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前夫失忆了》 作者:午时茶 一句话简介:和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 第1章 .醉酒   日暮渐晚,忽有轻风拨弄暗云,窗外淅沥声渐起,阴郁了整日的天终于落下雨来。   栀素踩着满地的湿气匆匆而来,提起裙角涉足而上青石台阶,入了堂屋。   屋中掌灯不多,显得有些昏沉,案桌前的女子一袭薄绿色秀衫罗裙,墨发挽成倾髻,簪了两支花穗钗,正颔首垂眸,凝神煎茶。   满屋的茶香鲜醇爽厚,是姑爷平日里爱喝的双井茶。   “夫人,”栀素上前,想着自己接下来要通传的话,心中不由替自家主子委屈几分,“郎君那边的人传过话来,说今晚要和同僚喝酒,不晓得几时结束,叫夫人不要等……”   鍑中茶水正沸,沈清月缓慢搅动着竹夹,应了声“知道了”,而后抬起头来,口吻轻柔地吩咐道:“那你去取些香薷、白扁豆和姜厚朴来,我煮些醒酒汤,待夫君回来喝。”   “夫人就一点也不担心吗?”栀素是沈清月的陪嫁丫鬟,伺候她快十年了,除却主仆的身份,也颇有几分姐妹的情谊,故而有时候也敢同她说些心里话,“郎君不是贪酒之人,却连着几日在外面喝酒晚归,是不是也听说了嘉和公主回京的事情?”   沈清月手上动作一顿,微微敛下眼帘,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黯淡:“我们这深宅内院的人都听说了,夫君想必也早就知道了。”   “那郎君这般反常,莫不是因为心里还记挂着……”   “栀素,”沈清月轻声呵斥住她,“不要擅自揣度夫君的心意。”   “是奴婢逾越了。”栀素只是为她抱不平,见她不想听,自己便也没再往下说了,转身去取她要的东西了。   沈清月透过窗户,望着院中被细雨打湿的即将凋谢的木香花,失神起来。   她嫁给李君屹三年,关于嘉和公主和他的事情,她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嘉和公主原本是嘉和郡主,她是卫国侯与解忧长公主的女儿。十五年前卫国侯与解忧长公主在与岐国的战争中牺牲,嘉和郡主作为遗孤被送到皇宫,由太后亲自抚养,依着父母为国牺牲的功劳,不久后被晋为嘉和公主。   而那时李君屹作为太子陪读也入了皇宫,两人自那时起相识,从天真稚嫩到青涩懵懂,也算是青梅竹马,一段佳话。   嘉和公主在太后的呵护下长大,她的美貌自她及笄后便传遍了京城,听闻她冰肌玉骨,雪肤花貌,虽不到倾国倾城的地步,却也美愈天人,姿容绝代。   只是拥有这般容貌的她偏偏生在了一个国泰并不安稳的时候。   邹国与岐国的仗打了十年还未平息,而与邹国相邻的襄国又经常趁着两国胶着的时候频频发难,意图侵犯邹国疆土。   邹国分身乏术,只得邀请襄国使者来京和谈,襄国使者在拜访邹国时见到了嘉和公主,惊叹于她的美貌,并在回国后告知了襄国国君。   襄国在不久后便向邹国提出了和亲的请求,并指明要嘉和公主。   邹国最终同意了这一请求,将刚及笄两年、青春正好的嘉和公主送去了襄国。   而襄国的国君,已经执政三十年,是个快六十岁的垂垂老人了。   沈清月在听闻这段往事的时候,亦是十分扼腕叹息于嘉和公主的遭遇,单单只是想象着那个枯朽好色的昏君对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心旌摇荡时的景象,便觉得难以呼吸,更别提将嘉和公主视为掌上珠、心头肉的太后,在此之后更是生了一场大病,许久才好。   而与嘉和公主两情相悦的李君屹又是如何,沈清月从府中人的口中零星听到了一些,听说他追着和亲的马车百余里,被送回来时满身淤伤,憔悴得不成样子。   此事之后,李君屹本就寡淡冷寂的性子更添几分落穆凉薄。   而这份凉薄,在沈清月嫁给李君屹的那个洞房花烛的夜晚,便深深感受到了。   即便如今三年过去,她依旧能清楚地记得李君屹在拿下她面前的却扇时说的话。   他说:“与你成亲是母亲擅自做的主张,今日是我第一次见你,尚还不能习惯与你同床共枕,你在此安歇,我去书房睡。”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而低缓,像是冰雪初融时山谷中低回的泉水,清澈分明却冷彻骨髓。   他转身离开了新房,留下沈清月目瞪口呆地坐在铺满红枣与花生的婚床上。   她的脸通红滚烫,可身上却是冰凉,在他进来之前,她是紧张的,拘束的,又带着几分期待与兴奋的,但她完全没有想到她的新婚之夜竟是这样的结局。   这种尴尬的被嫌弃被冷落的局面,让她这个新妇在府中的地位一下子低到了尘埃里。   沈清月出身并不算高,她的父亲从青川知县做到凌州知州,后又通过磨勘升做京官。他们举家搬迁到京城这一年,沈清月刚好十八岁,正值婚配的最好年华,母亲带着她各处赴宴,偶然被太尉夫人瞧见,竟一下子得了她的青睐。   她拥有这样的运气,父母自然十分欢喜,姻缘亦是水到渠成,合了生辰八字,选了黄道吉日,她很快便嫁进了太尉府。   可大婚头一日,李君屹做出这样的态度,是以府中的下人也跟着瞧不起她,妯娌姑子背地里嘲笑她,只有太尉夫人,她的婆母时常安慰她,告诉她今后日子还长,感情之事可以慢慢培养,不要着急。   她尊听婆母教诲,待他体贴入微,对他关怀备至。   只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   李君屹冷得像一个寒潭,每每拿那双寒意逼人的眸子看向她时,叫她再热情心也跟着冷却下来。   沈清月也是在府中人的议论中慢慢得知,她一个左司郎中的女儿之所以能高嫁当朝太尉的嫡长子,全然是凭借她那张与嘉和公主有几分相像的面容。   具体有几分像,沈清月没有见过嘉和公主,所以并不得知。   只是太后因嘉和公主远嫁和亲一事病得愈发严重,陛下为此很是忧心,听闻她有相似于嘉和公主的样貌后,便提出让她暂时假扮嘉和公主进宫为太后侍疾。   太后那是已经病得意识模糊,识人不清,沈清月入宫之后换上嘉和公主的旧衣,学习嘉和公主的举止言行,又利用妆容在容貌上做了改变,竟也一时将太后迷惑了过去,以为是嘉和公主回来了。   只不过后来太后病情好转,意识逐渐清醒,知晓她并非真正的嘉和公主,且看到她便总能联想到自己的外孙女在异国他乡受苦,是以便不再让她进宫了。   沈清月时常想,不管是宫里的人,还是太尉府的人,大抵都只是把她当成嘉和公主的替身罢了。   她只能宽慰自己,如今有了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京都的贵女羡慕她又嫉妒她。父亲也因为她为太后侍疾有功,且与当朝太尉成了亲家,官职一升再升,如今也做了三品观文阁学士。   想到这里,沈清月浅浅地叹了一口气,抿一口已经温凉的茶,将心头涌上来的委屈压了下去。   亥时过半,李君屹才伴着缠绵的雨丝,携一身酒气踉蹡回来。   只不过他并未回卧房,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彼时沈清月已经洗去妆容,散下发髻,清清静静地躺在床上想事情。听到栀素说李君屹今晚歇在了书房,且又叫人送了些酒进去,不由皱了皱眉,披衣而起。   铜炉上还温着醒酒汤,她盛了一碗,准备给李君屹送过去。   栀素怕她着凉,去柜子里取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   那是一件黛蓝色的织锦披风,平日里沈清月很少穿。并非是不喜欢这颜色,而是因为她进宫为太后侍疾的那段时间,发现嘉和公主的衣服大都是这样的颜色,自此之后为了不让李君屹以为她故意模仿嘉和公主的穿着,便很少在他面前穿这样颜色的衣服了。   只是披风并非是平日里惯穿的衣物,柜子里也仅有两件,今日栀素顺手拿出了这件,沈清月也没做计较,想着不过是送个汤的功夫,一眨眼便出来了,也懒得叫栀素再去换了。   她端着醒酒汤往书房走去,廊外的风裹着细雨如同雾气一般吹过来,额前的发丝被吹乱了几缕,沈清月无暇腾出手来将其拢回,便任由自己这般不太端庄的模样进了书房。   书房门打开的那一刻,沈清月瞧见李君屹安静地坐在那里,房中氤氲发酵的酒气浓得像是一大团化不开的冰凉笼罩在他身上。   他垂首瞧着手中的酒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漠,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沈清月将醒酒汤放在书桌上,探过身子去取他手中的酒杯,温柔道:“夫君,天气湿冷,易受寒邪,酒便不要喝了,喝点汤暖暖身子吧。”   他似是才察觉到她的到来,直至手中一空,杯子被她取走,他才抬眸看她。   灯火摇曳中,他的眼睛里映衬出她身上披风的颜色,那是一种很温柔的蓝,顷刻间便消融了他眼底的寒霜,变成一片朦胧的烟水。   他倏忽笑了,呵着酒气唤了一声:“嘉和,你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今天三更,后面两更是早上九点和中午十二点。 第2章 .委屈   嘉和公主是在昨天抵达的京城,她直接入了皇宫,现下就住在太后的宫苑中。   这是今天傍晚用过晚饭后,沈清月的婆母舒氏告诉她的。   舒氏今天受太后宣召进宫,在那里待了足足半日才回来。   她去时惶恐不安,回来时愁容满面,晚上连饭都用得很少,连带着沈清月也吃得不多,在她落筷后不久也便放下碗来,说自己吃饱了。   舒氏看了她一眼,眸中满是复杂之色:“清月,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是,母亲。”   沈清月恭敬地跟着舒氏去了她的房间,伺候的丫鬟被遣去了院子里,舒氏让沈清月把房门关上,要同她说几句心里话。   沈清月依言关上了房门,在舒氏的示意下挨着她坐下,两只手乖巧地拢在裙上,不多时便被舒氏握住了一只,听见她言辞恳切和蔼,语重心长中甚至还透着一股自责:“清月,母亲知道你自嫁入府中以来,受了不少委屈……”   这样的话,沈清月以往也经常从她口中听到。   沈清月是她亲自挑选的儿媳,当初媒人登门同沈清月的父母说这门亲事的时候,父母还以为太尉府要纳她做妾,毕竟那时候父亲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左司郎中,甚至连媒人一开始也没敢将话说得太满,只言辞闪烁地劝说沈清月的父母,攀上了太尉府这门亲事,无论怎样都是不亏的。   可沈清月毕竟是家中嫡女,父亲官阶再小,也不愿自己嫡出的女儿去给人做妾,更何况他只有沈清月一个女儿。   如此犹豫了几天,媒人再度登门问询时,父亲本想说不同意,但听到媒人一脸喜悦地说太尉府要正儿八经娶她做儿媳时,方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沈清月的父亲一直以为自己为她择了一门最好的亲事,沈清月也从不将自己在太尉府的事情告诉父母,免却他们担心。   是以父亲母亲都以为她在太尉府一直安好,就算她三年无所出,太尉府也一直宽待着她。   只有婆母知道她的苦楚,每每开导她时,第一句话总是说“母亲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   初时沈清月听到这话时,心中委屈酸楚的她难免要向婆母诉一诉苦,可时间长了,沈清月发现与她诉苦并没有什么用处,李君屹是个冷僻执拗的性子,就连婆母也劝不了他,倒还不如自己与他将话说个明白。   于是后来她寻了个机会,同李君屹将心里话尽数说了出来。   “夫君是太尉府的嫡长子尊贵无比,清月虽家室不及夫君,可也是清白官户出身,受过礼仪教导,夫君若看不上我,我在府中便难以安稳自处,纵然成亲之前我们素不相识,夫君也该以平常心待我……”   她说完这话,便小心去打量他的神色,见他眸中似划过一丝诧异,许是惊讶于她竟将这些话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不过在此之后,他尽管还是话少疏离,但待她却是温和客气了许多。   沈清月见李君屹似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不近人情,故而便很少再向舒氏诉苦了。   今日舒氏又说起委不委屈这番话来,想必也是知晓了这几日李君屹一直借故应酬在外喝酒,夜夜晚归的事情。   于沈清月而言,这件事委屈是有的,但远不及三年前新婚之夜所经受的打击,故而眼下她也只是浅浅一笑,回道:“多谢母亲关心,儿媳还好。”   “君屹这几日委实不像话了些,夜夜醉酒晚归,冷落了你,改明儿母亲会好好训斥他的。”舒氏言有厉色地说完这句,又紧接着叹了口气,拍着她的手说道,“你也多担待些,别同他计较太多,毕竟他心里也不好受……”   沈清月闻听这话,便晓得婆母还是打心眼里维护自己的儿子的。   儿子心里不好受,难道她这个儿媳心里就好受吗?   沈清月心中暗暗苦笑,面上却也没做出什么别样的神色,依旧是恭敬温顺的样子:“是,儿媳知道。”   只是她这般的温顺听话并没有叫舒氏脸上的愁容消散,反而更浓郁了些:“清月,你是个宽仁贤淑的孩子,你这样懂事,母亲很欣慰,所以有些话,母亲就同你直说了……”   “母亲直说便是。”   “嘉和公主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一些。”舒氏悠悠说道,“三年前与襄国和亲一事,让嘉和公主顿遭苦难,如今襄国国君驾崩,内乱四起,陛下趁机派兵征服,顺便也将嘉和公主接了回来。我今日进宫见到她了,她清瘦了许多,身子纤弱,可想而知这三年在襄国过的有多苦……”   这是舒氏第一次在沈清月面前说起嘉和公主。   沈清月在听完她方才的那番话之后,同情嘉和公主之余,心里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或许不知,嘉和公主在和亲之前,太后本欲将她指婚给君屹的……”   此话一出,叫沈清月心中狠狠一颤:这几日她所逃避的事情,就这样明明白白地坦露了出来。   她怎会不知,嘉和公主与李君屹的事情?   以往嘉和公主这四个字,在府中是不允许被提起的,下人们也只敢背地里偷偷议论,所以沈清月也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得知嘉和公主在和亲之前曾与李君屹有过一段情意。   她看着婆母,目光已不似方才的平静,隐隐有了些许波动。   舒氏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想到接下来的话,她更觉不忍,又不得不说,只得握紧她的手,硬下心肠说道:“嘉和公主昨日就回京了,今天太后召我过去,同我说嘉和公主心里还有君屹,说是若非是心头有牵挂的人,她早就一头撞死在襄国的宫殿里了。如今既然已经回来,若是能与君屹再续前缘便是再好不过了,只是约莫要委屈你了……”   舒氏将话说得委婉而轻柔,可落在沈清月耳中,却是如同一颗巨石狠狠砸了过来。   她攥紧了双手,指尖戳得手心泛疼,许久,才开口问:“母亲说的委屈,是要委屈儿媳让出正妻之位,还是要儿媳自请下堂,成全夫君与嘉和公主?”   她目光澄澄看着舒氏,直白将话问了出来。   对面的舒氏神色一顿,不再直视她的眼睛,只道起自己的为难来:“母亲也不知太后究竟要作何打算,你也晓得若太后真的降下懿旨来,母亲也是无力抗旨的。今日只是先同你说一说,让你心里好有个准备……”   “多谢母亲提醒,”沈清月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那便等夫君回来,酒醒之后,再做商议。”   福身与舒氏告辞之后,沈清月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往常一样看了会儿书,洗漱之后,便去床上歇息了。   睡自然是睡不着的。   只是想安静地把这件事情好好地想一想。   依着婆母的话,太后若真的想将嘉和公主重新赐婚给李君屹,太尉府是断然不能拒绝的,而且也断然不能委屈了嘉和公主。   如此,只能委屈她这个三年前作为嘉和公主的替身嫁给李君屹聊做慰藉的人。   既是替身,又如何能与正主争夺夫君的宠爱?   况且沈清月既做不到与旁人共事一夫,更遑论让她伏低做小,让出正妻之位。   她只待看李君屹的态度,用这三年的夫妻感情与真心相待,同嘉和公主做博弈,看他的心究竟会偏向哪一边?   以她三年与李君屹的相处,她心中至少也有四五成的把握。   她便是这样惴惴不安、又反复劝慰着自己,直至今夜,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着她,喊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嘉和,你回来了。”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柔和缓,似还带着失而复得的怡悦,连同嘴角笑容都宠溺了几分。   旋即而来的宁静,让房中的空气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叫人喘息困难。   沈清月只觉一股寒气袭遍全身,如同置身寒冬腊月,耳边有朔风呼啸,裹挟着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夹杂着自取其辱和自不量力的嘲笑,一并送入她的耳中。   李君屹的清隽俊美的脸在她眼前渐渐朦胧模糊,只有嘴角的笑意依然刺眼昌盛。   她在这份笑容中落荒而逃,黛蓝色的披风遗落在她回去的路上,也全然没有让仓皇凌乱的步子停留半刻。   这一刻,沈清月终于确信,她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心上人。   ***   清晨微凉的细风从书房窗户的缝隙中挤进来,伏在桌上的人在头疼欲裂中渐渐转醒。   李君屹揉捏着眉心坐直了身子,瞧见桌上倾倒的酒壶和杯子,还有一碗琥珀色的汤,端端正正地被放在托盘里,散发着微许香薷的清香。   他知道那是沈清月准备的醒酒汤。   她素来安静体贴。   李君屹伸手去拿,指腹触及碗沿,才发现那汤已经凉透了。   她是几时送过来的?   李君屹此时着实头疼得厉害,口中也泛渴,那醒酒汤虽然凉了,却也是她的心意,李君屹便端起来喝尽了。   他扶着额头走出书房,雨已经停了,天色尚未亮透,院子里蒙着一层淡淡的晨雾。   下人们还未起床洒扫,回廊下安静地躺着一件黛蓝色的披风。   李君屹弯腰拾起,猜想应该是沈清月的,只是她好像并不怎么穿这件。   臂弯上搭着披风,李君屹往卧房走去。   卧房无人,床上的被褥亦是一片平坦。   这么早,沈清月去哪里了?   李君屹准备将沈清月的披风放回柜子里,顺便再给自己换一身衣服。   余光偶然瞥见桌上有一封书信……   他将披风放好,转身往桌子前走去,“和离书”三个字在眼前逐渐清晰……   那是沈清月的字迹。   李君屹瞳孔骤然一缩,一把抓起那封信,未打开看便大步往外走去……   此时酒的余威尚才发挥出来,他步伐不稳,又走得急,忽的便摔倒在檐下的青石台阶上。   台阶淋一整夜的雨,积蓄了浅浅的一层水,清清亮亮的,不一会儿又洇出丝丝缕缕的红色来…… 第3章 .和离   舒氏是在沈清月回到沈府的第三日,突然登门的。   沈清月的母亲常氏听闻舒氏来了,以为她是来劝沈清月回太尉府的,忙去沈清月的房间敲门,让她出来接待婆母。   沈清月不肯开门,常氏担心舒氏等太久,便只好自己先去接待了。   她欢欢喜喜地去了堂屋,见到了舒氏,才寒暄了两句,便见舒氏拿出了和离书。   而且是李君屹签了字的和离书。   那和离书像是被人揉捏过,又浸过水似的,皱皱巴巴的一张,但上面清清楚楚的却是沈清月的字迹和名字,以及李君屹那异常浓墨重彩的名字。   常氏看着这张纸,又气又恼,却又不能在舒氏面前将火发出来,毕竟是自己女儿主动提出和离的。   她只得咬着牙埋怨了几句:“你说这两人好好的,怎的突然闹气了和离?亲家母也知道,清月那孩子对郎君有多上心,这次闹脾气,许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一时糊涂了才会写下这个,这几日我会好好劝劝她的,亲家母也回去劝一劝郎君,这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咱们可不能真的任由他们耍小孩子脾气闹和离啊……”   “沈夫人,”舒氏开口,并未与她相称亲家,而是换成了以前的称呼,“并非是我不想劝,只是如今这情况,唉……”舒氏叹了一口气,并未将这话继续说下去,因为眼下这样的情况着实复杂,亦是她无能为力的。   常氏既然方才说沈清月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想必对于其中的缘由也知道了一些。   三年前嘉和公主去襄国和亲后,李君屹一度萎靡不振,颓败低沉,舒氏看着愈来愈消瘦的儿子,很是心疼。   因缘巧合,她在一次宴席上见到了一张与嘉和公主有几分相像的脸庞,虽不及嘉和公主那般尽态极妍,却也清丽脱俗,宛若出水芙蓉之姿。   她楚楚婷婷的站在那里,脸上尚有懵懂迷茫的神色,显然对周围的一切陌生且不适应。   舒氏心中大为撼动,立即叫身边之人去打听那个姑娘的身家背景。   很快,身边人便回来禀报,说那个姑娘是新任的左司郎中的嫡女,才随父母入京不久。   舒氏便是在这一刻,油然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既然儿子对嘉和公主念念不忘,而嘉和公主终其一生不晓得还能不能回来,不若给儿子娶一个与嘉和公主相似的人儿,日子一长,也便能代替旧人了。   舒氏这样想着,便也是这样去做的。   她事先瞒着儿子,让人去考量了沈清月的品性修养,得知是个温婉善良且秀外慧中的姑娘,便赶紧遣了媒人去说亲了。   她之所以着急将人娶进府中来,一是担心对方这样的姿容性情,觊觎的恐怕不止自己一家,二也是因为,她担心时间一长,沈家知道了李君屹和嘉和公主有过旧情,恐怕不会轻易将女儿嫁过来。   而沈家却如她所料,听闻是太尉来给自家女儿说亲,又许了正妻之位,便立即同意了。   沈清月嫁进太尉府后,一如舒氏所希望的那般,端庄贤惠,对待自己的儿子温柔体贴,饶是后来听说了李君屹与嘉和公主的事情,也不做哭闹,依旧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李君屹。   反倒是李君屹,初时并不领她的情,对她冷漠相待,舒氏只好常常将沈清月叫到跟前安慰几句,免得她心生怨怼。   再后来,舒氏慢慢地发现,李君屹似乎对沈清月没有那么排斥了,也不似以前那般冷漠,他的颓靡之色也渐渐消退,整个人也随之温和近人了一些。   舒氏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十分欣慰和高兴。   她也在庆幸自己当初一意孤行将沈清月娶进府中的决定是对的。   只是这份庆幸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如何也没有想到,嘉和公主会在三年后突然回来,且还对李君屹念念不忘。   前几日太后召她进宫,同她说明了嘉和公主的心意,嘴上虽是说着与她商量让嘉和公主与李君屹姻缘再续,可舒氏心里知道,太后既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便是不容置喙,只要嘉和想嫁,李君屹就必须要娶。   这便让舒氏犯了难:她一直对沈清月这个儿媳十分满意,如今嘉和公主凭借旧时情意横插一脚,加之太后施压,嘉和公主若要嫁进来,定不可能做小,也不可能与沈清月平起平坐,更何况,两人有着相似的容貌,且不说外人如何议论,她们二人心中亦会介怀,恐怕根本容不得对方。   这可叫她如何抉择?   她思虑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委屈沈清月。   只是她没想到沈清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竟是主动写下了和离书,连夜离开了太尉府。   沈清月是在夜里子时离开太尉府的,那时候舒氏也正愁绪满怀,难以入眠,听丫鬟来传话,说沈清月带着栀素和一些行李要离开太尉府。   舒氏以为沈清月是因为自己的那番话而闹脾气,而自己那番话也确实叫人伤心,只是闹出半夜回娘家这一出,若是传出去,对太尉府来说委实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舒氏只得一边先叫人在门口拦着,一边派人去叫李君屹,让李君屹劝劝她。   没过多久,去李君屹那边的人回来了,说李君屹没有歇在寝室,他在书房醉酒不醒,而寝室里只有一封和离书,看笔迹应该是沈清月的。   舒氏心头一颤:沈清月竟然主动写下了和离书?   定然是她与李君屹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舒氏的第一反应是想去劝沈清月回来,趁李君屹还未清醒赶紧将和离书撕掉。可转头又一想,如今沈清月自请和离,岂不是正好腾出了正妻的位置,那么太后和嘉和公主那边便好交代了……   舒氏收回了步子,回到床上重新躺下,并对丫鬟说,叫门口的家丁放人,任由沈清月去吧。   丫鬟显然对此很是惊讶,但也没说什么便出去了。   沈清月就这样离开了太尉府,次日清晨李君屹被发现摔倒在院子里,手里攥着的正是那封和离书。   今日舒氏把这封和离书送回来,这便意味着,沈清月从今日起再也不是太尉府的儿媳了,她和李君屹之间也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想到这里,舒氏悠悠收回思绪,对着一脸不甘心的常氏说道:“沈夫人,事已至此,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和离这件事是清月主动提出的,我们太尉府也尊重她的意愿。她与君屹夫妻一场,如今有缘无分,可惜是可惜了些,但终归也没有什么仇怨,还望以后她莫要憎恨我家,做出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来。”说罢,便起了身,“我府中还有事,便不久留了,这便告辞。”   常氏还想留她多坐一会儿,再商量商量两个孩子的事情,可舒氏不愿多待,她也不好强留,只得将人送到了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一点挽留的余地都没有,这才气得跺脚,冲那远去的马车啐了一口,顾不得礼仪涵养,恨声骂道:“装什么清高,谁不知你们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无非是看那公主比我家女儿身份高贵,逼走我家女儿好再攀高枝罢了,还太尉府呢,无非也是个扒高踩低的主儿,我呸!”   常氏骂骂咧咧地转身回去,往沈清月的院子走去。   丫鬟依旧敲不开沈清月的门,常氏让丫鬟站到一边,自己亲自将那门拍得咚咚作响:“你婆母……不对,从今天开始你该唤她太尉夫人,她方才将和离书送回来了,那李君屹已经签了字,如你所愿,今后你再也不是风风光光的太尉府少夫人了。你还关着门作甚,出来让我瞧瞧你的骨气,你的气性……”   话还未说完,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沈清月沉默地站在常氏面前,外面的阳光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晕眩感也随之袭来。   她向常氏伸出手来,常氏重重地将和离书拍到她的手里,继续骂道:“你倒是个傲骨铮铮的人,半点台阶也不给别人留。你以为三年前人家求着你嫁过去,是真的稀罕你?你耍小脾气也要有个分寸,这三天但凡你回去低个头,认个错,也不至于闹到和离这个地步。如今可好,人家把和离书都送回来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也容不得你反悔了……”   “母亲,”沈清月看了一眼和离书,强撑着精神,虚弱道,“我不是耍小脾气,我是决意要与他和离的……”   “你图什么啊?”常氏恨铁不成钢道,“是图你以后没人要?还是图你爹日后在官场上受人嘲笑?”   沈清月有些支撑不住,她不想与母亲再吵下去,便扶着门柱说道:“母亲,我身体不舒服,想休息一会儿……”   “你不舒服,我还不舒服呢。”常氏一想到她这多少人羡慕的姻缘被她一时冲动给毁掉就心里做痛,但看到沈清月面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也不忍再继续骂下去,便软了些许语气,说道,“清儿,你同母亲说实话,你是真的要与李家郎君和离吗?如若你心里还有不舍,母亲便帮你想办法,毕竟你们三年的夫妻情分,说不定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呢?”   沈清月摇了摇头:“母亲莫要劝了,这件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你这孩子,怎的就是听不进去呢……”常氏见她这般没有出息的样子,气得自己直咬牙。   这三日滴水未进的沈清月,在母亲恨铁不成钢的训斥中,终是没能支撑柱,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   太尉府中,昏迷了三日的李君屹终于在众人的担忧中醒了过来。   除却守在床边的母亲和一些丫鬟,还有一个人也满眼忧虑地守了他三日了。   “君屹哥哥,你终于醒了。”嘉和握住他的手,泪水涟涟。   “嘉和?”李君屹疑惑地坐起身来,莫名感觉后脑一阵钝痛,叫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却碰到一层厚厚的面纱。   他受伤了?   什么时候的事?   “别碰到伤口,君屹哥哥。”嘉和忙阻止了他的那只手,“太医说你头上伤得很重,需得仔细休养。”   “我如何受的伤?”李君屹问了一句,未等她们回答,又有一个更大的疑惑,“嘉和,你不是去和亲了吗?”   “我回来了,”嘉和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滚烫的泪水打湿了他的手背,“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君屹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早上九点更新哈 第4章 .失忆   沈清月自那日昏倒之后,便病了起来,初时只是身体虚弱,郎中开了些温补的药方,后来又发起烧来,身体各处说不出的不适,以至于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精神,原本单薄的身体在短短几日更显瘦削。   郎中看过几次之后,暂时没有开别的方子,只说她是郁结肺腑才引起的病症,别无两方,只能放宽心绪,排遣忧虑。   常氏自是知道她是因为李君屹才变成这样,虽是心疼,但总也忍不住冷嘲热讽两句:“和离时一时痛快的是你,如今后悔的还是你。你当时写下和离书的时候,怎的没想到难受的都在后头呢?”   对于常氏的话,沈清月只是静静地听着。   她心里确实难受得紧,以至于没有力气反驳。   只不过这份难受并非是因为后悔写下和离书,而是因为她对李君屹认认真真付出了三年,一腔真心倾囊而出,以为自己能得到投桃报李的回应,到头来却是一场自不量力的笑话。   她一时难以纾解这样的情绪,身体才会生病,她晓得其中的道理,只是需要些时间罢了。   常氏见她不说话,以为是自己的话戳中了她的心窝子,思及这几日派人出去打听太尉府的消息,又替她抱起不平来:“我倒也知和离这件事不能全然怪你,定然是那太尉府的人耍了什么手段才逼得你主动提出和离。尤其是那李君屹,忒不是东西了些,你前脚才走,后脚他就将那嘉和公主迎了进来,那嘉和公主在太尉府一住就是好几日,真真是连颜面都不顾了……”   沈清月听到嘉和公主的名字,这才有了些许惊愕:“嘉和公主现在在太尉府?”   “是啊,自打你离开的第二日她就去了,听说到现在都不见她出来,定然是住在府中了。”常氏忿忿道,“我委实不能理解,嘉和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嫁过人的,怎的也不知道避讳一些,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进了太尉府的门呢?他们就不怕别人笑话吗?”   沈清月怔忪了片许,苦涩笑道:“两情相悦的人,大抵都顾不得旁人的目光吧。”   自那天晚上李君屹对着她喊出嘉和公主的名字时,沈清月就已经料想到,一旦嘉和公主主动回到李君屹身边,他们便一定会旧情复燃。   虽然嘉和公主嫁过人,但她是为了邹国大计被迫献出大义。   而李君屹在她和亲之后也娶过妻,纵然心里不愿意,但终究也不算是新婚郎君了。   如今两人重逢,一个嫁过,一个娶过,倒是算是公平,依旧十分登对。   沈清月想,就算自己不提出和离,就算李君屹念在三年的夫妻情分上将她留下来,可她在他们二人之间又该如何自处?不过是让自己更加难堪,让三个人都不好过罢了。   如此,还不如主动退出,至少还能留一些尊严给自己。   ***   李君屹头上的伤好了一些,得了太医的允许,已经可以下床稍微走动了。   今日天气放晴,嘉和便扶他去院里晒晒太阳。   院里的木香花已经凋落得差不多了,只有零星几许残瓣勉强留在上面,随着暖风散发出最后的幽香,时而闻得到,时而闻不到。   他不知院子里何时种了木香花,瞧它几乎攀满了半堵院墙,少说也种下有两三年了。   李君屹其实并不喜欢木香花的味道,总觉得它虽素净,但香味太过馥郁,他更喜欢清冽一点的味道。但今日闻着这时隐时现的木香花味,却觉得这香味也有几分沁人心脾,并不怎么难闻了。   他指着那木香花,问院里洒扫的小厮:“这花是几时种下的?”   小厮答:“回郎君,是三年前种下的。”   李君屹又问:“谁种的?”   小厮却犯了难,看了一眼他身旁的嘉和公主。   嘉和公主接过话来,柔声同李君屹说道:“君屹哥哥若不喜欢这花,叫人拔去就是了。我记得你更喜欢香气清冽的兰花,我瞧着太后院里有几盆上好的翡翠兰,改日我叫人搬来……”   “不用了,这木香花长得正旺,拔了可惜。”他虽喜欢兰花,但看着那木香花,莫名觉得心头平和安宁,委实没有嫌弃的意思。   他只是疑惑是谁种下的这花?   自他莫名受伤醒来之后,忘却了一段记忆,算及时间,是从嘉和去和亲之后到现在差不多三年的时间,这段时间的记忆全然消失了。眼下距离他受伤已经过去好几天,他也丝毫没有想起来的迹象。   他问过嘉和,也问过父亲母亲,他们惊讶过后,先是让太医又给他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他真的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之后,便将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简单告诉了他。   嘉和说,她自去襄国和亲,与他一别三年,这三年她过得很不好,如今初初归来,听闻他受伤的事情,便立即从宫里赶过来了。   父亲说,他三年前因为赌气没有接受荫补做官,但是后来通过科举考得前三甲,现在在太常寺任职,陛下有意提拔他做太常寺少卿。   母亲说,这三年她曾自作主张给他张罗了一桩亲事,但是他不喜欢那个姑娘,两人前些日子已经和离了,叫他不要再去打扰那个姑娘。   方才他问那个小厮,院里的木香花是谁种的,小厮没有回答,他并没再追问,但也能猜到,许是那位他曾娶过的妻子种下的。   虽然对那位他已经忘却的妻子有过一瞬的好奇,但既然他们二人已经和离,李君屹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望对方余生安好,另嫁高门。   嘉和看到李君屹一直望着那木香花出神,心中拂过一丝不悦,但这份不悦终也抵不过她与他重逢的欢喜。   尤其是在得知他竟然失去了这三年的记忆,也将那位他曾娶过的妻子忘得干干净净,让嘉和觉得这是上天给予他们的恩赐,是要让他们抛却过往,有情人终成眷属。   初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是熨帖舒服,嘉和陪着李君屹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见李君屹忽然拢起眉峰,似有不适,担心他身体受不住,便要将他扶回房中躺着。   李君屹此时确实隐隐有些头疼,不晓得是伤口疼还是旁的原因。只是这几日久在房中卧榻,今日难得出来,一时不想再回屋中,便叫人搬了藤椅过来,他想在木香花旁小憩一会儿。   下人去搬藤椅的功夫,嘉和站了起来,要去屋中给他取件衣服,免得他受凉。   李君屹看着她一如往常的温柔体贴,头上的不适感亦被冲淡了几分,温声道:“那便劳烦你了。”   “君屹哥哥跟我还这般见外做什么?”嘉和宛然一笑,转身翩然往屋中走去。   她今天穿了一袭黛蓝色的月华锦衫,清丽秀雅,是她平日里惯爱穿的颜色。   裙裾在眸中微微晃动,倏地叫他头中骤然锐疼,李君屹下意识的扶住额头,那疼痛感又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人将藤椅搬了过来,扶着他小心翼翼的侧躺下,以免触碰到他头上的伤口。   不一会儿,嘉和也抱着一件衣服从屋中走了出来。   她方才进了他的寝室,在柜子中想找一件厚一点的衣服。   她一眼就瞧上了一件黛蓝色的披风,和她今日穿的衣裙有着几乎一样的颜色。   她向来偏爱这种颜色,于是便将这披风取了下来,等到盖在李君屹身上的时候,才发现短了一些。   “我再去换一件。”嘉和说。   李君屹拉住她的手腕:“不必,这件就很好。”   手中的皓腕纤细得不盈一握,掌心一片温柔细腻的触感。   “你瘦了很多。”李君屹说,言语透着心疼。   久违的接触让嘉和脸颊微红,却又在听他说自己瘦了许多的时候勾起自己在襄国时的酸楚:“君屹哥哥,我在襄国的生活每天都充满着惊恐与不安,那里不是我的家,我在那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该向谁说。幸而我只在那里待了三年,若是再拖几年,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下去……”   她说着说着,泪水便再也止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不哭,你现在回家了,这里有你的亲人,有你的朋友,还有我。”李君屹将她拉到自己身前,嘉和顺势俯下了身子,李君屹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哄道,“不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嘉和哭花了妆容,也不想他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样子:“对不起君屹哥哥,我一想起在襄国的事情,便总是想哭。我去洗洗脸,待会儿再回来陪你。”   “这几日你也累着了,不用一直陪着我,你去我母亲的院里休息一会儿吧。”   嘉和眼底噙着泪水,与他嗔道:“我不,我就想时时陪着你。”   李君屹眸中宠溺:“那便依你。”   嘉和公主这才破涕为笑,起身离开,带着身边的婢女回屋重新梳妆。   李君屹望着她消失在院口的纤弱的黛蓝色的背影,脑中似乎划过了什么,但是又捕捉不住。   他悠悠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一团浓浓的白雾,细细绵绵下着小雨,他置身其中,迷惘而茫然,心里也空空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   渐渐的,浓雾散去一些,他看到远方有一个清丽的人儿正向他走来。   她身上披着一件黛蓝色的披风,面容在雾气中看不清楚,像是嘉和,又不像是嘉和。   他心头涌上一股冲动,他似乎很想过去抱抱他,但是身体却沉重地叫他挪不开脚步。   于是他只得张开手臂,等着她走过来,扑到他的怀中。   他就这样等了很久,手臂很酸,可他还在坚持,直到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的唇角不由扬起了几分,他的手臂微微合拢,已经做好了拥她入怀的准备。   可近在咫尺之时,她的脚步却陡然停了下来,她看着他,满是委屈与怨怼,而后神色骤冷,蓦的转身离开。   浓雾重新拢了过来,她的身影湮灭在白茫茫的雾气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失望与寂寥……   “不要走!”他喊了一声。   那背影却消失地毅然决然。   “不要走!”他心里痛极了,凭空在雾气中抓了一把。   一只柔软的小手随即握住了他的手:“我不走,君屹哥哥……” 第5章 .画坊   李君屹自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便瞧见嘉和柔情似水地看着自己,关切地问他:“君屹哥哥,你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   “嘉和,我梦见你……”李君屹坐起身来,正要将梦中的事情描述给他听,可忽又觉得那梦境中的女子似乎不是嘉和。   可那女子的容貌,分明与嘉和是相像的。   他自己也计较不清楚梦中的人到底是谁,便没再同嘉和说下去:“没什么,只是个梦而已。”   “君屹哥哥是梦见我又走了吗?”嘉和抿唇笑了一下,娇羞地倚靠在他的怀中,“我不会走了,真的不会走了,你不要担心。”   李君屹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解释什么,只是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不见了,以至于他的心也跟着空了一块。   可那个人到底是谁,他却记不起来。   或许,那梦中的女子真的是嘉和吧。   他轻轻拥着嘉和的肩膀,想着怀中是他失而复得的姑娘,他理应满心欢怡才是,可胸膛里的那颗心,似乎少了几分悸动。   流水东逝,桃柳荫浓,时间悄然过去一个月,初夏悠然而至。   沈清月多愁善感了一个月,心绪终于晴朗了起来,病情也渐渐好转。   这一个月常氏经常会提起一些李君屹和嘉和公主的事情,沈清月的心情被磋磨了几回,后来便也逐渐适应了。   偶尔父亲也在看望她时随口提了一句,说是李君屹这一个月都没有去太常寺当值,他请了长假休养身体,似乎是受伤了。   听及“受伤”二字,沈清月的心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她险些脱口而出,想问父亲可知他如何受的伤?伤情又是如何?   只是她还未曾开口,便听见常氏冷嘲热讽道:“受伤?怕不是为了与嘉和公主日日在一起,故意编造的理由吧。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久别重逢,三年未见呢。”   沈父许是顾虑着沈清月的情绪,便斥责了常氏一句:“别在月儿面前说这话。”   沈清月默默咽下了方才想要问的问题,与父亲说道:“父亲,我没事。”   沈父瞧着女儿清瘦了许多的脸庞,关切道:“你身子如今好了许多,可以出去散散心,别总困囿在家里。不必理会外面那些闲言碎语,爹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是李君屹他没福分。”   “多谢父亲,最近让父亲担心了。”沈清月温软道。   “待过些日子,等这件事淡去,爹会再给你寻一门亲事,凭你这般容貌性情,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常氏却呵地笑了一声:“还好人家呢,她自太尉府这一进一出的,京城里哪还有好人家敢娶?”   沈父瞪了常氏一眼:“不会说话你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沈清月眼看父亲和母亲因为自己的事情要吵起来,便赶忙劝阻:“父亲,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母亲也是为我抱不平才会这样说的,你们若是因此相互置气,便是女儿的错了……”   沈父看着如此乖顺的女儿,如今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心中很是复杂。他也不想当着女儿的面与常氏吵架,便同她说:“月儿,你先回房休息,我同你母亲再说会儿话。”   “那你们莫要吵架……”沈清月不放心地说道。   沈父点头应允:“知道了,你去吧。”   “那父亲,母亲,我先回去了。”沈清月这才起身离开。   沈清月走后,常氏看着沈九儒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颇为不服气道:“怎的,你故意支开月儿,是真的要与我吵架不成?”   沈九儒忍着心底的怒火,言带质问道:“你究竟将不将月儿当成你亲生的?你明知她最近因为和离之事饱受情伤,为何还总往她伤口上撒盐?”   “我哪里是在她伤口上撒盐,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再说她受情伤是她自己造成的,又不是我造成的,我劝过她不要与李君屹和离,她非是不听,如今事情变成这个样子,连累咱们一家都受人耻笑,说咱家月儿不过是太尉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玩意罢了,说你这观文阁大学士也是因为托了月儿嫁进太尉府的福才得来的,根本名不副其实……”   “胡说!”沈九儒气得一拍桌子,“外人胡乱嚼的舌根,你何必学来说给自家人听?依我看,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出门了,安心留在家中打理内务,免得再听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鹦鹉学舌似的搬来家里,搅得家宅不宁。”   “你不叫我出门,我如何去与高门贵家交际应酬,你这观文阁大学士还想不想好好做了?”   “我的官场仕途也不是靠你你交际应酬得来的。”   “你说这话不觉得羞愧吗?”常氏冷笑一声,“当初若非我爹举荐,你怎的有机会来京城做官?又怎的有机会一步步做到观文阁大学士,还不是靠我家……啊!”   “闭嘴!”沈九儒最是厌恶她说这样的话,没能控制住情绪便打了她一巴掌,“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   常氏捂着自己被打痛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她扑上去与他纠缠:“沈九儒,你敢打我?你有没有良心!”   沈九儒一把推开她,凛声呵斥:“别再胡搅蛮缠,像个疯婆子!”   常氏被他推到在地,见他竟是一脸嫌恶地看着自己,当即崩溃起来,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沈九儒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大步走出去了。   沈清月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她并不知道在自己走后,父亲和母亲爆发了这样大的争吵。   刚回到房中不久,沈清才便过来了。   沈清才是她的弟弟,与她相差一岁,如今将将及冠,敦厚老实,读书用功,只是资质平平,至今还未考的什么功名,也还未成家立业。   父亲一直对他寄予厚望,许是对他太过严格的原因,以至于他愈发的寡言少语,性子也有些木讷。   “清才,今日怎的有空过来?”沈清月知道他最近一直在埋头苦读,他为明年的科考做准备。除却吃饭睡觉的时间,他几乎不怎么从书房中出来,沈清月回来这一个多月,也只见过他寥寥几面。   “姐,这几日州桥那边有庙会,爹让我带你出去那里转转,散散心。”   “那你今日不读书了吗?”沈清月问他。   “耽误一天也没什么,”沈清才挠挠头,“再怎么读也还是那个样子,达不到爹的期望。”   “别灰心,功夫不负有心人,明年的科考你一定能中的。”沈清月安慰他。   沈清才“嗯”了一声,底气并不是很足的样子,显然对明年的科考没有什么信心。   “姐,我去让人准备马车,在门口等你。”   “好吧,那我回房换身衣服就出来。”沈清月虽然并不是很想去庙会,但看着弟弟郁郁不得的样子,想着他整日闷在书房里应该也很无聊,一起去热闹的地方散散心也好。   初夏时节,清明前后,州桥那边会有三天的庙会,除却吃喝玩的一些东西,岸边还有有各种文娱演出,湖中有彩舟画舫,还有龙舟比赛,是京城的人都很喜欢去的一个地方。   “君屹哥哥,咱们今日去逛庙会吧。”嘉和一入李君屹的院子,便兴致勃勃说道,“以前每年逢庙会的时候,你都会带我去玩。如今三年过去了,不晓得那庙会有没有变得更热闹一些。”   嘉和这些日子回宫里住了,毕竟她现在还不能名正言顺地一直住在太尉府,太后也想多看看她,但每隔几天她都会来太尉府找李君屹。   李君屹头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记忆仍旧找不回来。   父亲替他向太常寺告了一个月的假,这段时间他在府中一边养伤,一边熟悉太常寺的公务,过几日他便要回太常寺任职了。   李君屹今日正在看他以前在太常寺做的一些工作,刚有了些眉目,不想半途中断,于是对嘉和说:“明天去好不好,今日我还有事情要做。”   “不好,”嘉和今日为了去庙会,特意打扮了一番,十分应景地穿了一件梅子青色的细丝褶缎裙,怎的能不说不去就不去呢。她同李君屹撒娇道,“庙会只有三天,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没有了。再说过几日你就要去太常寺任职了,便不能陪我出去玩了。”   “好吧。”李君屹只得暂时搁下手中的事务,无奈道,“那便今日去吧。”   嘉和笑得清甜可人:“我就知道君屹哥哥对我最好了。”   州桥一带,芳草连天,姹紫嫣红,有人带了酒壶和菜肴点心,在草地上宴饮。   清湖岸边,各种摊贩热闹叫卖,各种禽戏、斛斗、吞刀、吐火等演出掺杂其中,还有各地来的乐妓,搭台弹唱。湖中的彩舟画舫上,笙歌燕舞,丝竹歌声此起彼伏。   嘉和选了一个最大的彩舟画舫,要拉着李君屹一起过去。   李君屹脸上的血色登时褪下几分。   他其实……有些晕船。   但看着嘉和兴致颇浓的样子,便也没说什么,与她一起登上了画舫。   在画舫上听歌看舞,更有一番乐趣。   只是李君屹无心欣赏,他已经开始出现晕眩的感觉,额上渗出涔涔冷汗,腹中恶心想吐。为了不让嘉和看出自己的异样,李君屹便借去船头给她买花的理由,暂时离开。   船头确有卖花的花童,李君屹无心挑选,随意买了几支,而后去甲板那边吹风,待身体的不适减轻一些,才重新回到嘉和身边,将手中的花递给了她。   嘉和满心欢喜地接过,可低头一瞧,却又有些不高兴起来:“君屹哥哥,你怎么买了海棠花?”她不喜欢海棠,觉得这种花四季都有,太常见也太普通了,她更喜欢罕见一些的花草。   “不喜欢么?”李君屹想着自己方才确实是随手买的,没想到她会不喜欢,便问,“你喜欢什么花,我再去买来给你。”   嘉和秀气的眉毛微微皱了皱,不满地咕哝道:“君屹哥哥连我喜欢什么花都忘了吗?我都还记得你最喜欢兰花……”   听到“兰花”这两个字,李君屹才想起,嘉和喜欢的花也有一个“兰”字。   “你喜欢白玉兰,”李君屹说完,便见嘉和眉头舒展,眸中重新染上笑意。他往船头卖花的地方看去,“我去瞧瞧有没有?”   说罢,正要抬脚往船头走去,忽见一个女子走到了那个方才他买花的花童面前,垂眸认真挑选着花篮里的花。   李君屹只能瞧见她清秀的侧颜,那侧颜却是与身旁的嘉和有几分相似。   许是察觉到他的视线,那女子转过脸来,坦坦望了过来。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李君屹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捏紧了,随即剧烈地跳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happytogether”和“自锁”的地雷,以及“嗣侯_Ann”、“扬”灌溉的营养液。 第6章 .相遇   沈清月没有想到她会在画舫上遇见李君屹。   她知道李君屹有晕船的毛病,轻易不会乘船,今日竟是上了这彩舟画舫,叫她有些意外。   不过当她看到他身旁的人时,便大概猜到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了。   他旁边站着一位手中捧花的姑娘,只稍一眼的打量,对方那张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庞便让沈清月明白,那位姑娘就是嘉和公主。   以往三年都是从旁人口中听到嘉和公主的名字,今日面对面地瞧见了,方才真正晓得,怪不得太尉夫人会选她做儿媳,怪不得她能为太后侍疾,她与嘉和公主,果真是很像很像的。   纵使和离之事已经过去一个月,沈清月的心情已经平复许多,但是他们二人如同一对璧人一般站在她的面前时,她的心中难免又掀起了波澜。   尤其是李君屹用一种似乎很陌生很意外的目光看着自己时,更让叫她心中如同针扎一般的疼。   她无心再买花,更没有心情继续待在这里,便转身叫上沈清才,待画舫靠岸之后,他们便回家。   而此时,李君屹仍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买花的女子倏忽转过头去,对另一位男子说了些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他一时惊讶于对方竟和嘉和长得那般相像,更惊讶于自己莫名的胸如擂鼓。   他怎会生出这样一种奇怪的情绪?竟叫他有了一种想要冲过去拉住那女子让她不要走的冲动。   然而那个女子还是走了,他也没有真的放任自己去阻止那个女子的离开。   他只是怔忪了好一会儿,才蓦然想起自己还要去给嘉和买花,于是便继续向花童那边走去。   他并不知,自己方才的异常,已经全然被嘉和收在眼中。   嘉和看着他去买花的背影,眸中笑意顿消,脸色也沉了下来。   她方才顺着他的视线,也看到了那个女子。   那个与自己很是相像的一个女子。   在她从襄国回来的那天晚上,太后拉着她手与她聊了一整夜,其间便同自己说过,李君屹在她和亲之后,由太尉夫人做主张,娶了一个与她容貌相似的姑娘,是观文阁大学士沈九儒的女儿。   这让她心中又喜又悲。   喜的是,李君屹定是因为忘不了自己,才会选择娶一个与自己相像的女人;悲的是,李君屹已经娶了妻,身边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太后问她还想不想与李君屹重续旧情,她咬着嘴唇哭了一会儿,才道:“我想与不想又有什么用呢?他如今已经有了明媒正娶的妻,我总不能去给他做妾……”   “乱说话,你堂堂一个公主,哪里能与人做妾?”太后责她一眼,见她哭得可怜,又软下语气道,“你若心里有他,哀家便给你想办法。做妾自是轮不到你,再不济,你与他那原配为平妻罢了。你便同哀家交个心底话儿,你是不是还想嫁给李家郎君?”   嘉和眼里盈满了泪水,点了点头。   第二日,太后便将太尉夫人招进宫中,与她谈论了好一会儿。   太尉夫人离开之后,太后才将她叫到跟前来,说她与李君屹的事情,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再之后,便听说了李君屹的夫人留下和离书连夜离开太尉府以及他受伤的事情。   她一听说李君屹受了伤,心中便焦急的不得了,太后也道这是个机会,授意她趁着李少夫人离开的这个空档去照顾李君屹,说不定那位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去太尉府的时候,李君屹还在昏迷,她守了他三天才醒过来。   更叫她惊喜的是,李君屹忘却了三年的记忆,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娶过夫人,更不记得那位夫人长什么样子。   和离书送出去之后,李君屹便与那人再也没有关系了。   在今日登上画舫之前,她一直是这样庆幸且欢喜的,直到方才,她看到李君屹看向那个女子时,眼底难以掩饰的波动……   这世上相似的人总归是极少,况且又是在京城,她们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嘉和几乎可以确定,那个女子,就是李君屹曾经娶过的、与自己容貌相似的那个姑娘,观文阁学士沈九儒的女儿,沈清月。   李君屹虽是已经忘了她,但是嘉和却从他方才的表现中察觉到,他与沈清月之间,恐怕并非太尉夫人所说的那样相敬如宾,没有感情,李君屹或许早就对那个女人动情了,只是太尉夫人不知道,亦或是故意隐瞒了这件事。   这样的猜测,让嘉和心中寒气顿起,她看到李君屹已经买到了白玉兰花,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他的脸色比起上船时已然不一样了,他脸色苍白了许多,眉峰紧蹙,唇角绷得紧紧的,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嘉和想,原来那个女人对他的影响这般大吗?   纵使他已经忘却了她的存在,却还是能在这短短一瞬的相遇中,叫他心绪变化如此之大。   李君屹拿着花回到嘉和身边,将花递给了她。   嘉和僵硬地接过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多谢君屹哥哥。”   “嗯。”晕船带来的不适愈发严重,李君屹不怎么想说话,他转身扶着画舫的栏杆,看着湖中被风吹皱的湖水,继续忍耐着。   嘉和见他连话都不肯与自己多说,只望着湖水出神,以为他心中定然是在想沈清月。   此时她也没有了游玩赏景的心思,此时画舫就要靠岸去接待另一波在岸边等待的客人,嘉和便与他说道:“君屹哥哥,我有些累了,我们回去吧。”   “好。”李君屹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嘉和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画舫靠到岸边,舷梯慢慢放了下来,嘉和与李君屹一起随下船的客人往舷梯走去。   嘉和又看到了沈清月,纵然只是对方的一个背影,她也能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   毫无疑问,沈清月也是一位清丽出众的美人,她身子袅娜,墨云秀发,秋水为眸,未施粉黛就已然美得十分动人。   嘉和想,难怪李君屹会对她动心。   李君屹也看到了那抹清丽的背影,他头中忽的又痛了起来,他总觉得那个背影很是熟悉,像极了……   像极了他先前做梦时,梦到的那个背影,那个透着无尽的失望与寂寥的背影。   臂弯上忽然缠上一双柔软的手来,嘉和挽着他的胳膊,扬起脸来问他:“君屹哥哥在看什么?”   李君屹低头瞧见嘉和的芙蓉面貌,又忍不住想起方才那位女子的容貌,便说道:“我看到了一个与你长得有些相像的人……”   “哦,是吗?”嘉和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甚至天真地问他,“既然与我相像,定是有一定的缘分,君屹哥哥觉得我要不要去和她交个朋友?”   李君屹觉得不太好:“只是个陌生人而已,还是莫要打扰了。”   嘉和将他的手臂挽紧了些:“那就听君屹哥哥哥的,不去打扰她了。”   回到岸上之后,沈清月便与沈清才和栀素一起上了马车,匆匆离开了这里。   马车上,栀素很是替沈清月难过。   “小姐,郎君怎的真的那样薄情寡义的人?明明你们才和离不久,他们便如此成双入对的出现,委实太欺负人了!”   “既已和离,他与谁在一起,都与我没有关系了。”沈清月看着栀素气鼓鼓的样子,安抚地向她笑了笑,“我没事,真的,你也莫生气了。”   栀素知道小姐嘴上说着没事,但怎么可能真的没事,若不然也不会这般匆忙的离开,她心里此时定然难受极了,却还想着先安慰自己。   “我要回去吃斋念佛!”栀素攥着拳头忿忿说道。   沈清月疑惑:“你吃斋念佛作甚?”   “我向佛祖诅咒他们!”   “扑哧!”   ***   嘉和回到宫中,见到太后,便扑进她的怀中哭了起来。   “怎么了嘉和?”太后忙将她扶起,瞧她哭得满脸泪水,不由心疼问道,“今日不是出宫和君屹那孩子逛庙会了吗?怎么,逛得不开心?君屹欺负你了?”   “太后,”嘉和竭力咽下泪水,抽泣着与她说道,“不是君屹哥哥欺负我,是沈清月……”   “沈清月?”太后眉头一皱,“沈清月欺负了你?她怎么敢……”   “不是不是……”嘉和摇摇头,想太后哭诉了缘由,“今日我和君屹哥哥去画舫上游玩,没想到沈清月也在那里。君屹哥哥与她遇见了,还失了态,我瞧君屹哥哥的样子,分明是对她动心了。若是有朝一日君屹哥哥想起了与她的过往,岂不是……岂不是……不要我了……”   说罢,眼中蓄满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竟是这样?”太后微微思索了片刻,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毕竟君屹已经失忆了,对他来说,沈清月不过是个陌生人,以他沉稳淡漠的性子,应该不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子动心啊……”   “太后,你要相信我的直觉。”嘉和着急地拉着太后的袖子道,“君屹哥哥以前对沈清月肯定动过心,我能感觉的到……”   “那你想如何?”太后问她。   嘉和咬了咬唇,眨着被泪水浸湿的眼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太后,您想办法让沈清月离开京城好不好?” 第7章 .为难   李君屹因乘船的原因,头痛得愈发厉害,回到府中后吐了几回,晚饭时没什么胃口,便没去前面吃饭,不多时,母亲便叫人送来一碗乌梅汤给他。   乌梅汤里加了山楂,些许的甘草陈皮用来回甘,又用放了些糖来缓和酸味。李君屹喝了一口,觉得这汤的口感比起他以前喝过的乌梅汤似有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许是因为味道不错的原因,李君屹瞧着这碗里的汤浓郁润泽,颜色也比之前喝过的乌梅汤更好看些。   不过终究只是一碗汤,并没有让李君屹思考太多。   身体舒适一些后,他叫人拿了些安神香燃上。   沉香的味道在房中绵延开来,清幽沉稳,柔和安眠,他被晕船折磨的疲惫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沉沉闭上了眼睛……   不晓得过了多久,这沉香的味道却变成了乌梅汤的味道,引得李君屹鬼使神差般的起身,寻着这味道去了偏厅。   偏厅昏暗无光,只有茶案上烧着炭火的铜炉发出几许明明灭灭的光来。   他隐约瞧见一个女子在案后煎汤茶,颔首低眉,瞧不见面容,只瞧见她发上两支花穗钗,随着她点茶的动作微微晃动……   他瞧见她往那汤里放了些花骨朵一样的东西,便问她:“这是什么?”   “这是洛神花,”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娓娓动听,“洛神花味酸清爽,与山楂有异曲同工之妙,放在这乌梅汤中,还能让汤的颜色更加润泽好看……”   李君屹坐了下来,耐心地瞧着她动作熟练的煎煮汤茶,心中莫名觉得很是安定。   只是明明只有一案之隔,他却怎么也瞧不清她的面容。   终于那乌梅杨煎好了,一双素手将汤倒在瓷白的碗中,盈盈递了过来:“夫君,尝尝……”   霎时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头疼,叫李君屹没能接住那碗汤茶,瓷器落地发出清脆的支离破碎的声音……   李君屹倏忽醒了过来。   他从床上坐起,瞧见房中蜡烛未尽,才发觉自己方才只是做了一个梦。   次日早饭时,舒氏问他晕船的症状可好了些?头痛有没有减轻些?   他道:“多亏了母亲昨晚叫人送去的那碗乌梅汤,已经好多了。”   舒氏这才放心:“那就好。”   既提起了乌梅汤,李君屹便随口多问了几句:“母亲,昨晚那碗乌梅汤……很好喝,是谁煎的?”   舒氏笑道:“是我亲自煎的。”   “母亲怎的会想到在乌梅汤里加洛神花?”   “原是不知道的,是清……”舒氏险些提起了沈清月的名字,急忙收口,转而有些慌乱道,“是清明节外出踏青的时候,在坊市喝过一次,觉得味道不错,问了店家才知道的。你若是没喝够,今天母亲再给你煮……”   “那倒不必劳烦母亲了。”李君屹面上神色未动,可心中却是有了波动。   昨晚他梦见那女子往乌梅汤中添了洛神花,今早不过是试探了母亲一句,没想到母亲往里面添的竟真的是洛神花。   可他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   沈九儒近日在官场上遇到了些难处。   他以前初入观文阁时犯了一些小错误,当初没人计较,如今却又重新被翻了旧账,于他的官职稳定有些不利。   而且,以往与他交好的几位同僚,最近也在疏远他,甚至还有一些同僚明里暗里地排挤他。   沈九儒知道,自己这是被人针对了。   但针对他的人是谁,他暂时不得知,是以这几日着实叫他郁闷得很。   常氏见他最近郁郁寡欢,难免多问了几句,得知他的境况,难免讽刺了两句:“你瞧,这就是你将我关在家中,不叫我出门与旁人应酬交际的后果……”   沈九儒觑她一眼:“妇人之见,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那你叫我出门试试,昨日文丞相的夫人送来了请帖,说过几日要举办一场赏花宴,邀我参加。如今咱们既然已与太尉府没了亲家关系,若能与文丞相交好,也能得些庇护……”   沈九儒听到是文丞相的夫人主动邀请,想着确也不失为一个攀交的好机会,于是便同意了:“那你便去吧。”   两日后,常氏便按时去丞相府赴宴了。   这次赴宴,常氏也明显感觉到了其他夫人对自己的疏远和冷落,只不过她也不介意,毕竟她今日是奔着丞相夫人来的。   丞相夫人对她的态度倒也还好,与她客气寒暄了几句。   这时,婢女来通传,说太尉夫人到了。   常氏面露僵硬之色:如今因为沈清月与李君屹和离的事情,沈家和太尉府的关系已经大不如从前,虽不至于结成仇家,但于两家来说关系也着实尴尬。今日太尉夫人也来赴宴,这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于是常氏只得先从丞相夫人身边默默退开,暂时规避一下。   她于赴宴的女眷中看着太尉夫人舒氏与丞相夫人热切地攀谈着,丞相夫人对待太尉夫人的态度,明显比对待自己时热情许多。   常氏心中更是嫉妒愤恨,忍不住狠狠地瞪了太尉夫人一眼。   没想到偏偏这个时候,舒氏忽然扭过头来,视线刚好落在了她这边。   常氏忙隐藏起自己真实的情绪,别过脸去看花,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过了一会儿,常氏用余光瞥见舒氏正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难不成方才自己瞪她的时候被她瞧见了?   她是要过来找自己的麻烦吗?   常氏心里有些慌张,欲转身往旁处走。可刚走了两步,便听见舒氏唤了自己:“沈夫人留步。”   常氏只得顿足,转回身子,等待她走到自己身前来:“太尉夫人有什么指教吗?”她语气有些生冷冰硬,周围的女眷也都有意无意地向她们这个方向看来,似乎在等待一场好戏。   没有想到舒氏却时满脸含笑,向以前对待亲家一般亲切友好:“我哪里是有什么指教,就是许久未见,想与你聊一会儿罢了。如今我们虽做不成亲家,但也还算朋友,我诚然是不想失去你这么好的朋友的……”   一席话,叫周围想要看戏的女眷都讪讪回了头。   常氏也惊讶于舒氏竟然主动同自己示好,这是想与他们沈家冰释前嫌吗?   舒氏在她疑惑之际,拉住她的手,亲昵道:“走,咱们姐妹二人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会儿。”   片刻的功夫,便又从朋友变成姐妹了。   常氏一时闹不懂舒氏到底想要干什么,便同她一起去了一个人少僻静的地方,寻了一处凉亭,坐了下来。   丫鬟奉了茶和一些果脯点心来,舒氏客气道:“沈夫人,先喝杯茶。”   常氏依旧对她心存防备,便问她:“太尉夫人想同我聊什么?”   舒氏笑道:“沈夫人不要紧张,我是有一件事情想同你说,但却是一件好事……”   常氏狐疑道:“什么好事?”   舒氏端起茶来,优雅地抿了一口:“我记得,令公子明年就要参加科考了。”   “是啊。”   “以往科考,沈公子可都是以名落孙山告终?”   “是有如何?”常氏听到她这样说自己的儿子,难免护犊心切,“清才还小,以前略有不开窍罢了,明年的科考,他定榜上有名。”   舒氏笑笑:“可我家君屹还不及他这般大的时候,头一次参加科考便高中三甲,可能也是我儿运气好罢了。”   常氏自是知道李君屹自小聪慧过人,还曾入宫做过太子伴读,自小受的启蒙教育与沈清才有着天壤之别。舒氏这样说,无非是炫耀了自己儿子,又是嘲笑了她的儿子资质平平罢了。   常氏心中不由嫉火丛生,却也只能咬牙附和:“是,我儿愚钝,叫太尉夫人见笑了。”   “我并非这个意思,沈夫人误会我了。”舒氏见她生气了,便搁下茶杯,与她解释道,“我其实是想说,原本我家君屹是不用参加科考,只要由我夫君举荐,荫补做官即可。可那孩子心气儿傲,与他父亲赌气,硬是不肯接受荫补,自己去参加了科考,没想到运气好高中了。如此倒是为了夫君省却了一个举荐的名额,我是想着,令公子既然也想入仕途,其实并非只有参加科考一条路可以走,我夫君手里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举荐名额吗?”   常氏愣住了:若是沈清才真的能得到太尉的举荐,那便不用再如此辛苦地读书筹备科考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常氏也知道,自己儿子在读书上没有多少天赋,只是死读书,都快读成书呆子了。   可是,太尉真的会如此好心吗?   若是真心想举荐沈清才,为何不在先前几年举荐?   明明李君屹省下的这个名额,已经在太尉手中许久了。   如今才提起这件事,恐怕是还有旁的打算?   思及这些,常氏方才兴奋的心情又逐渐冷却了下来。她问舒氏:“若是我儿能得太尉大人的举荐,我们全家自是感激不已。只是不知这举荐的名额,是要我家用什么来回报呢?”   “沈夫人说这话便见外了,什么回报不回报的。清月与君屹和离的那件事,虽是清月主动提出来的,但她也是为了成全君屹和嘉和公主才做出的决定。她牺牲了自己的姻缘和名誉,我也是想补偿她的,所以才想着,将夫君手里的那个名额给清月的弟弟,也算是一种补偿吧……”舒氏诚恳道。   常氏听见她说这个缘由,倒也让她接受了。毕竟不管是谁主动提出的和离,沈清月都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如此,拿沈清月的姻缘换沈清才的仕途,倒也算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舒氏见常氏心动了,眸光一转,又道:“说起来,我家是还有几个侄儿也眼巴巴望着这个名额呢,夫君原本也想从这几个侄儿中挑选一个资质还不错的,将这名额给他。可我与清月做了三年的婆媳,清月这孩子秀外慧中,温婉善良,我着实喜欢的紧,这才想劝夫君把名额给你家……”   常氏一听,李家还有几个侄儿也想要这名额,不由有些着急起来:“我家清才毕竟是外人,如何能与你家的侄儿相竞争呢?”   “沈夫人不要担心,我会极力劝说夫君的,只不过……”舒氏说着,叹了一口气。   常氏愈发着急:“只不过什么?”   “唉,这话我都不晓得怎么开口?”舒氏一副为难的样子,犹豫了许久,在常氏的几番催促下,才一脸难色地说道,“只不过,可能要再委屈一下清月,让夫君心中愧疚更甚,才能愿意将这名额给令公子……”   常氏不明白她的意思:“清月和李郎君都已经和离了,还要她怎么委屈?”   “他们二人和离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想必沈夫人也听说了嘉和公主和君屹的事情。不瞒沈夫人,他们二人现在确实在一起了,嘉和公主也知道清月曾经嫁给君屹这件事,更何况清月的容貌又那与嘉和公主那般相似,所以嘉和公主挺介意清月还留在京城的……”   常氏当即明白了她前面说的那些话的真实目的:她竟是想赶沈清月离开京城。   “你们委实太欺负人了些!”常氏按捺不住怒火,吼道。   “沈夫人莫动怒,”舒氏安抚道,“其实这并不是我们太尉府的意思,你也知道,嘉和公主上面还有太后,让清月离开京城,本是太后的意思,我也是替清月委屈,才想着补偿你家,把我夫君手里的举荐名额给令公子的。你若实在不愿意清月受这个委屈,便将她留在身边,左右太后也不能真的下令赶人走。只是你家日后难免要受些磕绊,不过沈大人到底是观文阁大学士,想必也是有能力能护住全家的……”   舒氏的最后一句话,突然点醒了常氏。   难怪沈九儒最近在官场上受到为难和针对,原因竟是出自这里?竟是太后在背后让人搞的小动作?   舒氏拍拍常氏的手:“孰轻孰重,沈夫人回去好好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读者“扬”灌溉的营养液,比心! 第8章 .离开   宴会结束后,常氏满腹心事地回到家中,她反复掂量着舒氏今日的这番话:只要沈清月离开京城,儿子就能得到荫补做官的机会,沈九儒在官场上也不再会受到为难……   常氏觉得这个交易很是划算,沈清月一个人能换来父子二人的前途,委实不算亏。况且只是要她离开京城,又不是要她性命,她去别处生活也好,也能避开京城的流言蜚语。   可纵然常氏心中有了自己的选择,她又怕沈九儒不答应。毕竟沈九儒疼这个女儿,比疼儿子还多,他不一定会舍得自己女儿再受一次委屈。   可是儿子的前途也很重要啊。   于是常氏从一开始纠结要不要用沈清月去换父子二人的前途,变成了纠结要怎么劝说沈九儒让沈清月离开京城。   傍晚,沈九儒回来,见常氏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道:“怎么了?今日赴宴不开心?”   常氏已经在他回来之前想好了说辞,于是在他问完之后,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今日去赴宴,总能听到旁人议论清月的事情……”   沈九儒以为她又要学些难听的话来,不由冷下脸来:“不是跟你说过了,外面人乱嚼的舌根,不要拿到家里来说。”   “我不是要说那个,”常氏一脸委屈道,“我只是听她们议论清月,心里难受罢了。”   沈九儒听她这样说,面色才缓和了许多:“你既知道难受,以后便不要在清月面前提这些事情了。”   “我以后自是不提了,只是堵不住旁人的嘴啊。”常氏循循道,“夫君你也知道人言可畏,我这般年龄大,面皮厚,听了那些话心里都难受,若是哪天清月出门,也听到了那样的话,我怕她会承受不住啊……”   “清月不是那般心思柔弱的孩子,她能承受住的。”   “夫君又不是女人,哪里能真的懂女人的心思。”常氏拉着他坐下,又同他说起一件事来,“那日你叫清才带清月去庙会散心,可那天回来之后,清月连晚饭都没吃,你可还记得?”   “清月不是说在庙会上吃得太多,晚上不饿吗?”   “哪里是不饿,我听清才说,清月在庙会上看到李君屹和嘉和公主了,所以那天晚上清月才难过得饭都吃不下……”   “竟有这事?”   “是啊,”常氏用心疼的语气说道,“清月毕竟与李君屹做过三年的夫妻,如今李君屹扭头就抛弃她与嘉和公主在一起了,她心里哪里能这么快放下?况且大家同在京城,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指不定哪天还会撞见,谁也说不准清月还要受多少次打击?”   沈九儒听着这话,不由也担忧起来。   常氏见他这般,便知道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于是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我是想着,咱们前两年不是托大哥在青川老家买了一处山庄吗,眼下正是山清水秀的时候,不若叫清月去山庄住一段时间,暂时离开京城这烦扰的地方,回老家好好调养一番身心。等京城里这件事情淡了,她心里也彻底放下这件事了,咱们就去把她接回来……”   常氏终是说通了沈九儒,让沈清月暂时回青川老家住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可长可短,常氏想着,待沈清月回了老家,她便托人在老家给沈清月说亲。凭着沈清月那般的容貌,纵使嫁过人,在老家也不难找个青年才俊,只是定然与李君屹无法相比罢了。   一旦她在老家嫁人安家,便不会再回到京城,沈九儒也不会说什么了。   而儿子仕途有望,也不必天天逼着自己苦读书了。   这般想着,常氏不由喜上眉头,第二日便去了沈清月的院子,同她说了回老家的事情。   “月儿,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觉得你现在心绪不稳,不若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待心情恢复好了再回来,好不好?”常氏一副替她着想的模样,语重心长道。   沈清月因为上次在画舫遇到李君屹和嘉和公主的事情,确实心里有过不平静,但也在极力地劝慰自己看开一些,她还未曾想过要离开京城,去旁处散心。   于是她道:“多谢母亲关心,我心情还好,不用回老家休养,省得父亲母亲挂念。”   常氏见她不想回去,便又寻了个理由:“老家的山庄买了也有两年了,这两年一直由你大伯家打理,咱们也没时间回去看看。如今你正是得空,不妨先回去看看,给山庄添置些东西,等盛夏天气热了,咱们全家也好去山庄避避暑气。”   “母亲今年怎的忽然想回老家避暑了?”沈清月奇怪道,“父亲公务繁忙,恐抽不开时间回老家避暑吧?”   沈清月觉得母亲话里话外,似乎很想让自己回老家。又听她说这件事与父亲商量过了,不由心思一转,想到了些什么:“母亲想让我回老家,是想让我避开李君屹与嘉和公主吗?”   常氏见她主动提到了这个,便也坦诚认了:“是啊,母亲就是怕你日后万一再遇到他们二人,勾起你的伤心往事,怕你承受不住。再者,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你和李君屹和离的这件事情,流言蜚语恐一时难以消减下去,难免有时会听到一耳朵,如此,还不如回老家躲个清净。待日后这件事沉下去了,你再回来。”   沈清月听见常氏这样说,又联想起她在自己和离后说过的那些冷嘲热讽的话,心中不免五味杂陈:“母亲是觉得,我和离这件事情让家里蒙羞了吗?”   常氏见自己左说右劝,她都没有要答应回老家的意思,不由焦急了几分,索性便将沈九儒搬了出来:“蒙羞倒谈不上,只是你父亲现在因为你,在官场上受到了很多刁难……”   “因为我?”沈清月听到这个,这才有些不安,“为什么?”   “你虽说已与李君屹和离,但是你这张与嘉和公主相似的脸,让嘉和公主很是介意你的存在。那嘉和公主是太后的外孙女,最是得太后喜爱,她想让你离开,又不能直接叫太后下旨,可不就耍些手段,先针对起你的父亲来……”   “她们怎的如此自私?”沈清月气愤道,“若是能选择,我也不愿与嘉和公主有着相似的面容。”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若是你父亲因为你在官场上落了马,咱们一家可真就在京城待不下去了。”常氏说着,便抹起眼泪来,“月儿,我的好孩子,你也知道你父亲从一个小小的青川知县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有多不容易,若真是因为你而遭受贬谪,咱们全家可真就在京城待不下去了。”   她说着,又忽的想起什么,拉着沈清月的手说:“方才我同你说的这些,你千万别同你父亲说。你父亲不想让你知道你连累了他,他怕你自责……”   沈清月想到父亲的不易,又听到常氏说起父亲受到的刁难,心里怎会不自责?   “母亲,我知道了,我不会同父亲说这个的。”沈清月说。   常氏揩着眼泪看了她一眼:“那你回老家的事情……”   “这几日我便收拾行李,回老家住一段时间。”   常氏心中大喜,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将扬起的嘴角掩在拭泪的帕子后面,拉着沈清月的手欣慰道:“母亲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沈清月既然决定要走,便立即让栀素收拾起来。   沈九儒也很快修书一封,寄给青川老家的大哥,告知他们沈清月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的事情,让他们在老家对沈清月多加照顾。   不日,沈清月便启程离开了。   这次回去,她只带了栀素,和院里一个叫绿竹的丫鬟,父亲拨了四个小厮给她,又安排了些会功夫的人护送她,如此加起来也有十余人,这便出发了。   出城用了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又在城外郊区行驶了一个多时辰,便到了晌午时分。   沈清月让车队找个合适的地方停下休息一会儿,顺便吃些东西,再继续赶路。   现下时节,天朗气清,百草旺盛,车队寻了一处河边停下,骑马的人下去洗洗脸和手,席地而坐,一边吃东西一边聊天休息。   沈清月掀开车帘,瞧着外面风景甚好,便也不想窝在马车里了,叫上栀素和绿竹,一起下去走走。   河边青翠的草地上晨露已退,偶有簇簇野花姹紫嫣红,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祥和,沈清月遥望着已经看不见的京城,山高水长浸润着她因离别而伤感的心,白云蓝天消融着她心底的悲哀……   ***   李君屹经过一个月的休养,已经去太常寺任职了。   因着已经提前熟知了自己的公务,重新做起来倒也没出什么错。他没将自己失忆的事情告诉同僚,只是默默观察着周遭的人与事情,说话做事都在心中仔细掂量过。因着他平日里便不多言语,如今虽更加沉默了些,同僚们也没察觉出他的异样来。   今年邹国先是打败了心头大患岐国,继而又征服了襄国,陛下如今心情大好,想趁着上巳节来临之际,与百官们在水边举行一场流觞盛宴,意在修禊祓除,娱心悦目。   此番筹备盛宴的任务便安排给了太常寺。   今日李君屹和同僚们来到郊外,寻找举行盛宴合适的地点。   他们骑着马沿着河边慢慢走着,商讨着盛宴的一些繁琐事情。   不晓得走了有多远,终于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这里离官道不远,河水清澈急湍,远处崇山险峻,近处百草旺盛,周围还有茂密的树林的灌木,若是炎热,还可去树下乘凉,着实是个不错的地方。   李君屹和同僚们也不忘去树林中查探一番,看看是否有凶兽出没。   还好这树林不算太大,除却一些野兔和山鹰,并未见有凶兽出没的痕迹。   如此,他们经过商讨,便选定这里作为举行流觞盛宴的地方。   他们从树林中出来时,便瞧见有车队在河边停留,几个人盘腿坐在地上吃喝聊天,像是出来踏青赏景的。   不多时,马车上又下来三个女子,看衣着,该是一主二仆。三人行至河边,临水而立,为首的女子薄绿衣裳,背影看着有些眼熟。   有微风调皮,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吹到了脸前,她素手将头发拨回,侧过脸来与身旁的丫鬟说着什么。   李君屹这才认出,她就是那天在画舫上遇见的,与嘉和长得很是相似的女子。   没想到今日竟在这里又遇见了。   身旁有个心直口快的同僚,忽然指着那女子与他说道:“哎,李兄,那不是你夫人吗?”   李君屹错愕地转过头来看他。   另一位同僚立即咳嗽了一声,方才说话的那个同僚似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忙又补了一句:“哦,她已经不是你夫人了。”   李君屹依旧无法理解他的话:为何用“已经”二字?   那同僚见他还在看着自己,以为自己的话触犯了他的忌讳,便尴尬地笑了笑:“对不住李兄,我说错话了”。而后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似乎引来了河边人的注意,李君屹再次看向那个女子时,只见她亦是在望着自己,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像是在看陌生人,又不像是在看陌生人。   倒是她身旁的一个丫鬟,面露愤懑之色,口中似是骂了句什么,而后拉着那女子便回到了马车上。   李君屹觉得,那丫鬟嘴里骂的话,该是在骂自己的。   是自己的目光冒犯到他们了吗?   那他是否该过去道个歉?   只是对方并没有给他机会,车队很快便匆匆离开,看他们行驶的方向,并非是要回京的方向。   所以他们不是出来游玩踏青的,他们是要离开京城?   这个想法一生出来,便如藤蔓一般缠绕而起,勒紧了他的心。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脑中亦是刀剜一般的疼,蓦的眼前一黑,竟直直从马上坠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号手夏拙”灌溉的营养液,小心心给你! 第9章 .问询   “真晦气!怎的在这里还能遇到那个负心汉呢?”栀素方才当着李君屹的面骂了一句还不节气,在马车上又骂了一句。   绿竹比栀素年纪小一些,性子乖顺,相比于栀素的愤懑,她说话没那么大胆,看向正将手臂撑着在车窗上发呆的沈清月,瞧见她神思游移的样子,便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你在想什么?”   沈清月思索着方才李君屹看自己的眼神,以及前些日子在画舫上遇见时,他看向自己时的样子,喃喃道:“总觉得李君屹哪里怪怪的?”   “他哪里奇怪,奴婢怎么瞧着他挺正常的?”栀素接过话来。   “说不好,就是感觉他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奇怪,沈清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是这最近的两次相遇,李君屹看向自己时的眼神似乎多了一种陌生与疑惑的感觉,他以前从未用这样的眼光看过她。   就好像,不认识她似的。   沈清月摇了摇头,停止自己莫名其妙的猜测:“算了,不说他了,总归我们要离开京城,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应该也不会在遇见他了,何必再他身上多做纠结?”   栀素点头道:“小姐说得对,他这样的负心汉,才不值得咱们几次三番的提起。”   马车在山野下的官道上渐行渐远,沈清月一颗心被思绪缠绕,她并未回头看,也不知后面因李君屹坠马而引起的混乱。   ***   李君屹才回太常寺任职没几天,便又因坠马受伤而被迫在家休养。   其实他这次伤得并不严重,身上只是擦破了些皮肉,但许是头上旧伤复发,这几日他总觉得脑中有些混乱,一些骤然出现又消失的记忆片段叫他时常犯头疼,他的情绪在这些片段中起起伏伏,心情也变得十分烦躁不安。   就连嘉和过来看他,他也没有因此好转。   嘉和并不知道他被这莫名的头疾困扰,她一如既往地关心着他,叫他在家好生休养,不必急于公务。   李君屹只是随口应着,思绪却始终被别的事情牵引着。   他知道,这些奇怪的记忆片段,定然就是前三年里他忘掉的那些事情。   是以在休养的这几日,李君屹一直在问询身边的人,关于前三年发生的事情。   其他事情都还好说,唯独问到他曾娶过的妻子时,所有的人都在闪烁其词,大多以“夫人深居简出”所以不太清楚而告终,但至少了关于她的名字和家世,他已经得知,她是观文阁大学士沈九儒的嫡女,名叫沈清月。   他甚至去沈府拜访过,可沈清月的母亲连堂屋的门都没让他进,只在院子与他说了几句:“清月已经回了老家,道歉的话你也不必说了,左右她也听不到。你便回去和嘉和公主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吧,莫要再来叨扰我家,我们全家都不想再见到你……”   “沈夫人,我之前头上受了伤,以前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所以想来问问您,关于沈姑娘的事情……”李君屹解释道。   “记不得?”常氏呵地笑了一声,“好一个记不得!你不过是将我女儿当做嘉和公主的替身罢了,如今嘉和公主一回来,你转头就把我女儿给忘了,如今又惺惺作态来问我女儿的事情作甚?既然你们已经和离,我女儿以前怎样、以后怎样都与你没有关系,你大可以放心,她绝没有再纠缠你的心思,我们会为她另择一门亲事,就不劳你挂心了!”   说着,便让管家送客。   李君屹便被赶了出来。   但是沈清月的母亲脱口而出的那句“你不过是将我女儿当做嘉和公主的替身罢了”这句话,却让李君屹思索起来。   他想起在庙会画舫、在郊外河边遇到的那名与嘉和面容相似的女子,这寥寥两次的偶遇却每每让他心头生出怪异的感觉。   沈清月的母亲说,她已经离开京城回了老家,而那日在河边稍作休息的车队,便像是离京远去的样子。   莫非,那个女子,就是沈清月?   舒氏听闻自己的儿子居然跑去拜访沈府,还被赶了出来,在疑惑他为何会有这样的举动之后,又不免担忧起来:莫非是他想起了什么?   她将李君屹叫过去,问他去沈府作甚?   李君屹刚好也有许多问题要问她,便同她说了自己去沈府的目的:“我只是想知道,我先前娶过的那位沈姑娘是什么样的人?样貌如何?我们几时和离的?”   舒氏责怪道:“这些问题你来问母亲便是,何必跑去沈府自取其辱?”   “那母亲告诉我,那位沈姑娘的样貌品性如何?我与她究竟是几时和离的?”   “沈姑娘的样貌……”舒氏顿了一下,“自是极好的,清秀端庄,性格亦是温婉娴雅……”   李君屹打断母亲的话:“她可是与嘉和长得有几分相像?”   舒氏一愣:“这……”   李君屹一向清冷的眸子,此时更添几分寒气:“她与嘉和长得很像是不是?”   舒氏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无法撒谎,只得点了点头:“是有那么几分相像。”   果然……   “不过她是母亲自作主张给你娶的,你那时因为嘉和公主远去襄国和亲而痛苦消沉,母亲刚好遇到了沈姑娘,便与她家说了亲事,将她娶进门来。可你一直不喜欢她,自成亲那晚就冷落了她,后来你们便和离了……”   舒氏的解释过于急切,李君屹看着母亲,心中疑虑更甚:“那我与沈姑娘是几时和离的?那和离书在哪里?”   “几时和离的……”舒氏目光有些躲闪,在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后才道,“母亲年龄大了,也记不清楚究竟是几时和离的。至于那和离书……那和离书你们自己签下的,该是在你那里,你记不起来,母亲自然也不知道你放到哪里去了?”   李君屹总觉得母亲闪烁其词,似乎在躲避着什么:“那儿子现在回去找找……”   “哎……”舒氏欲言又止,想留他多待一会儿,劝告他不要再纠缠以前的事情,可又怕他问出更多自己招架不住的问题,只好放任他离开。   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舒氏不明白:明明先前从未见他对沈清月这般上心,如今忘却了关于沈清月的记忆,却又怎的突然执著起她来?   李君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先是在书房翻找了一遍,而后又去卧房,将自己平日里惯放东西的地方都仔细查找,却依旧没有发现和离书。   倒是在柜子里,他翻出了一件黛蓝色的披风来。   这是那日,他在院中小憩时,嘉和曾经取来给他盖在身上,而他也是在那时做了一个梦,梦中的女子便是披着这件披风。   那时他以为她是嘉和,又隐约觉得不像。   他叫来院里的一个浣衣的婢女,问她这件衣服是不是先前那位夫人的。   那婢女点头:“瞧着尺寸像是那位夫人的,只是不常见她穿……”   李君屹望着这件披风怔忪出神:所以先前他梦见的女子,并不是嘉和,而是沈清月……   他站在柜子前,正思索着沈清月的事情,不妨眼睛忽然被人蒙住,身后响起一个故意改变了声色却依旧娇俏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嘉和,”思绪忽然被打断,李君屹微微锁眉,“别闹……”   嘉和收回手来,换回自己原本的声音,笑嘻嘻道:“君屹哥哥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是我了?”   “嗯。”李君屹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将披风放回柜子里,关上柜门后,才转过身来看她。   嘉和自是注意到了那件披风,问他:“君屹哥哥方才拿着披风在想什么?连我进来的脚步都没有听到。”   “没什么,你今日怎么忽然过来了?”她昨日才来过,依着往常她出宫的频率,她应该过两日才会来。   李君屹带着她往外面走去,卧室毕竟是私密的地方,不适合两人在这里聊天。   “怎么,我来看你你不高兴吗?”嘉和嗔道。   李君屹侧过脸来看到她一脸明媚怡悦,低声道了一句:“高兴的。”   可嘉和还是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两人来到前厅,李君屹叫人奉了茶过来,便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中。   嘉和见他今日尤为话少,心底有些不高兴,便同他说起了另一件事,想让他的注意被自己吸引回来:“君屹哥哥,太后今日同我说,想给你我二人赐婚……”   李君屹恍惚的眼神果然明晰了许多。   “但是我拒绝了。”嘉和公主抢在他开口前,又补充了一句。   李君屹眸中闪过诧色:“为何?”   “因为……”嘉和微微低下头,眉目中流露出一丝伤感来,拧着手中的绢帕,小声道,“我嫁过襄国国君,纵然那是我不愿意的,但我还是怕君屹哥哥会嫌弃我。”   “你怎会这样想?”李君屹道,“我从来不曾有过嫌弃你的心思。”   嘉和这才雀跃地抬起脸来:“所以君屹哥哥是愿意娶我的,对不对?”   “我……”若是三年前,她这样问自己,李君屹定是脱口而出“愿意”二字,但现在不一样,并非是因为她嫁过人的缘故,而是他在弄清楚一些事情之前,不敢贸然答应娶她。   嘉和见他没有立即回应自己,以为他嘴上说着不嫌弃,但心里其实还是介意这件事的。   就像她介意他曾经娶过沈清月一样。   嘉和脸上期待的光一点点的黯淡下去:“君屹哥哥,你不愿意吗?”   “嘉和,”李君屹怕她误会自己嫌弃她,便将心中的想法同她说了出来,“我并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现在失去了三年的记忆,不晓得过去三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是想在了解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你想了解什么?”