十九了,在雁县,这样的年纪就得先定下。所谓成家立业,男儿得先成家定心才行。先前虞爹入狱家里顾不及说亲,如今来了上京人生地不熟,亲事更是两眼摸瞎。   前几日虞家父母委婉地跟虞衡说了此事,虞衡倒是说此事不急,况且他透露已心有所属,属意的姑娘正是他之前在州府书院恩师的女儿。   他之前已承诺过,若是明年春闱高中,就带着聘礼前去提亲。如此一来,倒是令虞家父母喜出望外,亲事不仅门当户对,娶个书香门第的儿媳妇也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对虞衡的决定全力支持。   虞葭真是羡慕极了,哥哥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两人虽远隔千里,可却能够时不时通信诉情。不像她跟傅筠,被家里阻得牢牢的。   唉!   越想越凄凉!   到了午时,虞家父母从铺子回来了。   如今虞家在蒲柳巷隔壁的街上赁了个铺子做绸缎生意,生意倒也还算红火,每日里都有的忙。知道虞葭今日过来,虞父虞母特地撂下生意回来一起吃午饭。   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过午饭,虞葭就要回府去。告别了父母,马车缓缓行出了蒲柳巷。   “小姐,”杏儿悄悄地从袖中掏出封信笺递给她:“给您的。”   “谁写来的?”   “大人写来的。”杏儿忍着笑,低声道:“适才奴婢出门时,一个孩童交给奴婢的。”   她道:“想来大人也跟小姐一样心里着急呢。”   虞葭接过信打开来看,果真是傅筠龙飞凤舞的字迹,也抿唇笑了。   但渐渐的,她面色为难起来。   “怎么了?”杏儿问。   “他邀我明日在城外东庄庙见面。”   “东庄庙?”杏儿道:“听说有些远呢。”   虞葭点头,东庄庙她也听说过,北面靠山,南面临河,一年四季景致极好。附近住的百姓多,香火也很旺盛。这样一个热闹的且偏远的地方确实适合掩人耳目。   “那小姐想不想去?”   想是肯定想的,到今日两人已经快半个月没见面了,不过哥哥不允她跟傅筠见面,她纠结要不要去呢。   *   济元寺。   唐月彤服侍傅老夫人用饭过后,从婢女手中接过银壶沏茶。   她气质娴静,举止文雅秀气,且服侍得周到又贴心。哪怕是自己的儿媳也未必能有唐月彤做得好。傅老夫人越看越满意。   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陪我这个老婆子在这清苦之地,想来你们年轻人会觉得无聊些。”   唐月彤笑:“又岂会无聊,月彤得空的时候也喜欢抄佛经,这种清净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我还巴不得呢。”   傅老夫人听了心里舒适。想到什么,又说道:“等回去了,我再跟你姨母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   “你只管放宽心,”她拍拍唐月彤的手:“我那孙儿脾性如何,我十分清楚。眼下他心思在那外室身上,等过些日子定会发现你的好。”   唐月彤动作一顿,整个人愣愣的。   “月彤?”傅老夫人唤她。   “什、什么?”唐月彤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然而却透露些许慌张。   “茶水洒了。”傅老夫人说道:“我看你今日总是神情恍惚,莫不是身子不适?”   唐月彤赶紧将银壶放下,去拿茶盏时又不小心被热茶烫了下,以至于打翻茶盖。   轻薄的景德镇青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令唐月彤有些无措。   正要赔罪时,傅老夫人拦住她:“行了,无碍,一会儿让下人来清理。”   唐月彤点头,说道:“月彤近日确实身子不适,还请老夫人见谅。”   “傻孩子,我又岂会怪你。”傅老夫人说道:“既是身子不适,那便回去歇息,我这还有人伺候。”   唐月彤很快恢复镇定,轻轻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等她一走,傅老夫人面色奇怪地问身边婢女:“近日表小姐遇到什么事了吗?”   .   唐月彤心慌意乱地回到自己屋子,靠在门上胸口闷得像呼吸不过来似的难受,过了会儿才大口喘气。   婢女荷芯见她眼眶红红的,担忧地问:“小姐莫不是想起傅世子难过了?”   唐月彤摇头,让她出去打水来,自己则走进屋子里换衣裳。   脱下外衫时,不小心碰到了胸口的地方,有点疼。她魂不守舍站到镜子前,将里头的水红亵衣往下拨,露出一片雪白皮肤,而一些深深浅浅的红痕就像什么耻辱肮脏的东西似的印在上头。   红痕一直往下延伸,直入胸口。   她看着镜中精致柔美的女子,大滴大滴的眼泪流出来。   她可能真的做错了!   不仅身子给了那人,居然还……居然还答应他临摹傅表哥的字迹。   她唐月彤何时变得这般不堪的?   过了许久,她忽然擦掉眼泪,像做了什么重要决定般,重新将衣裳穿好。开门时见荷芯正好端水回来,她吩咐道:“快去,现在准备马车,我要下山一趟。”   .   次日一大早,虞葭陪尤氏吃过饭后,就又出门去了趟蒲柳巷。然后以为祖母上香祈福为由吩咐侍卫出城。   因恰好碰上商队走货,在城门口等得有些久,虞葭百无聊赖地看了两页话本子,马车才缓缓启动。   刚刚出了城门没多久,不想马车又停下来。   “怎么了?”她问。   侍卫过来禀报道:“小姐,是七公主来了。”   “葭葭,原来真是你。”   谢如故骑在马上,一身银白骑装将她婀娜身段尽显,乌黑的长发高高束气。气度竟跟平日里见到的不一样,带着点男儿正气,飒爽英姿。   “公主。”虞葭下马车行礼。   “这么早上哪去?”谢如故问。   “今日天气好,就去东庄庙给祖母祈福。”虞葭笑道,而后问:“公主竟也会骑马?”   “我从小就会。”谢如故说:“今日邀了友人去城外赛马,你若是学会骑马,日.后我也邀你赛马。”   “好啊。”虞葭应道。   谢如故点头,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而后她拉紧缰绳“策”一声调转马头,一群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上也跟着掀尘离去。   “公主,奴婢听说去东庄庙的路被堵了呢。”走了一段距离后,身旁的婢女说道。   “为何堵了?”   “前几日下大雨,那边的山路滑坡给堵了。”那婢女不大确定地说道:“也不知清通了没。”   谢如故蹙眉,随即停下来转头去看,虞葭的马车已经走了老远。   .   唐月彤连夜赶回上京时,已是次日清晨。到了靖国公府上听说傅筠已经去上职,于是她又匆匆赶去锦衣卫所找人。   但到锦衣卫所后,又得知傅筠下朝后被皇上召见,还未回。   唐月彤着急,便索性就在卫所等他。   宋景琛从议事堂瞧见外头站着的唐月彤,啧啧感叹,觉得傅筠这人清冷是清冷了些,但还颇是有让女子死心塌地的本事。   可他那里知晓唐月彤此时心急如焚,她想到即将要犯的大错,整个人都止不住发抖。   她在门外站了许久,日头都升高了也未等到傅筠的身影。秋日早晨天气有些冷,她昨日匆匆下山,并未来得及多加件斗篷,这会儿冻得有些狼狈。   