嘉和心里有些恐慌,又有些愤怒,“想要了解你曾经娶过的妻子吗?想要了解在这三年里你是不是变了心,喜欢上她了吗?”   “嘉和,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君屹见她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只好安抚道,“我自受伤后,脑中偶有一些片刻的记忆,但又捕捉不住。我想在我头脑清醒之后,再做出于你我都好的决定……”   嘉和听见他有恢复记忆的迹象,心里登时一颤:若是他日后想起这三年的事情,在这三年里他真的喜欢上了沈清月,那自己又当如何?   她甚至后悔起来:今日太后同她说,既然沈清月已经离开了京城,不若尽快为她和李君屹赐婚,免得日后再生出什么枝节。   而她却还有几分矜持,想着有太后赐婚虽好,但也不及李君屹主动向太后求娶来得更好一些。   所以她才谢绝了太后的赐婚,想着今日来同李君屹说一说这件事,顺便暗示他去太后面前求娶自己。   她想,凭着李君屹对自己的情意,他定是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君屹现在根本没有要娶她的意思,他竟是想去了解过去三年他与沈清月的事情。   他不过才在画舫上见过沈清月一面,便叫他如此牵肠挂肚,这足以说明沈清月在他心中的分量并不比她轻。   嘉和心中像是被人用刀扎一般的疼,同时一种不安的情绪也渐渐浮了上来。秀水美目逐渐染上一层冷意:她不允许李君屹喜欢上别人,谁都不可以抢走她的君屹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现在字数有点超,怕不太好上鞭腿的榜单,所以明天的更新放在下午三点哈。   后天起还会恢复九点更新的,爱你们。   谢谢“花华婳桦”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哦! 第10章 .遇袭   沈清月的车队行驶了六七日之后,在驶至许州一带时,忽遭一伙拦路的匪徒。   彼时晌午过半,官道上马车很少,沈清月没有想到这伙匪徒竟如此大胆,用黑巾蒙着面便敢在官道上拦路抢劫。   瞧着对方匪徒的人数并不是很多,随行保护沈清月的人对她说:“小姐在马车里不要出来,我们能应付得了。”   沈清月虽有些担心,但想着父亲安排给她的人武功都尚可,应该足以对付那帮匪徒了。   马车外很快响起了利刃相接的打斗声。   沈清月和栀素、绿竹在马车中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栀素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小姐,那伙匪徒好像很厉害,咱们的人已经被倒下三个了……”   沈清月一听,便也赶忙往外面看了一眼。   此时其中一个保护她们的人奔至马车旁边,对沈清月说:“小姐,这伙匪徒武功着实不低,我等应付有些吃力,小姐先往东去暂时躲避,若我等还有性命,便去寻找你们!”   说罢,便同车夫叮嘱了几句,车夫便调转马头,带着沈清月从小路往东驶去。   可才驶出去不久,前方却又跳出四个蒙面的匪徒来,显然是猜到她们会往这边逃跑,事先埋伏在这里。   车夫使劲甩了一下马鞭,马车加速行驶,直直撞倒了其中两个匪徒,而另外两个则身手矫健地攀上了马车,一个攀到了车夫的位置,一个攀到了车窗上,自车窗探进身子,钳住了车窗旁的绿竹,另一只则挥着匕首,往沈清月那边扎去。   “小姐小心!”栀素虽是被吓得手脚发软,但还是勇敢地扑在沈清月身上,生生替她挨了一刀。   而平日里柔弱的绿竹也鼓气勇气,狠狠地在钳住自己的那只胳膊上咬了一口。   那人吃痛,动作稍有迟钝,沈清月和栀素便一起夺下他手中的匕首,将那人推了下去。   车厢外面,另一个匪徒已经将车夫踹下马车,勒住缰绳,掀开车帘便要闯进去。   栀素扯下车窗上的帘子,与绿竹一起罩了过去。   那匪徒视线受阻,坐在栀素与绿竹中间的沈清月便咬着牙将手中的匕首直直扎进了那人的胸膛,而后三人合力将他掀下马车。   栀素往马车后面看了一眼,车夫已经倒在地上不能动弹,而那几个匪徒正朝她们追来。   “小姐,我来赶马车!”栀素说,“绿竹,你在车里保护好小姐!”   沈清月看着栀素背上那道正往外汩汩沁血的伤口,将她一把拉了回去,自己则换到了赶马的位置:“绿竹,你帮栀素按着伤口,别叫她失血太多!”   而后便抓起缰绳,高声喊着马儿跑了起来。   沈清月并不会赶马车,加之小路狭窄颠簸,马儿在往前行驶了一段时间后,便不再听沈清月的使唤,胡乱跑了起来。   沈清月回头看到那伙匪徒还在穷追不舍,她也顾不得什么东边西边,只得抓紧缰绳,任由马儿拉着她们到处跑。   不知行驶了多久,马而往一片围林跑去。   围林外面有护卫把守,见沈清月的马车往他们那边行驶而来,便立即挥手呵斥,叫她离开!   可马儿根本不听沈清月的使唤,仍是直直往围林闯去。   沈清月见那些护卫神色冷肃,立即拔刀,严阵以待。   沈清月拼命拉紧缰绳,想叫马儿停下,奈何她力气太小,根本拉不住那马。她只好向那些护卫喊道:“我控制不住这马……”   在马车临近围林时,其中一个护卫翻身跳起,跃上马车,才从沈清月手中抢过缰绳,猛地拉紧,马儿扬蹄而起,沈清月没有了抓扶的地方,登时从马车上跌了下去,滚落在地上。   待她狼狈地撑起身子的时候,便有两名护卫的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她往后面看了一眼,看到那些远远追来的那些匪徒,在看到她身边的护卫的时候,犹豫着停了下来,打量着她身边的这些护卫。   沈清月也不知这些护卫是谁的人,但眼下她只能求助于他们:“各位护卫大人,我们自京城回青川老家,途径此地时遇到了一群拦路的匪徒,就是他们。”沈清月指了指远处的那些蒙面人,“求各位大人救我们!”   此时,马车上的栀素和绿竹也被护卫带了下来。   栀素满背都是鲜血,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因失血过多而晕厥过去。   绿竹一手扶着栀素,一手捂着她背上的伤口,亦是吓得小脸煞白。   护卫们看看她们,又看看远处的那些匪徒,显然是在思考要不要相信她的话?   这时,围林里又走出一个护卫来,同其中一人说道:“世子听到这里嘈杂,问发生了何事?”   那护卫如实将眼下的情况告知对方。   对方便看向沈清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沈清月听到他方才说了“世子”二字,便知围林里面的人定是高贵之人,于是便也没有隐瞒,立即报上了自己的家门:“我叫沈清月,是京城观文阁大学士沈九儒的女儿。那是我的两个丫鬟,栀素和绿竹。”   “观文阁大学士的女儿?”那人显然有些吃惊,立即转身回去禀报了。   不多时,那人便很快回来了,同沈清月说:“世子叫你过去!”   沈清月肩上的刀这才撤去一些,让她得以从地上站起来。   她不忘看了一眼远处的匪徒,见他们似乎又退的远了一些,想是也看到了这围林中的人不好惹。   栀素和绿竹被留在原地,沈清月随那传话的护卫进了围林。   围林里面清幽静谧,尺树寸泓,一方清潭旁,一个身穿石青色衣裳的男子正坐在交椅上垂钓,他肩上倚靠着一个绝色女子,螓首蛾眉,美目流转。   听见护卫将人带过来了,那一对璧人才转过脸来看她。   那男子瞧见沈清月的面容,却是一怔:“嘉和?”   沈清月见他将自己认作嘉和公主,便更加确定此人身份非凡,于是福身行了一个礼:“回世子,我不是嘉和公主,我的确是沈清月。”   “沈清月?”那人一双细长的眸子盯着她看了有一会儿,忽的笑了,“原来你就是沈清月……”   沈清月疑惑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会儿,又流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三年前我听说李君屹忽然娶了一位京官家的女子,甚是纳闷,如今看到你的真容,倒是能理解李兄为何会娶你了。”   沈清月听他这样说,便晓得他应该也知道李君屹与嘉和公主的往事,才会隐晦地说出李君屹娶她是因为她肖似嘉和公主。   这番话委实不太尊重人,但眼下沈清月需要他的帮助,便也忍了下去,没说什么。   他旁边的女子却是很好奇:“世子,你在说什么呀,妾身怎的听不明白?”   他看了那女子一眼,眸中盛满蜜意:“回头再同你细说,总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那女子却地嘟起樱唇来:“就不能现在说给妾身听吗?”   那男子捏了捏她脸颊娇嫩的软肉,示意她不要着急,而后又看向沈清月:“沈……,哦,我应该唤你作李夫人才是。李夫人,方才听护卫说你是要回老家,途径此处时遇到了匪徒,怎的?李兄没陪你一起吗?”   沈清月忍耐着他言语中的不尊重,简短答道:“我与李公子已经和离,他自是不能陪我一起。”   “你们和离了?”他只是唏嘘一声,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也是,听说嘉和回来了。”   他身旁的女子听到这个,却是更觉新奇了,问他:“他们和离与嘉和公主回来有关系吗?”   “是啊。”在得知了沈清月与李君屹已经和离的事情后,那男子便不再避讳什么,同她解释道,“你没有见过嘉和,所以不知道李兄与嘉和以前曾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三年前嘉和奉旨去襄国和亲,我还甚是惋惜来着,结果转头就听说李兄另娶了旁人。你可知,这位李夫人……不对,这位沈姑娘的容貌,与嘉和公主有六七分相像,以至于方才她过来的时候,我竟也险些认错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李公子是看沈姑娘与嘉和公主长得像,才娶她的吗?”那女子听罢了缘由,看向沈清月的目光便多了几分同情。她挨着世子,撒娇道,“李公子这样做着实过分,世子你可不要学他……”   “怎么会?我又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可你不也纳了鸢月做侍妾?”   “怎的又提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那是母妃硬塞给我的。”   “可世子还是接受了,而且还叫她有了身孕……”   “再提这个,我可要不高兴了……”   那女子娇哼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他们熟若无人的打情骂俏,沈清月并不想听,栀素和绿竹还在围林外面,栀素背上的伤需得尽快找郎中医治包扎,于是沈清月只得硬着头皮,打断他们的话:“世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世子答应。我的婢女为了保护我受了很严重的刀伤,现在急需医治,可否请世子派几个人保护我们去附近的村子找个郎中,给我的婢女包扎一下伤口……”   “哦,这件事啊。”那男人轻描淡写道,“巧了,汀若身体不好,所以我每次出来都会带一名大夫,叫他给你的丫鬟包扎便是。”说着,便安排人带那名大夫去围林外面了。   沈清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多谢世子。”   “举手之劳而已,”他道,“你既与李君屹做过夫妻,看在他的面子上,外面那伙匪徒我也一并帮你收拾罢了。”   沈清月一听,心中对他先前的厌恶之感顿时消弭许多,觉着这人说话虽然不太尊重人,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如此,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世子?”   “谢倒不必了,今日撞到我们也算是你运气好。”他随意的摆摆手,“我与汀若还要在此垂钓一会儿,沈姑娘你……”   沈清月当即明白他的意思:“那便不打扰世子和……”   她看着那名叫“汀若”的女子,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握住身旁之人的纤纤玉指:“这是我的世子妃。”   沈清月福身行礼:“便不打扰世子和世子妃了,清月告辞。”   那人便也没留她,由着她转身往围林外走去了。   姜汀若精致小巧的下巴搁在苏御的肩上,小声说道:“世子如此帮她,是单单只因为她曾是李公子的夫人吗?”   “不然呢?”苏御扭过头来,在她细腻白皙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怎么,吃醋了?”   “哪有?姜汀若娇嗔道,“妾身又不是醋坛子,怎会谁的醋都吃?”   苏御笑道:“你平日里乱七八糟的醋吃得还少?”   姜汀若眨着长长的羽睫看他:“世子这话是在嫌弃妾身吗?”   “自是不嫌弃,你越是吃醋,我越是欢喜。”苏御独独就喜欢她倚姣作媚的样子,就算明知道她平日里恃宠而骄,可他也愿意继续宠着。   姜汀若娇媚地倚在了他的胸膛前,苏御把玩着她纤细的手指,玩味说道:“汀若,你说今日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要不要写信告诉李兄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囡宝儿”灌溉的营养液,笔芯! 第11章 .执拗   沈清月因着栀素受伤的事情,要在许州滞留一段时间。   那天给栀素包扎伤口的大夫说过,栀素的伤虽然创口不大,但那一匕首扎得很深,需得静养至少十天半个月。   若是此时赶路,路上但凡颠簸一些,便极易牵扯到伤口,所以沈清月便就近找了一个客栈,暂时住了下来。   况且这次遭遇匪徒,让沈清月的随从几乎折了一半,她很担心若是在途中再遭遇一次这样的事情,自己怕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再遇一次贵人了。   于是沈清月便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将她这次的遭遇告诉了父亲,让父亲再派遣几个人过来保护自己,她再继续赶路。   在此期间沈清月还打听到,许州这一带时衡阳王的封地,所以那日她们遇到的那位世子,应该便是衡阳王世子苏御。   至于他为何与李君屹相识,沈清月猜想,李君屹以前入宫给太子做伴读,应该便是那时候认识的宗室中人吧。   衡阳王府。   苏御那日看在李君屹的面子上,帮沈清月收拾了那群匪徒。   原本以为那不过是一群普通的拦路恶匪,但是过了两日,手下的人却来禀报,说那些匪徒身手不凡,身上烙着同样的标记,且一个个嘴硬得很,不像是这附近一带的土匪,更像是某个组织里训练有素的杀手。   “哦?”这倒叫苏御生了几分兴趣。   那沈清月瞧着也不过是个柔弱普通的女子,谁会对她痛下杀手呢?   是李君屹么?为了与嘉和在一起,所以对前妻赶尽杀绝?   还是嘉和派人做的?为的是不让沈清月有再纠缠李君屹的机会?   苏御想了想,又都否认了这两个想法:凭他以前对李君屹和嘉和的了解,李君屹虽性情冷淡但为人正直,嘉和自幼长在深宫,有太后呵护,天真烂漫,自也生不出害人的心思,两人都不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来。   他对沈清月却是不了解的,所以他更倾向于是她或者她背后的沈家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会有此一劫。   他给李君屹写的信前天便寄出去了,若是驿站够快的话,再有两三日他便能收到信了吧。   不晓得关于这位前妻的事情,他会怎么回复自己呢?   太尉府中,舒氏正往李君屹的院子走去。   她今日又得太后宣召,往皇宫里跑了一趟。   太后见她,自然还是为了嘉和公主的事情。   舒氏算了算时间,上一次嘉和公主来太尉府找李君屹,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情了。这半个月以来,嘉和公主一直再未踏进太尉府,舒氏听下人说,上次嘉和公主离开的时候,脸色很是不好。   舒氏以为是嘉和公主与李君屹闹了什么矛盾,还特意去问过李君屹,可李君屹却说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两人的关系还是一如往常。   舒氏当时信了李君屹的话,才没去多想这件事。她是在见了太后之后,才晓得那天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天哀家同嘉和说,要给她和君屹赐婚,嘉和虽是拒绝了,但哀家知道,她心里是愿意的,只不过因着她曾和亲嫁过人,心里有些自卑罢了,”太后说道,“可君屹那孩子不也娶过妻,她大可不必这样想不是?”   舒氏忙附和道:“是,公主当年和亲是为了的咱们邹国的社稷安稳,大义凛然,我们太尉府上下从未有轻视公主的心思,君屹那孩子更是如此。”   太后听得她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是嘉和自己多想了,除却这个,哀家也看得出来,她不愿意让哀家赐婚,也是想着让君屹那孩子主动到哀家面前来讨这个姻缘,全了她当年的遗憾……”   “是啊,若是没有当年和亲一事,君屹那孩子早就到您面前求娶嘉和公主了,说不定现在他们孩子都有一两个了。”   太后感慨了一番,语气忽然一转:“可如今瞧着,君屹那孩子似乎并不怎么愿意娶嘉和……”   舒氏心头一跳:“怎么会?”   “那日嘉和从宫外回来,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哀家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肯说,自个儿跑到屋子里哭。哀家也是问过她身边的宫女才知,那日她同君屹提及成亲的事情,可君屹那孩子说什么,要等他头脑清醒后,再决定要不要娶她。”太后说到这里,脸上怫然不悦,“他这番说辞,难不成是想拒绝了嘉和不成?”   “太后息怒,君屹他定不是这个意思。”舒氏先前也不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如今被太后当面质问,不免心中慌乱,“太后您也知道,君屹那孩子自从摔伤了之后,失去了些记忆,头脑难免偶尔会犯糊涂,他说这话,定不是要拒绝嘉和公主,而是因为……因为……他脑中确实不清醒罢了……”   她说了许多,却也道不出李君屹那日究竟为何要拒绝嘉和公主。   “哀家也不想难为你,”太后打断她的话,“君屹若真的不想娶嘉和,哀家也不会强行将嘉和指给他。可怜嘉和从小就没了父母,是哀家一手将她抚养大,先前她去襄国和亲,已经让哀家心中很是对不起她,如今她好不容易回到哀家身边,哀家定不会让她再受任何委屈!”   太后言辞厉色,听得舒氏手心直冒冷汗,将帕子都浸湿了:“太后,君屹与嘉和公主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臣妇回去会和君屹好好聊聊的……”   太后点点头,又道:“嘉和这几日生病了,他若有心,便进宫来看看嘉和,顺便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舒氏从皇宫回来之后,便急匆匆去了李君屹的院子。   李君屹还在太常寺当值,下午很晚才能回来。   舒氏也没走,一直坐在那里等他。   傍晚李君屹忙完公务,刚进院子,下人便跑来告诉他,母亲在他的书房里等了整一下午了。   李君屹大步往书房走去,推开书房的门,见母亲正一脸阴沉地坐在案桌后面,桌上有几张摊开的宣纸,其中一张宣纸上写有沈清月的名字,那是他这些日子总在思忖沈清月的事情,随手便写了一下她的名字。   “母亲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他走过去,一边问,一边顺手将桌上的宣纸收拾了起来。   舒氏却按住那些纸,指着上面沈清月的名字,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无意中写下的,都是些废纸,正要扔。”说着,他便从母亲手底下将那些纸抽了出来,团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纸篓中。   舒氏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了一些:“君屹,你坐下,母亲有话问你。”   “母亲请说。”   “你和嘉和公主究竟是怎么回事?今日太后召我进宫,说你竟然想拒绝嘉和公主的亲事,这件事可是真的?”   李君屹淡然道:“我只是觉得有事情还没弄清楚,不想贸然做决定。”   “是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清楚?关于沈清月的吗?”   “是。”   话音刚落,舒氏便“腾”的站了起来,又气又急,呵斥他道:“关于她的事情母亲不是同你说过几次了么?你为何还要纠结?”   其实李君屹也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纠结沈清月的事情,他心里似乎是放不下这个人的,他不知自己究竟何时才能恢复记忆,所以只能暂时遵从自己心里的感觉。偏这种感觉,旁人都无法体会的到,他也只能恳请母亲:“请母亲再给我一些时间。”   “你当真是……”舒氏见他如此执拗,油盐不进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你总是这样,当初我将沈清月给你娶进来,你冷落她、疏离她,如今她走了,嘉和公主回来了,你又是这般将人推开,你当真是要伤了所有人的心?”   李君屹垂眸不语。   舒氏走到他面前,同他下了命令:“我不管你现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日恰逢你休沐,你进宫一趟。嘉和公主病了好几日了,你理应去看看她……”   李君屹听到嘉和生病的事情,这才抬起眸来:“嘉和病了?严重么?”   “我不知道,明日你自己进宫去看她!”   李君屹应了一声:“是。”   想到明日他要进宫,舒氏便又耐着心中的火气与他叮嘱了几句:“我觉得嘉和公主这次生病,八成是因你而起。明日你进宫见到她,一定要与她好好说话,切莫再叫她伤心,也莫再叫太后因为你们二人的事情三番四次地召我进宫问话。若是得罪了太后,咱们整个太尉府都承担不起……”   “知道了,母亲。”   次日,李君屹用罢早饭,便回院中换了身衣服,准备进宫。   还未踏出院门,便见门口的家丁捧了一封信跑过来。   李君屹接过,看到落款的位置竟写了许州的衡阳王府。   他拆开信封,将里面的信抽出,一边往外走一边看了起来。   信上的内容不多,一张纸只寥寥写了几十个字,却叫李君屹的步子越来越慢,直至最后停了下来…… 第12章 .信件   李君屹年少时入宫做太子伴读,除了他和几位朝中重臣的孩子,还有一些宗室家的世子也与太子一起读书。   衡阳王那时还未去封地,衡阳王世子苏御便也被选为太子伴读之一。   李君屹对这位世子并无多少好感,他小小年纪便圆滑世故,在学业上也不甚专注,功课每每倒数,但与太子的关系却是极好的。   那时的李君屹是所有伴读的孩子中年纪最小的,父亲那时还未曾做到太尉的位置,他能入宫为太子伴读,全然是因为他有一个入宫为妃且颇得美貌如画的姨母。   姨母那时在宫中颇得盛宠,一时风头无两,连皇后在她面前都要黯淡几分,太子为皇后所出,自然为母亲抱不平,是以经常欺负他,笑他父亲官阶低,还带着其他人一起孤立他。   苏御那时也没少跟着太子一起欺负他,还暗地里警告他,叫他在功课上放水,不得超过太子。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苏御应该也是在暗示他,太子之所以欺负他,不仅是因为他的姨母和父亲的官阶,还是因为他在课业上的表现比太子还要优秀,这才引起太子的不满。   只是那时候李君屹还不懂这些道理,他心里倔强,太子越是欺负他,他越是在功课上下功夫。学堂上太傅越是夸他,学堂下太子越是欺负得他更狠,而苏御每每一脸“自讨苦吃”的表情,站在太子身边同情又嘲笑地看着他……   后来苏御随衡阳王离开京城,去了封地,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   今日忽然收到苏御的来信,李君屹自是有些意外的。   待他看完信上的内容,得知沈清月现在竟然在许州一带,还遭遇了匪徒劫路,随行之人损伤过半,现在许州暂时安顿。李君屹心中一凛,顿住脚步,转身又回了院子,进了书房,研磨提笔,给苏御回信一封,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他把回信交给下人,让他立即送去驿站,多给驿站些费用,将信件加急送去许州。   下人瞧他神色凝重,便不敢耽搁,匆匆去了。   李君屹又拾起苏御写给他的那封信,重新细致地又看了一遍。信上并没有写那伙匪徒有没有落网,叫李君屹难免担忧起来。   舒氏见自己儿子一直没有出门,便过来他的院子看看怎么回事?   一进书房,便见他拿着一封信看得正入神:“屹儿,看什么呢?今日不是要进宫么?怎的还不出门?”   “这便要出去。”李君屹不动声色地将信收好,本想放在旁边的一摞书上面,但见母亲一直盯着那封信瞧,担心自己离开后,母亲会偷看这封信。信上写的是沈清月的事情,母亲若看见了,难免又会生出一番争吵来,李君屹索性便将信塞到了自己的袖袋中,站起身来。   舒氏瞧她这般动作,不由问了一句:“谁给你写的信?还要随身带着?”   “是衡阳王世子苏御写来的。”李君屹将信拿出给她看了一眼,而后又重新塞回袖袋中。   “衡阳王世子?”舒氏听到对方的身份,确实也在信封上瞧见了衡阳王府四个字,眼睛一亮,“你们许久没有联络了,他写信给你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只是叙旧罢了。”   “那你带在身上是……”   李君屹面不改色道:“信中提及了嘉和,我正好入宫,让嘉和也看一看。”   “也好,”舒氏疑虑顿消,催促他道,“赶紧进宫去,别叫嘉和公主等太久。”   李君屹“嗯”了一声,这便出门了。   皇宫。   嘉和知道李君屹今日会进宫来看自己,特意起了个大早,让宫女仔细给自己梳洗上妆。   前几日她偶染风寒,现下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依旧有几分病气,她特意没让宫女将胭脂用在脸颊和唇上,而是在鼻尖和眼尾处各点了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楚楚动人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凄楚可怜……   她并没有等太久,陪太后用过早膳不久后,祖孙二人正说着话,便听太监来通传,说李少卿过来了。   嘉和登时往殿外看去,神情也娇俏起来。   太后满眼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去吧,你们好好聊聊。”   嘉和站起身来,同太后行了个礼:“太后,嘉和先告辞了。”   而后便克制着自己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李君屹的心情,微步往外走去。   李君屹在殿外候着,不多时,便见嘉和从殿中走了出来。   她今日衣裙素淡清雅,脸色稍稍有些苍白,鼻尖和眼角却红红的,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君屹哥哥,你来啦。”嘉和走到他身边,怡悦说道。   “听母亲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李君屹见她虽脸色不太好,但精神尚可,想来应该是不严重了,“如今才初夏,白日虽暖,但夜里总是寒凉些,你自己要多注意。”   “知道了。”嘉和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君屹哥哥一来,我就感觉病全好了,君屹哥哥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好不好?”   “好。”李君屹有些不自在的将自己的胳膊从她手中抽了出来,“叫人看见不好。”   嘉和低下头来不高兴。   李君屹只好又将胳膊递了过去:“那边给你抱一会儿,待会儿人多了就松开。”   “好!”嘉和方满眼欢喜地重新挽住他的胳膊,比方才挽得更紧了些。   两人这便出了太后的宫苑,往御花园走去。   嘉和摸到他的袖袋中似乎装了什么,像是一封信,便随口问了一句:“君屹哥哥,你袖袋里面装的什么?”   李君屹迟疑了片刻,才答:“哦,一封信。”   “信?”嘉和好奇道,“谁给你写的信?你怎的还随身带着?”   李君屹不想让她知道是苏御写来的,怕她会好奇信里面的内容,于是便道:“今早出门时家丁给我的,我便顺手放到袖袋里了,还未看是谁写的。”   “这样啊,”嘉和歪过头看他,“所以君屹哥哥急着来看我,连信都没有时间看?”   李君屹只好“嗯”了一声。   嘉和见他承认了,心里不由甜滋滋的,也没再提信的事情。   初夏的御花园,尚有繁花似锦,树木葱郁,青色大理石铺就的小路两旁,偶有叶上的晨露滴落。   此时御花园中的人并不多,只有零星几个负责打理花园的太监正在修剪草木。   嘉和的手一直没有松开,与他边走边聊,逛了约莫两刻钟,觉得有些口渴,便叫随行的宫女去泡壶花茶来,她在荷塘边的凉亭下等着。   宫女福身离开,李君屹与嘉和往凉亭那边走去。快到凉亭时,对面幽窄的小道里,迎面走来了三个人。   是太子苏铭及他的两名门客。   苏铭看到嘉和,那双微微上挑的眸子便流露出一抹精光来,再转向她手中挽着的人时,眸色便又沉了下去。   嘉和从李君屹的臂弯中抽出手来,和李君屹一起,向苏铭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嘉和见过太子殿下。”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如果说李君屹对苏御没有什么好感,那么对于面前这个欺负过自己的太子殿下,心中更是厌恶至极。   在他看来,太子资质寻常,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是品性修养,太子都不是所有皇子中最优秀的。他能被陛下立为储君,不过是占了嫡长子的身份而已,且为储君这么多年,虽表现平平,但也未曾出过什么大错,所以陛下还在一直全力栽培他。   “嘉和,听说你病了,怎的还出来吹风?受凉了怎么办?”苏铭忽略了李君屹,只关心起嘉和来。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嘉和的病已经好了许多了。”   “好了许多?那便还是没好利索。”说着,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嘉和披上。   嘉和微微躲开一些,想要拒绝:“太子殿下,嘉和不冷。”   苏铭却执意要将衣服给她披上去。   作为她名义上的兄长,苏铭以前对她虽是关心,但也不会这般刻意,今日不知为何要在李君屹面前这样做。   苏铭将自己的外衣给他之后,便眸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君屹:“我便是自己冷着,也不能叫嘉和受冷不是?”   嘉和局促地抓着身上的那件衣服,想还给苏铭。   李君屹看出她的意图,于是便将苏铭的外衣从她身上取了下来,转而脱下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而后将苏铭那件双手奉还:“太子殿下,花园里露水多,湿气重,殿下身份尊贵,不能着凉,还请殿下将外衣穿上。”   苏铭眯起眸子,眼底划过一丝狡黠。   他接过自己的外衣,忽的扬起手来,将那外衣扔到了凉亭上方的琉璃瓦上。   “这里风真大,竟将本殿下的衣服吹到凉亭上面了,”苏铭促狭一笑,对李君屹说,“那劳烦李少卿帮本殿下将衣服捡回来吧。”   明明可以找一个侍卫或者太监去捡衣服,但太子殿下偏要他去捡,自然是故意为难他的。   难怪方才执意要给嘉和披衣,原来目的在这里。   李君屹抬头往凉亭上方看了一眼,那件外衣就摊在琉璃瓦上,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   苏铭叫人搬来□□,搭在凉亭上。   “李少卿,本殿下这会儿还真有点冷了,你快些上去将衣服捡回来。”   太子有令,李君屹不得不从。他攀上□□,往上爬去。   嘉和在下面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君屹哥哥,小心一点……”   李君屹没有往下看,因为他不止有晕船,他还恐高。   而这两个毛病,他原本是没有的,皆是小时候拜太子殿下所赐。   如今这位太子殿下,欺负起他来,依旧是小时候惯用的手段。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待他上去,苏铭要么会让人将□□撤走,要么会故意踹到□□,叫他摔下来出丑……   果然,他到了最高处,伸手刚勾到那件外衣,便忽觉脚下的□□一倾……   嘉和随即尖叫了起来:“君屹哥哥……”   李君屹还是从竹梯上摔了下来,看到了苏铭堪堪收回的脚。   “对不住,李少卿,方才本殿下的脚方才忽然滑了一下……”   李君屹事先已经有了摔下来的准备,他用手臂撑了一下,加之凉亭不算太高,摔得倒也不怎么严重。   他从地上起身,将衣服交给苏铭:“衣服已经取回来了,没有旁的事情,微臣便告辞了。”   苏铭暂时没有了为难他的理由,便也只好放他离开了。   嘉和忙也跟着他一起离开:“君屹哥哥,让我看看你的胳膊,是不是摔着了……”   苏铭听见嘉和惊惶忧虑的关心李君屹的声音,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衣服扔在了地上。   他身旁的其中一个门客忙弯腰去捡,却在那地方又发现了一封信。   “殿下,你看。”门客将信递到了苏铭身前。   苏铭低头瞧了一眼,发现是信是从衡阳王府寄给李君屹的。   于是顺手便拆开了。 第13章 .托付   李君屹与嘉和一起回到了太后的宫苑中,嘉和执意要看他胳膊是否受伤,李君屹只好依他……   只是他才将衣袖捋上去些,便发现袖袋中的信不见了。   “都擦破皮了,”嘉和看到他小手臂上破皮出血,很是心疼,“痛不痛啊,君屹哥哥?”   “不痛。”李君屹现在满脑都在想那封信。   嘉和叫宫女去准备些药膏,李君屹阻止了她:“不必麻烦你了,小伤而已,我自己回去上些药就好。”   “那怎么行?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若不替你上药,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还是不用了,”李君屹将袖子重新放了下来,站起身来,“嘉和,我要回去了,你在宫里多注意些身体,改日我再来看你。”   “君屹哥哥这么快就要走吗?”嘉和很是不舍,“我还像让君屹哥哥多陪我一会儿呢。”   “我还有事,今日便不久留了。”   嘉和失落道:“那好吧,我送你。”   嘉和将他送出了太后的宫苑,原本还像送他出宫门,但是李君屹拒绝了,让她回房休息,莫要再着凉。   嘉和只当他是关心自己,便听他的话,没再继续送他。   李君屹从太后的宫苑离开后,却是没有立即出宫,而是循着方才与嘉和走过的地方,仔细找了起来。   凉亭边,太子及两位门客已经离开,这是李君屹找寻的最后一个地方,然而他依旧没有找到苏御写给他的那封信。   心中难免有些烦躁,但他一个外人不宜在宫中久留,只能暂时作罢。只盼是哪个宫人捡到了他的信,回头再转交给他。   嘉和还沉浸在李君屹来看她的欢喜中,以及担忧着他手臂上的伤,想着过两日便借这个理由,出宫去看他。   李君屹走后没多久,便宫女进来禀示,说太子殿下过来了。   嘉和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   他方才才当着自己的面欺负了李君屹,她才不想见他,故意害他从□□上跌下来,让她心里既气愤又无奈,眼下实在不想见他。   嘉和让宫女给他回话,说自己累了,已经歇下了,有事改日再说。   宫女出去回禀太子,不一会儿又回来了,对嘉和说:“公主,太子殿下说捡到了李少卿遗落的东西,想交给公主,让公主有空的时候转交给李少卿。”   嘉和听到与李君屹有关,纵然心中猜测着他是不是在诓自己出去,但还是硬着头皮出来见他了。   “太子殿下,”嘉和冲他行了一个礼,坐到与他相隔甚远的地方,才道“听宫女说,君屹哥哥遗落什么东西,叫太子殿下捡到了?”   苏铭见她如墨乌发并未乱一分,想必她方才让宫女传话说已经歇下了,不过是搪塞他的理由。   不过苏铭并不打算揭穿她,毕竟他也只是过来给她添堵的。   苏铭将捡到的信拿了出来,叫宫女将信递了过去。   嘉和接过信,低头看了一眼。   信是从衡阳王府那边寄来的,确实是寄给李君屹的。   思及那会儿她挽着李君屹的胳膊时,确实摸到他袖袋中有一封信,想必便是这封吧。   只是这信已经被拆开过了,显然里面的内容已经被人看过了。   嘉和想到李君屹同她说,这信是他出门的时候才收到的,还未看便塞到了袖袋中。既然他没看,那么定然是苏铭在送还之前,拆开看过了。   想到这里,嘉和对苏铭的不喜又增加了几分:他怎么能随意拆旁人的信件呢?   苏铭见嘉和将那信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却没有要拆开看的意思,于是便道:“嘉和,你就不好奇信里写了什么吗?”   嘉和抬眸瞥了他一眼:“这信是写给君屹哥哥的,我才不像个小人似的,偷偷看别人的信。”   苏铭知道她这是在暗讽自己,不仅不恼,反而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好奇看了一眼,所以才特意送来给你瞧瞧,毕竟信里写的是关于沈清月的事情。不过你若不想看,便不看了……”   话还没说完,便见嘉和将信封打开,将里面的信抽了出来。   信上写的是沈清月在许州遭遇匪徒的事情,苏御还在心中问及李君屹,要不要自己派人保护沈清月?   嘉和握着信纸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些力,那纸很快便被她捏出皱痕。   苏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的晴朗一扫而光,转而变得阴沉起来。他幽幽道:“嘉和妹妹,你好像很不开心啊……”   嘉和倏忽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而后将信塞回信封:“多谢太子殿下将信送回来,过两日我便出宫将信还给君屹哥哥。太子殿下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嘉和还要去陪太后诵经……”   她下了逐客令,还搬出太后来,苏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好吧,嘉和妹妹去诵诵经,平复一下心情也好……”   苏铭离开后,嘉和转身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取下灯上的琉璃罩,毫不犹豫地将信递到了烛火上……   既然君屹哥哥没看过这封信,便当这封信从未存在过吧。   ***   许州,衡阳王府。   苏御收到了李君屹的回信。   信回得倒是挺快。   信上的内容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是李君屹托他派人保护沈清月,并护送她平安回老家。   姜汀若也在他旁边,瞧见的信上的内容,娇柔笑道:“这李君屹,倒还算是有情有义。若是他让你放任不管沈清月,妾身才看不起他呢。”   “是啊,先前本世子还猜测会不会是他派来杀手想对自己的前妻赶尽杀绝,如今却是笃定,他确然是个秉性纯良的人。”   “那世子你说,是谁要杀沈清月呢?”   “那几个杀手嘴硬得很,审问了几天,咬舌自|尽了好几个,剩下的也撬不开嘴巴。”苏御说,“不过我也懒得追查下去,能买下这样杀手的人,背后之人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何必给自己惹这个麻烦,我只要派人把沈清月安全护送回老家就是了。”   既然李君屹开口让自己帮忙,苏御便给他这个面子,不过是随手安排几个人的事情。   姜汀若柔弱无骨地攀在苏御的肩膀上:“世子真的要派人去保护沈清月吗?”   “怎么,你不愿意?”   “不是不愿意,那沈清月瞧着也怪可怜的,世子派人去保护她也没什么,只是……”   “只是什么?”苏御含笑看她。   “只是,世子可不可以不要让她知道,是你在派人保护她啊?”   “为什么?”   “世子若派人去保护她,定要有个缘由,难道世子要告诉他,你是受了李君屹的托付?”   “不能告诉她么?”   “当然不能。”姜汀若说,“妾身若是沈清月,知晓自己的前夫委托别人来保护自己,要么便碍于自尊不会承这个情,要么便会多想,是不是前夫对自己还余情未了?”   苏御虽然不懂女人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但听着姜汀若的话,似乎是有那么几分道理:“那便不告诉她缘由,只说是本世子发善心,拨几个人护送她回家就是了。”   “那更不行了!”姜汀若搂着他的脖子,噘起小嘴,“女人最是容易想太多,沈清月若是以为是世子派人保护她,万一她多想,误以为世子看上她了怎么办?”   “哈哈哈……”苏御着实忍不住,迸出爽朗的笑声来,他捏着姜汀若软嫩的小脸,“你这个小女子,当真是爱惨了本世子,平日里防着别的女人也就罢了,如今竟提防起一个嫁过人的妇人?你这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本世子是那种来者不拒的人吗?”   “那谁晓得?”姜汀若娇嗔地倚进他的怀里,“总之就是不能让她知道是世子你在派人保护她……”   苏御大手抚上她柔软的腰肢,痛快答应了:“好好好,都听你的……”   沈清月在客栈住下快半个月的时候,忽然来了十个身躯凛凛的人,找到她,称是奉命来保护她回青川老家的。   沈清月以为是父亲派来的人,便点头应下了:“如此,有劳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字数有点少,先凑合看,明天开始双更哈。 第14章 .山庄   沈清月到达青川老家的时候,正赶上梅雨时节。   父亲托大伯在老家买的山庄叫月牙山庄,就建在月牙山的半山腰上,因山顶有巨石形似月牙而得名。   日暮向晚,一行人才来到月牙山脚下。   抬眸望去,细雨如烟似雾,半山腰处的山庄在重重雾霭中若隐若现,青瓦白墙镶嵌在青山郁林中,颇有几分水墨画的诗意。   通往山庄的路被横亘的树枝拦得直剩下窄窄一道,马车暂时无法通行,他们只得自己托了行李上去。   还好有父亲派来的那十个人,沈清月带来的行李在他们手中显得很不值得一提,十人分了分,轻轻松松便拎着行李将沈清月她们送上了山。   沈清月很是感激他们一路的护送,一边走一边同栀素和绿竹说,待会儿进了山庄,就叫人去山下多买些酒菜,好好招待他们一番。   可到了山庄大门口,沈清月却愣住了。   她瞧着头顶那块倾斜着的摇摇欲坠的巨大匾额,仔细确认了一遍上面那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确实是“月牙山庄”,才叫栀素拿了钥匙去开大门上的锁。   栀素刚把钥匙放入锈迹斑斑地铁锁中,还未扭动,便听一声脆响,锁上的铁链已然断裂,坠着那铁锁一同落在地上。栀素用手一推,那山庄的大门便吱呀打开了。   从大门往里一眼望去,地上杂草丛生,两旁的树木肆意伸展着枝丫,互相争夺着条石铺成的院坝上方的空间。   天色昏暗,雾雨绵绵,山庄内已然不似在山脚下看到的那般诗情画意,反而有几分阴森。   “小姐,这山庄好像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栀素忍不住开口说道,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沈清月那一双好看的新月眉此时已经拧了起来:“父亲每年都给大伯父一些费用,让他帮忙打理山庄,今年年初才给了一大笔银子,不该是这样的……”   他们过了院坝,入了正门,是一个三进四厢的院落,房屋规整,院子宽敞,院墙虽久未打理,但也只有表面有些许墙皮脱落,露出里面大块的青石来。房屋大多用的是杉木,顶梁的是上好的楠木,看得出来,山庄原来的主人在建造这座山庄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   院落后面,是一处小湖泊,应该是原先山庄主人将山上的清泉引来一些,积蓄而成,湖泊中间还建了一座精致的凉亭。   当初父亲托大伯在老家购买宅院的时候,大伯便极力推荐了这座山庄,说若非是这山庄主人做生意亏了钱财,怕不会这般便宜就卖了。   父亲看到大伯在信中对山庄的描述,也动了心,便立即出钱购置了。   沈清月如今瞧着,这山庄确实是不错的,十分对得起父亲买下的价格。但是大伯父一家为何一直没有过来帮忙打理,沈清月一时想不通。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沈清月叫绿竹和其他四个小厮现将卧房和灶房打扫出来,今晚暂且住下,其他的地方自明日起再慢慢打扫便是。   栀素身上的伤还未痊愈,沈清月不让她干活,让她随自己下山找个饭馆酒楼,买些吃的东西回来。   那十人原本放下行李就要告辞的,但见山庄里这般光景,恐留她们主仆几人在这里不安全,于是商量着在这里守上一晚,再走也不迟。   他们这十人分成两拨,一拨随沈清月下山买吃食,一拨留下来帮忙打扫房间。   沈清月他们乘马车去了附近的镇上,寻了一家规模尚可的酒楼,进去一口气点了二十个菜,还要了十斤饼,和两坛好酒。   他们一共十七个人,除却沈清月和栀素、绿竹,其他都是饭量极大的男人,这些饭菜自然不算多。   掌柜的见他们点了这么多,又要打包带走,便对沈清月说:“这么多饭菜恐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又不好叫几位客人久等,不若您告诉我这饭菜要在哪里吃,待厨子做好了,我差人给您送过去……”   “也好。”沈清月点头说道,“就是附近的月牙山庄,离这里不远,您做好了饭菜便送过来吧。”   谁知掌柜的听到“月山山庄”四个字,立即愣住了:“月牙山庄?”   沈清月瞧着掌柜的脸色不对,便问:“怎么了?不能送到吗?”   那掌柜的却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姑娘,您是住在月牙山庄吗?”   沈清月点点头:“我们今日才刚搬来……”   “难怪……”掌柜的嘀咕了一声,又问,“这山庄怕不是姑娘两年前买下的吧?”   “是啊,是家父两年前买下的。”   “那你们买下之前,没事先打听打听那山庄的情况吗?”   “没有,是托人买下的。”沈清月疑惑道,“怎么,那山庄不好吗?”   “以前是好的……”掌柜的犹豫着,似乎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沈清月和栀素对视了一眼,还是决定问个清楚:“掌柜的尽管说便是。”   “那月牙山庄原本是镇上的一个富商的,建造的时候花费了很长时间和不少银子。后来富商去外地做生意了,想是做生意赔了些本钱,便将这山庄叫卖了出去。可这山庄的价格着实太贵,附近的人都买不起,纵然后来价格降了许多,也依旧无法出手。两年前,山庄又传出了闹鬼的事情,一时之间更是无人敢接手了……”   一听到“闹鬼”二字,栀素不由打了个寒颤。   沈清月倒还淡然:“那后来呢?”   “后来,便听说山庄的价格又降下许多,才被人买去了,”说着,掌柜的看了沈清月一眼,“原来是叫姑娘的父亲买去了,不是我说,您父亲当时买下这座山庄的时候,真不知道这山庄的传闻吗?”   沈清月摇摇头:“我们当时在外地,并不知道这样的传闻。”大伯在信中也从未提及这样的事情,只是向他们描述这山庄有多好而已。   因着这个传闻,掌柜的自然不敢派人再去给他们送饭菜了,沈清月只好在酒楼里等着,待所有的饭菜和酒都准备好之后,亲自带了回去。   回到山庄后,沈清月也没瞒大伙儿,将自己在酒楼里听到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大家。   栀素和绿竹两个人自是有些害怕的,沈清月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毛,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倒是其他人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惧色来,尤其是随行保护她们的那十个人。   其中有一位姓胡的大哥说道:“沈姑娘莫要害怕,我们不信这世上真的闹鬼,多半是人们自己吓自己。这山庄里久未有人居住,说不定是山上下来的野兽作祟。今晚我们十个人在各处守着,若它敢出现,我们便将它捉来,给大家瞧瞧这‘鬼’究竟是何模样?”   沈清月一脸歉意道:“你们一路护送,本来今晚可以好好休息一番的,却又因这件事要熬上一晚,实在叫我心里过意不去。”   “小姐不用客气,熬夜对我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以前在王……”他将后面那个“府”字生生咬去,随口编了一个地方的名字,“王家村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也遇到过这种事……说是有什么邪祟……我们熬了几个夜晚……终于捉到了那所谓的邪祟……其实是一只熊瞎子罢了……”   他前面几句话说得爽朗痛快,后来几句话却说得磕磕绊绊。   因为后面的话是他胡诌的。   好在沈清月并未察觉到异样,就连栀素和绿竹亦是信以为真,一脸崇拜地看着他们。   “如此,今晚便辛苦各位大哥了。”沈清月感激道。   这个晚上,沈清月和栀素、绿竹睡在一个房间里,四个小厮给自己灌了点酒,也拿着棍子随那十位大哥守着院子。   半夜时候,脑中一直胡思乱想各种妖魔鬼怪的栀素小声问绿竹:“绿竹,你睡着了吗?”   绿竹:“栀素姐姐,我睡不着……”   沈清月翻了个身:“我也睡不着……”   三人于是坐起身来,沈清月吩咐道:“晚饭时还剩了些饭菜,你们去灶上热一热,给大伙儿送去一些,莫叫他们空了肚子。再烧些热水,泡上茶,给他们提提神儿……”   “是。”栀素和绿竹立即穿好衣服,出了房门,往灶房走去。   灶房有两口锅,一个锅热菜,一个锅烧水,饭菜的香味很快从灶房里飘了出来,弥漫到整个院子里……   饭菜热好后,绿竹先将那两盘啃了一半的烧鸡和肘子放到托盘里,端了出去……   哪知她才走出灶房,忽的从房上倒吊下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将将吊在她的面前,狰狞-的脸上是一双闪着诡谲的眼睛……   “鬼啊!”绿竹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山庄!   霎时间,院里各处蹲守的人从四面八方冲了过来……   绿竹手上一轻,那托盘里的烧鸡和肘子顿时不见,面前那倒吊的“鬼”也消失了……   确切来说,那“鬼”上了房顶,又跳到了旁边的树上,往山庄后面遁去……   那十人中也颇有轻功了得的,当即跃上屋顶,追了过去。   栀素赶紧从灶旁跑到绿竹身边,安抚着颤抖不已的她:“不怕不怕,他们去追了……”   而后又瞧见绿竹手上空空如也的托盘,回想方才上面还有热腾腾的烧鸡和肘子:“这怎么还是个贪吃鬼呀……”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在下午三点。 第15章 .乌龙   沈清月听到绿竹的尖叫声,便立即从屋中走了出来。   绿竹本就胆子小,受到方才那般惊讶,煞白着一张脸止不住的流着泪水,浑身战栗不已,连手都是冰凉的。   “绿竹不怕,没事的……”沈清月拉着她去堂屋中坐着,叫栀素去倒杯热水给她,而后多点了几根蜡烛,将屋里照得更亮堂些,   过了好一会儿,绿竹才捧着茶杯缓过神来,哆哆嗦嗦道:“小姐,这里真的有鬼,好可怕,我们真的要住在这里吗?”   “绿竹,你莫要吓到小姐,我觉得那不是鬼。”栀素走上前来,说道,“若真的是鬼,又怎会贪图人间烟火,将你手中那烧鸡和肘子抢了过去?我觉得,许是那山里窜出来的猴子也不一定……”   “可那鬼分明是人的模样,有长长的头发,一双骇人的眼睛,还有鼻子和嘴巴,根本不是猴子……”   “那便是个人了。”栀素推敲道,“说不定山里有野人呢?”   “真的吗?”绿竹听她这样分析,似乎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她又问沈清月,“小姐,你觉得呢?”   沈清月思索片刻,道:“那十位大哥蹲守了半夜也不见这‘鬼’出来,偏你们热了饭菜的时候过来抢东西吃,说不定是闻着香味过来的,许真是个山里跑出来的野人呢。”   绿竹的面色这才有了些许的好转,念叨着:“只要不是鬼就好……”   沈清月和栀素一边安慰着绿竹,一边等着那些人回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追出去的那些大哥回来了,胡大哥手里拎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人儿。   那小人儿在魁梧的胡大哥手中咿呜叫着,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小姐,‘鬼’捉来了,是个野孩子。”胡大哥将手中的小人儿举起来,给沈清月她们看了看。   绿竹一瞧那孩子的样子,便指着他道:“就是他,我看到的那个‘鬼’就是他!”   沈清月往前走了几步,见确实是个十多岁左右的孩子,暂时辨不出男女。他细瘦如柴,衣衫褴褛,蓬乱的头发下面是一张黑皲皲的脸,眼睛大而明亮,充满了野性,又因被人捉着,流露出些许惧意来。   “你叫什么名字?”沈清月问他。   他却瞪着沈清月,嘴里叽里咕嘟地发出沈清月听不懂的声音。   拎着他的那位胡大哥同沈清月说:“小姐,我们追他的时候,瞧着他攀岩上树很是熟练,不像是个正常人家养大的孩子……”   “莫非真是个山里长大的野孩子?”沈清月想了想,“左右他也没犯什么大错,就是吓到了绿竹,又抢了些东西吃罢了。不若先留他在这里两天,若是这两天没有别的‘鬼’出现,那么传闻中的那只‘鬼’便应该是他了……”   “是。”胡大哥随意找了一个厢房,便将那孩子扔了进去。   沈清月对栀素说:“他方才偷了烧鸡和肘子,该是饿了,你去灶房拿些吃食给他,这两天别亏待了他。”   栀素应声道:“是。”   在接下来的两天,那个孩子被关在房间里不能出来,山庄里果然再没有出现什么异样。   恐怕外人怎么也想不到,他们谈之色变的“闹鬼”传闻,始作俑者其实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三日后,那十位大哥便同沈清月告辞了,他们已经多耽搁了三天,需得赶紧回去复命。   沈清月感激他们一路的护送,以及帮她“捉鬼”的辛苦,让栀素拿了些银两给他们,让他们在路上用。   十人抱拳与她们告辞,这便离开了。   沈清月不忘叫栀素去把那个孩子放了。   栀素将房门打开的时候,那个野孩子正在埋头啃肉。   关他的这几日,她们一直好菜好肉地往房里送,这孩子挑食,只肯吃肉和馒头,那青菜看都不看一眼。   “你可以走了。”栀素将两扇房门都敞开,同他说道,“以后饿了就回来,只要不再吓唬我们,我们就给你肉吃……”   那孩子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又似乎听不懂,他低头瞧了瞧手里的肉,又瞧了瞧敞开的房门,而后蹭得一下站起身来,飞也似地跑了。   栀素好笑地看着他捧着肉离开的身影,而后找来扫帚和抹布,将这个房间仔细打扫了一遍。   既已解决了闹鬼的事情,沈清月便抽了个时间,带着栀素下山去找大伯一家,想问问这山庄为何一直没有打理。   她寻着以前大伯家的住址,找到了大伯家,敲门许久却无人回应。   隔壁住着的一位妇人听到敲门声,走了出来,同她说:“姑娘别敲了,这户人家半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   “他们是何时搬走的?”沈清月问。   “约莫有半个月了吧。”   半个月前搬走的?   “夫人可知他们搬到哪里去了?”   那妇人摇摇头:“这倒不知,只是听说前两年他们家发了一笔小小的横财,在外地购置了一套住宅,该是搬到那里去了。”   她离开京城前,父亲曾给大伯家写过一封信,嘱咐大伯在老家照顾她。算算时间,大伯该是半个多月前就收到了那封信,而她则因为栀素受伤一事在许州耽搁了半个月……   那个时间点搬走,莫不是因为心虚?   其实今日沈清月也不是特意来找大伯问罪的,虽然大伯瞒着他们买下了“闹鬼”的山庄,又昧下了他们寄来的打理山庄的钱财,但总归误打误撞地帮他们用便宜的价格买下了这座山庄,沈清月在来的路上,还特意给大伯家备了些礼物,想着以后在老家也算有个倚靠了,却没想到大伯一家竟然搬走了。   既是搬走,便也罢了。   “多谢夫人告知。”   沈清月这便打算打道回府,没想到那妇人却是盯着她打量了许久,说道:“姑娘,我瞧着你甚是眼熟。”   对方既与她攀上了话,沈清月也不好不理,便客气道:“这是我大伯家,小时候我曾随父母来过几次,夫人许是那时见过我。”   “这是你大伯家?”那妇人又将她端量了一遍,恍然大悟道,“你莫不是那沈家老二的闺女?你父亲现在在京城做大官?”   父亲上面只有一个大哥,确实在家中排行第二,于是沈清月便道:“家父现今确实在京城做官,倒也不是多大的官……”   那妇人一拍手掌,笑道:“我就说瞧着你眼熟,倒不是见过你小时候,而是你和你母亲长得实在太像了,想当年你母亲可是青川这一带出了名的美人呢?”   这番话却将沈清月闹糊涂了:一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和母亲长得很像,先前她从来只是听旁人说,她长得既不像母亲常氏,又不像父亲,不晓得这样貌是随了谁?二来,母亲是在凌州县城长大的,并不是青川人,这位夫人怎的说母亲是青川这一带出了名的美人呢?   心中虽是疑惑,但沈清月也不好将这些疑问问出来,毕竟对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只当对方是热情过了头,随口说的寒暄话罢了。   于是沈清月便转移了话题:“清月眼拙,认不出夫人来,不知该如何称呼夫人?”   “我夫君姓林,你叫我林婶儿便是。”林婶儿热情道,“你自是认不出我来,你们搬家去凌州住的时候,你还在你母亲肚子里呢。”   “是吗?”沈清月附和着地笑了一下。   “你是从京城回来的吧?你父亲母亲也回来了吗?”   “父亲公务繁忙,母亲也要料理院事,此番只我一个人回来住一段时间。”   “那你哥呢?该也是做官了吧?”   “我哥?”沈清月心中暗暗思忖,她只有一个弟弟,哪里来的哥哥?想必这林婶儿定是与他家并不相熟的,才会总是说错话。   但沈清月也不好挑明,只当她是在问自己的弟弟,便道:“他还未做官,在准备明年的科考。”   “这样啊,不过你父亲做了这么大的官,你哥一定能考上的。我有个侄儿,也甚是聪明,明年也想参加科考的,就是他身体不太好……”   林婶儿絮絮叨叨说了起来,沈清月有些尴尬,她看了栀素一眼,示意她去车上取些东西下来。   马车上是她来时给大伯家备下的礼物,如今大伯家已经搬走,便用不到了。   栀素从马车中挑了几件拿下来,沈清月递到林婶儿面前,趁机打断了她的话:“林婶儿,这原本是给大伯准备的礼物,但现下瞧着是用不着了,放在马车里也是占地方,林婶儿若是不嫌弃,便收下吧,权当是今日有缘得见,晚辈给长辈的见面礼……”   林婶儿一见有礼物收,当即更是喜笑颜开:“你备下的礼物,自是极好的,林婶儿又怎么会嫌弃呢?”   沈清月送完了礼物,又婉言谢绝了对方让她进屋喝茶的邀请,带着栀素赶紧离开了。   ***   许州,衡阳王府。   苏御看着回来复命的那十人,悠悠道:“似是晚了几天,路上又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其中一人回答:“回世子,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事情,不过送沈姑娘去山庄的时候,倒是有一件事情……”而后便将他们在山庄“捉鬼”的事情如实以报。   苏御听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叫他们退下了。   他叫人准备笔墨,打算给李君屹回信一封。   “人已送至山庄。”   他在纸上写完这六个字,端详片刻,又觉得有些单调,思及方才听到的故事,便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听说山庄有鬼”。   而后才满意地搁下笔来。   想到李君屹看到后面这句话时的反应,苏御便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第16章 .桑末   “人已送至山庄,听说山庄有鬼。”   李君屹盯着这信上的两句话共计十二个字,陷入了沉思。   前面半句话倒是正常,可后面这句话……   山庄有鬼?是什么鬼?内鬼还是吓人的鬼?   李君屹从不信这世上有鬼,这苏御分明是在故意吊他的胃口。   他将信塞回信封,扔到抽屉里,决定不再想这件事,而后便匆匆去太常寺当值了。   在太常寺的一整日,李君屹都心神不定,思绪总是不由地被那封信牵引着:他虽不信这世上有鬼,但沈清月信不信他不得而知。若只是凭空捏造的鬼神邪说便罢了,若是内鬼呢?若是有人要害沈清月呢?   李君屹心神难宁,下午回到府中后,便径直去了书房,手指敲着桌子又将那信上的十二个字回想了许多遍,脑中也思虑了许多遍。   纵然得知苏御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为了勾起自己的好奇心,但是在他不可能去青川找沈清月弄清白情况的前提下,他要得知这件事的真相,就只能通过苏御。   他终是没能抵住内心对这件事的探究,研磨蘸取,在笔尖即将干涸的时候,终于写下了三个字……   书房的门忽然被打开,嘉和没有敲门就直接走了进来。   “君屹哥哥!”嘉和今日穿着一袭天青色曳地裙,翩然而至他的桌前,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瞧我新做的衣裳好看吗?过几天就是曲水流觞宴,那天我就穿这个好不好?”   嘉和今日下午便过来了,陪太尉夫人舒氏聊了一下午,顺便等他回来。   原本李君屹每天从外面回来,第一件事情都要先去母亲那里一趟,给她请个安亦或是打声招呼,只是今日心中有事,才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嘉和在舒氏那边听到李君屹回来的消息后,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过来,听说他在自己的院子里一直没有出来,耐不住想要快些见到他的心情,便只好跑来找他了。   李君屹见嘉和贸然闯进来,虽心中有一丝不悦,但见她满心欢喜地炫耀自己衣服的小女儿家模样,便也不好说什么坏了她的心情,只点了点头:“好看。”   “听说君屹哥哥一回来就扎进了书房中不出来,”嘉和调皮一笑,“让我瞧瞧君屹哥哥在写什么?”   说罢,便将李君屹方才写的那张纸抽了过去。   “嘉和……”李君屹沉声唤了她一句,眉头也皱了起来。   嘉和没有察觉到他此时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她将那纸举起来,盯着上面那三个字,疑惑地念处声来:“什么鬼?”   ……   不久之后,苏御便收到了李君屹的来信。   原本他还不确定李君屹会不会再次回信给他,但如今既然他回了信,苏御还没打开,便就猜到了信里的内容。   他定然会问沈清月那山庄里是什么鬼?   果然,信纸被抽出来,上面果然只有寥寥三个大字:什么鬼?   苏御甚至能想到李君屹写下这三个字时,那百思不得其解却又傲娇的样子。   他将信拿给姜汀若看,姜汀若扑哧笑出了声,问苏御:“世子,这封信你要如何回复?”   苏御长袖一挥,狡黠笑道:“本世子不回了……”   ***   青川,月牙山庄。   弄清楚山庄所谓的“闹鬼”只是一个乌龙之后,沈清月他们便安心地住了下来。   她有意在外面请一些人将山庄里里外外打理一遍,但外人还听信着山庄有鬼的传闻,给多少钱都不肯过来,沈清月只好让几个小厮先慢慢打理着,回头再找几个胆子大的人过来帮忙。   至于那个被认为是“鬼”的孩子,这几日也频频来院子里讨东西吃。每每灶房传出了饭的香味,那孩子便不知何时出现在灶房旁边的桑树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灶房,直到栀素发现他,然后招呼他下来,给他一只鸡腿或是旁的肉食……   时间一长,倒像是有了默契一般,每到饭点,栀素便往桑树上喊一声:“吃饭啦!”   那孩子便跳下来,大摇大摆地走到栀素面前,脖子一拧手一伸,颇有几分软饭硬吃的模样,逗得大伙儿笑成一片。   待他拿到了吃的东西,便又窜回树上,坐在树干上吃得头不抬眼不睁的……   栀素同沈清月说:“小姐,不若给他取个名字吧,日后也好招呼他。”   沈清月看着他稳稳当当盘坐在桑树上的样子,想了想,便道:“那就叫他‘桑末’吧,桑末的意思,是桑树上一种的木头……”   “桑末,这名字好听。”栀素喜滋滋地冲树上喊了起来,“桑末,桑末……”   在喊了五六声后,坐在树上吃肉的孩子终于往下看了一眼。   栀素高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桑末了!”   他许是听懂了,冲栀素咧开嘴巴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沈清月才歇下不久,栀素忽然过来敲门,同她说,巡守的小厮发现,山庄后院□□进来几个人,听说话的声音像是几个年轻的子弟,不晓得半夜闯入山庄做什么?   沈清月一听,当即从床上起身,赶紧穿好了衣物:“把院子里的人都喊起来,手里拿些家伙,万一是贼人,咱们也好防身。”   “是。”   栀素赶忙将绿竹和其他小厮都唤了起来。   她走到桑树下面时,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抬头唤了一声:“桑末,你在吗?”   树上当即响起一片叶子晃动的莎啦声。   栀素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桑末,有人闯入山庄了,不晓得是不是坏人,你可不可以去吓唬一下他们?”   桑末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她面前一脸茫然,想是没有明白她的话。   栀素只好比划着:“后院……有人……扮鬼……”说着自己做了个鬼脸,“去吓唬他们……”   桑末似乎这才明白了一些,转身几步攀上了桑树,往后面看了一眼,而后越过院墙,跳到了后面……   不一会儿,后面便响起了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鬼呀……呜哇哇……”   沈清月笑着看了栀素一眼,夸她:“你这小机灵,真有你的。”   后面的哭喊声响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消退,不晓得那些人是被桑末吓跑了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沈清月便叫栀素挑着灯,和大家一起去后面看看。   穿过一条满是悬葛垂萝的长廊,跨过月门,便来到了山庄的后院。   后院约有数十倾地,除了那片小湖泊,还有各种繁茂树木,以松柏和竹子居多,湖泊沿岸种了两排榆柳,东北方向还有一处果园,种有桃李枣梨、杏橘栗莓百余棵,里面还有两排葡萄架和一片菜园。   在湖泊北边,有奇石巨石堆砌了一座假山。   沈清月和大家一边走一边仔细寻找着,还未找见什么人,便见一抹细瘦的身影跑了过来,径直窜到栀素旁边,捂着头呜咽。   栀素挑灯看去,将他的手从额头上拿下来,才发现他额头被砸伤了,血流了半张脸。   她忙掏出帕子,先将他的伤口捂住。   沈清月让栀素先带他去前面包扎一下,但桑末不肯走,拉着栀素的手,似乎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大家只好跟着他一起走,然后在假山后面发现了一个晕倒的少年。   桑末指了指那个少年,又指了指自己的头。   栀素会意:“是他把你打伤了?”   桑末点了点头。   “还有其他人躲在山庄里吗?”栀素又问他。   而桑末只是瞪着地上那个少年,没再带他们去别的地方,想必其他的人已经□□跑了。   沈清月瞧那地上的少年,约莫十五六的年纪,紫衣华服,皮肉细腻,脸上亦是未曾蒙面,不像是个贼人,像是哪家的小少爷,于是道:“先将人抬回去吧。”   两个小厮便将那少年抬去了前面,栀素也赶忙拉着桑末去包扎伤口了。   堂屋中,绿竹取来了药箱,又去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先将桑末的脸洗净了,再处理伤口。   桑末乌黑的小脸染得整盆水都成了墨色,栀素这才发现他脸上有一块半个拇指大小的红色印记。   初时以为是血,可后来怎么也擦不掉,才晓得那应该是一块胎记。   “莫不是因为这脸上的胎记,你才被家人丢弃的?”栀素看着桑末,猜测着。   一旁的绿竹在看清楚桑末的脸后,也唏嘘道:“这么好看的孩子,单是因为这一小块的胎记就被抛弃,他那父母也委实太心狠了些……”   沈清月在一旁端量了桑末许久,开口道:“栀素,绿竹,你们觉不觉得,桑末像个女孩子?”   “女孩子?”一直把桑末当成男孩子的栀素和绿竹又惊讶地打量起桑末来,栀素先是抬起桑末的下巴看了看他的脖子,应该是在找喉结。   那细长乌黑的脖子平滑流畅,并未有什么凸起,然后栀素又伸出手去戳了戳桑末的胸,终是惹得沈清月忍不住笑了起来。   “桑末才多大,那里还未发育呢。”   栀素一边包扎着桑末头上的伤,一边对绿竹说:“一会儿咱们给桑末洗个澡吧。”   绿竹犹豫道:“万一是个男孩子……”   “那叫洛杨给他洗?”洛杨是四个小厮其中的一个。   绿竹更不同意了:“万一桑末真是个女孩子呢?”   “行了,还是咱们给桑末洗吧,左右他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罢了。”   绿竹点了点头:“那好吧。”   栀素继续帮桑末包扎伤口,绿竹则去烧热水,又叫洛杨搬了个大木盆去灶房里。   灶房不算太大,被灶火烘得暖腾腾的,两个姑娘将桑末带去灶房,关上门之后,便在那里给桑末洗了起来。   不一会儿,栀素便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同沈清月说了一句:“小姐,桑末还真是个女孩子。”而后又风风火火地去给桑末找换洗的衣服去了。   待桑末穿着一身栀素的衣服,别别扭扭地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院里的小厮都愣住了。洛杨开口道:“这小野猴子竟然是个小姑娘……”   栀素瞪了洛杨一眼:“你才野猴子呢,桑末好看着呢。”   洛杨又往桑末脸上看了一眼,惋惜道:“若是没有脸上这块胎记,就更好看了。”   栀素哼了一声,拉着桑末去找沈清月了。   “小姐你看!”栀素将桑末拉到沈清月面前,“桑末好看吗?”   “好看。”沈清月由衷地夸了一句,“就是这脸上的胎记……”   桑末确然是个秀气的小姑娘,尤其是那双野性又不失纯真的眼睛,十分夺人心魄。只是她一张小脸才巴掌大小,那块胎记却足有半个拇指那般大,盘踞在左边的脸颊上,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栀素,你去取一盒胭脂过来,再找一支细毫,作画时用的那种……”   “是。”栀素虽不知沈清月要这两样东西作甚,但还是很快找了出来。   沈清月用细毫蘸了些许胭脂,将桑末唤到身前来:“桑末,过来。”   桑末看了栀素一眼,栀素推着她走了过去。   沈清月微微俯下身,依着桑末脸上那块深浅不一的胎记形状,用胭脂在上面画了一朵木棉花。   “小姐真是妙手回春,这花画得真好看!”栀素拍着手夸道。   沈清月直起身来,纠正她:“傻栀素,妙手回春说的是治病救人的大夫。”   “那小姐这是……”栀素想了想,又想到了一个词,“神来之笔!”   “这还差不多。”沈清月将笔搁下,同她说道,“桑末误入山庄也算与咱们有缘,瞧着她年纪不大,仔细教导,日后应该也能和咱们一样正常生活的。她很喜欢你,你便先教导着她,别叫她在外面露宿了……”   栀素听到沈清月主动将桑末留下来,很是开心:“多谢小姐!”   这时,洛杨跑过来告诉她们,说那位晕倒的小公子醒了。   “走,过去看看。”沈清月说道。   栀素便拉着桑末的手跟着沈清月一起过去了。   那少年现在一间厢房里,推开房门,沈清月却没瞧见那少年的身影。   洛杨指了指桌子下面:“小姐,他在那里。”   沈清月低头瞧见了蜷缩在桌子底下的身影,唤了一声:“这位小公子,出来说话。”   那少年带着哭腔,哆哆嗦嗦道:“你们是人是鬼啊?我不是坏人,也没有做过亏心事,你们不要杀我呀……”   洛杨将那少年从桌底扯了出来,让他端端站好:“你瞧我们是人是鬼?”   那少年缩着肩膀,好一会儿才鼓气勇气看了他们一眼。   却见面前是一个清丽端庄的大姐姐,一个眸中俏皮的小姐姐,还有一个脸上画着花儿但眼神却很凶狠的小丫头,以及方才扯他出来的一个年轻的男子。   似乎……都是人的样子,不像是他那会儿撞见的那个鬼那般吓人。   “你们……是人啊?”那少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是人,不然早把你吃了。”栀素调皮道。   那少年脸上紧绷的神色稍稍松弛了一些:“我没听说过这山庄有人住啊。”   沈清月道:“我们才搬来不久。”   那少年惊愕:“这山庄闹鬼,你们还敢搬来住?”   “那你明知这山庄闹鬼,怎的还敢夜闯?”栀素问他。   少年挠挠头:“我是和我几个兄弟来比试胆量的,没成想这里真的有鬼,还就追着我一个人跑……”   栀素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你把她打伤了,她才追着你跑的。”   “我把谁打伤了?”少年一脸莫名其妙,“我是朝那鬼扔了一块石头,我把鬼打伤了吗?鬼还会受伤吗?”   栀素将桑末拉到自己身前,指着她额头上的伤:“你说呢?”   少年看着这个从方才就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脸上有花的小丫头,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说她就是那个鬼?”   桑末冲他龇起牙来。   少年往后缩了一步:“这小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第17章 .疑惑   沈清月简单同那少年说了一些桑末的事情,确定桑末确实是将他吓晕的那个“鬼”后,少年觉得自己有些丢脸:“我竟然被这个小丫头给吓到了……”   他很快也报上了自己的家门:“我叫薛崇羽,父亲在镇上经商,我上面还有一个大哥和一个两个姐姐。我和朋友先前听过这山庄闹鬼的传闻,昨晚也是一时兴起才来这里比试单量,是我们提前没打听好,不知这山庄里已经住了人,深夜打扰了你们,实在对不起……”   “你既诚心道歉,又是无心之过,我们便也不追究了,只是以后别再这般莽撞了。”沈清月温和道。   薛崇羽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多谢姐姐宽宏大量,那我这便回去了,我的朋友应该还在山下等着我呢。”   “好。”沈清月叫栀素给他拿了一盏灯,便放他离开了。   少年离开后,沈清月也没有立即回去休息,而是与大家坐在一处,商量着这山庄的安全问题。   “眼下我们加上桑末一共也才八个人而已,这偌大的山庄,又挨着高山,日后难保不会再有人擅闯山庄,还是要再招些人手才是。”沈清月思索着,“只是这山庄闹鬼的传闻一时半会儿消散不去,咱们在这里又人生地不熟的,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招不来几个人……”   “那就先养几只大狗!”栀素提议道。   绿竹也有了一个主意:“听说大鹅也能看家护院。”   沈清月点点头,同小厮洛杨说:“那你明日去镇上的集市,挑几只大狗,脾气不要太烈的,万一咬伤人也不太好。鹅的话,也买几只吧,我瞧着后院的果园旁边,还围了一块笼舍,刚好可以养它们……”   洛杨眼珠一转:“小姐,那要不要顺便也买些鸡鸭一同养着,吃着山里的草籽和虫子长大,日后长大了还可以宰来吃,味道肯定不错……”   栀素好笑地觑他一眼:“你就知道吃。”   洛杨嘿嘿笑道:“我是想着给小姐补身子嘛。”   沈清月也笑道:“都行,你明日看着买便是。”   “那再养一只猫吧,这院子里有老鼠呢。”绿竹小声提议道。   洛杨知她胆小,便记下了:“行,明日我去给你买一只。”   几人正商量着要买哪些东西,山庄的大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   大家面容一竣:不晓得这半夜是何人来敲门?   洛杨和另一个小厮跑去大门那边查看,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人回来了。   正是提着灯笼去而复返的薛崇羽。   桑末一看到他,就格外激动,想扑过去咬他一口。   “那个……”薛崇羽一个小跳避开桑末,往沈清月那边靠了靠。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沈清月,便只好唤她姐姐,“姐姐,我方才下山想去找我的朋友,可是他们已经坐着马车离开了。这里离我家太远了,我一个人不敢走夜路,可否在这里留宿一晚?”   沈清月听到这个理由,想他十五六岁也还只算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人走夜路确实不太安全,便同意了:“那你今晚便住下了,明日正好洛杨要去镇上,顺便捎着你。”   那少年感激道:“如此,多谢姐姐了!”   半夜折腾了这一遭,大家都很困了,除却值夜的两个小厮,其他人便很快回去睡了。   不想清晨的时候,山庄又来了一拨人。守门的小厮问明了对方的身份,大吃一惊,赶忙去禀告沈清月了。   彼时才睡了两个时辰的沈清月还很是困顿,栀素打着哈欠听那小厮禀明了情况,登时困意全无,去找沈清月了。   “小姐,山庄外来了一群人,说是从京城里来的,奉老爷的命令来保护小姐的!”栀素惊呼道。   “什么?”沈清月从床上坐了起来,“先前父亲不是派过人了吗?怎的又来一波?”   “莫不是先前那波人只负责护送咱们回来,而现在这些人是来看护山庄的?”栀素猜测着。   沈清月揉着有些犯疼的头,下了床:“那些人进来了吗?”   “没有,小厮没敢开门。”栀素忙找来了沈清月要穿的衣服。   “嗯,我过去问问。”   沈清月穿好了衣服,便与栀素一起去了山庄大门那边,隔着门,她问外面的那群人:“你们说是父亲派你们来的,可有什么凭证?”   “小姐,我是商陆,是老爷安排我带他们来保护小姐的。”   商陆是府中管家的儿子,略通武艺,听他说话,确实是商陆的声音。   但沈清月也没有立即开门,而是继续问道:“商陆,我问你,父亲派了几波人来保护我?”   商陆答:“回小姐,老爷就安排了我们这十个人。”   “只你们十个人?”   “是啊。”   “可我给父亲写信的时候,人在许州,你们怎的不去许州找我,反而直接来了这里?还来得这般迟?”   “小姐,我们赶去许州,找到您说的那家客栈,却是晚了一步,得知您两天前就已经离开了。于是我们便直接往青川这边赶,中途不小心走错了路,这又耽搁了几天,如此才来得这样晚。小姐若不信,我这里还有老爷亲手写的信……”   说着,便从大门的缝隙中塞进来一封信。   栀素拿过来给了沈清月,沈清月打开一看:上面确实是父亲的笔迹,也说了派商陆带人来保护她的事情。   信上并未提还有另一波人的存在。依譁   如果商陆带来的这群人是父亲派来的,那么先前护送她的那十个人,又是谁派来的?   沈清月与栀素面面相觑,怔忪许久,才叫小厮将大门打开了。   外面果然站着商陆和另外九个人。   “小姐恕罪,我们来迟了!”商陆抱拳道歉,又问道,“小姐在许州怎的不等我们就出发了?这一路可有再遇到什么麻烦?”   “麻烦倒是没有,”沈清月说,“可奇怪的事情却有一桩……”   “什么奇怪的事情?”   “你说父亲只安排了你们十个人过来,那么,”沈清月忽觉脊背有些发凉,“先前那十个人,是谁派来的?”   商陆一脸困惑:“先前哪十个人?”   商陆不知那十个人的存在,可栀素和门口的小厮却是知道:“小姐,那十个人……也不像是坏人啊,还帮我们捉鬼……”   沈清月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是啊,他们到底是谁呢?”   众人正是迷惑不解之际,却见那狭窄的山路上又上来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位高颀挺秀的男子,一身薄烟灰色的锦袍,手中一枚折扇,双目郎朗,样貌堂堂。   他身后跟着八|九个人,俱是一身利落的劲装,瞧着也都像是会功夫的人。   沈清月脑中正思忖着父亲到底派了几波人这件事情,迷茫之际,不免开口问了一句:“你们也是父亲派来的?”   为首的那名男子:“……啊?”   栀素在沈清月旁边嘀咕:“小姐,老爷到底派了多少人过来的?究竟孰真孰假?”   商陆也打量起后面上来的那群人。   那男子被沈清月这么一问,愣了片刻,而后拱手礼貌道:“在下薛崇枫,有一个弟弟名叫薛崇羽。听说昨晚他与朋友夜闯山庄,眼下至今未回,所以在下今日才带人来寻他,不知姑娘是否见过崇羽?他今年十六岁,身上穿的是一件紫色的锦衣……”   原来是昨天那个少年的兄长。   “他昨晚在这里住下了,”沈清月说,“栀素,带这位公子去找昨晚那位小公子吧。”   “是。”栀素看了薛崇枫一眼,“公子,随我来。”   “哦,好。”薛崇枫的目光还停留在沈清月的身上,听到栀素的话,才赶忙应着,与她一起进了山庄,往薛崇羽昨天住下的厢房。   沈清月想不通的问题,暂时便不想了,同商陆说:“眼下山庄正好缺人手,你们暂且留下来吧,待日后我在这里招些本地的人来打理山庄,你们再回京城。”   “是!”   沈清月便让商陆带着他们去找洛杨,让洛杨给他们安排住处以及日后要做的事情。   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薛崇枫正带着一脸惺忪的薛崇羽出了厢房。   薛崇羽看到沈清月,迷迷瞪瞪地打了个招呼:“姐姐,我大哥来带我回去了。”   沈清月应了一声:“嗯,回去吧。”   薛崇枫上前几步,捧着折扇替自己弟弟道歉:“姑娘,昨晚崇羽他们不懂事贸然闯入山庄,给姑娘添麻烦了。今日在下来时匆忙,亦不知这山庄已经住了人,改日定当备下薄礼,再来与姑娘郑重道歉。”   “公子客气了,这并非什么大事,不必再专程登门致歉。”沈清月昨晚本就没有睡好,今日一大早又被吵醒,想了一些头疼的事情,此时身体着实有些不适,只想着回屋补会儿觉,“既然找到了令弟,就快些带他回去吧。”   薛崇羽揉着眼睛倚在薛崇枫背上,显然还未睡醒:“大哥,我还想睡……”   薛崇枫只得与沈清月告辞:“那在下先带崇羽回去了。”   沈清月强打着精神:“慢走,我便不送了。”   “是,姑娘留步便是。”说完,便拖着薛崇羽离开了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kunxing”灌溉的营养液! 第18章 .质问   马车渐渐驶离了被晨雾笼罩的月牙山,薛崇枫掀开车帘往后望去,那片浓郁而朦胧的景象,恍若一个幻境。   他摇醒倚在自己肩膀上睡得毫无姿态的薛崇羽,问他:“你可知那山庄的主人,姓甚名谁?”   薛崇羽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睡意懵懂道:“啊?哥你说哪个?”   “就是你喊她姐姐的那个。”   “哦,我不知道……”薛崇羽困得身子左右摇晃,话也说不清楚,“我只知道那个吓唬我的女孩子叫桑末……”   “你不是在山庄里住了一晚么?怎的连人家的姓氏都不问?”   薛崇羽揉揉眼睛:“啊,要问吗?”   “罢了,我回头自个儿打听吧。””薛崇枫将他的脑袋按回自己的肩膀,“你继续睡吧。”   “哦。”薛崇羽眼睛一闭,在车轮碾压路石的轱辘声中,又睡了过去。   薛崇枫扶着自己的双膝直起身子支撑着他,脑中一直在回想方才遇到的那个女子。   只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女子与众不同。   他第一眼看到她时,她未梳墨发,未施脂粉,清清丽丽地站在那里,莹白如玉的脸上,是无限游离着的、迷茫的神情。   她像是山里走出的仙子,眸中秋水为神,宛若芙蓉之姿。在她的美貌之外,还有一种非凡的气质,高雅中似透着几分寂寥。   当她盈盈抬头望向他时,薛崇枫的心像是佛寺里被撞击的梵钟,嗡鸣声在他的心房中萦绕开来,久久不肯散去。   他一时紧张,竟也忘了问询她的芳名。   临走时原想着改日借登门道歉之由再与她结识,可她话里却是拒绝了。自己若是厚着脸皮再去一趟也不是不可,但又怕引起她的厌恶。   薛崇枫活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这般小心翼翼地顾及着一个姑娘的喜恶。   可若是不登门,日后又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想到这里,薛崇枫又将薛崇羽摇醒:“崇羽醒醒,我还有话问你。”   薛崇羽方重新进入梦乡,正梦见那桑末又扮鬼吓唬自己,他将人捉住,欲按在地上胖揍一顿,却见她又变成了花一样好看的小丫头,冲他天真无邪的笑,直叫他下不去手了……   然后他就被人摇醒了。   “哥,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等我睡醒了再问不行么?”他困得只哼哼,满脸的不乐意。   薛崇枫也顾不得他困得可怜,问他:“崇羽,昨天晚上你在山庄究竟做了什么,仔细说来听听。”   “我还能做什么啊,我们刚进去不久,那桑末就扮鬼来吓唬我们,我都快被吓死了……”   “然后呢?”   “然后……”薛崇羽迷迷瞪瞪道,“我害怕呀,腿一软就摔倒了,正好摸到一块石头,就丢了过去,结果把那丫头的头给砸破了……”   薛崇枫一听,惊讶道:“你还伤人了?”   薛崇羽无辜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既伤了人,”薛崇枫一脸严肃道,“那改日咱们必须得登门道歉了!”   “啊?好吧。”不知道为什么,薛崇羽觉得大哥在听到他伤人的事情之后,惊讶中竟还透着一丝惊喜,严肃中又透着那么几分期待……   这般矛盾的表情,一定是他没睡醒,看错了。   ***   京城,郊外。   曲水流觞宴那天,皇帝携太子和其他皇子以及朝中百官来到李君屹他们提前布置好的宴会处,宫中及宗室官家女眷亦是盛装出席。   李君屹他们提前在河边架好了幔帐,临水而坐,甚是清凉。   水面御酒佳肴来往之际,岸边还有歌舞奏乐、走马步射等表演,陛下兴起时,命群臣赋诗一首,好诗有赏。   嘉和穿着那日给李君屹看过的那袭天青色曳地长裙,婀娜清华,映衬着她春山浅黛的妆容,让一众女眷在她面前都失了颜色。   她坐在太后身边,接受着其他人或是欣赏、或是艳羡、或是嫉妒的目光。   纵然她已经嫁过人,但此时的她依旧高贵而骄矜。   宴会过半,陛下已是微醺,只与旁边的人随意聊着,众人亦是不在拘泥坐着,自由散动开来,或是散步赏景,或是与人共筹。   嘉和举目去寻李君屹的身影,却见有另一人向他走去。   是执盏的太子苏铭。   嘉和心中一紧,先是担心苏铭是不是又要去找李君屹的麻烦,而后又担心他将捡到信的事情告诉李君屹。   她不由焦灼起来,流露出的情绪叫身旁的太后瞧见了,以为她想去见李君屹,便笑呵呵道:“嘉和,想去就去吧,你太子哥哥也在那里呢,不用怕别人说闲话。”   “是。”嘉和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提着裙裾匆匆往李君屹那边走去。   那厢,苏铭已经与李君屹说起了话。   “我瞧李少卿站在这河边出神许久了,是在想什么人吗?”   苏铭的突然出现,叫李君屹面颊难免阴沉起来,不晓得他又想做什么。   “回太子殿下,微臣只是在思索一些公事。”   “这样我,我还以为你在想你的前妻呢。”苏铭意味不明地笑道。   李君屹眉心皱了皱,不想与他聊这个,便问:“太子殿下找微臣是有什么事情吗?”   “倒也没什么事,”苏铭晃动着手中的酒盏,余光看到李君屹背后,那个脚步微急的天青色丽影,在她就要靠近时,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同李君屹说道,“就是那日我在御花园里捡到了一封信,信封上面署着你的名字,不过那时你已经离开皇宫了,我只好将信交给了嘉和,让她转交给你……”   嘉和在李君屹身后驻足,提着裙裾的手不由收紧了几分,长长的睫毛下,是对苏铭恼怒的眼神。   李君屹听到苏铭捡到了那封信,且交给了嘉和,心中划过一丝诧异。   前几日嘉和来府中见他时,并未提起此事。   他在想嘉和会不会已经看过了那封信。   可若是看过,又怎的一点异样的反应都没有?   短瞬的猜测后,李君屹面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只是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回头微臣找个机会问问嘉和便是。”   苏铭却偏了偏头,往他身后瞧去:“嘉和,你过来了啊,正好李少卿有事情要问你呢。”   李君屹转过身去,嘉和只好敛起眸中的怒意,对李君屹嫣然一笑:“君屹哥哥要问什么?”   苏铭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肯走,李君屹便也顺势问了一句:“太子殿下方才说,先前在御花园捡到了我的信,且将信给了你……”   “哦,那封信啊,”嘉和似乎才想起来的样子,满含歉意道,“对不起君屹哥哥,都怪我粗心,一时记不起那封信被我放到了何处,待我回宫仔细找找,许是能找到的……”   然而李君屹的反应却比她想象中的平静许多:“没事,找不到也没关系。”   李君屹已经猜测到,不管是太子还是嘉和,应该都已经看过那封信了。   嘉和见李君屹竟然丝毫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意外之余,不由十分欣喜。   此时一旁的苏铭却悠悠说了一句:“自是没关系,毕竟李少卿先前已经看过那封信了不是?只是不知道李少卿你……回信了没有?”   他故意将最后几个字咬得重了些,果然看到嘉和的脸色倏忽变了。   李君屹眉峰愈紧:“太子殿下,这是微臣的私事。”   苏铭哈哈一笑:“既是私事,那我便不过多追问了。本殿下还有事,你们二人慢慢聊……”   他很是得意地离去,留下一脸寒霜的李君屹和陡然失落悲怆的嘉和。   “所以君屹哥哥,你早就看过那封信了是不是?”嘉和问他。   事已至此,李君屹也没再瞒她:“是。”   “你先前说,你着急出门,没有时间看那封信,是骗我的?”   “嗯。”   “那你给世子回信了么?”   “回了。”   嘉和心中悲痛,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君屹哥哥,你为何要骗我?难道你心里真的还牵挂着沈清月吗?你都把她忘了为何还放不下她?”   李君屹垂下目光:他不知道自己对沈清月的好奇以及对他们之间消失的三年的探寻算不算是一种牵挂?也不知道自己托苏御保护沈清月算不算是一种放不下?   他无法回答嘉和这两个问题,他只好选择了沉默。   这样的沉默,在嘉和眼中,却是一种默认。   巨大的失望与悲伤叫嘉和的身子微微战栗起来,她双手握得紧紧的,仍是阻挡不了这样的战栗,“君屹哥哥,你辜负了我,自你娶妻的那一日,你就辜负了我们以前的情义,你不配我这般爱你……”   面对声泪俱下控诉他的嘉和,李君屹心中亦是十分愧疚,他知自己伤害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嘉和,一个是沈清月:“对不起,嘉和。”   “对不起?你只说一句对不起?”嘉和见他竟不为自己辩解,一种挫败的感觉摧毁了她一直以来对这份感情的自信和盲目,她骤然崩溃,哭喊道,“君屹哥哥,我真的很讨厌你现在这个样子!”   说罢,便转身哭着跑开了。   李君屹没有去追,他自知自己没有颜面去追,即便追上去也不晓得又该同她说些什么。   他在河边站了许久,河水清澈得一眼就能看到水底的卵石,可他的心却是迷惘得辨不清方向。   不晓得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喊叫:“嘉和公主落水了!” 第19章 .致歉   李君屹听到尖叫声,跑过去的时候,嘉和已经被附近值守的侍卫从河中救了上来。   她被呛了几口水,正剧烈地咳嗽着。李君屹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给她披上,她看都不看他一眼,由着宫女搀扶着自己回去了。   太后听到嘉和落水的事情,便提前离开了宴会,带着嘉和先回皇宫。   在回宫的马车上,太后看着在她怀中哭得瑟瑟发抖的嘉和,便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是去找李君屹了么?怎的忽然就落水了?是不是吵架了?”   “太后,君屹哥哥他承认了,他承认他心里还惦记着沈清月……”嘉和哭得杏雨梨花,“那我该怎么办啊太后?”   太后的神情立即凝肃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同哀家仔细说说?”   嘉和一边哭,一边将那封信的事情告诉了太后。   “你是说,沈清月在许州一带遇到匪徒,得衡阳王世子相救才免于落难?”太后问她。   嘉和点头:“衡阳王世子在信里是这样说的。”   太后冷哼一声:“她倒是个命大的。”   “君屹哥哥已经给衡阳王世子回信了,定然是托付世子保护沈清月,想必沈清月早就已经平安抵达青川,在老家住了一段时间了。”   “且先不说她,”太后心疼的抚着嘉和濡湿的头发,分析道,“哀家倒觉得李君屹纵然回信托付衡阳王世子保护沈清月,也未必是心中还惦记着她。