宋景琛看不过去,请她入堂内坐,并让人给她沏了壶热茶。   唐月彤问他:“傅表哥何时能回?”   “不确定,”宋景琛道:“皇上召见,许是有重要事商谈,有时会谈个把时辰,有时一整天。”   “这可如何是好?”唐月彤都快哭了。   “唐姑娘有急事?”宋景琛说道:“若是在下能帮忙的,不妨说一说。”   “这……”唐月彤又岂敢将那些事宣之于口,她咬紧唇瓣,胡乱地摇头。   宋景琛笑了下,留她坐下歇息,而后起身忙去了。   唐月彤如热锅上的蚂蚁,坐了一会儿,实在等不下去,便出了门往皇宫而去。   宫门口,唐月彤刚刚下马车,就见四皇子的贴身护卫从宫里匆忙出来。她吓得大跳,赶紧躲在树后,直到那人骑马远去,她才敢再现身。   如此躲躲藏藏像一只惊弓之鸟过了许久,才终于瞧见傅筠的马车出来。   傅筠正靠在车厢壁上阖眼歇息。为了达成裴景晏说的诚意,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日没夜地忙着查案子,当年东平城的事也越来越清晰。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怎么的,从今日早上起床,他的额头就一直突突地跳不停。   突然,马车停下来。   还未等外头侍卫禀报,就听见一声急切的“傅表哥。”傅筠拉开车门瞧出去,就见唐月彤哭着跪在地上。   .   七公主今日邀约的是程将军之女程絮赛马,程絮小时候曾做过她的伴读,因此,两人从小就如同知己好友。   后来,程絮十一岁那年跟随程将军去了北边军营,这一别就是整整六年。今年中秋时,程将军凯旋,程絮也跟着从边疆回了上京。   六年未见,当初的好友如今倒长得越发……周正起来。   是的,七公主见到程絮第一面就是想到这个词。程絮本就喜欢舞枪弄棒不太像个姑娘家,去边疆历练几年,回来后更不像了,举止神态犹如男儿般。   “若是不知情的,估计以为我在这与你私会。”七公主笑道。   程絮翻身下马,跑了一圈下来,额头有些细汗。她将马鞭往旁边侍卫身上一扔,说道:“痛快,来了京城后许久都没这么畅快淋漓地跑马了。”   又笑道:“私会又如何?你若是还选不到驸马,所幸咱俩搭火过得了。反正我也不想嫁人。”   谢如故好笑,想到什么,说道:“我兴许年后就要赐婚。”   “谁人?”程絮问:“是裴景晏?”   程絮跟裴景晏也算认识,只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彼时裴景晏给人的映像一直像个小夫子,分明只比她们大几岁,却总是爱故作老成训人。   程絮道:“嫁他就跟嫁个夫子似的,多无趣。”   谢如故一愣,随即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   “哎,你看。”程絮指着从远处而来的一行人,打头骑在马上的颇是眼熟:“那不是四殿下的贴身侍卫么,叫…什么来着?”   “步自明。”   “对,就是他,我在中秋宫宴上见过,此人功夫了得。”程絮问:“他来这做什么。”   两人从草地上站起来。   那厢步自明见了她们,也是微微一愣,思忖片刻,赶紧过来行礼。   “公主殿下。”   “你在这做什么?”谢如故问:“我四哥哥呢,他也来了?”   “回禀公主,四殿下并未在此。”   “你身后的是什么?”谢如故瞧着他们身后的马车有些不对劲,分明是女子乘坐的马车。   想到谢渊私下里爱寻美人作乐,谢如故秀眉微蹙。她问:“这里头的莫不是良家女子?”   “不是不是,”步自明心下一慌,赶紧说道:“不是良家女子。”   “那就是女子喽?”   “……”步自明不敢再多说话,只紧张道:“殿下的吩咐,属下不敢不从。”   谢如故沉默。   适才她仔细瞧了眼,从车门角露出了一截女子衣裳,那衣裳花样她今早上才见过。   “公主,”过了会儿,步自明问道:“公主若是没其他吩咐,属下先告退。”   少顷,谢如故收回视线,缓缓点头。   等人一走,程絮问:“你是不是发觉什么了?”   谢如故面色凝重:“我四哥哥恐怕要闯大祸了。”   “阿絮,”随即,她说道:“借你的侍卫一用。” 第66章 生死   傅筠听了唐月彤的一番话,当即面沉如水。派人回卫所调遣锦衣卫出城,自己则夺过侍卫的马匹立即往东庄庙而去。   唐月彤见他看自己像看一件无足轻重的东西,跪在原地哭得泣不成声。   傅筠一路疾驰出城,到了半路却见定国公府的侍卫们到处寻人,顿时心里空了下。   他还是来迟了一步。   “人怎么丢的?”他逮了个侍卫问。   那侍卫也十分着急,裴世子让他们护着小姐,可眼下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皮子低笑消失,已经慌乱成一团。   见傅筠过来接管此事,像找到主心骨似的,赶紧说道:“我们经过羊头山时,突然遇到滑坡,大片大片的泥土将我们的人埋住,也将我们和小姐隔了开来。等我们翻过去时,却找不到小姐影子了。”   “找不到是何意?”傅筠目光冷得像冰凌:“一个大活人又岂会凭空消失?”   “就是、就是连人带马车都消失了。”   彼时,侍卫们翻过土丘,一部分人怀疑小姐的马车掉进了山涧,一部分人认为许是埋进土里。所以他们分成两拨人寻找,但是找了大半天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傅筠翻身上马,带着人立即前往滑坡的地方。他站在滑落的土丘面前,仿佛血液凝固。   整整一半山坡的泥土都坍塌下来,甚至可以埋上百个人。不远处的石块下还压着个侍卫,已经没了气息。   宋景琛带着锦衣卫赶来,见到这样的情况也沉默了。   他上前安慰道:“天灾无定数,眼下,只希望裴三姑娘能活着,我会多派人手寻找。”   “不是天灾。”   “什么?”   “是有人故意为之。”傅筠声音仿佛从旷野传来,冰冷而疲惫:“我现在只有一点不能确定。”   “是什么?”   “她是否还活着。”   若是谢渊只是想拿她要挟自己,那她此刻就还活着。若是……若是谢渊想杀人灭口,那她恐怕就埋在这堆泥土之下。   他希望是前者。   但又害怕谢渊那个疯子是后者。   宋景琛也明白过来他之意,想了下说道:“既如此,我派人方圆百里搜寻可疑之人,另外再派人过来挖土。”   “不必。”傅筠道:“不必挖土。”   良久,他道:“我要她还活着。”   .   虞葭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觉,醒来后浑身乏力,这种乏力之感就跟上次在宫中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她顿时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人掳走了。   抬眼看去,周遭环境陌生,似乎是个农家宅院。简陋的屋子狭小且黑暗,墙壁上挂着斗笠蓑衣,墙角有个水缸,西边窗户高且窄,只透了一束光进来。   她睡的地方是个矮榻,薄薄的棉被还带着潮湿的气味。再往自己身上打量,居然连衣裳都换过了。   虞葭挣扎起身,勉强恢复点力气。她缓缓下床,挪至门边,轻轻一拉,门被锁了,只拉开了一条浅浅的缝隙。   透过缝隙往外瞧,却什么都瞧不见,四处安安静静,院子里没有人。   有人吗?   虞葭想说话,但发出的声音却是啊啊啊的单音,喉咙也火辣辣地疼,吓得她大跳。