君屹虽是不爱言语,性子有些冷淡,却也是个善良正直的孩子,他让衡阳王世子保护沈清月,也只是发了善心而已。那沈清月到底是嫁过他,他若是置之不理,岂不成了心肠冷硬之人?”   “不是这样的,君屹哥哥对那个女人绝对不是发善心而已,我能感觉得到君屹哥哥心里就是有那个女人,”说到这里,嘉和的心头又酸楚起来,“太后,君屹哥哥明明已经忘了那个女人,却还是会为她牵肠挂肚,所以他先前一定是爱上了那个女人,才会有现在这般的反应……”   太后见嘉和如此笃定,也不好再与她分析下去,只当她的猜测是对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太后问她,“倘若真如你猜测的这般,李君屹心里真的有过沈清月,你又当如何?你还想嫁给他吗?”   嘉和也想赌气说不嫁了,但是一想到她此生不能与李君屹结为夫妻,便觉心中钝痛。又想到日后万一李君屹想起了沈清月,他们若是重新在一起了,自己更是不甘心。   于是她道:“太后,当初您说要下旨给我和君屹哥哥赐婚,嘉和很后悔那时拒绝了您的好意……”   太后当即了然,平缓道:“无碍,哀家再下一次旨便是……”   ***   青川,月牙山庄。   洛杨前几日去镇上的集市上牵回了三只大狗,两只小狗,马车上还有一筐小鸡,半笼小鸭,扑腾着两只大白鹅,怀里还揣着一只刚满两个月的狸花猫……   山庄里一时热闹起来,绿竹抱着小猫爱不释手,栀素用碎布团了个小球逗两只小狗,洛杨说这两只小狗是长不大的那种,可以养在前院当宠物,而桑末则盯着两只大白鹅直流口水。   那两只大白鹅原本呼扇着翅膀很是嚣张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直至走到桑末面前,被桑末那两只垂涎的目光一瞧,便立即偃旗息鼓,收好翅膀往旁处溜达了。   沈清月叫人将三只大狗牵到山庄后院,安置在东西和北边,又叫人将鸡鸭抬去果园旁边的圈舍中养着,然后对桑末说:“这两只白鹅暂且搁在前院看家护院,你若想吃,明日叫洛杨去镇上专门给你买一只烧鹅……”   桑末不太能听懂沈清月的话,只隐隐能听懂几个字。她指着那两只大白鹅,竟是断断续续地咬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来:“桑末……吃……”   众人听见桑末竟然开始学说话了,都惊讶地望了过来。   栀素丢下两只小狗,跑到桑末身边,惊喜道:“桑末,你会说话啦!”   桑末见大家都望着自己,愈发努力地又说了起来:“桑末……吃鹅……”   栀素哭笑不得:“桑末,那两只鹅不能吃,中午吃鸡腿好不好?”   桑末的注意力登时被栀素口中说的“鸡腿”吸引了,憨笑道:“桑末……吃……鸡腿……”   栀素欣喜又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桑末真乖。”   如今山庄里人多了许多,里里外外也都有人打理,不出几日,山庄焕然一新,从一个杂草丛生的废弃山庄变成了一个山水自然、浓郁典雅的好住处了。   只是这山庄前院上一任庄主留下的家具,都有些老旧破损了。沈清月一直想找一个能工巧匠修补一下,再重新打一些家具,但她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适的匠人,加之此番随身带的银两并不算太多,自住进山庄这些日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所以只能暂时先将这件事放一放。   她同父亲写信说了这里的情况,再过些日子,父亲应该能叫人再稍些银子回来,眼下只能先凑合着了。   这一日,山庄里忽然来了客人,小厮来通传,说是那日夜闯山庄的那位小公子和他的大哥过来了,身后跟了几个随从,拎着许多礼品,说是来道歉的。   沈清月想到那日他们离开时,薛崇羽的大哥的确提到改日要来登门致歉,她当时已经婉拒了,没想到他们还会过来。   但既然他们已经来了,沈清月也不好将他们拒之门外,便叫人将他们迎进来了。   薛崇枫自那日见过沈清月之后,脑中总是浮现出她清丽的面容,他知道自己这是对那位姑娘一见倾心了,于是回去之后便叫人去打听她的事情。   只是镇上的人都不知道那座闹鬼的山庄里忽然住了人,更不知道住的是何人。他只得另辟蹊径,派人去打听当初买下山庄的是何人,得知是当地一位姓沈的人家买下的。   只是这位姓沈的人家已经在前些日子搬走了,最后是从沈家的邻居那里,才打听到了一些沈清月的信息。   沈家的邻居姓林,据那位林婶儿说,前几日确实有一位姑娘来过沈家,模样俊得在这镇上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林婶儿虽不清楚这位沈姑娘的名字,却是知道她的母亲当年也是这方圆十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后来嫁给了沈家老二,当初还只是青川知县的沈九儒。不久后的几年,沈九儒高升去凌州做了知州,便举家搬走了。再后来,便听说那沈九儒去京城做大官了……   如此,薛崇枫才得知,月牙山庄的那位姑娘姓沈,有一位在京城做高官的父亲,母亲亦是极为美丽。   除此以外,再也不知别的了。   纵然目前对她知之甚少,但薛崇枫还是忍不住,精心备下礼物,带着薛崇羽来来到山庄,道歉的同时,也想与她结识成为朋友。   薛崇羽随着大哥刚进院子,便看到那个叫桑末的姑娘,正领着两只大白鹅在院子里转悠,颇有种巡逻的姿态。   她的额头上还包着白棉纱,想是上次被他打伤的伤口还没好。脸上今天又画了一朵别的花,上次好像是木棉花,这次是一朵桃花。   “崇羽,这位就是你上次打伤的那位小姑娘?”薛崇枫问他。   薛崇羽点点头。   桑末见有人进来,便扭过头来看,目光一落到薛崇羽的身上,便多了几分凶气,像一只发怒的小老虎。   “先去给人家小姑娘道个歉……”薛崇枫对他说。   薛崇羽小声道:“哥我不是同你说过了吗?她是山里长大的野孩子,不同人语,我就算跟她道歉她也听不懂,再说你看这丫头多凶……”   “她听不听得懂是她的事情,但你打伤了她,就得道歉。”薛崇枫伸手将他推了出去,“快去道歉。”   薛崇羽不情愿地走到桑末面前,低着头嘟囔了一声:“对不起,上次不小心打伤了你……”   桑末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头对身后的两只鹅发出了命令。   薛崇羽没有抬头看她,但听见她忽然发出“轧轧”的声音,不由扑哧笑了起来,转身对薛崇枫说:“大哥,你看我就说她听不懂人话吧,我跟她道歉,她却学鹅叫……”   薛崇枫看着他身后扑棱起翅膀的两只大鹅,不由张大了眼睛:“崇羽,你后面……”   “啊?”薛崇羽随意往身后瞥了一眼,却见两只大白鹅伸长了脖子,厚厚的脚掌哒哒踏地,冲他奔来。“啊啊啊,大哥救我啊……”   沈清月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便从堂屋中走了出来,看到薛崇羽被两只鹅撵得满院子跑,薛崇枫站在院中有些不知所措,桑末在旁边咯咯直乐……   “桑末,”沈清月无奈地看着这一幕,“叫它们停下。”   她说的“它们”,指的便是那两只鹅。   自从那日洛杨买回鸡鸭鹅和猫狗后,大家便逐渐发现了桑末有一个神奇的技能——她竟然能与这些动物互通语言。   后院那三只大狗初来乍到时,甚是不听话,一直出于狂躁的状态,但是桑末对着它们吼了几声后,它们便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纷纷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回窝里趴着了,再没有乱吼乱吠的情况发生了。   在后来,笼舍的小鸡,圈舍的小鸭,前院的两只大白鹅,以及绿竹最喜欢的那只狸花猫,都一一屈服在桑末的裙下,见了桑末就像是见了山大王似的听话……   在薛崇羽被两只鹅叨了好几口之后,桑末才张口唤了两声“轧轧”,那两只白鹅得令,停下了追认的脚掌,重新扬起脖子,大摇大摆地回到桑末身边了。   薛崇羽被追得迎风流泪,可怜巴巴地回到薛崇枫身边,抬眸看了沈清月一眼,眸中有一种无声的委屈与控诉。   沈清月瞧他狼狈的样子,便代桑末同他道歉:“实在抱歉,桑末不懂事,叫薛小公子受惊了。”   薛崇枫立即替自己弟弟回道:“无事,崇羽他先前伤了桑末姑娘,今日桑末姑娘出出气也好。”   沈清月顺势将他们请进堂屋中:“两位公子进来喝杯茶,压压惊吧。” 第20章 .懿旨   薛崇枫一进堂屋,便叫后面的随从将礼品都拎了进来。   他方才在院里还好些,如今进了堂屋,倒显得有些拘谨了,手中那一贯把玩的折扇,打开又阖上,阖上又打开……   薛崇羽小声提醒他:“哥你老磋磨那扇子作甚?”   薛崇枫这才注意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沈清月请他们入座,看了一眼礼品,对薛崇枫客气道:“两位公子的心意我们收下了,礼物还是拿回去吧,这种小事不必如此破费。”   薛崇枫按住心头紧张的情绪,斯理说道:“姑娘,这些都是青川本地的一些特色糕点和小吃,瞧着花样多,其实花不了几个钱的,姑娘不必觉得破费,尽管收下便是。”   他前几日就一直在思索礼品的事情,晓得礼品不能太过贵重,否则显得有些刻意。亦是不能太轻飘,否则显得他们没有诚意、思索许久,才于昨日将青川这一带最有名、最好吃、最有特色的东西都列了出来,今日一大早派人四处采买,才有了今日这份他精心备下的礼物。   “这里面有蜜麻酥、金乳酥、梅子姜、荔枝膏、鲜花饼……”他报上了几样,证明自己确实没有买太贵重的东西。   沈清月听到他说只是一些糕点和小吃,便也不再推诿,浅然笑了一下便收下了:“我们初来乍到,还未曾有时间去品味青川的美食,今日两位公子送了这么多来,着实能叫我们一饱口福了。”   栀素奉了茶过来,后面跟了一个闻着味儿进来的小尾巴。   桑末的眼睛滴溜溜地在那些散发着不同香味的糕点和小吃上:嗅觉异常灵敏的她,在薛家两兄弟进来的时候便闻到这些东西的香味了,只是方才她急着报上次被打破头的仇,无暇顾及这些吃的。眼下“大仇得报”,她闻着香味儿就进来了。   栀素还没发现桑末也跟着自己进来了,她忙着奉茶,并未发现桑末的意图。   桑末在栀素的教导下,这些日子除了学说一些话语,也略微通晓了一些礼数,比如在想吃什么东西的时候,要先问别人可不可以吃?   她眼巴巴地看向栀素,但是栀素一直背对着她,看不见她渴求的眼神,于是她又去看沈清月,指着那些好吃的东西,说:“小姐……桑末……想吃……”   栀素听到桑末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竟也进来了。不等沈清月开口,忙转身同她说道:“桑末,你怎的进来了?快去院子里玩,莫打扰了客人……”   桑末见栀素终于有空看自己了,开心道:“姐姐……桑末……吃……”   栀素欲拉她出去:“桑末乖,客人还在这里呢,我去找别的东西给你吃。”   薛崇枫见状,将一直闷声坐着的薛崇羽叫了起来:“崇羽,去……”他暗示地看了他一眼。   薛崇羽明白他的意思,只好站起身来,随意打开了两个装点心的盒子,问桑末:“你想吃哪个?”   桑末见到那一颗颗玲珑精致的点心,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愈发说话不清楚起来:“吃……桑末吃……”   薛崇羽瞧她那馋兮兮的模样,就像小狗见了骨头、猫见了肉似的,不由有些忍俊不禁,将两个盒子的糕点都拿出一些来,走过去给了她:“喏,吃吧。”   桑末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糕点就要往外走,却被栀素又叫了回来:“桑末,我教过你,拿了别人的东西要说什么?”   桑末看看手里的点心,又看看薛崇羽,目光刚重新凶起来,旁边的栀素一声咳嗽,桑末立即收回她龇出去的两个小虎牙,硬巴巴地挤出两个字:“谢……谢。”   薛崇羽瞧着她被栀素管教得服服帖帖的样子,想笑又不好意思笑,于是道:“不用谢,吃你的去吧。”   桑末看了一眼栀素,栀素点了点头,她这才欢快地去院子里玩了。   薛崇羽又重新坐了回去,听大哥与沈清月寒暄聊天。   “今日第二次见到姑娘,还不知姑娘姓名?”薛崇枫虽然先前打听到她姓沈,但却不知具体的名讳。   沈清月也没什么顾忌,便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不知姑娘在这山庄是要常住还是小住一段时间?”   “只是住一段时间。”   “这样啊,”薛崇枫听到她住在这里的时间并不会很长久,心里自然是有些失落的,“如今咱们误打误撞的,也算是认识了。我们薛家在青川经商多年,对这里颇为熟悉,也积攒了一些人脉和朋友,沈姑娘初来乍到,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亦或是遇到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便是,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沈清月瞧着这薛家的两位公子都是好相与的人,她想到大伯一家突然搬走,自己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旁的亲戚,如今多两个朋友自是有益无害。   “难处倒是没有,小忙倒真是有一个。”沈清月笑盈盈道,“过些日子我想将山庄的家具修补和置换一遍,届时还要麻烦薛公子推荐几个精通匠艺的人……”   薛崇枫听到她竟真的有事情要自己帮忙,心头不由欢欣起来,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好,这几日我便着手去找些手艺厉害的匠人……”   沈清月忙道:“倒也不必这般着急的,现下我手中的银两不够宽裕,需得等过些日子家父差人送来一些……”   “钱的事情,沈姑娘不必操心,定不会叫姑娘花费太多,做出的家具也一定叫姑娘满意,此事便包在我身上了……”   薛崇羽在一旁听着大哥大包大揽的话,心想一向持重沉稳的大哥,今日怎的表现的如此亢奋不矜呢?   他们在山庄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了。   出了山庄,薛崇羽看着情绪兴盛一脸愉悦的大哥,问他:“哥,你是不是看上人家沈姑娘了?”   被说中心思的薛崇枫呼啦打开扇子,冲着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上扇风:“我表现得这般明显吗?”   薛崇羽撇撇嘴:“很明显。”   兄弟之间,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薛崇枫便直接问他:“那你想不想沈姑娘做你的嫂子?”   “哥你会不会想得太远了?你才第二次见人家而已……”薛崇羽一脸鄙夷道,“人家还不一定愿意呢。”   “感情之事,总要有人主动,万一能成呢?”   “那就祝你美梦成真吧。”   ***   京城,太尉府。   这日清晨,宫里忽然来了人,是太后宫中的管事安总管,说是太后有懿旨。   彼时李太尉已经去上早朝了,舒氏便带着李君屹和其他孩子匆匆赶往前厅接旨。   此时距离嘉和公主落水才只过去几日,得知嘉和落水多少与李君屹有关的舒氏,这几日心一直高悬着,生怕太后会因此怪罪下来。   这几日她也曾几次三番劝说李君屹去宫里给嘉和公主道歉,但这孩子不晓得心里在想什么,怎的也不肯去,气得舒氏心头直犯疼。   今日忽听太后有懿旨过来,心更是差点跳出了嗓子眼:这懿旨定是要降罪他们没跑了。   舒氏来到了前厅,瞧见了安总管脸上的笑意,一时竟分辨不出这笑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待所有人都齐齐跪下了,安总管这才拨开懿旨,读了起来。   “皇太后懿旨,今太常寺少卿李君屹,年少有为,正直清举,玉竹风姿,德才兼备……”   舒氏听到安总管念到李君屹名字的时候,便当真以为是来降罪的,但听到后面一溜夸他的辞藻,又觉得不像。而后她又听到了安总管念出了嘉和公主的名字,以及一溜儿夸嘉和公主的辞藻,舒氏那颗砰砰直跳的心猛地一顿,在猜到了什么时候,又跳动的更加剧烈起来。   直至安总管读完懿旨上的全部内容,舒氏那颗心经历了大起大落,大落大起,直叫她呼吸都急促起来。   这不是降罪的懿旨!   这竟是一道……赐婚的懿旨!   太后竟然给李君屹和嘉和公主直接赐婚了!   几日的担惊受怕叫舒氏一时承受不住这样巨大的惊喜,她扶着自己的心口,劫后余生般的消解着这份突如其来的恩赐,直到安总管又开口说道:“李少卿,接旨吧。”   舒氏这才发现自己儿子直愣愣地跪在地上,面上竟是没有反应一般,一直没有接旨。   这孩子,许是和自己一样,被这份恩赐吓到了。   “屹儿,”舒氏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接旨啊。”   厅中自安总管宣读完懿旨之后便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李君屹,安总管也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只待他说出那句接旨的话,自己便也顺势恭喜他几句。   冗长的沉默之后,李君屹终于有了反应。   他弯下身来,磕了一个头:‘微臣才疏学浅,德行有亏,配不上嘉和公主,望安总管转告太后,收回懿旨……’   安总管那双要递上懿旨的手便这么定在了半空中,一如他脸上定住的笑容一般。   舒氏捧着心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21章 .抗旨   “微臣才疏学浅,德行有亏,配不上嘉和公主……”李君屹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始终保持着平静,仿若他只是和往常一样与人说话而已。   舒氏在他说完这些话后便晕了过去,厅堂中登时乱做一团。李君屹让人将舒氏扶回房去,而后站起身来,对安总管说:“劳烦安总管回宫向太后回禀一声,是何后果,我都接受。”   “李少卿你……”安总管一时被他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指着他半天才道,“你糊涂啊,你难道不要前程了吗?”   李君屹知自己如今这般心猿意马,委实无法与嘉和成亲,便道:“安总管,我深知自己配不上嘉和公主,安总管如实禀告太后便是。”李君屹对着他深深行了一个礼,而后便去看望自己的母亲了。   安总管瞠目结舌,见他心意已决,便也只能捧着懿旨打道回宫了。   皇宫,太后宫中。   安总管心惊胆战地将李君屹的话原封不动地回禀了太后。   太后面色冷沉,忽的扶案而起,怒斥一声,“反了他不成?”   殿内的宫人当即跪了一地:“太后息怒……”   嘉和此时由宫女扶着,走了进来。   她自从襄国回来后,身子本就孱弱了许多,前几日落水,加之心中郁结,这几日又病了起来。   她只今日太后降了懿旨去太尉府,便让人一直留意着殿内的动静,得知传旨的安总管回来了,她便叫宫女将自己扶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李君屹的答复。   当她看到殿内跪成一片的宫女和太监,以及安总管手中那道懿旨的时候,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是在一瞬间苍白如纸。   她纤细单薄的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嘉和,你怎的出来了?”太后冷凝的脸在看到她时才流露出几分慈爱来,“你病还没好,快回去躺着!”   嘉和走到安总管旁边,看着他手中的那道懿旨,问道:“安总管,你怎的又将懿旨带回来了?君屹哥哥没有接旨吗?”   安总管跪伏在地上,身子颤巍,不敢回答。   太后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与她一起坐了下来,用尽量和缓的语气,同她说道:“嘉和,李君屹那小子不识好歹,藐视皇威,咱们不要他了,哀家再给你找一个比他更好的才俊……”   嘉和眸中最后一丝希望随即湮灭,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下泪水滑落,她无力而绝望地说道:“所以君屹哥哥宁愿抗旨,也不愿意娶我……”   她说完这话,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太后的怀中。   太后心疼地看着因承受不住打击而晕倒的嘉和,对李君屹更是恼怒。她向安总管下令:“去找陛下,就说李君屹抗旨不遵,藐视皇威,叫陛下把人先抓到诏狱里去!”   “是……”安总管从地上爬起来,慌慌张张去找陛下了。   ***   青川,月牙山庄。   薛崇枫这几日来得格外勤快,沈清月那日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想托他找几个木匠,且同他说了这件事情并不着急,但没想到不过两日的时间,他便将青川本地手艺最好的几个木匠都叫了过来。   那几个木匠甚是眼疾手快,各自拿出自己的锤子刨子凿子等一应什件,啷啷当当地就干起活来。   这几位木匠主要负责修补一些破损的家具以及依着房间大小打造一些柜厨,而薛崇枫这几日又陆续让人抬了一些雕工精致的桌凳案几以及拔步床、贵妃榻、琴桌画案、妆台屏风,还有一些箱匣、烛台、墨盒等小的物件,但凡是他能想到的,沈清月能用到的,他都一一送了过来。   沈清月暗暗让栀素去清点一下这些东西的价格,又让洛杨去镇上的集市坊肆对比了一番,发现薛崇枫送来的这些家具比集市坊肆售卖的价格便宜了接近一半,但用料和做工却都是极为上乘的,显然他是出自真心帮她买来的。   好在没过几日,父亲差人送了些银两过来,沈清月让栀素按照那些家具的价格,多拿了一成,给了薛崇枫。   薛崇枫却是不肯多要那一成:“在下帮沈姑娘采买这些东西,并非是为了多赚这一成的银子,只当是朋友之间互相帮忙罢了。沈姑娘若真想感谢在下,不若请在下吃一顿饭,去青川最好的酒楼八仙楼,蒸河豚是他们家的名菜,鲜美异常,眼下虽已过了吃河豚最好的季节,却也是值得一尝的……”   沈清月见他执意不肯多收银子,又主动提出吃饭的请求来,便也应下了。   次日,沈清月带着栀素、绿竹和桑末,叫上洛杨和商陆,乘马车往薛崇枫所说的那家八仙楼赶去。   薛崇枫带着薛崇羽早早的就定好了雅厢,兄弟二人站在酒楼门口翘首以盼。   薛崇羽不似薛崇枫有耐心,磨着鞋底道:“哥,咱们不能去里面等吗?这街上人来人往的,万一遇到熟人,还以为咱们在等什么贵客呢?”   薛崇枫敲了他一扇子:“沈姑娘难道不是贵客吗?”   “你喜欢她,自个儿请她就是了,作甚还要拉着我?”   “我若单独一人过来,怕沈姑娘会觉得不自在。”   “你就不怕我不自在么?”   “臭小子,请你吃饭话怎么这么多?”   好在沈清月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不多时他们便瞧见了姗姗来迟的沈清月的马车。   赶车的是洛杨和商陆,马车停下后,车上下来四个姑娘:沈清月和她的两个丫鬟,以及今日脸上画着扶桑花的桑末。   “抱歉,我们来迟了,叫两位公子久等了。”沈清月略含歉意道。   “无妨,是我们早到了。”薛崇枫将沈清月她们请进了酒楼中,薛崇羽是最后一个进去的,跟在桑末的后面。   桑末一进酒楼,便被里面弥漫的各种佳肴珍馐的香气吸引了:左闻闻又嗅嗅的,一双黑白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   薛崇羽忍不住笑道:“你怎么跟个小狗似的……”   桑末扭过头来冲他龇牙。   刚好要上楼梯,桑末忙着对他耍凶,没留意脚下的台阶,一脚踩空,摔了下来。   薛崇羽下意识地伸手捞住了她:小丫头身子细瘦,轻飘飘的落在他的臂弯里,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凶凶的表情,以及唇角的两颗呲出来的小虎牙……   “还不把牙收回去,显你牙白啊?”薛崇羽将她扶稳站好,打趣了她一句。   桑末眨了眨眼睛,闭拢了嘴巴,懵懂又茫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而跟着栀素往楼上走去了。   这顿饭初时自是吃得融洽尽兴,其间沈清月在饭菜全部上来之后,暗示栀素下楼将饭钱付了,可栀素不一会儿就回来了,小声告诉沈清月,薛公子已经提前付过钱了。   沈清月皱了皱眉,同薛崇枫说道:“薛公子,这顿饭本是说好我来请的,怎好让你花钱?”   薛崇枫笑道:“我与这酒楼的掌柜甚是熟悉,因着经常在这里待客,所以提前在酒楼里存了些钱,想必是掌柜的直接从中扣去了。下次咱们换个酒楼,沈姑娘再请也不迟……”   这顿饭还未吃完,他便又提及了下一次,饶是沈清月再迟钝,也隐隐猜到了什么。   且不论是先前的登门道歉,便是后来帮她请工匠买家具的事情,这位薛大公子做的一切,似乎已经超出了两人还只是泛泛之交的朋友的范畴。   这时候,薛崇枫又拿出了四个小巧精致的饰盒,分别给了沈清月和栀素、绿竹以及桑末。   “昨日家妹让我帮她去首饰铺子买几件首饰,我便顺手多买了几件,沈姑娘看看可是喜欢?”   正埋头吃饭的薛崇羽暗中撇撇嘴:哪里是顺便买的,分明是昨天专程去挑的。   沈清月打开,她的饰盒里面是一支浑体通透的玉簪,而栀素和绿竹手中各是一支花簪,至于桑末,她一直低头吃肉,并不关心那盒子里面的东西。   沈清月看了一眼便阖上了,没说收下,也没说不收,只是暂且搁在手边,淡淡说了声:“薛公子有心了。”   薛崇枫见她并未露出十分喜欢的样子,以为自己挑的礼物不合她心意:“沈姑娘若是不喜欢这个,改日我再换个别的……”   “薛公子莫要麻烦,这个就挺好的。”沈清月虽是这样说着,却再未看过那盒子一眼,她语调温软平和,又似带了感激之心,说道,“我来青川原本只是想散散心,纾解和离后的情绪,没想到还能结识薛公子这般爽快大方的朋友,实在是清月的福气……”   她说完这话,果然瞧见薛崇枫面上一怔:“和离?”   “是啊,”沈清月眸中漫出一层薄薄的凄凉来,“我姻缘不顺,嫁人三年,难归一意,与夫君离心,才和离不久……”   此话一出,莫说是薛崇枫,就连薛崇羽也抬起头来,满目惊愕地看着沈清月,显然没有想到她竟嫁过人。   片刻的沉静后,薛崇枫表情僵硬地说道:“沈姑娘这么好的人,是他不懂得珍惜……”   沈清月饮下杯中酒,浅浅苦笑一下:“薛公子说的是,我也是这般想的。”   本是宾主尽欢的一顿饭,最后却以各腹心事告终。   在回山庄的马车上,栀素忍不住同沈清月说道:“小姐,你是不是也瞧出了薛公子喜欢你,才故意提起和离的事情的?”   “是啊。”沈清月今日说起和离之事后,便没控制住喝了许多酒,此时已然有些微醉,“这种事情还是尽早告诉他比较好……”   “我瞧着薛公子样貌品性都不错,又对小姐这般用心,小姐此时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怕是要将他吓跑了……”栀素可惜道。   “要走的人总是留不住,早说晚说都一样的。”   栀素瞧着自家小姐这般消极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奈:“这位薛公子错过便错过了,我瞧着小姐对他也没生什么心思。只是小姐以后若真的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为自己多谋划一番,别再动不动就把人吓走了……”   “真正喜欢的人?”沈清月呵的笑了一声,“傻丫头,真正喜欢一个人很累的……”   “那是因为小姐之前遇人不淑,”栀素振振有词的劝解道,“倘若遇到小姐真心喜欢的,且也真心喜欢小姐的,那两人在一起必定欢喜幸福,又怎么会觉得累呢?”   绿竹扯了扯栀素的袖子:“小姐心情不好,你少说几句吧。”   栀素悻悻收了口,小声咕哝道:“小姐心情不好还不是因为想起了那个负心人?一想到他和那个公主在一起我就好生气,也不晓得佛祖有没有听到我的祈祷,叫那两个人不要如愿以偿……”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哈,因为有存稿,所以打算接下来三天,每天三更,更新时间为零点,六点和九点。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抽奖活动也会跟上的。   我继续存稿去啦! 第22章 .理由·?   自那日八仙楼吃过饭之后,薛崇枫一连几日都没有再露过面。   倒是薛崇羽时不时来山庄找桑末玩,看她训练猫狗和鸡鸭鹅,觉得甚是有趣。   桑末也不像以前那般讨厌他了,她教薛崇羽训练小动物,薛崇羽就教她识字,两人玩得倒也投机。   栀素有一次故意提起了薛崇枫,问他:“薛小公子,这几日怎的不见你大哥过来?”   薛崇羽年少率性,没心没肺道:“我大哥听说沈姐姐以前嫁过人,这会儿正郁闷着呢。”   栀素不高兴道:“你大哥莫不是因为我家小姐嫁过人,就看不起我家小姐?”   薛崇羽忙摆摆手:“我大哥没有看不起沈姐姐,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薛崇羽实在想不出替自家大哥辩解的理由,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在纠结什么呢?”   栀素见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由哼了一声:“你大哥看不起我家小姐,我家小姐还看不上你大哥呢。”   薛崇羽尴尬地挠挠头:“栀素姐姐是在生我哥的气吗?那沈姐姐是不是也生我哥的气了吗?”   栀素撇撇嘴:“我家小姐才没有生气,她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那就好。”薛崇羽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想的事情也不多,听到栀素说沈清月没有生他大哥的气,登时眉开眼笑,又同桑末玩到一处。两人去山上翻石头捉蝎子,玩到傍晚才回家。   大哥在堂屋中看账本,薛崇羽就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等晚上开饭,顺便看着自己被蝎子蛰肿了的大拇指,寻思着昨日夫子布置的功课怕是写不完了。   薛崇枫捻着账本,许久没有翻到下一页,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薛崇枫:“你今日又去月牙山庄了?”   “是啊。”薛崇羽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手怎么了?”   “捉蝎子的时候被咬了一口……”   “哦。”   薛崇羽:“……”就哦啊?   “那个沈姑娘……”薛崇枫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沈姑娘有没有和你提到过我?”   薛崇羽晃晃脑袋:“没有啊。”   “一字都未提?”   “嗯呐。”   薛崇枫有些着急:“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人家生什么气?”薛崇羽这才正经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人家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   薛崇枫有些失落,讪讪地低下头,又去看账本了。   薛崇羽见他半天都没有翻动一下账本,心思分明不在账本上,定是在想沈清月,于是便多说了几句:“大哥,不是我说你,你先前都没打听清楚沈姐姐的事情,便头脑发热去追求人家,如今得知沈姐姐嫁过人,又像是个乌龟似的躲着不见她,弄得大家都挺尴尬的。我瞧你口中所说的喜欢,也不过了了……”   薛崇枫抵着额头,叹了口气:“你还小,有些事情你不懂。”   薛崇羽撇下嘴巴,说道:“反正我以后若是喜欢一个姑娘,管她之前有没有嫁过人,管她样貌是丑是俊,我若认准了她,就一定坚定决心,把她娶进家门……”   ***   京城。   李太尉之子李君屹被下了诏狱一事很快在京城传开了。   只是众人皆不知,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太常寺少卿,有一位做太尉的父亲和一位在后宫做贵妃的姨母,究竟是犯了什么样的大罪,竟是被下了诏狱这般严重。   常氏也听闻了这件事。   初时刚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她还有些幸灾乐祸:亏得沈清月与李君屹和离了,倘若没有和离,李君屹下了诏狱这件事恐怕要连累到自家身上。她觉得这是老天给李君屹的报应,叫他在诏狱里多待一段时间才好……   可常氏没高兴几天,又犯起愁来:当初太尉夫人与自己有过承诺,只要沈清月离开京城,她就会劝太尉举荐沈清才做官。可如今李君屹出了这样的事情,太尉府上下焦灼不已,李太尉根本没有心思去举荐旁人。如此,她又盼着李君屹能早点出诏狱……   嘉和后来找过安总管,问安总管宣旨当日,李君屹究竟是以什么理由抗旨的?   安总管是太后宫中的掌事公公,先前太后叮嘱过他,关于李君屹抗旨拒婚的理由不能告诉嘉和公主,若是她问起,便只说是李君屹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其他的不要多说……   今日嘉和果然问起这件事来,安总管便也一口咬定:“李少卿说,他配不上公主。”   “还有呢?”   “回公主,没了。”   “没了?”嘉和看着安总管,她自然不信李君屹只用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拒了懿旨。   可无论她怎么问,安总管都说不出旁的来,嘉和猜想一定是李君屹还说了什么理由,但是安总管不敢告诉她。   她没有再逼问安总管,挥手让他退下之后,嘉和问自己的贴身宫女碧萱:“那日随安总管去太尉府传旨的人还有谁?”   碧萱回答:“回公主,陆公公也一起去了。”   “陆卓?”嘉和记得他,“叫他过来,别让安总管知道。”   “是。”   陆卓是安总管手下的一个侍监,嘉和以前未去襄国和亲时,陆卓曾也服侍过她,忠诚老实,很是听她的话。   不多时碧萱便将陆卓带了过来。   陆卓和别的太监不太一样,他浓眉乌黑,鼻梁挺拔,在一众太监中显得卓尔不群,不像太监,更像个侍卫。   但他确然是个太监,且是个好看的太监,后宫里有不少宫女都偷偷喜欢着他。   只是以他这样的容貌,不晓得为何会选择进宫做太监?   “陆卓,那日你随安总管去太尉府宣旨,李君屹他以何种理由抗旨,你可听到了?”嘉和未与他迂回,直接问道。   陆卓毕恭毕敬道:“回公主,奴才听到了,但安总管嘱咐过,不能说。”   “若我一定要你说呢?”   “公主,请别为难奴才?”   “你怕得罪安总管么?”嘉和循循诱导道,“不若这样,只要你告诉我那天李君屹说了什么话,我就升你做首领太监,调来我身边伺候。你以前也伺候过我,应该知道我的脾气秉性,定然会比跟在安总管身边要好上许多……”   “公主,这……”陆卓声音微颤,隐隐激动起来。   嘉和见他显然对自己的提议心动了,便继续说道:“本公主自襄国回来以后,身边除了碧萱,再无第二个人可以推心置腹。你若来我身边伺候,我绝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公主抬举奴才。”陆卓跪下冲她磕了个头。   嘉和眸中划过鄙夷之色,但在他抬头之后,又换回了以往的柔弱:“那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是,奴才可以告诉公主,只是公主听过之后,千万莫要动怒,以免伤身……”   “你说便是。”   陆卓这才将那日他在太尉府听到的话如实说了出来:“李少卿说,他才疏学浅,德行有亏,配不上公主……”   “才疏学浅?德行有亏?”嘉和哂笑着念出这两句话,“他便是找理由,也不该找这样的理由?他自幼聪慧,颖悟绝伦,小时候便是太子伴读,如何才疏学浅?他风光霁月,襟怀坦白,官清似水,又如何德行有亏?”   陆卓自是也听说过李君屹为官清风峻节,连圣上都对他颇有赞许,他所谓的才疏学浅,德行有亏,怕只是为了拒婚而随意找出的借口罢了。   如此,叫公主的颜面如何过得去呢?   “德行有亏?”嘉和又将这句话念了一遍,她忽而想到了什么,脸色倏忽黯淡下去,“所谓德行有亏,莫不是说自己二三其德,心里还念着别的女人?”   一种欲哭无泪的悲哀漫上心头,她反而笑了起来,且笑得越来越深,直至将眼中逼出了泪水,戾气从眼底升起。   “陆卓,你现在便是本公主身边的首领太监,本公主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诏狱打点狱卒,让李君屹在诏狱中狠狠吃些苦头,这是他欺我、负我的代价……” 第23章 .梦境·?   诏狱中,李君屹将将要睡着的时候,一桶腥臭的冷水便泼了进来,且十分精准地泼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今天晚上的第三桶冷水,白日里也泼了两次,初时还解释是冲洗牢房中的污秽之物,不小心泼到了他的身上,后来索性不解释了,泼完便提着桶走了。   前几日他刚入诏狱的时候,狱卒们知晓他的身份,待他还是客气的,今日却忽然转了性子,故意为难起他来。   李君屹猜想,许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叫他们故意这样做的。   这便是他抗旨的代价,李君屹自说出抗旨的话时便已料想到了。   狱中本就阴凉潮湿,李君屹被凉水泼得整日衣衫未干,整夜未睡,晨曦之时便发起烧来,额头滚烫,可身上却寒冷不已。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濡湿的稻草上,身上盖着的被褥亦是浸满了水,如同一块寒冰压在身上,他已没了力气推开……   “夫君,你冷不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李君屹强撑着睁开眼睛,眼前似有氤氲的水汽,叫他只能模糊看到身旁有一个女子,面容朦胧看不清楚。   他似乎知道她是谁,于是呢喃着叫出了她的名字:“清月……”   眼前水汽散去,沈清月的面容逐渐清晰了起来。   李君屹这才察觉,自己并不在诏狱中,而在一处茅草屋内。   屋外雷霆大作,大雨倾盆,屋内潮湿寒凉,四处漏雨。   李君屹恍恍惚惚记起,他因为不肯接受荫补做官一事而与父亲闹了矛盾,父亲不理解他为何放着稳妥的做官机会不要,执意要冒险参加科考,若是考上了倒还好,若是考不上,岂不是叫旁人笑话?   李君屹在府中不得清净,便干脆搬了出来,在京郊租了一处小宅,茅草房屋,院墙低矮,却依山傍水,怡然僻静。   父亲为了逼他回府,断了他的供给,连下人都叫了回去。他不会做饭洗衣,混混沌沌过了几日,直至沈清月扣响了他的小门,拎着两个包袱……   原以为沈清月是来劝说他回府的,可没想到那两个包袱里装的换洗的衣衫,一个是他的,一个是她的。   “你要住在这里?”李君屹问她。   她言笑吟道:“夫唱妇随,夫君在哪,我就在哪儿。”   “父亲和母亲知道吗?”   “父亲不知道,母亲知道,她担心你在这里一个人照顾不好自己,所以才默许我过来的。”   李君屹看着她清瘦娇柔的身子与这格格不入:“你又何必跟来受苦?”   她温柔而恬静道:“夫君觉得不苦,我就不苦。”   如此一天,两天,三天……   她竟真的陪他住了下来,虽三餐简陋,无人伺候,她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他读书读累的时候,便会通过小小的窗子看向院里,看她在院子里忙碌,心中便会放松许多。   日子虽是有条不紊,但偶尔也有叫人慌乱的时候。比如上午还晴朗的天气,下午骤起狂风,刮来大雨,她外出买菜未归,李君屹只好拿了伞出门寻她。   她在一棵大树下躲雨,身上被雨水浇得透彻,一张小脸冷得发白,却在看到他时先关心起他来:“夫君怎的出来了?着凉了怎么办?”   “无碍。”他将人揽到伞下,带她回家。   油纸伞不够大,她便一直将伞往他那边推:“我已经淋湿了,不怕再多淋一会儿。夫君科考在即,莫要淋雨生病……”   她不舍得他淋雨,他又怎么忍心叫她一个女人淋雨。   是以两人到家时,他的衣衫也被淋湿了大半天。   一进院子,她便小声的惊呼道:“夫君,今晚我们没有被子盖了。”   李君屹这才瞧见满院子晾满了衣服和被褥:他方才出门着急,竟忘了要先把衣服和被褥收起来。   待入了屋子,又瞧见屋中四处漏雨,她先他一步将桌上的书收了起来,然后去了卧房中,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夫君,先去换一下衣服吧……”   李君屹接过衣服,瞧她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你怎的没换?”   她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我的衣服今日都洗了,柜子里只有你的衣服了……”   他将衣服塞回给她:“那便先穿我的,我再去换另一身。”   一房两卧,李君屹住的那件卧房稍大些,也在漏雨。   他换好衣服出来,不多时,便见她也从另一件卧房出来,身上穿的是对她来说过于肥大的他的衣服。   她被他瞧得有些局促羞涩,低头说道:“我去灶房中拿些碗和盆来,将雨水接住,再熬些姜汤,夫君喝了暖暖身子……”   “我去拿,你先将头发擦干。”他将毛巾递给她,转身出了屋子。   白日里倒还好说,到了晚上,沈清月那房中那处漏雨的地方刚好对着木头做的小床,已然无法睡人,他便叫她来自己房中凑合一晚。   两人没有被子盖,连褥子也没有,柜子里只剩了一件披风,他自然给了沈清月。   他倚靠床的这边,在摇曳的烛光里看书,沈清月抱膝坐在床的那边,整个身子都缩进披风里,在滴答滴答的漏雨声中,忽然开口问他:“夫君,你冷不冷?”   “还好。”   他自是冷的,只是性格使然,不想说出口罢了。   然后她像一只小蚕蛹一样,一涌一涌地移了过来,在挨到他的身旁时,伸出手来摸了摸他的手腕。   自然摸到一片冰凉。   她张开披风,从一侧抱住了他,红着脸问他:“夫君,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   软软热热的身子带着几分清香沁了过来,他心中一悸,随即擂鼓一般跳动起来……   “醒醒,醒醒……”有人粗暴地推搡着他,想将他从这梦中摇醒。   然而梦中的柔软温热却叫李君屹不愿意睁开眼睛。   “不会是晕过去了吧?”   “真是中看不中用,身子骨一点也不经折腾……”   “他到底是太尉府的人,要不找个郎中给他看看?”   “找什么郎中?拿碗姜汤给他灌下去,不死就成……”   诏狱中有百般折磨人的手段,既能叫外人瞧不出伤口来,又能叫受刑之人生不如死,偏还能好好的活下来。   李君屹总在被折磨得意识模糊之际梦到沈清月,醒来时虽然会忘掉许多,但梦中的感觉还是镌刻在了心里。   如此,倒也不觉得诏狱的日子太难熬了。   他是在诏狱中待了快一个月后才被放出来的。   这还是李太尉与宫中贵妃百般向皇帝求情才得以将他保了出来。   才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大圈,进去之前穿的那身衣服如今挂在身上空荡荡的,脸色灰白,行销骨瘦,不成样子。   舒氏看到自己儿子瘦骨棱棱的样子,简直悲痛欲绝,又恨其不争:“你当初若是接下懿旨,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的罪,如今前程毁了,你以后可怎么办?”   李君屹并不后悔抗旨拒婚,只是看着憔悴了许多的父母,心底终是有些愧疚的:“儿子不孝,叫父亲和母亲担心了。”   李太尉负手看着他,终是没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只叹了口气,说:“走吧,回家。”   李君屹在家休养了半个月,才初初恢复了些以前的风姿。   这半个月,府中谁也没有再敢提嘉和公主的名字。李君屹犯下如此大罪,李太尉已经不奢望他还有什么前程,慢慢地便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孩子身上了。   他手中尚还有一个荫补的名额,原本舒氏劝说他给沈清月的弟弟沈清才的,李太尉对这个名额也不怎么看重,但是李君屹突遭此难,失了官职,往后再入仕途的希望微乎其微,李太尉便不舍得将这个名额给沈清才了,他更愿意给自己家族中一位资质还不错的侄儿……   舒氏知道他的想法之后,也并未阻拦。   当初她应太后的要求,将沈清月赶出京城,为的是让李君屹和嘉和公主安安稳稳地在一起。如今两人闹成这个样子,已是不可能再破镜重圆,那么沈清月回不回京城,于她来说也没什么关系了。   常氏在李君屹出狱之后的不久,偶然从沈九儒的口中得知了李太尉举荐自家侄儿做官的消息。   她怒从心起,次日便去了太尉府,想要问问舒氏为何不遵守诺言,让李太尉举荐自己的儿子沈清才做官?   舒氏知晓她来太尉府的目的,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见客。   倒是李君屹听说沈清月的母亲怒气冲冲而来,待在前堂不肯离开,便代替母亲出来见她了。   “沈夫人来府中,不知所为何事?”李君屹见沈清月的母亲满脸怒容,不晓得她因何有这般大的怨气。   常氏见他竟然出来了,冷笑一声:“你母亲躲着不肯见我,我和你说道说道也行……”   李君屹叫人奉了茶过来:“沈夫人请说。”   “你可知我家清月之前为何要离开京城回老家?”常氏问他。   李君屹凉淡的目光在听到沈清月的名字时,泛起了微微涟漪:“不知。”   “你与清月和离之后,清月一直安分守己,从未纠缠过你,也未曾做过打扰嘉和公主的事情,但只因她与嘉和公主长得相像,太后容不得她留在京城,便叫你的母亲想办法将清月赶出京城……”   李君屹一怔,诧异地看向常氏。   “你的母亲同我说,只要让清月离开京城,她便劝说你的父亲举荐清月的弟弟做官。我家清月向来是个深明大义、懂事善良的孩子,为了她弟弟的前途,这才迫不得已离开了京城……”   常氏自然不想说是自己为了儿子的前途才逼沈清月离开京城的,毕竟除了自己,旁人也不知晓详情:“如今清月已经离开京城两月有余,你的母亲却出尔反尔,不仅没有劝说你的父亲举荐清月的弟弟,反而将那荫补的名额给了其他人,这不是拿人当猴耍么?”   李君屹想起那日在河边,他遇到沈清月时,她看向自己是冷漠的眼神,以及她身边的丫鬟一脸愤懑的表情。   原来她是被迫离开的。   这背后,竟是嘉和授意他的母亲,逼使她离开。   “沈夫人,这件事情我知道了,我会解决的。”李君屹神情冷肃,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你会解决?”常氏心中涌上一丝希望,“难道你能劝说你的父亲,将荫补的名额还给清月弟弟?”   李君屹沉声道:“荫补的人选已定,自是不能改变……”   常氏眼中怒火重起:“那你要如何解决?”   “荫补的事情已成定局,不能更改,但是沈姑娘的事情,”李君屹瞳中坚定,言语掷地有声,“我会去青川,亲自与沈姑娘解释缘由,同她道歉,接她回来……” 第24章 .阻拦·?   “你要去青川?”常氏走后,舒氏从下人口中得知他要去青川接沈清月的事情,当即急匆匆赶过来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不成!你不能去青川!”   李君屹与她解释:“人是我们太尉府赶走的,母亲既然没有兑现当时的诺言,沈姑娘也不必忍受与家人分离的痛苦了。”   “那也不该由你去接,你才出诏狱,就要去青川,若是叫太后和嘉和公主知道了,再寻个由头将你抓起来怎么办?”   “嘉和不会那样做的。”   “怎的不会?”舒氏说道,“你以为当初太后为何要我将沈清月赶出京城?并非是太后容不得沈清月,而是嘉和公主容不得一个相貌与她相似之人还留在京城,她不想你再有机会见到沈清月……”   李君屹微怔:“嘉和……”   舒氏劝说了他许久,甚至与他说,就算他真的去了青川将人接回来,沈清月在京城恐也难待下去,嘉和公主一定会想办法打压她,甚至她在朝为官的父亲也要受到牵连。   李君屹从心底还是不愿意相信嘉和是心胸狭隘之人,但也不得不考虑到沈清月回到京城之后,是否真的会面临母亲所说的那样的境况。   舒氏见李君屹仍不肯歇了那份心思,便撂下话来:“你若是执意要去青川,母亲敢与你打赌,你绝对出不了京城!”   绝对出不了京城么?   李君屹决定试一试。   次日他便叫人收拾了些行李,假装现在就要出发去青川。   舒氏没再拦他,笃定他走不了多远。   李君屹骑马出了太尉府,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的随从,往南城门方向而去。   青川在凌州城,凌州城在京城以南数百里。   然后,李君屹顺利地出了城门。   并未像母亲所说的,他出不了京城。   母亲果然将嘉和想错了,嘉和并非她以为的那般狭隘心肠。   回眸望向远处熙熙攘攘的城门,李君屹想,原本今日只是想试探一番,如今既已出了城门,不若今日便动身去青川,轻装赶路,想必六七日也就到了。   如此想着,李君屹扬鞭策马,带着随从走官道往南边赶去。   午时在一处茶棚歇脚时,忽见有一批人马踏尘赶来,将茶棚围住。   李君屹认得其中一人,是宫里的一个侍卫。瞧其他人的身姿体格,想必也都是宫里当差的人。   那人下马,走到李君屹面前,与他抱拳,不容置否道:“李郎君,太后口谕,请您进宫一趟!”   李君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既是太后口谕,他若不从,便又是一项罪名,那些人绑也会将他绑回去。更何况他只带了一个随从出来,自是无法与这些宫里的侍卫抗衡。   果真叫母亲说中了,如今他人还在京郊,终究没能出了京城。   手中的粗茶他尚一口未喝,杯中溅进了尘土,这茶亦是喝不成了。   皇宫。   李君屹被带去了太后的宫苑中,原以为又要遭受一番斥责和为难,却不想见到的却是满目悲伤的太后。   “君屹,好孩子,你自小入宫给太子做伴读,哀家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就算看在哀家的面子上,你去看看嘉和吧。”太后像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同他说话竟也带了几分虚弱和哀求。   李君屹自是知道太后此番将他半路拦回来是因为嘉和:“太后,嘉和她怎么了?”   “你抗旨拒婚之后,嘉和就病了,她在襄国那三年本就受了磋磨,身子不好,如今经不住被你拒婚的打击,身心交病,一蹶不振,前些日子辗转病榻,已然不能下地走路了,如今竟是连药都不肯吃了,”太后痛心道,“若非她到了如此自暴自弃的地步,哀家也不会将你请来。眼下兴许只有你能劝她重新振作起来,否则,哀家怕是要失去她了……”   李君屹虽晓得自己拒婚会伤了嘉和的心,但没想到嘉和会如此深受打击。   到底两人曾经有过一段情义,李君屹做不到对她现在的境况熟视无睹,便答应了太后:“太后莫急,我去看看嘉和。”   太后欣慰地点点头:“好,哀家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关心嘉和的。”   宫女带着李君屹去了嘉和的房间,嘉和才打翻了一碗药,倚靠在床上,失神地望着上方帷幔,任凭宫人怎么劝也不听。   “再去盛一碗……”李君屹对那送药的宫人说。   听到李君屹的声音,床上的嘉和立即转过头来,看到他时,眸中惊讶,心疼,随即委屈,失望与哀伤便涌上眸来。   她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嗫嚅许久,最后只道出一声:“君屹哥哥,你怎的瘦得这样厉害?”   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是有些愧疚的:当时她在气得失了理智,让陆卓去诏狱打点狱卒,想让他在狱中吃些苦头。   可如今见他这般消瘦枯槁,她又后悔不已:那狱卒怎的就将她的君屹哥哥折磨成这个样子了呢?   李君屹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她没见过自己刚出诏狱的样子,李君屹也不打算同她说这个,只道了声自己还好,便踩着一地的碎片和灰褐色的药汁走到她的床前,拧眉看她:“生病了怎的不吃药?”   嘉和盯着他贪恋地看了半响,才垂下眼帘,哽咽出声:“不想吃。”   “不吃药身体怎么会好?”   嘉和仍是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被自己捏紧的缎被上。   “拒婚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李君屹先前同她解释过缘由,只是当初她没有听进去,那赐婚的懿旨又来得突然,他没有别的办法,才只好硬生生地拒了那道懿旨,“我拒绝这桩婚事,是不想耽误了你,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没有办法再与你回到以前了。”   他在诏狱待了一个月,脑中回忆起一些以前的事情,虽只是些断断续续的片段,但更加让他确定:在过去沈清月陪他的那三年,他的确是对沈清月动心了。   虽然他现在仍想不起,既然已经动心,为何又与她和离的缘由,但至少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只是嘉和不知,还在问他:“为什么?”她死死看着他,身子禁不住颤栗着,“是因为我嫁过人,还是因为我不够好?还是……因为沈清月?”   嘉和说出这个名字后,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歇斯底里,直至口中腥甜,她才继续说道,“那日在河边:你承认你心里有沈清月,所以你才会抗拒太后的赐婚,对么?”   李君屹不语:他不晓得该如何解释,他做的那些梦,想起的那些记忆,他都不好说给她听。   嘉和迟迟未听见他的回答,便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头深锁,薄唇紧抿,神色冷硬似有些不耐烦……   她心底一慌,忽然很害怕他会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沈清月而厌恶自己,她怕自己纠结的事情在他眼里变成了无理取闹,怕自己在他心里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君屹哥哥,”嘉和终于还是抛却了自己的矜持与自尊,卑微地向他示弱,“你不要生气,我再也不提沈清月了,我们不要因为她再吵架了好不好?”   “嘉和,”曾经骄矜尊贵如她,如今却在自己面前忍气吞声,李君屹却觉得有些疲累,“你不必如此……”   宫人此时重新端了药回来,小心翼翼地奉到嘉和身前,生怕她再打翻了这药:“公主,请喝药。”   嘉和望着那药,迟迟不肯接。   李君屹从宫人手中接过药来,递到她面前,劝她:“喝药吧。”   嘉和湿睫颤动,祈求地看着他:“君屹哥哥,倘若我听话把这药喝了,你能在这里多陪我一会儿吗?”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你先把药喝了。”   嘉和这才接过药,捧在手里,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宫人见她终于肯喝药了,便赶忙去回禀太后了。   太后连着一个月未曾舒展的眉头终于散去了些许愁容,问那宫人:“李君屹还没走?”   “李郎君答应公主多陪她一会儿。”   “只多陪一会儿怎么够?”太后神情已然不复方才的哀伤痛绝,冷厉吩咐道,“去同宫门的侍卫说一声,没有哀家的命令,不许放李君屹出宫。”   “是。”那宫人福身行礼,便出去传令了。   太后又将安总管叫到身前,安排给他一件事:“找两个人去青川,打听一下沈清月的事情,想办法让她留在青川不要回来……”   “是。”安总管正要离开去办这件事情,忽又被太后叫了回来。   太后想起她曾进宫为自己侍疾的事情,便又叮嘱了一句:“她到底侍奉过哀家,别伤她性命……”   ***   青川。   转眼沈清月已来山庄两月有余,山清水秀之地最是养人,沈清月长胖了些许,脸颊圆润了些,起色也比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好上许多。   她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这样的山居田园生活,先前她在太尉府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李君屹为了专心准备科考一事,从府中搬了出来,在京郊的一处山脚下租了一处小小的宅院,她为了照顾他,也去住了些日子。   他读书时喜清净,她便不去打扰,有时去前面的河边浣洗衣服,有时去后面的山上挖些野菜,有时会去附近的集市买些肉骨或鸡鱼给他做汤。   其余的时间她便在院子里忙碌,水缸里养了几条鱼,那时隔壁热心的邻居送的,篱笆里有两只鸡和一只鸭,是她从集市上买来的,本是想着炖汤给李君屹补身子的,但因为两人都下不了杀手所以便干脆养了起来。   她还在院子里种了她最喜欢的木香花,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花长得怎么样了。   如今她在这山庄也种上了木香花,明年这个时候就能开花了。   沈清月几乎不怎么出山庄的门,后院的湖中可以钓鱼,庄里的鲜花可以做饼,山里有野菜,林中有笋香,单是这座月牙山和山庄,便能自给自足了。   但偶尔也有吃错东西的时候。   这一日,薛崇羽又来山庄玩,和桑末一起去山上采了许多蘑菇回来,大大小小,形状不一,桑末拿去给栀素,磕磕巴巴地说:“姐姐……中午……吃这个……好吃……”   桑末在山里待得久了,知道哪些蘑菇能吃,哪些不能吃,薛崇羽也是土生土长的青川人,自小没少吃这个,也拍着胸脯保证他们采来的这些蘑菇只要煮熟了便绝对能吃,而且味道十分鲜美。   栀素便拿去灶房熬了一锅蘑菇汤,尝了尝,味道果然异常美味,便端出来给大家喝了。   大伙喝得进行,一大锅汤还只剩下一点点,栀素舍不得扔,下午的时候沈清月说自己有些饿,栀素去了灶房将蘑菇汤热了一下,端来给沈清月喝了。   过了未时,太阳已经不似午时那般灼热耀人了,沈清月叫栀素拿了鱼竿,去后面的小湖中钓鱼。   湖中养了许多鳊鱼,山庄之前三年未有人居住,这湖中的鳊鱼长得大而肥美,脑袋也不够聪明,一下午就能钓好几只,沈清月无聊的时候便会来凉亭这边钓几只打发时间。   果园旁边的深井中还有一篮瓜果在井水中冰镇着,栀素同沈清月说了一声,便去井中取了一些,切好了端过来给沈清月当零嘴吃。   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薛崇枫,说是来找薛崇羽的。   他许久不来山庄了,显得有些拘束。   栀素瞧他那般紧张的神色,便知他找薛崇羽是假,怕不是想来见小姐的。   栀素也没拆穿他,只是同他说小姐在湖心钓鱼,薛崇羽和桑末在后山。   薛崇枫果然没有立即去后山,而是跟着她往湖边走去。   只是她离开的时候沈清月还好好的,端端正正的坐在凉亭下钓鱼,可待她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湖里飘着了…… 第25章 .幻觉·?   沈清月坐在凉亭下钓鱼的时候,瞧见湖泊一角铺满荷叶的地方,荷花竟缓缓开放了。   而后不止是荷花,湖面上还开了许多的花,五颜六色,奇形怪状,却煞是好看。   她举目去寻最喜欢的木香花,虽未找到,却在那繁花似锦中,看到了李君屹……   姹紫嫣红中他一身墨竹青衣,显得愈发长身玉立。他向自己招手,低声唤她,清冷的嗓音也多了几分温柔:“夫人,过来……”   他甚少唤她夫人,大多时候只是地唤她“清月”,语气温润却带着几分疏离。   沈清月恍惚记起一次他唤自己“夫人”的经历。   那是李君屹在殿试中考得前三甲,得了探花,成为朝中新贵,一时风头无两。太尉府一时涌来许多人庆贺。   右丞一家来太尉府做客的时候,她那几日正好染了风寒,面色难免憔悴黯淡了些,强打着精神与婆母舒氏一起招待右丞家的女眷。   右丞夫人带了一个小女儿,唤作方静芙,年方十六,是个香娇玉嫩的小姑娘,可话里话外总是暗戳戳地揶揄沈清月,还在舒氏与右丞夫人去旁处聊天的时候,故意在沈清月面前说道:“我听说成亲后被夫君宠爱的女人,都是容姿焕发的,怎的少夫人脸色似乎不济了些,是不是李公子待你不好?”   沈清月感觉得到这位方姑娘对自己的敌意,却不知这敌意出自哪里,碍于对方是客人,沈清月也不好说些难听的话,便道:“前几日偶感风寒而已,与夫君无关。”   “少夫人还是要在自己的容貌上多下些功夫才是,纵使生病,也不能亏损了容貌,毕竟李公子喜欢的是少夫人的容颜……”她这是在暗示,李君屹喜欢的是她这张与嘉和公主相似的面容。   沈清月双眉微微颦蹙:这位方姑娘来者不善,言语夹枪带棒,以前莫不是与李君屹亦或是嘉和公主有什么渊源?   沈清月看着她,缓缓道:“女子容颜虽重要,但也须有足够的内在和修养,夫妻关系才能日久月深。方姑娘年纪小,还未嫁人,不该只单单关注容貌深浅,也要懂得知书达理,秀外慧中……”   对方听到她暗讽自己肤浅,脸色不由难看了些。她不屑道:“我虽未嫁人,却也知道一个道理,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少夫人与李公子成亲两年多了,怎的还未?李公子添后呢?我姐姐去年才成亲,如今孩子都已经满月了……”   方静芙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如今却在她面前说孩子的事情,委实有失体面,甚至眉眼还流露出些许的洋洋得意来,许是以为能戳中了她的痛楚,叫她哑口无言。   沈清月也不再与她客气,她既不肯好好说话,自己也不必再以礼待人:“方姑娘可知,你方才所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出自哪里?”她问方静芙。   方静芙一愣,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自然是出自……祖宗的遗训”   沈清月轻声笑了,追问:“哪位祖宗的遗训?”   方静芙见她居然还有心思笑话自己,恼羞道:“你管它是出自哪位祖宗的遗训,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   “我自是听说过,而且也知出自哪里,”沈清月语气平静,眸含轻视看着她,“这句话出自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话中的意思,是不孝的事情有很多,其中以不尽后辈的本分为最不孝。这里的‘后’,指的是后辈的本分,而非子嗣……”   其实先前沈清月也不知这句话还有这样一层含义的,只是先前有一次听到婆母舒氏催李君屹生孩子的事情,提到了这句话,李君屹那时便是这样同母亲解释的。   沈清月自那之后便记了下来,没想到今日竟排上了用场。   方静芙听她有理有据地说出这些话,一时受噎,娇嫩的脸上渥丹一样的红,许久,才扬起脸道:“旁人都这样说,无后就是无子嗣的意思,你的这番道理,就算说?旁人听,旁人也是不懂的。”   “旁人不懂,可方姑娘出身书香贵族,理应出淤泥而不染,要比旁人多看几本书,多知晓几分道理才是。今日我肯与你解释这样的道理,若是换做旁人,知你说错了话却不纠正,大抵心里也会笑话你的……”   方静芙脸涨得通红,倔强道:“谁敢笑话我?”   沈清月见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先前被她揶揄嘲讽受的气也算撒出去了,便不再与她说话,转而端起了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越是平静,方静芙越是气恼,见她悠然喝茶,自己也抓起一旁的茶杯,气鼓鼓地喝了一口。喝得太急,难免呛到了,咳嗽着将茶杯摔回原处,却指责自己的丫鬟:“这茶都凉了,你怎的不提醒我?”   那丫鬟一脸委屈,却不敢说什么,只道了声:“小姐恕罪,奴婢这就?您换一杯……”   “这又不是丞相府,哪里轮得到你换茶?”方静芙借故发作。   沈清月只当没听到,和身边的栀素相视一笑,显然没打算?方静芙换茶。   方静芙见她没有反应,愈发窝火,看着沈清月道:“醴酒不设,这就是太尉府的待客之道?”   沈清月唇畔微扬,从容道:“出言无状,这就是丞相府的为客之道?”   方静芙被她怼得失了态,站起身来,说了一句很是尖酸刻薄的话来:“你有什么可嚣张的,外人都知,李公子娶你不过是因为……”   “因为什么?”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李君屹走了进来,淡淡地扫了方静芙一眼,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   方静芙噤声,有些心虚地看着他。   “怎的与客人吵起来了?”李君屹问沈清月。   沈清月神情自若,不慌不忙道:“没什么,只不过方才与方姑娘讨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时,有些意见不和罢了。”说着,她盈盈看向李君屹,“夫君还记得这句话的意思吗?”   “出自孟子,指后辈不尽本分。”李君屹眸光微沉,似乎明白了她们争吵的原因。   沈清月便笑融融地去看方静芙:“方姑娘,方才我与你解释你不信,如今我夫君也是这样说,你该是信了吧?”   一旁的方静芙愈发窘迫。   沈清月便从她身上收回视线,问李君屹:“夫君怎的过来了?”   李君屹语调平缓道:“饭菜准备得差不多了,去前院用饭吧。”   沈清月有些奇怪:“这种小事,夫君叫丫鬟过来说一声便是了,怎的亲自过来了?”   李君屹没同她解释,转身出了屋子。   既是叫她们去前院吃饭,沈清月自然跟了上去。   檐下的石阶刚被下人用水清洗过,光滑湿润,李君屹忽然停住脚步,侧身向她伸出手来:“夫人,小心……”   沈清月神色一顿,讶然看向他。   “手……”他说。   沈清月动作僵硬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大手中。   他扶着她,走下了台阶,直至出了后院才放开,全然不顾身后的方静芙是以何种心态看着他牵着自己的手走了一路。   后来沈清月才知,方静芙之所以在自己面前说那些话,是因为方静芙的姐姐曾也心悦李君屹,在嘉和公主去襄国和亲后,方静芙的姐姐原本以为自己有机会嫁?李君屹,没想到李君屹却很快娶了一个六品左司郎中的女儿,无法挽回之下只得在李君屹成亲一年后嫁?旁人……   方静芙许是听过姐姐的不少抱怨,才会跑到沈清月面前说那些话?她添堵。   后来在外人面前,李君屹也偶尔会唤她“夫人”,?她体面。   每每他这样唤自己时,沈清月的心中都会有小小的雀跃。她知细水长流、日久生情的道理,从不奢望李君屹能有多快喜欢上自己,每日能有一点点的进步,于她而言也是欣慰……   “夫人,过来……”沈清月自回忆中抽离,百花丛中的他依旧执著地向她招手,那些花在肆意的生长,他也在逐渐向自己靠近。   沈清月的脑中有些混沌,她尚还勉强记得两人已经和离,远在京城的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他终是靠近了自己,沈清月也不知自己何时站在了凉亭边缘,然后在他深邃的眸光中,被他握住手,轻轻地拉了下去……   沈清月只觉周身漫上清凉,后面的事情便再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清月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清明了许多,没有花也没有李君屹,只有栀素用一双哭红的眼睛巴巴望着她。   “小姐,你可算醒了。”栀素嘴巴一瘪,又要哭起来。   沈清月游离的神思慢慢归拢回来,她问栀素:“我好像做了一个梦……”   栀素愧疚道:“小姐不是做梦,是中毒了。”   “什么毒?”   “那碗蘑菇汤,”栀素愧疚道,“薛崇羽跟我说,那蘑菇汤要重新煮沸了才能吃,我、我没煮沸就盛出来了……”   沈清月虽然不是在青川长大,但是她小时候也吃过这个,确实有听说过若是吃着不慎会中毒。   “薛崇羽说,中毒之后会产生幻觉……”   “原来是幻觉啊。”难怪她会看到李君屹。   “我回到凉亭的时候,小姐已经落水了……”   沈清月看着她自责的样子,也不忍心斥责了:“莫哭了,我不是没出什么大事么?”   栀素抽泣道:“多亏了薛大公子刚好过来,跳进湖中将小姐救了上来……”   “薛崇枫?”自从那日在八仙楼吃过饭后,沈清月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他了,“他怎么忽然过来了?”   “说是来找薛小公子的,可我觉得,他是借由来见小姐的……”   “那他走了吗?”   “还未,他在前厅坐着呢,说是要等小姐醒来。对了,郎中也是薛大公子派人请来的……”   沈清月想着他既然救了自己,自己理应过去同他说声谢谢的。只是她撑着手臂想坐起来时,发觉自己周身绵软无力,怕是连走路都困难。   她无奈地跌回床内,看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想必时辰不早了,便对栀素说:“栀素,你去前厅同薛大公子说一声,告诉他我已经醒来,只是身体还未恢复不能亲自道谢。如今天色已晚,莫要耽误了他回家的时辰……”   “是,小姐,那我这便去前厅,换绿竹进来守着你。”   “好。”   栀素将绿竹叫了进来,自己则匆匆去了前厅。   同薛崇枫兄弟正坐在那里,一个在喝茶,一个趴在桌子上睡觉。   栀素同薛崇枫说了沈清月已经醒来的事情。   “沈姑娘既然已经醒过来,那便没什么大问题了。”薛崇枫松了一口气,   “小姐本想着亲自过来道谢的,奈何身子还未恢复,没有力气,还望薛大公子见谅。”   “沈姑娘人没事就好,不必亲自来道谢的。”薛崇枫叫醒了一旁趴在桌子上的薛崇羽,“崇羽,起来了,咱们得回去了。”   薛崇羽混混沌沌地站起身来,揉搓着眼睛含糊问道:“沈姐姐没事了吗?”   薛崇枫和栀素齐声道:“没事了。”   薛崇羽看向栀素,亦是内疚:“都怪我,没有提前告诉栀素姐姐吃蘑菇的忌讳,害得沈姐姐中毒了……”   栀素揉着手里的帕子:“也怪我,没有事先问清楚。”   薛崇枫拍拍薛崇羽的肩膀:“你担心沈姑娘,明日我再陪你过来看她。今天太晚了,咱们先回去吧。”   “好吧。”   如此,兄弟二人便与栀素告辞,离开了山庄。   栀素将二人送走后,便去沈清月房中继续伺候了。   “小姐,薛家两位公子回去了。”栀素回禀她道。   “嗯,你可同他们解释我不能亲自道谢的原因了吗?”   “小姐放心,已经解释了。”   “嗯。”   栀素想了想,又道了一句:“薛大公子说他明天还来……”   沈清月:“……嗯?”   薛崇枫不是躲避她许久了么?怎的明天还要过来看她?   沈清月正思索原因的时候,栀素忽然又问了她一句:“小姐,你中毒的时候,究竟看到了什么幻象呀?”   沈清月偏过头来看她:“怎么问这个?”   栀素试探着说道:“小姐是不是看到……李郎君了?”   沈清月微微张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小姐你被薛公子救上来的时候,一直抱着他的胳膊喊夫君……”   “……”沈清月默默将被子扯到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临时决定把后天上夹子的更新挪到今明两天来。   所以今明两天四更,后天上夹子就不更了,凌晨以后再更。   谢谢“444草”宝宝灌溉的营养液! 第26章 .斥责·?   薛崇枫兄弟二人回到家已是深夜,薛崇羽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困得走路都不稳当,挂在薛崇枫的肩膀上进了家门。   前堂烛火通明,薛母坐在堂中,脸色凝重,看着他们兄弟二人自院中走了进来。   “娘,这么晚了怎么还不歇息?”薛崇枫问道。   “你们二人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薛母不豫地看着他们。   薛崇羽昏昏欲睡,歪歪扭扭地站着,嘟囔着冲薛母撒娇:“好困啊娘,我想回屋睡觉。”   薛母一拍桌子,斥责道:“你还有脸睡觉,站好!”   薛崇羽身子一震,勉强打起了精神,懵懂不解地看到严词厉色的母亲:“娘你怎么生气了?”   “你说为娘为什么生气?”薛母站起来,指着他们道,“你们两兄弟,一个不顾生意,一个荒废学业,在外面玩到大半夜才回来,你们是去哪里鬼混了?”   薛崇羽搂着薛母的胳膊,嬉皮笑脸道:“娘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嘛,我们哪有出去鬼混,我今天去月牙山庄玩了,走的时候不是同你说过了吗?”   薛母的脸色不见好转:“你还同我说过,去玩半日就回来……”   “这不是突然发生了点意外,所以在山庄多逗留了些时辰,以后不会了。”薛崇羽晃着薛母的胳膊,“娘你别生气了,下次真的不会这么晚回来了。我好困好困啊,想回屋睡觉,我还小,还要长身体呢……”   薛崇羽这一通撒娇,薛母自是抵抗不住,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行了行了,你去睡吧,明日在家做功课,哪儿都不许去!”   “知道了娘……”薛崇羽得了大赦一般,欢欢喜喜地去自己房间睡觉了。   堂中便只剩下了薛母和薛崇枫二人。   薛崇枫年长薛崇羽许多,自然不能像他那般和母亲撒娇,只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娘,那没什么事我也回去休息了……”   “你站住!”薛母正色道,“你弟弟年纪小,去月牙山庄也只是贪玩,你呢?你怎的今日又跑去月牙山庄了?”   先前一段时间,薛崇枫在月牙山庄忙前忙后的时候,薛母就察觉到不对劲。她叫人打听过,说月牙山庄有人住了进去,且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那山庄闹鬼的传闻薛母也听说过,还以为薛崇枫被山庄里的鬼祟迷住了,最后在兄弟二人的解释之下,才勉强接受那山庄里确实住的是人,且是个京城大官的女儿。   在这之后,薛崇枫忽然就不去月牙山庄了,倒是薛崇羽还隔三差五地往山庄跑。薛母问过薛崇羽,薛崇羽说他大哥喜欢山庄里的一个姐姐,但是那个姐姐嫁过人,大哥便犹豫了。   薛母想着这样也好:那姑娘家世再好,毕竟嫁过人,与薛崇枫不太相配,薛崇枫就此歇了那份心思也好。   可没想到薛崇枫竟还没忘了那个姑娘,才过去一个多月,便又忍不住去那山庄了,且待到现在才回来。   薛母对那个姑娘的印象一下子便差了许多:在她看来,没有哪个正经姑娘会留一个及冠成年的男子到大半夜的,那女子定有几分狐媚的本事,才会惹得薛崇枫心心念念至今……   薛崇枫面对母亲的质问,也没有瞒她,如实告知了自己的心意:“娘,我思前想后,还是喜欢沈姑娘,想娶她做妻子。”   薛母一听,脸色愈发严峻:“可她嫁过人……”   “嫁过人又如何?我只觉得她好,旁人都比不上她……”   薛母一脸的不赞同:“你才与她认识多久?你对她的人品秉性又了解多少?你知她被休的真正原因吗?万一她有什么隐疾……”   “娘,”薛崇枫打断她的话,“沈姑娘是和离,不是被休。我虽与沈姑娘相识不久,可我却能看出她是个极好的姑娘,是她以前的夫君不懂得珍惜……”   “她若真如你以为的那么好,她以前的夫君又怎会不珍惜?定是有什么原因,他们才和离的,你不要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娘,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决意以后要娶沈姑娘。”薛崇枫一脸执著道。   薛母见他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你怕是被那狐媚子给哄了!”   薛崇枫皱着眉头道:“沈姑娘不是狐媚子,娘你若是见过她,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既这么说,那为娘便去见一见这位沈姑娘,瞧瞧这位沈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妙人儿,能把我儿迷成这样?”   薛崇枫一听母亲真的要去见沈清月,忙又阻止道:“娘,你便是要见沈姑娘,也不能现在去见,我与她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把人吓跑了怎么办?”   薛母气笑了:“你瞧,你也不敢真的让我去见她不是?”   “不是不敢让你去见,只是现在还不合时宜……”他都不敢确定沈清月会不会接受他,尤其是昨天他从湖中将她救上来时,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喊“夫君”,更让薛崇枫明白,她此时怕是还不能忘却前面那位。   明知那几声“夫君”喊得不是自己,但仍引得薛崇枫心怦怦直跳。   也是在那一刻,他才明确自己的心意:他是真的喜欢这个女人,想听她以后唤自己“夫君”……   只是现在,他需得给她时间让她忘掉前夫,然后才能接受自己。若母亲现在便来掺和一脚,引起沈清月的厌恶,他们两人怕是真的不能成了。   可他越是不让她见,薛母越是想见:“你若不敢让为娘正大光明的见她,为娘在暗处瞧她一眼也好,总要让为娘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吧……”   “这……”   “姻缘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真的想娶她,就先让为娘过过目。否则,为娘便不同意你再去找她……”   薛崇枫思忖片刻,觉得母亲现在对沈清月有偏见,若是真能暗中瞧她一眼,以沈清月温婉出众的样貌及气质,定能改变母亲的想法。   如此,他便说道:“沈姑娘今日落水,身体不适。待过几日她身体好了,我便安排一个机会,叫母亲瞧上一眼。不过母亲需得保证,只能暗中偷偷地看她,不能露面……”   薛母答应下来:“行。”   沈清月昨晚喝下药后,经过一晚的休息,身子已经恢复许多。   桑末从后山上采了一把野草莓,红彤彤地连着叶子和梗一起采来的,要送给沈清月:“这个……好吃……甜……”   栀素忙拦了下来:“可不敢乱给小姐吃这些野果子了……”   桑末有些失落,看看草莓,又看看沈清月。   沈清月耐心同她解释:“我这几日身体不适,还不能吃这个,等过两日,你再采一些来好不好?”   桑末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沈清月从她手中拿了一颗,簪在桑末的发间,说:“那今日我们在脸上画草莓好不好?”   桑末欢欣雀跃地点点头:“好!”   栀素拿来朱砂和笔,沈清月今日时间很是充裕,便细致地在桑末脸上的胎记处画了几颗小草莓,和她摘的那些一模一样。   桑末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手中的草莓,笑得格外甜,话也说得比之前利索了:“谢谢小姐,桑末……好看。”   栀素纠正她:“你应该说,谢谢小姐,把桑末画得这么好看……”   桑末便学着她的话,又努力说了一遍:“谢谢小姐……画得……桑末好看……”   栀素笑着数落她:“都学了这么久了,说话还是丢三落四的……”   沈清月含笑道:“慢慢来,桑末已经进步很快了。”   桑末得到沈清月的夸奖,欢腾着去院子里的桑树上荡秋千了。   薛崇枫是在过了晌午之后才过来的。   只他一个人过来,薛崇羽并没有过来。   蹲在树上的桑末见他来了,便跳到他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问:“薛……崇羽……没来……”   薛崇枫大致听得懂她的话,想必是在问薛崇羽今日为何没来,于是回答道:“崇羽今日在家做功课,不能过来了。”   桑末听到他的话,撅了噘嘴,不高兴地走开了。   绿竹在前院忙碌,见他来了,便将他请去前厅喝茶,然后去后院找栀素了。   沈清月刚午睡了一会儿,这会儿精神还不错,听到薛崇枫来了,便来前院这边见他,顺便亲自感谢昨日她救自己的事情。   栀素昨日明明听他说,要陪薛崇羽一起过来,如今却没见到薛崇羽的人。   薛崇枫先前已经被桑末问过一遭,如今便主动说道:“崇羽原本是想跟我一起过来看望沈姑娘的,但他功课没有做完,今日被母亲留在家中做功课了。”   沈清月笑笑:“薛小公子这个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功课要紧,收一收玩心也好。”   “沈姑娘身子可是好些了?”薛崇枫关切地问。   “好多了,”沈清月说着,端端向他行了一个礼,“还要多谢薛公子昨日及时救我上来,救命之恩,自当相报,清月浅备了些谢礼,请薛公子收下。日后薛公子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   说着,便叫栀素将礼物拿了过来。   这是她一大早吩咐洛杨去镇上买的:两份上好的茶叶,一套精致的茶具,还有一方荷纹笔洗。   薛崇枫瞧着这些礼物十分隆重,不肯收下:“沈姑娘太客气了,你我是朋友,不必这般见外,礼物我便不收了,倒是有件事,想请沈姑娘帮忙。”   “什么事?”   “我家一直是做布匹生意的,先前与朋友谋划着在镇上开一家成衣铺子,过几日就要开张了,担心客人不多,所以想请沈姑娘带着庄子里的人过去捧捧场……”   “这个好说,如今天气炎热,我们正想添置几件夏天的衣服,”沈清月笑盈盈道,“既是薛公子和朋友开的,我们自然要多挑几件……”   薛崇枫见她应下,不由喜上眉梢:“那便先谢过沈姑娘了。”   “这种小事,不足以抵消薛公子对我的救命之恩,那些礼物还请薛公子收下……”   在沈清月的坚持下,薛崇枫只好收了一份茶叶,和那方笔洗。   他带着这两份礼物回到家中,同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三日后我和朋友开的那个铺子开张,我邀请沈姑娘过来捧场,您便也装作买衣服的客人,远远瞧她几眼就好……”   “知道了。”   薛崇枫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遍:“母亲,你千万记得不要上前打扰她。”   “哎呀知道了,”薛母不耐烦道,“为娘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还能将人给你吓跑了不成?” 第27章 .云月·?   到了约定那日,沈清月留下几个小厮驻守山庄,而后便带着栀素他们去了薛崇枫所说的那家铺子。   铺子的位置不错,四周都有民宅,但因着整条街店铺稠密,竞争自然大了些。   不过新店开张,客人还算多,沈清月带着栀素他们进去之后,更显得有几分拥挤。   沈清月看到薛崇枫正忙着招待客人,便没过去打扰他,而是让大家各自去挑衣服了。   “你们尽管挑,账我来结。”沈清月对大家说。   大伙儿立即高高兴兴地去挑衣服了。   桑末的衣服最少,先前一直穿栀素和绿竹的旧衣,后来也给她买过几次新衣,但她最是顽皮,时常上山爬树的,衣服坏的快,沈清月便特意叮嘱栀素,叫她帮桑末多挑几件衣服。   栀素忙着帮桑末挑选衣服,绿竹便一直跟在沈清月身边,小丫头性子内敛,不好意思选衣服,沈清月便干脆帮她选了起来。   她正认真瞧着衣服,薛崇枫走了过来,同她说了几句话。   “沈姑娘,衣服你们随意挑,算我送你们的。”   沈清月笑笑:“说好是来给你捧场的,你若这样说,那我们便不好意思挑了。”   “那好吧,那我都给你们算最低价。”   “好。”沈清月看了一眼络绎不绝的客人,同他说道,“客人这么多,薛公子快去忙吧。”   “那你们慢慢挑……”   “好。”   薛崇枫又赶忙去招待其他客人了,今日想必来捧场的朋友不少,他一直在和不同的人打招呼寒暄。   沈清月瞧见了一件水绿色的罗衫,觉得很衬绿竹,便拿来给她看:“你瞧这件好不好看?”   “好看。”绿竹有些心不在焉,只扫了一眼那衣衫,便小声对沈清月说,“小姐,有个夫人好像一直在看你……”   沈清月的目光依旧放在衣服上,问绿竹:“哪个夫人?”   “小姐右前方,一个穿丁香紫色绸裙的夫人……”绿竹平日里虽是话少,但细心谨慎,且先前经过匪徒拦路一事之后,一旦在人多的地方,绿竹总是多了几分小心,所以她才很快察觉到有人在看沈清月。   沈清月得知了那位夫人的位置和身上衣服的颜色,便借挑衣服的时候,往那边瞥了一眼。   果真瞧见一位穿丁香紫色绸裙的夫人,正满目讶异地看着自己。   因着对方的目光太过直接,沈清月便也不必躲藏,而是坦然望了回去。确定那位夫人看得是自己之后,便礼貌而客气地笑了笑。   没想到,那位夫人却是向她走了过来。   薛崇枫正忙着招呼今日来捧场的一些熟人和朋友,冷不丁地瞧见母亲竟然往沈清月的方向走去。   他心中一惊:先前母亲同自己说好只是在暗中偷偷看沈清月几眼的,如今怎的直接过去了?   面前的朋友还在一直与自己寒暄,薛崇枫一时走不开,只得眼睁睁看着母亲径直走到了沈清月的面前……   沈清月亦是端端看着那位夫人走到自己身前,对方惊讶之余,脸上竟隐隐泛起激动来。   “夫人,您有什么事情吗?”沈清月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便主动开口询问道。   “你……”薛母联想起自己儿子一直唤这位姑娘为“沈姑娘”,又瞧着她的面容如此熟悉,便猜测道,“你的母亲是不是姓孟?”   沈清月虽觉得对方贸然问这个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了她:“家母姓常,不姓孟,夫人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的母亲姓常?”薛母愣了片刻,又问,“那你的父亲,可是姓沈,名九儒?”   这倒是说对了。   沈清月愈发觉得奇怪:“夫人认识家父?”   薛母陡然激动许多:“那便是了!”   沈清月见对方知晓父亲的名字,想来是父亲的朋友亦或是认识父亲的人,便问道:“夫人您是?”   薛母喜出望外:“我是你母亲的朋友,只是二十多年未曾见过你母亲了,你与你母亲长得很像,所以我这才认出你来。”说完又疑惑道,“可你的母亲确实姓孟,怎的你说姓常呢?”   “我与我母亲长得很像?”沈清月觉得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她回想一番,很快想起来,先前她去大伯家的时候,大伯的邻居,那位唤作林婶儿的夫人也说过这样的话,说她和母亲长得很像。   可分明,她和母亲长得并不一样啊?   怎的今日遇到的这位夫人也这样说?还说她的母亲姓孟?   不过这位夫人也说她与母亲二十多年未见了,许是记错了也不一定。   于是沈清月便多问了一句:“夫人说我的母亲姓孟,那她的名字是……”   “云月!”薛母利落肯定地说了出来,“你的母亲姓孟名云月,你上面还有个哥哥,叫沈清云……”   “哥哥?”先前林婶儿也提过她的哥哥。   可她分明只有一个弟弟啊?   沈清云?   她的名字是沈清月,弟弟的名字叫沈清才,若只看这样的取名,确实像是兄弟姐妹。   孟云月?   云月?   沈清云?沈清月?   若她真的有一个叫沈清云的哥哥,那么他们二人的名字,正好对应了孟云月中的“云、月”二字。   可她的母亲并不是孟云月,她的母亲姓常,名玉环……   沈清月一时糊涂起来,对面的这位夫人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更何况还与先前那位林婶儿所说的话有所重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正疑惑不解之际,薛崇枫忽然走了过来,有些不悦地对那位夫人说:“娘,你怎的……过来了?”他暗怪母亲不守信用,却又不好当着申请月的面说出来。   沈清月见她竟是薛崇枫的母亲,短暂的诧异后,便向对方行了个礼:“原来是薛夫人,清月有理了……”   “原来你叫清月,”薛母高兴道,“是了是了,你哥哥叫清云,你叫清月,你就是云月的孩子。”   沈清月想弄清楚她口中的“孟云月”究竟是谁,便道:“夫人,这里人多,不方便说话,咱们在寻个清净的茶肆慢慢聊可好?”   “好,好……”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虽然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云和月,但是薛崇枫还是很担心母亲对沈清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你跟着我们作甚?”薛母拒绝了他,“你在这里忙生意,我和清月单独出去说会儿话。”   “可是母亲……”薛崇枫一脸担忧。   薛母睨他一眼:“清月是我旧时好友的孩子,只是叙叙旧而已,你忙你的去……”   沈清月也道:“薛公子去忙吧,我与夫人去清净的地方说会儿话而已。”   薛崇枫只得留在铺子里,惴惴不安地看着母亲带着沈清月出去,心中不免也纳闷起来:沈清月何时成了母亲旧友的孩子了?   沈清月在附近随意找了一间茶肆,选了个人少的位置,与薛夫人一起坐了下来。   她思忖着方才薛夫人的话,以及先前那位林婶儿所提及的事情,问薛夫人:“夫人,您与我母亲是如何相识的?”   “我与你母亲都是青川人,幼时两家离得进,便认识了。后来你父亲去凌州做官,不久之后将你母亲和哥哥也接了过去,我们便甚少见面了,偶尔会有书信来往……”   沈清月心中想着:父亲确实是青川人,先是在青川做知县,后去凌州做了知州,与薛夫人所说的也合的上。   “听说你父亲后来又去京城做官了,我若早知是你父亲买下了月牙山庄,住进去的人是你,便也不会闹这么大的误会了。”   “什么误会?”沈清月问了一句。   “没什么,没什么……”薛母尴尬的笑了笑。   但凡先前她多打听一番那月牙山庄的主人,知晓里面住的是旧友的孩子,也绝对不会误以为那里住的是狐媚子。   “对了,你母亲现在可好?你哥哥现在在做什么呢?”薛夫人岔开了话题。   “我的母亲……”沈清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出自己的疑惑,“薛夫人,您确定我的母亲姓孟吗?您与我母亲二十多年未见,会不会记错了?”   “自是确定。”薛母一脸笃定,“我与你母亲曾是最好的朋友,怎会连她的姓氏都记错?况且你的母亲曾是青川这一带出了名的美人,如我这般年纪的人,许多都听说过你母亲的美名,又何来记错一说?”   沈清月记得:母亲是青川一带出了名的美人这句话,先前林婶儿也说过。   薛母见沈清月困惑不解的样子,思及她那会儿说自己母亲姓常,薛夫人突然想起来:“你说你母亲姓常,莫不是说的是常玉环?”   沈清月听到她竟也能说出母亲的名字,更是疑惑了:“是,家母正是常玉环……”   “傻孩子,你这般容貌,一看就是云月的孩子,怎么可能是常玉环的孩子。”薛母嗤声道,“那常玉环,是你父亲在凌州娶的另一位夫人。常玉环是前任凌州知州的女儿,在她之前,云月才是你父亲三媒六聘娶进家门的正经夫人……”   沈清月脑中一片混乱:“可我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件事……”   薛母的神色不由凝重起来:“你从未听你父亲提过这件事,也从未见过云月是不是?”   沈清月如实道:“我自记事起,便只有父亲、母亲和一个弟弟,没有哥哥,也没听说过还有另一个母亲……”   “你母亲被你父亲接去凌州不久,曾写过一封信给我,信中提及你父亲另娶常氏,你母亲与常氏是平妻,不分正室和侧室。自这封信之后,我便再也没有收到过你母亲的信……”薛母脸色沉了下去,“如此看来,莫不是常氏容不下你母亲,将她与你哥哥赶了出来?毕竟你母亲出身低微,比不得她一个官家的女儿……”   沈清月怔怔地看着她。   薛母皱了皱眉头:“可是也不对的,若是常氏将你母亲与你哥哥赶出来,又为何独独将你留了下来呢?” 第28章 .争吵·?   沈清月与薛夫人在茶肆中聊了一个多时辰才结束,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明朗。   薛崇枫早早地就等在外面,见她们面色都染了几分阴郁,以为是母亲对沈清月说了些什么,心中不免焦灼几分。   “母亲,沈姑娘,你们聊得如何?”薛崇枫忐忑不安地问道。   薛夫人心中挂念着二十多年未见的旧友,心情自然不畅:“回去再与你说罢,为娘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心情……”   薛崇枫见母亲这般,愈发心惊胆战,低声同沈清月说道:“沈姑娘,我母亲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莫要往心里去……”   沈清月思量着今日薛夫人说的那些话,心中波澜起伏,没仔细听薛崇枫说了什么,只含糊应下:“薛公子客气了,栀素他们应该挑完衣服了,我去结账……”   薛崇枫见沈清月心不在焉的样子,心底凉成一片:母亲定是同她说了什么,否则她怎么会突然对自己如此淡漠?   他正悲凉地想着,忽又见母亲拉着沈清月的手说:“清月,如今你既住在青川,又与枫儿、羽儿相识成为朋友,以后常来家中玩……”   沈清月真挚道:“多谢夫人,我会常去的。”   “那我先回去了……”   “夫人慢走。”   沈清月目送薛夫人上了马车,薛崇枫在后面看得一头雾水: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清月与薛崇枫一起回到那家成衣铺子,栀素他们早已挑好衣服,沈清月叫栀素去付钱,栀素却道:“小姐,薛公子已经帮忙付过了。”   “一共多少?”沈清月问。   “七两。”   沈清月向栀素伸出手来,栀素便从钱袋中数出七两纹银,放到了沈清月的手中。   沈清月转而交给薛崇枫:“薛公子,咱们事先说好的,你收下吧。”   “那好吧。”薛崇枫收下银子,问她,“你方才与我母亲聊天没能挑选衣服,要不要进去再挑几件?”   “改日吧,”沈清月心中疑虑重重,着实没了买衣服的心情,“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她同薛崇枫说。   “我送你回去……”   “不用,铺子里客人多,薛公子莫要耽误了生意。”沈清月叫上栀素他们,这便告辞了。   刚回到山庄,小厮便递过来一封信,说是才送过来的。   沈清月打开信看了起来,是父亲寄来的,信中说如果她想家,亦或是在青川待着不舒服,随时都可以回京城。   先前她是有些想家的,如若不是今日遇到了薛夫人,得知了一些事情,她说不定便收拾行李回去了。   今日听薛夫人说起孟云月的事情,沈清月还向她打听过,孟云月可还有家人或是亲人在这里,薛夫人摇头:“云月是个孤儿,五岁的时候被孟奶奶捡到,孟奶奶在她成亲后不久就去世了……”   说着还感叹:“若非云月娘家无人,你那父亲又怎敢肆无忌惮地娶第二个夫人?”   沈清月想,倘若薛夫人说的是真的,即便她回京城去问父亲,父亲想必也不会全然与她说实话,还不如留在青川,自己先调查一番。   