她这是被人下哑药还是怎么了?   试图又张口说话,却依旧如此。   她走到墙角的水缸边,从桌上拿了个葫芦水瓢舀了点水喝,勉强才觉得喉咙好受些。只不过依旧说不了话。   正要离开时,不经意瞥见水缸中的倒影,虞葭顿住。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脸。   这根本就不是她的脸。   想起话本子里头写的□□,她赶紧在脖颈处搜寻破绽,然而摸了半天却找不到人皮的东西。   虞葭傻眼了,没法说话,全身也被人换了个模样,还关在这黑漆漆的地方。   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   西边窗户渐渐退去时,她知道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了。   过了会儿,门口有动静传来,像有人在开锁。虞葭赶紧退回床边。   进来的是个老婆婆,穿着普通麻布青衣,岣嵝着身子,咋一看就跟乡下普通老婆婆没什么两样。但虞葭观她下盘极稳,便知道这人恐怕身上带着功夫。   她手上端着碗和筷子,放在桌上:“小姑娘,吃饭了。”   “啊啊啊…”虞葭说不出话,镇定自若地走过去抓住她胳膊,假装认不出她是装的。   虞葭指了指屋内的地方,又指了指外边。   那老婆婆明白她意思,说道:“小姑娘被父母卖给俺们家当媳妇,你就安心在这住下。以后我就是你娘,等我儿子回来就给你们成亲。对了,我们村偏僻,外头都是吃人的野兽,你可莫想逃了。”   “我们刚搬来这个村,”她继续道:“若是有村里的人过来,你别理会就是。”   虞葭:我信你个鬼!   不过通过她这番话,虞葭灵光地捕捉到这里头的信息。   想必他们也是躲在这村庄中,并不想引人注意。而且她对他们极有用,应该短时间内她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既然躲起来,定是有人在搜寻。   那是谁在找她?   哥哥还是傅筠?   虞葭惊慌了大半天的心倒是因为她这番话踏实下来。   她点点头,表示“好,我一定乖乖的。”   那老婆子满意,出门后又给她上了锁。   .   谢如故等了许久,总算等到程絮的侍卫回来。因为她身边的侍卫谢渊的人都认得,容易被发现,所以借了程絮的人。   程絮跟着她一起等,见人回来了,就问:“怎么样,查到了吗?”   “他们进了个村庄,许久也没出来。”那侍卫道:“他们功夫不浅,属下不敢贸然进去打草惊蛇。”   程絮点头,转而问谢如故:“你打算如何做。”   “我得先知道人关在何处。”谢如故起身:“他不方便进去,我便进去看看。”   “公主?”程絮担忧:“你前去恐怕有危险。”   “你莫担心,”谢如故道:“我四哥哥再如何狠心想必不会对我下手。”   她说:“阿絮你先去京城元丰酒楼等我,若是天黑之前我还未回,那你就去定国公府找人。”   “好。”程絮点头:“你且小心。”   .   谢如故带着侍卫进了村庄。这座村庄不大,一眼就望到头,约莫三十几户人家。看上去跟平常的村庄没什么两样。   四处炊烟缕缕,还有孩童牵水牛从田地里赶回家吃饭。年轻男人挑着担子,边跟路人打招呼说笑。   谢如故步履缓缓走过一户户人家,最后在一家大门紧闭、且并没有烟火的门口停下来。   她让侍卫上前去敲们,过了许久,一个岣嵝的老婆子出来开门。   “你们是谁啊?”   那老人见谢如故和侍卫,害怕地低下头:“你们找谁?”   “老人家莫怕。”谢如故上前道,目光细细地在老人身上探索:“我们只是路过,前来借宿的。”   老人颤着声音道:“我、我们家没有地方可住,还请贵人另行他处。”   “好,”谢如故含笑点头:“打扰老人家了。”   等门一关,她目光沉了下来。   适才这老人看着普通,但身上的衣裳却是崭新的麻布。说话虽一副胆小的模样,但语气平稳如常,且听起来居然像读过些书。   一个乡下老妇人,实在可疑得很。   她暗暗记下这户人家的位置,而后不急不缓带着侍卫们离开。但刚拐出路口,面前就站着一人。   “四哥哥。”谢如故大惊。   谢渊一身黑色斗篷,帽子盖住半边脸,唇边勾着抹危险的笑。   “七妹来此作甚?”   “我……”   谢渊走近一步:“你要去告密?”   谢如故抬眼,心里有些慌,但还是强自镇定道:“四哥哥,你可知你在做什么?她可是裴景晏的妹妹。”   “那又如何?”   谢如故不可思议:“天下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你非得找上她?”   “四哥哥,”谢如故继续道:“你放了她吧,好不好?”   谢渊突然笑得有些玩味:“放了她?我好不容易设下的圈套,又岂会因你一句话作废。”   圈套?   谢如故听出了些什么,难道四哥哥掳走裴三姑娘还有其他原因么。   没等她再开口劝,谢渊一挥手,吩咐身后之人道:“将公主带回去,好生让人看着。”   “七妹,”他凑近低语:“念在我们兄妹一场,你便当从未看见过。否则……”   他话没继续说完,但余下之意却令谢如故遍体生寒。   *   虞葭吃过饭后又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傍晚。她活动活动筋骨,发现身上的药性已经散了大半,至少行动灵活了许多。   再小声地清了清嗓子,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她没有中哑药,这会儿已经能说话了。   没什么事做,她在屋内徘徊,正想着要如何做些记号求助时,就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   “开门。”   下一刻,那人到了门口,冰冰凉凉的声音像是在哪里听过。   接着就是开锁的声音,门一打开,外头的火光透进来,虞葭忍不住眯了眯眼。由于她迎着火光,并未看清进来之人的面貌。   她退回床榻上坐着,问道:“你是谁?为何掳我来这里?”   谢渊盯着她,半天才低笑了声:“指挥使大人喜欢的女人果真不一般,这种时候都还能冷静自若。”   虞葭想起来了,这人的声音她在宫里听过,此前如厕走错路,可不就是听见这声音跟褚秋月偷情么?   她瞪大眼睛:“你是四殿下?”   “那日在门外的果真是你。”谢渊道:“你还听到什么?”   “你要杀我灭口么?”虞葭问。   “杀你?”谢渊语气温柔,说这样的话也像跟人谈情说爱般:“如此美人,杀了岂不是可惜。”   “你你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虞葭摸不着底,有些慌起来。   谢渊走近她:“自然不会杀你,我要杀的是傅筠。”   虞葭心下大骇:“你要杀傅筠掳我做什么,我是定国公府的小姐,我父亲疼爱我非常,若是得知你掳走我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快放了我,”虞葭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我权当此事是个玩笑,日后也不计较。”   谢渊低低笑出声,好半晌,突然伸手捏住虞葭下巴。   “伶牙俐齿的美人,胆魄过人的美人,我喜欢。”他似有些遗憾:“这样的美人居然便宜了傅筠,实在可惜。”   