如此,她便给父亲回信,说自己在这里住得很好,晚些时候再回京城,叫父亲不要挂念。   ***   京城,沈府。   府中这些日子有些压抑。   先是老爷与夫人大吵了一架,而后外出游玩的公子回来,又被老爷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说他不求上进,拖累姐姐,而后将他赶到书房继续读书了。   府中三位主子的心情都不好,下人们做起活来都战战兢兢的。   沈九儒是在那日常氏去太尉府闹了一通之后,才得知当初女儿离开京城的真正原因。   先前常氏一直说女儿回老家是为了散心,躲避京城的流言蜚语,沈九儒也没多想。直到那日常氏火冒三丈地从太尉府回来,问她原因她也不说,沈九儒便暗中问了常氏身边的丫鬟,这才得知,常氏去太尉府,是为了沈清才荫补名额一事。   原来常氏先前与李太尉的夫人私下里有过协定,只要让沈清月离开京城,李夫人便劝李太尉举荐沈清才做官……   难怪自女儿离开京城后,常氏对于儿子的功课就放松许多,还时常让他出门游玩,以至于儿子逐渐懈怠起来。   原因竟是出自这里:常氏为了儿子能入仕途,竟然将女儿赶回了老家。   沈九儒为此大发雷霆,常氏却不觉得自己有错:“我不仅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你,你先前在官场上受到的那些为难,不也是在清月走后就消失了吗?”   “就算清月不走,那些事情我也能应付得来,哪里轮得到你来自作主张?”沈九儒斥责她,“倒是你,怎能与那李夫人做这样的交易?清月和离一事,本就是他们太尉府欺人在先,你怎能为了区区一个荫补的名额,连颜面都不顾了?”   “区区一个荫补的名额?”常氏冷声笑说道,“夫君你看不上这名额,可这名额却能叫咱们儿子不用参加科考也能做官,你难道看不到儿子读书读得有多苦吗?他若再考不上,你的颜面又往哪儿搁?”   “考不上就再考,天赋极佳的人能有几个?清才纵然平庸了些,但只要肯下功夫,日后也能中个进士,你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我怎的不急?他都及冠了,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他既无功名傍身,又无一官半职,如何能相到那些高门贵家的女儿。”常氏辩解道,“再说,我只是叫清月回老家,又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她为了弟弟的前途,难道连这点委屈都不能受吗?”   “她受的委屈还少?”沈九儒忿然变色,“依我看,你根本就没有把清月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既然如此,你当初又何必将她从云月的手中抢过来?”   “你还敢提那个女人?”常氏一听到“云月”这两个字,滞怒不已,“你一向偏心清月,不就是一直忘不了那个女人吗?你莫不是忘了,当初是你隐瞒自己已经娶妻生子的事情,向我爹求娶了我,我才愿意嫁给你的。若我早知你已娶妻生子,是断然不会嫁给你的。我若不嫁给你,我爹也不会推荐你做凌州知州,你也不会有今日的飞黄腾达……”   “住嘴!”沈九儒最是厌恶她提及这段往事,因为他打从心底不愿意承认,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是靠牺牲自己心爱的女人换来的。   常氏见自己戳中他的痛楚,偏不住嘴:“我能容下清月,你就该知足了。我倒是也想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对待,可你看她那张脸,越长越像那个女人,叫我看着心里如何不难受?”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竟不知你心里一直是这样看待清月的。”沈九儒对她很是失望,也没了力气再与她争吵下去。“我今日便写信叫清月回来,至于你,若是仍不能打心底接受她是你的女儿,我便将她的身世告诉她,也省得她一直将你当做亲生母亲,真心待你,对你孝顺万分,却只换回你的虚情假意……”   皇宫。   李君屹在宫里已经住了七|八日,嘉和的病情也逐渐好了起来。   他本不想住在这里的,只是几次想出宫都被人拦下,说是有太后的口谕,他才能离开。   可太后自他入宫之日,便闭门礼佛了,谁都不许进去打扰。   李君屹心里也明白,太后是故意将他留在宫里陪嘉和的。   姨母是后宫的贵妃,知他在宫中,偶尔会将他叫过去说几句话,无外乎劝他别那么执拗,做驸马有什么不好?   嘉和待他愈发谨小慎微、小心翼翼起来,甚至委屈讨好,不仅仅是为了求他留在身边陪她,更是因为,那日他不小心撞见了她处罚陆卓的场面。   主子处罚奴才,在宫里是很常见的事情。大多时候是奴才犯了些或大或小的错,亦或是主子心里不快,用打罚奴才来出气。   李君屹那日本要去姨母那里的,但后宫有另一位妃嫔生病,平日里与姨母交情还算好,姨母才得知这个事情,便要去探望,李君屹便提前回来了。   经过太后宫苑南边一处极小的房间时,李君屹听到了嘉和的声音,便驻足逗留了片刻。   他清楚地听到嘉和说:“我只叫你去诏狱打点狱卒,叫君屹哥哥吃些苦头罢了,可没叫你让那些狱卒把事情做的这么过分。你把君屹哥哥折磨成这个样子,我打你几板子不过分吧?”   回应她的只有被塞住口的人的几声压抑不住的痛呜声……   李君屹推门而入,看到的是陆卓被浇了一身的冷水,绑在长凳上,嘴里塞了棉布,被一个太监用竹板杖打。   嘉和见他突然进来,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君屹哥哥,你……不是去李贵妃那里了吗?”   “姨母突然有事,我便回来了。”李君屹看了被打得满背是血、脸色苍白的陆卓,思及他方才听到的话,知晓自己在诏狱中遭受的一切,竟是嘉和在背后指使,便淡淡说道,“命令是你下的,你又何必为难他?”   嘉和面色又是一紧:“君屹哥哥,你……都听到了?”   “我抗旨拒婚,辜负了你的情意,你恨我怨我也是应该的。”李君屹说,“你叫诏狱里的人折磨我,我是吃了些苦头,但我也不会怪你……”   嘉和心中一喜:“君屹哥哥,你真的不怪我?”   “我不怪你,”李君屹看着她,神情始终保持着平静,“只是嘉和,经此一事,以后我们两清罢。” 第29章 .不轨·?   “嘉和,经此一事,我们两清罢。”   李君屹说这话的时候,眸中没有丝毫的波动,看向她的眼神,也不再有以前的纠结与就亏,复杂的浓云散去,只余满目的清辉,和一片风清云朗的轻松淡然。   他用自己在诏狱所受的皮肉之苦,来偿还辜负她情谊的亏欠,如今,他不欠她什么了。   嘉和的脸上褪去了所有的颜色,眼底惊惶一片,嗫嚅着走向他,同他道歉:“对不起,君屹哥哥,我……我不是故意想伤害你的,我只是、只是……”   李君屹只是淡淡地看着她:“嘉和,可以放我出宫了么?”   “不,君屹哥哥,你不能走,你别离开我……”嘉和想要拉住他的袖子,想和以前一样与他撒娇,可李君屹却侧身躲开了她的动作。   他客气而疏离地同她说:“嘉和,烦请你同太后说一声,放我出宫。若是太后不肯,我便去求圣上。”   说完这句话,他便转身离开,只留给她决然而冷漠的背影。   嘉和身子一晃,险些支持不住,碧萱忙过来扶住了她。   她瞥见被绑在凳子上的陆卓,瞪大这眼睛看着方才的一切,登时郁怒心起,走过去,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都是因为你,君屹哥哥才要离开我!”   这一巴掌打掉了陆卓嘴里的棉布,他终于得以说出话来。纵使方才他被打得脸红筋涨,这会儿依旧能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来,说:“公主息怒,奴才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李郎君留在公主身边……”   嘉和暂且压住胸中怒火,问他:“什么办法?”   陆卓看了一眼四周,这屋子里除了嘉和,还有碧萱和两个太监:“公主,这个办法只能告诉公主一人。”   嘉和便让碧萱和其他人去外面候着,而后瞪着陆卓:“说吧。”   陆卓这才小声说了出来。   午时,嘉和叫小厨准备了一桌子的菜肴,还有一壶好酒。她派人将李君屹叫来,屏退左右的宫人,同他说:“君屹哥哥,谢谢你在宫里陪我这几日。我已经同太后说了你出宫的事情,你陪我吃完这顿饭,我就送你出宫。”   “好。”李君屹拿起筷子,夹了一个蜜浮酥萘花给她。   这是嘉和最喜欢吃的一道点心。   嘉和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碗中的点心,强撑着笑容,道:“谢谢君屹哥哥。”   李君屹只是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便不再言语,只默默地夹菜吃饭。   嘉和将两人的酒杯斟满,执起一杯,对他说:“君屹哥哥,诏狱那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因情生恨,害你受苦。这杯酒嘉和敬你,谢谢君屹哥哥原谅我的不懂事……”   “好。”李君屹不疑有他,端起酒杯,在她满是歉意的目光下,将杯中的酒喝尽。   嘉和为表诚意,在他喝完之后,亦是一饮而尽,而后又将酒重新倒满。   “这一杯,是敬我们以前的欢喜与美好。纵然做不成夫妻,亦可以做朋友,喝完这杯,希望我们都能忘却过往,重新开始……”   “嘉和,你能想开就好。”又有一杯温凉的酒入了腹中,却升起一股暖热。   空杯很快又蓄满了酒,嘉和仿若有说不完的劝酒的理由。   “这一杯,是想谢谢君屹哥哥在宫里陪了我这么久。虽然我知道君屹哥哥心里并不愿意,但也感谢君屹哥哥还是选择留了下来,否则我的病不会那么快就好起来的……”   “这一杯……”   她一连劝了李君屹七|八杯酒,直至壶空,再也倒不出酒来。   “没有酒了……”嘉和胡乱搁下酒壶,那酒壶不翁,倒在桌上,嘉和也无暇去扶。   她亦是给自己灌了不少的酒,能感觉到自己身子泛起燥热,脸颊亦是滚烫,甚至她说出的话,传回耳边,都显得有几分轻飘起来。   她看向李君屹:对方比她喝得多,眸中清辉已散,神态浮现出几丝异样来。   嘉和往他身边靠近一些,眼神炙热,声音多了几分妩媚:“君屹哥哥,没有酒了,你还想喝吗?需不需要我叫人再上一壶?”   李君屹额上沁出细密的汗来,身上莫名而起的燥热之感,让他眸前多了几分模糊。   他酒量并不浅,方才饮下的那几杯酒不至于叫他醉得这么厉害。   一双柔软的小手挽上他的手臂,其中一只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攀爬,攀至他肩膀时又缓缓地滑向她的胸膛。   李君屹转过脸,瞧见嘉和面颊坨红,媚眼如丝,不似她以往姿态清纯,余光瞥见桌上倾倒的酒壶和空空如也的酒杯,恍惚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李君屹用残存的理智拿起酒杯,生生在手中将其握碎。碎片扎如手心的锐痛叫他清醒几分,他随即推开了嘉和,支撑着桌子站起身来,想赶紧离开这里。   嘉和从后面抱住了他,哀求道:“君屹哥哥,别走……”   娇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背上,让李君屹才有的几分清醒意识险些崩塌。   他用那只被酒杯碎片割得鲜血直流的手,拨开了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想要继续往前走。   身后忽然传来嘉和带着哭腔的声音:“君屹哥哥,你若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李君屹脚下一顿,转过身来,看到嘉和举着一把匕首,横在自己纤细的颈前。   “嘉和,别闹!”他意识愈发混沌,眉峰紧紧拢起。   嘉和噙着眼泪道:“我没有闹,今日你若是走了,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李君屹往她身前走近些许,向她伸出手:“把匕首给我!”   嘉和却往后退,不叫他靠近:“我不,除非你答应我不走!”   李君屹眼底一片雾气,他得在自己丧失清明之前,夺下她手里的匕首,然后离开这里。   他没有多少时间与她消耗,便干脆径直上前,想将那匕首直接抢过来。   嘉和这次没能躲开,被他扣住了手腕。然而她自是不肯将匕首给他,与他争夺之间,蓦的一个不小心,那匕首却是直直捅进了他的腹中……   嘉和一下子松开了自己的手,惊恐不已:“君屹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君屹却不敢再耽搁,捂住腹部的伤口,踉踉跄跄往房门走去。   “陆卓,陆卓!”嘉和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大声呼喊着陆卓。   她知道外面只有陆卓一人值守,其他宫人都去了别处。   陆卓推门进来,刚好与李君屹撞了个正着。   “李郎君,你……”主意毕竟是陆卓出的,他瞧见李君屹腹上的匕首,又看到李君屹身后慌乱无措的嘉和公主,便立即明白了这里方才所发生的事情。   陆卓眼眸一转,将李君屹拦下,大声呵斥道:“李郎君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对公主行轻薄之举!”   李君屹愠容看他:“滚开!”   陆卓忍着今日被杖打的痛楚,跑到院中大喊:“来人哪,李郎君意图不轨,快将他抓起来!”   宫中值守的侍卫听到陆卓的喊声,便跑过来,在陆卓的说辞下,将失血几近昏迷的李君屹捉住。   陆卓这时才回到嘉和的房中,同她说:“公主,事已至此,为保住公主的名声,公主一定要咬死指认是李郎君他意图对公主行不轨之事,公主为自保才伤了人……”   嘉和眼下已然慌得没了自己的主意,听到陆卓说的这些话,便胡乱点了点头。   此事很快惊动了闭门礼佛的太后,她听前来禀报的宫人讲述事情的经过,听到是李君屹在酒后欲对嘉和行不轨之事时,眸中划过一丝疑惑。   纵使这件事情十分可疑,太后还是命人将李君屹暂且关押起来。   而后将嘉和叫到房中,单独问她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嘉和惊魂未定,脑中一直回旋着陆卓教她的话语,说是自己病情已转好,便不想再将李君屹强留在宫中,原本是想与他吃过这顿饭后分别,没想到他喝多了酒,醉酒后才行了糊涂事……   太后见她如此说,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意味深长道:“你既这样说,哀家便站在你这一边,总归你堂堂一个公主,绝不能做出有损皇家名声的事情……”   嘉和声音微颤:“是,嘉和知道。”   李君屹的姨母李贵妃也很快听说了这件事,以她对李君屹的了解,纵然他在喝醉酒的情况下,也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况且他若真的想对嘉和公主做这种事情,当初又何必冒着皇室的大不韪拒婚。   李贵妃想办法见到了被关押的李君屹,看到他身上的两处伤口,一处在手上,一处在腹部。   这两处伤口已被草草的处理过,李君屹也在短暂的昏迷之后醒来。   他身上血迹斑斑,叫李贵妃看着心痛不已,李贵妃问他:“他们都说是你对嘉和公主欲行不轨,可姨母不信。你告诉姨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若你有冤屈,姨母就帮你向圣上讨回公道……”   “姨母,我从未对嘉和生过任何歹心。”李君屹神情坚毅,他是可以将这件事情的真相告诉姨母的,但是他心中亦有诸多顾虑,比如就算他将真相告诉姨母,圣上得知此事,为了皇室的名声,想必也会将此事按下来。   又比如,就算圣上秉公处理,那么嘉和的名声,便也毁于一旦。   可他亦是不能担下这个罪名,因为一旦他因欲染指公主而定罪,那么作为贵妃的姨母,以及他背后的整个太尉府,都要因此事受到牵连。   他对李贵妃说道:“姨母,你只需告诉陛下,菜非我所做,酒非我所备,陛下自会明白是何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是四更,明天上夹子的时候空一天。   谢谢我们“号手夏拙”灌溉的营养液! 第30章 .圣恩·?   李君屹与嘉和的事情,太后有意压下来,后宫里知道的人并不多,皇帝一时也不知此事。李贵妃救甥心切,不顾太后的压制,将此事禀明了皇帝。   “陛下,我那外甥绝非孟浪唐突之人,也绝对不会冒犯嘉和公主。此番进宫,全然是为了嘉和公主生病才逗留在这里的。若是他对嘉和公主真的生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当初又何必拒婚呢?”李贵妃同皇帝解释一番后,又将李君屹同她说的话也带给了他,“君屹说,那饭菜非他所做,酒亦非他所备,至于何故饮了几杯酒就发生了这种事情,陛下您自会明白……”   皇帝先前就很欣赏李君屹,前些日子他因抗旨拒婚埋没了自己的前途,皇帝还曾怒其不争过,如今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李君屹又将话说得隐晦,确实耐人寻味了些。   皇帝派心腹之人去调查这件事,这件事情很是经不得细查,皇帝便也很快得知,是嘉和准备了酒和饭菜,邀李君屹前去的。   这件事关乎皇室的名声,难怪李君屹不肯将话说得太明白。   皇帝亲自去见太后,让她将李君屹放出来。   太后不肯:“李君屹犯下这种过错,哀家岂能放过他?”   “母后执掌后宫多年,怎会被这样漏洞百出的事情骗了过去?”皇帝问她,“朕知母后想压下此事,保住嘉和的名声。可李君屹毕竟是李太尉的儿子,他若计较起来,朕又怎么同他交代?”   “是不是李贵妃同你编排了什么?”太后仍不愿承认是嘉和的错,“李君屹是她的外甥,她自然向着自己外甥说话。可嘉和是你的亲侄女儿啊,她父母去世得早,五岁就来了皇宫,你也是把她当成女儿一般对待的,你怎能不向着自己人呢?”   “朕便是因为向着她,才叫母亲赶紧将李君屹放了,从此息事宁人。”皇帝说道,“李贵妃没有在朕的面前说什么编排的话,李君屹亦是什么都没说。他们既无意将事情闹大,母后又何必蒙蔽双眼,执意将过错推到他的身上。若是真的将人逼急了,传出什么有损皇室清誉的丑闻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太后已经知道了李贵妃去见李君屹的事情,原以为李君屹一定是同李贵妃说了什么,李贵妃才去求的皇帝,没想到他竟什么都没说。   太后将信将疑地又问了一句:“李君屹他真的什么都没说?”   皇帝凛声道:“没说。”   “他既没说,那便当做醉酒后的一场误会,”太后松了一口气,“哀家这便叫人将他放了。”   “还有嘉和那边,”皇帝板着脸道,“朕知当初让她去襄国和亲是委屈了她,母后娇惯她朕也能理解。只是母后日后需得好好开解她,莫叫她因情生癫,再做什么荒唐的事情来……”   “知道了。”太后将皇帝不悦,纵然心中想为嘉和开脱几句,也不好现在开口,便无奈道,“嘉和那边,哀家会好好说说她的。”   李君屹很快被放了出来,送至太医院仔细医治后,才送回了太尉府。   李君屹此番遭受这无妄之灾,为了防止李太尉深究此事,皇帝还允诺给李君屹官复原职,待他伤好之后,可以回太常寺继续任职。   李君屹伤刚好了一些的时候,去宫中面见圣上,叩谢圣恩之际,向圣上提出,自己想去外地做官,历练一番。   皇帝本也有意调他去外地几年,与嘉和分离一段时间,免得再生出什么是非来。如今见他主动提出,自然一口答应。   “宁州缺一位知州,凌州缺一位通判,你意下如何?”皇帝问他。   李君屹在听到“凌州”二字的时候,眉心微动,恭敬地答复圣上:“陛下,微臣想去凌州。”   知州与通判官阶接近,通判虽稍低一些,却也有监督知州之权。   皇帝点头道:“朕允了,你身体恢复之后,便可启程去凌州任职。”   “多谢陛下。”   李君屹回到太尉府后,舒氏一颗悬着的心便落了回来。   她生怕李君屹这一进宫,又向上一次一般,被扣在宫里不得出来。   “屹儿,你今天进宫没受什么为难吧?”虽然不知道他上次进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挂伤回来,难免让舒氏多想。   “母亲不必担心,我今日并未受什么为难。”李君屹说道,“有一事要告诉母亲,陛下已准我去外地做官,任我为凌州通判。”   “通判?”舒氏愣了一下,“你怎的想去做通判,远不如你在太常寺风光。”   “太常寺虽好,但儿子想去外面历练一番,不想一直拘泥在京城。”   舒氏想了想,又道:“你莫不是为了躲避嘉和公主?”   李君屹确也存了几分这样的心思:“算是吧。”   “既然如此,你去外地待两年也好。”舒氏想起上次他因抗旨入诏狱一事,心中仍余悸。如今他能因祸得福,重回仕途,舒氏心中便释然许多,关切地对他说道“你伤还没好,快回去歇着,母亲叫人在灶上温着补汤的,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多谢母亲。”李君屹的伤口还在作疼,他便也没有和母亲说太多,回自己院子里了。   舒氏心中还在想凌州通判的事情。   虽说这一州通判,到底不如在京为官,但若是日后在凌州那边再做出些许功绩,照样也能回京城继续做官。沈清月的父亲不也是从凌州知州通过磨勘才做了京官么……   舒氏愕然一怔:凌州知州?凌州通判?   凌州?   青川不就在凌州么?   沈清月现在可是在青川……   难道儿子去凌州,不是为了躲避嘉和公主,是为了去找沈清月?   与此同时,在皇宫,被太后禁足的嘉和,也从太子苏铭口中,得知了李君屹要去凌州做官的事情。   自发生那件事情之后,太后虽然表面上相信了她的话,但随后还是很快将李君屹放了,还将她禁在宫苑中,哪儿都不许她去。   这一天,苏铭来此给太后请安,抽空过来看了看她,同她说了几句话。   其中便提到,李君屹主动向圣上请命去外地做官,陛下给了他两个选择,一个是去宁州做知州,一个是去凌州做通判,李君屹选择了后者。   苏铭调侃道:“任谁都知道知州要略高于通判,你说李君屹他放弃知州选择了通判,是为了什么呢?”   嘉和纤薄的身体绷得直直的,眸中透出阴寒的怒气来:凌州?沈清月不就在凌州的青川么?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去找那个女人?   “殿下可知,他什么时候去凌州上任?”嘉和问他。   “他现在身上有伤,这几天恐怕走不了,父皇准他伤好之后,就可以去凌州赴任了……”   苏铭走后,嘉和便将陆卓叫了进来。   上次他给她出的馊主意,害得她不仅彻底失去了李君屹,还被太后禁了足。嘉和困在这宫苑中出不去,便时常将他叫到身前惩罚出气。   陆卓走到她身前跪了下来,原以为她又想出了什么出气的法子要施在自己身上,没想到她今日的态度虽比前几日更加阴郁,却似乎并没有要处罚自己的意思。   嘉和将一大袋子银钱丢到他的面前:“陆卓,出宫帮我办件事。”   “公主请说。”   “找几个杀手,去凌州青川,帮我解决掉一个人……”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念了一个名字。   ***   凌州,青川。   这些日子沈清月没了往日的清闲,时常往山庄外面跑。   自从她从薛夫人口中得知自己的亲生母亲可能另有其人,且自己还有一个兄长这件事后,便开始着手调查这件事情。   她首先要知道,父亲是不是真的娶过“孟云月”这个人。   她又去拜访过大伯的邻居,那位林婶儿。   林婶儿的话与薛夫人几乎如出一辙,孟云月是孤儿,领养她的那位孟奶奶亦是位孤寡老人,亲友甚少,且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   林婶儿也说,自孟云月从被接去凌州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孟云月。   沈清月打听孟云月的同时,也在打听薛夫人口中那个叫“沈清云”的人,也便是她的兄长。   薛崇枫也从母亲口中,得知了沈清月的身世。   原本他还一直担心母亲对沈清月有偏见,没想到她竟是母亲旧时好友的女儿,母亲自那日见过她之后,便一直对她赞不绝口。   薛崇枫心中庆幸:母亲这般喜欢沈清月,想必不会再阻拦他追求沈清月了,可母亲接下来的话,却给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先前为娘一直不晓得她的真正身份,只当她只是一个大官家的女儿,且还是个嫁过人的,为娘觉得她配不上你,可如今看来,她是高门贵女,你却是出身商贾,纵然她嫁过人,你也是与她无法般配的……”   薛崇枫辩解:“娘,万一沈姑娘不在乎身份差别呢?”   “就算她不在意,她的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为何?”   “我与清月的母亲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清月的父亲自然也认识我。”薛母说道,“清月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可见她的父亲一直瞒着她这件事。偏我知道他们的过往,知道清月的父亲负了她的母亲,你想,她的父亲又怎么肯愿意将女儿嫁到咱们家里来……”   薛崇枫听罢,思及沈清月的温婉美丽,心中仍是抱有希冀:“娘,纵然我与沈姑娘之间有诸多的阻隔,可我还是想试一试,若我能打动沈姑娘的心,就算他父亲阻拦,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薛母见他如此执著,神色无奈道:“你不肯听为娘的劝告,最后吃亏的一定是你……” 第31章 .杀手·?   在确信世上确有“孟云月”这个人的存在后,沈清月开始寻找以前在凌州时,曾在沈府做过工的老仆人。   沈清月自有记忆起,便已经生活在凌州,后来父亲升了京官,举家搬迁时,有一部分仆人留在了凌州,其中不乏几位在府中伺候了十几年的老人。   薛崇枫主动提出帮她一起寻人,薛家虽一直在青川做生意,但在整个凌州也结识了一定的人脉,有他帮忙,沈清月找起人来也更容易一些。   他们先后找到了几位曾在沈府为仆的人,他们其中有人在沈府待了十四年,可是那人也并不知道沈府有孟云月的存在。   沈清月努力回想着其他留在凌州的仆人,终于想起了以前府中还有一个沉默寡言的丑婆婆。   丑婆婆长得不好看,干枯瘦小,脸上长了一个大疙瘩,扯得五官都有些变形。她住在府中北边的一个小小的院子里,甚少出来。   沈清月不知那丑婆婆的姓氏,只记得小时候丑婆婆偶尔会来找自己,每次都会给自己一个小小的礼物,有时候是一只竹子打磨的竹蜻蜓,有时候是一只草编的小兔子,有时候是用碎布缝制的小狗或小猫……   她送给自己的大多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却精致可爱,沈清月虽然害怕丑婆婆的面容,但却很喜欢她送给自己的小礼物。   但是这些小礼物不能给母亲常氏瞧见,因为一旦被母亲瞧见了,知晓这礼物的来源,便会抢过去扔掉,并斥责她以后不许再收丑婆婆的礼物。   沈清月最后一次收到丑婆婆的礼物,是一块佛手玉佩。   这比以前她从丑婆婆那里收到的任何礼物都贵重。   丑婆婆告诉她,一定要保管好这块玉佩,万不能被旁人瞧见,尤其是她的母亲常氏。   送完这块玉佩之后不久,丑婆婆就从府中消失了,沈清月再也没见过她。   小时候的沈清月虽然不懂,但还是听话地将玉佩藏了起来。小孩子其实并不太喜欢玉石,所以也不会常常拿出来把玩,久而久之,便也忘了。   如今沈清月想起丑婆婆的时候,才想起那块玉佩的存在。   那佛手玉佩是用一块黄玉雕刻而成,沈清月见到的玉器,大多是通透润泽的白玉,那枚佛手玉佩是她唯一见过的用黄玉做成的配饰。   她问薛崇枫:“薛公子,你见过黄色的玉石吗?”   “黄色的玉石?”薛崇枫想了想,“你说的是黄翡吧?”   “翡翠?”   “嗯,怎么忽然问这个?”薛崇枫问她。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我有一块黄色的玉佩。”思及那玉佩的形状,沈清月又问他,“那你可知佛手玉佩有什么寓意吗?”   “佛手玉佩,自然是寓意福禄长寿,”薛崇枫想了想,又道,“哦,似乎还有掌上明珠之意……”   “掌上明珠?”这四个字让沈清月错愕起来。   那块佛手玉佩就算是一块黄翡做的,也该十分贵重,以丑婆婆的身份,根本送不起这样的礼物,除非是别人托付给她送给自己的。   那玉佩既然有“掌上明珠”之意,莫不是送玉佩之人,就是孟云月,她的亲生母亲?   沈清月决定去找一找那位丑婆婆,虽然不晓得她还在不在这世上,但总归是一条线索。   虽不知丑婆婆姓甚名谁,但沈清月又去找了之前问询过的府中的仆人,终于得知丑婆婆在十三年前,也便是沈清月五岁的时候离开了沈府,似乎是去了青川。   也便是沈清月现在住的青川县。   薛崇枫一听沈清月要找的人就在青川,便将找人的事情揽了过来,仔细问询了丑婆婆的样貌及大致的年龄,因着丑婆婆脸上长有疙瘩这一明显的特征,薛崇枫很快便找到了这个人。   只是她已经在十年前去世了。   饶是如此,沈清月还是去见了丑婆婆的家人。   丑婆婆离开沈府后,便与儿子和儿媳住在一起,沈清月便是从这位儿媳口中,打听到了一些丑婆婆以前在沈府的事情。   丑婆婆的儿媳说:“我婆母以前在大户人家做仆人,伺候的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妾……”   “小妾容貌美丽,遭主母嫉妒,委顿在府中最小最偏的院子里……”   “小妾生育了两个孩子,大的是个儿子,小的是个姑娘。主母只育有一个儿子,不知为何将小妾的女儿抢了过去……”   “许是因为失去了女儿,又不得老爷宠爱,小妾身体越来越不好,年纪轻轻就没了。小妾去世后,小妾的儿子也离家出走了,婆母没了要侍奉的人,便也回来了……”   沈清月听着她零零星星讲述以前的事情,脸色逐渐清白,她问:“你婆母可曾与你说过,那小妾的姓名?”   对方回想了许久,有些歉意道:“时间太长了,具体的名字记不得了,似乎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对了,那小妾也是我们青川人……”   “她是不是叫孟云月?”沈清月问她。   对方也拿不准:“好像是吧,名字里有个什么云啊月啊的字……”   打听至此,基本已是没了什么悬念。   父亲确实娶过一个叫“孟云月”的女子,而且她很有可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回想这些年与母亲常氏的相处中,常氏对自己的态度忽冷忽热,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只以为母亲脾气怪了些,如今细细想来,才觉得不对劲起来,至少母亲她从来不会对待自己这样去对待弟弟……   孟云月已经不在这世上,可这世上还有一个叫“沈清云”的哥哥,只要找到沈清云,或许事情就真的水落石出了。   只是丑婆婆的儿媳,也并不知道孟云月离世后,她的儿子去了哪里。   从丑婆婆的儿媳家出来之后,沈清月心情便一直很沉重。   她记得薛夫人说过,孟云月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夫人,与常氏同为平妻。可是在凌州沈府内,孟云月却成了一个不受宠的小妾,可见在父亲娶了常氏之后,孟云月的日子过得有多委屈……   天色阴沉沉的,不多时便起了大风,吹得马车上的帘子翻动不已。   “好像要下雨了。”薛崇枫瞧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对沈清月说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马车上方有豆大的雨珠砸下来发出的噼啪的声音。   夏季的雨往往来得急,去得也快。   赶车的车夫今日没有准备蓑衣,怕雨里赶车不安全,便问车里的薛崇枫和沈清月,要不要暂时找个地方避避雨,待雨停了再继续赶路。   不远处的山脚下有一个破旧的亭子,勉强能遮雨,薛崇枫便叫车夫将马车赶到亭子下面。   沈清月和薛崇枫没有下马车,车夫便一人坐在凉亭下躲雨。   不多时,好像又过来了几个人,沈清月听到车夫同他们打招呼:“你们也是来躲雨的吗?”   而后忽然是利刃出鞘的声音,车夫的一声痛呼,咚得摔到了地上。   外面的动静叫沈清月和薛崇枫面色俱是一紧。   车上的帘子被人掀开,薛崇枫将车厢中的一方矮桌砸了出去,而后拉着沈清月便跳下马车,往丛林茂密的山上跑去。   沈清月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竟有三个蒙面之人追了上来。   又是蒙面人?   先前她在赶往青川的途中,就曾遇到过一群蒙面的土匪,如今这三个人,虽也是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但目露傻气,竟和之前的那些土匪如出一辙。   偏生她今日出来,身边并未带什么人。因为要调查孟云月的事情,沈清月暂时不想叫山庄的人知道,今日便只有薛崇枫陪她出来,以及那个车夫。   天空响起一声惊雷,雨下得更大了。   山中地形复杂,沈清月和薛崇枫跑不快,那几个杀手很快追了上来。   “我拦住他们,你快跑!”薛崇枫对沈清月说。   “他们像是杀手,”沈清月说,“咱们都不会武功,你拦不住他们,我恐怕也跑不了。”   “那怎么办?”   “我们分开跑吧。”沈清月松开他的手,“他们肯定是冲我们其中一个人来的,我们分开跑,总能活下来一个。”   虽然并不晓得他们究竟是冲谁来的,但沈清月能预感到:他们和先前那些土匪一样,是冲自己来的。   倘若今日活不了,她也不能连累薛崇枫。   “万一他们是冲你来的……”薛崇枫不敢离开她,怕他们一旦分开,那群人去追沈清月,她必遭不测。   “薛公子,听我的,你往右,我往左!”沈清月推了他一把,“快跑!”   薛崇枫侥幸想着:不若便分开跑试试,万一对方是冲自己来的,说不定沈清月还有机会活下去。   如此,他便听她的,与她分开往两边跑去。   他跑了些距离,便赶紧回头看:见那些人竟然全去追沈清月了,心底一凉,扭头便折返了回去。   沈清月很快被那些人追了上来,将她围住。   她觉得自己今日大概活不了了,只是死之前也想弄清楚:“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她问那三个蒙面之人。   对方却并未有一人肯回答她,只是握着手中的刀,向她围拢过来。   沈清月背靠一棵大树,无处躲藏,只能眼睁睁接受即将而来的死亡。   这时,她忽然看见,薛崇枫举着一根粗壮的木头冲了过来。   其中一个杀手也瞧见了薛崇枫,便提醒那个背对着薛崇枫的杀手:“小心后面!”   那杀手回头看到了薛崇枫,冷哼了一句“找死”,便举刀迎了上去。   许是人在面临危及性命的境地时,便能激发出潜力,薛崇枫虽然不会武功,但毕竟是个力气大的成年男子,在那杀手冲上来之际,挥舞着手中的棍子,竟是阴差阳错地打中了那个杀手的头,将那杀手打倒在地。   另一名杀手见状,便跑过去帮忙,沈清月这边便只剩下一个杀手。   那杀手不再耽搁时间,提刀逼近沈清月,一刀劈了过来。   沈清月慌忙躲避,绕到大树的另一边,险险躲开对方的刀,那刀劈进了树干里,嵌进去一两寸深……   那杀手欲从树干上将刀拔出之际,天空忽又作响,径直炸下一道疾雷,刚好落在这棵大树上。   那个还没来得及将刀拔出的杀手,在雷声之后,便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沈清月十分庆幸自己方才在躲避时,没有触摸树干。   三个杀手已然倒下两个,既然上天如此帮她,沈清月也按下心中的恐惧,鼓气勇气往薛崇枫那边跑去,与他一起对付最后一个杀手。   薛崇枫能将第一个杀手打倒全然凭的是运气,只是这运气没能叫他扛住第二个杀手的攻击,被那杀手一刀砍伤了肩膀,手中的棍子也被顺势打落……   好在沈清月及时跑来,摸起第一个杀手的刀,使尽力气朝薛崇枫面前那个杀手劈了过去。   那杀手侧身躲过之际,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沈清月劈了个空,收不住力气,亦是扑倒在地上。   薛崇枫趁那杀手倒地之际,拾起木棍,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头上,对方一下子便晕了过去。   肩上的剧痛叫薛崇枫的力气迅速从身体流失,他以木棍支撑着身体,摇摇欲坠。   沈清月从地上爬起来,跑过来搀住他。他们不敢在此处逗留,立即往山下走去。   雨水冲刷着薛崇枫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得越来越多,沈清月才将他扶上马车,他就晕了过去。   沈清月扯了些布简单给他包扎了一下,便自己赶着马车,冒着大雨驶离了这里。   她在附近的村庄里找了一家医馆,帮薛崇枫仔细处理了伤口。   伤在右肩,大夫说伤口很深,触及筋骨,以后也可能会落下些遗症,比如右边这只胳膊可能会使不上力气,拿不起东西,伤好之后需勤加锻炼,或许会改善一些……   沈清月看着尚在昏迷的薛崇枫,心里一下子愧疚了起来。 第32章 .医馆·?   沈清月托人去月牙山庄报信,将栀素和洛杨叫了过来,并让他们带两身干净的衣服来,一套男子的,一套女子的。   急雨骤停不久,栀素和洛杨就赶了过来。   栀素瞧见自家小姐一身泥水,薛崇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右肩膀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便晓得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烦。   “小姐,你们是不是又遇到坏人了?”栀素心疼地问道。   “嗯。”医馆里有不少人,沈清月一时不方便说太多,她吩咐洛杨给薛崇枫也换上干净的衣服,而后自己与栀素一起,向医馆借了一个小房间,将身上的脏衣服换了下来。   “栀素,我似乎被什么人盯上了,对方想置我于死地……”换完衣服后,沈清月才小声同栀素说了这个。   栀素吸了一口凉气:“小姐平日与人为善,从未得罪过什么人,会是谁对小姐下杀手?”   “我不知道,”沈清月眉心蹙了蹙,“先是咱们来时路上遇到的那伙劫匪,今日又是三个杀手,背后指使的恐怕是同一个人。我也实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招惹了何人?”   “那怎么办啊?”栀素又慌又急,“小姐,要不然我们回京城吧?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以后再遇到这种事……”   “我现在还不能回京城,”沈清月说,“我有件事情没有弄清楚,我还要找一个人……”   栀素担忧道:“什么事情比小姐的性命还重要?小姐又是要找什么人?咱们回去让老爷帮忙不可以吗?”   “这件事情暂时还不能让父亲知道,”沈清月估摸着洛杨这会儿应该也给薛崇枫换好了衣服,便带着栀素出了房间,去找他们,“况且今日薛公子为了救我,受了重伤,我更不能在此时一走了之……”   她们回到薛崇枫身边的时候,他仍没有醒来,医馆的郎中送来了伤药和几副预防风寒的药,叮嘱沈清月,薛崇枫肩膀上的伤要每天换一次药……   薛崇枫醒来的时候,便看到沈清月忧容满面的样子。   “薛公子,你醒了。”沈清月见他要起身,便赶忙弯腰将他扶了起来。   动作牵扯了肩上的伤口,薛崇枫“嘶”的一声,本能地往右边看去。   肩膀上缠了许多白色的纱布,右手乃至右臂都有些麻麻的感觉。   “郎中说薛公子肩上的伤,恐会牵连右臂,以后怕是会落下些遗症,”沈清月歉疚道,“是我连累了薛公子,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薛公子的手臂。青川县这边若是没有好的大夫,我便陪薛公子去凌州城寻更好的大夫。凌州若还是没有,那我们便去京城找……”   薛崇枫听到她描述自己的伤情,心中虽有些担心自己的右臂,但看到她平安无事,又觉得用一条胳膊换回两人的性命,倒也值得。   “沈姑娘不必内疚,我救姑娘是心甘情愿,不过是伤了一条胳膊罢了,你没事就好。”   沈清月听他这样说,心里愈发抱愧起来。   外面的雨停了好一会儿了,天空重新放晴,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   沈清月和薛崇枫先去府衙报了官,将此事禀告给了青川县尉。   但沈清月心里也清楚,那三个杀手来路不明,恐怕县尉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   出了衙门后,沈清月想先送薛崇枫回薛家,但薛崇枫担心沈清月再遇坏人,执意先将她送回山庄。   沈清月拗不过他,便只好先让洛杨赶着马车回月牙山庄,而后又安排了几个山庄的人,护送薛崇枫回家。   回到山庄后,沈清月仍感后怕:今日亏得这雷雨天气,叫她堪堪捡回一条命来,以后若再外出,需得身边多带些人才是。   她提笔给父亲写信,想要把自己遭遇杀手的事情告诉父亲,可又恐父亲听说这件事后,会让她回京城。   在没有弄清楚究竟自己的身世之前,沈清月还不想回去。况且倘若孟云月真的是她的亲生母亲,那么她还想要找到那个从未谋面过的兄长。   沈清月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不说杀手一事,只说了自己有一位朋友受了严重的刀伤,将薛崇枫的伤情描述出来,希望父亲能帮忙在京城先打听着是否有名医能医治好这样的伤情……   三日后,薛崇枫肩上的伤不见好,手臂也愈发无力,手也攥不起拳头来,沈清月便陪他来凌州城访寻名医。   沈清月自小在凌州城长大,对这里还算熟悉。她依着记忆带薛崇枫去了几家比较大的医馆,终于在一家医馆找到了一位擅长治疗创伤的大夫。   那位大夫姓程,在仔细看过薛崇枫的伤口后,表示有七成的把握能治好,只是治疗的时间会比较长一些,因为伤口长好之后,需继续来医馆做一些恢复练习。   听到这个,沈清月心里的愧疚才稍少了些。   程大夫重新给薛崇枫的伤口换了药,又写了一道方子,让他们在医馆等一会儿,待药童抓来药之后再离开。抓来的药每日服用两次,创伤药每天更换一次,以后也需每隔三日过来复查一次伤口。   沈清月和薛崇枫一一应下,在医馆的大堂中乖乖等着药童去抓药。   薛崇枫肩上的伤口重新换了创伤药之后,只觉得伤处清清凉凉的,一时间疼痛竟减轻了许多。   他忻悦对沈清月说道:“这位程大夫医术果真比青川的郎中好上许多,这才刚换了药,我便感觉肩膀轻松许多,手上似乎也有些力气了。”   “真的吗?”沈清月十分欣喜,想试试他手上的力气,又不敢让他拿太重的东西,低头瞧见自己手上的巾帕,便微微举高了些,同他说,“薛公子你试一试,看看能不能抓住这方帕子……”   薛崇枫瞧着那帕子,也瞧见了她莹白如玉的纤纤玉指。   帕子后面,她眉目温恬,吟吟浅笑……   他心中蓦然一动,有些艰难地抬起右手,缓慢却坚定地,握住了帕子上方,那只柔软白皙的素手……   沈清月一惊,下意识地便要抽回自己的手来,可她这一动,扯得薛崇枫也动了一下。伤口被拉扯,他疼得直皱眉,手却没有松开。   沈清月有些无措:“薛公子你……”   “清月,”疼痛渐缓,眉头舒展,薛崇枫看着她,眼中波光攒动,眼底的深情不言自喻,“别躲,好吗?”   ***   李君屹来凌州上任,凌州知州知他是陛下安排过来的,且是当朝太尉之子,自然十分重视。   接待这位新来的通判时,知州便留意到对方偶有捂腹的动作,似乎身体不适,便关切地问了一句:“李通判,你可是腹部有什么不适?”   “前些日子受了点小伤,许是伤口有些发炎。”李君屹腹上的伤口还未好利索的时候,便启程来凌州了,路途颠簸劳累,又换药不勤,这两日伤口有些红肿,引得腹部那块的皮肤又疼又痒。   知州听他说自己受了伤,忙道:“李通判,我知道凌州有一家医馆,里面有一位姓程的大夫,最是擅长治疗创伤。他自制的创伤药,用上便能缓解症状,不出几日伤口就能见好,我这便带李通判去找他瞧瞧……”   “不必劳烦知州大人了,”李君屹客气地推辞,“我这伤有些日子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用些普通的上药就好……”   “那怎么成?”知州十分重视道,“凌州夏季天气潮湿,对伤口恢复不利,李通判可不能轻视,还是快些将伤处医好,再忙公务也不迟。”   “也好,”李君屹见对方执著,也不好再却了他的好意,便答应了,“那便劳烦知州大人了。”   他随知州来到了一家医馆前,才下马车,便见医馆大门中来往伤患许多,大多都是受了外伤之人,想必这里面的大夫对待外伤确实医术了得。   “李通判,咱们进去瞧瞧。”知州说道。   “好。”   两人进了医馆的大堂,知州随手拦下一位送药的药童,问他程大夫现在可在忙?   药童答:“今日来找程大夫的患者很多,若是两位要找程大夫看伤,需得排队等候……”   知州皱了皱眉头:“可否容我们先看?”   “这……”药童犯了难,显然并不想他们插队提前看,但又见两人衣着不凡,满身贵气,亦是不敢轻易得罪。   李君屹替他解了围:“我这伤口不打紧,多等一会儿也无碍。”而后问他,“去哪里排队?”   药童神情一松,说道:“您去柜台那边取个牌子,上面有编好的序号,您拿到牌子之后,在堂中等候即可……”   “多谢。”   “郎君客气了。”药童这才继续去送药了。   李君屹去柜台那里取了木牌,对知州说道:“知州大人,这里伤患众多,我的伤最是不打紧,咱们还是依着医馆的规矩来,莫要插队了。”   知州有些惭愧:“李通判说得对。”   李君屹举目去寻大堂中的空位置,堂中拥挤,好不容易寻到了一个空处,李君屹正欲走过去,忽然瞥见了那空处不远,一张熟悉的侧脸……   喧嚷拥挤的大堂似乎在一瞬间静了下来,李君屹瞧见她轻颤的眼睫,微张的樱唇,她似有些惊讶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那男子肩上有伤,容貌俊朗,眉眼深情,款款望着她。   而后李君屹瞧见他们握在一起的手,她似乎想躲,对方又似乎说了什么,叫她含羞无措地垂下了眸,又扑哧笑了一声,却再没有抽回自己的手来…… 第33章 .牵手·?   沈清月猝不及防地被薛崇枫握住了手,本是想抽回来的,但却不小心扯动了他的伤口,她便没敢继续将手抽回,听他唤了自己的名字,叫她别躲……   以前薛崇枫一直唤她“沈姑娘”,眼下却忽然改了称谓,唤她“清月”,暧昧之意,尽在其中。   沈清月先前察觉到薛崇枫对自己有些许喜欢的时候,便已告诉过他自己嫁过人,他也自此一个多月未曾再找过她。   再见他之时便是他救下了落水的自己,而后她自薛夫人的口中得知了孟云月的事情,这些日子忙着调查自己的身世,薛崇枫也忙前忙后的帮了她许多。   先前一直无暇思考,如今想来,薛崇枫会这般尽心的帮她,大抵还是因为心里喜欢她。   如今他蓦地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医馆大堂中,沈清月顾及着他肩上的伤口不好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自是觉得有些羞臊,垂下了眼眸不敢看他,却瞧见了他握住自己的那只手……   他肩上的伤连累整只右臂都肿了起来,右手亦是肿得如同发面的馒头上面插着五根萝卜,这般浮肿地附在自己的手上,显得自己的手指愈发纤细……   在这种暧昧的时候,沈清月原是不能笑的,但是瞧见这般强烈的对比,还是没能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薛公子,你的手……”   薛崇枫也低头去瞧自己的手:不瞧不知道,一瞧连自己都笑了。   “你看我这手,肿得像个猪蹄……”   沈清月同他道歉:“对不起薛公子,我不该笑话你的手的,你是为了救我才受了伤,你的手肿得这般厉害,我怎么能……扑哧……”还是忍不住。   薛崇枫见她笑得头上的花钗微颤,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沈清月笑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扶着他的手,让他的手臂自然垂下,而后动作自然地抽回自己的手来:“薛公子莫要累着手了,仔细一会儿肿得更厉害……”   方才暧昧又尴尬的气氛被几句笑声化解,两人又恢复了以往轻松的相处。   药童此时将药送了过来,沈清月接过,同薛崇枫说:“薛公子,我去柜台结账,你在此等我片刻。”   “好。”   沈清月站起身来,往大堂的柜台那边走去。   ***   “李通判,你在看什么?”知州见李君屹拿了牌子之后,便一直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大堂中的某个方向。   知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并未发现堂中有什么特殊之处,只不过他看过去的地方,有一位十分貌美的姑娘,在一众寻常病患和家属中,显得格外清丽出众,是个天生的美人儿。   这李通判莫不是在看那个姑娘?   可那姑娘与另一个男子在一处,且还拉着手,显然已经名花有主了。   “李通判,李通判……”知州又叫了他几声。   李君屹终于将目光从有说有笑的两人身上收了回来,只是心思明显还在游移:“何事,知州大人?”   “咱们寻个地方坐着吧。”知州说道。   “哦,好。”李君屹应了一声,一边走着,一边控制不住地又往沈清月的方向看了一眼。   此时她刚好站起身来,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李君屹心头莫名一荡,不禁放缓了脚步……   不多时,对方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视线盈盈撞了过来……   惊讶,疑惑……   沈清月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怎么会在这个地方看到李君屹呢?   是幻觉吗?   可今日并未吃蘑菇,怎的也会产生幻觉?   她移开视线,驻足回头看了薛崇枫一眼。   薛崇枫见她回眸,便问她:“怎么了?”   “没事。”见薛崇枫就真真切切地坐在那里,让沈清月心中愈发疑惑。   不是幻觉啊。   再回过头时,柜台前的李君屹已经不见了。   真是幻觉吗?   沈清月满腹疑虑地走到柜台前,付账之后,便和薛崇枫一起离开了医馆大堂。   栀素和洛杨他们就在大堂外的院子里等着他们。   医馆大堂的人多,他们便没同沈清月和薛崇枫一起进去,一直在院子里守着。沈清月一出来,栀素便迎了上去,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沈清月问了她一句。   栀素将沈清月往旁边拉开一些,然后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小姐,我方才好像看到李郎君进去了……”   沈清月一惊:“你也看到了?”   栀素亦是惊讶:“小姐也看到了。”   沈清月往大堂看了一眼,呢喃道:“我以为是幻觉……”   “那便是真的了,李郎君真的来这里了。”栀素捂着嘴惊呼道,“可他为何会来青川啊?”   沈清月心底的某个平静许久的角落微微激荡出些许的波澜来,但她不愿意有这样的情绪,便只淡淡说了一句:“不晓得,与我们无关罢了……”   薛崇枫耐心地等她们主仆二人说完了悄悄话,才走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咱们回去吧。”沈清月笑了一下,与他一起离开了医馆。   李君屹是瞧着沈清月和那名男子离开的。   他们在大堂中时便旁若无人般牵手说笑,且那男子看向沈清月的眼神,分明满含爱意,想来他们关系匪浅。   一股妒气莫名升起且滞留在胸腔中,李君屹纵有十分的冲动想要过去将二人分开,可他也十分清楚:他与沈清月已经和离,他没有资格去干扰她与旁人在一起。   此番来凌州任职,李君屹原是想着稍作安顿之后,便去找沈清月,兑现当初对沈夫人的诺言,让沈清月回到京城。   可不想今日才来凌州第一日,便如此突然的遇见了她。   如今她身边有良人作伴,她还愿意回京城吗?   整一日,李君屹总是想起沈清月与那名男子握在一起的手,许是白日里想的多了,夜里做梦又梦见了这样的景象。   沈清月的手该是绵软的,纤细的,温润的,让人一旦握住,就不舍得放开。   李君屹这样猜想着,那只握住她的手的人,竟真的变成了自己。   她皙白纤柔的小手有些僵硬地被自己握在手中,手心很快沁出微微湿意,他握着她的手,扶她走下台阶,往院口走去……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右丞一家来府中做客的那一日,他原本随父亲一起在前厅陪右丞谈论朝中事宜,后院的一个丫鬟趁着添茶的功夫,偷偷告诉他,说方姑娘和少夫人吵起来了。   他寻了个借口暂时离开了前厅,去了后院,刚好听到方静芙对沈清月冷嘲暗讽的言语:“你有什么可嚣张的,外人都知,李公子娶你不过是因为……”   他神色一凛,走进堂中,冷眼扫了方静芙一眼:“因为什么?”   方静芙心虚地闭了口。   依着对方是客人的身份,李君屹还是做了做样子,问沈清月:“怎的同客人吵起来了?”   沈清月同他说,她与方静芙在讨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并问他是否还记得这句话的意思。   李君屹当即便明白了她们争吵的原因。   他与沈清月已成亲两年,关于子嗣的问题母亲已经催过他许多次,只是他未与沈清月有过肌肤之亲,又如何能孕育子嗣。   在这件事情上,他心中一直对沈清月抱有愧疚,如今外人也拿这件事来嘲讽她,李君屹自是容不得她受这份委屈。   他当着方静芙的面,解释了那句话的含义,而后随口编了个借口,带沈清月离开。   行至台阶时,他向她伸出手来,第一次开口唤了她:“夫人,小心台阶……”   对方怔忪片刻,惊讶地看了过来。   “手。”他说。   她便傻傻地将手递了过来。   原想着不过是做出一副夫妻恩爱和睦的样子给方静芙看,可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落入他的掌心时,他竟舍不得放开了。   伊人在侧,他与她下了石阶,穿过院子,越过院门,他想这样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下去……   鸡鸣而起之时,梦中的人儿在思绪中化成一团雾,隐匿而去,一种浓浓的惆怅笼罩在心间,许久无法消散……   ***   京城,皇宫。   安总管向太后汇报着沈清月的事情。   先前太后命他安排人去青川打听沈清月的事情,并让他想办法将沈清月留在青川,他办法还没想出来,却得知了一个好消息……   “太后,有一个叫‘薛崇枫’的商人之子,似乎正在追求沈清月。若两人能成,沈清月定然就会留在青川,不回京城了……”   “知道了。”太后神色有些恹恹,对沈清月的事情已经不感兴趣了。   先前她让安总管派人去青川打听沈清月的事情,是想将人留在青川,让李君屹和嘉和在没有她的打扰下重归于好。   可嘉和却做了些糊涂事,反而将李君屹推到了沈清月那里,让太后甚感头疼。   安总管见太后似乎不想听到关于沈清月的“好事”,便又提及了一件“坏事”:“太后,奴才的人还打听到,沈清月在青川遭遇了三个刺客,险些没命……”   “哦?”太后这才有了些好奇,“谁派去的刺客?”   “青川的衙门没能抓到那三个刺客,故而奴才也不知道那刺客究竟是谁派去的……”   太后心中却了然:嘉和身边的首领太监陆卓前些日子出过宫,杀手一事,多半是嘉和授意他去安排的……   只是太后心里虽然明白,却也懒得去管,只是随口又问了一句:“那沈清月在青川,还有别的事情吗?”   安总管想了想,说了一件无关乎紧要的事情:“听说她在查一个叫‘孟云月’的女人……”   孟云月?   是个没听说过的名字。   太后揉了揉眉心,对安总管说:“叫你的人从青川回来吧,不必再盯着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恢复双更,下一更在早上九点   谢谢“Blair”灌溉的营养液… 第34章 .求见·?   凌州的夏天多雨,昨晚一场疾风骤雨后,院子里的桑树叶被洗刷得格外翠绿,地上铺的的青石小路也明净许多。   今日盛阳高照,蒸腾着昨晚的雨水,早晨明明才过去没多久就湿热起来,桑末坐在桑树下的秋千上吃甜瓜,被栀素瞧见了,好一顿数落:“这瓜不是才放入井水中不久,你怎的现在就捞来吃了?”   桑末呼扇着手给自己扇风,无辜道:“栀素姐姐,我热……”   “那也不能大早上的吃这么寒凉的东西……”   桑末巴巴望着栀素:“就吃一个……”   栀素看到她手里啃了一半的甜瓜,也不好要回来,便说道:“那你今日只能吃这一个瓜,其它的果子要等到过了晌午才能吃。”   桑末咧嘴笑道:“谢谢栀素姐姐。”   最近她说话越来越利索了,一些简短的话已经能脱口而出,不像以前那般磕磕绊绊了。   小丫头能吃能长的,这才三个多月,脸颊就丰润了一圈,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虽然还是野了些,却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丫头了。   她埋头吃瓜,瓜籽和瓜汁糊了一脸,栀素笑道:“瞧你这吃相,待会儿吃完了瓜,去洗洗脸……”   正与她说着话,门口的小厮忽然跑了来:“栀素姐,李郎君来了。”   栀素身子一震:“你说谁来了?”   “李郎君,”小厮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小姐之前的的夫君……”   栀素皱起了眉头:“他来干什么?”   “他说想见小姐……”   “他想见就见啊。”栀素一脸愤懑,自己拿了主意,“你就说小姐不在山庄,让他改日再来。”   “好。”小厮这便跑回去传话了。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我家小姐今日有事不在山庄,郎君改日再来吧。”小厮将栀素的话照搬给了李君屹。   李君屹自是知道小厮在说谎:沈清月在不在山庄,他这个守门的自然最清楚。若是她真的有事出了山庄,他方才又何必跑进去通传?   想必是沈清月不愿意见他,才随口编了个理由来赶自己?罢了。   “既然沈姑娘现在不在山庄,那我便在此等候些时辰。”李君屹说道。   小厮见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想到万一小姐今日要出门,岂不是还能被他见到?   于是小厮又进了山庄,告诉栀素,李君屹在山庄门口不肯?,小姐今日若是出门,一定会看见他的。   栀素想到今日沈清月确实要出门:她要陪薛公子去凌州的医馆复查伤口……   “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她不想让小姐见到李君屹,想必小姐也不会愿意见到他。   栀素烦躁不已,身旁的桑末不知李君屹是谁,捧着瓜好奇的问栀素:“栀素姐姐,李郎君……是谁?”   “一个欺负过小姐的人,”栀素随口回答了她一句,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看向桑末,“桑末,你帮姐姐做件事好不好?”   桑末意犹未尽地啃完最后一口瓜,抹了抹嘴巴,问:“什么事?”   “你带着你的小家伙们,把外面那个人赶?,”栀素说,“只要你能把人赶?,我就再给你捞一个甜瓜吃……”   桑末一听还有甜瓜吃,立即高兴地应了下来:“好呀。”   栀素替她擦干净了脸:“好桑末,去吧。”   桑末从秋千上跳下来,站在院子里呼喊了几句,最先跑过来的是两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狗,而后两只白鹅不甘示弱,大鹏展翅似的飞奔而来,最后赶来的是绿竹的那只狸花猫,绿竹正喂着它吃小鱼,它听到桑末的喊声,连鱼都不吃了,撒脚跑到了她的脚下……   “很好。”桑末满意地看着聚在院子里的这批“小军队”,下令道,“跟我来!”   而后两狗两鹅一只猫便在桑末的带领下,往山庄门口?去。   不多时,院里的栀素便听到山庄大门那边传来鹅飞狗叫的声音……   栀素虽想象不到现在外面是个什么景象,但那李君屹一定狼狈极了。   她扑哧笑了起来:活该,谁叫他以前欺负小姐呢。   沈清月和绿竹从堂屋中?了出来,问洛杨:“马车套好了没有?”   洛杨答:“套好了。”   “那我们?吧。”沈清月欲叫上栀素,却见她拦在自己身前。   “小姐,咱们等一会儿再出门吧。”栀素说。   “怎么了?”沈清月问她的时候,也听到了山庄门口传来的动静,“外面发生了何事?”   “没什么事,就是来了一个讨厌的人,我叫桑末把他赶?。”   “什么讨厌的人?”   “就是小姐也讨厌,我也讨厌,大家都讨厌的人……”   沈清月柳眉微蹙,稍稍思索了片刻,说道:“是李君屹么?”   栀素没想到自家小姐这么快就猜了出来:“是他。”   沈清月往山庄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思绪将她拉回和离前,回想起他也有对她好的时候,心里终是软了一瞬,对栀素说:“将桑末叫回来吧,同他说我不想见他,他若有什么事情,你代为通传就好。”   栀素还想着多为难李君屹一会儿的,听自家小姐这样说,便也只好依言去做:“那好吧。”   她磨磨蹭蹭往山庄大门?去,极不情愿地去见了李君屹。   他今日上山只带了一个随从,两人此时着实有些狼狈。那随从两只手各抓着一只鹅的脖子,一只小狗正在撕咬他的裤腿。另一只小狗挂在李君屹身上,咬着他佩在腰间的涂金配饰荡秋千,绿竹的那只小猫被他捏着后颈拎在手中,一边挣扎一边试图去挠他……   纵然场面有些滑稽,可李君屹的神色依旧从容淡定,玉竹临风般地站在那里。   “桑末,你叫他们回来吧。”栀素对桑末说道。   桑末听话地点点头,喊了一嗓子,顿时五个小家伙都消停了下来。   两只小狗率先回到桑末脚边,桑末?到李君屹身前,将小猫从他手中解救下来,而后又去了随从那边,要回了两只鹅,在栀素的会意下,带着小家伙们回山庄了。   栀素这才冷声冷气地对李君屹说:“李郎君,我家小姐不想见你,你若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便可,我会转告我家小姐的。”   李君屹认得眼前这个姑娘:先前在京城郊外,他在河边偶遇沈清月时,这个姑娘就站在沈清月旁边,看他的眼神格外愤然。   她应该是沈清月身边的贴身丫鬟,但有些话,李君屹还是想亲自同沈清月说。   “劳烦姑娘同你家小姐说一声,有些话我想当面同她说。”   姑娘?   他竟称呼自己为“姑娘”?   他何时变得对一个丫鬟都这么客气起来了?   栀素心中稍感疑惑,但还是没好气说道:“都说了我家小姐不想见你,郎君若实在有什么话不方便叫我这个做丫鬟的通传,便回去找张纸写下来,叫人送过来便是,我保证会交到我家小姐手里……”   李君屹淡雅清冷的眸光微黯:“你家小姐……很是不愿意见我么?”   栀素忿忿不平道:“郎君以前伤了我家小姐一次又一次,难道没想过我家小姐也是会难过的吗?如今事已至此,我家小姐不愿意见你,难道不在情理之中吗?”   李君屹垂下眼帘:“如此,今日是我唐突了。”   栀素不客气地说道:“那郎君请回吧。”   李君屹沉默片刻,而后转身带着随从?了。   栀素见他们终于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便也回了山庄,同沈清月说人已经?了。   “我同他说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通传,可他不肯,执意要与小姐当面说话,最后还是被我给轰?了。”栀素气鼓鼓地说着,又看了一眼沈清月的神色,见她神情如水,看不出喜怒,便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小姐,我应该没做错吧?”   沈清月也说不出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听见他来时,打从心里不愿见他,可听说他?后,心里莫名又觉得失落,就算和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他还是能如此轻易地牵动她的心绪……   “人?了就好,”她对栀素说,“我们也下山吧,今日还要陪薛公子去凌州的医馆,再晚些就赶不回来了。”   沈清月带着栀素和洛杨他们下了山,山脚下还停着一辆马车,在她们的马车离开时,也跟了上来。   栀素留意到那辆马车,对沈清月说:“小姐,后面那辆马车,是不是李郎君的?”   “那辆马车一直跟着我们吗?”   “是啊。”   沈清月忽然想到了前些日子遇到的刺客,一时紧张起来:“若是他的马车还好,万一是歹人的……”   栀素也立即联想起前些日子自家小姐和薛崇枫遇到的那场祸端,面色微绷:“小姐,我下去瞧一瞧……”   “待会儿经过人多的地方时,叫洛杨陪你一起过去。”   “好。”   马车到了镇上的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栀素让车夫稍停片刻,而后下了马车,叫上洛杨一起,往后面那辆马车?去。   后面那辆马车也随即停了下来。   栀素和洛杨来到那辆马车前面,问:“车里的可是李郎君?”   李君屹挑开帘子,看向他们:“何事?”   栀素见马车里真的是他,紧绷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郎君为何一直跟着我们?”   “要回凌州,刚好同路。”   “原来是这样,”栀素草草地向他行了一个礼,“那打扰郎君了,奴婢告退。”   说罢便要回去,又被李君屹叫住:“既已停下,你家小姐是否愿意与我说几句话?”   “郎君误会了,”栀素说,“我家小姐停下马车不是要与郎君说话,是因为前些日子遇到几个歹徒,险些没了性命,因此行路难免要更加谨慎些。郎君的马车一直跟着我们,小姐害怕,才叫奴婢下车来问问的。”   “你家小姐前些日子遇到了歹徒,可曾报官?”   “报了,但是衙门也没能捉到他们。”   “今日你们要去哪里?我可派人护送你们。”   “不必麻烦郎君了,”栀素扬起脸来,故意说道,“我家小姐身边有人护着了……” 第35章 .烈酒·?   李君屹的马车又随沈清月的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在沈清月的马车拐弯去薛家的时候,李君屹的马车才离开。   薛崇枫一早便在家中等着了,坐在前厅中,时不时往院子里看去,看看是否有门口的小厮跑来通传。   薛崇羽笑话他:“大哥,你都快成望妻石了。”   “都这个时辰了,沈姑娘怎么还不来?”薛崇枫有些着急道,“会不会路上出什么事了?”   “不会的,不是说好的辰时末吗?这才过了不到两炷香的时间而已……”   薛崇枫实在坐不住:“我还是去门口等她……”   话音刚落,门口的小厮穿过院子跑了过来,同薛崇枫说道:“大公子,沈姑娘到了,在外面等着您的。”   薛崇枫脸上的焦虑一瞬间化为欣喜,眼里柔成一片,高高兴兴地往外走了。   薛崇羽看着自家大哥离开的背影,啧啧道:“陷入爱情中的男人啊,咋跟个傻子似的……”   薛母自后院走了过来,问薛崇羽怎么还不去做功课?   薛崇羽道:“我这不是才把大哥送走吗?”   “你大哥用得着你送?他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   薛崇羽嘻嘻笑了两声,凑到薛母身前:“娘,我瞧着沈姐姐对大哥也挺上心的,你说他们俩真的能成吗?”   薛母却忧虑甚多:“眼下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阻碍,瞧着是挺顺利的,可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   李君屹到达凌州府衙的时候已是中午。   他初来凌州,有许多公务需要接手,但知州大人知道他身上有伤,便让他先休息几日,不必过于急忙。   刚到府衙,便听说衡阳王世子来了,在竹林堂等了他有些时候了。   竹林堂是府衙专门负责接待的地方,李君屹过去的时候,知州大人正在那里接待苏御。   苏御见李君屹进来,笑悠悠道:“李兄,你去哪里了?叫本世子好等……”   “世子怎么忽然过来?”李君屹问他。   “这不是听说你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跑来凌州这里做通判,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么?”   李君屹略有狐疑地看着他:他与苏御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好到这个地步?   苏御见他不说话,便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勾着他的肩膀道:“为了等你,本世子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走,找个地方喝酒去!”   李君屹不喜他故意做出这般与自己熟络的样子,便道:“世子,我下午还有公务要忙,不能喝酒。”   “你才来凌州几天,能有多忙?”苏御看了一眼知州,“知州大人,你们府衙今日很忙吗?”   知州忙道:“倒也不是很忙,李通判有伤在身,暂时还是不要太劳累的好……”   “你还受伤了?”苏御打量了一下李君屹,“没瞧出你哪里伤着了,不耽误喝酒吧?”   李君屹冷淡道:“耽误。”   “那我喝酒,你喝茶总行了吧?”苏御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勾着他的肩膀离开了。   两人乘马车去了一家酒楼,要了个雅厢。才上了开口汤和几碟按酒的果子,苏御便迫不及待地叫小二先将酒送过来。   “世子此番来凌州,是有什么事情么?”李君屹才不会相信,他来凌州是为了看自己这个昔日的同窗。   “我这些日子可是听了你不少的事情,”苏御捻了颗果子放进口中,“听说太后下旨给你和嘉和赐婚,你抗旨了?”   “嗯。”   “所以为什么呢?”苏御问,“你把之前的夫人休了,不就是为了娶嘉和吗?”   “不是休,是和离。”李君屹纠正道。   “反正都差不多,你娶她是因为她长得像嘉和,如今嘉和回来了,你自然不需要她了不是吗?”   “世子不知内情,还请不要妄加猜测。”   “哦?那内情是什么?”   李君屹缄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你看你,一点也不诚实。”苏御一双细长的狐狸眼满是促狭的调侃之意,“你现在人都在凌州了,一定是为了沈清月才来的吧?所以你先前抛弃了人家,如今却又后悔了是不是?”   李君屹面色冷沉下来,起身要走:“世子若只是想打听我的私事,恕我不能奉陪了。”   “别啊,”苏御见他要走,忙将人叫住,“我不问了还不行吗?你回来陪我喝酒……”   “我身体不适,不喝。”   “那你不想知道山庄闹鬼的事情了?”苏御忽然道。   李君屹泠然看他一眼,重新坐了回去。   苏御呵得一声笑了出来:“就知道你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   这都是三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了,他故意写信告诉李君屹,沈清月住的山庄闹鬼,可是在对方回信询问的时候,却没有再做解释,足足吊了他三个多月的胃口。   “其实也不知真的闹鬼,”苏御慵懒道,“就是山上有个野孩子,跑去山庄找东西吃,被人们误认为是鬼……”   李君屹看着他:“没了?”   苏御一摊手:“没了啊。”   “无聊。”   “本来就是很无聊的一件事,所以才懒得写信给你解释了。”   既已重新坐下,若此时再起身离开倒显得有些幼稚了。李君屹耐着性子喝茶作陪,苏御也不用他劝酒,自己倒自己喝。他是个酒量好的,连喝了三壶也不见有醉意。   李君屹瞧着他一副喝起来没完没了的模样,着实不想浪费一下午的时间坐在这里,便在店小二再一次来送酒时,让他换几壶烈酒上来……   苏御听见了,勾唇笑道:“李兄,就这么想灌醉我?”   李君屹目光了然地看着他:“世子有心事,醉一场也好。”   苏御眉毛一挑,虽依旧满脸的笑意,眸子里的却流露出些许的疲惫来:“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不用旁人劝都能喝下三壶酒,不是有心事是什么?   两壶烈酒下肚,苏御终于微醺,话愈发多了起来。   李君屹原以为他遇到了什么想不开的大事,没想到他话里话外都在说他的世子妃,说自己如何宠她疼她,可她却恃宠而骄,仗着他的宠爱肆意妄为,行了许多事端……   李君屹虽不想听这种事情,但还是附和了他几句:“既是你宠出来的人,多担待几分便是。”   “我怎的不担待?平日里小作小闹便罢了,我从不放在心上,料想她一个柔弱的小女子再怎么作闹也翻不出天去。可你知她做了什么?”   李君屹:“我不知……”   苏御饮下一杯酒,重重搁下酒杯:“她把本世子的儿子给扔了……”   李君屹:“……”   在苏御断断续续的言语中,李君屹大抵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苏御的世子妃姜汀若身体柔弱,一直未能怀孕,衡阳王妃盼孙心切,便塞了一个叫鸢月的丫鬟给苏御。   苏御本也不是个定性强的人,上又有王妃施压,一时迷糊就收了这鸢月。鸢月怀孕之后便将她抬为侍妾,姜汀若为此与他闹了许久,在他再三保证以后不会去鸢月那里之后,才堪堪哄好了她。   “她一直想方设法地想将鸢月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我睁一眼闭一眼的,也没怎么计较,可孩子既然已经出生了,那是一条命,她怎么能说扔就给扔了呢?”   “孩子找回来了么?”李君屹问。   “哪有那么快,”苏御懊丧道,“她说那孩子对王府不吉,叫嬷嬷给了一户人家。可那户人家却是个贩卖孩童的,孩子被抱去的当天晚上,就已经转手卖出去了。我查了几日,孩子可能被卖到凌州这里了……”   李君屹先前对他不耐烦扥情绪消退,道:“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早说……”   苏御烦躁地叹了口气:“这么丢人的事情,若非你灌我这两壶烈酒,我是绝不好意思说出口的。现在府里因为这件事鸡飞狗跳的,母妃非要逼着我休了汀若,汀若却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与我闹脾气,把自己关起来说大不了一命抵一命。”苏御烦躁地吐出一口酒气,“你说女人怎么这么麻烦……”   李君屹无心听他讲这两个女人的事情,只说了一句:“眼下还是先将孩子找回来要紧……”   苏御揉了揉额际,又要去倒酒:“对,找孩子,把孩子找回来,她们就不闹了。”   “孩子的事情,我会帮忙寻找的。”李君屹按住他欲倒酒的手,“今日就喝到这里,我找个客栈,送你过去休息……”   ***   沈清月和薛崇枫赶去凌州医馆时,已经过了晌午,给薛崇枫看伤的那位程大夫已经去休息了,要半个时辰后才回来。   下午排队给薛崇枫看了伤口,程大夫说他伤口恢复得不错,可在认真检查时,手碰到了他的耳后,动作忽然一顿,按了按耳后及颈后的皮肤,眉头随即皱了起来。   “程大夫,怎么了?”沈清月问。   “这里似乎有个肿块……”程大夫说着,手上加了些力气,问薛崇枫,“疼吗?”   薛崇枫答道:“是有些微微作痛的,不过还好。”   程大夫面容有些严峻:“你这个肿块长了多久了?”   薛崇枫摸了摸放在被程大夫按过的地方,果真摸到了一块如栗子般大小的肿块:“我也不知这是何时长的,许是前几日不小心扭到了脖子才肿起来的吧……”   程大夫给他把了把脉,眉头并未有所纾解,道:“我先给你开些药,你回去先服用着,若肿块未消,过两日一定要再来找我看看……”   “好。”   沈清月和薛崇羽从医馆出来时,天色已经不早了。   街市上依旧热闹喧嚷,薛崇枫提议道:“现在若是赶回青川,怕是走到半路天就黑了,不若今日咱们在凌州城内逛一逛,晚上寻家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再回去……”   沈清月自从经历两次死里逃生,亦是不想在夜里赶路,便同意了。   ***   李君屹找了凌州一家比较好的客栈,要了一间上好的客房,将醉醺醺的苏御送了进去。   这位衡阳王世子想必对那个侍妾以及侍妾所生的孩子并无多少感情,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儿子丢了的时候,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   他来凌州,一则是为了找儿子,二则王府里因为世子妃抛弃孩子的时候闹得正厉害,他想必也是出来躲个清净。   李君屹同苏御的护卫说了几句话,叮嘱他们保护好世子,而后便要离开。   可刚从苏御的房间出来,李君屹不经意瞥见楼下客栈门口,沈清月和那天在医馆见过的,那个肩膀受伤的男子,两人一起走了进来…… 第36章 .掳走·?   医馆附近有一家不错的客栈,沈清月和薛崇枫便来了这里,要了几个客房,打算稍作休息后,出去逛一逛凌州城,晚上就回来。   洛杨和其他小厮们住在一楼的普通客房里,沈清月带着栀素和薛崇枫去了二楼较好的客房里。   刚上楼,沈清月和栀素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一间上好的客房门前。   沈清月与栀素对视一眼:她们万万没想到在凌州城还能见到他……   “胡大哥!”沈清月惊喜地叫了一声。依譁   对方闻声看了过来,亦是惊讶万分:“沈姑娘……”   这位胡大哥,正是当初从许州一路护送沈清月回青川,并在月牙山庄帮忙“捉鬼”的那十位大哥其中一人。   “胡大哥,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你……”沈清月走了过去,正好借此机会,问出了一直存留在心底的疑问,“胡大哥,当初我错认你们是父亲派来护送我的人,后来才知不是,不晓得胡大哥当初是受何人所托,一路护送我回青川?”   “这……”胡大哥犯了难。   当初世子特意叮嘱过他们,不能告诉沈姑娘是他派人护送她回去的。没想到今日在凌州城还能撞见沈清月,她又问起这件事,胡大哥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支吾片刻,只得道,“我家主子做好事不愿留名,姑娘还是莫问了。”   沈清月见他似乎不方便说出自家主子的名字,思及他与另一人一左一右守着这间客房的门口,料想他的主子此时应该就在里面。   只是对方不愿意透露身份,沈清月也不好追问下去,只是这一路护送的恩情,自然还是要感谢一番:“从前我不知你家主子暗中相助,如今既然知道,不能当面谢过你家主子,便想请胡大哥替转达谢意……”   胡大哥抱拳道:“沈姑娘客气了,我会转告主子的。”   “那就不打扰胡大哥当值了。”沈清月盈盈向他行了一个礼,和薛崇枫、栀素一起准备离开。   只是刚抬脚走了几步,忽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沈清月下意识地驻足,回眸去瞧……   苏御慵懒地倚靠在门框之上,细长的眸子醉意熏然,显然喝了不少酒。   “世子?”没想到真的是他。   在沈清月得知胡大哥一行人并非是父亲派来护送自己的人之后,便猜测过会不会是苏御派人来保护自己的,毕竟胡大哥一行人是在许州出现的,而她在许州遇见的人,也只有衡阳王世子和世子妃而已。   只不过终归只是猜测,毕竟她与对方也只见过一面,沈清月也不好自作多情地以为对方仅凭一面之缘就如此帮助自己。   直到今日见到了苏御本人,沈清月才算确定:原来真的是他帮了自己。   沈清月端端正正地同苏御行了个礼,诚恳道:“清月见过世子,多谢世子当初在许州出手相助,还安排胡大哥他们送我回青川……”   对方醉意惺忪地看着她,不晓得在想什么事情,而后忽然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沈清月?”   沈清月恭敬道:“是。”   他忽然招招手:“你过来……”   沈清月以为他要同自己说什么事情,便往前走了两步。   苏御仍不满意:“你进来……”   沈清月:“……”这不太好吧。   她没有再往前移步,目光有些惊疑地看着他。   “世子有什么事情,便在这里说吧。”   苏御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显得有几分玩味:“你进来,我屋里有个……”   话未说完,一直白皙修长的手忽然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巴,将他勾回了屋中,而后房门被迅速阖上。   沈清月和栀素面面相觑,她问胡大哥:“世子的房中,还有旁人啊?”   对方点点头:“有。”   虽然沈清月心中难免好奇那房中的人是谁,但想到胡大哥一开始连世子的身份都不肯告知,定然也不会告知她房中另一人的身份,便忍住没有问。   “我见世子醉得厉害,待世子酒醒之后,我再来感谢世子殿下。”沈清月对胡大哥说。   胡大哥见自家主子已经表明了身份,便道:“也好。”   沈清月这才带着栀素,与薛崇枫一起离开,往各自的房间走去。   期间,薛崇枫难免问了几句,沈清月便简单告诉了他,自己在许州遇到匪徒,世子出手相助的事情。   “那你真的要亲自去感谢他?”薛崇枫想到方才世子的那副不太正经的模样,有些担心对方对沈清月居心不良。   沈清月也觉得苏御方才的言行有些不太对劲,不过大抵也是喝醉了酒所致,想必清醒之后,应该不会如此了。   “也并不是非要亲自去感谢,待会儿咱们不是要出去逛一逛吗?我顺便去坊肆买些礼物作为谢礼,叫胡大哥帮忙转送进去便是了。”   薛崇枫松了一口气:“这样也挺好。”   ***   李君屹捂着苏御的嘴将他拉回房中,直到确定沈清月走后,才放开了苏御。   “我拉我回来作甚?”苏御不乐意道,“我这帮你呢,你难道不想见她?”   “世子莫要拿人寻开心了,喝多了就去睡。”李君屹不容置喙道。   “我方才可瞧见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呐,”苏御提醒他,“你就不怕她跟了别人?”   “我与她既已和离,自然各有嫁娶的自由……”   “嘁……”苏御摇摇晃晃地往床边走去,一个大字将自己扔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了。   李君屹在房中默默待了些几许时候,而后出了房门,去楼下向掌柜的又要了一个房间,而后才回了凌州府衙。   ***   沈清月和薛崇枫各自在房间稍作休息后,便出去随意逛了逛,傍晚在外面吃了饭,回到客栈的时候天色刚黑。   沈清月将自己在外面买的东西交给了胡大哥,托他转交给世子,表示对上次世子出手相助的感谢。   沈清月出了一身的薄汗,栀素身上也汗津津的,便下楼同小二要了些热水。   小二表示今日入住的客人比较多,热水需得等一会儿才能送上去。   这一等,便等了半个多时辰,才有人敲响了房门,说是来送热水的。   栀素打开房门,见外面站着两个人,手里各提着两桶满满的热水。   “怎么这么晚才送来?”栀素咕哝了一句,让出身来,叫两人将热水提进来。   那两人搁下水桶,忽然面露凶光,一个奔向房门旁边的栀素,另一个闪身往沈清月那边冲去。   栀素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那人用毛巾捂住口鼻,不一会儿便晕了过去。   沈清月是背对着那两个人的,听到身后的异响,刚转过头来,便也被迎头捂住了……   一切发生得猝不及防,沈清月和栀素很快不省人事,房门重新被关上……   其中一人一只手继续捂着沈清月的口鼻,另一只手掏出匕首,在她脖前比划着,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下手位置。   另一人催他:“你比划什么呢,还不赶紧动手?”   那人转头,脸上带了些别样的意味:“哎,这小娘子长得这么好看,一刀杀了着实可惜了……”   另一人鄙夷道:“你色心又犯了?别耽误了正事,否则不好回去交差……”   “哎呀就一会儿,我难得见这么好看的小娘子……”   “那也不能在这里,”另一人皱着眉头道,“万一被别人发现了……”   “也好。”那人收回匕首,将沈清月扛到了肩上,准备通过窗户离开。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沈姑娘……”   李君屹在外面唤了一声。   他刚从州府衙门忙完回来,犹豫再三,还是决定来见她一面。想要告诉她,自己失忆的事情,以及他没有娶嘉和,她可以随时回京城……   只是房间内明明亮着烛光,可却并无人回应他。   “沈姑娘,”他加大了些声音,又唤了一声,“我有些话想同你说,烦请你开一下门……”   房内似乎发生了轻微的响动,随即便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可见房里确实是有人的。   房里的烛光映衬出模糊的身影来,里面似乎不止两个人,李君屹忽然察觉不对,大力拍起了房门:“沈姑娘,你在里面吗?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房内的沉默。   倒是住在隔壁房间的薛崇枫听到了他的声音,开门走了出来。   他不认识李君屹,听见他一直在门外纠缠才走出来,面色有些不善道:“这位公子,请问你找清月有什么事情?”   李君屹看他一眼,觉得事态不对,来不及同他解释便踹开了沈清月的房门,刚好看到从窗户上落下去的身影,以及昏倒在门边的栀素。   他跑到窗户边往下一看,瞧见两人已奔至院墙,其中一人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应该是沈清月。   “站住!”李君屹大喝一声,没想太多便从窗户上跳下去,追了过去。   薛崇枫亦是冲了进来,见状不好,也跟着跳了下去。   只是他右肩上的伤口叫他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落地时重重摔了一下,小腿登时传来一阵剧痛……   他忍者剧痛往前跑了两步,还是跌倒在地,无法继续前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人扛着沈清月翻墙而过,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君屹一边喊人,一边去追那两个人。   本在苏御门口值守的胡大哥,听到李君屹的喊声,忙带人过来查看。   薛崇枫见胡大哥带人过来,便指着院墙同他们焦急说道:“快,有人挟持了清月,从那个方向跑了……” 第37章 .受伤·?   李君屹不会武功,胡大哥他们又晚来了些许,追至烟花柳巷之地,人群混杂,他们到底还是将人追丢了。   李君屹将自己通判的腰牌交给胡大哥手下的一人,叫他立即去府衙调些人来,而后与胡大哥他们一起继续寻找起来。   沈清月在颠簸中慢慢醒了过来,她的身体绵软无力,迷糊之中,自己好像被人扛进了一个房间,模模糊糊地听见了那两人的对话。   一人责骂道:“你若在客栈一刀将她解决了,咱们何至于扛着她跑这么久,累死老子了……”   另一人则笑嘻嘻道:“别生气啊,反正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咱们,待会儿咱们尝了这小娘子的滋味,再解决她也不迟啊。”   那人冷声道:“我看你迟早有一天会死在女人身上……”   “没听说过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吗?”另一人言语中带了几分急不可耐,“你先还是我先啊?”   “我对她没有兴趣,你赶紧的,我去门口守着,”那人冷漠无情道,“完事后直接了结了她,咱们马上离开这里。”   “好好好……”   他扛着沈清月往床边走去,撩开床帏,准备将沈清月扔到床上。他并不知沈清月已经醒来,且看到了他别在腰间的匕首……   在他将沈清月扔下去的那一刻,沈清月顺势拔出他腰间的匕首,在他背上狠狠地划了一道……   那人立即发出一声惨叫,另一人闻声赶来,见沈清月握着匕首缩在床内,目光恐惧却又凶狠地看着他们。   “我就说直接杀了算了……”他拔出自己的匕首来,一脸杀意地向沈清月走去。   那人伸手拦住了他,忍着背上的疼痛,兴奋道:“你看你这个急脾气,这点伤不碍事。她醒了才好,醒了才更有滋味……”   “救命……”沈清月刚要喊,却被那人扑上来捂住了嘴巴。   她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却也只划伤了他些许皮肉,随即那只握着匕首的手也被他按住。   她本就没有恢复气力,轻易地就被他制住了。   “瞧你,还做这些无畏的挣扎作甚?”那人脸上笑意猥|琐,抚摸着沈清月的脸,“要不是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早就送你去见阎王了。你该感谢我,容你在这世上多活一会儿……”   沈清月认出了他们,他们便是先前避雨时,她和薛崇枫遇到的那三个杀手其中的两个。   他们为何又找上了自己?   另一人见他色心不死,便又退回门口旁边,继续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他们现在藏匿于一家青楼的房间内,这个房间的姑娘应该是出去接客了,所以并不在房间。   这里时常发出一些男女奇怪的声音,所以纵然方才他的兄弟痛呼了一声,也并没有引来外面人的注意。   床上的那人夺去沈清月手中的匕首扔到床下,撕了帷帐想先将她的嘴巴塞住,防止她咬舌,沈清月趁这个机会,拔下了头上的花钗,自他背后扎去……   那人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似的,闪身躲避开来,沈清月顺势推开了他。   那人险些被她推下床,却仍色欲满目:“你乖一点嘛,哥哥会好好疼你的……”   沈清月知自己对付不了两个人,终归难逃一死,可也不愿意在死前遭受这样的屈辱。   她将花钗对准了自己的脖子,闭眼狠狠地扎了下去……   手腕却是被那人握住了。   “别啊小娘子,死了就不好玩了,”那人一脸坏笑地取下她手中的花钗,“待会儿再死,你放心,哥哥会亲自送你上路的,保管叫你一点痛苦都没有……”   “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为何一而再的伤害我?”沈清月绝望地问他。   “事已至此,告诉你也没什么……”那人刚要说,却被另一人呵斥住。   “别跟她废话太多!”   那人便收了口,只是道:“我们自京城而来,小娘子可以想想,你在京城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京城?   沈清月微微晃了一下神,那人便又重新扑了上来,而后将她的两只手按在上方,急吼吼地去扯她的衣服。   “我想体面些走,”沈清月挣扎片刻,忽然对那人道,“你别扯坏了我的衣服,我可以自己来……”   “真的?”   沈清月咬着牙点头:“是。”   “早这么配合不就好了,耽误老子这么长时间……”那人笑了,松开了禁锢她的手。   沈清月坐起身来,假装去解自己的衣服,那人则去解自己的腰带。   此时沈清月的力气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趁他低头之际,她抱起床上的瓷枕,往他的头上砸去……   对方毕竟是警惕性极高的杀手,反应极快地偏了一下头,那方瓷枕没能砸到他的头上,而是脱离了沈清月的手,落在地上碎了一地……   那人终是恼了,脸上重新凶神恶煞起来。他一巴掌打了过来,力气之大,竟将沈清月直接打到了地上,摔在那满地的瓷片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弄死你……”他一手发了狠地遏住了沈清月的脖子,另一只手继续去撕扯她的衣服,“既然你这么不听话,也甭想体面地走了……”   站在门口的那人侧过头来看了一眼,哼了一声:“早这么做不就好了……”   沈清月感觉自己的脖子快要断了,她无法呼吸,挣扎的身子逐渐无力,眼前逐渐昏暗起来……   ***   李君屹和胡大哥等人才查到这座青楼,便听见二楼传来一声瓷器摔碎的声音。   他和胡大哥对视一眼,顾不得青楼老鸨的阻拦,立即和胡大哥往楼上冲去,自发出声音的方向,踹开门来一间一间的寻找。   那个方向的房间不算多,李君屹和胡大哥踹开第三个房间的门时,房间里的景象让李君屹胸口一窒,脸色登时煞白起来……   沈清月闭着眼睛躺在满地的碎片上,身上衣衫凌乱,脸颊一侧高高肿起,脖间是被人遏出的红紫之色,身上被瓷片扎破的地方,流出殷殷鲜血……   他冲过去,跪倒在那些碎片之上,他浑身都在发抖,以至于连抬手的动作都变得艰难许多。   他试了一下沈清月的鼻息和脉搏。   气息几乎没有了,脉搏也微弱得可怜。   但……还有得救!   那两人已跳窗而逃,胡大哥亦是对这一幕十分痛心,气血涌上心头:“李公子,你带沈姑娘赶紧去医馆,我们一定把人追回来,给沈姑娘报仇!”   李君屹此时已经听不到旁人的话了,他不仅身体抖得厉害,心里亦是恐慌成一片。他小心翼翼地将沈清月抱到床上,清除了扎在她背上的瓷片,而后双手叠放在她的胸口之上,按压四五次后,捏住她的脸颊让她张开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给她渡了过去……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学会的这种救人的方法,只是脑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动作,他便跟着做了。   终于在他反复按压和渡气之后,沈清月的脸色逐渐转为正常,人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李君屹在她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顾不得其他,将人一把搂在怀里,眼眶红热,脱口而出:“你吓到我了,清月……”   沈清月眼前并不清明,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她在死后又看到了李君屹,还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   “你……”她一开口,喉咙便痛得厉害,仿若喉咙被刀剐过一般。   奇怪,人死了之后,也会觉得疼吗?   不仅喉咙疼,身上也疼,脸上也疼……   她记起来了,她被那人打了一巴掌,还被他掐住了脖子,有瓷枕的碎片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好疼,”她呜咽着,委屈着,混沌着喊,“我好疼……”   “对不起,我该更早一点找到你的,你哪里遭得住这样的罪。”李君屹声音亦是发颤,失而复得的激动之后,是满腔的愧疚与后怕。   