虞葭一动不动,盯着他眼睛:“你是不是想拿我要挟傅筠,如果是这般打算那你恐怕弄错了。傅筠与我已经解除婚约,而且,他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另有其人。”   “是么?”谢渊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刮了下,说道:“他喜欢的人是不是你,今晚就知道了。”   虞葭忍着恶心,问道:“你说什么?”   谢渊放开他,背着手走到门口:“我已派人送信给他,若要救你,需他只身前来。”   “你猜…”他转头,笑得人畜无害:“傅筠会不会为了你孤身来此?”   虞葭的心扑通扑通跳:“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无冤无仇么,这话你恐怕要问他自己了。”谢渊道:“此人掌握太多证据,不除不快。”   “谢渊,”虞葭大喊:“你杀不了他的,你快放了我。我家与他有仇,此事,我可助你。”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谢渊挑眉:“这里不是天子脚下,他傅筠就算有三头六臂,今晚子时,我照样让他死!”   *   皇城内,程絮等到天黑也没见公主回来,她迅速下楼,骑马往定国公府而去。   开门的小厮见她陌生,便问道:“公子是何人?”   “我是程絮,找你们裴世子。”她补充道:“我是你们世子的故友,你说名字他便知。”   “这位公子,我们世子不在府上,已经出京了。”   “出京了?何时回来?”   “出京有几日了,约莫明日能回。”   程絮想了下,又问:“定国公可在府上?”   “也不在。”   “去了哪?”   “公子,”小厮不悦:“国公爷的行踪哪是我们做下人能打听的。”   程絮点点头,沉吟片刻,转身上马。   .   另一边,傅筠收到了谢渊派人送来的信,沉默片刻递给宋景琛。   宋景琛飞快看完,蹙眉:“你要去?”   “人在他手中,自是要去。”   “你疯了不成?”宋景琛说道:“你这是去送死,不仅救不了裴三姑娘,还得搭上自己的命。”   “不若…”想了下,宋景琛道:“我暗中带人跟在后头助你如何?”   “不好,”傅筠说:“谢渊此人疯狂,若是得知我使诈,她恐怕有危险。”   “所以…明知是送死,你也要去?”   傅筠沉默。   .   子时,夜黑风高,整个村庄仿佛沉睡过去,一片死寂。   傅筠孤身一人出现在村口,他骑在马上,风簌簌地吹着他身上的玄色斗篷。   “谢渊呢?”他问。   来人是谢渊的贴身护卫步自明,此人功夫与傅筠不相上下。他抱拳道:“殿下等候多时,还请傅大人接受我等检查,方可入内。”   傅筠冷笑,下马,张开双手让他们检查。   侍卫把他腰间的刀卸下,又在他身上搜了遍,确认无其他利器,便对步自明点了下头。   步自明上前,从身后拿出一捆绳子。   傅筠笑了:“他谢渊果真胆小如鼠。”   步自明没说话,将他的手拧到身后绑起来,全身除了脚能动,其他地方皆绑得结结实实。   随后道:“傅大人,请吧。”   傅筠跟着他走进村庄,半刻钟后来到一处矮墙宅院。院子里没点灯火,只有稀疏的月光照在墙上,杂草凌乱摆动,像极了鬼魅的影子。   下一刻,门打开,倏地一脚踹出来。   傅筠猝不及防沉闷地倒在地上,嘴角渐渐溢出鲜血。   谢渊站在他面前,目色凌厉:“久违了,指挥使大人!” 第67章 大结局(上)   傅筠被踹出一段距离,后背直直的撞上石墩,疼得五脏六腑几乎错位。他咽了一口血,低笑:“谢渊,是个男人就放了她,至于我,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渊蹲下:“你知道我为什么想杀你吗?”   “我很早就想杀你。”谢渊声音轻得像风,却如刀锋利:“在我六岁的时候便这么想。”   他自顾自道:“从小你什么都比我出色,父皇甚至时常拿你与我比较。西域进贡的汗血马驹原本是该给我的,却因为你当众做诗,父皇赏给了你。”   “从那时候起,我便想杀了你。”   傅筠继续低笑:“但你是个废物,直到现在都杀不了我。”   谢渊面目狰狞,脚踩在他胸膛,后背被石墩撞伤的地方使劲研磨,疼得傅筠嘴角又汩汩冒血。   “你放心,”他说:“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你不敢。”傅筠咬牙挤出几个字:“证据还在我手上,你不敢让我死。”   谢渊动作停下来,仿佛被人戳破什么似的,神色略微激动:“证据你放在哪?”   “想知道?”傅筠仍旧神色自如:“你放了她我便告诉你。”   “你想使诈?”   “你不敢么?”   傅筠迎上谢渊的眼睛,凛然且平静地盯着他。   半晌,谢渊忽地转头,吩咐道:“将她带出来。”   而后,又补充道:“你别耍花样,否则,我杀了你之后,照样再杀她。”   虞葭在屋子里原本是躺在床榻上,数着时辰,子时一到,她立即爬起来扒在门缝边瞧。但夜里除了淡淡的月光,四周都瞧不清。   过了会儿才听到外头有轻微动静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接着就是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再过了会儿,就有人来给她开锁了。   “你们要带我去哪?”虞葭问。   步自明没说话,示意老婆子将她押出来。白日还岣嵝的老人这会儿已经直起身子,走路也极其稳当。   虞葭手臂被拧在身后动弹不得,走出院门才看见傅筠倒在地上,嘴角像是流血。   她大骇,挣扎着要跑过去,却被人牢牢抓着。   “傅筠?傅筠?”她喊他:“你哪受伤了?”   傅筠借力站起来,由于全身被绑着,动作有些迟缓。他走过来:“我没事。”   “你先跟他们出去,”他道:“往西十里地有我的侍卫,你若是安全了,他们自会放讯号告知我。”   “那你呢?”虞葭都快哭了,她还从未见过傅筠这般模样,就像要去赴死般语气平静且悲壮,令她难过极了。   “你怎么这么傻。”她忍不住呜呜咽咽哭起来:“你若是不来,他也不敢杀我的。”   “现在好了,你来送死,那我以后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傅筠笑:“怕守寡么?”   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种话,虞葭若不是手腾不开,都想捶他。   傅筠道:“听话,你跟着他们走。”   “那你呢?”   傅筠没吭声。   “我不走了,你什么都不要说。”虞葭道:“他拿不到证据,不会轻易杀你的。”   一旁的谢渊冷笑,从袖中抽出把匕首直接扎上傅筠的胸口。   傅筠闷疼地后退一步,虞葭也顿时吓得失声。   “裴三姑娘说得对,”谢渊道:“我不会轻易杀他,但我会慢慢的折磨他,让他流血而亡。”   他将匕首□□,带血的刀尖贴在虞葭脸上:“看到了么?再给我磨磨唧唧,我就继续让他多留点血。”   “谢渊!”傅筠沉了脸:“丑时之前,我若没见到安全讯号,那证据恐怕就要入宫了。”   谢渊神色一动,眼里戾气尽显。大喝一声:“送她出去。”   .   虞葭一走,谢渊让人将傅筠带进院子,他自己则坐在椅子上。   这时候的月光又明亮了些,傅筠视线一扫,见院子里摆放的东西不屑冷嗤。   “这些刑具都是你们锦衣卫审人的手段。”谢渊道:“指挥使大人平日里审了许多人,今夜不妨也尝一尝这个滋味。”   傅筠被人继续绑在一根柱子上,柱子两旁是尖锐锋利的锁勾,上头浇了药水,但凡勾住骨肉,便一寸寸地将骨与肉撕开,且浑身如同蚂蚁啃噬,疼痛难忍。   傅筠却是眉眼都不曾皱半分,走到柱子旁平静地问道:“谢渊,在我死之前,有件事想问一问你”   “说。”   “你真觉得你有机会座上那个位置?”   “人定胜天。”谢渊道。   “可天不如你愿。”傅筠说:“当年东平城的事,王贵妃为了夺兵权,挑拨离间我傅家跟裴家的关系,派人假传军令使得东平城大乱。你舅父在其中捞了不少好处,王家从此水涨船高,当年的王昭仪也一跃成为贵妃。”   “不过,这么多年来王家无所建树,王家子弟在朝中犹如蛀虫,贪赃枉法的事没少干,这一切都是王贵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你以为皇上看不见?”   “皇上之所以没动王家,无非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傅筠道:“但你恐怕不知道,今日之后,你王家气运便要到头了。”   谢渊眯眼:“吓唬我?”   “若这都能吓唬你,恐怕还有一个消息令你胆怯。”   “什么?”   “当年东平城,王贵妃派人假传军令是一罪,然而最大的罪名却是…”傅筠一字一句道:“通敌叛国。”   谢渊瞳孔微震。   傅筠继续道:“当年北狄军入东平城如过无人之境,便是有人私自开了城门。”   “我只是有一事不明,你们到底给了梁琮什么好处,让他死心塌地这么卖命。”   “梁琮。”谢渊冷笑:“好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是他跟你说的?”   傅筠没说话。   “也不对,”谢渊道:“当年的证据已经被我销毁,这事除了梁琮谁也不知。而一个死人……”   他缓缓起身:“是没法开口说话的。”   “所以…”傅筠问:“追杀梁琮的人就是你派的?”   “是又如何?”   “谢渊,”傅筠慢悠悠道:“你注定坐不上那个位置。”   “你说了不算,”谢渊厉色尽显:“我要当皇帝谁都阻止不了。”   “是么?”   这时,门口突然闯进一群侍卫,而后一字排开。太子缓缓走进来,跟在他身后的就是原本出京了的裴景晏,还有曾被谢渊追杀“死去”的梁琮。   “皇、皇兄?”谢渊大惊,然而看见还活着的梁琮,他更是脸色骤变。   .   虞葭被送出村庄后,没过多久就见到了傅筠的侍卫。但奇怪的是他们迟迟没有放出讯号,而是将虞葭带上一辆马车。   又走了一段路后,虞葭见到了自己的婢女杏儿。   “杏儿你怎么在这?”虞葭问。   “世子爷带奴婢来的,”杏儿道:“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呜呜呜呜……”   “等等…我哥哥让你来的?”虞葭突然高兴起来:“你是说我哥哥回来了?他人呢?”   “奴婢没瞧见,但世子爷让奴婢在这等您。”   “太好了!太好了!”   虞葭又哭又笑的。她的心扑通扑通跳,隐隐有种预感,傅筠肯定能活着。   果然,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就瞧见不远处来了一队马车。侍卫们举着火把,打头骑在马上的人正是她哥哥裴景晏。   “哥哥。”虞葭跳下马车跑过去,裴景晏看见了,赶紧骑马上前来。   “不是让你回去吗?”裴景晏皱眉:“你怎么还在这?”   虞葭却是不答,而着急问道:“他呢?他没死对不对?”   说着说着,眼里又包着泪珠:“哥哥,他还活着对不对?”   裴景晏无奈,伸手:“上来。”   虞葭立即被他带上马,而后朝后边的马车跑过去。   马车里,傅筠坐在里头。他耳力好,早就听见了虞葭的哭声,不知怎么的,他这会儿心口热热的。   想了想,他索性直接躺下来。   虞葭进了马车,见到的就是傅筠虚弱地闭着眼睛躺着的模样。   “傅筠,”她扑过去:“你怎么样了?”   她飞快地去掀他衣裳,之前胸口处被扎了一刀,她亲眼瞧见了的。果然,才翻开外袍,里头雪白的中衣就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虞葭才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声音都带着颤:“疼不疼啊?”   “疼疼疼!”   外头骑马的裴景晏:“……”   他们冲进院子时,傅筠自己就解开了绳子。锦衣卫这些旁门左道多的是,谢渊的那些把戏根本就难不住他。之所以被挨这一刀纯粹是苦情戏罢了。   如今居然还敢当着他的面欺骗他妹妹,实在是不要脸得很!   “还流血吗?”虞葭胡乱地扒他衣裳:“我看看。”   伤口已经上药,血早就不流了,但胸口被虞葭的手乱摸,傅筠就受不住。   有点不合时宜地心猿意马。   忍了会儿,他说道:“葭葭,我没事,你别担心。”   “怎么没事?都流了这么多血。”   “真没事。”   “我看看才放心。”   “不能看。”   虞葭扯着他衣带:“为什么不能看?”   “你在摸下去我恐怕就……”   “嗯咳——”   裴景晏在外头黑着脸重重地咳了声。   虞葭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面颊发烫。她赶紧放开手,不大放心地问:“真不流血了?”   “嗯。”傅筠看着她笑,那笑容在这狭小黑暗的马车里都光芒耀眼。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虞葭不好意思极了。帮他重新整理好衣襟后想要收回手,却倏地被傅筠攥住。   虞葭吓得大跳,小声责备道:“你别乱动。”   “我没乱动。”   “那你放开我。”   “葭葭,我……”   “嗯咳——”   外头又是一声咳嗽,比适才更重了些。   虞葭都不敢说话了,被他攥紧手,甜蜜又开心。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互相望着对方,眼里是笑,心里是蜜。   过了会儿,傅筠无声开口。   虞葭低低地问:“你说什么?”   傅筠继续无声开口。   虞葭听不见,低头凑过去。然而才刚刚凑进他,就被他压着脑袋亲了上来。   这这这……这人——   太不要脸了!   虞葭屏住呼吸,生怕两人的动静被哥哥听到,亦或是下一刻哥哥突然拉开马车门看见她们这模样。   她心惊肉跳的,以至于亲吻也不专心,结果被傅筠轻轻咬了下。   她下意识“嘶”地一声疼。   “指挥使大人!”   外头,裴景晏忍无可忍,重重地敲车厢壁。   虞葭吓得赶紧退开,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今晚的情况。   “你们是怎么出来的?谢渊呢?”   “谢渊被太子殿下带走了。”傅筠撑着身子坐起来:“你哥哥和太子殿一早就带着人埋伏在外。”   “我哥哥不是离京了吗?”虞葭疑惑。   傅筠又拉过她的手,轻轻摩挲那柔嫩滑腻的手掌,勾唇笑道:“离京只是为引人耳目。”   实际上,傅筠掌握的证据并没那么多,梁琮的倒戈才是重中之重,但要他倒戈不易,只能跟裴景晏商量做这么一出戏。