他不敢再耽搁,立即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她囫囵包裹住:“不哭,我这就带你去医馆。”   薛崇枫此时也在医馆,他摔伤腿之后,无法行走,更别提去追那些坏人,他让客栈的人将自己送来医馆,大夫说他小腿骨折,固定之后,他拄着拐杖就要回客栈,想要知道沈清月回来没有……   刚出了医馆,便瞧见先前追出去的那个公子,抱着一人急匆匆往医馆走来。   他拄着拐杖迎了上去:“是清月吗?”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便瞧见了对方怀中,沈清月双眸紧闭的侧脸。   她面色苍白,周身被一件男子的衣服包裹着,奄奄一息窝在对方的怀中。   薛崇枫吓得面如土色:“她怎么了?”   “受伤了。”李君屹仓促回了他一句,从他身边绕开,大步进了医馆。   薛崇枫立即拄着拐杖跟了过去。   大夫掀开裹在沈清月身上的那件外衣,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她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大夫,您先别问了,她很疼,您快些医治她……”李君屹慌得不成样子,他恨不能躺在这里的是自己,恨不能替她疼。   薛崇枫亦是看到了沈清月伤痕累累的身体以及她凌乱不整的衣衫。   他心中倏地一紧:猜到了她可能经历了什么…… 第38章 .猜测·?   李君屹让人将沈清月被救回来的消息送去了客栈,不一会儿栀素便赶过来了。   她是哭着跑进来的:“我家小姐呢?”   李君屹指了一个房间:“大夫正在里面给她医治,你进去看看罢。”   栀素便跑去了那个房间,才一进去,哭声立即又大了一些……   薛崇枫和李君屹在外面等着,他们碍于男子的身份不方便进去,且就算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尤其是薛崇枫,自己伤了一只胳膊,折了一条腿,眼下除了干巴巴的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好在大夫告诉他们,沈清月因送来的及时,性命并无大碍,只是受了些外伤,失血有些多,以及惊吓过度,意识有些不清醒。   李君屹也受了些伤,他膝盖处的衣服破损,洇出几许斑驳血迹,大夫的学徒过来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从他的膝弯处还取出了一枚小小的瓷器碎片……   李君屹却浑然不觉得疼,他的眼睛始终望着沈清月所在的那个房间,纵然面无表情,却也看得出来他很担心沈清月。   薛崇枫很想知道他和沈清月的关系,便开口问道:“敢问公子贵姓?”   李君屹并未转头看他,只回答道:“李。”   “李公子,”薛崇枫回忆了一番与沈清月相处的过往,并未想起她曾对自己提过这位姓李的公子的存在,“请问公子是清月的朋友吗?”   “不是。”   “是她的亲戚?”   “不是。”   “那你是……”   李君屹这才转眸看他一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前夫。”   薛崇枫登时一脸惊愕: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冷冰冰的男人竟然是沈清月的前夫。   是了,沈清月很早之前就同自己说过,她以前嫁过人,与那人成亲三年,却难归一意,和离之后才来的青川。   只是她从未提及对方的名讳,薛崇枫也从未想过他会来青川。   想到他今晚曾在客栈敲了许久沈清月的房门,说是有话想亲自对沈清月说,他似乎并不像所说的那般,两人已经离心,他分明很关心沈清月……   得知他与沈清月的关系,薛崇枫有些尴尬,他不想再探究下去,便又问起另一件事情来:“你是在哪里找到清月的?”   李君屹眉头微锁:“青楼。”   薛崇枫一听“青楼”二字,心底便颤了一下。想到沈清月被抱来时,衣衫破碎的样子,他心情更是复杂异常。   “那她可是……”薛崇枫话音轻抖,话哽在喉咙之中,顿了好一会儿才问了下去,“被欺负了?”   霎时,李君屹眸中寒气逼人,不答反问:“你说的‘欺负’二字,是何意?”   “我只是想知道……”薛崇枫想知道,沈清月除了身上受了伤之外,还有没有失身于他人。可是在李君屹冷冽的目光逼视下,他竟觉得这个问题是那么的卑劣,最终,他只是垂下了头,道了一声,“没什么,不管她发生了何事,只要她活着就好……”   李君屹审视他良久,才收回目光,口气冷淡却不容置疑道:“没有!”   “什么没有?”   “你想问的问题的答案,”李君屹说,“是没有。”   薛崇枫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可随即,他又因自己这份放松而羞愧起来。   沈清月还在房间中接受医治的时候,胡大哥那边派人过来,同李君屹说,那两个杀手已经抓到了,有一个当场服毒,还有一个活了下来,问李君屹要不要过去审问一番。   李君屹已经拨了些府衙的人在这里值守,沈清月和薛崇枫带的小厮们也在这里,她一时应该不会再受到伤害,李君屹便将这里留给了薛崇枫,自己去审一审那个杀手。   胡大哥他们活捉的那个杀手现在还在客栈绑着,李君屹过去瞧了一眼,问了几个问题,可那人不肯说,李君屹便让人将他带去州府衙门,那里刑具多,审讯起来会更容易一些。   苏御已经醒来了,纵然身上依旧酒气熏人,但睡足了觉,人也清醒了不少,在李君屹回来之前,就已经从胡大哥口中得知了沈清月今晚发生的事情。   他还想到一事,便同李君屹说了:“我觉得沈清月这件事情有点蹊跷……”   李君屹当然也觉得蹊跷:“是,所以我要带人回衙门审问。”   “先前我给你写信说沈清月在许州遭遇匪徒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嗯,怎么了?”   “我那封信写的早,有些事情没来得及提及,”苏御说,“那些匪徒捉了几个,也审过了,不是我们许州一带的普通匪徒,更像是一群杀手……”   李君屹一怔:“所以这不是她第一次遭遇杀手?”   他忽然想到,昨日他的马车跟在沈清月的马车后面时,她的丫鬟还从马车上下来,跑到他的马车前面问询他的身份,期间曾提及,沈清月在前些日子曾遭遇歹徒……   算上今天晚上这一次,足足有三次了。   这应该不是巧合,她像是被什么人针对了?   “那几个匪徒可还在?”李君屹问他。   “不在了,”苏御撇撇嘴,“毕竟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们供不出幕后主使,各自想办法自戕了。”   李君屹虽感无奈,但好在手里还有一个人可以审问:“多谢世子提醒,我现在提人回衙门。”   “好。”   李君屹带着那个杀手正准备离开,忽然又被苏御唤住:“哎,你觉不觉得,这件事是嘉和做的?”   李君屹一怔:“世子有什么凭证吗?”   苏御笑笑:“没有,就是瞎猜的。”   “嘉和……”李君屹沉眸思忖片刻,道,“她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苏御耸耸肩:“你若相信她,便当我方才什么都没说,左右我也只是突然冒出这个猜测罢了……”   李君屹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问了他一句:“世子为何会有这样的猜测?”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女人也是会变的,”苏御敛眉苦笑,“就像我的世子妃,以前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女人,我以为她只会撒娇卖嗔吃点飞醋,哪里能想到一转头她就把我儿子扔了……”   李君屹道:“孩子的事情,我白日里已经安排人去查了,一旦有什么线索,会立即告知世子。”   “行吧,不耽误你回衙门了,”苏御揉了揉额头,“我头疼,再去睡一会儿。”   ***   李君屹走后不久,大夫已经帮沈清月全部处理好了伤口,栀素帮沈清月换了衣服,薛崇枫也得到准许,可以进去看看她。   沈清月还在昏睡,却睡得并不安稳,总在喃喃呓语,偶尔能听清楚她在喊“救命”,亦或是“不要过来”,额间涔涔细汗,蹙起的双眉一直不肯舒展……   栀素在一旁心疼得一直抹泪,自责不已:“我怎会那么蠢?竟放那两人进来,把小姐害成了这个样子……”   薛崇枫又如何能想到那两个人竟能冒充送水的小二,在客栈里行凶。   两人守了沈清月许久,后来栀素哭累了,附在沈清月的旁边睡着了。   薛崇枫一直坐着,腿疼得厉害,便去门口外面,向医馆的人要了两个长凳拼在一起,躺在上面凑合着过了下半夜。   沈清月自噩梦中醒来,梦里是那人遏住自己的脖子,满脸腾腾杀气,她挣脱不了,脸涨得通红,最后是栀素喊醒了自己。   “小姐,小姐……”栀素见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握着她的手大哭,“小姐你别吓我,都是我不好……”   “栀素,”沈清月喉间火辣辣的疼,说话的声音也嘶哑些,“我没死?”   “没有,小姐没有死,小姐长命百岁,小姐永远都不会死……”栀素慌得说话都错乱起来。   沈清月回想自己昨天晚上经历的一切,记忆停留在她被人掐住脖子的时候,后来的事情便有些记不得了,只朦朦胧胧地想起一个人,似乎是李君屹,又似乎是自己的幻觉……   “是谁救了我?”沈清月问。   栀素抽噎答道:“是李郎君和胡大哥他们,听说胡大哥已经将那两人捉住了,李郎君回去审了……”   “李君屹么?”昨晚那段模糊的记忆在沈清月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她约莫记起来了一些,自己确实看到了他,她似乎,还在他的怀里喊疼……   沈清月有些羞赧:生死边际,想来他也不会往心里去吧。   “小姐,薛公子也在这里,”栀素说道,“他昨晚摔折了腿,在这里守了你许久……”   沈清月心中一紧:“他的腿怎么摔折的?”   “说是小姐被掳走的时候,他急着跳窗去追,结果摔折了腿……”   “他肩上的伤还未好,又为我摔折了腿,”沈清月心中着急,便要撑着手臂从床上坐起来,“我去瞧瞧他……”   栀素担心她的伤:“小姐别急,你自个儿还伤着呢,就别起身了,我去叫薛公子进来。”   沈清月仍是咬着牙起了身:“没事,我还能走。”   栀素只好搀扶起她来:“那我扶小姐过去。”   两人打开房门,却不见薛崇枫的影子。   栀素指着门口两张拼在一起的长凳,说道:“昨晚薛公子就是在这里歇下的。”   沈清月隐隐听到了薛崇枫的声音,似乎是从医馆大堂前的院子里传来的。   “走,咱们去院子里瞧瞧。”   栀素扶着沈清月慢慢地往大堂门口走去,还未踏出大堂门槛,沈清月忽然示意栀素停下,而后两人挪步走到大堂门后,听到了薛崇枫正在与薛夫人说话。   “为娘早就跟你说过,你和沈姑娘不般配,不愿你和她在一起,你瞧你,这才几日,便伤胳膊断腿的,若再执迷不悟下去,怕是你小命都得搭进去……”   “娘,沈姑娘最近是遇到了些麻烦,但是昨晚已经将那些人捉住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以后的事情哪里说得准?我们不过是寻常的生意人家,她父亲是高官,本就门不当户对,你硬是贴上去,也不见得最后能成。还不如现在放弃,为娘给你找个合适的姑娘,你们成了亲,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薛夫人语重心长道,“你父亲走得早,为娘只有你和羽儿两个孩子,羽儿还小,你若是再出什么事,可叫为娘怎么活?”   “娘,”薛崇枫无奈道,“以后真的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你不是也很喜欢沈姑娘吗,她又是你旧友的女儿,做你儿媳不是挺好的吗?”   “我喜欢她归喜欢她,可你是我儿子,我更在意你的生命安危。”薛夫人的语气严厉了起来,“听娘的话,你现在立即回家养伤,以后都不要再见她了。”   “娘……”   薛夫人不容他拒绝,立即叫来家中小厮:“你们几个,把大少爷抬到马车上去!” 第39章 .心跳·?   薛夫人让人将薛崇枫强行带走,而后走进医馆大堂,想去看看沈清月。   才一进大堂,便看到了躲在门后的沈清月。   顿时两人都有些尴尬。   沈清月尴尬的是,自己不小心偷听了他们母子二人的对话,薛夫人尴尬的是,她方才说的那些棒打鸳鸯的话。   凝固的气氛之后,薛夫人神情微窘,说道:“清月,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   沈清月颔首道歉:“对不起,薛夫人,我不是故意偷听你和薛公子说话的。”   那便是都听到了。   薛夫人登时羞惭起来:“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你千万不要介意,我不是说你不好,我是觉得我家枫儿他配不上你……”   “薛夫人言重了,薛公子爽朗大方,勇敢善良,没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夫人不可将薛公子看轻了……”   薛夫人听到这话,以为沈清月已经看上了薛崇枫,霎时面色乍白,又听见沈清月继续说道:“只是薛公子因为我几次三番受伤,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眼下我处境微妙,尚未找到害我之人是谁,不敢保证以后还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薛公子在家安心养伤也好,免得再受我连累……”   听到沈清月理解自己的苦心,薛夫人的一颗心才算放了下来。   先前薛崇枫因为沈清月而肩膀受伤之时,薛夫人也曾在心里怪罪过她,只是见她为儿子的伤忙碌寻医,便也不好说出来。今日一早又得知儿子伤了腿,心里着急,才会将薛崇枫强行带回去,又说了些不算好听的话。   可其实薛夫人心里也明白,谁也不愿意遭遇这样的事情,自己儿子虽是因为她受了伤,可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可若是让儿子继续与她在一起,薛夫人又实在无法安心。如今瞧见沈清月满身的伤,薛夫人到底也是心疼不已:“你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竟如此伤害你,你自己日后也要多注意安全……”   “我知道,多谢薛夫人关心。”   薛夫人没有在医馆待太久便回去,毕竟薛崇枫被她强行送回家中,想必要闹些脾气,她还要回家安抚一番。   沈清月与薛夫人之间说的话,栀素在一旁全听到了。   她见沈清月如此干脆的放弃了薛崇枫,很是替沈清月惋惜:“小姐,薛公子那么好的人,你真的从未喜欢过他吗?”   沈清月怔怔望着医馆外面,半响,才呢喃了一句:“薛公子他确实很好的,所以我不想他再因我受伤了……”   ***   李君屹将那个杀手带回府衙之后,整个后半夜都用来审讯,用了些刑,然而对方依旧什么都不肯说。   天亮之时,李君屹还惦念着医馆的沈清月,便暂将审讯的事情交给手下之人,简单洗漱之后,换了身衣服便去了医馆。   沈清月早上又去看了大夫,经过一番诊治后,大夫给她开了些药,告诉她可以回家休养。因为身上细小的伤口很多,所以要注意不能碰水。   她准备离开医馆的时候,李君屹刚好赶过来。   “你要回山庄么?”李君屹问她。   他眉宇间一如既往的平淡,可语气中却透出了关心之意。   “是。”得知昨晚是他救下了自己,沈清月对他也没有以前那般排斥了,“昨天晚上,多谢你救了我。”   “还是晚了一些,让你受了这样的伤害。”   “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我送你回山庄。”   “不必麻烦你的……”   “有话对你说。”   “……好。”   李君屹因着膝盖处的伤,方才是乘马车过来的。   沈清月让栀素去了李君屹的马车,自己与李君屹共乘一辆马车,方便在回去的路上说话。   “昨天晚上那两个杀手都被捉住了,不过只有一个活了下来,我审讯了许久,那杀手尚还未交待什么,你可有什么线索?”李君屹问她。   沈清月想到昨天晚上她问过杀手的来历:“他们其中一个人说,是我在京城得罪了人,是京城里的人派他们来的……”   “你在京城得罪了什么人?”   沈清月迷茫道:“我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我随父亲进京后不久就嫁给了你,三年来在太尉府深居简出,你该知道我不会有机会得罪旁人……”   “许是你父亲或弟弟得罪了什么人,迁怒到你身上?”   沈清月却觉得不像:“我父亲在官场上一直谨小慎微,慎终如始,弟弟这些年埋头苦头,甚少出门,他们应该都不会与人结怨……”   李君屹倏忽想到昨天晚上,苏御半是猜测半是玩笑的问他,觉不觉得这件事是嘉和做的?   若是沈清月在京城并未得罪什么人的话,那么京城中唯一针对她的,便只有嘉和了。   毕竟当初沈清月离开京城,是出自嘉和的意愿,是太后授意母亲逼沈清月离开的。   可是嘉和已经让沈清月离开了京城,还会做这种赶尽杀绝的事情吗?   嘉和会是那样的人吗?   李君屹心里总是不愿意相信的。   “我会在继续审问那个杀手,希望能找出幕后主使之人。”李君屹眼下也只能这样说。   “那便麻烦你了。”沈清月十分礼貌的感谢了他,带着几分疏离和拘束。毕竟两人已经和离,她很难用平常心去对待他,更加不适应与他共同待在这方车厢里,明明平日里很宽敞的车厢,这会儿却显得格外逼仄起来。   两人不说话的时候,空气更显得凝固。   还好李君屹很快打破了这份沉默:“原本我想劝你回京城的,如今看来,京城既有人针对你,你不回去也罢。”   “我暂时也没有要回京城的打算……”沈清月如实道。   “是因为那位姓薛的公子吗?”   “嗯?”沈清月抬眸看了他一眼,有些奇怪他为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李君屹也在自己脱口而出那句话的瞬间,觉得诧异而窘迫:他怎的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沈清月最终还是回答了他:“不是,我在青川还有事情要做。”   李君屹默默舒了一口气:“你要做什么事,可需要我帮忙?”   “我似乎还有一个哥哥,我想找到他。”   “他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找,我现在任凌州通判,找起人来总能行些方便。”李君屹说。   “你现在是凌州通判?”沈清月有些惊讶,“你不是一直在大理寺当值吗?怎么会来凌州做通判?”   “我想在外面历练一番,陛下便恩准我来凌州了。”   “可你不是……”可他不是与嘉和公主在一起了吗?他为何会一个人跑来凌州做官。   “不是什么?”李君屹还在等她问下去。   他以前鲜少有这样的耐心同她说话,不知为何今日一直在追问她。   沈清月暗暗在袖中蜷了蜷手指,终究还是将方才没有问完的问题说了出来:“你不是与嘉和公主在一起了么?怎么抛下她独自一人来凌州?”   “我没有与嘉和在一起,”他似乎一直在期待她问出这个问题,并很快给与了她答案,“我拒绝了太后的赐婚,在一些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我不能贸然娶她。”   “你拒婚了?”沈清月惊骇不已,“为什么?”   李君屹垂眸看她,深邃的眸子里藏着一种暗潮涌动的情绪:“因为我想知道,我和你……为什么会和离?”   “你不知我们为何会和离?”沈清月哑然失笑,“可你分明在和离书上签了名字,怎会不知和离的缘由?”   “我摔伤了头,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为了让她相信,李君屹微微向她倾过身子,握住她藏在袖中的手,探向自己后脑处的那块凸起的伤疤,“伤在了这里。”   那处伤疤很大,沈清月轻易便摸了出来。   “难怪,”她喃喃道,“那时在京城郊外的河边见到你时,总觉得你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   “我那时还不知你就是我曾经娶过的夫人,只是心中感觉异样,又不知这异样从何而来?”李君屹直起身子,却未松开她的手。   “是吗?”沈清月察觉到他的手微微收紧,无声苦笑,抽回自己的手来,“你想知道我们和离的缘由,我可以告诉你……”   李君屹凝眸看她:“是什么?”   沈清月努力压下心头翻涌的苦涩,言语却还是漫上了一层薄薄的悲凉:“是因为你心里一直都有嘉和公主,你娶我是因为我的样貌肖似嘉和公主,你从未喜欢过我。如今真正的嘉和公主回来,我自然是要让出正室夫人的位置……”   李君屹眼底眸光闪动,他不信自己会这般过分地:“我曾与你明明白白说过这样的话吗?”   沈清月想到那日他在醉酒之后将自己错认为嘉和,唤起嘉和公主的名字时,是从未对她有过的温柔怡悦……   “是。”沈清月回答他。   李君屹眼中的清辉一瞬之间深黯了下去……   马车忽然剧烈颠簸了一下,沈清月的身子不可避免地往车厢壁上撞去……   李君屹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身子,下一瞬,沈清月便撞进了他的怀中……   颠簸过去,马车外面传来洛杨满是歉意的声音:“小姐,对不起,方才我没看到地上有个深坑……”   “没事。”沈清月欲从李君屹怀中起来。   可对方却按住了她的身子,扣住她的后颈,让她侧脸靠在他的胸膛前,听到他砰砰有力的心跳声……   “你说我心里一直都有嘉和,从未喜欢过你,”他努力稳着语调,轻声叙说,“可我每次见到你,心都跳得这样厉害……”   沈清月还是推开了他,自他的胸膛前离开:“心跳是真的,你不喜欢我也是真的。待你恢复了记忆,自会知道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22664288”“执念成花”“知难行易”“喵喵喵喵”,“Ritta”五位宝宝灌溉的营养液! 第40章 .迷路·?   “心跳是真的,你不喜欢我也是真的。待你恢复了记忆,自会知道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沈清月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而和缓。   与他和离后的这段时间,她已经能坦然面对过去错误的三年,才会在说出“你不喜欢我”这句话时还能做到心如止水。   自这话之后,两人相对无言,直至马车赶到月牙山下,李君屹换乘自己的马车之前,才问及了她哥哥的姓名及年龄,而后同她说道:“你哥哥的事情,我若寻得些线索,就来告诉你。”   沈清月微微福身:“那就劳烦李通判了。”   李君屹走后,栀素回到沈清月的马车上,问她:“小姐,你方才怎么称呼李郎君为‘通判’?”   “嗯,他来凌州做通判。”   “他没有和嘉和公主在一起吗?”   “眼下还没有。”   栀素一拍手,有些幸灾乐祸:“看来我想佛祖许的愿望成真了,他真的没有和嘉和公主在一起!”   “他摔伤了头,忘掉了一些记忆,”沈清月淡嘲道,“等他恢复了记忆,定还会与嘉和公主在一起的……”   沈清月在山庄养伤的这几日,除了栀素和绿竹忙前忙后的照顾她,还有一个人也累坏了。   桑末自那日看到她受伤之后,急得漫山遍野地给她找草药。即使栀素一再的告诉她,小姐身上的伤有郎中看,有伤药抹,可桑末还是依着自己的意愿去山里寻了好些草药给沈清月。   她自小在山里长大,深山之中有野兽,她难免也会受伤,她受伤的时候不懂得找郎中,都是自己在山里找些草药涂涂抹抹的,过些日子就好了。   郎中来给沈清月看伤时,看到了桑末采集来的那些草药,里面竟有野参、细辛、月见草等稀罕的草药。虽然暂时不能给沈清月治疗外伤,但都是滋补的中药佳品,日后可以饮用。   为此栀素将桑末好好地夸了一顿,桑末找起药来更起劲了。   这一日,薛崇羽来山庄看望沈清月,他是瞒着母亲偷偷跑来的,因为大哥被母亲关在家中养伤,特意嘱咐他来看望沈清月,顺便捎几句话给她。   “我大哥那日在医馆不辞而别不是故意的,大哥怕你多想,特意让我来同沈姐姐说一声。”   沈清月浅浅笑道:“我知道,不会多想的。”   “我大哥还让我问你,他走后,我娘有没有跟你说什么不好的话?”   “没有,薛夫人只是过来看望我,关照了我几句。”   薛崇羽傻笑道:“那就好,我大哥现在在家中养伤,可能这些日子都不能来看望沈姐姐,沈姐姐有什么话需要我帮忙转告给大哥吗?”   “你大哥两次受伤都是因为我,我本应该去探望他的,”沈清月惭愧道,“只是如今我自己亦是行动不便,出不了山庄,无法探望。希望你大哥在家安心养伤,早日好起来……”   先前沈清月还叫洛杨去买了些补品,准备给薛崇枫送过去,今日既然薛崇羽过来了,沈清月便叫栀素将那些补品拿给薛崇羽,以及桑末采的一些野参和月见草,野参补元气,月见草强筋骨,送给薛崇枫正合适。   薛崇羽听到这两个草药是桑末采的,才想起他自进山庄起,就一直没有看到桑末。   “桑末呢?”薛崇羽问。   “许又是去山里采药了。”   薛崇羽一贯爱找桑末玩:“反正我也不着急回去,我去找她去。”   沈清月叮嘱他:“你别往林深处去,注意安全。”   “知道,我在外面喊喊她……”   薛崇羽从山庄的后门穿过去,进了月牙山。   他一边往林子里走,一边喊桑末的名字,不多时,便听见有人往这边跑来的脚步声。   他顺着声音望去,果然瞧见了桑末蹦蹦跳跳的身影。   “桑末!”他冲她挥了挥手。   桑末却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即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又跑远了。   薛崇羽想也不想,便追了上去:“桑末,你跑什么呀?”   桑末跑起来像一阵风似的,不一会儿便不见了人影。薛崇羽沿着她消失的方向跑了许久,终于跑不动了,扶着膝盖大喘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直起腰来,举目四望,不见桑末的身影,周围的环境也让他感到陌生。   “桑末,桑末……”他又喊了几声,“别逗我玩了,快出来!”   四周依然静悄悄的,只有林中偶尔惊起的鸟儿,与风吹树叶的婆娑声。   难道他追错方向了?   薛崇羽挠挠头,转身循着自己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着。   可他走了许久,周围依旧是陌生的丛林,他竟找不到回山庄的路了。   “完了完了,山庄在哪边来着……”他一边嘟囔着,一边继续找路。   在陌生的环境中,饶是薛崇羽平日里胆子大,这会儿难免心里也毛毛的。   杂草丛中忽然传来一阵晃动的声音,将薛崇羽吓了一跳:“什么东西?”   而后是一只野兔窜了出来,薛崇羽捋了捋胸口:“原来是只兔子啊……”   那方草丛还有异响,薛崇羽以为里面还有一只野兔,想着捉一只回去玩也不错,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近草丛,猛地拨开……   一只足有小孩手腕般粗的蛇,正翘着脑袋冲他吐信子。   薛崇羽吓得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那只蛇不仅没跑,反而昂首冲他蜿蜒而来……   “救、救命啊……”薛崇羽胡乱蹬着腿往后逃,眼睁睁那条蛇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它腾空咬过来的时候,忽然一颗小石头飞了过来,重重打在那条蛇的脑袋上。   那蛇被打得身子一歪,随即仓促逃走了。   薛崇羽扭头一看,不远处的桑末正侧着脸站在那里。   “呜呜呜桑末……”薛崇羽方才着实吓坏了,也顾不得自己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爬起来就往桑末身边跑去。   桑末这次没有逃,任由他跑过来,拱在自己的怀里控诉:“你说你那会儿跑什么呀?我都迷路了,还差被蛇咬了?那要是条毒蛇怎么办?呜呜……”   桑末硬巴巴地说道:“不是……毒蛇。”   “不是毒蛇也吓人啊,我最怕蛇了……”   桑末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少年弓着身在自己怀里哭的样子,不明白一条没有毒的蛇而已,他为什么会怕成这个样子?这深山之中比蛇还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   不过她还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了他两句:“不怕,不哭,不吓人……”   薛崇羽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他一个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在窝在一个小丫头怀里哭呢?   脸上登时通红,薛崇羽别别扭扭地直起身来,桑末却立即转过身子,捂着脸不肯叫他看自己。   “你怎么了?”薛崇羽很是奇怪,“你干嘛背对着我啊?”   桑末捂着脸不吭声,薛崇羽想绕到她面前,可她又调转了身子,不叫他看。   “你捂着脸作甚?”薛崇羽十分纳闷。   桑末依旧执拗地不肯将手放下来:这几日沈清月因为受伤的缘故,没有办法在她的脸上作画,她已经知道了美丑,不想让薛崇羽看到她脸上那块丑巴巴的红色印记。   薛崇羽却以为她脸上受伤了,执意要看:“你让我看看,你的脸到底怎么了?”   她拒绝:“不行……不看!”   “让我看看嘛……”她越是捂着,薛崇羽越是相看,两人较劲了许久,薛崇羽还是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了。   左边脸颊上那块半个拇指大小红色的印记,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眼前。   桑末低下了头,咬着嘴巴不说话。   薛崇羽却捏着她的小脸让她抬起头来看自己:“就因为这么一块小胎记,你就躲着我?”   桑末瘪了瘪嘴,一脸的委屈。   薛崇羽先前每次见到她时,她的脸上画着不一样的花,瞧着甚是好看,薛崇羽也并未多想过。   如今才知,那些花儿都是为了遮她脸上的这块胎记。   薛崇羽揉了揉她脸上的胎记,说道:“害,不就是块胎记吗,我身上也有,你有什么好害羞的?”   桑末眨了一下眼睛:“你也有?”   “是啊,”薛崇羽将自己的衣襟口松了松,指着脖子下方,一块灰色的印记,说,“喏,这不是么?”   桑末凑过去,瞧了瞧,咕哝道:“不一样,我的大,你的小,我的……红色,你的不是……”   “红色……”薛崇羽眼珠转了转,“红色的我身上也有!”   桑末眼睛一亮:“哪里?”   薛崇羽想了想:“长在屁股上了,不能给你看!”   桑末一脸懵懂:“为什么……不能看?”   “就是不能看,看了你要负责的!”   “怎么……负责?”   薛崇羽见她一副十分想看的模样,偏她天真无邪,不好解释给她听,便推了一下她额头,将她凑过来的脑袋推了回去:“跟你这个小丫头说了你也不懂,反正就是不能给你看……”   桑末还是不放弃:“为什么……不能看?”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想给你看行不行?”薛崇羽故意板起脸来,“带路,咱们回山庄。”   “哦。”   桑末对这里很熟悉,自然知道回去的路。她带着他往山庄的方向走去,时不时问上一句:“那……红色的……你真的长了吗?”   “长了!”   “长在……哪里?”   “不是跟你说了吗,长屁股上了。”   “这边……还是这边?”   “好好说话,别上手……”   “是哪边?”   “左边!”   “左边……是哪边?”   “这边啦……呀呀呀都跟你说了别上手……” 第41章 .找人·?   李君屹这些日子一边帮苏御找儿子,一边安排人去调查凌州所有叫“沈清云”的人,那个被活捉的杀手,在经过几日的严刑逼供后,终于将他所知道的事情都供了出来。   他说他们是被养在京城里的一批杀手,这次□□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出手很是阔绰。   李君屹问他,那位年轻的公子是何模样。   那杀手也说不清:“来我们那里□□的主家,都不愿意露出真容,那位公子戴了帷帽,我们并未看到他的脸……”   “那他身上有无明显的特征?”   “也没什么特征,”那杀手努力回忆着,“个子挺高的,衣着也不错,嗓音细了些,其余的,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个子高,衣着好,嗓音细,只凭这三个特征,找起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既然买主出手阔绰,说明并不差钱,定是京城里有钱的人家。而且这次买凶不成,说不定还有下一次……   沈清月那边,还需时时注意才是。   另一边,苏御被卖到凌州的儿子也有了线索,查到有一户人家前些日子家里多出一个孩子,对外称是捡到的,可那孩子眉眼周正,皮肤细腻,身上也无什么疾病,不像是被人抛弃的……   那户人家“捡到”孩子的时间,以及孩子的大小,基本也能与苏御的儿子对得上。   李君屹立即让人通知了苏御,而后他和苏御带人直接去了那户人家。   那户人家还在,是一对年纪不小的夫妻。可孩子却不见了,翻遍了屋里屋外,只搜到灶台下被烧剩下的半块尿布。   “孩子呢?”苏御脸色阴沉,问那对夫妻。   那对夫妻一开始不肯承认家里有过孩子,李君屹便将他们带回去审问。   他们只是普通的平民百姓劳作的身体,比不得那个杀手嘴硬心狠,才将刑具扔上来,他们便吓破了胆子,立即招供了。   原来他们前些日子确实从人牙子手中买了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但很很快听到了些风声,说是这个孩子恐怕大有来路,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他们便将孩子扔了,当做家里从未买过……   苏御赫然而怒:“你们把孩子扔哪里去了?”   “就附近的一个山头……”   李君屹立即召来府衙众人,让那对夫妻带他们去那座山上找孩子。   众人将那座山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却只找到了一张被扯破的襁褓,并未找到孩子。   李君屹将襁褓拿给那对夫妻看,他们承认,这就是他们包裹孩子的那个襁褓。   如今襁褓还在,可孩子没了,山林中难免有野兽出没,那孩子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君屹让人继续去附近的山头寻找,苏御拿着那张襁褓,怔怔出了会儿神,风流韵致的眉眼没了往日的神采,他轻轻念了一句:“终究是我与这孩子没有缘分么……”   李君屹安慰他:“孩子还没有找到,世子先不要太过伤心。”   苏御没有抬头,低声说道:“再找找看吧。”   这一找,便又找了足足三日,附近的山头也翻了个遍儿,可还是不见孩子的身影。   这般情况下,要么,孩子被进山的人捡走了,要么,孩子落入了山林野兽的口中。而从那张被扯破的襁褓来看,显然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苏御心里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同李君屹说:“不必再找了,那么小的孩子,身骨细嫩,如何能在山林中活下去呢?只望他来生投个好胎,得爹娘宠爱,好好长大吧……”   李君屹也知这么多天过去了,孩子生还的希望已然微乎其微,但没有找到孩子的尸骨之前,他总觉得还有一丝希望,又或许,孩子真的被旁人捡走了也说不定。   他问苏御,孩子身上可有什么胎记或痣之类的,来日方长,说不定以后还有找回孩子的可能。   苏御想了想,说孩子的背上好像有颗痣,不过具体在哪个位置,他并不知道。   李君屹记下了这个线索,同他说,只要他还在凌州待一天,找孩子的事情就不会放弃。   苏御笑笑:“谢了,李兄,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也尽管开口。”   李君屹道:“我现在就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最近也在找一个人,叫‘沈清云’,可我找遍了凌州所有叫‘沈清云’的人,好像都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沈清云?”苏御脑海中冒出一个人来,“我倒是认识一个叫孟清云的,是我父王麾下的一名副将。”   李君屹摇摇头:“他不姓孟,姓沈才对。”   “姓沈啊,”这个名字很容易便让苏御联想到沈清月,“他是沈清月的什么人?”   “好像是她的兄长,户籍在凌州青川,今年大概二十五岁……”   “果然,你对她的事情还挺上心。”   李君屹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他将从沈清月那里问到的信息都告诉了苏御,“你父王的封地有许州、毫州和宁州三处,离凌州这里都很近,你帮我在这三个地方找找……”   苏御答应下来:“好,我回去之后,会安排人去找的,有消息会立即告诉你。”   “多谢世子。”   没过几日,苏御便离开了凌州,回许州的衡阳王府了。   ***   沈清月身上的伤逐渐好了起来,噩梦也做的少了。期间李君屹来山庄找过她两次,一次是同她说那个杀手的事情,□□的主家恐怕暂时找不到,而且对方可能会再次派人来行凶,叮嘱沈清月要多加小心,他也安排了官差加强附近的巡逻。   第二次是来同她说沈清云的事情,他将凌州城所有叫“沈清云”的人都一一核查了一遍,登记在册,拿来给她看,可都未曾有与她兄长相匹配的。李君屹说她的兄长可能早就已经离开了凌州,不过他已经拜托衡阳王世子在许州、毫州和宁州三地继续帮忙寻找……   他如此费心帮她寻人,沈清月心中多少有些感激,便与他多聊了一会儿。   李君屹问她是如何得知自己还有个哥哥的,沈清月便将自己在青川这里打听到的一些事情简单地说给了他听。   “我打听到,父亲在青川做知县时,曾娶过一位夫人,兄长和我都是父亲的第一位夫人所生,只是我一直不知这件事,误以为我的亲生母亲就是常氏……”   “那你是如何确定,你父亲的第一位夫人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薛公子的母亲与她是旧时好友,大伯家隔壁的邻居也认识她,我还找到了当初在凌州的府中伺候过的老仆人,她们口中说的话基本是一样的,”沈清月说,“而且我的亲生母亲的名字叫‘孟云月’,而我的那位兄长名字里有‘云’,我的名字里有‘月’,刚好对应了她名中的二字,是以我才觉得这件事情应该是真的……”   李君屹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什么:“你方才说,你的亲生母亲叫什么?”   “她姓孟,名云月。”   “孟?”李君屹凝眉思忖片刻,忽然道,“有没有可能,你的兄长改了自己的姓氏,不随父亲的姓,而是随他亲生母亲的姓?”   沈清月对他突然冒出的这番猜测有些讶然,但细细想过之后,又觉得许是有这样的可能:“先前府中侍候的老仆人说过,母亲去世后,兄长就离家出走了。若是他对父亲有怨气,改了自己的姓氏也不无可能……”   “前两日我与衡阳王世子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他曾说衡阳王麾下有一名副将,名字就是‘孟清云’,我那时未曾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也需得让世子查一查这位‘孟清云’的户籍身份才是……”   “真的吗?”沈清月眸中划过一丝惊喜,“竟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我回去便写信给世子,待确认了这位‘孟清云’的身份,便来告诉你……”   ***   薛崇羽因那日在山林之中被一条蛇吓得钻到桑末怀里哭这件事,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当时很丢人,桑末一定因为这个会看不起自己,为了练胆,他每次来山庄,都要桑末带着自己去山林中探险,以此壮大胆量,恢复自己男子汉的形象。   桑末自小在山林中长大,略通兽语,山林深中的很多野兽都不会伤害桑末,薛崇羽跟在她身边也很安全。   这一日,薛崇羽又缠着她去林中探险,这次桑末没有带他去山庄后面的月牙山,而是去了另一座山头,山势高峻,丛林茂密,亦有不少的珍贵药材。   她背着小竹篓,拿着小锄头,带着薛崇羽往山上爬去。   这座山她以前也常来玩,认识山里的一些动物,一边找草药一边给薛崇羽讲解:这是野猪留下的脚印,那是松鼠的打的洞,地上的麻雀毛应该是豹猫吃完剩下的,还有你手里拿的那个白色的长长的东西,是狼的粪便……   薛崇羽立即龇牙咧嘴地扔掉了他方才因为好奇而捡起的东西……   “那这附近是不是有狼啊?”他一边在衣服上擦手,一边问。   桑末点点头:“有的,还有……狼窝,说不定有刚出生的……狼宝宝,要去看吗?”   薛崇羽心里有些发怯:“不了吧,万一母狼回来,咬我们怎么办?”   “不会的,我们……是朋友。”   薛崇羽将她这句话思量了一会儿:“你是说你和那只母狼是朋友吗?”   “是。”桑末拉起他的手,“去看……狼宝宝。”   薛崇羽跟着她七绕八拐的走了许久,终于在一处草丛后面,找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小小的洞穴。   “这你都能找到,看来你和那母狼真的是朋友。”   桑末一脸骄傲:“当然。”   她跪在地上,伏低了身子往洞中看去,忽然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了?”薛崇羽问她。   桑末转过头来,一脸讶异:“洞里有个……人宝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知难行易、Sapphire、Summer、鱼四个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   特别是知难行易灌溉了40瓶,然后让我加更,嘤,一天两更都不满足了嘛 第42章 .孩子·?   薛崇羽一听桑末说狼窝里有个人宝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立即趴在地上往洞中看去。   昏暗狭小的洞穴中,有几只小奶狼正在酣睡,而它们中间,还趴着一个白嫩嫩的婴儿。   “天啊。”薛崇羽发出一声惊呼,“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被叼到狼窝里来了?”   “我们……把他带走。”桑末说着,半个身子探入洞中,将那婴儿抱了出来。   婴儿身上连个肚兜都没有,薛崇羽连忙脱了自己的外衣,将他包裹住了。   两人抱着孩子方一转身,便看到不远处,有一只狼正在目光幽绿地看着他们,獠牙暗呲。   薛崇羽吓得心里一个激灵,往桑末身边挨了挨。   桑末却是不怕的,吚吚呜呜的不知道与那狼说了什么,而后对薛崇羽说:“我们走吧。”   “就……走啊?”薛崇羽胆战心惊道,“它会不会上来咬我们啊?”   桑末抱着孩子道:“不会,我和它……说好了……带宝宝走……”   薛崇羽紧紧挨着她:“那、那走吧,你带路……”   两人抱着孩子立即下了山。   原本桑末是想抱着孩子回山庄的,但是孩子看起来不是很好,小脸通红,哭声也极其微弱。薛崇羽便提议立即带孩子去医馆,先给孩子诊治一番。   两人去了附近的一个医馆,医馆的郎中看过之后,说这孩子受了惊,着了凉,生了病,身上还有外伤,情况十分复杂,他这小医馆怕是治不了,让他们赶紧带孩子去凌州的大医馆医治,再晚些,这孩子怕是救不回来了。   桑末磕磕绊绊地听了个半懂,薛崇羽见孩子情况危急,不敢耽搁,连忙雇了一辆马车,带着桑末往凌州城赶去。   着急之下,也来不及回山庄告诉沈清月她们了。   太阳自山顶落下,暮色缓缓笼罩下来。   栀素站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桑末,吃饭啦!”   然而这次桑末却没有向往常一样,从墙头翻进来亦或是桑树上跳下来,蹦蹦跳跳地出现在她面前。   “又跑哪里去玩了?”栀素嘟囔了一声,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她和薛崇羽跑到远些地方玩去了,兴许是没听到她的喊声。   栀素单独留出两份晚饭来,而后便去伺候沈清月了。   可直至月色降临,月牙山西边升起勾月,也不见桑末和薛崇羽回来。   少了桑末这个皮猴子,山庄里显得冷清了不少,沈清月也察觉到了这一整天都没有看到桑末了:“桑末呢?”她问栀素。   栀素这会儿心里也隐隐有些着急起来:“今日薛小公子来找她玩,两人背着竹篓出去了,该是去山上挖草药了,可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会不会迷路了?”   “桑末对这附近的山都熟悉得很,应该不会迷路的。”   “万一他们玩的忘了时辰,天黑了难免辨不出路来,”沈清月担忧道,“让洛杨叫上几个人,去山里找找吧。”   “是。”   栀素这便去前院找洛杨,洛杨刚好也来找她。   “栀素,薛家派人过来了,说薛小公子还没回家,要来接他回去……”   “我正要同你说这个,”栀素将洛杨拉到一边,“桑末和薛小公子不晓得去哪里玩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小姐担心夜色黑,他们在山里迷路了,让你带着几人去山上找找……”   “迷路?不至于吧,桑末对山里的情况比对咱们山庄都熟……”洛杨皱了皱眉头,“莫不是玩得忘了时间?”   “总之你快些带人去找找吧……”   薛崇羽今日是骑马过来的,他的马还在山庄里拴着,薛家的人也跟着洛杨他们去山里找了。   可找到半夜,也不见薛崇羽和桑末的身影。   栀素急得团团转,嘴里骂着桑末不懂事到处野,心里更担心他们出了什么事。   薛家的人已经派人回去将这里的情况告知了薛夫人,薛夫人又派来几个家丁帮着一起寻人,月牙山庄的人也几乎全部出去找寻了,直到天亮,薛家忽然派人过来,说薛小公子已经回家了……   “那桑末呢?”栀素问那薛家传话那人。   “桑末姑娘现在还在凌州医馆……”   “医馆?”栀素心里一慌,“她怎么在那里?她可是受伤了?”   “姑娘莫急,是桑末姑娘和我家小公子在山里捡到了一个婴儿,那婴儿情况不太好,所以他们带着那婴儿直接去凌州医馆看病了。情急之下,这才忘了找人回来给家里稍个话儿……”   “这俩孩子真是……”栀素气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忙去将情况禀告给沈清月了。   沈清月也为此时担心了一整晚,得知他们二人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   听到栀素说,桑末和薛崇羽捡到的那个婴儿情况不太好,便赶紧叫栀素拿了些银子,送去医馆那边:“若是钱不够,你再回来同我说。对了,你叫洛杨去衙门一趟,将捡到孩子的事情报给衙门,让衙门查一查是谁家丢了孩子……”   “是。”栀素拿着钱袋,叫上洛杨便赶紧下山了。   薛家。   薛崇羽却被薛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还知道自己有个家、有个娘吗?一天一夜不回来,也不知道找人给家里捎个信儿,我担心的一夜没睡,还以为你叫山里的狼给吃了……”   “娘你别生气,我不是不故意的,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薛崇羽企图通过撒娇蒙混过去,“再说了娘,我是去做好事了,你不夸我就罢了,咋还骂我呢?”   薛夫人哪有这么容易消气:“你说你捡到个孩子,直接送去衙门就是了,你管那么多作甚?”   “那孩子眼看就快不行了,我若是再去衙门折腾一趟,万一不等送去医馆,孩子就没气了,岂不是害了一条小生命?”   “呸呸呸!什么害不害的……”薛夫人瞪了他一眼,“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大夫说这孩子太小了,医治起来很麻烦,需要很大一笔钱,我身上的钱不够,娘你给我再那点钱吧……”薛崇羽扯着她的袖子祈求道。   薛夫人扯回自己的袖子,问他:“要多少?”   “先给我一百两吧。”   薛夫人瞪大了眼睛:“多少?”   “一百两啊,”薛崇羽说,“一百两兴许也是不够的,大夫说这孩子至少要医治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好转……”   “一百两?”薛夫人捏起他的耳朵,“你当咱们家时金山银库啊?一百两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薛崇羽被她拎着耳朵直叫:“娘,咱家不是挺有钱的吗?一百两都拿不出来?”   “再有钱也不能叫你这般挥霍,听娘的话,赶紧将那孩子送衙门去,让衙门去管,咱家不管这事!”   薛崇羽鼓了鼓腮帮:“那你先给我点钱,让我把昨天晚上的医治费用先付了……”   薛夫人叫人拿了二十两给他:“这些也不少了,也算是咱们对那孩子仁至义尽了。”   薛崇羽只好拿着二十两银子,急匆匆又返回了凌州医馆。   他赶回去的时候,栀素已经在那里了,正守着孩子。桑末趴在一旁的桌子上睡觉,昨晚她照顾了孩子一夜,这会儿也着实累坏了。   薛崇羽拿出母亲给他的那二十两银子,要去柜台付昨晚的医治费用,栀素说她已经付过了。薛崇羽又提出要不要报官的时候,栀素道:“已经报了,但是大夫说孩子现在受不得一点折腾,所以还需继续留在医馆医治,衙门那边的人应该会很快过来吧……”   “那就好……”   没过多久,衙门的人就过来了。   洛杨是去青川县衙报的案,可让栀素意外的是,不仅青川县令大人亲自过来了,李君屹竟然也过来了。   李君屹在凌州的州府衙门做事,怎的也能惊动了他呢?   虽是惊讶,但栀素还是赶忙起身行礼,并叫醒了睡觉的桑末,方便李君屹和县令大人问话。   李君屹问薛崇羽和桑末:“昨天是你们捡到的孩子?在哪里捡到的?”   桑末说话还不太顺畅,薛崇羽便回答了起来:“是在月牙山东边的一座山头,在一处狼窝里发现的……”   “月牙山东边,倒是不远……”青川县多山,山体连绵起伏,而苏御的孩子被丢弃的那座山林,离月牙山确实不远。   “我看看那孩子……”李君屹说。   栀素便让开身子,那孩子还在床上昏睡。看孩子的大小,出生一个多月的样子,与苏御那个孩子的月龄也对得上。   李君屹先前特意问过苏御,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苏御说孩子的背上有颗痣。   李君屹小心翼翼地拨开孩子身上的衣服,在他稚嫩的背上上仔细检查了一遍。   可那孩子背上有几处伤口,方才薛崇羽说是在狼窝里发现的这个孩子,那这几处伤口,许是母狼衔着孩子的时候留下的。   除却伤口的位置,并未在孩子的背上发现什么痣。   李君屹又问及了这孩子的情况,说道:“这孩子且先留在医馆医治,需要多少费用,我来垫付,一定要保住这孩子的性命……”   李君屹回到州府衙门之后,便立即写信给苏御,告知他孩子的事情,让他派人过来看看那孩子是否是他丢失的儿子。   没过几天,衡阳王府便派了人过来,其中一个自称是孩子的奶娘,孩子自出生起就是她在喂养。   李君屹让人带她去医馆看孩子,她盯着那孩子看了半响,亦是去掀了孩子的衣服找那颗痣,而后犹犹豫豫的不敢妄下断言:“回李通判,这孩子病得憔悴,脸色枯黄,瘦脱了形,瞧着像,又瞧着不像,而且孩子胸膛前也没有痣,民妇一时也做不了判断……”   李君屹问她:“那要如何才能判断?”   “民妇来时,王妃交代过,若是一时不好辨认,便将孩子带回衡阳王府,与世子滴血认亲……”   李君屹皱了皱眉:“且不说这滴血认亲的法子是否可靠,孩子现在病得厉害,这几日都不能离开医馆,更遑论舟车劳顿颠簸一路去许州?你若判断不出,为何不叫孩子的生母过来?”   “回大人,孩子的生母在生产之时就因为有些难产而伤了元气,后又因为承受不住丧子之痛的打击,生了重病,前些日子病逝了……”   “既是这样,那便等孩子病好之后再说吧。”   又过了几日,李君屹收到了苏御的来信,信中说的是上次李君屹托他调查孟清云的事情。   苏御在信中说,那孟清云的年龄和户籍都对的上,但坚持称自己姓“孟”,父母双亡,且并无什么兄妹。   他如此解释,苏御反而觉得更可疑,提出可以让沈清月来许州见一见这位孟清云,顺便把那个孩子也带来衡阳王府看一看…… 第43章 .失荣·?   李君屹将苏御在信中提及的关于孟清云的事情都告诉了沈清月,这位孟清云如今在衡阳王麾下做副将,统领许州一带的兵马,十分得衡阳王器重。   “只是他坚持称自己姓‘孟’,既无无父母亦无兄弟姐妹,世子觉得他这身世可疑,想让你亲自去许州一趟,见见这位孟副将……”   得知这位孟清云有可能是自己的兄长之后,沈清月自然很想去许州见他一面,问一问究竟。   李君屹又同她说起孩子的事情:“前几日你山庄里的人捡到的那个孩子,可能是衡阳王世子的……”他将苏御的孩子如何被卖到凌州、如何被那对夫妻扔到山上的事情简单同她说了一遍,“衡阳王府派了人过来,去医馆辨认过了,但他们一时也不能断定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世子的,所以世子想让你去许州的时候,将孩子也一并带去王府看看……”   “这件事情倒是好说,只是我听栀素说过,那孩子现在病得十分厉害,需得在医馆好生医治,恐怕受不住路中颠簸。许州离凌州不远,世子先前已经来过,为何不再亲自过来一趟?”   李君屹微微无奈道:“大抵他不喜欢孩子的生母,所以对这孩子并没有多重视,才不愿意多跑这一趟……”   “既然不喜欢,当初为何不拒绝呢?”沈清月方才听李君屹提过,孩子的生母是衡阳王妃硬塞给苏御的一个丫鬟,生下孩子之后才被抬为侍妾,如今已经香消玉殒了。沈清月怜悯这个女子,知她定然备受冷落,难免有些感同身受。   李君屹本欲张口替苏御辩解两句,说他许是有什么苦衷,可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自己以前问母亲关于沈清月的事情的时候,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你一直不喜欢她,自成亲那晚就冷落了她……”   李君屹的眸光渐渐沉了下去:他也是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替苏御去辩解呢?   短瞬地沉默之后,李君屹便又绕回孩子的身上,同沈清月说道:“那孩子需得在医馆再医治几日,你身上的伤也还没有好利索,况且此去许州,虽是不远,你带着孩子走得不快,少说也要三四天才能赶过去。为避免途中生出什么意外,我会安排几个人护送你们过去,世子那边,我也会写信告知,叫他也派些人来接你……”   沈清月算了算,自己带的人加上李君屹和苏御派来的人,少不得要二十多人:“这般大的阵仗,会不会有些招摇?”   “上次你遭遇刺客一事,我还未查出幕后真凶,难保幕后之人不会再次出手伤你,还是稳妥些好。”   沈清月想了想,也便同意了:“也好,万一那孩子真的是世子的,确实容不得什么意外。”   薛家。   薛崇枫和薛崇羽最近都有些抑郁。   薛崇枫自那日被母亲强行从医馆带回来之后,母亲一直叫人严加看着他,不许他踏出家门半步,他已经许多日没有见到沈清月了。   他和沈清月的关系好不容易更近了一步,那日他在医馆鼓起勇气去拉她的手,她也没有明明确确的拒绝。这些日子他总是在回想那一幕,猜测着沈清月既然没有明确的拒绝他,那她的心里许是对自己也有几分喜欢的。   更何况现在沈清月的前夫也来凌州了,听弟弟说,他如今是凌州通判,身份地位远在自己之上,若是沈清月对他旧情复燃,那自己岂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一想到这个,薛崇枫便更觉心急如焚,寝食难安,人也消瘦了许多。   薛崇羽这些日子也过得颇不开心:母亲不仅断了他的零用钱,还不让他出门了。   他不读书的时候,母亲便让他去找大哥学习做生意之道,天知道他有多想出门去找桑末,也不知道他们捡来的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病情有没有好转?找到家人没有?   这一日,薛崇羽实在憋不住,跑去大哥的院子,在大哥的掩护下,顺利翻墙出去,拿着大哥给他的钱,去集市租了一匹马,去了月牙山庄。   当然大哥也不是白白帮他的,大哥想让他去月牙山庄问一问沈清月的近况。   刚到月牙山脚下,便看到那日在医馆见过的那位李通判从山上走了下来。   薛崇羽以为他是来山庄调查孩子的事情的,便也没想太多,骑马上了山。   他去山庄找桑末,栀素告诉她,桑末还在凌州的医馆,与绿竹一起照顾那个孩子。   他问栀素,有没有找到那个孩子的家人?   栀素道:“大抵有些眉目了,孩子可能是从许州那边卖来的,过几日等那孩子病情好转些,小姐要带他去许州认亲……”   “沈姐姐要去许州啊?去几天?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呢,小姐去许州除了要帮那孩子认亲,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也不知道小姐要在许州待几天……”   “桑末也要跟着一起去吗?”薛崇羽问。   栀素点点头:“毕竟那孩子是桑末捡到的,小姐带她一起去,若是孩子的家人问起当时的情况,桑末最是知情了。”   “我也知情啊,”薛崇羽毛遂自荐道,“桑末说话尚还磕磕绊绊的,万一讲不清楚当时的情况怎么办?不若带着我一起去吧,我还没去许州玩过呢。”   栀素笑笑:“薛小公子还是莫要与我们一起去了,上次你和桑末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天一夜,已经够叫我们提心吊胆的了。此番去许州,不晓得要去多久,万一途中遇到什么意外,我们可承担不起……”   “那好吧。”薛崇羽也只是嘴上说说,毕竟母亲最近将他看得这么严,也不可能同意他去许州。   原本还想去凌州城找桑末的,但是从青川出发去凌州城,一来一回要不少时辰,即便现在出发,回来的时候也得天黑了,薛崇羽只好歇了这份心思,去见了见沈清月,便恹恹地回家了。   翻墙重新回到大哥的院子,大哥见到他,便立即问起了沈清月的近况。   薛崇羽便将今日的所见所听都告诉了大哥:“沈姐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栀素姐姐说过些日子沈姐姐要去许州一趟。我和桑末捡到的那个孩子可能是许州的,沈姐姐刚好要去许州办什么事,也能带着那个孩子去认亲……”   “她要带孩子去许州认亲?”薛崇枫思忖片刻,问他,“你知不知,李通判会随他们一起去吗?”   “李通判为何也要一起去?”薛崇羽疑惑道,“栀素姐姐没说这个,我也没问,不过我今天在山下见到他了……”   “他今天也去月牙山庄了?”   “嗯。”   “他去山庄是为了何事?”   “为了孩子的事情吧,”薛崇羽挠挠头,“我也没问。”   薛崇枫心里发急,焦躁道:“你怎么什么都没问啊?”   薛崇羽一脸的莫名其妙:“我问他作甚?他是做官的,去山庄自然也是为了公事吧。”   薛崇枫的心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一般:“他哪里是单纯的为了公事,他是沈姑娘的前夫,谁知道他去山庄是为了什么?”   薛崇羽张大了嘴巴,惊愕道:“他、他是沈姐姐的前夫?”   “你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啊,”薛崇羽无辜又惊讶,“没人跟我说过这个啊。”   “不行不行,我得去见她一面……”薛崇枫嘴里说着,就要去摸拐杖。   “大哥,你都这样了,怎么出门啊?”薛崇羽不能理解地看着他。   他折了腿,又吊着一只臂膀,估摸着没走到大门口就被母亲给撵回来了。   “崇羽啊,”薛崇枫放弃了拐杖,一把握住薛崇羽的胳膊,“你帮大哥想个办法,想办法让我和沈姑娘见上一面……”   “啊?”薛崇羽面露为难,“这恐怕有点困难……”   薛崇枫一脸凝重道:“大哥的终身大事,可就托付在你身上了。”   薛崇羽得此重任,终于在沈清月动身去许州的前一日,借去凌州医馆复诊之由,将大哥带出了府中。   薛崇枫今日特意在衣着上多费了一番心思,他穿了一件高领的衣衫,遮住了后颈那块异样的凸起。   先前他以为扭到了脖子而肿起的地方,这些日子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渐渐增大,硬的像个石头块,比起以前也更痛了些。   只是这些日子他一直被母亲摁在家中养伤,心里又惦记着沈清月,故而也没将这个放在心上。   沈清月今日要去凌州医馆亲自去接那个孩子了。那孩子经过十余日的医治,病情终于好转起来,沈清月将他接回山庄住一晚,第二日一早就启程出发去许州。   薛崇枫和薛崇羽赶到医馆时,在外面瞧见了沈清月的马车。   进去之后,薛崇羽带他去了那个孩子所在的房间,看到里面的大夫正细致地同沈清月她们交待照料孩子的注意事项。   薛崇枫此时不便进去打扰,便拉着薛崇羽退到了外面。   先前一直负责给薛崇枫看伤的程大夫刚好瞥见了他,便将他叫了过去,一边忙碌一边随口问了他一句:“薛公子,先前你颈后的肿块,可消退了?”   “还未曾消退。”薛崇枫将衣领拉开了些,给程大夫看了一下,“似乎比以前肿得更厉害了……”   程大夫神色一凛,叫他坐下来把脉。   薛崇枫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叫薛崇羽在一旁盯着沈清月所在的那个房间,免得她一会儿就走了。   程大夫这次给他把脉的时间有些长,眉头愈皱愈紧。   “薛公子……”他终于出声,语气中带着痛惜,“你这病,可能不太好……”   薛崇枫的目光从沈清月那边移了回来,疑惑道:“怎么了,程大夫?我这是什么病?”   “公子可知‘失荣’这种病?”   薛崇枫神情一滞:“失荣?” 第44章 .许州·?   薛崇羽一门心思盯着沈清月那边看,并未留意到程大夫同大哥说了什么。当看到沈清月和栀素她们抱着孩子从那个房间出来了,便赶紧过来叫薛崇枫:“大哥,沈姐姐她们出来了。”   薛崇枫却像一块石头一样僵在那里,岿然不动。   “大哥,大哥……”薛崇羽又喊了他两声。   薛崇枫这才回过神来,眼睛怔怔地看向他,灰蒙蒙的没了神采:“怎么了?”   “沈姐姐她们要走了,”薛崇羽催促道,“你不是来见她的吗?赶紧的呀……”   “哦。”薛崇枫正要起身,忽又顿住了。他看向沈清月的方向,她正一边走一边和旁边的栀素说话,并未注意到他们这边。   薛崇羽眼看沈清月她们就要走出去了,大哥还坐着不动,便大声喊了沈清月一句:“沈姐姐!”   “崇羽……”薛崇枫想要制止他,已经来不及了。   沈清月听见声音,看到了他们,便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薛崇枫对程大夫简单行了个礼,便让薛崇羽搀扶着自己,朝沈清月走去。   打过招呼之后,沈清月便关心起他的伤势来:“薛公子,你的伤好些了吗?程大夫怎么说?”   薛崇枫目光有些躲闪:“好多了,过些日子就能痊愈了,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我只是些皮外伤,恢复得很好。你伤及筋骨,可要好生养着。”沈清月叮嘱道。   “我知道,”薛崇枫努力牵起嘴角,笑了笑,“听崇羽说,你要去许州几天?”   “是啊,”沈清月看了栀素怀中的孩子一眼,让栀素先抱着孩子去马车上等自己,而后才说,“这孩子可能是许州那边卖过来的,正好我要去许州寻找兄长,就一并带他过去了。”   “你兄长的事情,有线索了?”   “有了一点线索,许州有一个人,和我要寻的兄长很像……”   “是李通判帮忙找到的吗?”   “嗯。”   “那就好,”薛崇枫笑容有些苦涩,“李通判是官场中人,权利大,人脉广,找起人来自然要容易些。不像我,也没怎么帮上你的忙……”   “薛公子莫要这样说,若非是你和薛夫人,我恐怕至今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更不会得知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位兄长,”沈清月诚挚道,“况且薛公子为救我,屡次深陷险境,这样大的恩情,我没齿难忘……”   “朋友之间,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薛崇枫看着她一双水眸真诚无限地看着自己,心头苦涩更甚。他掩下眉眼的低沉,强撑着笑容对她说道,“你明日就要去许州了,想必今日有许多事情要忙,我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方才程大夫给我看伤才看了一半,我还得再回去找他一趟……”   “要去许州的事情早早就定下了,今日倒也不忙,待会儿薛公子看完伤,咱们去附近的酒楼吃个午饭,再一起回青川吧。”沈清月虽知薛夫人不愿意自己与薛崇枫多接触,但今日既然遇到,且对方又是因自己受的伤,至今还未好,她若一走了之,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是吃个午饭,又有薛崇羽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   可薛崇枫却道:“我看完伤还有些其他事情,怕是不能一起用午饭了。”   沈清月听他说还有旁的事情,便也不强求了:“如此,便不妨碍薛公子了,我便先回去了。”   “沈姑娘慢走。”   沈清月觉得今日的薛崇枫对自己似乎冷漠了一些,心中猜测大抵是薛夫人同他说的话他听了进去,所以才与自己多了些距离。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毕竟自己现在还不知晓得罪了何人,难以预防对方会再次出手,万一再波及他人就不好了。   沈清月离开后,薛崇羽十分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大哥:“大哥,你就这么让沈姐姐走了啊?你千辛万苦从家里出来不就是为了见她吗?人家都主动提出来请你吃饭了,你怎的还拒绝了呢?”   薛崇枫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沈清月的背影,神色黯淡道:“你不是想见桑末姑娘吗?她们兴许还没走,你去外面见见她吧,我去找程大夫再看一下伤口,顺便拿些药……”   薛崇羽确实挺想见桑末的,没多想便道:“那我去找她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回来。”   “去吧。”   薛崇羽一溜烟便跑出去了,薛崇枫垂下眼帘,兀自吐了口气,又转身回去找程大夫了。   ***   次日一早,沈清月便带着栀素、绿竹以及桑末和洛杨他们启程去许州了。   李君屹给她雇了两个高手,苏御那边也派了护卫来接,还是上次护送过他们的胡大哥等人。   看到熟悉的人,沈清月心里自然放心许多。   “此去许州,若遇到什么事情不好解决,可随时写信回来,我帮你想办法。”李君屹嘱咐了一句。   他和沈清月之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和谐关系中,两人谁也不谈及往事,只当做普通朋友一般心平气和的相处。但李君屹心里也知,若非那晚他误打误撞地救了她,并在她找兄长一事上帮了些忙,沈清月恐怕并不愿意见他。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关系,说不清是因为对她的愧疚,还是那份隐藏在心底的悸动,他总是期盼着想见她,看到她时心里便觉欢喜,见不到她时,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偏他又不敢再往前一步,因为在那消失的三年的记忆之中,他不知道自己曾对她做过多少过分的事情,怕自己一旦表现出主动,便会引来她的厌恶,打破现在难得的和谐。   沈清月盈盈朝他行了个礼:“多谢李通判,我们这便告辞了。”   他终也不能多说什么,只道了一句:“路上小心。”   沈清月上了马车,一行人便出发了。   ***   许州,衡阳王府。   姜汀若的贴身丫鬟蕊心自外面打探了消息回来,匆匆回了汀芳苑,同自家主子汇报起来。   “世子妃,听说世子前些日子派人去凌州接那个沈姑娘和孩子了,算算时间,这两日他们应该已经到许州了,再有三四日左右,他们就能抵达王府……”   姜汀若将手中的摇着的团扇往地上一扔,柳眉紧蹙:“真是晦气,好不容易扔出去的孩子,怎的叫她捡到了?早知那沈清月能生今日之事,当初就不该救她……”   自孩子被她弄走之后,世子便将她关了禁闭,不许她踏出汀芳苑一步,她满腔的怨气正无处发泄,没想到那孩子竟然又要回来了?   蕊心忙将团扇捡起来:“世子妃莫先动气,那孩子尚还不一定是世子的呢。”   “不是世子的,世子会派那么多人去接?”   “世子妃您想啊,当初王妃可是派了奶娘和几个人去接孩子的,若是确定那孩子是世子的,直接将孩子带回来便是,那沈姑娘何必跟着一起过来呢?”   姜汀若美目一动:“接着说……”   “依奴婢看,一个才满月不久的婴儿,哪有那么好辨认?定然是那奶娘也无法确认,世子才会将大人小孩一并接来,问个究竟……”   姜汀若嗤笑一声:“一个贱婢生的孩子,也值得世子如此大费周章?”   蕊心察言观色,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不过是个不吉祥的孩子罢了。前些日子世子从凌州回来的时候,只带回一张破碎的襁褓,说是孩子被扔到山里去了,许是凶多吉少。那会儿倒也没见世子有多伤心,本来这件事能就此过去了,怎的那孩子突然又被人捡回来了呢?”   姜汀若眼眸眯了眯,忽然想到了什么:“先前世子去凌州的那几日,可曾与那沈清月接触过?”   蕊心答道:“奴婢问过了,世子在凌州时,确实见过沈清月。”   “我就猜到会是如此。”姜汀若咬了咬樱唇,恼怒问道,“他们是在哪里见到的?”   “我问过世子身边的护卫,说是世子喝醉了酒,刚住进客栈不久,那位沈姑娘也住进来了。她在世子房间门口逗留了些时候,世子听到她的声音,便打开了门,还、还……”蕊心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姜汀若。   姜汀若瞪她一眼,没了耐心:“还有什么?说!”   蕊心声音愈小了一些:“世子还、还叫她进屋里……”   姜汀若怫然从凳子上坐起来,瞋目切齿道:“这个沈清月,分明是故意接近世子的!一个已经嫁过人的残花败柳之身,怎有脸耍这样的心思?”   “可护卫还说,那沈姑娘并未听世子的话,也并未进去……”   “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姜汀若冷哼一声,“她定是打听到了世子去凌州找孩子的事情,早早有了筹备。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呢,世子亲自去找都不曾找到孩子,怎的就忽然被她捡到了?那孩子被丢在了山林里,定然早就入了虎狼之口了,哪里还能活命?不晓得那沈清月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孩子,企图蒙混过关……”   “可若孩子真的不是世子的,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如她这般心机深沉,许是有备而来,说不定早就想好了法子,让世子以为那孩子真的是他的儿子,再借此攀附世子……”   蕊心深知自家主子多疑,对接近世子的女子都抱有戒心,可这位沈清月到底和别的女子不一样:“世子妃,方才奴婢先您说,这位沈姑娘嫁过人,就算她想攀附世子,恐怕世子也瞧不上她吧。”   “世子若瞧不上她,为何会在客栈叫她进屋?更何况……”她神情讥诮,虽是不愿意承认,但也不得不说,“她也是个难得的美人……” 第45章 .认亲·?   沈清月一行人是在离开凌州的三日后的晌午到达许州的,胡大哥先派一人快马加鞭去王府报信,两个时辰后,沈清月他们也随后赶到。   入了王府,衡阳王妃和苏御已经准备好了滴血验亲的物件,不过是扎一下手指的事情,孩子虽然被扎得哇哇大哭,但好在他的血和苏御的血最终溶在了一起,衡阳王妃大喜,苏御当即便认下了这个孩子,比沈清月料想的顺利多了。   孩子被扎完手指之后,衡阳王妃便将孩子交给了奶娘。可孩子一直哭,奶娘怎么也哄不好,桑末心疼不已,接过去抱了抱,孩子一落入她的怀中,很快便不哭了,睁着两只湿漉漉的眼睛,被桑末一逗,竟咯咯的笑了。   衡阳王妃瞧见这般景象,便和善道:“沈姑娘,我瞧思齐这孩子十分喜欢你身边的丫头,不若沈姑娘在府中多住几天,让这丫头多陪陪这思齐……”   思齐便是这孩子的名字,寓意“见贤思齐焉”,是一个带着美好期望的好名字。   “况且你们自凌州赶来,路途遥远,定也十分辛苦,留在府中多歇息几天。许州的景色也是十分怡人的,待你们歇足了,我便叫府中的人带你们逛一逛我们许州……”   沈清月福身行了礼,恭顺又落落大方道:“多谢王妃款待,正好我在许州还有事情要做,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在府中叨扰几日……”   说着,又将桑末轻轻拉至身前,她不想抢了桑末的功劳:“王妃,她叫桑末,孩子是她和一位姓薛的小公子意外找到的。孩子与她有缘,她也十分喜欢这孩子……”   衡阳王妃的目光十分和蔼地落在了桑末的脸上:“你叫桑末啊,你脸上花很好看……”   今日来王府之前,沈清月看着桑末,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选了茶梅这种花在她脸上作画。   茶梅色彩瑰丽却不艳俗,姿态优美且兼具淡雅,既能遮盖住桑末脸上的胎记,又让她不失小女孩的清丽俏皮。   沈清月画完之后,还特意叮嘱桑末,她脸上的花说不定会引来王妃的注意,若是王妃问起,亦或是夸她好看,定要十分礼貌的回应……   桑末听见王妃果真夸了自己脸上的花,便学着沈清月在马车上教她的话,努力说道:“桑末多谢……王妃夸奖,桑末脸上……有胎记,不好看,怕……惊扰王妃,小姐画的花……好看……”   后面那句不是沈清月教的,是她自己想夸小姐的。   王妃听她说话磕磕绊绊的,以为她很紧张,便笑着宽慰了两句:“好孩子,莫紧张,花好看,你也好看……”   桑末害羞地低着头笑,忘了再回应一句“多谢王妃夸奖”……   沈清月便替她解释道:“王妃,桑末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许是因为脸上的胎记才被抛在深山之中,我自前几个月回青川老家时才遇到了她,便将她养在了身边。她才受启蒙不久,话说得不太好,礼仪规矩也懂得不多,还望王妃见谅……”   “原是这样,”王妃了然,看向桑末的目光也多了分怜惜,“却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沈清月毕恭毕敬道:“是啊,不过若非桑末长在深山,与山中凶兽为伴,深知凶兽习性,怕是也不能顺利的从狼窝中救出孩子,这一切,都是因缘……”   王妃听着觉得很惊奇,原以为桑末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如今听来,却是个身世经历非凡的。   再认真瞧这小姑娘,虽身形瘦小了些,但身上确实多了股寻常姑娘家没有的劲儿,一双眼睛清澈分明,却也隐隐透着一股子不羁的野性。   王妃难免对她感兴趣起来,抬手唤她:“桑末,过来,叫本王妃好好瞧瞧……”   桑末看了沈清月一眼,沈清月鼓励道:“去吧。”   桑末便抱着孩子,走到了衡阳王妃面前。   王妃眉慈目善,语气温暖和煦,问她:“桑末啊,你是不是很喜欢思齐这孩子?”   桑末点点头:“喜欢。”   “那你觉得我们这王府好不好?”   桑末眨了眨眼:“好。”   “那你想不想留在王府,一直陪着思齐啊?”   王妃此话一出,叫沈清月等人都愣了一瞬,齐齐看向了桑末。   沈清月没想到王妃竟然想将桑末留在府中。   可在王妃看来,桑末虽然身世奇特,也不过是沈清月身边的一个丫鬟,她想将这个丫鬟要过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吧。   沈清月却担心桑末会稀里糊涂地答应下来:倒不是因为王府不好,而是在这规矩如山的府中,以桑末还未完全驯服的性子,留在这里着实不是个好选择。   桑末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她不太明白王妃刚才话里的意思,便求助似的看向了沈清月。   沈清月便放慢了言语,不疾不徐地又同她说了一遍:“桑末,王妃是在问你,想要一直留在这里陪孩子,还是过几日就随我们一起回山庄去?”   桑末这才大懂,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又看了看沈清月和桑末,皱着眉头纠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舍不得青川大山,说道:“我想回去……”   王妃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   沈清月见桑末还是选择回山庄,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忙向王妃解释:“王妃恕罪,桑末她自小在山林中长大,对大山眷恋颇深,虽然她现在住在山庄里,却也经常往深山中跑,暂时确实无法适应深宅大院的生活……”   而后她又说起思齐的事情:“孩子喜欢桑末,许是因为前些日子那场大病,桑末衣不解带地照料了他半个多月,他才会如此依赖桑末。这些日子就让桑末和奶娘一起照顾孩子,等孩子适应了奶娘,桑末自然也就能随我们一起回去了……”   一番话,既替桑末解释了缘由,又将桑末照顾孩子的功劳说了出来,再将孩子的事情安排稳妥,王妃虽有些不悦,但也不好再强行要人了。   久坐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苏御,这会儿见气氛有些尴尬,眉毛挑了挑,忽然指着桑末道:“哦,本世子记起来了,你就是老胡说的那个山庄闹鬼的始作俑者吧?”   一听“山庄闹鬼”这四个字,衡阳王妃不由好奇道:“什么山庄闹鬼?”   “这不是当初沈姑娘回老家的时候,李君屹托我派人护送她一程么?我就派老胡他们去了,老胡回来跟我讲,说沈姑娘住的那个山庄闹鬼,他们便帮忙在山庄捉鬼,母妃你猜怎么着,那鬼居然是……”他故意将话顿了顿,吊足了王妃的好奇心。   王妃果然很感兴趣:“居然是什么?”   苏御一拍巴掌:“居然是个野孩子!”   “野孩子?”   “是啊,老胡说,那孩子飞檐走壁,上蹿下跳的,伶俐的像个猴子,他们好不容易才抓到的。”苏御一边说着,一边看向沈清月,“方才我听你说桑末她自幼在深山长大,我就觉得挺新奇,这会儿才想起来,她就是老胡口中所说的那个野孩子吧?”   他这一番插科打诨的话,气氛便立即轻松了许多,沈清月的心也跟着舒缓了些,答道:“是,桑末就是胡大哥说的那个孩子。”   “我就说嘛,”苏御转而又对王妃说道,“母妃,我瞧你确实挺喜欢桑末这个丫头的,可人家过惯了大山里的生活,翻墙上树神出鬼没的,哪天再给你吓着,到时候你是怪罪她呢,还是不怪罪她呢?”   王妃扑哧一声笑了:“瞧你说的,不就是调皮了些,母妃自然是不会怪罪的。不过她既长在深山,自然性子散漫,在咱们府中倒是受拘束了……”   听王妃这样说,沈清月那颗提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不过她方才好像听苏御说,当初他派胡大哥一行人护送她回青川,是受了李君屹的嘱托……   李君屹怎会想到嘱托苏御做这件事呢?   ***   汀芳苑中,蕊心姗姗来迟,姜汀若忍着心中的焦炙,问她:“怎么样?孩子认下了吗?”   “回世子妃,孩子……认下了。”蕊心方一开口,便听见主子折了手里的团扇。   “果真是好手段,世子和母妃竟都叫她给糊弄过去了!”指尖一痛,那折断的团扇上的竹条竟是将她的手指戳破了。   蕊心见自家主子受了伤,忙战战栗栗道:“奴婢去给世子妃拿药……”   “不用!”姜汀若烦躁地用帕子捂住了受伤的指腹,“你继续说!”   蕊心只好继续将打探来的消息说下去:“听说用的是滴血验亲的法子,那孩子的指尖血与世子的指尖血融到一处了,便认定那孩子就是世子的……”   “这法子可靠么?”姜汀若看向自己的被帕子裹住的手指,冷声吩咐道,“你去取一碗水来。”   蕊心立即出去,不一会儿便端了一碗水进来。   姜汀若让她将碗放在桌上,而后取下帕子,挤了一滴自己指腹的血进去,而后又叫蕊心上前,用方才那根竹条,扎破了蕊心的手指,也滴了一滴血进去。   蕊心痛得身子一抖,却也不敢说什么。   主仆二人瞧着那碗水,初时两滴血并不相融,可慢慢的,两滴血随水晕开,最终竟凝在了一起……   蕊心立即跪了下来:“世子妃,这……”主子血统高贵,她的血怎么能和主子的血凝在一起呢?   姜汀若似乎想到了什么:“再去取两碗水,叫外面两个人进来……”   蕊心依言招做,重新端来两碗水,自院子里叫了两个婢女进来。   姜汀若将蕊心的指尖血与那两名婢女的血各自滴在两碗水中,直至她们的血都融在了一处,才一脸讽刺地笑了起来:“什么滴血认亲,定是她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才敢用这个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三位小可爱“So丶灬低調”、“知难行易”(20瓶呀)、“苒.”灌溉的营养液。   大可爱在这里谢谢你们! 第46章 .兄长·?   沈清月和栀素他们便在衡阳王府中暂住了下来   第二日,苏御便来找沈清月,说要带她去见孟清云。   这是事先与李君屹说好的,她将孩子送过来,他带她去见孟清云,看看对方是不是她要找的人。   沈清月将栀素和桑末留在王府中照看孩子,她带着绿竹随苏御一起出了门。   那位孟清云与苏御年龄相仿,又因在衡阳王麾下,所以两人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他现在人在军营操练兵马,苏御便将沈清月带去了军营之中。   “我先前同孟兄提过你,但他笃定自己并无兄弟姐妹,所以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苏御提前提醒沈清月。   “那他知道我今日过来见他吗?”   “昨天差人告诉他了,就是不晓得他愿不愿意见你?”   “他不想见我吗?”   “倒也不是,他这个人,一心沉迷军务,二十好几的人了,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说是不好女色,嫌女人麻烦,”苏御调侃道,“所以他不愿意见你,可能不是因为你是不是他妹妹这件事,单纯的只是因为你是个女人罢了……”   沈清月讶异道:“他很讨厌女人?”   “反正对女人不太感兴趣就是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孟清云,便各自上了马车,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赶到了许州郊外,孟清云所在的军营就驻扎在这里。   苏御一下马车,便有士兵迎了上来:“世子,今日怎的有空来军营?”说着还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沈清月,似乎在疑惑世子为何要带一个女人过来。   “你们孟将军呢?”苏御一边往军营里走,一边问。   “孟将军今天一早便带着两队骑射兵去西山操练了,他们带着干粮去的,许是晚上才能回来。”   苏御步子一停,偏过头来对沈清月说:“你看,他这就是故意的。”   沈清月有些失落,倒也不怎么气馁:“那我明日再来?”   “不用等明日,又不是诸葛圣人还得叫人三顾茅庐的,索性咱们搭上这一日的功夫,直接去西山找他就是了。”   苏御说着便转身往马车的方向走,沈清月也赶忙跟了上去。   从军营到西山的路不太好走,尤其是到了西山,山上树木林密,马车上不去,苏御便叫车夫将车上套着的马解开,放上马鞍,他和沈清月一人一匹,骑马往山上走去。   马车只套了两匹马,绿竹便没跟过去,留在马车里等沈清月回来。   沈清月没怎么骑过马,拽着缰绳强作镇定,心惊胆战地往山上走去。   马儿不怎么听她的指挥,在山路上东冲西撞,走得时快时慢,将沈清月吓得满头冷汗。   苏御骑马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没骑过马?”   沈清月诚实道:“骑得不多……”   苏御便叫自己的马儿停了下来,待沈清月的马儿与自己并列之时,身子一侧,从沈清月的手中将她的缰绳抓了过来。   如此一只手抓着自己的缰绳,一只手抓着沈清月的缰绳,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还不忘嘲笑她:“这一点你就比不上汀若,她虽身子虚弱,但马却骑得很好,本世子以前常带她出去骑马踏青……”   沈清月微微颔首道:“世子妃才情兼备,又精通骑技,我自是比不上的……”   “她……”苏御还想同她夸一夸自己的世子妃的,但想到她因为扔孩子的事情现在还被禁足着,又觉得没什么好夸的,多说反而叫人笑话,“算了……”   苏御不想多说,沈清月便也不多做打听,山林间便只剩下马儿爬山的呵气声,和马蹄踏在碎石上的声音。   行至半山腰时,沈清月听到了有军队操练的声音。   苏御勒住缰绳,目光穿过林间,笑了一声:“藏得可够隐秘的……”   他翻身下马,沈清月便也跟着从马上跳下来,两人牵着马,往声音的来源走去。   今日她来见孟清云,想着第一次见面需得端重一些,便特意穿了一身端庄的衣裙,衣裙不算繁琐,却因裙裾过长而有些累赘,尤其是行走在这山林丛密又多灌木的山间,才下马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刺啦”一声,竟是一枝横出的枯木条勾住了她的裙裾,生生扯破了裙子的一角。   苏御听见声音,回头望了她一眼。   沈清月有些窘迫地提了提裙子,没走几步,又听得一声“刺啦”……   苏御这次懒得看她,只在前面笑:“等你认了这哥哥,叫他赔你一套。”   等到两人来到士兵练习射箭的地方时,沈清月的裙摆已经被勾扯得惨不忍睹了,一只绣鞋的鞋底也扎进去一根刺,走一步,便扎得她疼一下……   她忍耐着没有表现出来,苏御随手招来一个士兵:“去把你们孟将军叫过来!”   那士兵得令,立即跑去找孟清云了。   不一会儿,沈清月便见那个士兵跟随着一个身材挺拔的人往他们这边走来。   他腰背挺直,胸膛横阔,愈走愈近时,沈清月逐渐看清了他的样貌。   许是因为一直练兵的原因,他面孔被晒得有些黑,鼻正唇厚,两目有神,双眉浓墨,这使得他看起来有几分肃杀之气,偏那周正的脸庞,又叫他没那么凶神恶煞……   便是因为这张周正的脸庞,与父亲十分相似,只不过父亲满身的书卷儒雅,而对方却是一身的凛然正气……   在来这里之前,沈清月只是抱着一半的期盼,盼望这位孟将军会是自己一直在找的兄长。   可在亲眼看到他的样貌之后,沈清月几乎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兄长。   她不由隐隐激动起来,看向孟清云的目光也透着一种喜悦。   那孟清云终于走到她的面前,浓眉紧锁地瞥了她一眼,目中似乎也有过一瞬的惊讶,不过视线很快从她脸上移开,转而去看苏御,一脸无奈道:“世子殿下,您这是有什么大事非要见我不可,都追到这荒山野林里来了?”   苏御负手看他:“你明知我要见你,还故意躲到这里来?”   孟清云却不肯承认:“我可不是躲你,今日的操练是早就计划好的,你来的不赶巧罢了。”   “我懒得跟你计较,”苏御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清月,对他说道,“喏,这就是我先前跟你说过的,你的那个妹妹……”   对方连连摆手,矢口否认:“别,世子可别这么说,我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的,哪来的什么妹妹?”   苏御斜了他一眼,问沈清月:“你觉得呢,这是你要找的人吗?”   沈清月掩不住心中的激悦,上前一步,情真意切地喊了一声:“大哥……”   对方一愣,忽然虎下脸来:“姑娘,你莫要乱认,我可不是你大哥。”   苏御先前答应帮李君屹找人时,并未问及太多的事情,所以并不知沈清月寻找兄长的缘由。眼下既然她已经认定孟清云就是她的大哥,苏御便也不多掺和:“你俩聊聊,我去看看士兵们练得如何……”   孟清云见苏御要走,也要跟着一起离开:“没什么好聊的,我忙着呢。”   苏御将他摁下:“人家姑娘千里迢迢从凌州赶来的,你跟她说几句话怎么了?给我在这站着,不聊半个时辰不准走!”   “世子你……你这不是难为人吗?”   苏御不理会他的哀求,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   “大哥……”沈清月又喊了一句,语气怯生生的。   孟清云却一脸烦躁道:“都说了我不是你大哥,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你大哥?”   沈清月凝眸望着他:“大哥和父亲长得很像……”   哪知这句话却叫对方险些跳脚起来,脸色勃然大变,怒斥她一句:“你胡说什么?谁跟你父亲长得像?”   沈清月被他的暴躁之气吓到了,有些惧怕,但还是鼓气勇气继续说道:“那……你可是凌州青川人?”   对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是。”   “你的年龄,可是二十五周岁?”   “嗯。”   “你的母亲,可是姓孟?”   对方压制的怒气再次爆发:“你管我母亲姓什么?你有什么资格知道她姓什么?”   沈清月被他吼得脸色煞白,她咬着嘴唇,眸中泛泪,好半响,才一字一句清晰说道:“因为,我前不久才知道,我的亲生母亲不姓常,她姓孟……”   孟清云怔忪片刻,脸上的怒气似乎消却一些。他抿了抿唇,语气虽不似方才那般满含凶气,却仍有些强硬:“谁要知道你母亲姓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莫名其妙……”   说完转身便走。   沈清月上前想拉住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手挥开:“别烦我!”   他将沈清月留在原地,大步走开了。   沈清月怔怔地站在那里,有些难过,又有些不解:看他的样貌,他明明就该是自己的兄长,为何不肯认自己,还动辄犯怒?   苏御正看着士兵练箭,忽然瞥见孟清云拉着一张脸回来了。   他脸色一板,质问道:“不是让你跟她聊半个时辰么?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孟清云怒哼一声:“不聊!大不了你治我的罪……”   “瞧你这德行……”苏御嗤他一句,自然不会真的因为这种事情治他的罪。他瞧见沈清月还站在那里,孤零零的,又透着一股子倔强,摆明了不愿意就此离开。   “你真的不是他大哥?”苏御又问了他一遍。   “不是!”孟清云斩钉截铁道,“我没有她那样的妹妹……”   苏御目光幽深,审视起他来:“啧,你这话听起来……颇有些意味深长呢?” 第47章 .窘迫·?   季夏的许州,天气尚还炎热,好在山中老树林立,树冠浓荫,站在树下,山风徐徐吹来时,也不觉得有多热了。   沈清月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孟清云,他在和苏御说话,脸上仍旧是不耐烦的神情。   如他这般反应这么大,反而叫沈清月愈发觉得他应该就是自己的兄长无疑了。   鞋底的那根刺,一直扎得她脚心疼,她瞧着孟清云一时半会儿恐不会再回来找她,便掂着脚绕到树干后面,坐在盘虬的树根上,将那只鞋子脱了下来。   脚底的白色足衣上,洇出指甲大小的血迹:难怪脚一直很疼,原来已经扎出血来了。   沈清月将那只脚藏在裙下,低头去取鞋底的那根刺。   那根刺断了一截在鞋底里,沈清月指甲纤薄,怎么也取不出那一截刺来……   蓦的眼前忽然伸出一只大手来,将她手里的鞋子一把拿了过去。   沈清月抬头一瞧:“世子?”   “方才没看到你,还以为你被孟清云吓跑了呢。”苏御低头瞧了瞧鞋底,将鞋子对折,再用力按压,那截小刺便露出头来,很轻易便被取出来了。   “还你……”他将鞋子递了回去。   “谢谢世子。”沈清月有些羞赧地将鞋子接了过来,穿上之后,赶忙站了起来。“世子,我大哥他……方才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苏御倚在树干上,懒洋洋的问:“你认定他就是你大哥了?”   沈清月笃定道:“应该不会错的,他年龄户籍都对的上,且与我父亲长得有些相像,姓氏亦和母亲一样,若他不是,那么这些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他倒也没说什么,就说了句他没你这样的妹妹。”苏御饶有兴致道,“你琢磨琢磨这句话,像不像一句气话?”   “他是挺生气的,”沈清月心里一边思量着这句话,一边说道,“方才我与他说话时,他也冲我发了很大的火,他的脾气一直这般大吗?”   “他是个粗人,心雄胆大,性子也刚,确实有些脾气,不过也不是那种乱发脾气的人,可今日他这般反常,委实不太对劲,说不定他还真是你的兄长?”苏御细眸微眯,“只是他为何不肯认你呢?还说出那般气话,莫不是你以前做过什么伤害他的事情?”   沈清月细细回想了一会儿,茫然道:“我以前……从未见过他,我是回青川之后,才得知我的生母另有其人,而且我还有一个哥哥。他离家出走的时候,差不多有十岁了,我那时候六岁,可那时我的记忆里,并没有他……”   “他十岁,你六岁,都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苏御推测道,“可你不记得他,许就是因为这个,他才生你的气?”   这句话有些点醒了沈清月。   她想起先前丑婆婆的儿媳曾说过,大哥是自母亲去世之后才离开的沈府,在此之前,大哥一直都和母亲生活在一个院子里。丑婆婆最后送她的那块佛手玉佩应该是母亲托她转交给自己的,那便说明,大哥很有可能一直都知道她这个妹妹的存在,而同在沈府,沈清月不仅不知自己的生母和大哥,甚至还一直将常氏认作自己的亲生母亲,这样一来,大哥心里如何不生气?   “世子,我大抵知道大哥为什么不认我了。”沈清月想通了这个,大哥方才的反应便在情理之中了。   “他为什么不认你?”苏御好奇地问了一句。   沈清月言带歉意道:“此事说来复杂,且牵扯家中隐私,不方便告诉世子,还望世子见谅。”   “那好吧,”苏御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有些悻悻然,“那今日你是继续在这里等你大哥理你,还是现在就打道回府?”   “我想在这里多待些时候,世子若还有旁的事情就去忙,晚些时候我会自己回王府的……”   “本世子今日本来确实有别的事情要忙,不过现在本世子更想想看看,你今日究竟能不能认下你这暴脾气的大哥……”   苏御倒是没什么耐心陪着她站在这里等,而是寻了棵大树攀上去,躺在树干上,悠闲地看孟清云训练士兵。   沈清月不好上前打扰孟清云,亦是有些不敢去打扰,便执拗地站在原地,想着等他不忙的时候再过去找他。   军营里鲜少有女子出现,况且是这般好看的女子,有些训练的士兵心思不专,目光频频往她这边看来,射箭失了准头,被孟清云好一顿骂。   被训斥的那个叫穆宁的士兵个子不算太高,身子也不算厚实,在一众士兵里显得有些娇小,被孟清云训得满脸通红,身板却依旧站得笔直:“将军,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这箭你能练就练,不能练趁早滚蛋!”   穆宁握紧手中的弓箭,大声道:“将军,我能练,我不滚蛋!”   “那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穆宁以为孟清云要看她射箭,便响亮地道了一声“是”,正准备拉开弓箭,却被他按了下来。   “我说的不是这个,”孟清云黑着脸,指了指远处的沈清月,“给你一个机会,你想办法把她弄走,我就留你在军队继续训练……”   “这……”穆宁看了一眼沈清月,有些犯难。   “这什么这?赶紧把人给我弄走!”   穆宁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是!”   沈清月看着那个被孟清云训斥的小士兵朝自己走来,一脸的纠结与为难,沈清月便猜到他是孟清云派来赶自己走的。   果然,对方踟躇地走到她面前,冲她抱了抱拳,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姑娘,将军让我请你离开这里……”   “这位小军爷,”沈清月客气道,“孟将军是我的大哥,我有话想同他说,现在还不能离开,请小军爷见谅。”   “孟将军是姑娘的大哥?”对方似乎很惊讶,“我还以为姑娘是、是……”是喜欢他们将军的人呢。   “劳烦小军爷转告大哥,有些话没有说清楚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那好吧……”穆宁没有继续为难她,而是转身跑回去替她传话去了。   传话的结果便是,又被他们将军用震天的嗓音吼骂了:“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滚回去练箭去,再敢偏失一支箭,就别在这里呆了,回你的伙房当你的伙头兵去吧……”   穆宁这会儿明显比方才精神许多:“是,将军,我一定好好练!”   “去吧。”孟清云没什么好脸色,背过身去看别的士兵训练,目光不经意瞥见远处大树下那个清丽倔强的身影,嘴里嘟囔了一句,“倔丫头,看你能站多久……”   沈清月这一站,便站到晌午,苏御都在树上睡了一觉了,士兵们也暂停训练,三五成群的各自寻找凉快的地方吃午饭,也有更多的时间去打量沈清月了,纷纷在猜测她和孟清云究竟是什么关系。   诸多纷杂的目光叫沈清月愈发有些窘迫,看到苏御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目光里便多了几分求助的意味。   苏御漫不经心地扫了沈清月一眼,而后伸着懒腰走到孟清云的身边坐下,在他前面的包袱里拿了半块饼啃了起来。   孟清云阴阳怪气道:“世子,我这里茶粗饭干,您还是回王府吃吧,何必在这里委屈了肚子?”   那饼嚼起来没滋没味的,苏御便又伸手从他的包袱里翻了翻,想找块肉干,没找到,只翻出半块咸菜疙瘩。   他自是不吃这个,便又丢了回去,咬着半块饼道:“不去给你妹妹送点吃的?”   孟清云虎目一瞪:“世子,你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你不认她也好,”苏御撇撇嘴,道,“她招惹了一身的麻烦,危及身家性命,许是走投无路了,才来认你这个大哥的,你若真的不是他大哥,倒也是件好事……”   孟清云听到这番话,却是怔了一下:“她招惹什么麻烦了?”   苏御暗暗勾起唇角,却又一本正经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就听说她好像被夫家抛弃了,还被爹娘赶出了京城,回青川老家的路上就遭到了伏杀,得亏遇见了本世子,才堪堪逃过一劫……”   孟清云放下了手中的干粮:“然后呢?”   “然后啊,”苏御见他明显紧张起来,便故意放慢了语速,“她回青川老家后,又遭遇了两次暗杀,后面那次最是惨,她被杀手掳走了,找到她的时候,啧啧,浑身是血,人也被掐得昏死过去,若非抢救及时,早就红颜薄命香消玉殒了……”   孟清云表面仍在强装镇定,可那落在膝上的颤栗的双手却出卖了他:“是谁要害她?”   “那我就不知道了,”苏御看着他紧绷的脸色和抿起的唇角,添油加醋道,“她如今虽然孤苦伶仃无依无靠怪可怜的,可反正你又不是她大哥,就别操这份心了……”   话还未说完,便见孟清云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目光铮铮,脸色乍青。   苏御明知故问:“孟将军,你怎么了?”   “你怎的不早说!”对方丢下这句话,便快步朝沈清月走去。   士兵们看到自家将军竟去找那个女子了,目光更是齐齐聚了过去。   孟清云大喝一声:“看什么看,都给我低头吃饭,谁敢抬头看我不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士兵们齐刷刷低下了头,唯独一人还敢扬着头,肆无忌惮地看着……   便也只能是苏御才敢如此,还朝孟清云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嘁,矫情……” 第48章 .骗人·?   “看什么看,都给我低头吃饭,谁敢抬头看我不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孟清云这一声呵斥,不仅吼得士兵们再也不敢看沈清月一眼,也将沈清月吓了一跳。   她看着孟清云大步朝自己这边走来,衣袂翻飞,一双眼睛似喷火一般,以为他要来亲自赶自己离开,不由后退了几步,有些畏怯地看着他。   孟清云走到她的面前,瞧她像个绵羊似的看着自己,满脸愠容道:“世子同我说,你三番两次遭到暗杀,可是真的?”   沈清月怯怯地点了点头。   他一听,更是来气:“那你方才怎么不同我说?”   沈清月委屈地看着他:“方才大哥也没给我机会说……”   “你有这倔强的功夫站在这里,就没有勇气过去找我主动说?”   “我、我不敢……”他脾气这么大,她哪里敢在他忙着训练的时候过去打扰他。   不过,他突然过来问自己这件事,而不是要赶自己走,莫不是他承认了自己就是她的大哥。   思及此,沈清月不由欣喜道:“大哥,你肯认我了吗?”   对方却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没你这么没出息的妹妹,被人欺负成这样,真丢人!”   话虽说得不好听,但却也透出他关心自己的意味。   沈清月心中兀自欢喜着,又听见他问了一句:“可知道是何人在害你?”   沈清月摇摇头:“还不知……”   对方张口又是一句骂:“笨死你算了!自个儿招惹过谁,自个儿不知道吗?”   “我没有招惹过谁,”沈清月无辜道,“真的,京城没有,青川也没有,所以我并不知究竟是何人要害我?”   孟清云瞧她这般端庄恬静的模样,确实也不像是个招惹是非的性子,想了想,又道:“莫不是那老头子招惹了什么人,才连累了你?”   沈清月疑惑地张大眼睛:“老头子……是谁?”   孟清云没好气道:“你爹!”   “哦。”他对父亲有怨言,才会这样称呼,毕竟父亲负了他们的亲生母亲在前,又委屈母亲和大哥在后,大哥怨他,也在情理之中,“我未听父亲提起过他在官场中曾得罪过什么人……”   “那你可曾将这些事情告诉过他,让他调查一番?”   “……没有。”   “为何不告诉他?”   沈清月如实道:“因为我想留在青川找你,若是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一定会让我回京城,我便不能找到你了……”   对方听罢,好一会儿没说话,沈清月抬眸看了看他,见他正好气又无奈地看着自己。   “大哥……”她试探着唤了一声。   这次他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暴躁着拒绝承认自己是她的大哥,他的神态分明已经默认了她这称呼。   “世子还说,你被夫家抛弃了?”他的语气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气涌如山,缓和了许多。   沈清月认真道:“是和离。”   “为何和离?”   “因为……”沈清月咬了咬唇,“他心里一直有旁人,并不喜欢我。”   “瞎了他的狗眼!”才心平气和地说了两句话,他又骂起人来,“那小子是谁?叫什么名字?现在在何处,我去剁了他!”   “别……”沈清月见他这般袒护自己,窝心之余,又觉得心里暖暖的,“大哥,我和他已经和离了,便是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了,大哥不必为我出头。”   孟清云听她这样说,只好暂时压下怒火:“那你被赶出京城是怎么回事?”   “赶出京城?”这件事便有些脱离实际了,“我不是被赶出京城的,只是父亲因为我和离之事,在官场上受了些为难,我回青川,一则是为了让父亲免受磕绊,而来也是想散散心……”   得知真相的孟清云:“……那狗世子又骗我!”   沈清月惊惶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   苏御悠然走过来,掏了掏耳朵:“我仿佛听见有人在骂本世子……”   孟清云不以为意:“世子的饼吃完了?”   “没吃完,不好吃,”苏御说,“我等着你请你喝酒吃肉?”   “最近忙,没空。”   “本世子都帮你把妹妹找来了,你请我喝顿酒难道不应该吗?”   “那改日请你!”   “不用改日,就今日!”   “今日还要训练……”   “我瞧着士兵们都练得极好,今日给他们放半日的假得了……”   孟清云还在犹豫,便见苏御大声对士兵们喊道:“你们孟将军夸你们练得不错,今日给你们放半日的假,都回军营去吧!”   士兵们一听,立即欢呼起来。   “走吧,喝酒去,顺便给你妹妹买身衣裳……”苏御勾着孟清云的肩膀,孟清云看到沈清月被勾扯的乱七八糟的衣裙,便也没再拒绝。   穆宁帮孟清云牵来了马,三人这便下了山。   苏御嘴巴挑,不想去军营吃那伙房烧的菜,拉着孟清云回了许州城,挑了一家不错的酒楼,就要上去。   孟清云却没有下马:“你们先上去,我去、我去买两件衣服……”   沈清月忙道:“不用麻烦大哥,我叫绿竹去帮我买一件就好……”   苏御却对沈清月说道:“让你大哥去,瞧他那会儿对你又吼又骂的,给你买两身衣服赔罪也不为过……”   孟清云面露赧色,双腿夹了一下马肚子,便去找成衣铺子了。   沈清月只好下了马车,先和苏御一起进了酒楼。   桌上才上了甜点和果子不久,孟清云便回来了,将满满一怀的衣服,尽数塞给了沈清月:“给你,喜欢哪件穿哪件……”   瞬间被大堆衣服埋没的沈清月:“……”   她认真挑了一件合身且自己喜欢的颜色,叫上绿竹一起出去,向店家暂借了一个房间,将衣裙换上。等她们返回的时候,桌子上已经上了四凉四热八个菜,苏御和大哥已经开始喝酒了。   她安静地坐下,素手执筷,见他们喝的尽兴,便不出声打扰。   酒过三巡,苏御揉了揉满肚子的好酒,醉醺醺道:“我出去透透气,回来继续喝,你们兄妹俩久别重逢,单独说会儿话……”   说着便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孟清云喝的比苏御还多,此时却不见有丝毫醉意。   沈清月确还有些话,想与大哥单独说:“大哥,你可不可以给我讲讲母亲的事情?”   孟清云面色一顿,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一口饮下,才说了一句话:“你和母亲……长得很像……”   “我知道,在青川,不止一个人这样说过。”虽是知道自己与母亲长得很像,但还是因为没有亲眼见过她而感到遗憾,“大哥,我一直被常氏抚养,先前并不知亲生母亲另有其人,可是常氏为什么要抚养我?”   “你初时是母亲亲自抚养的,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在你不到一岁的时候,那老头子将你抱走,交给了常氏……”   “所以是因为我认了常氏做亲生母亲,所以大哥才不肯认我,对不对?”   孟清云又闷头喝了一杯酒:“你那时幼小,不记事,也不能怪你……”这话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劝说自己。   孟清云记得,他和母亲被接到凌州府中之后,才知那府中已经有了另一个当家主母。   原本明媒正娶的母亲,却只能待在一个偏僻狭窄的院落里。   母亲是天生的美人,可自那天起,她总是被哀怨笼罩,初时偶尔还能见到父亲一面,可后来,院子里便只剩下了他和母亲以及妹妹,还有一位负责照顾他们的丑婆婆。   妹妹在母亲身边时,母亲在忧伤之中,尚还有一丝的欢乐,可后来这份欢乐也被人抢走了,在失去妹妹之后,母亲便生了病,郁郁寡欢地过了几年之后,便落寞地离开了这个世上。   母亲临终之时意识混沌,嘴里总是念着妹妹的名字,他便偷偷跑出院子,想将妹妹找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可他却看见一家四口天伦之乐的景象,他的妹妹窝在常氏怀中撒娇,甜甜地唤她做“母亲”……   这一幕叫他无法再往前迈一步,没能接回母亲心心念念的妹妹,才让母亲在遗憾中离世。   纵然知道妹妹无辜,可他始终无法释怀,所以才会在得知沈清月来找自己时,那般抗拒她。   沈清月见他许久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回忆。   她也很想知道母亲更多的事情,便问:“大哥,你可以多和我说一些母亲的事情吗?”   对方却重重吐出一口酒气,道:“没什么好说的……”   沈清月见他不愿意多说,必定是因为那段日子他与母亲过得十分不好,偏偏自己却不知情。   “对了,那块佛手玉佩,是母亲托人送给我的吗?”   “嗯,你可曾好好收着?”   “收着的,只是回青川的时候,将玉佩留在京城的府中了。”沈清月有些惭愧,仿佛糟蹋了母亲的心意一般,她想把玉佩拿回来,贴身戴着,毕竟那是母亲唯一留给她的念想,“过几日我就回京城,把那块玉佩取回来。”   “嗯。”   孟清云一杯接一杯的喝,待苏御回来的时候,桌上的酒壶已经空了。   苏御见状,又让小二上了几壶酒,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足足喝了一下午。   从酒楼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苏御醉得走路不稳,孟清云亦是醉气滔天,连马都骑不了了。   沈清月让车夫将两人扶到马车里,先回王府,而后将自己的马车腾出来给孟清云,让车夫将他送回军营。   绿竹抱着孟清云买的衣服,随沈清月一起进了王府。   很快,苏御带着沈清月出去一整天且给她买了许多的衣服的流言,就传遍了王府。 第49章 .请安·?   沈清月回到王府后,便去找栀素和桑末,看了看孩子。   孩子被她们和奶娘照顾得很好,沈清月今日也成功与大哥相认,心情很是不错。   第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沈清月借用府中的小厨房,熬了些醒酒汤,分作两份,一份托府中的丫鬟给苏御送了过去,另一份则装在盅里,她让绿竹带着随自己出门,想着给大哥送去。   “小姐,今日世子不一起过去了吗?”绿竹问。   “世子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自然不能再去叨扰他。”   “那位孟将军,真的是小姐的哥哥吗?”绿竹先前只是知道自家小姐一直在找什么人,没想到这么快就多出来一个哥哥。   沈清月一直没有将自己调查身世的事情同栀素和绿竹说过,如今事情已然大白,她也没有再瞒着的必要,便点头道:“他确实是我的兄长,我和他是一母同胞的兄妹,父亲之前一直瞒着我罢了……”   “这样啊,”绿竹虽然好奇老爷为什么要瞒着小姐这件事,但她毕竟只是个丫鬟,不好问及太多,便只说道,“大公子如今做了副将,老爷若是知道了,一定也会很高兴吧?”   “父亲……”沈清月还没想好要不要将大哥的事情告诉父亲。   如她打听来的那些,以及大哥昨天同她说的那些话,父亲当初确是负了母亲无疑了,大哥心中怨恨父亲,父亲亦是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大哥的存在,他们父子之间的沟壑,怕是她不能填满的。   况且自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沈清月自己都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了。   “过些日子我要回京城一趟,届时再考虑要不要说吧。”   ***   苏御昨天傍晚回来之后,便卷着一身的酒气睡下了,早上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酒气退去后,口渴之余,难免有些头疼。   “倒杯水来。”他吩咐屋里值守的婢女。   婢女忙去桌上取桌上的水壶,恰好外面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苏御这会儿醒着,便问了一声:“什么事?”   “世子,您醒了。”外面的婢女应声道,“沈姑娘叫人送来些醒酒汤,世子您要用吗?”   苏御正口干舌燥:“端进来吧。”   屋里婢女开了门,外面那婢女便端着醒酒汤进来,呈到苏御面前:“世子,奴婢试过了,汤没什么问题。”   汤还温热,闻着味道也不错,苏御端起来尝了一口,竟比自己先前喝过的醒酒汤都好喝……   那沈清月倒是个心思细腻且厨艺不错的女人。   “沈清月呢?”喝罢汤后,苏御随口问了一句。   “回世子,沈姑娘一大早就出了门。”   “嗯。”许又是去见她昨日才认下的大哥了。   一大碗醒酒汤下肚,不一会热人就舒服了许多,苏御洗漱之后,去院子里舒展了会儿筋骨,而后便去隔壁的院子里看了看孩子。   小家伙正在晨闹,被那个叫桑末的小丫头抱在怀里轻摇着。   奶娘一看到他过来,便迎了上来:“世子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嗯,醒得早,过来看看。”苏御看了一眼孩子,“他哭什么呢?”   奶娘道:“世子莫担心,小孩子都这样,睡醒了总要闹一闹,一会儿就好了。”   苏御走到桑末面前:“给我抱抱……”   桑末不放心地看着他,怕他不会抱孩子,不想给他抱。   奶娘见桑末不给,忙上前道:“桑末,让世子抱抱小公子,父子连心,许是世子一抱,小公子就不哭了呢。”   桑末看看怀中啼哭的孩子,又看了看栀素。   栀素也同意了:“桑末,让世子抱一抱吧。”   桑末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苏御。   苏御不太会抱孩子,这个软乎乎的小家伙到了自己怀里,明明是个几斤沉的小肉团,却像个千斤重的秤砣似的,这么捧也不是,那么抱也不是……   孩子在他的怀中不仅没有停止哭闹,反而哭得更大声了。   “还是你来吧。”苏御赶紧将孩子烫手山芋似的还给了桑末。   桑末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走去一旁继续哄孩子了。   苏御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眼神看,而且对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这小丫头,好大的胆子啊……”   栀素以为苏御要发火,赶紧替桑末解释道:“世子别生气,桑末她不懂事,她不是故意的。”   苏御也不会真的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幸亏我没让母妃留你在府中做丫鬟,不然如你这般没大没小的,在府里你怕是活不过三个月……”   栀素也知前日若非是苏御在王妃面前打岔,不管是桑末还是小姐恐怕都不好全身而出,便感激道:“幸得世子前日在王妃面前替桑末周旋,以桑末的性子,确实不适合留在这里。”   苏御听她说这话,心里也算舒服了些,孩子也看过了,他看着时辰尚早,难得今日起得早,不若去给母妃请个早安,顺便和她聊聊给姜汀若解禁的事情。   才走到母妃的院门口,便见母妃身边的丫鬟正好走了出来。   “世子,”那大丫鬟看到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王妃刚好让奴婢去找您,没想到您就先过来了。”   “母妃叫你找我?”打么一大早的,“有什么事吗?”   “奴婢也不知,世子请。”   苏御便进了前厅,母妃正在喝茶。   “儿子给母妃请安。”苏御笑吟吟道。   衡阳王妃前脚才吩咐人去召他过来,没想到他后脚就进来了:“你来得倒是快。”   “这不是来给母妃请安,正好赶上了吗?”   “以前也没见你这般殷勤过,”衡阳王妃却不领情,哼笑一声,“无事献殷勤,怕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   苏御便也笑嘻嘻地应下了:“母妃看出来了……”   衡阳王妃了然地看他一眼,抿了口茶:“先说说,什么事?”   “母妃,如今孩子也算有惊无险地平安回来了,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孩子以后说不定福气大着呢。”说着,苏御看了一眼母妃的脸色,才道,“汀若还在院子里关着呢,是不是也可以放她出来了?”   衡阳王妃没想到他居然和自己说这件事:“怎的,你想放她出来?”   “这不是跟母妃您商量商量么?”   “不成!”衡阳王妃立即拒绝了他的这一请求,“孩子能找回来那是他福大命大,可不是你那世子妃找回来的。她犯下如此大错,若非家丑不可外扬,顾及着王府的面子,我早就叫人将她打出去了。如今不过是禁足她一年而已,这才关了几天,你就要把人放出来?不行,我不同意!”   “母妃,我没说现在就把她放出来,我只是觉得一年的时间太长了,能不能少关几天?”   “那你想关她几天?”   “一个月?”苏御试探着说了一句,刚说出来,便引得母妃杏眸圆睁,于是赶紧改口,“三个月?”   “不行!”   苏御便又妥协了些:“那半年吧,半年总行了吧?”   衡阳王妃扶了扶额头,头疼地看着自己儿子:依譁“我实在想不出,那姜汀若究竟哪里好,让你如此着迷?她除了倚姣作媚撒娇胡闹还会做什么?又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半点格局都没有,你娶她有何用?”   苏御却不以为意,笑嘻嘻道:“这样的女人不好吗?”   “好什么好?当初你在宫里给太子做伴读的时候,那些侯府伯府的姑娘任你挑选,你偏偏一个都看不上,回来许州娶了这样一个空有皮囊的世子妃,你难道不知皇家宗室的人都是怎么笑话你的吗?说你不过是个贪图美色的纨绔子弟罢了,半点也没有继承你父王的英明……”   “哎呀母妃,别说这个了。”苏御脸上仍旧笑着,也眉宇间却染上了些许幽暗,“咱们说汀若的事情呢。”   “母妃就是在和你说她的事情,”衡阳王妃语重心长道,“御儿,你听母妃的话,那姜汀若关着便关着罢,你再娶一个世子妃,娶个兰质蕙心且家室相当的,将汀芳苑的那个忘了吧。”   “那母妃说娶谁呢?”苏御抬眸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逐渐泛冷,“是娶侯府的还是伯府的,是丞相府的还是将军府的?母妃难道不知,当初在京城我若真从这些高门家挑个世子妃,陛下还会放我回许州么?”   当初皇帝在宗室中为太子挑选伴读,被选进宫里的大多都是封地多亦或是兵权重的王族世子,名义上是伴读,实则不过是牵制他们父王的质子罢了。   先前邹国深陷与岐国的战争中,襄国以频频趁火打劫,外乱不平,皇帝自然不希望国内起任何动乱,才会假借伴读之名,将他们这些世子选去了京城,留在了皇宫。   而他的父王是宗室中封地最大的,拥兵最重的,苏御自然首当其中,被选进皇宫。他在各家的世子之中也算是年龄最长的,所以他才会最先想明白这个道理。   他表现得越不成器,叫上面的人觉得他们衡阳王府后继无望,对王府的猜忌才会更小一些。   衡阳王妃自然也晓得这其中的道理,当初才会勉强同意他娶姜汀若那个貌美却无多少才德的女人进府。   “如今不一样了,外乱已平,咱们甘居一隅,你不必再委屈自己,是该找个更合适的女子了。”   “咱们甘居一隅,可上面那位信吗?”苏御眸中凛光闪过之后,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样子,“况且汀若有什么不好?我觉得她挺得我心意的,我既娶了她,又将她娇惯成这般,自然是要对她负责的……”   衡阳王妃被这话说得心里直犯堵:“那沈清月又是怎么回事?听说你昨天陪她出去一整天,还给她买了许多衣服,今日还听说她起了个大早,给你熬了醒酒汤,你们这是……”   苏御哧地笑起来:“母妃你莫不是以为,我与那沈姑娘有什么吧?”   衡阳王妃睨他一眼:“除了那姜汀若,我可没见你对别的姑娘这般过?”   苏御解释道:“不过是她帮我找回了孩子,我昨天也帮了她一个忙罢了,母妃怎的会想到旁处去?”   “那就好,”衡阳王妃这才安下心来,“那位沈姑娘瞧着是挺不错的,模样也好,可母妃听说她以前嫁过人,还以为你一时糊涂,贪图人家美色呢……”   “母妃多虑了,她嫁过的人是太尉之子李君屹,便是我昔日在皇宫伴读时的同窗,我再不济,也不会去打兄弟媳妇的主意……”   “那她今日早上给你送醒酒汤,”衡阳王妃心疑道,“她是不是对你……”   “不过是人家懂礼罢了,母妃别瞎想……”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苒.”灌溉的营养液,谢谢安寒士扔的地雷!   比心! 第50章 .相亲·?   沈清月几乎每日都去军营里见孟清云,今日送汤,明日送饭,每天还会多做些点心给大哥及身边的将士分享。   特别是那个叫穆宁的小士兵,沈清月记得他是那日他们在西山练箭时,被大哥支使着去赶自己离开的那个士兵。   而那个士兵被大哥骂得那么惨却没有真的赶自己走,反而还替她传话,所以沈清月一直记得他,每次来军营里,若是见到他,便会多给他几块自己做的点心,算是对那日的感谢。   如此送了几日,也与穆宁熟络了几分。   这一日,孟清云捻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糕点同她说:“其实你不必每日辛苦做这个,我们这些人皮糙肉厚的,习惯了粗茶淡饭,你做的这些精致的小玩意儿,娘们唧唧的,不适合我们这些大老爷们……”   沈清月乖巧地点点头:“大哥不喜欢,那我以后就不做了。”她也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与大哥相处,才会做这些事情,一则想修笼兄妹关系,二则也有几分讨好的意思,也生怕她好不容易认下的兄长,会突然翻脸不认她了。   孟清云嘴上虽然嫌弃着那些点心,可还是将眼前那一盘迅速吃光了,而后抹抹嘴,冲外面喊了一声:“穆宁!”   穆宁应声进来。   “我叫你准备的人,你准备好了吗?”孟清云问。   穆宁答:“准备好了!”   孟清云挥了挥手:“都带上来吧。”   “是!”   穆宁便又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带进来十个士兵,个个威武轩昂,在孟清云和沈清月面前站做一排。   沈清月以为大哥叫他们进来是有什么军务要讨论,便起身道:“大哥有事忙,我便先回避一下。”   “不用回避!”孟清云示意她坐下,而后指着面前那十个士兵,对她说道,“这些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在军营里都是最出挑的,家世清白,血气方刚,人长得也都还行,你看看……”   沈清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浅浅笑道:“大哥训练士兵有素,他们是挺不错的……”   “那你瞧上哪个了?大哥给你说道说道……”   孟清云这一句话,惊得沈清月嘴角一滞。   大哥莫不是……在给自己相亲?   沈清月的脸登时红如渥丹,低着头慌张道:“大哥在说什么,莫要打趣我了。”   “谁打趣你了?这些人可是我亲自给你挑的,保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孟清云一本正经道,“莫要害羞,抬起头看仔细看看……”   沈清月此时羞得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哪里还敢抬头瞧他们:“大哥别闹了,不行,真的不行……”   她想说这样的相亲方式她真的承受不来,可孟清云却以为她觉得这些人一个都不行,她一个都没瞧上。   目光随即瞥到一旁的穆宁。   “那个,穆宁,你也站过去!”他命令道。   穆宁吓了一跳:“啊?我?”   “啊什么啊?站过去!”   穆宁只好惊恐不安地站在了那十个人的旁边。   孟清云又道:“这个穆宁是整个军营里样貌最出众的,这个子嘛是矮了点,武功也差了些,但人长得好看,性子又老实,你瞧瞧……”   沈清月捏着他的袖子,羞得不知所措:“大哥快别闹了,快叫他们出去……”   孟清云见她满脸通红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也只得暂时作罢,对穆宁等人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加上穆宁在内的那十一个人,除了穆宁劫后余生般地松了一口气之外,其他十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流露出没有被选中的失落感。   确定他们都出去之后,沈清月这才面红耳燥地抬起头来,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道:“大哥你方才真的吓到我了。”   孟清云用一种不成器的眼神看她:“你说你,都成过一次亲的人了,脸皮还这么薄?脸皮能当饭吃?”   这哪里是脸皮的问题?就算她成过一次亲,也承受不住这样粗犷的相亲场面啊。   “我只是还没有做好再嫁人的准备罢了,”沈清月诺诺地找了一个借口,“多谢大哥替我操持这件事,只是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我现在暂且还不着急再嫁人……”   孟庆跃无奈道:“行吧,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就来同我说,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军营里多的是好男儿,任你挑选。”   “多谢大哥。”   “还有,你以后就别回青川了,我在许州给你置办个宅院,你以后就在许州定居,有我在,看谁还敢伤害你。”   “我会好好考虑大哥的提议的,不过我需得先回一趟京城,把母亲留给我的那块佛手玉佩拿回来。”   “取回来也好,我派人护送你去京城,”孟清云说罢,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别和那老头子提我的事情。”   “好,大哥不让我说,我便不说。”   “嗯。”   沈清月在军营里并没有待太久,因着怕耽误大哥的时间,所以每天只来半个时辰就走。   军营与衡阳王府离得远,每天一来一回,总要耽搁半日有余。   晌午时分,沈清月带着绿竹回到城内,寻了家饭馆用罢午饭之后,才慢悠悠地赶回王府。   谁知她们刚一进王府,便有王妃身边的丫鬟迎了上来,脸色有些严肃:“沈姑娘,王妃请您去一趟前殿。”   “好。”正好沈清月也有事情想同王妃和世子说。   她们在王府已经住了七|八日了,孩子也逐渐适应了府中奶娘的照顾,对桑末和栀素也不像以往那般依赖了,沈清月想着今日便去同王妃和世子说一说,既然孩子已经能得到妥帖的照顾了,她们也是时候该离开王府了。   可来到了前殿,却发现殿中气氛有些不寻常,衡阳王妃脸色冷凝,苏御依旧是平日里慵懒的样子,松松垮垮地坐在凳子上,手臂撑在桌上,看着殿里的人。   栀素和奶娘跪在地上,桑末抱着孩子站在栀素的旁边,孩子正哭得厉害。她们身旁还跪着一对年轻的男女,粗布麻衣,瞧着像是一对夫妻。   沈清月留意到,那对夫妻身前,有一碗水,水中有红色的氤氲,很像那日,孩子初来王府之时,滴血认亲时用到的东西……   “清月见过王妃,见过世子。”沈清月心中隐隐猜到了什么,但一时也想不清明,便也没有擅自开口询问。   “沈姑娘,”衡阳王妃语气冷漠,开门见山说道,“你的丫鬟捡到的这个孩子,今日有人来府中认领了,说孩子是他们的,方才滴血验亲,孩子的血与他们的也融做一体,这要怎么说?”   沈清月很是诧异地看向那对夫妻:孩子与他们的血也融做一体,这是怎么回事?   “王妃,这……”沈清月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孩子究竟是谁的,你心中可有判断?”衡阳王妃又问她。   沈清月心里如何有判断:孩子被捡回来后,她便叫人报了官,是李君屹得知了消息,猜测孩子可能是苏御的,才叫她将孩子送来王府瞧一瞧。如今又冒出一对夫妻称孩子是他们的,沈清月也不知道孩子究竟是谁的。   “回王妃,清月也做不出判断,此事还请王妃和世子细查。”   衡阳王妃有些郁怒:“你心里没有判断,还敢把孩子送到王府来?”   这样的怪罪叫沈清月觉得很是冤屈:正是因为她做不出判断,所以才会将孩子送来王府,如今怎的成了她的错?   她正欲辩解,忽听苏御不豫地开口说道:“母妃,你迁怒她做什么?孩子是我写信给李君屹让她送过来的,究竟是不是我的孩子,总要亲自见一见才知道,你同她发什么火?”   衡阳王妃被他怼得愈发怄火:“那你自个儿瞧了瞧了,抱也抱了,这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你自己来说?”   苏御挑了挑眉:“眼下哪里说得清楚,且给我几天时间,我再再叫人查一查……”   衡阳王妃拂袖道:“那你便去查,查个水落石出,这事儿我不管了!”   苏御揉了揉额头,摆摆手让沈清月她们先下去,孩子暂时交给奶娘照顾。   奶娘从桑末手中抱走了孩子,沈清月带着她们便从殿中走了出去。   回到她们这几日暂住的院子,栀素才将事情的缘由尽数说给了沈清月听。   原来是今日一大早,便有一对夫妻来王府门前哭喊,说是他们的孩子被错抱到了这里。   王府门口的侍卫禀告王妃之后,才将他们带进府中问话,结果他们不仅能说出孩子丢失的地点,还说出孩子的体貌特征,就连栀素和桑末都一直未曾注意到的孩子耳后的一颗小痣,他们都说的出来。   如此,就连栀素也怀疑,孩子会不会真的是他们的,而并非世子的。   “可他们怎么会从青川迢迢赶到许州,找到王府来?”沈清月问。   “说是报了官之后,得知近日有个孩子被送来了衡阳王府,还壮着胆子来要孩子的。”栀素说,“而且他们还主动提出滴血验亲,那孩子的血还真就和他们的血溶在一起了……”   可纵使这样,沈清月还是觉得这件事透着一股古怪,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古怪:她倒不是认定了孩子就是苏御的,若真能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她心里自然也是替孩子欢喜的。只是今日王妃那般质问她,显然是怀疑她送孩子来王府是别有居心,偏又没有明确说出来,让沈清月也无法替自己好好辩解……   沈清月沉沉地叹了口气:“如此,便待世子查明了真相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件事情和大家说一下,从明天(7.1号)开始就不能双更了,改为日更三千。   原因嘛,因为我的预产期马上到了,继续双更的话,坐月子的时候可能就要断更了。   这些天一直在努力存稿,希望存稿箱能坚持到我月子结束,然后再给大家加更。   希望大家能理解,爱你们,鞠躬! 第51章 .确认·?   沈清月原本想着这两日就离开王府去京城取玉佩的,没想到横生了那对夫妻的事情,孩子的事情一日解释不清,她也不好离开衡阳王府。   不过就算孩子真的是那对夫妻的,这件事情也怪不得沈清月的头上,只是衡阳王妃对她的猜忌,委实叫沈清月心里不舒服。   栀素和桑末也不被允许继续照顾孩子了,桑末想孩子想得紧,时常翻墙去偷看那个孩子,被府里的侍卫误当成刺客,闹出了一场小风波。王妃下令让她们安心留在院子里,哪里也不要去。   如此,沈清月想出府去军营找孟清云,也被拦住不许她出去了。   沈清月连着几日没来军营,孟清云明眼可见的日渐烦躁,终是坐不住,叫上几个人,要去衡阳王府看看。   孟清云是衡阳王手下最得力的副将,衡阳王有宁州、许州、毫州三座城池的封地,许州在最中间,兵马也都聚集在此,因此孟清云实则是帮衡阳王统领了三州的兵马,衡阳王颇为看重他,衡阳王妃对他自然也敬重几分。   听闻孟清云忽然来王府拜访,且是来找沈清月的,衡阳王妃并不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纳闷他为何会忽然来府中找沈清月,接见他的时候,便问了一句。   孟清云的声音振聋发聩:“回王妃,属下来见我妹妹!”   沈清月亦是没有想到大哥会来王府中找自己。   这几日因为孩子的事情,她和栀素她们的心情都不好,突然得知大哥来府中看望自己,连日的阴郁的心情登时好了起来。   “大哥今日怎的突然来王府了?”她热忱道。   “你这几日怎的不去军营了?”孟清云是个大老粗,自然不会主动说是因为担心她生了什么病或出了什么事,他只会找一个蹩脚的理由,“前些日子你天天往军营里送饭,把我的胃口都养刁了,几日不吃你的做饭,还挺想这一口的……”   沈清月听见大哥想吃自己做的菜,自然极为愿意给他下厨:“那大哥你坐着,栀素你去倒杯茶,绿竹你虽去小厨看看有什么菜,”她瞧见大哥看到了那个蹲在墙头上的倔强张望的小身影,便介绍道,“大哥,她叫桑末。”   “她蹲在墙头上做什么?”孟清云好奇道。   “说来话长,她这是想孩子了……”   孟清云惊讶道:“她这么小就有孩子了?”   “大哥误会了,那不是她的孩子。”沈清月哭笑不得,只得暂时先叫绿竹去厨房,自己留下和大哥解释了几句,“在青川的时候,桑末在山里捡到了一个孩子,恰好世子的孩子也是在那座山的附近被人丢弃的,所以我们便将孩子抱来王府让世子和王妃瞧一瞧……”   “那孩子是世子的么?”   “眼下还说不准,原本世子已经认下了孩子,但前几日忽然有一对夫妻来此,称孩子是他们的,现在世子正在调查这件事……”   “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这几日才没有来军营?”   沈清月不好说是王妃下令让她们不得出去,毕竟身在王府,总不好说王妃的不是:“倒也没有,只是前些日子总去叨扰大哥,怕大哥觉得厌烦,所以想让大哥清净几天罢了。”   孟清云信以为真,嘟囔一声:“什么厌烦不厌烦的,你们女人的心思可真是弯弯绕绕的……”   沈清月笑了笑:“大哥先坐着喝会儿茶,我去小厨做几个菜,一会儿就好。”   孟清云也不是专程来吃她做的菜的,见她没什么事,心里便也放心了。只叫她简单炒了两个菜,自己吃得干干净净,便起身回军营了。   只是他今日这一时兴起来看沈清月的无心之举,却让衡阳王妃心里悄悄生了个主意。   苏御从外面一回来,便被衡阳王妃叫了过去。   “御儿,我问你,那沈清月真的是孟将军的妹妹?”衡阳王妃问他。   苏御先前一直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毕竟孟清云当初认沈清月这个妹妹认得有些勉强,他便也没把这件事告诉旁人。   “母妃怎么知道这件事?”   “孟将军今日来府中找沈姑娘了,自己亲口说的……”   “这家伙,”苏御好笑道,“当初还死活不肯认这个妹妹呢,如今倒像是刚长了个大嘴巴似的到处宣扬了。”   衡阳王妃满目讶异:“这么说,那沈姑娘真的是他的妹妹?”   苏御点点头:“是啊,虽然不是一个姓氏,但的确是亲兄妹。”   衡阳王妃神情复杂:“这倒是叫人万万没想到……”   苏御看着母妃的神色,思及那对夫妻来府中讨要孩子的那日,在殿中母妃对沈清月说的那番阴阳怪气的话,便揶揄道:“其实人家沈姑娘来许州本就是为了认亲的,顺便才将孩子带了过来,母妃却以为她来王府别有所图……”   衡阳王妃睨了他一眼:“你若早点同我说她与孟将军的关系,我哪里还会将她往坏处想?”   “如今母妃可是放心了?”   “自是放心了,只是,”衡阳王妃面露愧色,“我那日同她说了难听的话,如她那般冰雪聪明的人定然也知道我心里是如何误解她的,可我问过她那个院子的丫鬟,今日孟将军来看她,她一点委屈都没有表现出来,可见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苏御“嗯”了一声,漫不经心道:“她自然是个极好的姑娘,不然也不会与李君屹和离后,还能让李君屹心里挂念着她……”   说到这个,衡阳王妃不由觉得十分惋惜:“你说这样好的姑娘,怎的之前没叫你遇上?她父亲官职也不算高,你娶她也不会有什么顾忌,她也定然能成为你的贤内助……”   苏御忙笑着打岔:“母妃,你老说人家沈清月做什么,我正经娶来的世子妃还被你关着呢,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放她出来?”   一提到姜汀若,衡阳王妃的脸便垮了下来,哼道:“那要看孩子究竟是不是你的?若孩子是你的,母妃便早些放她出来,若不是,呵,且叫她在汀芳苑继续待着罢……”   汀芳苑。   姜汀若这些日子过得很是焦灼。   沈清月已经在王府住了许多日了,姜汀若从蕊心打探来的消息得知,世子曾单独陪她出去过,给她买过许多衣服,喝得酩酊大醉的第二天,她还亲自给世子熬了醒酒汤。不仅如此,她好不容易布下一切让衡阳王妃怀疑沈清月别有所图,结果世子却很是维护沈清月……   今日姜汀若又得知,沈清月居然是衡阳王麾下那位最得器重的孟将军的妹妹。   不晓得衡阳王妃会不会因此改变对沈清月的看法?   如今沈清月还留在王府中,凭借的还是那个孩子。姜汀若心中急躁,问蕊心:“那孩子究竟什么时候能被确认不是世子的孩子?”   蕊心回道:“主子莫要着急,嬷嬷先前从那孩子身上偷偷取下的长命锁已经找回来了,且与那婴儿的骸骨一起扔道深山里去了。只要叫世子的人找到,世子自然会相信,那孩子早已命丧兽口。而眼下府中的那个孩子,便一定是假的了,主子且安心再等一等……”   姜汀若烦躁地摇着团扇,娇艳的脸上满是怒色:“还等?再等下去,我看不管那孩子究竟是不是世子的,那沈清月都不会走了……”   蕊心能做的都做了,主子这样心急,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力的安抚:“主子稍安勿躁……”   好在这件事并未让她们等太久,没过几天,苏御派人去青川调查孩子的事情便有了结果。   那些人捧着一方木匣回来,里面装着一具婴孩的骸骨和一把黄金长命锁。   那长命锁的后面印有一个“苏”字,是当初孩子降生时,衡阳王妃亲自赏的。   如今见了这个,衡阳王妃和苏御终于接受,孩子确实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至于府中的那个孩子,不过是上天给他们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便让那对夫妻带孩子走吧。”这几日情绪的起落让衡阳王妃有些疲倦,孩子既然不是苏御的,自然也不必再留在府中。   那对夫妻从奶娘手中抱走孩子的时候,孩子的哭声传到了桑末的耳中,桑末不管不顾地越墙冲了过去,要将孩子抢回来。   “不是,孩子不是你们的!”桑末一把将孩子从他们怀中夺了过来,目光凶狠地瞪着他们。   那对夫妻当即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要桑末把孩子还给他们。   桑末抱着孩子就要回去找沈清月她们,而沈清月和栀素已经闻讯追了过来。   “桑末,把孩子还给人家。”沈清月冷下脸来,对桑末说道。   桑末仍旧不肯,倔强的摇着头:“不,不是他们的!”   “桑末,”沈清月的语气又重了些,“听话,别在王府里闹!”   栀素也舍不得那个孩子,可眼下既然王府都已经认定孩子是那对夫妻的,她们不过是一群外人,如何能将孩子扣着不给呢。   “桑末,听小姐的话,”栀素走到桑末面前,伸手向她要孩子,“把孩子给我。”   桑末眼睛红红地看看孩子,又看看沈清月和栀素,僵持许久,最终还是让栀素将孩子抱了过去,给了那对夫妻。   那对夫妻抱着哭声不止的孩子磕了个头,便匆匆离去了。   桑末难过极了,失望地看着沈清月,不明白她为什么那么狠心把孩子给别人。   “桑末别伤心,”沈清月将她拉到自己身前,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我们不能在王府里生事,现在咱们马上出府,去追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苒.”宝贝又给我灌溉了营养液。   从今天开始就日更了,每天凌晨更新,么哒! 第52章 .逃跑·?   先前李君屹在她来许州之前,曾同她说过,若遇到什么事情不好解决,可随时写信给他,他会帮忙想办法。   沈清月自那日见到那对夫妻之后,便觉得有些古怪,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古怪,这种怀疑她不好对苏御说,更不好对衡阳王妃说,于是便写信告诉了李君屹。   李君屹很快给她回过信来,让她安排人盯住那对夫妻,但不要在王府生事,可出了王府之后去找他们试探一番。   具体如何试探,李君屹也在信中同她讲明。   在来许州之前,李君屹给她雇了两个高手,是以今日那对夫妻抱着孩子离开王府之后,沈清月便立即让其中一位高手追踪过去,而后吩咐栀素和绿竹回去收拾行李,她则去找衡阳王妃告别。   衡阳王妃今日待她的态度与先前截然不同,亲切了许多,听闻她今日便要离开王府,还流露出几分不舍来。   “听御儿说你才与兄长相认不久,你们兄妹多年未见,如今好不容易重逢,怎的不多住些日子?”   “承蒙王妃照顾,如今孩子的身世既然已经明了,清月便也不再府中多做叨扰了……”   “虽然孩子不是御儿的,但你也是好心将孩子送来,我那日话说得有些重,你莫要往心里去。”   “王妃言重了,清月送错了孩子,心中亦是甚感惭愧……”   “你如此善解人意,甚合我眼缘,我还想留你多住几日呢。”   “多谢王妃夸奖,只是清月有事要回京城一趟,以后若有机会,清月再来府中看望王妃……”沈清月此时心中焦虑,只想快些出府去拦住那对夫妻。   衡阳王妃看出沈清月似乎很着急出府的样子:既然她想走,她也没什么理由继续将人留在这里,如此便也只能放她离开了。   “既是有事,那你便出发了,路上小心。”   “是,清月告辞。”   沈清月转身离去,衡阳王妃看着她姣好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先前还以为她以送孩子之名意欲接近自己儿子,对她一度防范,很是看不上她的别有居心,没想到孩子前脚才被抱走,她后脚就迫不及待地离开,看来她对自己儿子真的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虽然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但衡阳王妃心里总有种淡淡的惆怅。   栀素和绿竹已经将行李全部收拾好了,沈清月一回到院子,她们便立即出发,在另一位高手的带领下,沿着跟踪那对夫妻的高手留下的记号,很快就追上了那对夫妻。   沈清月的马车将那对夫妻的马车拦了下来,那对夫妻一看到他们,脸上便流露出些许心虚的表情来。   那女子抱着孩子坐在马车里,孩子此时已经不哭了,在她怀中睡着。   那名男子从马车上下来,问沈清月拦住他们所为何事?   “你们可认定孩子就是你们的?”沈清月问他。   那男子道:“自然是认定了,我自己的孩子,难道还能认错不成?”   “既然你认定了,那么有件事我需得同你说一下。”   “姑娘请说。”   “我家桑末捡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孩子身上伤病严重,亏得及时送去凌州的医馆才堪堪救回他的性命来,”沈清月说,“当时孩子在凌州医馆的第一个晚上,就花费了二十多两银子,后续医治的费用,也近二百两,不过那些是凌州通判李大人帮忙垫付的。如今既然孩子是你们的,这两笔医治费用,你需得还上……”   “二百多两?”那男子惊愕之后,便咬牙道,“好,我们还!只是现下我们身上没有那么多钱,待回到青川,我们便想办法还上……”   “哦?”沈清月打量了他一眼,“敢问你们以什么营生?”   那男子掀眸看了沈清月一眼,目光微微躲闪道:“我们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老实本分的庄稼人?   对待二百多两银子的债务,居然能这么快应承下来?   的确让人怀疑。   沈清月心中虽然疑虑横生,但面上仍不动声色道:“你们肯认下这笔费用,我便也不多说什么。既然我们同为凌州老乡,我们垫付的那二十两你们姑且不用着急还,李通判也不是看重钱财之人,待咱们到了凌州,我带你们去见李通判,兴许李通判念你们老实本分,也不会叫你们还钱了……”   那人一听,不由欣喜起来:“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沈清月意味深长道:“不必谢我,毕竟当初这孩子就是李通判让我送来王府的,李通判原以为这孩子是衡阳王世子的,如今却是弄错了,我想,他一定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你们……”   话音刚落,便看到那人脸上的神色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果不其然,那对夫妻经得住二百两医治费用的试探,却经不住他们回到凌州城以后要面对通判大人的试探。   沈清月与他们一路同行,在一处客栈歇脚时,那对夫妻趁着人多眼杂,竟是丢下孩子跑掉了。   沈清月派人去找他们,栀素去抱孩子的时候,发现了孩子的不对劲。   “小姐,孩子以往一个时辰左右就要喝一次奶的,咱们赶路到现在也有两个时辰了,孩子怎么还在睡?”   沈清月先前从王府追上那对夫妻的时候,前后不过两炷香的时间,孩子当时在马车里不哭闹,沈清月就觉得有些奇怪。   “不晓得是不是他们给孩子喂了什么安眠的东西,赶紧抱去医馆瞧瞧……”   她们抱着孩子在附近找了家医馆,医馆的郎中看过之后,说是孩子可能是被喂了一些蒙汗药,不过好在问题并不严重。   栀素气得直跺脚:“他们果真不是孩子的亲生父母,这么小的孩子,他们竟然喂他蒙汗药!”   “小姐,既然孩子不是他们的,那会不会还是衡阳王世子的?”绿竹问,“咱们要将孩子再抱回去吗?”   “眼下我也不知孩子究竟是谁的,就算抱回去,这件事恐怕也说不清楚。”沈清月斟酌许久,对栀素说道,“栀素,你和桑末抱着孩子回凌州找李通判,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来查这件事,我叫那两名高手随你们一起回去。我和绿竹还有洛杨去一趟京城,去府中拿个东西就回来……”   “小姐要去京城?”栀素担忧道,“先前小姐不是说过,害小姐的人可能就在京城吗,那还是让两位高手跟着小姐你吧?”   “没事,我还要回许州去找大哥,大哥会安排人保护我的,你们好好将孩子护送回去就好……”   那对夫妻终究还是没能找回来,沈清月安排好之后,便与栀素他们分作两路,栀素带着孩子回凌州,她则带着绿竹和洛杨他们又折返回许州。   傍晚时分,沈清月才赶到孟清云的军营,同大哥说她明日就要启程去京城。   “好,今晚你们就在军营里休息,我明天安排几个人,护送你去京城。”   “多谢大哥。”此番回京城,李君屹给她雇的那两个高手她拨给了栀素和桑末,苏御那时派来护送她的人自然留在了衡阳王府,沈清月生怕再遇到先前被人刺杀的事情,所以才来找大哥。   沈清月以为大哥说的安排几个人,只是寻几个武功高强的人罢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准备出发的时候,大哥一招手,齐刷刷跑过来十一个人,整整齐齐地站在沈清月的马车前……   正是先前包括穆宁在内的那十一个“相亲”过的士兵。   沈清月登时怔在原地,红晕染上脸颊,大哥在一旁满是得意地笑,意图简直太过明显:“就叫他们护送你回京城。”   沈清月甚感羞赧:“大哥,这、这不太合适……”   “怎的不合适?他们其中还有会才艺的,”孟清云向她介绍道,“这个会舞剑,这个会吹笛子,这个嗓子好会唱山歌,你路上无聊了,还能听歌儿看个舞的,多好……”   沈清月一张小脸羞得通红:“还是不要了,他们都是军营里的栋梁,军务要紧,怎能因为我的私事动用这么多人?再说万一叫父亲看出来,父亲若是问起来怎么办?”   孟清云思忖片刻:“那你想要几个人?”   沈清月嗫嚅道:“一个就好……”若是她事先早知道大哥会安排这十余人护送她,她连一个都不敢要。   “一个哪里能够?”   “一个真的足够了,”沈清月抬起手来,指了指站在最末端的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士兵,“大哥,就让那个小军爷护送我去京城吧。”   孟清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穆宁?”   穆宁似乎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我?”   孟清云皱了皱眉头:先前他就听说,沈清月对穆宁格外注意一些,每次带点心来军营,总会多分给穆宁几块。   那日他从军营中选出十个优秀的儿郎给沈清月瞧,可沈清月一个也瞧不上,那穆宁不过是他临时拉过去凑数的,当时沈清月对他也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关注来,没想到今日偏偏她就点了穆宁随行。   难不成沈清月真的看上穆宁了?   可这家伙除了一张脸长得好看,射箭比较准以外,实在找不出别的优点,妹妹怎么会看上这家伙呢?   不过看上便看上了,左右也是个性子老实的,以后真的与妹妹成了,想来也不是个会欺负媳妇的人。   “不过,只穆宁一个人肯定不够,”孟清云说着,又从其他十人中挑出两个人来,“他们二人功夫最好,叫他们也跟着去吧。”   沈清月只好应下:“我听大哥的。” 第53章 .回京·?   自沈清月点名要穆宁随行之后,一路上,细心的绿竹发现,自家小姐好像总是有意无意地偷看穆宁几眼。   她以前可从未见过小姐对别的男人多加留意过,就算是之前相熟的薛崇枫公子,小姐从来也只是坦坦荡荡与之相处,从未有偷看过薛公子的时候。   如此,绿竹不禁怀疑小姐是不是真的看上这个叫穆宁的小士兵了。   可小士兵虽然长得好看,但比起薛公子,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绿竹想了很久,才想明白他与薛公子之间究竟差了什么:差了几分男子气概!   是了,薛公子虽称不上有多俊秀,但他高颀挺拔,爽朗清举,?寻常男子之中是极为出众的,而这位穆宁小军爷,虽五官英气迫人,但身子却比薛公子矮上一截,也瘦弱一些,与另外两名士兵比起来,也少了些器宇轩昂。   小姐怎么会看上他呢?   绿竹着实想不明白。   这一日,他们一行人?一处河边暂做休息,八月的天气还很燥热,洛杨他们纷纷跑去河边洗脸消热,沈清月撩开车上的帘子,视线不由又往穆宁那边看去。   穆宁与洛杨他们等人离得都远,背对着他们,解下脖子上的毛巾,放?水中洗了洗,而后擦了脸和脖子后,又重新系回了脖间。   沈清月一早就注意到,穆宁的衣服要么是高领的,要么便?脖子上系一根毛巾,沈清月还曾问他热不热,他说他自小体寒,不怕热。   绿竹发现自家小姐又?偷看穆宁了,耐不住好奇,便问了一句:“小姐,你对那个穆宁小军爷好像格外关注?”   沈清月抿唇一笑,收回目光来:“你觉不觉得穆宁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绿竹往穆宁的方向看了看,又认真想了想,委实想不起有何人与他相像,“像谁啊?”   沈清月眨眨眼:“像桑末。”   “像桑末?”绿竹愈发困惑了,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奴婢觉得不像啊,眼睛不像,鼻子不像,嘴巴也不像……”哪里都不像,分明是天差地别的长相。   沈清月却神秘道:“傻绿竹,我说的不是长相……”   不是长相,那还能是哪里像了呢?   这个问题直到她们回到京城,绿竹也没有想明白。   回到沈府之后,沈清月让绿竹给穆宁他们三位士兵准备两个厢房,穆宁单独住一间。   连待遇都与其他两位士兵不一样,看来小姐对这位穆宁小军爷是真的上心了。   绿竹听她的吩咐,去给他们准备厢房了。   沈清月此番回来的突然,父亲还?观文阁当值没回来,弟弟被送去学院读书了,府中只有常氏。   若按以往,沈清月每次回来,定要先去见一见常氏,给她请安问好。但如今沈清月已经得知自己的身世真相,着实无法再以往常的心态去见她,索性便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子还和以前一样,只是房间里蒙了一层细薄的灰尘。   沈清月一边吩咐下人洒扫,一边循着记忆,翻找匣盒,寻找那块佛手玉佩。   玉佩还未找到,常氏便过来了。   她用帕子捂着鼻口躲避着空气里的灰尘,来到沈清月身旁:“月儿,你怎的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差人送封信回来,我好叫人提前给你打扫打扫房间……”   正?找玉佩的沈清月转过身来,面对常氏,却喊不出那声“母亲”了,只小声地说道:“就是突然想回来看看。”   常氏想到之前自己因为荫补名额一事去太尉府打闹时,李君屹曾同她说,他会去青川,与沈清月解释缘由,将沈清月接回京城。   如今沈清月突然回来,莫不是已经从李君屹口中知道了自己是为了给沈清才争取荫补做官的机会,才将她骗去了青川?   “月儿,听说李君屹去凌州做官了,你可见过他?”常氏试探着问道。   沈清月点点头:“见过。”   常氏心中一紧:“那他可有与你说什么?”   沈清月想了想,只挑了一件她印象比较深的事情说了出来:“他同我说我磕破了脑袋,以前的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还有呢?”常氏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问。   “别的倒也没什么了。”他还同她说过,三番两次害她的人?京城,不过这件事沈清月并不打算同常氏说。   “那你还打算回青川吗?”常氏心急口快问道。   沈清月的目光微妙起来:自己才刚回来,她便问自己还回不回青川,她是?害怕什么吗?   “回的,我住几日就回去。”沈清月说。   听到她的回答,常氏这才暗暗舒了一口气,而后端起慈母的神态来,拉着她的手道:“既然回来了,就多住几天,你去青川之后,我和你父亲都挺想你的。”   “让你们担心了。”沈清月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语气尽量维持着与以前一般无二的温软,“我连日赶路,十分疲累,想先休息一会儿……”   常氏满口应着:“哎,好,那你先歇着,我叫厨房给你做些你爱吃的饭菜,等傍晚你父亲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沈清月微微颔首:“有劳您了。”   “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您慢走……”   常氏脸上融融的笑意?出了沈清月的院子之后便消散了,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一时又想不出来,直到走出去老远,才猛地顿悟:从她进了沈清月的院子到她出来,沈清月居然一声“母亲”都没有唤她……   想到这个,常氏的一颗心又紧绷了起来: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骗她去青川的事情?瞧她对自己的态度与之前并无两样,应该是不知道的;可若是不知道,又怎么连一句“母亲”都没喊呢?   正是因为自己为了给沈清才争取荫补的名额将她骗去青川的事情,这些日子以来,沈九儒对自己一直没有什么好脸色。她只好收敛了自己的脾气,连日来伏低做小地讨好他,才换来他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许的缓和,如今若是沈清月也知道了这件事,?沈九儒面前哭一哭,那自己与沈九儒的关系岂不是又要闹僵了?   都怪自己当初误信太尉夫人,没得到名额不说,还欺骗了女儿,得罪了夫君,与太尉府那边也结了仇,自己现?真是里外不是人。   沈清月终于找到了那块佛手玉佩。   黄色似金,温润细腻,拿?手中,似一只柔和如脂的手,与自己掌心相触。   沈清月重新引线,将其佩?脖间,藏?衣内,不叫旁人看见……   皇宫。   嘉和最近过得颇为抑塞。   自从她捅伤李君屹那件事之后,太后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她看得出来,太后对自己是有些失望的。   李君屹去凌州做官后,太后便替她物色起京城的青年才俊来,话里话外叫她放弃对李君屹的执念,找一个对她一心一意的人,安安稳稳的?京城过日子。   嘉和也试过放下李君屹,可李君屹和沈清月都?凌州,说不定他们早就相遇,若是沈清月没死,他们说不定已经重修旧好。嘉和每每想起这个,心里总觉得这口气咽不下去。   沈清月除了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她究竟哪里比得过自己,能叫李君屹如此魂牵梦绕?   若非自己去襄国和亲三年,她又如何有机会嫁给李君屹?   想到襄国,嘉和更加心烦气躁起来。   襄国如今已经被邹国降服,成为依附与邹国的一个附属小国。   早?邹国征服襄国之后,陛下便派去一部分大臣掌控了襄国的朝廷,可襄国的新任国君不甘自己的国家屈就于邹国,意图挣脱邹国的把控,闹出一场政变,好?被邹国驻襄国的军队很快镇压了下去。   前几日邹国派去襄国的一位大臣回来了,称他们打算换掉襄国的那位国君,改为扶持十七皇子做下一位襄国国君。   只不过这位十七皇子,还只是一个两岁多的孩子。   之所以选择这位十七皇子继承襄国国君之位,是因为这位皇子是嘉和?去襄国和亲的第一年诞下的儿子,他的身上流着一半的邹国的血。   自襄国而来的那位邹国大臣向陛下提议,既然要扶持年仅两岁的十七皇子做襄国国君,那么就需要一位太后垂帘听政,他们这些邹国的大臣?朝中辅佐,这样就能彻底把控襄国的朝廷。   而嘉和作为十七皇子的生母,又是邹国的公主,与邹国一心,做这位垂帘听政的襄国太后再合适不过了。   陛下觉得这个办法很是不错。   嘉和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如同坠进了冰窟一般,那段她想极力抹去的不堪的回忆涌上心头。她跑去找太后,同太后哭诉,她宁愿?京城随意找个人嫁了,也绝不愿意再去襄国。   襄国对她来说是一场噩梦,一个地狱一般的存?。纵然这座地狱如今已经被邹国掌控,可若是叫她再回到那里,想起那三年日日夜夜的惊恐与不安,她会生不如死的。   至于那个孩子,嘉和更是对他深恶痛绝,因为看到他,就会想到那个好酒淫乐的老国君,就会让她难以抑制的作呕。   太后看着她泪如雨下悲痛欲绝的样子,心里如同扎进去芒刺一般痛苦。   她又如何舍得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再去襄国遭罪呢?   她只能答应嘉和,会尽力劝说陛下,叫陛下再想别的法子。   可嘉和心里还是无法安心:太后只是说会尽力劝说陛下,却不能保证一定能让陛下改变心意。若陛下执意要她再去襄国,如同当初送她去襄国和亲一般决绝,太后又能奈何呢?   倘若有一人能代替她去襄国就好了,反正那个所谓垂帘听政的太后,不过是她的儿子一样,都只是邹国把控襄国的傀儡罢了。   嘉和这样想着,忽然有些后悔当初让陆卓派人去杀沈清月了。   不知道沈清月现?还活着吗? 第54章 .纠结·?   傍晚沈九儒回到府中后,听闻沈清月回来了,很是高兴,晚饭时还摆上了酒喝了几杯,同沈清月说既然回来了就不用再回青川了,上次他听闻她在去青川的途中遭遇了匪徒,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实在不放心她再出远门了。   沈清月看得出来,父亲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可父亲愈是这样,沈清月心里愈是纠结。   面对常氏,沈清月尚还能做到几分疏离,可面对父亲,她却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   他为了升官娶了常氏,抛弃了发妻,将她的亲生母亲?哥哥困囿于冷僻小院,甚至还从母亲手中抢走了她,将她交给了常氏抚养。   她长至五岁,都不知道在同一府中,她的亲生母亲?哥哥的存在。   她想不通,既然父亲如此疼爱自己,又为何对母亲?哥哥那般绝情呢?   沈九儒看出女儿有些出神,似乎有什么心事,她以为女儿是在担心她留在京城会招来麻烦,于是对她说道:“月儿,从今往后你尽管放心留在京城便是,嘉?公主可能不日就要去襄国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为难你了。”   沈清月回过神来,惊讶道:“嘉?公主要去襄国?为什么?”   沈九儒解释道:“咱们邹国派驻襄国的大臣,想扶持襄国的十七皇子继位,那十七皇子是嘉?公主与先任老国君所生,今年不过两岁多,自是无法打理朝政,所以大臣们想迎嘉?公主去襄国,一则可以做太后垂帘听政,二则也能避免十七皇子受襄国皇室的其他人蛊惑,日后再做出不利于邹国的事情……”   沈清月问道:“可嘉?公主愿意去吗?”   “许是不愿意的,不然也不会在邹国征服襄国后便立即回来了。但这件事情,若是圣上下旨执意要她回去,为了国家大义,她恐怕也不好拒绝……”   沈清月一时间有些同情嘉?公主,恍惚道:“为了国家大义,就一定要牺牲一个女子吗?”   沈九儒并不会像她一般对嘉?公主感同身受,只是道:“总归这件事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亦是落不到咱们头上,就别多想了,吃菜……”   用罢了晚饭,沈清月才同沈九儒说:“我打算在京城住几日就回青川,我很喜欢青川的那座山庄,住在那里很舒服。”她倒也不是真的特别喜欢青川,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原是想着拿了玉佩就回去的,可又怕父亲多想,才打算在府中住几日再走。   沈九儒听到女儿还想回青川,不太同意:“青川再好,也不及京城热闹繁华,你若真的喜欢青川,往后咱们每年都过去住几日便是。再说你以后终究还是要嫁人的,青川是个小地方,没多少好才俊,比不得京城这里……”   沈清月听见父亲说这话,眼神不由冷淡了些:“父亲是瞧不上青川的人吗?”   她的亲生母亲也是青川人,可父亲一心为官,功利心强,才会抛弃小地方出身的无依无靠的母亲,转而娶了凌州知州的女儿常氏。   沈九儒并不知她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更不知她问出这句话的真实意味,却以为是她在青川遇到了什么心仪之人,才会对他方才所说的话有所不满。   “月儿,你莫不是在青川遇到了什么人?”沈九儒问她。   “是遇到了一些人……”也知晓了一些事。   沈九儒听她这样说,以为自己猜对了,她真的在青川遇到了心仪之人。   可青川那种偏僻小地方出身的人,怎么能配得上自己的女儿呢。   沈九儒心里有些不悦,但女儿第一天回来,他不想惹女儿不高兴,况且他还不确定女儿在青川遇到的人究竟是谁……   于是晚些时候,沈九儒让人将沈清月身边的丫鬟绿竹叫过来问话。   绿竹?洛杨在随小姐回京的路上,就曾受过叮嘱,绝对不可以说出有关孟将军的事情,今晚她突然被老爷传去问话,心里不由有些忐忑。   不过好在,老爷并没有问她在许州的事情,而是问她,小姐在青川有没有遇到喜欢的人,亦或是喜欢小姐的人。   绿竹难免立即就想到了薛崇枫。   薛崇枫喜欢小姐,可小姐似乎只将薛公子当做朋友,不晓得自己若是说出这件事来,小姐会不会怪自己。   绿竹犹豫着,好半天没有回答沈九儒的问题。   沈九儒见她这般,便猜到青川定是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   “是谁?”沈九儒沉下脸来,直接问道,“月儿在青川喜欢的人是谁?”   绿竹忙道:“没有没有,老爷误会了,小姐在青川没有喜欢什么人。”   沈九儒的脸色并未缓?,语气亦是充满厉色:“那可是有什么人喜欢月儿,扰了月儿的心绪?”   绿竹招架不住老爷的严厉目光,嗫嚅道:“是有一位姓薛的公子,似乎很喜欢小姐……”   “姓薛?”果然有这么一个人,难怪引得女儿还想回青川。“这位姓薛的公子,父母是谁?家世如何?”   “回老爷,奴婢只知薛公子家中从商,做布匹生意,双亲中只有一位母亲,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沈九儒思量着她的话,忽而想起一件事:他先前娶过的孟氏,曾在青川有一位关系极好的朋友,两人曾经情同姐妹,而孟氏的那位朋友,就嫁给了一个姓薛的商人……   想到这个,沈九儒顿觉后背有些寒凉:不知道这位薛公子的母亲会不会就是孟氏昔日的朋友?   “那位薛公子的母亲,可曾与月儿见过?”沈九儒问。   绿竹如实答道:“见过。”   沈九儒心中一惊:“那她对待月儿的态度如何?”   “奴婢也不太清楚,不过奴婢听栀素姐姐说起过,虽然薛公子很喜欢小姐,但薛夫人似乎并不愿意他与小姐在一起……”栀素曾在医馆不小心偷听到了薛夫人与薛公子的谈话,言语之中薛夫人有些怪罪小姐给薛公子带来了祸事,还强行带走了薛公子。   沈九儒听到她说那位薛夫人不愿自己儿子与月儿在一起,心里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若这位薛夫人真的是孟氏的旧友,月儿与孟氏长得如此相像,她应该能认出来才是。可若是她对月儿的态度不好,便是说明她并非孟氏的旧友。   他许是太紧张了,青川姓薛的人很多,月儿应该不会那么巧,刚好就遇到了孟氏的旧友。   问明了心中的疑问,沈九儒便让绿竹退下了:“好了,你回去继续伺候月儿吧。”   绿竹福身行了礼:“是,奴婢告退。”   沈九儒神色倦怠地捏了捏眉心:先前沈清月回青川时,他差点忘了,青川那边有许多认识孟氏的人,万一月儿在外面听说了些以前的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该如何向她解释呢?   不过今日月儿并未有什么异样,想来应该是不知道以前的事情的。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回青川了。   皇宫。   陆卓准备去找嘉?公主请罪。   先前嘉?公主在李君屹离京去凌州之后,曾让他出宫买通杀手,去凌州青川暗杀沈清月。   陆卓以前见过沈清月,那是在三年前嘉?公主去襄国?亲后不久,太后因为太过思念嘉?公主而生了场大病,在病情十分严重之时,有人替陛下想出了一个办法,说是既然太后的病因嘉?公主而起,而李君屹新娶不久的妻子与嘉?公主长得十分相像,不若让她假扮嘉?公主为太后侍疾,太后的病情或许会因此好转。   于是那位年轻的夫人沈氏便入了宫,衣着妆容模仿着嘉?公主去了太后的宫苑,太后的病情竟真的慢慢好转起来。   陆卓一直记着沈清月,记得那是一位肖似嘉?公主的温婉娴雅的女子。   那日嘉?公主要他出宫买通杀手的时候,他心里其实是有些为难的。他晓得嘉?公主因为李君屹的离开才迁怒到沈清月的身上,可沈清月何其无辜呢。   只是嘉?公主的命令他不敢不从,能让嘉?公主的心里痛快一些,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去宫外找了几个杀手,给了他们沈清月的画像,让他们去凌州青川找她……   他回宫之后,嘉?公主还曾问他,找了几个杀手。   他答:“十个,都是顶尖的杀手。”   可其实,他只是找了三个看上去并不是很厉害的杀手。   他纵然已经做了恶人,可内心深处,还是希望那位沈姑娘能福大命大,躲过这一劫。   今日他却听说,沈清月回京了,且安然无恙,毫发未伤。   他替沈清月感到侥幸,又替自己感到悲哀。   嘉?公主应该也会很快知道沈清月平安回京的消息,如此,语气等着她来惩罚自己,不若自己主动去她的面前领罚,兴许还能少受些苦……   “公主,奴才来向公主请罪。”他跪在嘉?公主面前,压抑着心中的恐慌,语调微颤。   自从李君屹离开京城后,嘉?公主折磨人的手段愈发极端,连他都快承受不住了。   嘉?心中烦躁,正想找个人发泄发泄,没想到陆卓就来到自己眼前了:“你要请什么罪?”她冷眼看了他一眼,心中却在思量今日用什么法子折磨他比较好。   “回公主,观文阁大学士沈大人的女儿,沈姑娘回京了。”他努力稳着情绪,磕了一个头,“公主先前让奴才办的事情,奴才没有办妥,请公主责罚!”   “你说什么?”嘉?声音骤然提高,“沈清月回来了?”   “是,沈姑娘平安无恙地回来了……”陆卓的身体已经禁不住开始微微发抖起来。   许久,他忽然听见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她回来的还真是时候……” 第55章 .劝说·?   “胡闹!”   嘉和方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太后听,便被太后训斥了起来。   “你怎的能有这样的想法,且不说沈清月愿不愿意代替你去襄国,她并非皇室中人,若是怀有怨气去了襄国,难保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嘉和的想法,是让沈清月假扮成自己,去襄国给十七皇子做太后。   反正她与自己长得那么像,襄国那边不会看出什么的。   至于太后所担心的,嘉和也有应对的办法:“太后,那沈清月的父母双亲和弟弟都在京城,她就算怀有怨气,但定然也会顾及家人的性命,想必也不敢做出什么不利于邹国的事情……”   “那也不成,她到底不是那孩子的亲生母亲,做一国太后,垂帘听政,若她生了野心,不受邹国控制,后果亦是不堪设想……”   “太后您真是多虑了,”嘉和挽着太后的胳膊,劝说道,“她不过是深闺中的普通女子,只会一些种花泡茶的本事,哪里会有那样的胆魄和气量,敢肖想把控一国朝政?况且她也只是邹国控制襄国的一个工具罢了,咱们那些邹国的大臣自然是不会让她有专权的机会的……”   “此事不妥,且太过荒诞!”纵然太后平日里极为宠爱她,尽量事事顺着她,可在国家朝政面前,还是不允许她胡闹。“国家大事岂能儿戏,这件事哀家不同意,亦是不会向皇帝提起!”   “那太后便是让嘉和去死……”嘉和松开太后的胳膊,跪在她的膝前,满目悲怆道,“太后,嘉和宁愿死也不会再去襄国,若是太后都不能为嘉和做主,那么嘉和不孝,只能去黄泉下见父亲和母亲,不能在太后面前尽孝了……”   “你怎的能说这样的话?”太后神情一慌,到底心软了,将她拉起来,“哀家并非不为你做主,哀家说了,会极力劝说皇帝再想别的办法,不会送你去襄国的。”   “那若是陛下不答应,执意要送我去襄国呢?”嘉和噙着泪问她。   太后将她揽在身前,心疼道:“不会的,你如此不愿意,哀家是不会让陛下送你去襄国的。”   嘉和闹了这一番之后,纵然太后答应她绝对不让她去襄国,可皇帝一日没有做出决定,嘉和便多一日的惶恐。她索性不吃饭了,水也不肯喝,以绝食的法子,逼太后尽早将这件事情做个了断。   太后见她这般决绝,也只好再去游说皇帝,让皇帝不要将嘉和送去襄国,会逼死她的。   可皇帝知道嘉和用这样的法子闹脾气,反倒怪她不懂得维护大局,襄国再小也是一个国家,嘉和此番去襄国与先前的和亲大为不同,她这次去襄国是做万人之上的太后,那里无人再敢为难她,这有何不好?   “这么说,陛下是决意要让嘉和去襄国了?”太后问他。   皇帝凛然道:“母后,嘉和是邹国的公主,既然享受了公主的尊贵与权力,邹国需要她时,她也理应承担公主的责任。她这次去襄国,若能让襄国就此完全归顺邹国,她便是为邹国立了大功,是能载入邹国的史册的。这件事情,母后不该依着她的性子来……”   太后见皇帝不肯动摇,想到若真的将嘉和再次送去襄国,便觉十分痛心。   她悲戚道:“若嘉和只是咱们皇家一个普通的公主,哀家狠一狠心,倒也能将她再送出去。可你也知道,嘉和与其她的公主不一样,她不仅仅是哀家的外孙女,更是哀家的一个念想,你看她与你的两个妹妹是那样的相像……”   思及往事,太后心中更是凄怆。   她曾育有一对双胞胎女儿,一个取名为望秋,一个取名为望水。姐妹二人冰雪聪明,活泼可爱,小小年纪时便已看出天姿国色,是邹国的一份荣耀。   她们自幼受尽先皇宠爱,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先皇在一次南巡时将她们一并带去,可途中妹妹苏望水却因宫人一时疏忽,不小心走丢了。   当时先皇派人找了许久也没有将她找回来,这对双生姐妹花便只剩下姐姐苏望秋一个。   后来苏望秋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嫁给了卫国侯,随卫国侯驻守边疆,巾帼不让须眉,是邹国的一段佳话。只是在风信年华里,她与卫国侯在一次边疆战乱中牺牲。   自此,太后彻底失去了她最爱的两个女儿。   好在苏望秋留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嘉和。太后将嘉和带回宫中抚养,嘉和愈长愈像她的母亲,太后念女情深,对她自然偏爱了许多,还破例求情皇帝将她封为公主,一应待遇却是比其她公主更为尊荣。   三年多前皇帝让嘉和去襄国和亲,太后险些因此病去了半条命,可那时邹国受岐国和襄国两面夹击,江山社稷岌岌可危,纵然太后再如何不舍,最终还是含泪将嘉和送上了去襄国和亲的马车。   可今时已与往日不同,那时嘉和和亲是为稳固邹国江山,现在再去襄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就算她不去,邹国的江山也不会因此再受动摇,她确实可以不必再次牺牲自己的。   皇帝见太后如此悲恸,便也放软了语气,循循劝道:“朕理解母后的心情,也十分怀念朕的两个妹妹,所以这些年一直将嘉和视若己出。也正是因为如此,朕将襄国交到嘉和手中才最是放心。再说两国相邻,嘉和就算去了襄国,母后若是想念她,也可以随时去看她的……”   太后见皇帝仍然执拗,悲咽道:“你这不仅是要了嘉和的命,更是要了哀家的命啊……”   “母后此话言重了,”皇帝该说的已经说了,母后虽然现在听不?去,但时间一长,她肯定还是会理解自己的。“母后说了这么多,该是累了,朕让人送母后回宫休息。”   太后没能劝说的了皇帝,心情忧郁不已,回到宫苑后,又听宫人说嘉和连着三日滴水未?,已经昏迷过去了。   太后忙去看她,让宫人灌了半碗参汤下去,嘉和才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太后,”她气若游丝道,“陛下可是答应您,不送我去襄国了吗?”   “傻孩子,你怎么能用这种方法折磨自己呢?”   嘉和的泪水自眼角涌了出来:“太后,嘉和不是故意折磨自己来逼您的,只是一想到要去襄国,便觉惶惶不可终日,实在吃不下去东西,还望太后不要责怪嘉和……”   “哀家怎么会怪你呢,哀家疼你都来不及,”太后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泪,自己亦是心疼地眼眶湿润,“你那皇帝舅舅,吃了秤砣铁了心似的要送你去襄国,哀家实在劝不住……”   闻言,嘉和的泪水流得更凶,她闭上了眼睛,轻轻说道:“嘉和知道太后尽力了,嘉和不怪太后,也不怪皇帝舅舅,嘉和只怪自己命不好,做不了自己的主,如此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你切莫这样想,”太后抚摸着她的头发,心中衡量许久,终是说道,“实在不行,便依了你的法子……”   嘉和睁开了眼睛,眸中这才恢复了生机:“太后……”   ***   沈清月在府中住了五日之后,便叫绿竹收拾行李,准备回青川。   这五天里她不止一次地向父亲提出回青川的事情,但每次父亲都让她再多住几天,不用着急回去。   今日父亲去观文阁当值,母亲亦是受邀参加宫中的赏花宴,弟弟还在书院读书一直没有回来,沈清月便决定不与他们当面告别说了,只叫下人待他们回来之后替自己传个话便是了。   绿竹收拾好行李之后,沈清月便叫上洛杨和穆宁他们,往外走去。   可行至府门,却被门口的家丁拦住了。   “小姐,老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小姐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沈清月一愣:“父亲什么时候下过这样的命令?”   “老爷几日前就这样吩咐过了,”家丁拱手道,“小姐还是回去吧,莫叫小的为难。”   沈清月很奇怪父亲为何会下这样的命令,但如今父亲既然不想让她离开,今日这样好的时机她若是不走,改日怕是更走不了了。   “我并不想为难你,只是今日我一定要离开,”沈清月叫栀素拿出些银子给了他们,“如若你们因为没能拦住我而受了父亲的责罚,这些银子便当做是对你们的补偿。”   家丁们不敢接那银子,沈清月便叫穆宁他们强行冲破家丁的阻拦,坐上马车之后离开了。   “小姐,那日老爷找奴婢问话,会不会是因为这件事,老爷才不让小姐离开的?”那日绿竹被问过话之后,回来便同沈清月说了。   沈清月当时觉得没有什么,以为是父亲过度关心自己了,并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没想到今日出府便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父亲许是不想我在青川嫁人,他这是多虑了。”沈清月也没有想太多,道,“左右已经出来了,这件事便不提了。”   “那小姐,咱们是先去许州,还是先回青川?”   “先回青川看看孩子吧,也不知孩子的身世调查得怎么样了?”   沈清月摸了摸藏在衣下的那块玉佩:待她去青川看完孩子,再去许州见一见大哥,然后与大哥商量商量以后究竟是住在青川还在去许州定居。   可不管是青川还是许州,沈清月都不想回京城了。   父亲和常氏将自己抚养长大,她没有资格去指责他们。可他们欺负了自己的生母,害得母亲郁郁而终,且对离家多年的哥哥不管不问,甚至不曾对她提起,她委实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般,在二人面前尽孝了。   她心中思虑着这些事情,马车悠悠赶着路。   两日后,马车照常行驶在官道上,后面忽然奔来一队人马。   车夫听见后面马蹄声急,便驱车到路边给对方让路,不成想对方的人马却在他们前面驻足,将他们拦住。   绿竹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惊呼道:“小姐,是老爷!”   沈清月探身往外看去,父亲已经骑着马来到她的马车前。   “月儿,跟为父回去。” 第56章 .威胁·?   沈清月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出发两天了,父亲竟然还会追上来。   “父亲何以追到这里来?”沈清月眸中闪过诧色,对他说道,“我不想回去。”   沈九儒面色有些凝重,言语间也多了几分严肃:“月儿听话,跟为父回去!”   沈清月沉下眸来:“为什么一定要让女儿回去?父亲可以给女儿一个理由吗?”   “待你回府之后,为父便告诉你理由。”   沈清月不愿:“父亲不妨现在就说,若是确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女儿自当听从父亲的话。”   沈九儒见她不肯随自己回去,便吩咐驾马的车夫:“调头,带小姐回去!”   车夫亦是沈府中人,面对沈九儒的命令不敢不从,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沈清月一眼。   沈清月冲车夫摇了摇头:“不回。”   沈九儒见车夫不动,便叫自己的人过来,夺了车夫手中的鞭子和缰绳,将车夫赶下了马车。   沈清月不解,且有些气愤:“父亲,您这是做什么?”   沈九儒却是不再看她,吩咐众人道:“回府!”   新上来的驾车人正欲调转马头,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他顺着那只手的方向一瞧,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小姐说,她不回去!”穆宁一把将他从马车上扯了下去,转而自己坐到了马车上。   另外两个大哥安排给她的人,也随即驾马来到了马车两旁。   沈清月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他们竟然肯为自己出头,心中不由十分感动。   “你们是谁?”沈九儒盯着他们三人,一脸不悦道。   穆宁并不理会他,只回头对沈清月说了句“小姐坐稳”,而后便甩了一鞭:“驾!”   马车随即行驶起来,前面的人想要阻拦,穆宁目光坚定,握紧缰绳直直冲撞过去。   马车临近之时,那些人终是害怕了些,驱马避让,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你们躲什么,还不赶紧追!”沈九儒怒斥道。   那些人便赶忙又追了上去。   终是沈九儒带的人多,且沈清月这边的人大多也是沈府中人,不敢与沈九儒对抗,穆宁他们终是没能成功带沈清月离开,纵然他们三人武功不错,但寡不敌众,他们还是被沈九儒的人拿住了。   “你们究竟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沈九儒质问他们。   沈清月怕父亲为难他们,又不想说出他们是大哥派来的人,便先一步说道:“父亲,他们三人是衡阳王世子的人!”   果然,一听到“衡阳王世子”五个字,沈九儒明显愣了一下。   “女儿与衡阳王世子因故结识,此番回京,他便拨了三人护送女儿回来。”沈清月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他们三人面露疑惑,许是纳闷她为何要说他们是衡阳王世子的人,但也仅仅是疑惑,并未说什么。   既是衡阳王世子的人,沈九儒自是不敢为难的,便压下怒火,同他们说道:“劳烦你们护送月儿回来,如今你们任务已经完成了,便回去复命吧。”   穆宁他们却没有动,与沈九儒僵持着。   沈九儒见他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道:“既然你们不肯走,那便回府做客,我们沈府自当以礼相待。”   沈清月被带回了府中,穆宁他们也一并回来,仍旧住在之前的厢房里。   “父亲,现在可以告诉女儿缘由了吗?”方一回府,沈清月便直接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父亲亲自带人将女儿带回来?”   沈九儒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月儿,这件事情为父也不好瞒你,之所以要带你回来,是因为太后有一项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太后只给了他三天的时间,但他单是将人追回来,已经浪费的四天的时间,太后那边已经派人来催了,沈九儒就算想瞒也瞒不下去了。   “太后?”沈清月没有想到竟与太后有关,惊疑道,“太后想让我做什么事情?”   “前些日子为父不是同你说起过,嘉和公主要去襄国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记得,怎么了?”   沈九儒眼神微微躲闪,道:“嘉和公主不愿意去襄国,以绝食相逼,太后拿她没有办法,想到你与嘉和公主长得如此相像,便想让你代替嘉和公主去襄国……”   这是四日前,他被召进宫中,太后突然告知他的事情。   那日常氏亦是应邀参加宫中的赏花宴,沈九儒奉召进宫见到太后的时候,常氏已经在那里了。   太后便同他说了要沈清月代替嘉和去襄国的事情,还道常氏已经答应了,召他前来也是想问问他愿不愿意答应?   沈九儒听后的第一反应,便是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荒唐,自然是不愿意答应,正思忖着该如何拒绝太后时,常氏却暗暗拉了拉他的一角,让他先不要说话。   而后他便又听见太后悠悠说道:“沈大学士,哀家知道此事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嘉和为此事闹了绝食,眼看性命垂危,她这般模样,就算强行逼她答应了,她恐怕也活不到去襄国的那一天了。只是皇帝他心意已决,哀家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既能保住嘉和的性命,又能让皇帝如愿……”   沈九儒哪里舍得让自己女儿去千里迢迢之外的襄国,且是顶着嘉和公主的名义去?这一去,怕是他们父女往后都不能再见面了。他惶恐对太后说道:“太后,小女清月她资质普通,实在难当此重任,还望太后三思。”   “哀家自是三思之后,才做出的决定。”太后见他不愿意,并没有气恼,而是循循说道,“哀家知道,让你家女儿替嘉和去襄国是有些为难她了,可你也该知道,她去襄国是做新帝的太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份荣耀与权力是她在邹国一辈子也不会享受到的……”   “是……”沈九儒附和了一声,可心里明白,太后虽然将话说得很好听,可他在朝为官,自是知道这所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襄国太后,不过是邹国控制襄国的一个傀儡罢了。况且襄国此时国情复杂,旧朝势力与新朝势力必定有所冲突,襄国认不认这个自邹国而去的太后都不一定,他若是被太后这番花言巧语糊弄过去,将女儿送去襄国,万一襄国再次发生政变,女儿莫说是享受荣耀了,甚至连性命都堪忧。   “太后,小女福薄,自小长在深闺大院,没什么见识,也没什么胆量,只求过安稳普通的日子,委实承受不起这般大的荣耀……”   “这么说,沈大人是不愿意了?”太后面色沉了下来,语气也冷硬了几分。   沈九儒深跪不起:“请太后三思。”   太后睨视他良久,忽而道:“沈大人入京为官也有三年多了,三年多便从左司郎中做到观文阁大学士,可见沈大人是有本事的人。可在朝为官,不仅要有本事,还要识时务……”   沈九儒心中一虚:他最是担心太后会拿他的官职说事,没想到太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太后说他是有本事的人,这句话暗藏嘲讽,他自知自己的才能并不能与现在的官职相匹配,所谓观文阁大学士,不过是当初他攀上李太尉做亲家,且女儿曾进宫为太后侍疾这份功劳,官职才得以一升再升。   如今太后这句话非但不是夸他,反而多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沈大人既为邹国臣子,若是举家上下都能为邹国尽心效力,将来加官进爵,甚至封侯拜相也指日可待。若能一朝封侯,不仅食邑千户,更能福荫后代,沈大人觉得如何?”   沈九儒瞳中一震,抬起头来,满目惊愕地看向太后……   “所以父亲答应了太后的请求?”沈清月面无表情地看着沈九儒,“那太后是以何种好处为交易,让父亲答应将女儿送去襄国呢?”   “月儿,你怎能将为父想成那种人?为父也是不得已。为人臣子,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太后的命令,为父又如何敢反抗呢?”   沈清月冷眼看着他:“父亲方才说,君让臣死,说的是‘君’,可不是太后。”   “又有什么区别呢,太后是陛下的母亲,就算陛下知道了此事,若太后执意如此,想必陛下最后也会听从太后的意愿……”   “若真是如此,我若替嘉和公主去襄国,太后理应对父亲有所嘉赏才是,”沈清月端量着父亲,神情始终保持着平静,“若是没有嘉赏,我何必去做这无谓的牺牲?”   沈清月的那双眼睛仿佛已经将他看透,沈九儒心中五味杂陈,嗫声道:“你此番去襄国是为邹国奉献,太后确实提出些补偿……”   “是何补偿?”沈清月逼问道,“可是给了父亲真金白银?”   “这倒没有……”   沈清月淡笑一声:“那便是加官进爵了。”   沈九儒心底发虚,愈发不敢直视女儿的眼睛。   沈清月看着眼前疼爱了自己二十余年的父亲,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他的虚伪与自私。   她忽然体会到了当年母亲的心情:当年他为了仕途另娶常氏,弃结发之妻如如敝履,母亲当年也一定对她失望而寒心吧。   “父亲,您疼爱我多年,我先前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因为母亲的事情而怨恨您。如今我才明白,不论父亲心里如何疼爱女儿,在权力面前,您始终觉得与权力的亲近更为重要,所以您二十年前抛弃了我的亲生母亲,二十年后,您同样还会选择用女儿换取官职与权力,您这样的人,可恨又可悲……”   “你说什么?”沈九儒脸色顿时青白,“你说你的亲生母亲……你都知道了?” 第57章 .入宫·?   “你说什么?”常氏惊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九儒,“你不想送清月去襄国了?”   “不送了,”沈九儒心中羞愧万分,“月儿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了,知道当年是我负了她的母亲,可她这次回来,却什么都没有说,而我这个做父亲的,却在盘算着卖女求荣,我委实对不起她,对不起她的母亲……”   “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常氏又是一惊,而后恍然大悟,“我说呢,自打她回来的这几天,愣是一声‘母亲’都没有唤过我……”   “她心里定当是极为难受的,一边是她的生身母亲,一边是瞒了她这么多年的我们,她没有开口责怪我们,是念及我们对她的养育之恩,这是她的孝心,”沈九儒将脸埋在手里搓了搓,羞赧道,“我们如何还有脸再将她送去襄国?”   “你说不送就不送了?”常氏扯了他一把,指着外面对他说道,“太后派来的人可就在府里等着,昨天已经等了整整一日,今日你若再不把清月交出去,叫太后知晓了,你觉得太后会放过我们吗?”   沈九儒站起身来,欲向外走去:“我去和太后解释……”   “你去,你去啊!”常氏在后面尖着嗓音喊到,“你若是想把咱们全家的性命都赔进去你便去!”   沈九儒顿足在门槛前。   “你若真的不想送清月去襄国,那日何必答应太后?”常氏高声责问道,“那日太后一提封侯的事情,你便答应了,如今却又出尔反尔,人都已经追回来了,你现在说你不想送了?成,不送就不送了,封侯的事情也别想了,哪天咱们被人一剑封喉还差不多?”   沈九儒心里动摇极了:女儿和侯爵,他都是舍不得的。   “你容我再想想……”沈九儒纠结道。   “那你便在房间里好好想想罢。”常氏关上房门,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折了回来,径直在房门上落了锁。   房内的沈九儒听到落锁的声音,立即冲到门后:“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常氏隔着门,对他说道:“你若不忍心送她走,我去送。反正她已经知道了我不是她的生身母亲,这个恶人,我来做!”   “夫人,你别冲动……”沈九儒拍打着门。   常氏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骂骂咧咧地往外走:“迂腐书生,都火烧眉毛了还叫我别冲动?一个女儿换一个侯爵,多么划算的买卖,日后就算儿子一事无成,也能承袭爵位,光耀门楣……”   她先前就叫人在厨房里熬了汤,这会儿亲自过去盛了些放在盅里,端去了沈清月的院子。   汤里下了些蒙汗药,常氏想着,若是劝不动沈清月,便将人药晕了直接送去宫里,反正那日他们在太后面前也没有保证一定能说服沈清月,太后也说,只要将人送去宫里,她自会有办法……   沈清月现在被囿在自己院中,院里院外都有许多人把守,洛杨和穆宁等人被拦在外院,她的院子里只有绿竹一个人在身边侍候。   沈清月将绿竹和栀素的活契拿了出来,又拿了些银子给绿竹,同她说自己怕是躲不过去这一劫了,若自己真的被逼去了襄国,便叫她拿着契书去凌州找栀素,两人恢复自由身,以后好好过活。   绿竹不要,哭道:“我不离开小姐,小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沈清月心酸地看着她:“傻丫头,听话……”   没过多久,常氏端了一盅汤来自己院中,意在劝说她同意进宫,代替嘉和去襄国。   沈清月冷漠地看着她喋喋不休地讲述去襄国有多好,终于在她口干舌燥之际,得空说了一句话:“你莫要说了,我不想去。”   常氏便又抹着眼泪同她哭诉起来:“太后许诺,只要你愿意去襄国,便给咱们家记一份大功,日后封你父亲做侯爷。你父亲一时被侯位迷了心窍,才会答应太后。如今事情既然已成定局,此时若是反悔,定然惹得太后大怒,那咱们沈府上下所有人,怕都性命堪忧了。月儿,你忍心咱们阖府上下为此葬送性命吗?”   “让咱们全府中的人葬送性命,太后怕是做不到吧,”沈清月还算头脑清冷,不会被常氏这番话吓到,“纵使太后尊崇显贵,却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力,灭朝中大臣满门。更何况这件事情,本就是太后无理在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太后却以权欺压,我们为何要顺从?”   常氏见沈清月软硬不吃,索性便也不再浪费口舌:“你若实在不愿意,我和你父亲也不强求。惹不起咱们躲得起,我便让你父亲就此辞了官,咱们一家人搬回凌州老家,买几亩田地,日后清清静静地过日子就是了,还奢求什么大富大贵……”   如此冷言酸语,以及她脸上不甘心的表情,沈清月自然听得出她这话不过是糊弄自己的。   “好。”沈清月目露嘲讽地看着她。   常氏指了指桌上她叫人端来的那盅汤:“你这几日来回颠簸想必也累了,我特意叫下人给你熬的汤,你喝了便休息吧。”   沈清月看了一眼那汤,了然于心:“您在这汤里放了什么?”   “都是些滋补身体的好东西……”常氏假装漫不经心道。   “是么?”沈清月将汤推到了一边,“我不想喝。”   常氏却又将汤推回来:“你得喝,必须得喝!”   沈清月却是一把将汤直接推出了桌际,那瓷盅摔在地上,里面的热汤撒了一片。   “我不喝,您回吧。”沈清月知她在汤里下了东西,眸中尽是失望与厌恶。   常氏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终于撕破了脸皮,骂道:“你这个忤逆不孝的孩子!”   沈清月冷眸看她:“您不是我的母亲,我对您谈不上忤逆不孝。”   “好啊你……”常氏气得转身离去,待到了院中,她便吩咐身边的丫鬟,“再去盛碗汤来叫她喝!”   “可小姐若是不肯……”   “灌也给她灌下去!”   “是!”   常氏没有离开沈清月的院子,她就坐在院子里等着,待那丫鬟取了汤回来,又多叫了几个丫鬟婆子一起进了沈清月的房间。   不一会儿,房间里便传来绿竹的哭喊声。   “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放开小姐,你们快放开小姐……”   常氏无动于衷地听着,直到那些丫鬟婆子出来,连同绿竹一起带了出来。   绿竹哭着跪到常氏面前,恳求她不要送小姐走。   常氏被她哭得不耐烦,让人将她找个房间暂时关起来。   随后便有人抬了轿子进来,叫房间里已经昏睡过去的沈清月抬走了。   房门没关,常氏看着沈清月骤然空荡的房间。   到底是她养大的孩子,纵然不算多疼爱,却也是她瞧着长大的。   愧疚感难免开始暗暗滋生,她小声咕哝了一句:“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谁叫你生在了沈家呢……”   ***   沈清月醒来的时候,已经不在自己房间里了。   床边守着她的两个人,都穿着一身宫装。   她已经入宫了。   不出所料的话,她现在应该在太后的宫苑中。   沈清月从床上坐起身来,对其中一位宫女说:“我想见太后。”   那位宫女福身道:“太后说待姑娘醒了也要来见您的,奴婢这就去通传。”   另一位宫女转身取了一套衣服和首饰来,端端呈到沈清月面前:“姑娘,这是太后命人给您准备的衣裳和首饰,您换上吧。”   沈清月看了一眼,便晓得那都是嘉和公主喜欢的颜色和样式。   “先放着吧,我现在不想换。”   那宫女却并没将衣服和首饰放下,仍旧稳稳地端在她的面前。   沈清月也不去看她,兀自坐在床上发呆。   约莫两刻钟后,房门被打开,太后走了进来,满目威仪,气势凌然。   沈清月是懂礼数的人,见到太后自是要行大礼的,可太后如今为了一己之私,做出逼迫臣女的事情,委实叫沈清月尊重不起来,是以她连礼都不肯行了。   太后身边的嬷嬷见她还坐在床上不动,便呵斥了一声:“大胆,见到太后怎的不行礼?”   沈清月并未被她吓到,她的目光清清淡淡地投向太后,没有丝毫的敬意。   嬷嬷见状,似要上前教训她,却被太后抬手制止。   太后看着她,悠然开口道:“听说你在府中闹了好大一通,眼下怎的如此冷静?”   “太后势在必得,我闹又有什么用?”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父母很识时务,看来你也是……”   “太后怕是看错我了,我并不是个识时务的人,”沈清月笑道,“倘若我并不在意家人的前途甚至性命,太后又打算用什么来威胁我呢?”   “哀家自然有别的办法,”太后说道,“宫里有一味秘药,慢性的,半月发作一次,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哀家不愿意用在你身上,你先前为哀家侍疾,哀家心里一直记着你的好,希望这次你也不要叫哀家失望……”   “那怕是真的要让太后失望了。”沈清月忽然拔了头上的簪子,抵在自己的脖间,“太后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   太后却并不在意:“哀家方才还夸你是聪明的孩子,没想到你也是个轴脾气。你便是将自己脖子戳成筛子,宫里这么多太医,也能治得好你……”   “是么?”沈清月冷笑一声,“那这张脸呢?”   她手腕一动,那簪子在她脸颊上划出重重的一道,皮翻肉破,登时血如泉涌……   太后这才大惊失色:“快,按住她!” 第58章 .恨意·?   沈清月自是惜命的,她用簪子抵住自己脖子的时候,并不打算真的要扎下去,她还想活着,她才与大哥相认不久,这世上还有许多美好的人和事值得留恋。   相比于自己的性命,一张脸又算得了什么。   李君屹当初就是因为这样脸娶了她,太后当初病重亦是看着她这张脸才好转起来,这张脸曾给她带来了一桩体面的婚事,曾让她因侍疾有功而给父亲带来仕途光明,可亦是因为这张脸,叫她看清了人世间那些虚伪自私的嘴脸。   她不喜欢这张脸了,她厌恶自己这张与嘉和公主长得那么相似的脸。   如今给她带来灾祸,她还留着这张脸做什么?   “快,按住她!”太后此时才知她真正的意图,竟是要毁了这张脸。   房中的嬷嬷和宫女们慌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按住了沈清月,从她手中夺走了那支簪子。   “把她头上身上的配饰都取下来!”太后担心她会再度伤害自己的脸,下令道。   嬷嬷叫宫女继续按着沈清月,自己则动手将她头上的发饰、手腕的配饰以及脖上戴的玉佩全都取了下来。   沈清月脖间一空,冲嬷嬷大声喊道:“把玉佩还给我!”   太后置若罔闻:“把她手脚绑了,嘴巴也塞上,马上叫太医来给她医治伤口!”   嬷嬷捧着从沈清月身上取下来的配饰,呈到太后面前:“太后,这些东西要如何处理?”   太后看也未看:“拿出去扔了。”   “是!”   沈清月挣扎着想把玉佩抢回来,可宫女们见她挣扎得厉害,以为她还要伤害自己,绑住了她伸出去的手,塞住了她喊要玉佩的口。   沈清月眼睁睁看着那个嬷嬷捧着自己的玉佩出去了。   她从未如此恨极了一个人,饶是对待负了母亲的父亲,以及抢了母亲孩子的常氏,沈清月心中有怨有恨,却也能因为他们的养育之恩而压抑着。   可眼前这个盛气凌人的太后,抢走了母亲留给自己唯一的信物,这一刻,沈清月嚼穿龈血,恨她入骨,用从未有过的恶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太后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底莫名一颤,而后又恼怒与她竟然敢用这般眼神看自己:“真是个不知好歹的!”   太后看了她一眼,拂袖离去。   太后命人去请太医给沈清月诊治伤口,太医是太后的人,看到被五花大绑的沈清月,以为是嘉和公主,仔细包扎之后,去殿中回禀太后,称公主脸上的伤划得太重,怕是会留下疤痕。   “留便留了,左右她也不能再嫁人了,所幸没伤及眉眼。”沈清月的眉眼与嘉和最是相像,还好她伤的只是自己的下半张脸,以后脸上戴个面纱遮一遮疤痕便是了。   嬷嬷端了两瓶药过来:“太后,您要的东西,老奴取来了。红色的瓶子里装的是七心丸,白色的瓶子里装的是解药……”   七心丸,是用七种毒虫和七种起草制成的一种毒|药,一旦服下,终身无解,只能每半月服用一次解药,延以续命。   “给她用了吧。”太后有过一丝的不忍,若非今日沈清月反抗得这样厉害,她确实不忍给她用这个的。   “是。”嬷嬷端着药,准备去沈清月的房间,忽又被太后叫住。   “她去襄国的时候,解药多给她带一些,以后哀家会定时派人去送解药……”   “是,太后。”   嬷嬷端着药走后,太后疲惫地叹了口气。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沈清月看她的眼神,那双与嘉和像极了的眉眼,充斥着切骨之痛的恨意,让她的心里有种莫名的不安……   太后揉了揉眉心,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个眼神了。   皇帝已经下旨要送嘉和去襄国了,去往襄国的队伍也已经整装待发,太后同皇帝拖延了几日,想等着沈清月脸上的伤口结了疤再送她走。   而嘉和那边,知道沈清月已经在宫里之后,便也不再闹着绝食了,不出几天,身体脸色都已大好,会巧笑嫣兮地陪她聊天,亲热地唤她“外祖母真好”。   太后看着嘉和,想着这是她最喜欢的孩子给她留下的唯一的外孙女,她为她做再多都是值得的。   嘉和提出想去沈府住几天。   太后不同意:“何必去沈府委屈了自己?”   “太后先前命人将沈清月抬进宫里来,万一叫皇帝舅舅知道了,猜到咱们要偷梁换柱,岂不是会横生枝节?”   太后并不在意:“皇帝不会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事情已然做到这个地步,哀家也不会送你去襄国的。”   嘉和撒娇道:“太后,还是让我去沈府住几日吧,我以沈清月的身份住在那里,事情才会万无一失,而且日后我需得做一段时间的沈清月,才好不叫皇帝舅舅怀疑……”   太后被她磨了一会儿,只好同意了:“也好,待过几日沈清月去襄国后,哀家再寻个理由将你接回来。”   ***   绿竹那日是眼睁睁瞧着小姐被灌下了汤药的,她想去阻拦,可她打不过那群丫鬟婆子,她去求常氏,常氏却让人将她关了起来。   过了好几天,常氏的人才将她放出来,神色有些古怪,说让她回去继续侍奉小姐。   绿竹一直以为小姐已经被常氏送进宫里去了,没想到小姐竟然还在府中。   她顾不得身上的脏乱便跑回小姐的院子,小姐正在房中喝茶,姿态优雅高贵,身旁站着一个很漂亮的陌生的婢女。   绿竹登时顿在了院子里。   她侍奉小姐多年,只一眼,她便看出,房中那人不是小姐。   那日小姐曾同自己说过,老爷和夫人要送她进宫,代替嘉和公主去襄国。   如果房中那人不是小姐,却又与小姐长着一张相似的脸,那么她一定是嘉和公主。   小姐真的被送进宫里去了!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小姐会不会已经被送去襄国了?   绿竹不由往后退去……   房中的人察觉到了她,那名漂亮的婢女从房中走出来唤她:“你就是绿竹吧,进来,小姐有话问你。”   绿竹随那名婢女进了房间,忍着心中的怨恨,咬着牙同她行了礼:“奴婢绿竹,拜见公主……”   嘉和打量她一眼,道:“你这丫鬟眼睛倒是尖得很,一眼就认出本公主不是你家小姐了。”   绿竹卑微地问她:“公主,我家小姐还在京城吗?她走了吗?”   嘉和悠然道:“还没,她弄伤了自己,还在宫里养伤……”   “小姐受伤了?”绿竹一听,心中便急得不行,她跪下来,恳求道,“公主,请公主让奴婢进宫侍奉我家小姐,求您了!”   没想到嘉和立即拒绝了她:“那可不行,我留你在身边还有用处呢,不能将你送去沈清月那边。”   绿竹并未想太多,问道:“公主想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做完了,就可以让奴婢去找小姐了吗?”   “怕是不行呢,”嘉和怡然自得地看着她,“本公主打算留你在身边侍候,就像侍候你家小姐一般……”   绿竹心中一凉,缓缓直起身子:“公主……这是何意?”   嘉和扬起唇角,意味深长道:“以后别唤我公主,我就是你家小姐。”   绿竹恍然才明白过来,她这是要与小姐互换身份。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要把小姐送到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还要霸占小姐的身份?   “你不是我家小姐!”绿竹站起身来,大声道,“你不是我的小姐,我不侍候你!”   嘉和神色一冷:“没规矩的东西!”   她身边的碧萱见状,立即拉过绿竹来,伸手便打了她一个耳光:“不得在小姐面前大呼小叫!”   绿竹忿然瞪着嘉和,仍是那句话:“我要去找我家小姐,你不是我的小姐!”   嘉和给碧萱递了一个颜色,碧萱便叫人进来将绿竹制住,拿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倒出一颗药丸塞进了绿竹的口中,强迫她咽了下去。   绿竹脸色大变:“你给我吃了什么?”   “七心丸,”嘉和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给你一个贱婢用还真是浪费了……”   不多时,那药性便发作起来,初时只觉腹痛不止,而后五脏六腑都剧烈绞痛起来,绿竹疼得全身冒冷汗,蜷缩在地上,却仍是敌不过这样的痛楚,在地上打着滚儿哀叫……   嘉和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才叫碧萱给她服下解药。   “记住这种痛楚,以后每半个月我会给你一次解药,你若再不听话,我不介意让你多痛几次……”   绿竹身上仿若被水洗过一般,衣服头发全都湿透了,她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嘉和嫌她不雅,叫人将她拖去院子里,待她缓过些许之后,才重新将她叫进来。   “我知你是沈清月身边的贴身丫鬟,留你在身边,是要你将沈清月的喜好厌恶、动作习惯一一教给我,而且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认定我就是你家小姐……”   疯子!   绿竹在心里骂她。   她这样狠毒的女人,就算模仿得再像,终其一生也永远都不会成为小姐那样的人。   可被疼痛折磨过的绿竹,只得藏起自己真正的情绪,跪在地上,伏下身子,恭敬道:“是,小姐。”   夜晚,绿竹借着出去打水的机会,偷偷去找穆宁他们,告诉他们,小姐被送去宫里了,而且不知何时会被送去襄国,现在府中的这个小姐其实是嘉和公主,让他们回许州找孟将军想办法将小姐救回来。   穆宁他们听罢,大为惊愕。   时间紧迫,穆宁三人当即决定,穆宁留下来时刻盯着沈清月的去向,另外两人快马加鞭赶回许州将这件事情禀告给将军。   绿竹一直在哭,穆宁安慰她:“你别太担心,孟将军一定有办法救出沈姑娘的。”   绿竹抽泣道:“我听嘉和公主说,小姐在宫里弄伤了自己,不晓得小姐伤成什么样了?小姐在宫里,身边一个体贴的人都没有,可嘉和公主不让我进宫侍候小姐,我真的很担心小姐……”   穆宁想了想,忽然道:“你能不能求嘉和公主,让我进宫侍候沈姑娘?”   绿竹摇摇头:“你是男子,你进不了宫的……”   穆宁将她拉到一处,解开自己的衣服,给她瞧了一眼,而后道:“你便说我是府中的粗使丫鬟,让嘉和公主准我进宫,我替你去照顾沈姑娘……”   绿竹自她的衣服敞开处,惊讶地抬起头来。   她忽然想到那一日,小姐同她说,觉不觉得穆宁很像桑末?   原来,小姐说的果然不是长相,而是…… 第59章 .启程·?   绿竹小心侍奉着嘉和,依着她的要求,将沈清月平日的一些喜好都告诉了她。   她说沈清月很会煎茶,嘉和问她,李君屹是不是也很喜欢沈清月煎的茶?   沈清月与李君屹成亲的时候,只带了栀素一个陪嫁丫鬟过去,那三年绿竹并未服侍过沈清月,但她听栀素提起过,李君屹确实很喜欢小姐煎的茶。   她不想告诉嘉和,小姐身边还有一个比自己更了解小姐的栀素,于是道:“是,李郎君那时候也很喜欢喝小姐煎的茶……”   嘉和也会煎茶,只是手艺不太好,她问绿竹:“你煎茶的手艺怎么样?与沈清月相比如何?”   绿竹小心翼翼地哄她道:“奴婢虽比不上小姐的手艺,但小姐是如何煎茶的,奴婢在一旁都记下了。”   “那你同我说说……”   绿竹便将自己见过的沈清月煎茶的步骤都细细地说给嘉和听,而后趁着嘉和心情不错的时候,同她说道:“公主,奴婢昨日听您说,小姐在宫里弄伤了自己,心里有些担心。可否请公主开恩,让府中的一个丫鬟进宫代替奴婢侍候小姐?”   “哦,你想让谁去?”   “只是外院的一个粗使丫鬟罢了,与奴婢是朋友,奴婢也只敢放心她去照顾小姐了,”为了消弭嘉和的戒心,绿竹还特意道,“公主若是不放心,奴婢可以带来给公主瞧瞧……”   嘉和到底还是有些防备的:“那你便将她带来给我瞧瞧吧。”   “是。”绿竹屈身出去,到院子外面将穆宁叫了进来。   穆宁已经换上了府中丫鬟的衣服,她在军营多年,虽然在士兵中显得有些娇小,但穿上女装后,还是要比普通女子更壮实一些,加之在军营里训练时的风吹日晒,皮肤也粗糙了些,手心磨出厚厚的一层茧子,倒真是与粗使丫鬟有几分相似。   嘉和瞧着她粗笨的模样,便也没想太多,料想她将绿竹的性命捏在了手里,绿竹也不敢同自己耍什么花样,便答应了:“那就将她送进宫里去吧。”   绿竹假装感激道:“多谢公主!”   嘉和冷觑她一眼。   绿竹便又换了称呼:“多谢小姐!”   穆宁是下午被嘉和的人带去宫里的,太后听说是嘉和送来的,想着沈清月现在确实挺可怜的,便点头同意了,允许穆宁过去伺候沈清月。   宫女将穆宁带去了偏殿,在一间小小的房间里,穆宁见到了脸上包着白色棉纱布的沈清月。   沈清月周身素净,长发未挽,只用一条短短的绸缎系着,发上一根珠钗也不见。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没有什么生气的样子,清秀的侧脸,眼睫微微垂着,就连穆宁进来,她亦未转过脸来看一眼。   “小姐,”穆宁唤了她一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奴婢穆宁见过小姐……”   听到了她的名字,沈清月才转过脸来,眸中惊讶:“穆宁,你怎么会来?”   她惊讶的是她的到来,而不是惊讶于她竟是一个女子。   绿竹昨天就同穆宁说过,沈清月早就看出她是女扮男装了,所以对她多照顾了一些。   难怪她和另外两名士兵住进沈府的时候,自己能单独住一个房间。   “绿竹没法来伺候小姐,便叫奴婢过来了。”穆宁看着她脸颊上厚厚的纱布,想到她曾让军营中所有男儿都频频侧目的美丽容颜,便觉一阵心酸,“小姐,你还好吗?”   “还好,”沈清月牵了牵嘴角,却有些笑不出来,“你不该来的,会连累你们的。”   沈清月知道,穆宁会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已经知道自己要替嘉和去襄国的事情,她是大哥手下的士兵,大哥不久之后应该也会知道这件事了。   她虽与大哥才相认不久,但依着大哥的脾气,大哥十有八|九会想办法救她出去。   可不日她就要出发去襄国了,皇家的车队,哪有那么好劫呢?   穆宁在宫里伺候了沈清月才两日,太后身边的嬷嬷便带了两位宫女进来,让她们给沈清月洗漱换衣,一个时辰后便要出宫,去往襄国的车队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沈清月认出这个嬷嬷,便是那日从她身上拿走所有配饰的人,听宫女们称她为刘嬷嬷。   “刘嬷嬷,”沈清月眸中又燃起希望来,“那日你从我这里拿走的那块玉佩可不可以还给我?”   听到玉佩二字,刘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而后又面无表情道:“对不起了姑娘,那日老奴听从太后的吩咐,已经将姑娘所有的配饰都扔掉了……”   “扔到哪里去了?可还能找得回?”沈清月甚至在低声下气地同她说话。   刘嬷嬷言语冷漠且不耐烦:“找不回来了,姑娘还是安稳一点吧,别再生什么是非了,毕竟七心丸的滋味可不好受……”   穆宁看到,在刘嬷嬷说出“七心丸”三个字的时候,沈清月的身子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她眸光暗了暗:“七心丸”是什么?   而沈清月没能要回玉佩,自嬷嬷身上失落地收回了目光,没再继续问下去了。   她任由宫人帮自己沐浴,洗漱,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这条长长的红褐色的痂在白皙细嫩的脸颊上显得尤为刺眼……   穆宁在一旁瞧着那疤痕,暗暗气得咬牙切齿:这吃人的皇宫,究竟将沈清月逼到多么绝望的境地,她才会毅然决然地毁了自己的容貌……   宫女取来面纱,系在沈清月的脸上,遮住了那条伤痕。   发上的首饰也为圆润的玉簪和绒花,以防她再用尖利的东西伤了自己。   待梳妆结束之后,那位刘嬷嬷将沈清月交到了另一位嬷嬷手中。   这位嬷嬷姓唐,身子略显肥硕,十分孔武有力的样子,脸上不苟言笑,凛若冰霜。   唐嬷嬷便是要随她一起去襄国的人,表面上称是照顾她,其实是为了监控她罢了。   不过沈清月身边现在多了一个穆宁,她已经没有像前几日那般绝望了。   穆宁偷偷劝慰她不要难过,那两名士兵已经去许州找孟将军了,时间尚来得及,大概再有三四日孟将军就能得知消息,届时一定会想办法在她们出邹国之前将她救出来。   可沈清月心里却担心起来,若是大哥动用军营的士兵来救她,一旦被查出来,定了罪,岂不是连累了他?   只是事已至此,她和穆宁都被人紧紧盯着,也没有办法改变现状了。   送走沈清月之后,刘嬷嬷回来同太后禀报:“太后,沈姑娘已经坐上马车启程去往襄国了,今日乖顺得很,并未闹出什么乱子……”   “那就好,七心丸的解药,可是叫唐嬷嬷带足了?”太后问道。   刘嬷嬷答道:“给了唐嬷嬷两瓶,能用半年……”   “怎么才半年?”太后蹙了蹙眉,“哀家记得解药当初不是配了一年的量吗?”   “回太后,前几日嘉和公主出宫时,带走了两粒七心丸和两瓶解药。”   “嘉和也拿了七心丸?”太后觉得有些不妙,“她想用在谁身上?”   “老奴不知……”   “你马上出宫,问问嘉和为何要拿七心丸,还有,让她尽快回宫!”   “是,老奴这就出宫去……”   刘嬷嬷领了太后的口谕去了沈府,见到嘉和公主,转述太后的话语,问嘉和公主为何要从宫里带走七心丸?   嘉和却说只是为了防身用,并不肯交出来。   嬷嬷又同她说,太后希望她尽早回宫,嘉和点头敷衍道:“知道了,你同太后说,我过两日就回去……”   刘嬷嬷便信了,回去亦是同太后这般回禀的。   刘嬷嬷离开后,嘉和便立即让碧萱收拾行李。碧萱问道:“小姐不是同嬷嬷说过两日再回宫吗?怎的现在就要收拾行李?”   “谁说我要回宫了?”嘉和弯了弯唇角,“把绿竹叫上,咱们去凌洲……” 第60章 .玉佩·?   穆宁从沈清月口中得知了七心丸的事情,她们猜测,七心丸的解药,应该就在唐嬷嬷身上。   虽然不晓得大哥会何时带人来救她们,但是若是能提前将解药拿到手里,届时也能少受一份威胁。   可唐嬷嬷这个人,虽然年纪大了,但精神头却很足,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盯着沈清月,与沈清月寸步不离。   穆宁尝试过在她睡觉的这两个时辰里去搜寻她身上的解药,偏她就算睡着了,也睡得极浅,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过来。   于是穆宁和沈清月便干脆调转了睡眠的时间,白日里两人在马车里轮流补觉,到了晚上便不睡,也吊着唐嬷嬷不让她睡。   如此唐嬷嬷白日里难免犯困瞌睡,倒换成了沈清月和穆宁轮流守着她,一旦看到她闭眼小憩,便故意弄出些声响,亦或是假装马车颠簸故意将她撞醒,一连折腾了三四日,唐嬷嬷终是受不住了……   这天晚上,唐嬷嬷鼾声大起,睡得极沉,沈清月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   穆宁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身上找寻着,果然找到了两个白色的小瓷瓶。   沈清月闻了闻,似乎就是那日刘嬷嬷给她喂下七心丸不久后,给她服用的解药。   两人将瓶中的解药倒了出来,换成穆宁事先准备好的泥丸,而后再悄悄放回唐嬷嬷身上,神不知鬼不觉……   ***   孟清云从那两名士兵的口中得知了自己妹妹被皇家强迫代替嘉和公主去襄国的事情。   “简直欺人太甚!”孟清云拍案而起,暴跳如雷,“老子好不容易认下的妹妹,岂能容人如此欺负?”   他立即点出一千精兵,整装兵器,准备去将沈清月救回来。   私自调兵是大事,先前他安排穆宁他们三人护送沈清月回京这件事微不足道,自然无人在意,可如今他要调走一千精兵,且并未有衡阳王的军令,立即有人将他调兵的消息送去了衡阳王府。   孟清云带着一千精兵才出军营不久,便被赶来的苏御拦下了。   “孟兄,你带这么多士兵要去哪里?”苏御横马挡在孟清云的马前。   孟清云道:“去救人!”   “救谁?”   “我妹妹!”   “沈姑娘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孟清云心急如焚:“这件事情回头再跟你说,你让开!”   苏御脸色凝重:“孟兄,私自调兵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今日若不能告诉我一个非调兵不可的理由,我是不会让你把兵带走的……”   孟清云虽统管三洲兵马,但三州都是衡阳王的封地,如今衡阳王世子在此阻拦,士兵们自然不敢轻易随孟清云离开。   兵马不动,孟清云只好将苏御叫去一边:“我同你去旁处说。”   两人骑着马走远了些,孟清云才将皇室逼沈清月去襄国的事情向苏御吐露了出来。   苏御听后,沉默良久,道:“我先前知皇家挺不要脸的,没想到会这般不要脸……”   孟清云咬牙切齿道:“他们舍不得自家公主去襄国,便让清月替她去,这是什么道理?”   “所以你打算带着这一千个兵去拦截皇家的车队?”苏御皱了皱眉头,“孟兄,你以前不是这么莽撞的人,今日怎的如此冲动?”   “世子是担心我会连累衡阳王府么?”孟清云早在点兵的时候,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我会让士兵们都扮成拦路匪徒的模样,不会叫皇家的车队看出我们是衡阳王府的兵……”   苏御摇摇头:“孟兄果然因为心急而乱了心智,试问哪个山头能养一千个匪徒?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很容易会查到衡阳王府头上……”   孟清云脸色一沉:“所以世子是不愿意我用这一千个兵了?”   苏御神色冷肃:“你如此明目张胆,自是不妥……”   孟清云盯着苏御半响,忽而道:“世子的意思,我明白了,这些兵我不带了,我自己想办法救去救清月……”   没想到苏御还是不同意:“不可,就算不带一兵一卒,可你还是我父亲麾下的副将,你若被捉,我们衡阳王府照样跟着受连累……”   孟清云掏出令牌,猛地摔到地上:“那这个副将我不做了行不行?从现在开始我与衡阳王府没有半点关系,以后不管我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连累你们衡阳王府,这样可以了吗?”   苏御将地上的令牌捡了起来,拭了拭上面的灰尘,放到自己的怀中,而后抬头看向孟清云,道:“可以了。”   孟清云已然气得脸色铁青:“那草民告退!”   苏御却忽然变了脸色,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勾了回来,笑嘻嘻道:“告什么退你就告退?你还真打算一个人去救你妹妹?”   孟清云被苏御这瞬间变化的脸色弄得有些懵:“不然呢,世子将兵也收走了,符也收走了,我还能怎么办?”   苏御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上马,给你介绍几个真正的山匪你认识……”   孟清云这才明白过来,方才他又是收兵又是收符的,并非是不想帮他,而是帮他想出了另一个方法,一个不连累衡阳王府的方法。   所以方才那般都是做戏,故意耍他呢。   “你他娘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孟清云气得骂了一句脏话,“我还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忠心错付了呢?”   苏御洋洋笑道:“咱俩这关系,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能眼睁睁看着咱妹妹受欺负?”   孟清云绷紧的心弦这才放松了一些:“你这话说的还像句人话……”   苏御笑着哼了一声:“我哪句话说的都是人话……”   随即孟清云又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可你怎么会认识这附近的匪徒呢?”   “因为那些匪徒都是……”苏御用微笑着说出了后面的三个字,“我养着的。”   孟清云惊讶地看着他。   “这些年上面防备我们衡阳王府防备得厉害,若不暗中培植些势力,哪天被上面吃了都不一定……”   孟清云自然知道他说的“上面”二字,指的是皇帝。   眼下他才恍然大悟:“难怪,我说咱们许州的山匪怎么那么安居乐业呢,各自盘着一个山头三年不带开张的,搞得我想拿剿匪练兵都找不着理由……”   “当初你妹妹在许州一带遭遇匪徒时,我便觉得奇怪,我养的山匪可不像是会干这种事情的人,所以很容易便调查出,你妹妹遇到的那伙匪徒根本不是许州这里的,而是有人派来杀手假扮的……”   孟清云听着便气不打一处来:“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我非将他劈成两半不可……”   两个时辰的时间里,苏御带着他周转了几个山头,拢共挑出一百个人来,据说都是各个山头里的高手。   孟清云不晓得他们的身后,觉得人有点少,怕打不过皇家的车队,拉着脸问苏御:“就给一百个人啊?”   苏御向他保证:“放心,这一百个人不比你挑出的那一千个精兵差的,相信我。”   “那姑且这一次就信你。”左右孟清云一时半会儿也调不出别的人来,便带着这一百人准备离开。   “孟兄,”苏御喊住他,晃了晃手中被他丢弃的令牌,“副将的职位给你留着,等你救出沈姑娘,回来请我喝酒!”   孟清云大声道:“好说,酒管够!”   ***   皇宫,刘嬷嬷胆战战兢兢地走进殿里,同太后回禀道:“太后,嘉和公主早在五天前就已经离开了沈府……”   刘嬷嬷说完话,便赶紧跪了下来,等待太后的训斥或责罚。   可她低头胆战心惊地等了好一会儿,却只听见上头传来太后一声疲惫的叹气声。   先前太后让刘嬷嬷去沈府催促嘉和尽早回来,嘉和那时说再住两天便回来,可如今五天过去,也不见她回宫,太后便又让刘嬷嬷去催,才知早在刘嬷嬷去的第一日,嘉和就收拾东西离开了。   这孩子愈发任性了,她先是借口去沈家,再偷偷离开,依着她的心思,定然是去凌州找李君屹了。   太后这几日为将沈清月替嘉和去襄国的秘密维护的滴水不漏,费了许多心思,可嘉和却不能体谅她的劳苦之心,依旧依着自己的性子行事,着实让太后身心俱疲……   “你起来吧,”太后有些头痛,并没有责怪刘嬷嬷,“过来给哀家按按头,哀家不太舒服。”   “是,太后。”刘嬷嬷赶忙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太后身侧,弓着身子帮太后轻轻按摩着额头两侧。   因为身子弓得有些厉害,一块淡黄盈润的玉佩从她的脖间滑落了出来……   但刘嬷嬷此时双手都在为太后按摩,一时无暇将玉佩重新藏回去。   太后闭着眼睛,让宫女将安总管叫了进来。   “奴才问太后安……”安总管进来,同太后行礼。   太后复又睁开眼睛,吩咐道:“安总管,你安排几个人去凌州,把嘉和带回来。不管她以何种理由搪塞,都得把人给哀家带回来……”   “是,奴才这就去办。”安总管领了命令便出去了。   太后正欲重新闭上眼睛,余光忽然瞥到一抹黄色……   半阖的双眼猛地睁大,她一把扯过刘嬷嬷脖子上挂着的那块玉佩,扬声质问她:“这玉佩哪里来的?”   “太后,”刘嬷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捂住那块玉佩,但玉佩被太后握在手中,她忙又将手放下,将玉佩从脖子上取了下来,而后跪在地上,“太后容老奴细禀……”   这是一块用和田黄玉雕琢成佛手形状的玉佩,和田黄玉是玉中珍品,稀有罕见,极为贵重,当年先皇还在时,得了一块上好的和田黄玉,恰逢那时太后诞下望秋和望水两个孩子,先帝大喜,将那块和田黄玉交给宫中玉匠,一分为二,雕琢成两块佛手玉佩,寓意掌上明珠,一块给了望秋,一块给了望水……   望秋手中的那块玉佩,在她离世之后,作为遗物交给了嘉和。嘉和不喜黄色,甚少佩戴。   而这块玉佩如今却出现在了刘嬷嬷身上,太后第一反应便是刘嬷嬷偷了嘉和那块玉佩。   可刘嬷嬷接下来的话,却让太后的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回太后,那日沈姑娘用簪子划破了自己的脸,太后便让老奴将沈姑娘身上所有的配饰都卸下来扔掉。这玉佩也是当时从沈姑娘身上取下来的,老奴觉得好看,想着扔了可惜,便自己偷偷留下了……”刘嬷嬷说着,已然吓得不成样子,“老奴有罪,不该私扣,请太后责罚……” 第61章 .望水·?   太后恍惚想起,那日沈清月划伤自己的脸后,为了避免她再次伤及自己,便让刘嬷嬷将她身上所有的配饰都取下来,而那时沈清月似乎喊了一句,让刘嬷嬷将玉佩还给她,自己却让宫女将她的嘴堵住了……   后来刘嬷嬷还将从沈清月身上取下的配饰拿来给自己看过,自己却未曾低头瞧一眼,反而叫刘嬷嬷直接将那些东西拿出去扔了……   思及这里,太后心底浮现出一片惊慌,她问刘嬷嬷:“你确定,这块玉佩是沈清月的?”   “是,那天老奴送沈姑娘出宫的时候,她还曾向老奴讨要过……”刘嬷嬷虽然不知太后为何会问起这块玉佩的事情,但见太后这般模样,这块玉佩背后一定是有什么故事的,自己留下了这块玉佩,不知是福还是祸。   “你去……”太后无法抑制内心的不安与后悔,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般,连一句话都说无法说得连贯,“你去沈府……把沈清月的母亲……叫进宫里来……马上!”   刘嬷嬷听见太后声音有异,抬头一瞧,见太后脸色苍白,忙道:“老奴这就去,太后您别着急,注意身子……”   “快去!”   “是。”   刘嬷嬷立即出宫,催促着马车快行,紧赶慢赶来到沈府,见到了沈夫人常氏:“沈夫人,太后要见您,您马上随我进宫!”   常氏一听太后要见自己,以为是太后要兑现当日所言,在沈清月代替嘉和公主去襄国之后,给沈九儒封侯,便欣喜道:“嬷嬷稍等我片刻,我去换件衣服,梳洗一番就来。”   “哎呀还换什么衣服,梳洗更是不必,”刘嬷嬷一脸急色道,“夫人现在便赶紧随我进宫,莫让太后等太久!”   “好吧。”常氏心中划过一丝疑虑:太后怎的如此着急见她?一点征兆都没有,莫非不是为了要给她家老爷封侯的事情。   如此常氏便也只能先随刘嬷嬷进宫,在路上问了问刘嬷嬷:“嬷嬷,你可知太后此番突然召我进宫所为何事?”   “老奴不知太后为何要见夫人,夫人见到太后便知晓了。”刘嬷嬷此刻自己的心还提在嗓子眼里呢,哪还有心情回答她的问题,况且自己也确实不知道太后为何会在看到那块玉佩之后,便要着急见这位沈夫人。   常氏愈发疑惑,也只得按捺着性子,随刘嬷嬷进宫了。   待入了太后的宫殿,太后立即屏退了殿里所有的宫人。   常氏心中更加紧张起来,太后让她走近些,而后拿出一块玉佩来,问她:“沈夫人,你可认识这块玉佩?”   常氏往太后手心看去,见是一块晶莹剔透的黄色玉佩,而她以前所见的玉多为白玉或青玉,黄色的玉也只见过黄翡,并未见过这般之地的玉佩,便如实道:“回太后,臣妇并不认识这块玉佩……”   “你怎会认识这块玉佩?”太后厉声问道,声音中似乎透出一种莫名的慌乱。   可常氏确然不认识,更不晓得太后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块玉佩,又为何要独独来问她。   “你不认识这块玉佩,可这块玉佩是你女儿的,你怎会不认识?”   常氏一愣:这玉佩是沈清月的?   可自己怎的从未见过这块玉佩?   常氏想了想,想到了一种可能:“回太后,清月前些日子回过青川老家,这玉佩许是她从那里得来的也说不定,所以臣妇还未曾见过……”   凌州青川?   太后恍若想起了什么,可又太过模糊,一时记不起来。   在常氏来宫里之前,太后已经有过一种猜测:倘若这块玉佩真的是当初先皇给望水的那一块,而如今又在沈清月的手里,那么会有一种可能,便是沈清月并非沈夫人的孩子,而是望水的孩子……   虽然望水幼时走丢,但是她与望秋是一对双生姐妹,两人面容相似,而沈清月的面容与嘉和相似,嘉和肖母,沈清月说不定也是……   太后没时间与常氏细说,便直接问道:“沈夫人,哀家问你,沈清月究竟是不是你亲生的孩子?”   “这……”常氏被太后问得又是一懵,有些不知所措道,“太后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答哀家!”太后此时心里慌乱得厉害,她害怕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可又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你若有半句谎话,哀家定不饶你!”   常氏身子一震,哪敢在太后面前说谎:“回太后,清月她……确实并非臣妇亲生……”   太后听罢,只觉胸口气息一窒,握着玉佩的手愈发颤抖得厉害:“那清月……究竟是谁的孩子?”   “是青川孟氏,孟云月的孩子……”   孟云月?   孟云月!   太后终于想起了方才那段模糊的没能抓住的记忆:先前她曾让安总管派人去青川盯着沈清月,安总管同自己说过,沈清月在青川遭遇了三个刺客,而且那时她在查找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就是“孟云月”……   “那孟云月既然是清月的母亲,可是与清月长得很像?”   “是。”   “那这又孟云月是何人?家世如何?父母是谁?”   “孟氏是我家老爷娶的……”常氏忙改了口,“是我家老爷纳的一房妾室,家世并不好,听说以前是个孤儿……”   她话音才落,便听见太后一声悲伤扼腕的哀鸣:“望水啊,那是哀家的望水啊……”   常氏不明所以,见太后悲痛欲绝,忐忑着问道:“太后,您怎么了?”   “你……”太后捶着胸口,懊悔至极,“你为何不早日同哀家说这件事?”   “太后,这……”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况且先前又没人问过,叫她如何主动说呢?   太后此时才知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次与沈清月相认的机会,早在三年前沈清月进宫为自己侍疾时,她就该想到,天底下这般相似的两个人,或许是有亲缘关系的,可是她那时非但没有往这处想,反而在自己病情好转之后,便将人赶出了宫去,理由是一看到她,便会想起自己在襄国受苦的嘉和……   再之后是安总管同自己禀报沈清月在青川的行踪,那时安总管分明已经告诉自己沈清月在调查一个叫孟云月的人,倘若自己叫人继续盯着沈清月,说不定早就已经得知了沈清月的身世,可那时她却以为孟云月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非但如此,她明知那时嘉和派杀手去暗杀沈清月,却选择视而不见,叫安总管将盯着沈清月的人撤了回来……   最后便是她逼迫沈清月代替嘉和去襄国的这一次,她怎的就没看到这块玉佩呢?   上天给了她三次相认的机会,可她都做了什么,她为了嘉和,让太尉夫人将沈清月赶出京城,一次又一次地纵容嘉和伤害沈清月,甚至到最后,她自己也亲手伤害了这个孩子,逼得她自毁面容,喂了她七心丸的毒药……   殊不知,这孩子也是她的外孙女啊。   “安总管……”锥心的痛苦叫太后失了仪态,她从榻上起身,险些摔倒。   殿内的宫人方才都被她遣了出去,她一边踉踉跄跄地往殿外走去。   安总管听到她的声音,忙跑了进来:“太后,奴才在……”   “你快些安排人,去将沈清月追回来,你快把她追回……”话未说完,人便晕倒过去。   ***   凌州。   州府衙门的不远处,一辆马车悠悠停了下来。   芊芊玉手撩起马车的窗帘,嘉和往府衙看了一眼,柳眉下的双眸里映出点点期待与怡悦。   “君屹哥哥便是在这里任职啊,”嘉和呢喃一声,而后收回目光,放下帘子,对马车里的绿竹说,“你进去找君屹哥哥,知道该怎么说吗?”   绿竹诺诺地点了点头:“奴婢知道,小姐放心。”   嘉和淡笑一声:“那你去吧。”   绿竹这便从马车上下去,往州府衙门的大门口走去。   碧萱瞧着她与州府衙门的守卫说了什么,而后门卫进去通传,不多时便回来,放她进去了。   “小姐,”碧萱有些不放心道,“那丫头进去会不会乱说什么?”   她有些担心绿竹见到李君屹之后,会将沈清月的事情告诉李君屹。   “她不敢的,”嘉和轻蔑道,“先前她不是也挺倔的吗?可尝过七心丸的滋味后,这些日子还不是老实得像条狗一样……”   “也是,料想她应该也不敢背叛小姐。”碧萱说着,取出面纱,动作轻柔地给嘉和系上。   嘉和与沈清月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面纱半遮面后,几乎分辨不出二人了。   “一会儿去了酒楼,你便不要上去了,君屹哥哥认得你,你就在马车里等着……”嘉和吩咐道。   绿竹在州府衙门的竹林堂等了没多久,便见李君屹来了。   “绿竹姑娘,”李君屹看到她,清冷的眸子中便流露出些许的惊喜来,“可是沈姑娘回来了?”   绿竹有些慌乱地向他行礼,回道:“是,我家小姐刚回来,惦念着那个孩子,所以刚一回来便来见您了。”   “沈姑娘现在在何处?”   绿竹捏着自己的手指,低着头没有看他,声音也极小,似乎很是紧张的样子:“如果您今日有空的话,小姐想请您吃饭,就在附近的酒楼,同您聊一聊孩子的事情……”   “可以,”李君屹立即答应下来,“我将手中的公务处理一下,烦请你转告沈姑娘,稍等我些许时候……”   “好。”绿竹将酒楼的名字告诉了他,却并未立即离开,而是犹豫着又唤了他一声,“那个,李郎君……”   “怎么了?”他问。   她的双手绞得愈发紧,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将头低了下去:“没、没什么,李郎君先忙,奴婢这便出去同我家小姐说一声。”   “好。”   李君屹与她一同出了竹林堂,只不过两人方向不一样,李君屹要去偏院处理公务,绿竹要出府衙。   知道沈清月回来了,李君屹心中隐隐期待起来,去往别院的步子也迈得快了些,想着尽快将公务处理好,便去赴约。   他走了些距离,莫名觉得绿竹今天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以前他虽并未见过她几次,也知她似乎是个内向谨慎的性子,但今日她的神色似乎有些异样,好像在害怕什么,又好像还有什么话想说……   李君屹这样想着,不由停下脚步,往身后看了一眼。   让他惊讶的是,绿竹竟然并未离开,而是站在竹林堂的门口看着自己,脸上尽是纠结之色。   李君屹觉得不对,便折返回来,问她:“还有事?”   她却忽地哭了出来…… 第62章 .坐船·?   绿竹并没有敢哭太久,她只落了几滴泪便赶忙擦干净,强迫自己忍住不能再哭,否则哭红了眼睛,会被嘉和看出异样来。   她走出了州府衙门,很快回到马车上,唯唯诺诺地向嘉和回道:“小姐,奴婢已经同李大人说好了,他忙完手中的公务,便来赴约,酒楼的位置也告诉他了。”   “很好。”因着她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嘉和也没有起疑,让车夫将马车赶到酒楼外面,她们先进去等李君屹。   碧萱留在马车里,嘉和带着绿竹进了厢房,点好饭菜之后,又要了一壶好茶,悠然喝着,叮嘱绿竹:“待会儿君屹哥哥过来之后,你便说我在来时的路上身体不适,哑了嗓子不能说话……”   虽然她与沈清月容貌相似,但声音毕竟是模仿不来的。   绿竹点头称是:“奴婢会和李大人说的。”   嘉和抚着脸上的面纱:“还有我这脸上的面纱……”   “奴婢会和李大人说,小姐脸上起了些红疹,才用面纱遮面的……”   嘉和满意地点点头:“还算是个机灵的丫头。”   她们约莫等了半个时辰,厢房的门便被敲响了,外面传来李君屹清冷的声音:“沈姑娘……”   嘉和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但思及自己现在是“沈清月”,理应更矜持一些才是,于是便又坐了回去,让绿竹去开门。   绿竹将房门打开,李君屹便走了进来。   嘉和已经许久没有见他了,上次见他还是在皇宫,他被迫留在宫里陪了自己几日,一直不是很开心的样子。如今见他神色大好,青衣着身,长身玉立,已经不似之前那般瘦削和憔悴了,他又恢复了以前清俊的面容,满目清辉,气质清华……   “李大人请坐,”绿竹引着李君屹坐到嘉和身旁,同他说,“我家小姐在来时的路上染了风寒,病及喉咙,现在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又因路途颠簸没能休息好,脸上起了些红疹,望李大人见谅。”   李君屹听罢,便关切问道:“严重吗?可需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嘉和轻轻摇了摇头,绿竹便替她回答道:“小姐现在喝着药的,过几日就好了,不用去医馆也成。”   李君屹似是松了一口气般,道:“那就好,秋日总归是干燥了些,不过凌州这里还好,沈姑娘喉咙不适,可多去湿润的地方走一走,许是对嗓子的恢复有好处,脸上的红疹应该也能很快消退……”   嘉和现在不能说话,只能微微颔首,表示对他的谢意。   李君屹本也不是话很多的人,连孩子的事情也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表示孩子的身世还在查,让“沈清月”不要着急。   嘉和自是不会着急,来时的路上绿竹曾同她说过孩子的由来,说是沈清月身边的一个丫鬟在山里捡到了一个孩子,刚好衡阳王世子苏御也在那段时间丢了一个孩子,沈清月便将这个孩子送去衡阳王府确认,结果却是闹了一个乌龙,孩子不是苏御的,沈清月只好又让人将孩子抱回凌州,托李君屹调查这件事……   嘉和当初听到这件事的时候,还嘲笑沈清月许是想借孩子巴结衡阳王府,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绿竹当时听着她讥讽自家小姐的话,也没有说什么。   所以她对这件事情并不关心,她只关心自己假装“沈清月”的事情恐怕瞒不了几天,需得尽快想个旁的办法,叫李君屹离不开自己才是……   吃罢饭后,李君屹便称府衙还有诸多公务要处理,便要回去。   嘉和虽然还想与他多待一会儿,但也不好挽留,担心露出破绽。   反倒是李君屹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舍,临走前同她说道:“今日下午我将公务处理好之后,明日便同衙门告一天假,明日我陪你去河边走走可好?那里水汽大,许是能去热化火,让你的嗓子早点好起来……”   嘉和一听他竟主动约自己,自己满目欣喜地点头答应下来。   李君屹眸光温柔地看着她:“明日一早,我去山庄接你。”   嘉和心中已然喜不自胜,但想到他的这份温柔是给沈清月的,心中便又忍不住嫉妒起来。   李君屹离开之后,嘉和带着绿竹回到马车上,心中的怡悦与嫉妒交织,嘉和的脸色阴沉下来,问绿竹:“之前君屹哥哥待你家小姐也是这般体贴温柔吗?”   绿竹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李大人与我家小姐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而且我家小姐知道李大人心里一直喜欢的是你,所以一直与李大人避嫌。今日李大人约您出去,若是放在我家小姐身上,我家小姐定是会拒绝的……”   嘉和听到这个,心里才稍稍舒服了些,嗤了一句:“那你家小姐可真是不识好歹……”   绿竹咬了咬唇,没敢继续帮沈清月说话,而是及时转移了话题:“方才奴婢听李大人说,明日一早要去山庄接您,那您是要去月牙山庄,还是去先前定好的那家客栈?”   “自然是去山庄,”嘉和知道山庄里都是沈清月的人,但李君屹既然这样说了,她若是不去山庄住几日,恐怕会引来他的怀疑,“去了山庄之后,你帮我掩饰好,别叫旁人看出来。”她对绿竹说。   绿竹也只好答应下来。   月牙山庄,栀素和桑末听说沈清月回来了,纷纷跑来迎接。   桑末最是兴奋,沈清月离开的这段时间,都没有人能在她脸上画好看的花了,她缠着栀素花了几次,可栀素画得太丑了,她顶着栀素给她画的话去哄孩子,孩子都被她吓得哇哇哭……   “小姐,小姐,”桑末第一个跑到“沈清月”身边,高兴地活蹦乱跳,“桑末好想你……”   没想到小姐却对她皱了皱眉头,眼中十分厌恶的样子,她旁边的一个陌生的婢女也一把推开了她:“你身上脏死了,离小姐远点!”   桑末一下子懵了:她方才是和院子里的两只小狗一起玩来着,可是她身上不脏啊,以前小姐从来不嫌弃她的……   栀素也奇怪地看了碧萱一眼,疑惑道:“小姐,这是您新收的丫鬟吗?”   碧萱趾高气昂地看了栀素一眼。   一旁的绿竹忙说道:“小姐一路赶来有些乏累,且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我先扶小姐回房间休息,你们没什么事情不要打扰小姐。”   栀素听到沈清月不舒服,便暂时搁下了疑虑,主动去搀扶“沈清月”:“那我来伺候小姐吧。”   “沈清月”却避开了她的手。   “栀素姐姐,还是我来吧。”绿竹挤到栀素身边,趁机给她递了个眼色,而后扶着嘉和往后院走去了。   栀素有些尴尬,又有些不解:怎么小姐和绿竹今日都怪怪的?   还有那个陌生的丫鬟是谁?怎的看起来好像很受小姐器重的样子?   一旁的桑末更是蔫蔫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栀素,委屈地问她:“栀素姐姐,我身上真的很脏吗?”   “没事,不脏的,”栀素安慰了她两句,“许是小姐累着了,心情不好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可桑末还是瘪了瘪嘴,失落地走开了。   自“沈清月”回来之后,绿竹便一直不让栀素近身伺候,栀素有意将绿竹叫出来问一问,可她才与绿竹说两句话,绿竹便被那个新来的丫鬟叫走了。   看绿竹的神色,似乎对那个丫鬟也有些忌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等栀素弄明白这件事情,第二日一大早,李君屹便来了山庄,栀素瞧见自家小姐打扮得十分精致,带着绿竹一起随李君屹出去了,倒是把那个趾高气昂的丫鬟留在了山庄里。   栀素心里愈发疑惑:小姐以前对李郎君的态度颇为冷漠,今日怎么看起来很是欢喜的样子?   马车里,嘉和与李君屹挨坐在一起,他身上有一种好闻的松香,是嘉和喜欢的味道。   虽然此时她借用了“沈清月”的身份,许久未与他离得这般近,嘉和的心头还是涌上了浓情蜜意。   李君屹一如昨日般温柔:“你喉咙好些了么?脸上的红疹可曾消退一些?”   嘉和娇羞地摇了摇头,仍旧不说话。   李君屹拿出一个水囊:“这里面是用金银花煮的水,对你的喉咙应该有些效用……”说着,便递给了她身旁的绿竹。   绿竹会意地看了水囊一眼,接了过来:“奴婢替小姐谢谢李大人。”   凌州境内有一条河,河道两旁种有杨树与柳树,凌州人称它为杨柳河。河长数千里,河宽百余丈,可通往西南各州城。   李君屹与嘉和在河边的杨柳树下正散着步,河面上有艘不大不小的船,慢悠悠地划了过来,船夫招呼着问他们,可要坐船游览杨柳河风光?   李君屹转过脸来问询嘉和的意愿:“沈姑娘,可要坐船游览一番?”   嘉和往那船上看了一眼,这船显然不及当初在京城庙会时乘坐的彩舟画舫奢华好看,船上已经有了一些客人,看衣着都是些普通百姓,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赏景。   嘉和觉得这船过于简陋,有些不太想上去,但没想到李君屹却主动牵了她的手,说:“走吧。”   嘉和心中一动,便由着他牵着自己上了船。   船只接上他们三人之后,便划回河中央,顺着河流往西南而去,凭栏眺望,河宽水清,两侧的杨柳速速远去,还能看到远处的山峦。   景色还算不错,又有李君屹在身边,嘉和心情很是愉悦,可李君屹的脸色却不太好,眉峰频频皱起,身子也有些紧绷。   嘉和想问问他怎么了,但自己又不好开口说话,便看了绿竹一眼,示意她问一问李君屹。   “李大人,您怎么了?”绿竹依着嘉和的意思,问道。   李君屹忍着晕眩与胃中的翻滚,道:“无碍,只是有些晕船罢了。”   晕船?   嘉和张大了眼睛看他:君屹哥哥竟然晕船?   李君屹脸色有些苍白:“你们在此等我片刻,我去找船家问一问有没有缓解晕船的法子。”   绿竹忙道:“李大人快去吧,奴婢陪小姐在这里等着您……”   李君屹转身去找船家,嘉和心疼地看着他,喃喃道:‘他以前怎么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他晕船呢……’   “小姐,”绿竹唤了她一声,将先前李君屹给她的水囊递了过去,“趁着李大人这会儿不在,您喝口水润润嗓子吧,免得待会儿李大人回来,你若口渴却不方便撩开面纱喝水……”   嘉和推开了水囊:“我这会儿不渴,不想喝。”   绿竹劝道:“小姐还是先喝点水吧,否则待会儿李大人回来,小姐若是再渴了,又不方便在李大人面前露出面容,岂不是要受渴了?”   嘉和想想也是,便接过水囊,转过身去背对着李君屹离开的方向,撩开面纱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金银花的甘苦气息在口中弥漫开来,味道不算太好,嘉和皱了皱眉,只喝了几口便不喝了。   李君屹离开好一会儿了还未回来,嘉和等得有些不耐烦,便欲叫上绿竹过去找找他。   可才走了几步,忽觉有些眩晕,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我怎么……也有些晕船呢?”她揉着自己的额边,伸出手想让绿竹扶着自己。   可自己伸出去的手却无人接着,她心中一恼,转过头准备训斥绿竹,却见对方明明就站在自己的身旁,却根本没有要搀扶自己的意思。   她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自己…… 第63章 .逼问·?   绿竹冷冷地看着嘉和因为站立不稳而摔倒在地上……   她知道李君屹给她的水囊里一定放了什么东西,大抵是蒙汗药之类的,所以才会催促着嘉和去喝那水。   “你这贱婢……”嘉和骂了一句,以为是她对自己做了什么手脚,便支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去找李君屹求救,可身子却不随她的意愿,她怎么也站不起来。   在模糊摇晃的视线中,她好像看到李君屹朝自己这边走来。   她伸出手向他求救,直到他在自己身前蹲了下来,她的手抓住他的衣角,顾不得自己的声音像不像沈清月,开口说道:“救我……”   可李君屹的话却让她彻底没了希望。   他说:“嘉和,我知道是你……”   黑暗铺天盖地而来,湮灭她最后的意识,嘉和昏迷了过去。   而原本在船上赏景的人们,也纷纷围拢过来,并作四排五列,恭敬地站在李君屹身后。   显然他们是李君屹的人。   昨天绿竹依着嘉和的吩咐去州府衙门找李君屹时,便一直在纠结究竟要不要将实情告诉他。   她心中一直担心着自家小姐,虽然她已经将消息送去了许州孟将军那里,可她也不确定孟将军究竟能不能救出小姐。   若是李君屹能念及与小姐三年的夫妻旧情,出手相救的话,小姐被救出的机会便又多了一分。   可绿竹又不敢贸然将这件事情告诉李君屹,因为自己的性命还捏在嘉和公主手中,那七心丸毒发时的滋味简直叫她生不如死,一旦嘉和公主知道她将此事告诉了李君屹,那么自己必死无疑。   说与不说,救与不救,让她的心倍感煎熬。她无法抉择,直到李君屹折返回来,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她终于再也绷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   李君屹面色立即凝重起来,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你莫哭,说来我听,我帮你想办法……”   她这才告诉了李君屹:“外面那个人不是小姐,是嘉和公主,小姐被她们送去襄国了……”   她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免得嘉和起疑,擦掉眼泪之后硬是忍着没再哭下去,简要地将太后逼沈清月代替嘉和去襄国的事情告诉了李君屹。   李君屹虽这段时间一直在凌州,但最近也听说了嘉和再回襄国的事情。他听说之后,还曾为嘉和担忧过,担心她回到襄国之后会勾起伤心往事,心情不郁,却是万万没有想到去襄国的竟然会是沈清月。   李君屹脸色阴沉得厉害,对绿竹说:“你先回嘉和那里,假装无事发生,我一会儿便去赴约。若要去救你家小姐,也至少给我一下午的时间,我需得做些准备……”   而后李君屹按时来酒楼赴约,未曾表现出任何异样,还约嘉和第二日去河边散步。   绿竹不知道李君屹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今天早上在马车里,李君屹递给自己水囊时,绿竹便猜到这水里定然是有什么问题,所以在李君屹借晕船的理由暂时离开之后,绿竹便哄骗着嘉和喝了些水囊里的水。   她果然猜对了。   嘉和昏迷过去之后,李君屹便让人将她抱去船舱里,并派人看守着她。   绿竹问李君屹:“我们乘船要去哪里?”   “这条河能通往西南边境,按你昨日说的时间,沈姑娘应该再有两三日就能抵达邹国与襄国的边境了,我们走水路会快一些……”   “还能来得及吗?”绿竹担忧道。   李君屹心里也没有把握:“试一试吧。”   纵然凌州里西南边境近一些,但这个消息来得太迟了,李君屹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沈清月的车队。   “那为何要带着嘉和公主一起去?”绿竹有些不解。   “我才来凌州任职不久,昨天下午也只招来这二十个人随我们一起去西南边境,届时恐怕直接抢人是做不到的,只能用嘉和将沈姑娘换回来……”   “大人可是想出了什么办法能将我家小姐换回来?”   “并没有什么好办法,若是能拦住车队,可能要直接撕破脸皮,戳破谎言,届时就算换不回你家小姐来,也能将事情闹大,甚至传回京城。只要车队一时入不了襄国境内,你家小姐就有回来的机会……”   ***   嘉和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的昏过去之前,李君屹明明白白地同自己说过,他知道自己是嘉和而并非沈清月,所以绿竹早就出卖了自己,他们二人联合起来将自己骗到这船上来,不晓得要带她到哪里去?   她心中登时慌乱起来,问看守她的那人:“你们要带我去哪?”   那人却不回答她,也不肯理会她。   她只好叫嚷起来:“君屹哥哥,君屹哥哥……”   李君屹在甲板处刚吐完,他晕船晕得厉害,虽然服用了一些止晕的药,然作用甚微。   绿竹原以为他说自己晕船是随意寻的借口,好让她单独与嘉和公主在一处,让嘉和公主喝水囊里的水,没有想到他是真的晕船。   “李大人,嘉和公主醒来了。”绿竹看着他似乎很辛苦的样子,便倒了一碗水递给他,“大人怎么会晕船晕得如此厉害?”   “小时候落下的毛病罢了,无碍。”李君屹接过水漱了漱口,脸色有些煞白,“我去看看嘉和……”   绿竹听到他要去见嘉和公主,神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他心里喜欢嘉和公主,若是嘉和公主在他面前哭一哭,亦或是用甜言蜜语哄一哄,他会不会就不舍得用嘉和公主换回小姐了?   李君屹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大抵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便道:“我有些话想问她,你可一起过去听一听。”   绿竹自然选择跟他一起过去。   船舱内,嘉和一见到李君屹,果然哭了起来。   “君屹哥哥,你这是做什么?我假扮成沈清月也只是多靠近你一些,你为何要这样对我?”她泪水涟涟,哭得好不可怜。   绿竹不由偷偷看了李君屹一眼,见他神情平静冷肃,才稍稍放下心来,听见他问嘉和公主:“嘉和,你为什么要让沈姑娘代替你去襄国?”   嘉和哭着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君屹哥哥你误会我了,不是我让沈姑娘替我去襄国的,是……是太后……是太后见我不情愿,才瞒着我将沈姑娘接进宫中,让她代替我去襄国的……”   “你胡说!”绿竹见她竟然编出这样的谎话,气愤不已,立即拆穿她道,“你来沈府的时候,我家小姐还在皇宫,你还说过我家小姐在宫里弄伤了自己,你分明早就知道这件事,为了掩人耳目,才来沈府假扮我家小姐的!”   “你这贱婢,你胡说什么?”嘉和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而后又看向李君屹,“君屹哥哥,你不要相信她,她污蔑我,我事先真的不知道沈姑娘要代替我去襄国的事情,你相信我好不好?”   “嘉和,”对于她的极力辩解,李君屹的反应却很是冷淡,“我不是傻子,这样漏洞百出的谎言,你莫要再说了。”   嘉和抽噎一声,止住了哭泣。   她怔怔望着李君屹半响,在确认他是真的不会相信自己了之后,脸上那份无辜与委屈才逐渐褪去,眉眼刻薄起来:“对,我早就知道了又如何?她能替本公主去襄国是她的荣耀,且能给沈家换来一个侯爵,这只是他们愿意的。”   “可小姐不愿意,小姐是被夫人灌了蒙汗药抬进宫里去的,我到现在都不知,小姐究竟是怎么伤了自己,伤情严不严重?”绿竹说着,便再也忍不住,担忧地哭了起来。   李君屹亦是想问这个问题:“沈姑娘如何伤了自己?”   嘉和不甘心地看着他:“君屹哥哥就这般紧张她?你果真的爱上她了吗?”   “是。”李君屹目光坚定,几乎没有犹豫地便承认了。   嘉和眸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她脸上泪痕未消,却嘲讽地笑了起来:“你可知她伤了自己哪里?她伤的是自己的脸!她用簪子划破了自己的面容,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她容貌已经毁了,一个女人没了容貌,你还会爱她吗?”   “你知容貌对女人的重要,可她伤了自己的容貌,你却丝毫不觉得愧疚和同情,”李君屹失望地看着她,“你对沈姑娘的仇意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从她被赶出京城的时候,你心里就已经对她生了恨意是吗?”   “不,还要更早!”嘉和已然有些癫狂,“从我知你娶的人是她后,我就恨她!凭什么我去襄国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你却转头娶了别的女人?你在画舫上看她的那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有她,你每提一次她的名字,我就恨她多一分……”   李君屹目光灼灼逼向她:“所以你才会三番两次的派人伤害她,你将她赶出京城还不算,你还想要了她的性命?”   “是又如何?”嘉和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她嘶吼道,“她凭什么长得像我?又凭什么比我过得幸福?我不要你再见到她,我就是要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沙哑的嘶吼声过后,船舱里便是一阵骇人的沉默。   绿竹目瞪口呆地看着嘉和:原来她就是小姐屡遭杀手的幕后指使者,她这样一个美丽而高贵的公主,心肠竟然如此恶毒,行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而李君屹方才那番话,其实只是没有证据的猜测与试探,却不想一语中的。   “原来,真的是你做的……” 第64章 .逃跑·?   那次沈清月被人掳走,惊险地将她救回来之后,苏御曾半是开玩笑地问他,会不会是嘉和做的,当时李君屹并不相信嘉和会做这样的事情,但这句话还是悄然地住进了他的心里。   他从那名仅存的杀手口中问出的三个线索:买凶者个子高,皮肤白,声音细,这三个特点十分寻常,他一时无从下手去追寻,直至昨日,他听绿竹说,嘉和逼沈清月代替自己去襄国的事情,他才将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   先前母亲就同他说过,当初沈清月之所以离开京城,表面上是太后让母亲逼她离开的,其实是嘉和的意愿。   倘若嘉和从襄国回来之后,便对沈清月抱有敌意,那么自沈清月在许州遇到匪徒以及在凌州两次遭遇杀手,便都有可能是嘉和在背后授意所为。   而那个个子高、皮肤白、声音细的买凶者,嘉和身边刚好有一个人十分符合。   是陆卓。   他被太后困在宫里的那段时日,与陆卓见过几次。陆卓长的不像是个太监,他对嘉和颇为忠心,从他看嘉和的眼神中就能让人感觉到。   想通这一切之后,才有了今日的试探,没想到果然是她。   “原来,真的是你做的……”   嘉和听到这句话,一下子僵住了。   她方才都说了什么?   她怎么能说出那些话?   她怎么能全部承认了呢?   她慌乱地解释:“不、不是这样的,我方才、方才说的都是气话,我没有做那些事情,不是我……”   可李君屹看她的目光还是冷了下来,那是一种透彻心骨的冷,是一种对她失望透顶的冷。   以前他看自己时,总是带着心疼与愧疚,还有欲言又止的纠结与犹豫,她不满足他对自己这样的情感,迫不及待地想要将沈清月赶出他的世界,却不曾想,最后却是连他也一并赶走了。   “君屹哥哥,”发觉到李君屹对她的苍白的话无动于衷时,嘉和终于没再辩解下去,她只是哀怨地看着李君屹,“你在怪我吗?”   李君屹眸光深黯:“我没有资格怪你,我亦是罪人……”   ***   虽然沈清月和穆宁一直在想办法拖延车队的行程,但如今还是临近西南边境,约莫再有一天的路程便要出邹国入襄国了。   孟清云还没有来救她们。   穆宁也没了一开始的笃定,明日孟将军若是再不赶来,一旦入了襄国的境内,她们被救出的机会几乎就没有了。   沈清月心里其实一直是纠结着的:她既希望大哥能来救她们,又不希望大哥前来犯险,如今大哥还未出现,她反倒并没有太失落。   大哥不来也好,否则真的拦截了皇家的车队,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只是连累了穆宁要随自己一起去襄国,沈清月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这些日子,沈清月与穆宁逐渐熟悉,两人偶尔有机会聊天时,也从中得知了穆宁女扮男装去当兵的缘由。   穆宁生父早逝,母亲带着她和妹妹改嫁后,又给继父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继父和母亲忙着种地养活四个孩子,照顾弟弟妹妹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穆宁和妹妹身上。   可穆宁和妹妹也只比两个孩子大三四岁而已,尤其是妹妹,她也还是个孩子,照顾弟弟妹妹的时候难免会出些磕磕碰碰,更何况有时候顾的了弟弟便顾不了妹妹,亦或是忙着看妹妹忽略了弟弟,两个年幼孩子时常磕碰些小伤小痛来,每每这时,继父总会将错误都推到她们姐妹二人的身上,动辄打骂。   而自己的母亲,也只顾着心疼与继父生的那两个年幼的两个孩子,在继父打骂她们的时候从来不会劝阻。   后来穆宁的妹妹生了场大病,需要很大一笔医治费用,可家里没有那么多钱,继父也不肯出去借,母亲也没有任何办法,穆宁只好自己出去挖野草和草药,卖钱给妹妹看病。   妹妹病得奄奄一息之际,继父甚至嫌弃妹妹因为生病而散发出的病臭味,将她从床上拖下来,扔到了灶房的木柴旁。   那一日,穆宁难得挖到了几株好草药,卖了整整两贯铜钱,她高兴地捧着铜钱跑回家,想着妹妹接下来半个月的药钱有了……   然而等到她回到家后,却看见妹妹趴在灶房的门槛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门口,至死都在等待她的姐姐……   继父拿走了那两贯铜钱,给妹妹买了一卷草席,草草地埋了。   穆宁从此离开了家,后来阴差阳错入了军营,初时在军营的伙房里给士兵烧火做饭,后来因为射箭的天赋被孟清云看到,便将她从伙头兵里调了出来,入了骑射兵。   穆宁说,虽然孟将军看起来脾气很暴躁,也有些粗鲁,但他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惜才爱才,对待士兵也很好,大家都很敬佩他。   她还对沈清月说:“那日在西山,我听你说你是孟将军的妹妹,我就想到我的妹妹。倘若我的妹妹还活着,我也一定要想办法护她周全,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亲人。只是那时我护不了她,但是现在我可以替将军守护你……”   沈清月很感激穆宁的付出,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忍让穆宁与自己一起去襄国。   眼看还有一日就要到襄国了,沈清月偷偷地对穆宁说:“阿宁,你跑吧,他们以为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婢女,不会花太多的功夫去追你的……”   穆宁摇摇头:“他们将我们看得这般严实,我怕是跑不掉。”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沈清月便将自己想出的法子告诉了她。   “今晚咱们住在客栈里的时候,待唐嬷嬷睡沉了,你便暂时躲到床底下,我将房间的窗户打开,对他们称你从窗户逃跑了,叫他们去追,他们自是追不到你,又不会因为你而耽误行程。待明日一早我们离开的时候,你便从床底下出来,届时便安全了……”   “这确实是个值得一试的法子,”穆宁道,“那便换成你,你躲在床底下,我来掩护你。”   沈清月苦笑道:“我跑不了的,因为他们觉得你无关紧要,才不会费功夫找你,可我不一样,这个法子我用不了,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到我的。”   穆宁不放心她:“可我若跑了,你怎么办?”   “我们两个人能跑掉一个,已经是很大的运气了。就算我去了襄国,只要我还活着,就还有机会回来……”   穆宁沉思许久,而后答应了下来:“好,那就按你说的做。”   是夜,唐嬷嬷守着她们直到半夜才睡。   沈清月和穆宁也不敢轻举妄动,直至确定她睡得极沉了,穆宁才小心翼翼地躲到床底下,沈清月轻手轻脚地打开了窗户,而后喊醒了唐嬷嬷。   “唐嬷嬷,醒醒,我的婢女逃跑了!”沈清月摇醒了唐嬷嬷。   “什么!谁跑了?”唐嬷嬷立即睁开眼睛,从床上跳了起来。   “我的婢女阿宁跑了……”沈清月假装一脸着急,指着窗户道,“她好像从窗子偷偷跑出去了,你快叫人去追!”   “她啊,”唐嬷嬷果然如沈清月预料的那般,对穆宁并不太上心,“还以为她对你有多忠心呢,你没跑就成。”   沈清月有意引导对方穆宁已经跑出去的事情,拧眉道:“她这一跑,我身边便没人侍候了,嬷嬷还是叫人出去找找她吧。”   唐嬷嬷走到窗户前看了看,咕哝道:“窗子下面有人守着啊,她怎么跑掉的?”   沈清月解释道:“嬷嬷不知,阿宁其实是会些功夫的。”   “这样啊……”唐嬷嬷将窗户关上,在屋子里粗略巡视了一遍,柜子打开看过了,亦是往床底扫了一眼。   还好穆宁死死抓着床板,腾空了地面,唐嬷嬷身子胖,无法将腰弯得太厉害,更不会不体面地趴在地上去看床底,故而便没能看到躲在床下的穆宁。   而后,唐嬷嬷才打开房门,对外面的守卫说:“公主身边的一个婢女丢了,你们派几个人出去找找去,不管找不找得到,天亮以后便立即回来,免得耽误了行程。”   “是!”外面的守护立即安排人出去找穆宁了。   唐嬷嬷关上房门,盯着沈清月又看了一会儿,沈清月假装沉浸在自己丢失丫鬟的苦恼中。   唐嬷嬷敷衍着安慰了几句:“等到了襄国,你做了太后,要多少人伺候有多少人伺候,何必在意一个粗使丫鬟?行了,还有一个时辰估摸着天就亮了,你再睡一会儿,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沈清月叹了口气,“郁郁寡欢”地回到床上躺下了。   唐嬷嬷没有立即睡下,她叫外面的守卫找了根绳子来,将窗户绑死,免得沈清月也逃跑了,而后才安心地也回床上睡了。   沈清月自是睡不着的,隔着一张床板,上面是她,下面是穆宁,沈清月几乎能听到穆宁的呼吸声,她的心里始终不敢松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沈清月好像听不见穆宁的呼吸声了,她睁开眼睛,却看见穆宁站在她的床前。   沈清月不明所以,轻轻坐起身来,不敢发出声音,怕吵醒了唐嬷嬷,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从床下出来了?   穆宁示意她下床看看。   沈清月便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依着穆宁的手势,往床底下看了一眼。   穆宁不动声色地绕到了她的身后。   后颈忽然一痛,沈清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但很快便眼前一黑,晕倒在穆宁的怀里…… 第65章 .营救·?   沈清月是在床底醒来的,她的身旁还放着一身穆宁的衣服,衣服被揉作一团塞在她的身侧,显然是她在极短的时间里仓促塞进来的。   沈清月抱着穆宁的衣服从床底下出来,房间里已经没有人了,唐嬷嬷和穆宁都不在了,自己昨天晚上睡下之前脱下的衣服也没有了,唯独枕头下露出了一角白纱,她抽出来,发现枕头下面还有几颗碎银,那应该是穆宁特意给她留的。   她早该想到,她提出让穆宁抛下自己逃跑时,穆宁答应的那般爽快,该是有别的想法的。   穆宁对她那般上心,又怎么会真的抛下她而选择自己逃跑呢?   昨天晚上穆宁将她打晕,塞到床底下,而后应该是换上了她的衣服,戴上帷帽,假扮成她的样子随唐嬷嬷一起走了。   窗外阳光大好,已经天亮许久了,穆宁应该走了好一会儿了。   沈清月抱着穆宁的衣服,心中难过不已:她想出那个主意是为了不连累穆宁,没想到穆宁却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将逃跑的机会留给了她。   穆宁她一定知道,待她入了襄国之后,假扮的身份很快就会被发现,届时她必定死路一条。   可是她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倘若现在沈清月追上去,不仅辜负了她的苦心,甚至还会让她顶替自己的事情提前败露,她的下场亦是不会好到哪里去……   沈清月穿上穆宁留下的衣服,系上面纱,出了客栈。   她在客栈门口站了许久,往西走是去往襄国的路,往东走是能逃回凌州或许州的方向,沈清月往西走了几步,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街道,小声呢喃道:“阿宁,谢谢你……”   而后转过身去,红着眼睛向东走去。   ***   李君屹和绿竹等人靠岸的时候已近中午,他们将嘉和藏在一个木箱中,抬着下了船,走出了码头。   码头上来往商人很多,有许多租售马匹和马车的,李君屹让人四下去租马匹,以最快的速度租来二十匹马和一辆马车,准备继续去追赶去往襄国的车队。   马车没有车厢,是运输货物的那种,刚好可以放木箱,绿竹就坐在木箱旁,听着里面传来的撞击声和呜咽声,想到前些日子被嘉和欺压的场景尚还历历在目,这会儿心里终于痛快了些。   二十余人的马队顺着道路往西奔去,马蹄奔腾,路上扬起长长的尘土。李君屹心中念着快点,再快点,一定要追上皇家的车队,一定要将沈清月换回来,否则这一辈子他都难以心安……   许是心里一直在想沈清月的缘故了,他远远地瞧见前面的路上有一个人,系着面纱,身影似乎与沈清月有些相像。   对方一直低着头,早早地便避到路边,给他们让出路来。   李君屹一直盯着她看,离得越近,他看得越清晰……   擦肩而过之时,李君屹忽然勒住缰绳,转头冲着她大喊了一声:“沈姑娘!”   对方闻声,猛地抬起头来,李君屹瞧见了一双熟悉的眸子……   ***   孟清云带着苏御给他挑选的那一百个“山匪”,在连日赶路,终于在临近西南边境时,遥遥看到了一个浩浩荡荡的车队。   这些日子他门拦错了好几个车队了,以至于被人当成真正的拦路匪徒而报了官,官府还曾派出官兵追捕过他们,所幸没追上。   这次他们看到的车队,与先前他们拦过的车队相比,随行的人更多,马车看起来也更奢华,希望这次不要再拦错了。   孟清云快马扬鞭,很快便追了上去。   而前面的车队听闻身后传来的马蹄声,也随即停了下来,见后面乌泱泱来了近百人,且脸上都系着面巾,立即严阵以待。   孟清云带的这一百人,只能将车队围住一半。   “大胆刁民,你们是何人?胆敢拦截我们的车队?”对方统领喊道。   孟清云一听对方的语气,反倒乐了:“老子拦的就是你们!”看对方这架势,想必这次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孟清云身边另一人,为了确认马车里面的人是嘉和公主,便用土匪的语气喊道:“听说马车里坐的是咱们邹国的公主,既然是公主,定然国色天香,美艳不可方物,刚好可以带回去与我家寨主成亲,做我们的压寨夫人!”   对方大怒:“你们大胆!竟然口出狂言辱没公主,怕是不想要你们项上的脑袋了!”   孟清云与身边那人对视一眼:果然拦对了。   既然拦对了,孟清云也不再同他们废话:“兄弟们冲啊,把那公主给我抢回来!”   两方人马这便交战起来。   马车中,带着帷帽的穆宁在听到孟清云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便听出了这是她最敬仰、最期待的孟将军的声音。   他终于来了!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来!   她今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沈姑娘换了身份,没入襄国边境的那一刻,她无时无刻不在祈祷着孟将军的到来。   如今孟将军终于赶来,她便也可以活下来了。   穆宁从马车中起身,便要跳下马车。   唐嬷嬷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公主,外面可是土匪!”   穆宁力气大,一把将她推开,自己掀开帘子便跳下了马车。   唐嬷嬷急得大喊:“公主逃跑啦!”   马车附近的护卫听到唐嬷嬷的喊声,立即跑来阻拦穆宁。   穆宁虽然武功不好,但这些护卫顾及她“公主”的身份,不敢伤了她,如此倒给了穆宁机会,她从一个护卫手中抢来一把剑,一边挥舞着不让护卫靠近自己,一边往孟清云的方向挪去。   孟清云也看见了她,骑马挥舞着长刀冲破重重阻拦,终于来到她面前,俯身将她捞上马来……   人既然已经抢到,孟清云便不再恋战,带着那一百人便要离开。   护卫们见他们劫走了公主,自然在后面穷追不舍,孟清云他们一时也无法摆脱,只得胡乱找了条路先跑着。   小路不算太宽,但好在渐渐地孟清云他们与后面的护卫甩开了些距离。   偏偏这是,迎面却扬尘而来一小队人马,瞧着人数约莫有二十人,虽然不算多,但二十多匹马加上一辆马车,却将路给堵住了。   这是谁家的人马这么不长眼,怎的跟他们撞上了?   “让开!你们让开!”孟清云懊恼地大声喊道。依譁   没想到对方亦是如此,挥舞着手让他们避让一下。   两方谁都不肯避让,险些撞在了一起,只得各自勒紧缰绳,让马儿暂时停下。   “哪里来的混蛋,敢挡老子的路?”孟清云气急败坏地骂道。   对方为首的是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依旧没有避让的意思,但说话却客气许多:“劳烦各位好汉让一下路,我们急着救人!”   孟清云破口骂道:“就你们着急啊?没看到我们正被人追赶吗?”   “大哥!”   对面的人马中,忽然传来一个温婉清柔却充满惊喜的声音。   “是大哥吗?”   沈清月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了孟清云的马前。   孟清云看着眼前这个脸上系着面纱的女子,从她熟悉的眉眼中,他立即就认出这是他的妹妹沈清月。   “你是清月?”孟清云说着,扯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巾。   沈清月却只是将自己脸上的面纱摘下一半,只给他看了自己未损伤的那半张脸,而后又将面纱冲洗系上:“大哥,是我。”   孟清云立即低头瞧怀里的女子:“那你是谁?”   穆宁摘下头上的帷帽,脸颊微红:“将军,我是穆宁……”   孟清云:“……”这是怎么回事?   李君屹听绿竹说过,先前苏御父亲麾下的那名叫孟清云的副将,就是沈清月一直寻找的兄长。绿竹在京城时已经想办法将沈清月去襄国的事情告诉了孟清云,李君屹也猜到这位孟将军说不定也会来救沈清月,没想到他们竟然在这里遇见了。   方才他听孟清云说他们正在被人追赶,李君屹立即问道:“孟将军,可是皇家的护卫在追赶你们?”   孟清云不认识李君屹,但既然自己的妹妹与他在一起,想必对方也不是坏人,便道:“是啊,我是想把清月抢回来的,可是清月怎么在你那里?”   “这个回头再让沈姑娘同你解释吧。”李君屹让后面的马车过来,将车上的木箱打开。   被绑缚着手脚塞住嘴巴的嘉和便出现在孟清云面前。   孟清云定睛一瞧:“这里面……怎么还一个清月?”   “她不是清月,她是真正的嘉和公主。”李君屹在嘉和面前,没有继续唤他“孟将军”,免得被嘉和听到之后,以后会凭此调查孟清云的身份,他只是对孟清云说道,“你带沈姑娘先走,我将嘉和公主交给他们,他们便不会再追你们了。”   “这能行吗?”   “行的,”李君屹让人将装着嘉和的木箱抬了下来,让沈清月坐回马车上去,“你们先走。”   ?   穆宁往后面看了一眼,见那些皇家的护卫就要追上来了,小声催促道:“将军,我们快走吧。”   “那我们就先走了!”孟清云朝李君屹抱了抱拳,“多谢了,兄弟!”   李君屹抱拳回礼,孟清云便带着自己的人马以及沈清月和绿竹乘坐的那辆马车离开了。   李君屹让他的人重新将路堵住,不一会儿,皇家的护卫便赶了过来,在李君屹面前停下了。   对方统领气得脸色铁青,以为他们和方才那伙匪徒是一伙的,拔出剑来指着李君屹:“你们又是谁?为何挡路?”   李君屹拱手道:“我是凌州通判李君屹,那些人你们不必再追了,因为嘉和公主就在这里……” 第66章 .身份·?   李君屹报上自己的姓名之后,对方立即有人认出了他:“你是当朝太尉之子,前太常寺少卿?”   “是我。”   对方统领听见他是太尉之子,态度立即转好了些:“李大人,你与方才那伙匪徒是什么关系?”   “我与他们没什么关系,我此番前来,只是为了让你们见一见真正的嘉和公主。”   “真正的嘉和公主?”统领显然是不知道这件事的实情的,“李大人此话为何意?”   李君屹看了一眼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唐嬷嬷:“你问她便知道了。”   唐嬷嬷急匆匆地走过来,看了一眼木箱中的嘉和,瞧见她脸上并没有伤疤,身上的衣服也与今天穿的不一样,心中不由一惊。   “这……”   “唐嬷嬷,究竟怎么回事?”统领问她,“什么真的公主假的公主?”   唐嬷嬷神色慌张起来,狡辩道:“李大人您说什么呢,这……这里面的人怎么会是嘉和公主呢?”   “你若不认识嘉和公主,我便随你们回京,将你们如何偷梁换柱的事情在圣上面上分辨明白……”   唐嬷嬷自然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若是此时认下嘉和公主,便要带她去襄国,可是太后强迫沈清月假扮公主一事,为的就是不让嘉和公主去襄国,自己若是自作主张,日后叫太后知道了,岂不是会惹来大麻烦?   可若是此时不认嘉和公主,李君屹便要将人带回京城,这件事情一旦闹大,便是一桩国丑,国丑外扬,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唐嬷嬷心中权衡了一番,想着不若此时先认下嘉和公主,待李君屹走后,暂不带嘉和公主入襄国,她让人回京将此事禀报给太后,再做决断。   如此,她便说道:“老奴方才眼拙,没认出嘉和公主。如今仔细瞧瞧,这确然是嘉和公主无疑,多谢李大人将公主送过来……”   说着,便让护卫将嘉和公主抬过来。   护卫们有些不明所以,但唐嬷嬷既然说对方是嘉和公主,他们便也只能照做。   他们走到木箱旁,正要抬时,却被李君屹拦住了:“我暂时还不能将嘉和公主交给你们。”   对方统领不解:“李大人这又是何意?”   “还有一些私人恩怨需要处理,耽搁你们在这里多两日,过几日我会将人送回来。”   唐嬷嬷一听,觉得不妙,便命令那些护卫:“你们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将公主救回来?”   李君屹的人亦是上来护在了木箱旁,有人拿剑抵在了嘉和身前。   “你们若不想嘉和公主有何不测,最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李君屹冷静地对那些护卫说。“三日之后,还在此处,我会将嘉和公主交给你们。我已告知你们我的身份,若三日之后我没来,你们可以回京城,去圣上面前状告我……”   ***   孟清云带着沈清月并未走太远,因为担心李君屹他们会出事,他们在一处茂密的林子里藏了起来,想着若是等上半个时辰,李君屹他们没有回来的话,孟清云便带些人回去看看。   躲在林子里的这一会儿,孟清云从沈清月口中得知了穆宁自愿去她身边保护她,以及昨天晚上穆宁打晕她,装扮成她的样子要替她去襄国的事情。   穆宁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护沈清月周全,让孟清云很是感激。他拍着穆宁的肩膀道:“好小子,我当初没看错你,你有勇有谋有魄力,等回到军营,我升你做偏将……”   穆宁愧不敢当:“将军客气了,属下承担不起,属下只愿在将军旗下做一名普通骑射兵,实在担当不起偏将的重任。”   “我说你能你就能,我看人向来百发百中,跟你射箭一样的准……”孟清云大大咧咧地拦过穆宁的肩膀,又夸她,“我说你小子扮起女装来还挺像那么回事,这小脸蛋上胭脂抹的,这小胸脯还鼓鼓囊囊的呢……”   孟清云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穆宁的脸,又拍了拍她的胸脯……   穆宁惊得一下子抱起胸来,脸上腾得一下烧红了。   “大哥你……”沈清月在一旁瞧得哭笑不得,忙将孟清云的手从穆宁的肩上推了下去,将穆宁拉到自己身边来,“大哥你方才还说自己看人准呢?我瞧大哥分明眼拙得很,大哥难道瞧不出阿宁是真正的女孩子吗?”   孟清云:“……啊?”   穆宁满脸羞愧道:“对不起将军,是我隐瞒了身份,骗了你……”   孟清云脸上的表情一时五花八门,十分精彩。   沈清月挽着穆宁的手对他说:“大哥,阿宁是个好姑娘,又豁出性命护着我,她隐瞒身份的这件事,你就别怪她了。”   孟清云虎虎地挠了挠头:“我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啊,姑娘就姑娘呗。”他放下手来,想着自己才用这只手拍了穆宁那个地方,不由觉得被火烫了般缩了起来,十分不好意思道,“你说你,也不早点跟我说,我方才……不是成心的啊,你别介意啊……”   穆宁亦是尴尬道:“属下……不介意。”   沈清月见大哥很快就接受了穆宁的身份,也很替穆宁感到开心。   她扭头看向一旁的绿竹,这丫头除了方才见到自己时的惊讶与喜悦,这会儿正一脸心事忡忡的样子,沉默不语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绿竹?”沈清月问她。   “小姐……”绿竹忽然一瘪嘴,哭了起来,“小姐一直戴着面纱,奴婢想看看你的脸。”   沈清月表情一滞,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自己面纱下的伤疤,而后不自然道:“等回去了再给你看。”   孟清云听绿竹这么一说,也觉得有些奇怪:“清月,你怎的一直戴着面纱?”   沈清月低下了头:她担心大哥见到自己脸上的伤疤很心疼,不愿给给他看。   “奴婢听嘉和公主说,小姐伤了自己的脸,”绿竹哭着道,“小姐,那伤是不是很严重?”   “不严重的……”沈清月正要安慰绿竹几句,没想到大哥听到了,勃然大怒。   “你伤了自己的脸?”孟清云走到她面前,“给我看看!”   沈清月想要躲开:“大哥,别看了……”   她话还没说完,大哥便扣住她的后颈不让她躲,另一只手将她的面巾取了下来。   一条两三寸长的伤疤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孟清云面前,在她白皙恬静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孟清云的怒气一下子冲到了头顶,骂道:“他奶奶的,欺人太甚!我这么好看的一个妹妹……”   “大哥,”沈清月忙道,“是我自己赌气划的,你别生气……”   “还不是她们逼的你?”孟清云气得捶树,“若我早看到你脸上的伤,我方才断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公主,我非得在她脸上也划一道,叫她也尝尝你的痛苦……”   “大哥,别说气话了。”沈清月上前安抚道,“宫里的太医给我配制了舒痕药,我一直用着的,太医说过两年疤痕就会慢慢消退的。”   纵然她这样说,孟清云还是气得心疼:“她们真不是个东西!只将那公主送去襄国,真真是便宜了她!”   这时,有人来报,说是看到李君屹他们抬着木箱回来了。   “那些守卫可有跟上来?”孟清云问。   “没有。”   “走,去看看!”   孟清云带着众人从林子里走了出来,果然路上只有李君屹他们二十来个人,那些皇家车队的守护并没有追上来。   “你把公主交给他们了?”孟清云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没想到李君屹的回答却让他很是惊喜:“没有,她还在箱子里。”   孟清云走过去,往木箱中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脸惊惧的嘉和。   孟清云大笑道:“好!好!好!这可太好了!欺负了我妹妹,我正愁有气没处撒,有仇没处报呢!”   嘉和脸上的表情更惊恐了。   沈清月却觉得疑惑,走过去问李君屹:“你怎的没将嘉和公主交给他们?”   李君屹道:“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三日后我会再将她送去。”   “什么事情?”   “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再说吧。”   他们回到了码头,将嘉和抬到船舱里,叫人守着,其余的人都分散在码头各处,时刻提防着。   船舱外,李君屹将嘉和先前派杀手伤害她的事情告诉了沈清月。   “嘉和是皇室中人,此事涉及皇家,就算捅到陛下那里,陛下为了皇室颜面,恐怕也会想办法按下此事,你受过的伤害怕是得不到弥补。