于是他暗中放出消息给谢渊知晓,也就是想逼他狗急跳墙。   只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虞葭突然卷进其中令他们措手不及。再次商议过后,傅筠只能以身涉险将计就计。   幸好,一切都如他所意料,虞葭全须全尾地活着。   *   几日后,一则消息如同惊雷在朝廷中炸响。   锦衣卫指挥使傅筠查出当年东平城定国公渎职失城一案,乃另有阴谋。王贵妃,也就是当年王昭仪联合其兄长定远将军假传军令并私通北狄,使得东平城失守,将士死伤无数。此乃通敌叛国大罪,证据确凿。   皇帝震怒,赐死王贵妃,王家满门抄斩。四皇子谢渊被夺去皇子身份,贬为庶民,终身软禁在漓水宫。   此消息如雷鸣闪电迅速传遍了真个上京,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有人说,这四皇子没少得罪太子,日后恐怕不死也是个废人。   同时,与此事关联甚深的还包括定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两家,十数年恩怨,一朝真相大白,众人都在瞧两家的反应。   .   但,没什么反应。   定国公府大门紧闭,跟平日没什么两样,虞葭还在陪母亲尤氏喝茶。   自从被带回府,已经过去六日了,虞葭每天都在担心傅筠的伤势。可她现在被禁在家中,不得出门,也不得知傅筠的消息。   哥哥担心谢渊余孽鱼死网破,为以防万一不准她出门。   虞葭这几日闷闷不乐的,但又不想让母亲烦忧,也就拼命忍着,着实辛苦呢。   尤氏自从找回女儿后,身子就一日比一日好转。且平日里跟虞葭一起练五禽戏,如今都能一整夜安眠到天亮。   不过,昨日夜里定国公来了些兴致,夫妻俩闹得有些晚,以至于今早虞葭过来请安时,她都还未起床。   这会儿尤氏不大好意思,说了些朝堂发生的事之后,见女儿闷闷不乐的,她问:“葭葭怎么了?可是还在为那日祈福不顺忧心?”   虞葭去东庄庙为虞老夫人祈福路遇滑坡之事,尤氏是知晓的。但为免她担忧,虞葭被掳走之事仍是没让她知道。   虞葭得了嘱咐,便也和守口如瓶。听得母亲这般问,也顺着点头,但随即又摇头。   尤氏问:“那是为何闷闷不乐?”   “娘,”虞葭道:“我还不想嫁人呢,也不想与穆世子相看。”   尤氏这些日子以来都在为虞葭的婚事暗暗留意,京中各样适龄的公子她都如数家珍,可之前问了女儿,女儿却是一个都不中意,倒是把她愁了许久。   女儿翻年就要十八了,这样的年纪若是还不定下来,就再不好找合适的了。尤氏就这么忧心了段时日。终于在前几日,她去大长公主府上吃茶时,听了这么一则消息。   其实也是大长公主有意想撮合。   大长公主长子文国公这些年一直在西北任职,过些时日就要调职回京。其嫡孙穆璋,一表人才,能力卓绝。如今到了适婚之龄,却苦于西北并无合适的世家女子相配。按国公夫人的意思是想来上京相看,因此修书托大长公主先在京城物色合适的。   大长公主在中秋宫宴上曾见过虞葭,无论是样貌还是品性都令她极其满意。回府后又私下打探了许久,最后觉得整个上京城,也就定国公府这位裴三姑娘配她孙儿最合适。   于是,就有了大长公主邀尤氏吃茶,有意结亲的意思。   尤氏思来想去,觉得不妨让两个小儿女相看相看,兴许能互相看对眼说不定。   大长公主此前还让人送了穆璋的画像过来,虞葭也是瞧过了的。虽然也长得挺好看吧,但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她已经心有所属,这会儿就再也喜欢不上其他人了。   纠结许久,还是决定跟父母和盘托出。她道:“娘,穆世子虽好,可是…可是我不喜欢他。”   “你都还未见过人家,怎么就知道不喜欢?”尤氏笑道:“过几日穆国公一家子就回京了,届时你先相看相看,说不准你会喜欢穆世子呢。”   “我才不会。”   “嗯?”尤氏听出了点意思:“莫不是我们葭葭已经有了意中人?”   “我…”虞葭犹豫了下,羞臊点头。   “啊呀,”尤氏高兴:“快说说,是谁人。”   这时,裴景晏从外边回来给尤氏请安,正好进门,听见这话看了虞葭一眼。   虞葭低头红着脸,哥哥一来,她都没勇气说了呢。   尤氏追问:“到底是谁人,家世如何?品性怎么样?”   “就是…就是…”虞葭鼓起勇气:“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傅筠。”   “谁?”   “靖国公府的世子傅筠。”   顿时,尤氏沉默了。   虞葭小声说道:“娘,我觉得傅筠挺合适的。”   “他不合适!”定国公沉声走进来。   “爹爹。”虞葭行了一礼。   “葭葭,”定国公道:“傅筠此人不是良配。”   “为何?”   “前段时日,他养外室的事人尽皆知,你难道不知?”   “爹爹,这事…这事……”   虞葭心里打鼓,她知道父母不看好傅筠,但没想到这么不看好。她拿眼睛悄悄暗示裴景晏,想让他帮忙说说傅筠的好话。   结果裴景晏自顾自喝茶,仿佛瞧不见妹妹的暗示。   关于外室的事她不能替傅筠解释,更不能说那个外室就是她,否则傅筠肯定要被爹爹打断腿的。   唉!   就挺愁人!   虞葭心情低落,从正院回来后就一直闷闷的提不起精神。   见小内奸趴在台阶上晒太阳,她走过去一把抱起来。   小内奸这些日子没了肉干投喂,整个身子都瘦了一圈。又兴许是被哥哥教训了一顿,变得老实了不少。   不过它这一老实就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整日里没事干就趴着晒太阳,果真跟它“咸鱼”的名字极配。   一人一狗就这么蔫了大半天。   傍晚时,定国公派人来请她过去吃饭,虞葭有点赌气的意思,说自己身子不适今日不去了。   奇怪的是,向来疼爱她的爹爹这次竟铁了心似的不让她嫁傅筠,说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好生歇息。   然后,就不管她了。   虞葭心里难受,沐浴过后,散着头发坐在榻上。她怀里依旧抱着小花狗,边撸毛边理直气壮地把气撒在傅筠身上。   “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了,派人递个信就这么难?”   “居然还信誓旦旦地说娶我,哼!”虞葭拍了下狗头:“我看他就是吃干抹净不想负责!”   “混蛋!”   “你说!”虞葭气咻咻地对着小花狗说道:“他是不是混蛋?”   “谁是混蛋?”   虞葭猛地转头。   就见傅筠好整以暇地倚在窗边看着她笑。 第68章 大结局(下)   说人坏话被当面抓现行,总归有些尴尬,虞葭抿唇,强自淡定地问:“你、你何时来的?”   “就在你骂我的时候。”傅筠抱臂站在那里,眼里带着点戏谑。   “……”   “可是…”虞葭小声问:“我哥哥不是派人护着我院子吗,你怎么进来的?”   傅筠低笑了下,走过来:“他看着我进来的。”   ?   虞葭:“他在外头?”   傅筠捏了捏她脸颊:“你哥哥早已撤走了侍卫,不过,我今晚过来必定瞒不住他。”   虞葭眨巴了下眼睛,恍然大悟:“这么说,我哥哥是同意我们的事了?”   “嗯。”   “可是…”   “别可是了。”傅筠拉过她的手:“几日不见,你可想我?”   虞葭确实很想很想,但这会儿当着他的面就不大好意思说出口。她别过脸,昂着秀气的下巴否认:“才没有。”   傅筠慢吞吞地“哦”了声,揭穿她:“那适才是谁在念我的名字?”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虞葭大眼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他。   这模样惹得傅筠心痒不已,将她一拉,轻而易举地就将人带进了怀中。   他勾唇在她耳畔道:“有,我听见了。”   他声音轻轻柔柔的,像从湖边吹来的风,带着湿气,带着点甜腻。虞葭的心跳如涟漪般荡开,久久不息。   大抵世间的情人都是这般。   两人依偎在一起,感受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即便这么静静地不说话,也觉得是最美好的事。   虞葭靠在他胸膛,手指一圈一圈地划着他衣袍上的金丝绣纹。心想,傅筠穿这身衣裳真好看。以前在雁县也见他穿过这种鲜亮的衣裳,但彼时只觉得……   想起雁县的事,她突然笑出声。   傅筠问:“怎么了?”   虞葭摇头,轻微的动作弄得傅筠胸口痒痒的,他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啊!”虞葭倏地退开,这才想起来他的伤势,赶紧问:“你伤口好了吗?”   “已经好了。”   “好了是多好?我看看。”虞葭伸手就要去扒他衣裳。   傅筠也没阻止,反而张开双手任由她扒拉。   虞葭扒到一半,觉得有些不对劲,她缓缓抬头看去,就见傅筠好整以暇地勾唇笑。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脸红起来。不过幸好是晚上,如若不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还解衣裳,这场景怎么想都怎么觉得旖旎呢。   傅筠见她动作停下来,笑问:“怎么不解了?”   “不解了。”虞葭收回手,说道:“你自己有手有脚,自己解开。”   “你帮我解。”他说。   这话实在暧昧,虞葭耳朵也开始烫起来,她别过脸:“我不,你快点啊。”   “既是你要看,”傅筠重新扯过她的手放在衣襟上:“那当然你亲自来。”   啊!   要死了!   虞葭简直羞臊得不行,但她又真的很想看看傅筠的伤口。忍了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的中衣也扒开。   露出一大片坚硬且肌理分明的胸膛。   也不知怎么的,虞葭的心口突然跳得极快。她瞧见左边胸口,心脏往上的地方,那里有一条伤疤已经结痂,像蚯蚓一样可怖。   她手指轻轻抚摸上去,低声问:“疼不疼?”   “嗯。”   “有多疼?”   “很疼。”傅筠嗓音不知不觉哑了些。   闻言,虞葭心疼极了。想起那日匕首那么用力的扎进去,傅筠还因此退了好几步,她眼里就渐渐蓄了些泪。   声音也有些闷闷的:“那怎么办?大夫说要疼多久?”   忽然,她的手被另一只大手摁住。   “葭葭,”傅筠艰难地说道:“你看好了吗?”   “什么?”虞葭抬头。   “看好了,”傅筠缓缓低下头颅:“我想亲你。”   虞葭被他眸中浓郁的情愫摄住,傻傻地这么仰头看着他。   直到他的唇覆下来,擒住她的。   烛火昏黄,照在湘绣屏风上,透过山水秀丽的画屏,可窥见一个娇小的身影依偎在另一个高大身影的怀中。两人头颅靠在一起。   虞葭的手划过他的疤痕,渐渐往上,勾住他的脖颈。   这个动作也不知触动了傅筠的哪根神经,他突然激动起来,搂着她的腰猛地往前推。   使得虞葭后退不及撞在桌边,“唔”地一声,连呼吸都重起来。   傅筠动作从轻柔到渐渐急切,慢条斯理中带着点隐忍疯狂,仿佛要将人吞吃人腹。   两人气息交融,室内安静得只剩烛火噼啪和亲吻的声音。   过了许久许久,傅筠意犹未尽地停下来,然而抱着人的力度却仍旧未减,反而是越加重了几分。   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   虞葭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快被他抱疼了。   她缓了一会儿后,轻轻推他,却是又被收紧了些。   傅筠抵着她额头:“葭葭,我想快些娶你回家。”   说起这事,虞葭清醒了些。想到父母并不同意她们的婚事,她有些难过。   “可我爹爹不同意我嫁给你怎么办?”   傅筠问:“那你自己呢,想不想嫁?”   虞葭羞涩点头。   她当然是想的。   傅筠低笑:“这便够了,我明日就跟父亲商量我们的婚事。至于其他的,你无需多想。”   “嗯。”虞葭老老实实点头。   见她乖乖巧巧,傅筠低下头还想再一亲芳泽,但这时外头突然传来咳嗽声。   “……”   傅筠不得不放开虞葭,摸了摸她脸颊:“乖乖等我,嗯?”   虞葭点头,小声问:“我哥哥一直在外头?”   “刚来。”   许是嫌他待得久了,过来撵他走的。   虞葭赶紧帮他整理好衣裳,然后假装无事发生似的,规规矩矩坐回榻上。   傅筠好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跃出窗户。   .   靖国公府。   因着当年东平城的事真相大白,傅家沉冤得雪,文氏近日的心情好了许多。不过却因收到外甥女唐月彤的一封信,又开始忧愁起来。   傅筠到的时候,问她发生了何事。   文氏将信递给他:“你看看,你月彤表妹去了寺院不知撞了什么邪,居然说要削发为尼。你给我仔细分辨分辨,这信可真是她写的?”   说是如此,可文氏又岂会认不出外甥女的字迹。信中唐月彤说她近日抄佛经心有所悟,一心想遁入佛门,这可把文氏给愁死了。   “好端端的,她为何突然起了这样的心思?”文氏问:“这要我如何跟我那妹妹交代?”   “她就这么个女儿,若是来了上京联姻不成,反而削发为尼,我这做姐姐的哪有脸面再见她。”   “母亲,”傅筠将信递过去:“您不若派人前去问问表妹的意思,若她执意如此,可如实对唐家说便是。”   文氏诧异:“你这是何意,莫不是你也赞同月彤去痷里过一辈子。”   唐月彤为何如此决定,文氏不知,但傅筠心里清楚,只不过这事他不打算再理会。   “母亲,”傅筠换了个话头,说道:“我此来有件重要的事与母亲商量。”   “何事?”   “婚事。”   .   傅筠与母亲文氏商量了婚事之后,又特地去书房找父亲靖国公相商。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过了几天,上京城暗地里开始流传了一则消息。   那就是,靖国公和定国公在关系凝固十多年后,终于再次会面了。   这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有人亲眼看见。定国公和靖国公从酒楼出来时,两人虽然看上去面色如常,不过有眼尖的人发现,定国公先一步离开,脚步匆匆似不欲久留。   “唔…”八卦者推测:“估计是靖国公想联姻,而定国公不愿。”   “你如何得知?”   “你难道没瞧见,近日来锦衣卫指挥使大人频频向裴家示好么?”那人道:“听说裴三姑娘喜欢吃桔,他居然将全京城的桔都买光了送去定国公府。”   “啧啧…”有人看好戏:“这对苦命鸳鸯何去何从,就难说咯!”   确实难说!   连傅筠都很苦恼!   他曾游说父亲前去见定国公,却收效甚微。听虞葭之意是介意自己“曾经养过外室”,为此,他自己也曾亲自前去跟定国公解释了一番。   只不过,定国公彼时仍旧冷着脸,让他莫要肖想他女儿。   然而隐隐约约的,更有风声说定国公府满意大长公主的嫡孙穆璋,两家已择了吉日相看。   那穆璋凤表龙姿,俊朗风流,一来上京便引得众人瞩目,就连宋景琛也让他提防些。   傅筠嗤之以鼻。他跟虞葭情比金坚,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毛头小子罢了。   不足为惧!   .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虞葭为嫁傅筠跟父母怄气,可越是如此,定国公越是铁了心地不让她嫁,就连尤氏也没为她说半句话。   如此过了几天后,虞葭受不住了。主动收拾一番去正院陪父母吃饭,见到尤氏憔悴的面容竟吓得大跳。   “娘怎么了?”   陆嬷嬷道:“夫人为你的亲事忧心忡忡,几日不得安眠。”   “小姐,”陆嬷嬷劝:“小姐喜欢傅世子原本也没什么。只不过,相比傅世子,穆世子才是良人。做父母的,哪个不想让子女过得好的?可不能为了满足一时任性而害了你一辈子。”   “可小姐不知,小姐不来正院吃饭的这几日,夫人整日伤心抹泪,一会儿又怕你生分了,一会儿又怕你伤心难过。唉!”   虞葭听了,心里愧疚不已,终是点了头答应跟穆世子相看。   反正,她肯定不会喜欢的,她想。   .   清晨,虞葭就跟母亲尤氏踏上了去武南寺相亲的路。   深秋之际,远山近树,都是一片片的红,与朝霞相映,犹如火一般蔓延大半个天际。   马车里,虞葭穿着白色斗篷,帽檐是一圈白绒绒的兔毛,越发衬得她小脸瓷白细嫩。   尤氏见她蔫蔫地靠着,说道:“葭葭也不必忧心,你能同意来相看,你父亲已经极是欢喜。他总归是为你好的。”   虞葭点头。   “穆世子我也见过,”尤氏道:“此人虽不在上京长大,可通身的矜贵气度不输上京任何世家公子。”   虞葭继续点头。   “年龄也与你相仿,且又是进士出身,才学了得。你去看看,兴许不比傅世子差的。”   虞葭耷拉着脑袋继续点头。   尤氏无奈叹气。   卯时,定国公府一行人到了武南寺。时间还早,尤氏带虞葭先去后院厢房歇息。   虞家原本在车上还有些犯困的,到这了这会儿困意消失得干干净净。且不知怎么的,她眼皮子一直跳。   便悄悄问杏儿:“有收到什么消息吗?”   杏儿自是清楚她指的是什么,摇头道:“没呢,傅大人没派人递信过来。”   “哦。”虞葭心情低落,进门后坐在尤氏身边。   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就听得婢女说穆家的马车到山脚下了。只不过穆世子的马车突然出了点事,他们只好骑马上来,还需再等等。   尤氏说好,然后又帮虞葭整理了番仪容,说道:“听说寺院后头开了许多桂花,景致极好,一会儿见过穆夫人后,婢女待你去瞧瞧。”   虞葭点头,想必这就是要让她单独去见穆世子了。   她以前在雁县也相亲过,这等子事驾轻就熟,甚至连如何拒绝穆世子的说辞她都已经想好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番拒绝之词还未说出口,那厢穆世子就出了点意外。   婢女来禀报,说穆世子不慎坠马,腿受了伤,恐怕来不了了。   虞葭傻眼,这这这……   为何?   婢女迟疑了下,说道:“穆世子不善马术,且正巧遇到锦衣卫骑马疾驰而过,许是惊了穆世子的马,他不慎跌落下来。所以……”   尤氏也惊讶得很,实在想不通好端端的怎么就会遇到这种事。   虞葭听了,却是想到什么,顿时高兴起来,转身就往外头跑去。   “葭葭上哪去?”尤氏问。   “去看看。”说着话,虞葭已经跑出去了老远。   .   虞葭提着裙摆,跑过青石小道,又路过了一片桂花林。   裹着一阵花香终于跑出寺院门口时,就见山道上一人骑马而来。   那人一身玄色锦袍骑在白色骏马上,身姿颀长,面如冠玉。身下骏马矫健如风,而他却依旧不染半点尘土。   一副潇洒俊逸贵公子的模样。   很快,男子出现在寺庙尽头,见到虞葭,他神色微愣。   虞葭对着他笑,高兴地跑过去将人拦下。   “傅筠,”姻缘树下,虞葭明媚得像山巅的朝霞,她问:“你来做什么?”   傅筠停下来,没说话,就这么盯着她。   “怎么了?”虞葭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脸色有些不虞:“你怎么这样看我?”   天知道,傅筠得知虞葭今日来相亲,他气得都要炸了。一路上他都想好了逮着这个没良心的小女人要如何这般那般地教训一番。   可这会儿见到人后,他气性就消了大半。   “你要对我始乱终弃?”少顷,他问。   “?”   虞葭愣了下,本来还挺高兴见到他呢,结果一来就是这般质问的语气。   “谁要对你始乱终弃了?”   “那你来这做什么?”   “我……”   她只停顿了这么片刻,傅筠肉眼可见地沉了脸:“你不想嫁我了么?”   他这么凶,虞葭委屈死了。   虞葭为了他这段时日跟父母怄气,即使答应来相亲也只是权宜之计,她都想好要如何拒绝穆世子了的。也在来之前怕傅筠误会,所以写了信跟他说明了的。   难道他没看信么,还跑来这里凶她。   这般想着,虞葭真是越发气得不行。气性上来索性不管不顾道:“我为什么要嫁你,你混蛋!你还凶我!我才不要嫁你!”   傅筠一顿,死死地攥紧缰绳,被这话气得胸口起伏。   两人这么僵着,各自都没说话。   过了会儿,傅筠咬牙哄人,硬邦邦放软语气:“我不是凶你。”   虞葭梗着脖颈站在那里,眼眶红红的。   “你就是凶我了。”   “那……”傅筠底气又弱了一大截:“我只是一时情急。”   “我不管,反正我不想嫁你了。”虞葭气咻咻转身欲走。   “你去哪?”傅筠无法,赶紧下马拉住她,又软声解释:“我真不是凶你,我就是……”   “是什么?”   “你背着我来跟别的男人相亲,我生气。”   “我哪有背着你。”虞葭大声凶他:“我分明写信跟你说了的,难道你没看到?”   信?   傅筠想了下,他出门时确实是有侍卫递信给他,但彼时他只顾着来逮人了,并未来得及听那侍卫说完。   “那你都说什么了?”   虞葭别过脸,不想理他。   “葭葭,”傅筠脸不红心不跳:“我没收到信。”   “你其实也不想来相亲是不是?”   虞葭没说话,仍是生气。   “你还是想嫁我的对不对?”   虞葭:“我现在不想嫁你了。”   “为何?”   “你凶我!你混蛋!”   “好好好,我是混蛋。”傅筠勾唇,继续诱哄:“我聘礼都准备好了,还准备了一大箱零嘴儿,你真不嫁?”   “不嫁。”虞葭甩开他的手,做势要走。   傅筠无奈,索性直接把人拉进怀里:“我错了,嗯?”   .   姻缘树下,一对小儿女吵嘴,犹如最初相见时的模样。   不远处的阁楼上,住持闻鸿大师看了不禁莞尔。   他转身对着坐着喝茶的人,说道:“十八年前,老衲就曾与你说过,他们俩人此生缘劫甚深。相聚是缘,分离是劫,然缘便是劫,劫便也是缘。逃不开,也躲不过。”   良久,定国公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