现在嘉和就在这里,我把她交给你处置……”   沈清月却道:“倘若真是她三番两次想置我于死地,那么我若以牙还牙,也伤及她的性命,你会插手吗?”   李君屹垂下眸来:“不会。”   沈清月却不信他:“那会儿在路上的时候你分明说过,三日后你会将嘉和公主再送回去,所以你是笃定了我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吗?”   李君屹平静道:“我只是想还你一个公道,而你大抵也不会真的要了她的性命……”   沈清月沉默片刻,再开口时,已然没了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你猜的对,我确实没有那样的狠心去要了她的性命……”   话音刚落,穆宁忽然跑了过来:“沈姑娘,你快去看看,绿竹姑娘这是怎么了?”   绿竹在船尾的甲板那边,沈清月和李君屹忙向那里走去。   她看到绿竹蜷缩在甲板上,痛吟不止,额头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人在地上疼得翻来覆去,嘴唇都咬出血来……   沈清月跪坐在绿竹身旁,将她抱在自己怀中,惊慌道:“绿竹,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小姐,”绿竹抓着她的手,疼痛叫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奴婢……以后不能再……侍候小姐了……奴婢可能……活不成了……”   “说什么傻话呢?”沈清月紧紧抱着她,“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嘉和公主……给奴婢喂了毒,解药……在碧萱身上……”   “那碧萱在哪里?我去找她要解药!”   “她在……月牙山庄……”绿竹哽咽道,“太远了……来不及了……奴婢这就要死了……奴婢舍不得小姐……”   “你不会死的,”沈清月慌乱之中,忽然觉得她此时毒发的样子很是熟悉,“她给你喂了什么毒?”   “七心……丸……”   “七心丸?七心丸……”沈清月抱着绿竹又哭又笑,“傻绿竹,你真的不会死了。”   她看了一眼穆宁,穆宁立即从怀中掏出七心丸的解药,给绿竹服了下去,心有余悸道:“绿竹姑娘,你怎的不早说你也中了七心丸之毒?”   绿竹服下解药之后,虽然疼痛还未消减,但看到小姐和穆宁胸有成竹的样子,似乎自己真的不会死了。   可是她方才听穆宁说了什么?   “也?”   她为什么会说“也”? 第67章 .回来·?   李君屹也清楚地听到,穆宁的话里带了一个“也”字。   “还有谁也中了七心丸之毒?”穆宁身上有解药,李君屹的目光在她和沈清月之间游走,最后落在了沈清月的身上,“是穆姑娘还是你?”   “是我,”沈清月替绿竹拭去脸上的冷汗和泪水,神色还算冷静,“太后给我也喂了七心丸,不过还好,只要按时服用解药,便暂时不会危及生命。”   只是她没想到,嘉和竟然也将这种毒|药用在了绿竹身上。   原本她与李君屹在外面谈及嘉和对她做过的事情的时候,沈清月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了,且还要留着嘉和的性命送她去襄国,她只打算对嘉和略作惩戒的。   可她竟然对绿竹这样一个无辜的丫鬟用七心丸之毒,可想而知绿竹受她的胁迫,一定受了不少委屈。   绿竹服下解药后,身上渐渐没那么痛了,可她看着沈清月,心里却是更难过了:“小姐也中了七心丸的毒?太后她怎么能这样对小姐?”   沈清月却比她乐观许多:“还好我也中了这毒,与穆宁一起从唐嬷嬷身上偷来了解药,否则今日怕是真的救不了你了。”   她将绿竹扶了起来,让穆宁带绿竹去船舱的另一个房间休息。   “穆宁身上的解药,能撑多久?”李君屹问她。   “我与绿竹一起用的话,大概三个月。”沈清月道,“不过绿竹方才说,一个叫‘碧萱’的人身上也有解药,我想明日就启程回凌州,找她要解药……”   “碧萱是嘉和身边的一个贴身宫女,只是这解药若是不能彻底除根,还是要找寻大夫医治。”   “我知道,等拿到碧萱手里的解药,我便带着绿竹去各处寻医。”   “我陪你们一起。”   “不必劳烦你,”沈清月拒绝了他,“你有官职在身,我们主仆二人的事情,你就不必挂心了。”   李君屹却道:“我已决定辞去官职。”   “为何?”   李君屹目光深沉,语气中透着愧疚:“你所遭遇的一切,皆因我而起,嘉和有罪,我亦难逃其咎,我想补偿你。”   沈清月别过脸去:“还是算了,你既知事情皆因你而起,更要离我远些,这便是对我最好的补偿。”   李君屹眸中的清辉在一瞬黯淡了下去,他默然地看着她,不知该说什么。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将嘉和公主送过来,你那么喜欢她,心里一定做了很大的割舍。只是她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总要受些惩戒。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及她的性命和清白,明日我便会将她交还于你。”   “好。”她要惩戒嘉和,李君屹没有资格阻止,也不打算阻止。   沈清月对他端端行了一个礼:“我要去找大哥,你有晕船之症,船虽未开,但起风之时还是会晃得人头晕。你莫在船上待太久,去船下走走也好。”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李君屹看着她的背影,许久,才低声沉沉应了一句:“好。”   沈清月找到大哥,将自己先前的遭遇以及嘉和给绿竹喂毒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大哥,我又实在无法原谅她对我和绿竹做的一切……”   “莫说你不能原谅,我听着都想一刀劈了她算了。以她这般德行修养,哪里配做一个公主?”孟清云说,“你放心,我有办法让你受过的苦,叫她也受一遍……”   “大哥,她毕竟是公主,你不能伤及她的性命和清白……”沈清月叮嘱道。   孟清云思忖片刻,道:“行,我心里有数了!”   后来孟清云便叫人将嘉和从船舱里带走了,沈清月不知道他们将嘉和带去了哪里,只是第二日他们将嘉和带回来的时候,嘉和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但衣着未乱,人看着也没有什么损伤……   沈清月问大哥对嘉和做了什么,大哥拍着胸脯保证:“听你的话,不伤她的性命,也不辱她的清白,就是吓唬了她一晚上而已……”   “大哥是怎么将人吓成这般的?”   “就在附近找了处陵墓地,陪她玩了一晚上的捉迷藏而已。过程怪渗人的,就不说给你听了……”   沈清月便也没再问下去。   “大哥,今日咱们便动身回凌州吧,我想尽快回到月牙山庄……”   “行,不过有件事情大哥一直想问你。”   “什么事情?”   “那位姓李的大人,与你是什么关系?”孟清云虽然是个粗犷的性子,但在对待沈清月时,却多了几分细心,他总觉得那个姓李的小子和沈清月的关系不一般,不然他也不会冒着得罪皇室的风险,将嘉和公主送到这里来。   “他……”沈清月咬了咬唇,有些难为情地说了出来,“他便是我先前嫁过的郎君……”   “好家伙,原来是这小子!”孟清云惊讶之后,拳头立即硬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揍他一顿!胆敢欺负我妹妹……”   “大哥,”沈清月忙拉住了他,“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别生气,再说后来若不是他帮忙寻人,我怕是没那么快能找到你呢?”   孟清云仍旧攥着拳头:“功不抵过,我还是想揍他……”   “真的算了,咱们赶紧回凌州吧。”   沈清月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孟清云不去打李君屹。   因着李君屹与皇家的护卫们约的是三日以后将嘉和公主送还回去,所以他须得在这里再待上两日,沈清月和孟清云便先回凌州了。   沈清月和孟清云他们离开后,李君屹去看了嘉和,将她身上的绳子解开。   嘉和吐出了口中被塞的棉布,痛恨地看着李君屹,捉过他的手,在他的胳膊上狠狠地咬了下去。   腥咸的味道充斥了满口,血液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李君屹没动,任由她深深地咬着,待她抬起头来时,那块皮肉已经血肉模糊,不堪直视。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嘉和嘶吼道,鲜血将她的嘴唇和牙齿染得血红,“我那么爱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谁都可以恨我报复我,可是你不能,你没有资格这样对我?”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我么?”李君屹神色平静道,“那日在皇宫,你任由陆卓污蔑我对你不轨却不做辩解,你那时分明要置我于死地,也是因为爱吗?”   嘉和一时怔住。   “爱一个人,可以自私,可以占有,但这不能成为你伤害别人的理由,我们都要为自己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   嘉和看着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而后笑声逐渐变大,沾了血的牙齿和红唇,昨晚被折磨的满是惊惧的眼中布满了红色血丝,泪水从她的眼角不断涌出,偏她嘴角扬起得厉害,让她此刻的表情变得有些可怖。   “原来,我一直都恨错了人,变心的人是你,伤害我的人是你,如今要送我去襄国,让我生不如死的人还是你!”她凄厉地喊出了他的名字,“李君屹!我恨你,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要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李君屹只是默然地看着她,心中想着:这样也好……   ***   月牙山庄。   碧萱这些日子如坐针毡。   自从前些日子公主与绿竹出了山庄之后,如今已经过去十日有余,却还不见她们回来。   先前暗中保护公主的人回来同她说,那日公主带着绿竹与李君屹坐上了一条船,原本以为他们是要坐船赏景,没想到那船顺着河流一路向西南,再也没有回来。   而他们一直在岸边蹲守,想去追那条船时,已经来不及了。   碧萱心中大骇:嘉和公主一定是出事了!   一定是绿竹出卖了公主,联合李君屹将公主骗走了!   可绿竹真的有这么大的胆子吗?她中了七心丸的毒,解药在自己身上,她若是真的和李君屹一起诓骗公主,难道她不要命了吗?   碧萱心里一时也拿不准,她想离开月牙山庄,但是又担心嘉和公主一旦回来会找不到自己,只得硬着头皮在山庄里住了下去。   她不认识山庄里的这些人,又因着那日她在公主身边趾高气昂了些,以至于山庄里的人都不喜欢她,偶尔那个叫栀素的会与她说几句话,但都是在问小姐去哪里了,怎的还不回来?   碧萱没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冷脸相对,后来栀素也不愿找她说话了,山庄里的人都只当她是空气。   这一日下午,她终于听到山庄里响起了她期盼已久的声音。   “小姐回来啦!”   碧萱忙从后院跑去前院,果然看到主子和绿竹一起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高大威武的男子……   她正要欢喜地迎上去,忽然瞥见了主子身边还有一个姑娘,她先前见过,好像是沈府一个粗使丫鬟,绿竹带去给主子看过,说要送到沈清月身边侍候。   碧萱立即停下了步子。   对面那个人,好像不是自己的主子。   而此时,绿竹也看到了她,立即指着她说道:“小姐,她就是碧萱!”   此话才出,那个高大的男子便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   碧萱察觉不妙,立即转身逃跑。   可她哪里能跑得过孟清云,没跑几步便被孟清云捉住。   “穆宁,过来搜身!”孟清云喊道。   穆宁随即也跑了过来,在她身上拿到了一瓶七心丸的解药。   孟清云将碧萱丢给了自己的人,道:“以投|毒的罪名,送去衙门吧。”   碧萱慌了,挣扎道:“我可是嘉和公主的人,你们不能送我去衙门!”   孟清云呵地笑道:“嘉和公主不是去襄国了么?你是哪里来的骗子,敢打着嘉和公主的名义招摇撞骗?”   碧萱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带着面纱的女子: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用她的主子将沈清月换了回来?   碧萱很快被人带走,那些人是衡阳王的人,自然有办法让青川县尉相信这是个投|毒且招摇撞骗的女骗子。   碧萱被人带走后,栀素才满脸疑惑地走了过来:“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方才说她是嘉和公主的人?她怎么会是嘉和公主的人呢?”栀素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呼一声,“难道之前来山庄的那位,是嘉和公主?”   沈清月点了点头:“这件事情有些复杂,回头叫绿竹同你细说。”   栀素捂住了嘴巴:“还真的是……”   孟清云拍了拍手,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桑树,好奇地问沈清月:“那个蹲在树上的小丫头是谁?”   沈清月抬头往树上看去,果然看见桑末正蹲在树上,正瘪着嘴巴看着自己。   “桑末,”沈清月唤了她一声,“怎的不下来?”   桑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委屈巴巴道:“桑末脏,不敢到小姐身边去……”   沈清月不知先前她曾被碧萱嫌弃过身上脏的事情,柔声哄道:“谁说桑末脏了?桑末不脏,快下来……”   桑末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慢蹭蹭地来到沈清月面前,揪着自己的衣服,显得有些不自在。   她的衣服确实脏了,脸上也沾了些灰尘,沈清月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小脸,随口问道:“桑末今天又去哪里玩了?”   桑末现在说话已经很利索了,人也乖巧了许多:“去薛崇羽的家里玩了。”   “自己去的吗?”   “嗯。”   “真厉害,一个人都能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沈清月夸了她一句,“那你玩的开心吗?”   桑末却鼓了鼓小嘴:“……不开心。”   “怎么了?”沈清月问她,“是薛崇羽欺负你了么?”   “不是,”桑末低下头,不高兴地嘟囔道,“薛崇羽的哥哥生病了,他都没有时间和我玩了……” 第68章 .探病·?   “薛公子生病了?”沈清月问桑末,“他生的什么病?”   桑末摇摇头:“我不知道。”   “严重吗?”   桑末想了想:“薛崇羽总是偷偷地哭,说他以后可能没有哥哥了。”   沈清月一听,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薛崇羽是个乐天的性子,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说明薛崇枫的病应该十分严重。   沈清月很想现在去看他,但是想到先前薛夫人同自己说过的话,又思及自己现在的处境,她不敢贸然去见他。   因着她并没有斩草除根的狠心,让大哥留下了嘉和公主的性命,大哥担心嘉和公主以后入了襄国,还会找机会报复她,所以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同她说好,带着月牙山庄的人随他去许州。   一方面她在许州能得到大哥的庇护,另一方面,她和绿竹身上的毒也需要尽早祛除,毕竟她们从唐嬷嬷和碧萱身上搜来的解药,只能缓解,不跟根除。   沈清月已经答应了大哥,但如今忽然得知了薛崇枫生病的事情,便让大哥容自己在青川多待几天,她总要知道薛崇枫到底生了什么病,病情如何?毕竟薛崇枫曾经救过她的性命,是她的救命恩人。   大哥倒也答应了,毕竟嘉和公主这个时候应该也才入襄国不久,就算派人来报复,亦或是让人回京告诉太后,也都需要一些时间,沈清月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第二日一早,沈清月便让栀素和桑末一起去了一趟薛家,没有告诉薛夫人他们自己已经回青川的事情。   栀素从薛夫人口中得知了薛崇枫的病情,回到山庄之后,一脸的哀婉,闷闷地对沈清月说道:“小姐,我打听到了,薛公子得的是……失荣……”   沈清月顿时如遭雷击:“怎么会?”   “薛夫人说,薛夫人说,薛老爷当初就是得了这个病走的。只不过薛老爷生这个病的时候,已经快四十岁了,可薛公子才二十多岁……”栀素说着说着都要哭出来,“上天怎的这般不讲理,叫好人生这样的病,实在太不公平了……”   沈清月心里乱糟糟的,再也坐不住了:“我现在就去看他……”   待到天色暗下来,路上的行人渐少时,沈清月便立即带着栀素下了山,坐马车往薛家赶去。   薛家。   薛夫人正坐在房中忧心着薛崇枫的病情,忽然听到下人来禀,说白日里月牙山庄的栀素姑娘又过来了。   这么晚了她怎么又过来了?   白日里栀素和桑末过来的时候,拎了许多的补品和上好的药材,同她聊了许久,薛夫人还问过她沈清月何时回青川,没想到她说沈清月昨天下午就回来了。   今日这么晚了,难道是沈清月也一并过来了?   薛夫人这样想着,忙从房中走出来,匆匆往前厅走去。   前厅大堂里,在栀素的身边果然站着一个清丽的身影。她的全身都兜在一件大大的披风里,面上还戴着一层面纱,将自己包裹得很是严实。   见薛夫人过来,沈清月便将披风的帽子摘了下来,上前行礼道:“薛夫人,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希望您不要介意。”   “清月,你回来了……”薛夫人上前拉着沈清月的手,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她知道大儿子一直喜欢沈清月,却因门第和其他一些原因,不愿儿子与沈清月在一起。甚至那日在医馆外面,她还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叫沈清月也听见了。   若是她早知道儿子会生这样的病,她一定不会说出拆开两人的话,至少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儿子走的时候也能少些遗憾。   “薛夫人,我听说薛公子生病了,所以过来看看,您不会怪我吧?”   听到这话,薛夫人心中更是酸楚:“好孩子,你来看枫儿,我高兴都来不及,怎的会怪你?”   沈清月没有立即去看薛崇枫,而是与薛夫人先聊了一会儿:“薛公子是何时生病的?”   “就在你去许州不久,”薛夫人一说起这件事,便忍不住眼眶泛红,“这孩子,初时谁也不肯说,自己一个人去看病,偷偷吃药,还骗我说那是治他肩膀和腿上的伤的。可为人母亲,怎会发现不了儿子的异常,我瞧他开始认真地教羽儿学做生意,以前羽儿贪玩不肯学,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不强求,可后来羽儿若是学得不认真,他便动辄训斥,时常叹气,我追问之下,才知他和他的父亲生了一样的病,唉……”   沈清月安慰道:“薛夫人,你别太难过,我知这病极难医治,可曾多找些大夫看过?”   “找了,凌州的大夫都找过了,都说发现得太晚,治不好了……”薛夫人悲戚地哭了起来,“清月,你说这病怎的不落在我身上呢?枫儿他这么好的年纪,还未娶妻成家,怎的就要走了呢?”   沈清月握着薛夫人的手,亦是鼻酸不已:“薛夫人,凌州的大夫治不好,咱们便去凌州外面找,只要还有机会,咱们就不能放弃医治。”   薛夫人抹着眼泪道:“我也劝过,可是枫儿不听,他说与其浪费时间寻医,还不如把后事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他走得也安心……”   “那我去劝劝他……”   “哎,好。”   薛夫人让人带沈清月去薛崇枫的院子,才走到院口,便见薛崇羽走了出来。   庭灯照的夜晚不算太亮,虽是迎面撞见,但沈清月带着面纱,薛崇羽一时没认出来,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直至沈清月先开口同他打了一声招呼:“薛小公子,好久不见……”   薛崇羽立即高兴地跳了起来:“是沈姐姐!你是沈姐姐!”   “听说你大哥生病了,我来看看他。”   “你终于回来了,我这就告诉我大哥去!”说着,便转身跑回了院子,隔着院墙都能听见他的喊声,“大哥,沈姐姐来啦!”   沈清月和栀素进了院子,薛崇枫刚踏过房中门槛,站在廊檐下看她,脸上有惊有喜,可在沈清月看向他时,他的目光不由又躲闪了起来,一只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脖子,随即又不自然地赶紧收了回来……   他就这样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问她:“沈姑娘,你是何时回来的?”   “我昨日才回来,”许久未见,他身形消瘦了许多,神情憔悴,面色无华,已然没了以前的丰神俊朗,叫人看着很是心疼。沈清月走近了些,心情复杂道,“薛公子,你还好吗?”   “我还好,肩膀上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腿也能活动自如了……”他有意地往后退了些距离,故意避开不谈他生了病,便随即转移了话题,“先前你说去许州寻找兄长,找到了吗?”   “找到了,我已经与他相认了。”   “那就好,你这次去许州,去了好久……”他其实一直都在计算着她离开的日子,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她。   沈清月解释道:“我去了许州之后,还回了一趟京城,遇到了一些事情,才耽误了回来的时间。”   薛崇羽看着他们一个站在院子里,一个站在廊檐下,这便聊了起来,便提醒薛崇枫说道:“大哥,你不打算将沈姐姐请到屋里说话吗?”   “瞧我,实在失礼了,”薛崇枫尴尬地笑笑,“沈姑娘里面请。”   这才将沈清月请到了屋中说话。   满屋子都是药的苦涩味道,沈清月坐下后,薛崇枫亦是选了一个离她较远的位置坐下了下来。   沈清月却已经不经意瞥见了他脖子上,有一处溃破的地方……   是因为这个,他才一直小心翼翼避着她吧。   沈清月斟酌再三,还是主动提起了他的病情:“薛公子,我方才听薛夫人说了你生病的事情,我想,凌洲若是没有能医治此病的大夫,我们可以去旁处找找,人外有人,许是外面有名医能医治呢?”   薛崇枫听罢,却是苦笑一声:“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叫你徒增一份烦扰罢了。我脖上的肿块已经开始溃破了,我知道这代表着病情已经到了末期,命难久矣,便是神仙也难救了。余下的时间我想多陪陪家人,就不四处奔波浪费时间了……”   “虽是这样,但我还是希望薛公子不要灰心,而且,”沈清月犹豫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将脸上的面纱摘了下来,“我在京城遇到了一些事情,毁了容貌,也身中奇毒,若不能及时医治,我怕是也与薛公子一样,命不久矣……”   “你的脸……”薛崇枫看着她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   “小姐……”   “沈姐姐……”   一旁的栀素和薛崇羽也在看到那道伤疤后,惊愕地难以相信。   栀素昨天便听绿竹说小姐划伤了自己的脸,但却不知道究竟伤成了什么样子,直到今天晚上小姐摘下面纱的这一刻,她才看到那道伤疤时,一度险些崩溃……   薛崇羽亦是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沈姐姐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子了?你怎的还中了毒?”   沈清月重新将面纱戴上,长睫微颤,眸光真挚地看着薛崇枫:“薛公子,便当做是我们同病相怜,寻医途中结伴而行,总好过一人孤军奋战,薛公子你说对吗?”   薛崇枫走到她的面前,满心惭愧:“我整日自怨自艾,却不知你在外面受了这么多的苦?”   沈清月抬眸看他:“那薛公子可愿与我一起去寻医问药?”   他终于点了头:“嗯,我陪你一起……” 第69章 .离别·?   沈清月劝服薛崇枫与她一起去外面看病之后,便让栀素告知山庄所有的人收拾一下行李,不日便要搬离山庄。   桑末听说要离开这里,有些犹豫,她问栀素,是要离开几日,还是离开许多日。   栀素知道她舍不得薛崇羽,便同她说道:“要离开许多日,也可能以后都不回来了。不过你若是舍不得薛小公子,等你长大后还可以回来找他,眼下你先去同他告别一下比较好……”   桑末一听,便急吼吼去薛家找薛崇羽了。   薛崇羽以为大哥要随沈清月出去,不久之后他们还会回来,直到桑末来找他,说整个山庄的人都要走了,她也要随沈清月一起离开,薛崇羽才觉得不对劲。   “难道你们以后不回青川了吗?”薛崇羽问她。   桑末情绪低落道:“小姐他们可能都不会回来了……”   薛崇羽一听便急了:“那你还回来吗?”   桑末点点头:“栀素姐姐说,等我长大了,就可以回来。”   “那等你长大,还要好几年呢。”薛崇羽不舍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你等我片刻,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他说着,便跑回自己的房间,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两个小木偶,雕刻成两只小狗的样子,一只大一点,一只小一点。   薛崇羽把大的那一只给了桑末:“这是我自己做的,咱们一人一只。”   桑末低头看了自己手中的那一只,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那一只,瘪嘴道:“我这只……丑……”   薛崇羽解释道:“那是因为我先雕刻了这只小的,你手里那只大的我还没雕刻完呢,你凑合着看吧。”   “那我要那一只小的。”   “不行,大的那一只是送给你的,小的这只是我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个……”薛崇羽将她手中那只大的木偶翻转过来,在小狗的肚皮上,刻着一个字。薛崇羽指着那个字说,“这个字是‘羽’,是我的名字。”   而后又将自己手中的那个翻过来给她看。   “这只有一个‘桑’字,是你的名字……”   桑末更加不解了:“是我的名字,为什么不能送给我?”   “笨蛋,这样我们才能留作念想啊,”薛崇羽好笑地看着她疑惑不解的小脸,“你看到你手里的狗狗时,就会想到我,我看到我手里的这只狗狗时,就会想到你,这个道理很难理解吗?”   桑末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好像明白了一点,可随即又问:“那你为什么不雕刻成我们两个人的样子呢?为什么是小狗?”   薛崇羽挠挠头:“那个太难了,我不会……”   “好吧。”桑末婆娑着小狗肚子上的那个字,虽然这只小狗是真的丑,但是她心里还是十分欢喜的。   在离开薛家之前,桑末还有一个问题想问薛崇羽。   “我可以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的左边屁股上,真的也长了一个红色的印记吗?”   薛崇羽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件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嗯,真的长了……”   “真的不能给我看看吗?我都要走了……”   薛崇羽看着眼前这个巴巴望着自己的、情窦未开的小丫头,忍不住伸出手来揉了揉她的小脸:“真的不能给你看。”可想了想,又道,“以后说不定有机会呢……”   “真的吗?”   “嗯,如果以后我们能成为亲密无间的人……”   两日后,月牙山庄的大门被缓缓关上,沈清月看着这座自己住了快半年的地方,心里难免有些不舍。   “小姐,走吧,薛公子的马车已经到了,就在山下等着。”栀素抱着孩子,小声道。=   沈清月轻轻叹了口气:“好,走吧。”   没想到刚下了山,便遇见了骑马而来的李君屹。   算算时间,他在西南边境多逗留了两日,这个时间确实也该回来了。   大哥看到李君屹,难免有些激动,捏着拳头问沈清月:“他又来找你做什么?莫不是想挟恩于你,找你复合?”   沈清月瞧着大哥这般紧张自己的样子,笑道:“应该不是,大哥稍等我片刻,我同他说几句话就回来。”   孟清云不放心地叮嘱道:“要是真想与你复合,你可不能答应啊?”   “我知道的。”   沈清月这才往李君屹那边走去。   李君屹从马上下来,看着她背后的马车和行礼,神情有些黯然:“这便要离开吗?”   “是啊,大哥担心我留在这里不安全,便想让我与他一起去许州。”她要去许州这件事,大哥本告诉她不能告诉旁人,但是李君屹知道她随大哥离开,就一定会去许州,所以就算她不说,他也能猜到。   况且在这件事情上她呀相信李君屹,他既然能做出送嘉和公主去襄国的决定,就不会把她去许州的事情透露给其他人。   “你去许州也好,你大哥一定会保护好你的。”李君屹虽然很想她留下来,但更希望她余生都能有人庇护,再也不受伤害。而他已与嘉和决裂,以嘉和现在这般的性子,在襄国安稳下来之后,定然会想办法报复自己,他不希望连累自己家人,更不希望再连累沈清月。   “对了,孩子的事情……”先前她去京城取玉佩,让栀素和桑末先将孩子带了回来,托付李君屹调查孩子的身世。而前些日子在西南边境,因为时间仓促,她还没来得及问他,那个孩子的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你可查出,那个孩子究竟是不是衡阳王世子的?”   “他到底是不是世子的,我目前还不能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你们在衡阳王府遇到的那对自称是孩子亲生父母的人,确实十分可疑,应该是被什么人收买了。眼下他们已经逃窜,至今还未找到……”   “那你接下来还会继续调查这件事吗?”   李君屹原本就有了辞官的意向,就算他不辞官,太后若得知了嘉和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叫他继续安稳做官。“我会将现在所调查的疑点都写信告诉世子,他应该会继续查下去的。”   “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沈清月真挚道,“无论是孩子的事情,还是送嘉和公主去襄国的事情,都谢谢你……”   说起嘉和的事情,这也是李君屹来见她的原因之一:“其实这件事情有些疏漏,嘉和虽然没有见到你,但是难免日后还是会迁怒于你。你如今有兄长护着,倒也安全一些,只是你在京城的父母,怕是要受些连累,你可以想办法提醒一下他们……”   沈清月却是苦笑了一下:“倒也不必提醒他们,他们之所以会让我代替嘉和公主去襄国,是因为太后承诺给他们一个侯爷的爵位。从他们同意这场交易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不配做我的父母了,我也无需提醒他们……”   李君屹事先并不知道这件事的背后竟是这样的缘由。   倘若嘉和真的因此迁怒了沈大人和沈夫人,也算是他们卖女求荣的报应吧。   如此,李君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那……”虽然不想说出送别的话,但是两人之间除了这些事情,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聊的话题了,“我便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多谢你来送我,那我们这便走了……”   李君屹声音沉闷:“嗯。”   沈清月向他颔首告别,才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听见他唤自己的名字。   “清月……”   她闻声驻足,回眸看他:“还有别的事情吗?”   她这一走,李君屹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到她,他忽然很想告诉她,其实她一直在误会自己心里还喜欢嘉和,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记忆,可是他心里很明确,自己现在喜欢的人,并不是嘉和,而是……   “清月……”忽然又有人唤了她的名字。   李君屹顺着那道声音望去,是刚从马车上下来的薛崇枫,正朝他们走来。   沈清月看见薛崇枫,语气中便充满了关心:“外面风大,你怎的从车上下来了?”   薛崇枫温柔地笑笑:“我在马车里看到了李大人,便想着过来打个招呼。”   李君屹有些怔忪地看着薛崇枫,脑中片刻的空白之后,他失神地问道:“你们要一起去许州吗?”   “是啊,”薛崇枫大方地承认了,“多谢李大人前来相送……”   李君屹的目光又怔怔转向了沈清月。   沈清月问他:“方才你叫我,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没什么事情,”李君屹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情愫,低声道,“路上注意安全。”   “嗯,多谢。”   沈清月与薛崇枫并肩离开,车队前面的孟清云早已等不及,在他们上了马车之后,便下令启程。   马车踩着铺满晨光的小路缓缓离去,只留下满地的马蹄与车辙的印记。   在慢慢安静下来的山脚下,只剩一人一马,久未离去。   马儿悠闲而安静地吃着路边沾满霜露的嫩草,李君屹就站在旁边落寞地看着,明明晨光柔和,他却觉得格外的清冷…… 第70章 .云苗·?   沈清月并未将所有的家丁都带去许州,因为她去许州要和薛崇枫一起四处寻医看病,留着太多家丁也没什么用处。   更何况许州没有偌大的山庄需要打理,她便将大部分的家丁都遣回了京城,只留下了两个。   山庄里先前养的那些小动物,都分散给了先前在本地招来的家丁,桑末带走了两只小狗,绿竹抱走了洛杨当初给她买的那只小猫。   只可惜洛杨没有来许州。   当初沈清月回京城取玉佩的时候,是带着洛杨和绿竹一起回去的,后来沈清月被强行送进了宫中,绿竹也被嘉和公主控制着带回了青川,可洛杨却留在了京城。   大哥在许州有一处三进的小宅院,他以前大多的时间都住在军营,与士兵们同吃同住,很少回宅院,宅子里只有一个管家替他打理,沈清月暂时就住在这里。   “这宅子到底小了点,回头大哥再买一套大的。”   “没关系的大哥,这宅子不小,我们住足够了,不需要大哥另外破费……”   “不破费,我在军营这么多年也攒下了不少钱,以前没处花也懒得花,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给你花给谁花?”   沈清月笑笑:“大哥疼爱我,我心中感激。不过大哥这话说的不对,你日后还要成家娶妻,攒下的钱自然要先紧着嫂子花,其次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   孟清云摆摆手:“什么娶妻不娶妻的,你们姑娘家一个个都娇滴滴的,小心思又多,我哪里哄得来?”   “又不是所有的姑娘都这样,”沈清月故意提醒道,“阿宁姑娘就不一样。”   “她……”听到穆宁的名字,孟清云明显眼睛亮了一下。   沈清月瞧着有戏,便暗示道:“阿宁姑娘于我有恩,愿意豁出性命保护我,我都还没想好要怎样回报她的这份恩情。只可惜我不是男子,若我是男子,这么好的姑娘我一定将她娶回家,好生疼爱……”   孟清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笑话她:“你这话说的,你当然不是男子,你还想娶人家呢?”   沈清月瞧着自家大哥这般感情迟钝的样子,只好将暗示的话说得再明白一些:“是啊,我不是男子,可大哥你不是男子吗?”   孟清云:“哎我……”   这才领悟妹妹话里有话的孟清云,堂堂八尺高的男儿,登时就闹了个大红脸:“好啊你,拿你大哥打趣呢?”   沈清月调皮地扎了眨眼:“大哥你自个儿想想吧,我去看看薛公子……”   薛崇枫暂时住在东厢房,大哥也将自己的卧室搬到了东厢房,与薛崇枫的房间挨着,把正房让给了沈清月。   沈清月本不好意思住在正房,但大哥说他住哪里都一样,有张床有床被褥就行,但是她还有三个丫鬟和一个孩子,正房两边有耳房,她们几个住着最是合适。   孩子自从离开衡阳王府后,便没再用过“思齐”这个名字,桑末一直喊他“小狼崽儿”,直到沈清月回来以后,才重新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云苗”。   云苗云苗,云之幼苗,有霞光的含义。   沈清月希望他能像幼苗一样茁壮成长,以后能做一个发光发热,有勇有谋之人。   小家伙如今也有三个月大了,褪去病气之后长胖了一些,也不像先前那般能哭闹了,白白嫩嫩地见人就笑,十分招人喜欢。   他这会儿还没睡,桑末抱着他在薛崇枫的房间里,栀素和绿竹也在那里,一起帮薛崇枫整理房间。   薛崇枫自己也带了一个贴身的小厮过来,此时正在厨房里给他熬药。   薛崇枫也很喜欢云苗,只是因为身上的病气不敢抱他,只能站得稍远些看着。   “薛公子……”沈清月走了进来,栀素和绿竹已经将房间整理得差不多了,桑末正抱着云苗逗他,云苗怀中抱着一只木制的小狗,栀素将凳子擦了擦,才让沈清月坐下,“连日赶路,薛公子可觉得疲累?”   “还好,”沈清月一进来,薛崇枫的目光便从孩子身上收了回来,“换了个地方,感觉精神也好了许多。”   “那就好,大哥已经安排人在许州打听大夫的事情了,还有宁州和毫州,大哥都有熟络的人脉,相信用不了几日,就能找到厉害的大夫……”   “劳烦孟大哥了,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薛崇枫关心道。   “我暂时不打紧,”说着,她又看向绿竹,“绿竹,你可有什么不适?”   绿竹道:“小姐,我也还好。”   “别太累着自己,栀素留在这里就好,你和桑末去耳房陪孩子吧。”   “是。”   桑末和绿竹抱着孩子往外走去,薛崇枫以目光相送,脸上有着淡淡的怅往。   沈清月看出了他的心思,温声道:“薛公子是不是在想,以后也能有个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好了?”   薛崇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以前总忙着做生意,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孩子是这么可爱的存在,单单只是看着,便觉得很幸福,他一笑,能叫人心就融化了……”   他说着说着,神情难免惆怅起来。   “薛公子不要泄气,”沈清月安慰他道,“只要治好了病,薛公子以后就能娶妻生子,有许多可爱的孩子。”   “倘若真的有治好病的那么一天,沈姑娘你……”他险些脱口而出,想问她若他的病真的能治好,那么她可愿意嫁予他做妻子,给他生一个那么可爱的孩子。   方才她与孟大哥在院子里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她提及穆宁对她的救命之恩,还说若自己是男子,就要将她娶回家,便是以身相许的意思。   他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不免暗暗激动起来:因为他也曾救过她的性命,为她受了伤,她定然也在心中牢牢记着这份恩情,所以才会劝他来许州,为他找寻名医治病。   若是他在身体健康之时,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他兴许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救命之恩可愿以身相许?   可如今他生了这样的病,余下还有多少时间可活都未曾可知,他又如何能用这份救命之恩裹挟她,倚仗着她的同情,问出这样的话来。   是以这话他终是没有说出口,而面前的沈清月还在认真地等着他说完后面的话。   他眸中初初泛起的波澜渐渐平息,余下的只有尽力克制的礼貌和疏离:“倘若真的有治好病的那一天,沈姑娘你也一定会为我开心吧?”   “那是自然,”沈清月眉眼一弯,“薛公子,我们都要好好的……”   ***   第二日中午还未用午饭时,府中便来了贵客。   苏御瞧着桌上还未上齐的饭菜,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问孟清云:“不是说好把咱妹妹救回来之后,就请我喝酒的吗?”   咱妹妹?   沈清月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薛崇枫也暗暗打量了几眼:他认得这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先前在客栈曾经见过,沈清月告诉他那是衡阳王世子……   “我这才刚把人接回来,又安排了些事情,这不是还没顾得上你那顿酒吗?”孟清云豪爽道,“今晚我便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行吧,”苏御其实也并不计较喝不喝酒这件事,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丢给孟清云,“你坏事做完了,这个东西可以还给你了。”   孟清云笑呵呵地摸了摸令牌,嘴里却道:“这么快就让我回军营啊?我还想多清闲两天呢……”   “差不多得了,仗着将士们离不开你,还跟我在这拿乔呢?”   孟清云将令牌塞进腰里,便高声叫来管家,出去打两壶好酒来。   “世子,今天中午先小酌两杯,晚上咱们再喝个痛快……”孟清云道。   “都行。”苏御瞥过眼来,看向了沈清月,奇怪道,“你怎的脸上戴着面纱?”   “容貌受损,戴着遮一遮……”沈清月总还是在意自己的面容的,除却吃饭洗漱,其余时间都以面纱覆面。   苏御却道:“你摘下来我瞧瞧……”   “咳,”孟清云不高兴地咳嗽了一声,“世子,你失礼了。”明知沈清月容貌受损,怎的还要揭人伤口呢?   苏御毫不在意道:“我就是想瞧瞧是怎么损伤的?若是利器所伤留下的疤痕,我倒认识一个名医,最是擅长祛疤……”   孟清云一听他原来是这样的心思,这才同意:“清月,你给世子看看……”   沈清月便也摘下面纱,将那条伤疤露了出来。   苏御只看了一眼,便立即收回了目光:“瞧着还好,明日我带你去找那位名医瞧瞧……”   沈清月听说是位名医,便顺口问道:“世子,那位名医可还能医治些其他的病症?”   “你想问什么病?”   “比如中毒,比如……”沈清月看了薛崇枫一眼,“失荣……”   失荣?   苏御知道这种病,一旦患上,神仙难救。   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一遍,瞧见薛崇枫病气有些重,便很快判断了出来是谁患了这种病,道:“明日一起去瞧瞧吧。”   他的目光在薛崇枫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位公子……瞧着有些眼熟?”   薛崇枫知道对方身份尊贵,便主动行了个礼:“在下姓薛,青川人士,以前世子在凌州时,与在下见过一次,不过那时世子喝醉了酒,应该是不记得了……”   “青川?凌州?”喝醉了酒?苏御想了想,确实有那么回事。他那时去凌州寻找孩子,心情不太好,喝得酩酊大醉,被李君屹安排住进了一家客栈。   他记得在客栈里遇见了沈清月,沈清月身边当时还有一个男子,应该就是这位薛公子了。   只是,这位薛公子怎会与沈清月一起出现在这里呢?   瞧着沈清月也十分关心他的模样,苏御便好奇问道:“薛公子,你和我妹妹是什么关系?”   “世子的妹妹?”薛崇枫一时拿捏不准他说得是沈清月这个妹妹还是其他的妹妹。   一旁的孟清云不乐意了:“什么你妹妹你妹妹的,那是我妹妹!你自己没妹妹啊,来这里抢我的妹妹?”   “你从我这里借人去救人的时候,可说的是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孟清云不承认:“那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苏御嗤他一句:“本世子懒得跟你计较……”   被孟清云这一打岔,苏御也不好再继续追问沈清月和这位薛公子的关系了,又说起另一件事情来。   “昨天我收到李兄给我写的信了,”他总算正经了一些,同沈清月说道,“李兄在信里说,先前来王府要孩子的那对夫妻有问题,应该是被人收买了,叫我继续调查下去……”   “那世子是如何想的?”沈清月问他。   “其实后来我也仔细想过这件事,确实很蹊跷,所以已经查过一段时间了……”   “可调查出什么?”   没想到苏御直接道:“已经查清楚了,是我的世子妃搞的鬼,人是她收买的……”   沈清月又是吃了一惊:“那孩子……”   “孩子应该就是我的,”苏御咋了咋舌,“不过我暂时还不能接孩子回去。”   “为什么?”   “京城那边来了消息,说圣上病了,我须得代我父王去京城探病,打算带着汀若一起……”   沈清月不解:“那和世子接不接孩子回王府有什么关系?”   苏御也没有同她多做解释,只是道:“总之事情有些复杂,眼下这种情况,我不想让旁人知道我有一个儿子。孩子便先放在你这里养着,你给他换个名字,好好照顾他……”   沈清月觉得他该是在顾虑什么,但是皇室宗亲的事情,她的确不好过问太多,便答应他:“世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云苗的。”   “云苗?”苏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扯起唇角笑了,“是个不错的名字……” 第71章 .寻医·?   晚上的时候,孟清云单独请苏御出去喝酒。   白日里苏御?有说完的话,只他们两个人时,孟清云又问了他一遍。   “你不敢认自己的孩子,究竟有什么顾虑?”   苏御闷头喝了一杯酒:“你在我父王麾下多年,应该多少能猜到一些,当今圣上其实一直都想找机会打压我的父王,只是我父王这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让圣上抓到把柄而已……”   这些事情,孟清云确实了解一些,只是他一直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圣上与衡阳王不是手足兄弟吗?为何要打压王爷呢?”   “当初先皇立储时,曾在我父王和当今圣上之间犹豫了许多时候,论治国才能与谋略,我父王与当今圣上都不相上下,只是我父王性情更仁厚一些,若邹国太平盛世,我父王自然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只是当时邹国那时备受敌国侵扰,先皇担心以我父王的性子会压制不住敌国,最终才选择了性格更为强势的当今圣上作为储君,而后给了我父王最为富饶的三个州城作为补偿……”   “我倒不知还有这样的往事……”   “当今圣上的冷漠与强势,从嘉和去和亲一事上就能看出来。嘉和的父母皆为国牺牲,只留她一条血脉,当年去襄国和亲一事,若是我父王执权,是断然不舍得将嘉和送去襄国和亲的,更做不出在三年后的今天,只为了稳固襄国政权,再次将嘉和送去襄国……”苏御冷笑道,“这便是我父王与当今圣上的差别,他为了权力可以牺牲血缘和亲情,而我父王却做不到。我父王愿赌服输,可当今圣上却不肯相信……”   孟清云此时似乎明白了一些:“那此番京城放出圣上生病的事情,莫不是又起了打压王爷的心思?”   “不管是不是,我都不放心父王去走这一趟,所以我打算带汀若一起去京城,替父王去皇宫探病,尽了臣子之心与孝道,圣上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这显然更像是个圈套,你还要去?”   “要去,”苏御无奈道,“若是不去,岂非落人口舌,授人把柄?况且我若受困,父王还有办法救我出来,就算救不出来,我至少还能给他留下了一个孙子。可我若不去,父王就得去,父王若是受困,我怕是?有那么大的本事将他救出来……”   孟清云听罢,拍着胸脯道:“你若非去不可,若到时候真的受了为难,我去救你!”   苏御与他碰了一杯酒:“到时候再说吧……”   第二日,苏御醉得起不来,叫了贴身的随从来孟清云的府中,要带沈清月和薛崇枫去见昨天提到的那位名医。   沈清月将绿竹和桑末也带上了,想着若那位名医能祛除她脸上的疤,说不定也有办法祛除桑末脸上的胎记。   孟清云不放心他们出门,带着一身酒气,随他们一起去了。   名医给他们一一诊治之后,结果让他们喜忧参半。   名医说,沈清月脸上的疤痕,他可以调制些膏药,用上一两年便好,桑末脸上的胎记是天生的,不好祛除,但是可以淡化一些。薛崇枫的病已入末期,想要治愈已是无力回天,但可以用药控制着,兴许能延长一些时间……   薛崇枫问可以延长多久,名医也说不准:“好的话两三年,若是病情恶化得比较快的话,可能也就一两年……”   沈清月听着,心里自是失望的。   可薛崇枫却觉得还好:“先前在凌州看病时,大夫都说我可能活不过半年,如今能多活一段时间,已经是上天莫大的恩赐了……”   至于沈清月和绿竹身上的毒,名医却是无解的。   “我只擅长治病和祛疤,对于解毒这一块医术实在不精,不过我有一个小师弟,喜欢研制各种毒|药和解药,你们或许可以找他看看……”   名医所说的这位小师弟,姓江名凌游,隐居在许州鹿野县,但具体他住在哪里,神医也不知道,好在鹿野县也不算大,应该不难找到。   而孟清云前两日派人出去打听许州名医的事情,其中打听到的名医里面也有这位叫江凌游的大夫。   而后几天孟清云带着沈清月和薛崇枫挨个去寻了一遍许州的名医,他们与先前那位名医所说的差不多,疤痕可以消退,胎记可以淡化,薛崇枫的病只能缓解不能治愈,而沈清月和绿竹身上的毒,他们大多束手无策……   原本沈清月并不担心自己身上这毒的,想着她手中的解药足够她和绿竹吃半年有余,且只要按时服下,身体便基本与常人无异,但?想到这毒竟然比薛崇枫的病还要棘手……   如此便只剩下鹿野那位姓江的神医了。   商量之后,沈清月决定带绿竹去鹿野找江神医,薛崇枫留在许州城内治病,桑末也留在城中,方便照顾云苗。   孟清云还给云苗重新找了一个奶娘,这样奶娘就可以和桑末一起照看孩子了。   栀素自然是跟着沈清月,毕竟绿竹也中了毒,沈清月身边还是要有人伺候的。   正准备出发去鹿野的那一日,?想到洛杨竟然找上门来了,让沈清月她们都很是惊喜。   洛杨说他是从沈府偷偷跑出来的,他先是去了青川,见山庄已空,便猜测她们可能来了许州,便又跑来许州,去军营询问孟将军的住处,这才找到了她们……   沈清月本想问问他沈府的事情,但想到父亲和常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便忍住了?问。   倒是绿竹,听说他是偷跑出来了,便多问了几句:“沈府现在已经是侯府了吧?你怎的舍得偷跑出来?”   洛杨不解:“什么侯府?莫说是侯府了,沈府都快保不住了……”   沈清月与绿竹对视一眼,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老爷和夫人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后,现在老爷的官职被一降再降,与夫人在府中天天吵架,下人们都在纷纷找寻别的出路了……”   这样的结果倒是让沈清月觉得意外:她?想到太后如此不讲信用,竟然做出如此过河拆桥的事情。   但随即她又想到先前李君屹同她说过,嘉和公主被他们强行换去了襄国,许是会迁怒于她,若是找不到她,便会迁怒于她的父亲和常氏。   如今看来,莫不是太后已经知道了嘉和公主被调换去了襄国的事情?   ***   京城,皇宫。   安总管诚惶诚恐地走进太后宫苑的正殿中,战战栗栗地跪了下来。   先前太后交给他的两件差事,一件是派人去凌州青川将嘉和公主带回来,一件事派人去追襄国的车队,把沈清月带回来,这两件差事,他一件都?有办妥。   不仅如此,他还得知了一个更叫他惊恐的事情。   “人呢?”太后威厉的目光叫他如临深渊,“怎的一个都?带回来?”   “太后恕罪,奴才办事不利,请太后责罚……”安总管胆战心惊道,“奴才派去寻嘉和公主的人和追回沈姑娘的人都晚了一步,嘉和公主在青川被李君屹李大人带走了,沈姑娘则是被一伙匪徒劫走了……”   “怎么会这样?”太后神情一凛,最先关心起沈清月来,“劫走沈清月的是什么人,可查清楚了?”   “尚未查清,但是此事似乎与李大人有关……”   “与李君屹有关?”   “是,奴才派去追沈姑娘的人一路追去了襄国,结果从唐嬷嬷口中得知,在西南边境,有一伙百余人的匪徒将沈姑娘劫走,随行的护卫在追捕的过程中被李大人拦下,而李大人竟将嘉和公主交给了他们……”   “什么?”太后大惊,“你的意思莫不是说,李君屹伙同那伙匪徒,用嘉和将沈清月换了出来?”   “奴才也是这般猜测的……”   太后怫然而怒:“这李君屹真是好大的胆子!”   安总管以为太后是因为李君屹将嘉和公主送去襄国而大怒,?想到却听见太后在下一句问道:“他把沈清月带去哪里了?”   安总管?有想到相比于嘉和公主,太后似乎更关心沈清月?   “回太后,奴才的人问过李大人,可李大人虽是承认自己将嘉和公主送去了襄国,却不肯承认他与那伙匪徒认识,更不肯说出沈姑娘的下落……”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开始理性地去分析这件事:“他定然以为哀家要找回沈清月是要再次伤害她,自然不肯说出沈清月的下落,可是哀家必须找到沈清月……”   她给沈清月喂了七心丸的毒|药,唐嬷嬷又只带了半年的解药,不晓得那些人劫走沈清月的时候,有?有连同解药一起带走?   若是?有解药,不晓得现在沈清月怎样了?   “唐嬷嬷可曾说过,她身上七心丸的解药还在不在?”   “唐嬷嬷说,她身上的解药不晓得何时被换成了泥丸,已经不在了,许是被沈清月和她的丫鬟偷走了。”   太后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太后,奴才派去的人,还从嘉和公主口中得知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嘉和公主说,她被李君屹送去的路上看到了那伙匪徒,其中为首的那个,称沈清月是他的妹妹……”   “妹妹?”   “是,就是不知沈清月究竟是不是他的亲妹妹,但总归是一条线索……”   “难道……”太后深思起来。   若是沈清月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且是一母同胞血脉相连的亲哥哥,那他岂不是自己的……   “难道哀家还有一个外孙?” 第72章 .问话·?   “难道哀家还有一个外孙?”   太后不小心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安总管听见了这句话,茫然道:“太后,您方才说什么?”   太后心中却为着这一猜测而隐隐激动起来:“你派人去一趟沈府,让沈夫人再进宫一趟。”她吩咐道。   “是。”安总管应下,可没有立即离去,因为他还有事情没有禀报完,“太后,嘉和公主现在在襄国,据说哭闹得厉害,太后需要奴才派人将嘉和公主带回来吗?”   “嘉和……”一说起嘉和,太后不免就觉得头疼。   若非是她任性,瞒着自己偷偷去了凌州,也不会被李君屹带去了西南边境将沈清月换了回来。   若是沈清月没有被换回来,此时在襄国的就是沈清月了,也不会因此下落不明,叫她如此担心了。   但是想到先前嘉和为了不去襄国而绝食的样子,太后心里免不了又心疼起来。但她又想到自己为了嘉和,对沈清月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如今能不能找到沈清月都还未知,就算找到了她,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原谅自己?   一想到这里,太后对嘉和的那份心疼便逐渐消退了去,她对安总管说:“嘉和辜负了哀家对她的一番苦心谋划,依着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此番就让她在襄国待一段时间,也算叫她长长记性……”   况且前些日子皇帝忽然病倒,太医诊断是多年伤神费力亏待了身子,滋补的药一直喝着,可这么多天过去了,皇帝的病情却一直不见有什么好的起色。   因此太后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将嘉和接回来,惹皇帝生气。   安总管见太后做出这样的决定,着实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的:他原本以为太后如此疼爱嘉和公主,一定会不计一切将她接回来的,可如今竟然舍得让嘉和公主待在襄国……   不仅如此,太后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对沈清月的事情颇为上心,如今又让他派人召沈清月的母亲常氏进宫,定然又是要问她关于沈清月的事情……   这是为什么呢?   安总管不好问,便带着满腹的疑虑,安排人去沈府了。   常氏听闻太后又要召见自己,登时慌了神。   上次太后召见自己,问了许多孟云月的事情,还要将沈清月追回来。而当初太后承诺给他们的侯爵之位,不仅没有兑现,甚至在这之后不久,沈九儒的官职便被连降数阶,从一个堂堂的观文阁大学士,降到了一个从五品的闲职,现在官场上的人都在暗中笑话他……   沈九儒受不住这样的屈辱,消沉了许多日,一度想辞官回青川老家,甚至天天与她争吵,当初就不该送沈清月去皇宫。   可常氏哪里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想起自己先前就吃过这样的亏,那是沈清月与李君屹和离后不久,太尉夫人以荫补名额的为交换条件,让沈清月离开京城。她为了给儿子争太尉手中的荫补名额,便违心将沈清月赶回了青川老家,可最后这荫补名额也没落到自己儿子手中,李太尉将名额给了他的侄儿……   她虽去太尉府闹了一通,可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自己默默咽下这个哑巴亏。   没想到自己不仅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反而又受了太后的迷惑,以为将沈清月送去皇宫代替嘉和公主去襄国,能给沈九儒换回一个侯爷的爵位,可没想到太后竟也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账之人,甚至比太尉夫人还要过分……   可是对方是太后,常氏敢去太尉府闹,却没有胆子去皇宫里闹,可怜她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真真憋屈得慌。   今日宫里又派来人过来,说传太后的口谕,要让她进宫一趟,常氏心里便慌成了一片,可又不敢违抗,便战战惶惶地与宫人一起进宫了。   这一次进宫,太后又在问她关于孟云月的事情,问她孟云月在生下沈清月之前,是不是还生了一个儿子?   常氏也不知太后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兴趣是派人去青川打听的,她便也承认了:“是,孟氏确实还生了一个儿子,取名沈清云,比清月大四五岁……”   太后一听,果然有这个孩子的存在,心中不由大喜:“你先前怎的不说?”   常氏心想先前您也没问啊。   可她不敢这样回答太后,只能说是自己的错:“是臣妇疏漏了。”   “那孩子呢?”太后问她,“怎的没养在府中?”   常氏战战兢兢道:“回太后,那孩子在孟氏去世后,便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太后神情一冷,“为何会离家出走?可是你们亏待了他?”   “没有没有,”常氏哪里敢承认,慌忙解释道,“臣妇一直待他如亲生一般,他许是接受不了自己亲生母亲的离世,才离家出走的……”   太后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方才说,清云比清月大四五岁,而你生的儿子比清月小,如此说来,莫不是沈九儒先纳了孟氏为妾,后才娶了你?”   “这……”常氏先前在太后面前撒谎说孟氏是沈九儒的小妾,原本想给自己立正妻之位,没想到却给自己挖了一个坑。   在邹国,当官之人未娶妻先纳妾,是触犯了邹国的律例,要受到惩罚的。   沈九儒已经被连降数阶了,若是再因为这条罪责受到处罚,怕是在京官职不保,要被贬谪到其他地方做官了。   如此,常氏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事实:“回太后,先前是臣妇说错了,其实孟氏也是我家老爷明媒正娶的妻,与臣妇平起平坐,同为正室……”   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太后脸色阴郁,许久没有说话,让常氏愈发胆战心惊。   “原来如此……”太后目光幽冷,如刀子一般落在常氏的身上,“原来是沈九儒负了孟氏,又娶了你……”   “不、不是这样的……”常氏心虚地想要解释。   太后怫然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你们可真是好一对狼心狗肺的夫妻!负了孟氏在前,赶走她的儿子在后,如今竟又将她的女儿也卖了出去,你们怎的有脸做这样的事情?你们难道就不会良心不安吗?”   “太后……”常氏见太后大怒,忙跪了下来,可是她被骂得实在冤屈。   负了孟氏的人是沈九儒又不是她,而那沈清云确实是自己离家出走,他们只是没有出去寻找而已。再说沈清月去襄国一事,难道不是太后逼迫诱|惑在先,他们才将沈清月送进宫里的吗?   如今怎的都怪在她的头上了?   事到如今,惹怒了太后,左右自己和沈九儒也没什么好果子吃了,常氏壮了壮胆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太后,您为何如此关心孟氏的事情?难道孟氏是您的什么人吗?”   “那孟氏,”太后盛怒的脸上,眸中却漫出悲凉来,“她是哀家丢失在民间的女儿,若她现在还活着,她本该是邹国的长公主!”   常氏大骇……   ***   沈清月和大哥一起来到了鹿野县的一个叫花溪镇的地方。   大哥先前派人来鹿野县打听过,那个叫江凌游的神医就在花溪镇。   据说是在一座山上,有茅草屋三间,他就住在那里。   他们来到花溪镇,寻着山头找去,又问了住在山下的村民,有一个村民告诉他们,山上确实有三间茅草屋,里面住着一个怪人,经常捣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人说他是神医,有人说他是骗子……   如此沈清月和大哥便上了山,在半山腰处发现了茅草屋,走近后便闻到了一股苦涩难闻的药味。   “应该就是这里了。”孟清云大步先走了过去,扣响了那扇摇摇欲坠的小门,问道,“有人在吗?”   里面并未传来回应。   孟清云自宽大的门缝看了一眼里面落下的门栓,确认里面该是有人的,便耐着性子继续敲门,提高了些许嗓门:“江神医可是住在这里?”   里面依旧静悄悄的。   孟清云与沈清月对视一眼,沈清月道:“现在快晌午了,莫不是神医在午睡?”   话音刚落,里面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响。   透过门缝,可以看到是一个葫芦做的水瓢被人从房间里扔了出来,落在地方发出的脆响。   孟清云眉头一皱:“这神医好大的脾气……”   不过他自己脾气也不好,见对方不仅不回应他们,还扔个水瓢赶他们走,委实太不尊重人了些……   孟清云心中一气,改敲门为拍门,手上不免也多用了几分力气。没想到没拍几下,那两扇木门便连同门框砰得落到了地上……   孟清云愣了一下,确认自己真的没有用太多的力气:“哎这破门……”   虽然有些不礼貌,但是为了沈清月和绿竹身上的毒,孟清云还是带着沈清月她们走了进去。   顺着方才水瓢飞出来的方向,他们往东边的茅草屋走去。   茅草屋上的小门未锁,传来咕嘟咕嘟熬药的声音,他们走了进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一个年轻的男子正躺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团,口中有乌血溢出,看样子像是中了毒。   他尚还有意识,指了指火炉上正在熬的药……   “你要喝药?”沈清月问他。   他艰难地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声音:“那是……解药……”   栀素反应最快,立即转身找了一个碗,将滚烫的药盛了出来。   洛杨将那人扶起来,栀素屈膝蹲下,将药递到他的嘴边……   他摇摇头:“烫,吹吹……” 第73章 .神医·?   栀素将那碗药吹凉了些许,才重新递到那个男子面前,那男子低头大口大口地喝干净了。   待他缓了些许时候,人也恢复些气力,孟清云才问他:“你是谁?也是来找江神医看病的?”   那人摆摆手,道:“神医二字不敢当,叫我凌游就好。”   江凌游?   “你就是江凌游江神医?”孟清云和沈清月他们俱是一脸惊讶,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样年轻的一位男子。“那你方才这是怎么了?”   方才他口吐乌血,有气无力,分明是中毒的症状。   “我这不是新研制了一种毒|药,想试试它的毒性,没想到发作得太快,险些没来记得服下解药,”江凌游心有余悸道,“还好你们刚好过来找我……”   孟清云满目惊奇地看着他:“你自己研制的毒|药,你自己吃啊?”   “不然呢,又没有旁人替我吃……”   “你怎么吃得下去?”   “吃着吃着就习惯了。”江凌游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从地上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又险些摔倒。   洛杨将他扶去院子里坐着,他看着孟清云和沈清月等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挨个扫了一遍,最后落在了沈清月和绿竹两人身上:“看样子是这两位姑娘中毒了……”   “江神医果然独具慧眼,确实是我们二人中毒了。”沈清月见他既未把脉亦未问询,便一眼看出了她和绿竹中了毒,果真是个厉害的人。   “都说了别叫我神医,我不太会看病,只会解毒,算不上神医……”   “那江先生,”沈清月便换了称呼,“请江先生瞧瞧,我们二人的毒可能解?”   “你们中了什么毒?”   “七心丸,说是一种由七种毒虫和毒草炼制的毒|药……”   “七心丸?”江凌游一听便来了兴趣,“手给我,我把下脉……”   栀素寻了个凳子让沈清月坐下,江凌游给她把着脉,眼睛逐渐放起光来。   “这毒好啊!”他许久没见这么复杂的毒了,不由脱口而出。   沈清月:“……啊?”   孟清云:“……”想拔刀。   江凌游抬头看了孟清云一眼,改口道:“我是说,这毒好厉害啊!”   孟清云:“……”这还差不多。   而后江凌游又替绿竹把了脉:“你们二人中毒的时间似乎没差几天……”   沈清月和绿竹有些钦佩:他居然连这个都能猜到……   “可知是哪七种毒虫?哪七种毒草?”江凌游问她们。   沈清月和绿竹摇摇头,沈清月道:“不过我们这里有一些解药,虽然不能解毒,但是每次发作时只要吃上一颗,便不会那么难受了。”   “给我瞧瞧……”   绿竹便将解药拿出来给了他。   江凌游倒出一粒,嗅了嗅,大致嗅出了几味药材。   “有几味药材,对应的毒物应该是毒蝎、蜈蚣、乌头属和问荆,”他又仔细闻了闻,“嗯,应该还有一味狼毒……”   这便是两种毒虫和三种毒草,如此还差九种毒虫毒草。   “江先生可有把握能解这种毒?”沈清月一脸希冀地看着他。   江凌游思量道:“有几分把握,不过不确定大致需要多长时间,可能一个月,可能一年,也可能要更久一些……”   沈清月与绿竹彼此看了对方一眼:“没关系,我们身上的解药还能吃半年,尚能等得起……”   孟清云却有些紧张:“若是半年之内解不开这毒,她们二人岂不是……”   江凌游捏着手中的那颗解药,一脸轻松道:“放心好了,这解药我也能仿个七七|八八,她们不会有事的。”   孟清云这才放下心来:“那就好。”   “不过我需要有个人来试毒,”江凌游的神情这会儿才变得严肃了些,“因为暂时找不出其它九种毒虫和毒草的名字,所以我只能凭借猜测按照七种毒虫和毒草的搭配分别组合研制成另一种‘七心丸’,然后再配以解药,这个过程需要有人来配合先服用我炼制的‘七心丸’,再服用解药,以此来找出真正的七心丸……”   “我来!”孟清云第一个说道。   “不,还是让我来吧!”栀素和洛杨异口同声道。   沈清月看着三人,心中感动不已,可又不舍得他们任何一个人受这样的苦。她问江凌游:“不能直接在我们身上试吗?”   江凌游无奈道:“不能,你们身上的毒本就复杂,若是再服用了其它毒,只会让我更加分辨不清……”   “还是我来吧!”洛杨站出来,先是看向孟清云,劝说道,“您身份特殊,身上还有重任,实在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而后又看向栀素,“你是姑娘家,姑娘家比不得男人更能受住疼,怎么能让你来受这份罪……”   栀素不肯:“那咱们轮换着来?”   “我自己来就好,不仅是为了小姐,也是为了绿竹……”他看向绿竹时,眼中忽然多了几分羞涩。   绿竹脸一红,忙低下头来。   沈清月和栀素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洛杨会从沈府偷跑出来,从凌州找到许州,原来不仅仅是因为忠心于沈清月,更是因为绿竹……   “那就你了!”江凌游干脆替他们做了决定,望着洛杨,“这小伙儿看着身体不错,应该能扛得住……”   ***   安总管奉太后之命,来到了凌州。   那日太后将常氏召进宫里问话,他也在殿中,听到太后清楚地告诉常氏,沈清月的亲生母亲孟氏,竟然是太后的亲生女儿,邹国的长公主苏望水。   常氏听到之后,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上,最后被宫人架着离开了皇宫。   在常氏走后,太后便将沈清月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并给了他一块佛手玉佩,让他带着这块玉佩去凌州找李君屹,问出沈清月以及她哥哥的下落。   安总管担心只凭玉佩,怕是不能让李君屹信服,万一李君屹不肯告知他们的下落该怎么办?   太后思索之后,说道:“哀家去找皇帝,让他恢复望水的身份并在凌州予以昭告。望水是邹国的长公主,不能葬在青川那种小地方,哀家会派人将她的坟冢迁回京郊,在皇陵的附近给给她另建坟冢。李君屹见到这些,自然会相信你说的话……”   如此安总管才小心翼翼地带着那块玉佩,来到凌州找李君屹。   如他所料,李君屹一开始并不愿意告知他沈清月和她兄长的下落,只说送嘉和公主去西南边境换回沈清月一事是自己所为,与他人无关,他愿意承担任何后果。   “李通判,咱家不是来治你的罪的,那沈姑娘母亲真的是太后的亲生女儿,沈姑娘则是太后的亲孙女,皇家的昭示不日就能发下来,届时李通判就知咱家所言没有一句假话。而且沈姑娘如今身中剧毒,太后只是想尽快找到她,让宫里的太医们给她解毒罢了……”   李君屹自是半信半疑,问他:“那安总管你为何不直接将解药带来?”   安总管一噎,只好与他说了实话:“沈姑娘中的是七心丸的毒,太医们只有暂缓毒性的解药,暂时还没有研制出能彻底除根的解药。”而后又补充道,“可这也比沈姑娘流落在外好啊,沈姑娘身上的解药怕是只能撑半年,若是半年过去还没有解毒的话,怕是……性命堪忧啊……”   李君屹眉峰骤然皱起:“太医院也没有解药?”   “太医院现在正在抓紧研制七心丸的解药……”   李君屹眼底冒起火焰:“既然没有真正的解药,太后当初何以忍心给清月用这样的毒?”   “太后当时并不知道沈姑娘的真实身份……”安总管也知太后当初确实做得太过分,可当时也没有人敢阻拦,“李通判,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眼下还是尽快找到沈姑娘最为重要啊……”   李君屹心底有些犹豫。   自从沈清月随孟清云离开凌州去了许州之后,他便再也没有了她的消息,也故意没有再打探她在许州的下落。如今不知她究竟找到解毒的法子没有?若是没有找到,回京城接受太医院的医治,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只是他不能替她做决定,就算是如今太后知晓了她的身份,想要认回她,弥补她,也须得她愿意才行。   安总管见李君屹在沉思,觉得这件事似乎还有希望,于是又将那块佛手玉佩拿了出来:“李通判,这块玉佩是望水长公主留给沈姑娘唯一的遗物,当初刘嬷嬷误从沈姑娘身上抢了下来,沈姑娘离开京城前,还心心念念着这块玉佩,太后特意嘱咐咱家,让咱家把玉佩还给沈姑娘……”   李君屹看着那块玉佩,迟疑片刻,道:“安总管方才说,关于沈姑娘母亲是邹国长公主的昭示不日就能发放至凌州,那便等那昭示下来之后,再谈这件事吧。”   他将安总管暂时敷衍了过去,而后立即写了一封信让人快马加鞭,秘密送去许州的衡阳王府,信中将安总管所说的,关于沈清月的真实身份及玉佩一事告诉了苏御,让苏御去问询沈清月意见。   他知道,孟清云是衡阳王麾下的人,苏御一定知道他们兄妹二人的下落,托苏御去问询沈清月的意见最为稳妥。   衡阳王府。   苏御很快收到了李君屹的信。   他猜这信八成是奔着沈清月来的。   然而,他只猜对了一半。   余下的一半,叫他执信看了许久,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来:“荒了个大谬,这沈清月还真是我妹妹……”   表妹! 第74章 .街市·?   苏御原本已经准备动身去京城了,但是收到李君屹的信后,便将行程往后推迟了两天,而后带着信亲自去找孟清云和沈清月。   孟清云此时已经回到了军营,因为有洛杨在江凌游那里为沈清月和绿竹试毒,栀素也在那里照顾着沈清月,沈清月便劝他回军营忙自己的事情了。   孟清云留了些人在那里保护他们,便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将穆宁叫到了跟前,与她单独说话。   “上次你救清月一事,我一直想好好感谢你,先前说想封你做偏将,你觉得怎么样?”   穆宁支吾道:“孟将军,你知道属下的身份的,这偏将属下怕是做不来……”   “做不做偏将,跟你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孟清云一脸认真道,“那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我又不是没听说过,你有勇有谋,又善良忠心,这偏将,你做的来!”   穆宁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多谢孟将军抬爱,只是论及能力,军营中比属下厉害的人有很多,而属下既无军功傍身,有无多少学识,不过是因为保护了沈姑娘才得了将军的青睐,若是因此成为偏将,未免对其他将士太不公平了些,还请将军莫要再有这样的想法……”   孟清云见她不愿意做偏将,也不好强求,可这份大恩,他总要替妹妹报答:“你既志不在升官,那我便给你酬劳作为答谢。钱这东西虽然俗了些,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这你总不能拒绝吧……”   “将军真的不用如此客气的,属下孤身一人,钱财对于属下来说,并无多少用处……”   孟清云性直口快道:“怎的没用,这娶妻生子买宅子,不都得用钱吗?”   穆宁一懵:“那个……属下不用……”   “哦,”孟清云一拍大腿,“我又忘了你是女子的身份了……”   穆宁也没在意,恭敬道:“其实属下之所以保护沈姑娘,一则是因为当初将军将沈姑娘托付给我们三人护送回京,属下觉得保护沈姑娘是属下的责任。二则,属下以前也有一个妹妹,属下看到沈姑娘,就想起了属下自己的妹妹,当年属下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妹妹,如今能护得住沈姑娘,也算是一种慰藉。将军大可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也不必再提什么报偿的事情了……”   “那好吧……”孟清云见她既不愿升官又不愿发财,一时也想不出有什么方法可以报答她,只得先作罢。   “孟将军,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属下就先下去了。”   孟清云摆摆手:“去吧。”   穆宁抱拳行了礼,转身往营帐外走去。   孟清云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日在院中,沈清月同他说过的话。   她说:“只可惜我不是男子,若我是男子,这么好的姑娘我一定将她娶回家,好生疼爱……”   “那个……以身相许……”孟清云忽然脱口而出。   一只脚已经踏出营帐的穆宁堪堪顿在了原地,僵硬地转过身来,错愕地看向孟清云:“将军,你方才说什么?”   孟清云面色一赧:他怎的将这话给说出来了?   “那个……是清月说的,不是我说的……”   穆宁更是惊讶:“沈姑娘要以身相许?这怎么可以呢,我与沈姑娘可都是……”   孟清云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自然不能对你以身相许的……”   穆宁困惑道:“那将军的意思是……”   孟清云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她的面前,虎脸通红:“你瞅瞅,本将军咋样?”   穆宁:“……啊?”   苏御来的时候,便见一个身量不大的小士兵,红着一张脸从孟清云的军帐中跑了出来。   一进军帐,又见孟清云也从脸红到了脖子,苏御笑道:“瞧你这脸红脖子粗的,跟你的士兵吵架了?”   孟清云面色极其不自然道:“吵什么架吵架,没有的事……”   苏御劝他:“你啊,脾气收敛一点,别整天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   “唉……”孟清云也不好意思跟他解释方才发生的事情,便依着他的想法,默认了。“世子今日怎的过来了?你不是要去京城吗?怎的还没走?”   “本来要走的,忽然收到了这个……”他晃了晃手里的信,“李君屹写来的。”   孟清云脸色一拉:“他写了什么?莫不是还在惦记我妹妹?”   苏御一笑:“确实写得是关于咱妹妹的事情……”   孟清云瞪了他一眼,再次严肃地纠正他:“我妹妹!”   苏御将信递给了他:“你看过这封信就知道了,到底是你妹妹还是咱妹妹……”   孟清云狐疑地将信接了过来,打开看了起来。   而后他的表情从疑虑转为震惊,在信末之余变成暴怒,胸膛剧烈起伏,大手将信砰得摔在案上,然后苏御听到了有史以来孟清云所积累的所有脏话……   “这卑鄙无耻的老太婆,说得什么胡话……”   “我母亲温婉良善,怎的是她那种老妖虫的女儿……”   “三番两次害我妹妹,老毒妇还想认回我妹妹?做她的春秋大美梦……”   “还想动我母亲的坟冢,老天怎的不降一道雷劈了她……”   苏御由着他破口大骂了一会儿,在他词穷之际,才敢略作安抚:“孟兄,你冷静些,这信上若说的是真的,你再骂也没有用。”   孟清云双目睚眦:“当然是假的,那老妖婆指不定又憋着什么腌臜心思?我才不上这个当!”   “若是圣上真的下了昭示,恢复了你母亲的身份,这件事恐怕也假不了。”苏御分析道,“如李兄在这信上所说,有三件事你需得考虑一下,一是清月身上的毒究竟有没有办法解,若是没有办法,是否要回京城接受太医院的医治?二是皇家现在认了你母亲的身份,要将你母亲的坟冢迁回京城去,你当如何?三是那块玉佩,既然是你母亲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你要不要拿回来?”   孟清云强按着满腔的怒火,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清月身上的毒已经有人在医治了,不必回京城。不管那老妖婆是真心还是假意想医治清月,我都不会给她机会接近清月。至于我母亲的坟冢,岂是她想动就能动的?”   苏御想了想,劝道:“孟兄,旁的事情暂且不说,不过迁移坟冢一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孟清云铁青着脸色问:“怎么说?”   苏御分析道:“沈大人负了你的母亲,你难道愿意你母亲待在沈家的陵墓中?此番太后想将你母亲的坟冢迁回京城,大抵会在皇陵附近单独给你母亲建一座公主陵,如此你母亲也能脱离沈家,得一方清净,我觉得这件事情倒没什么好计较的……”   孟清云沉思许久,显然将这番话听了进去,道:“就算是母亲真的要去京城,我也该去送母亲最后一程……”   他去青川,送走母亲,顺便帮清月将玉佩拿回来。   苏御见孟清云稍稍冷静了一些,便又问道:“那这些事情,你要不要和清月商量一下?”   孟清云摇摇头:“暂时先不告诉清月了,免得她又因为这些事情烦心,还是让她留在这里专心医治自己的身体要紧……”   ***   江凌游已经着手准备炼制“七心丸”的事情,找来许多毒虫和毒草,七七组合成不同的药丸,大概需要耗费两三天的功夫。   沈清月趁这个时间,回了一趟许州城,想着回去看看薛崇枫和桑末。绿竹和洛杨则留在了江凌游这里,等待着第一次试毒。   大夫给桑末开了膏药,桑末如今也知道爱美了,每天糊着膏药哄云苗玩。   薛崇枫的药也换了,与以前的药不太一样。药效有些厉害,他喝了三天,身体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每天都要吐上几回。外敷的药也在用,只是因为疮面已经溃破,所以每次敷上药之后,总要疼上许久……   她回来的时候,管家说薛崇枫正在敷药。   他不知她今日回来,沈清月走到他房门前时,听见他压抑不住的痛吟声。   门外的沈清月听着很是心疼,可又没有什么办法能替他减轻些痛苦。她不敢进去,怕他看到自己后不敢在自己面前喊痛,亦是没有勇气看他承受这样的痛楚……   等到里面声音平息,沈清月听见收拾东西的声音,才敢敲门:“薛公子……”   不一会儿房门便被打开,是薛崇枫亲自过来开的门,给他换药的那个小厮正收拾这桌上的绵布和药罐,那些用来擦拭疮面的棉布上沾着点点血迹……   “沈姑娘,你回来了。”薛崇枫痛得脸色煞白,双唇也没了血色,可却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沈清月便也装作不知道他其实很疼,只是低声道:“嗯,回来看看你和桑末……”   虽然她在后面加了桑末的名字,但是薛崇枫听到这话,还是觉得很开心,敷药的地方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出去走走吧。以前做生意的时候虽说也来过许州,但还没怎么好好逛过呢。”   “你身体可还撑得住?”   “放心,大夫也让我多走动走动,对身体也有好处。”   “好,那我叫着桑末一起……”   桑末一听要出去玩,自然乐不可支,抱着云苗,叫上奶娘一起,便跟着沈清月出了门。   他们去了许州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市,勾栏瓦舍、茶馆酒肆一应俱全,沿街还有小摊贩叫卖各种小食点心,衣服首饰,琳琅满目。   桑末觉得十分新鲜好奇,将云苗交给了奶娘抱着,自己拽着栀素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沈清月和薛崇枫走的慢,不一会儿便与栀素和桑末拉开了些距离。   奶娘抱着云苗跟在他们身后,不止一次被热情招呼的小摊主认作是一家三口,初时薛崇枫还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同他们解释两句,后来见沈清月每次都只是一笑而过,自己便也干脆不解释了,心里却因为这样的错认而暗暗欢喜……   在这般繁嚷且有些拥挤的街市上,沈清月没想到会遇到姜汀若,苏御的世子妃。   先前在衡阳王府时,听闻她一直被禁足在自己院子里,如今在街市上遇到,她依旧娇美的模样,与街市的百姓显得格格不入。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自己,目光先后落在她和薛崇枫的身上,而后又看到了他们身边抱着孩子的奶娘。   沈清月眉头稍皱,有些担心对方会怀疑孩子的身份。   先前苏御将孩子托付给她的时候,叮嘱过她不要让旁人知道孩子是他的。   “沈姑娘,好巧啊。”姜汀若走了过来,娇笑着同她打了招呼。   沈清月简单行了个礼:“世子妃,好巧。”   “这位公子是?”姜汀若看了一眼薛崇枫。   沈清月轻轻挽住薛崇枫胳膊,莞尔道:“这是我的夫君,姓薛……”   薛崇枫微微一愣,虽不晓得沈清月为何突然这么说,但察觉到她挽住自己胳膊的手暗暗捏了他一下,便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谦逊道:“在下薛崇枫,见过世子妃。”   “那这孩子……”姜汀若瞧着那孩子怎么着也有三个月大了,她上次在围林见沈清月,是在五六个月以前,怎的一转眼孩子都这么大了?   她果然问起了孩子,好在沈清月心中早有了准备,神情自然道:“他叫薛云苗……” 第75章 .唐突·?   沈清月记得先前与苏御一起吃饭的时候,苏御提到过,先前她带孩子去衡阳王府认亲的时候,来王府争夺孩子的那对夫妻其实就是世子妃姜汀若安排的。   今日在街市上遇到姜汀若,沈清月自然要避讳她一些,为了不让她对孩子的身份有所怀疑,沈清月便干脆撒谎称孩子是她和薛崇枫的。   薛崇枫在短暂的惊愕之后,也十分配合地与她演起了戏。   纵然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但沈清月还是从姜汀若的脸上看到了怀疑的神色。   对方看似只是漫不经心地往奶娘怀中的孩子身上瞥了一眼,但眸中明显疑云暗生,让沈清月心里紧张起来。   然而沈清月并不知道,姜汀若虽然心有疑虑,但猜疑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姜汀若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沈清月,是在郊外的一处围林,那时是初夏,她陪世子在围林的清潭中垂钓,沈清月主仆遭人追杀,狼狈地逃至围林求救……   如今已是深秋,距离围林那次见面不过才过去五六个月,怎的现在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唯一的解释便是,上次在围林的时候,沈清月就已经有了身孕,而后在青川怀着孩子嫁给了旁人。   而这个孩子,自然不会是薛崇枫的,只有可能是李君屹的。   想到这里,姜汀若对沈清月不由多了几分鄙夷,对眼前这位名叫薛崇枫的公子多了几分同情。   沈清月自然也注意到姜汀若神色的变化,只是猜不到她现在在想什么。   姜汀若略带嘲讽地看着沈清月,别有意味道:“沈姑娘真是好运气啊,遇到这么一位心胸宽广豁达大度的夫君……”   心胸宽广?   豁达大度?   沈清月和薛崇枫自然听得出来这两个词不是在夸他们,但眼下他们不想和姜汀若多做纠缠,便也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一笑而过。   “多谢世子妃夸奖,世子妃贵人繁忙,我们夫妻二人就不打扰世子妃逛街的雅兴了,”沈清月想姜汀若行了个礼,“我们先告辞了。”   先前姜汀若还一直担心,沈清月带孩子入府认亲一事是为了接近苏御,但现下沈清月既然已经嫁做人妇,孩子也生了,先前自己的担忧自然就没了什么意义。   她今日难得出府,也不想在她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便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沈清月挽着薛崇枫的胳膊走了许久,一直没有回头,直到拐入另一个街道,确定姜汀若不会再看到他们,才欲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薛公子,方才唐突了……”沈清月略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双手松开了他的手臂。   一只大手却将她的手重新兜了回去,温柔又有力地将她的手重新放回他的手臂上。   “可以……再多唐突一会儿吗?”   他红着脸道。   ***   孟清云虽然没有打算告诉沈清月自己要去凌州的事情,但毕竟他要离开这里多日,还是要告知沈清月一声,免得她担心。   他去鹿野县找沈清月,刚好经过衡阳王府,孟清云顺便也送苏御回去。   苏御不日就要出发去京城了,如今孟清云也要因为去迁移母亲坟冢一事去一趟京城,届时两人说不定还能在京城见上一面,一起吃个饭,喝一顿酒……   两人一边骑马在街上走着,一边聊着去京城的事情,苏御忽然发现了什么,指着不远处的两个人说:“哟,那不是咱妹和薛崇枫吗?”   关于“妹妹”这个称呼,孟清云在得知母亲真实的身份之后,终是认可了苏御这样唤沈清月。   毕竟论及辈分关系,母亲是苏御的姑姑,这样算来,沈清月确实是苏御的表妹,自己则是苏御的表哥。   虽然妹妹不是自己独有的了,但是自己占了一个“表哥”的身份,倒也不算吃亏。   孟清云顺着苏御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到了沈清月和薛崇枫两人在一处,奶娘抱着孩子跟在他们后面,看样子是出来逛街的。   只是他妹妹这手……怎的攀在薛崇枫的胳膊肘子上呢?   “他俩啥时候在一块的?”孟清云嘟囔了一句。   “我早就看出来那薛公子对清月有那么点意思,原本以为清月不喜欢他呢,没想到他们居然背着咱们早就在一处了?”苏御啧啧两声,惋惜道,“真是妹大不中留啊……”   孟清云瞧他这副以兄长自居的模样,不乐意道:“我咋光听你喊妹妹,怎的就没听你喊我一声‘哥’呢?”   苏御笑道:“咱俩这么熟,我叫不出口啊……”   孟清云来了兴趣:“你叫一声听听呗……”   苏御摇头:“不叫,怪别扭的……”   两人骑着高头大马行走在街上,自然很容易被旁人注意到。   沈清月正因薛崇枫的话而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抬头便瞥见了迎面而来的自家大哥和衡阳王世子苏御。   她一时羞涩,忙将搭在薛崇枫胳膊上的手抽了回来,低声对薛崇枫说道:“大哥和世子过来了……”   薛崇枫这才看到了两人。   孟清云和苏御两人从马背上跳了下来,走到二人面前,沈清月乖巧地喊了一声:“大哥,世子,好巧啊……”   薛崇枫也十分礼貌地同两人打了招呼。   孟清云假装没有看到方才沈清月挽着薛崇枫的胳膊,也并不打算问他们二人是否真的在一起了,他,苏御想问,还被他捅了一胳膊肘子……   “清月,你和薛公子……”苏御刚说了个开头,便被孟清云一胳膊捅到了肋骨。   “清月,你怎的没在江神医那里待着?”孟清云问道。   “江神医正在炼制不同的药,需得两三日的时间,我便回来看看薛公子和桑末……”   桑末和栀素这会儿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有栀素在桑末身边,沈清月并不担心她们二人会走丢。   “大哥今日怎的有空从军营出来?”沈清月看着他,“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孟清云应了一声,“我要离开许州些日子,去外地办些事情,同你说一声……”   沈清月不免关心地问了一句:“大哥要去哪里?”   “不远,过几日就回来。”孟清云暂时不好告诉她自己要去凌州,免得她担心,“你留在这里好好医治身体,我很快就能回来。”   “那好。”沈清月见大哥似乎不愿多说,以为是什么需要保密的公事,便也没在继续问下去,“大哥,你出门在外,也要注意身体。”   “知道了,那大哥便不耽误你和薛公子逛街了,你们慢慢逛,好好逛……”   说罢,便拉着苏御离开了。   苏御回头看了沈清月和薛崇枫一眼,对孟清云说:“我还以为你会阻拦一下呢?”   “阻拦什么?”   “阻拦他们在一起啊,”苏御说,“毕竟那位薛公子就只剩下两三年的寿命了。”   “既然只剩下两三年,那我更不能阻拦他们,无端浪费在一起的时间了。”孟清云道:“只要清月喜欢,她想和谁在一起,我都同意。”   “那两三年后,薛公子若是不在人世了,你忍心看清月伤心?”   孟清云大手一挥:“伤心便伤心了,总比心里有遗憾要好。”   苏御肃然起敬,同他抱了抱拳,夸张道:“哥哥你这心胸,弟弟我十分佩服……”   孟清云白他一眼:“你要是说话不这么油腻的话,这声‘哥哥’我就应下了……”   ***   凌州。   孟清云见到了李君屹。   此时安总管已经在这里磨了李君屹许多日了,想从他这里得到沈清月兄妹二人的消息,但李君屹一时收不到苏御的回信,只能一直对安总管保持缄默。   还好孟清云终于来了凌州,给了他准确的答复。   孟清云说,他是绝对不会让太后再见到沈清月的,即便太后是沈清月的外婆,即便她是出于愧疚想要弥补沈清月,但是伤害已然铸成,他和沈清月都不会原谅先前太后的所作所为。   至于移冢一事,孟清云听了苏御的话,倒没有太执着于将母亲的坟冢留在沈家的陵地中,毕竟孟清云对沈九儒的厌恶与憎恨,并不亚于太后。   而且由于先前李君屹在太常寺任职,有守护皇族陵庙的职责,所以这次移冢一事,他也能参与一些。   孟清云问李君屹能不能将他安排在护送的队伍中,让他能亲自护送母亲这最后一程?   李君屹并未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难办。   孟清云最后同他说起玉佩的事情。   “那块佛手玉佩是母亲临终前托人送给清月的,先前清月回京城就是为了取回这块玉佩,没想到遭遇了替嘉和去襄国的事情。如今这块玉佩既然就在凌州,我自然是要拿回来……”   李君屹也是现在才知道这块玉佩对沈清月确实很重要:“玉佩现在安总管手中,孟将军你不宜露面,我来想办法将玉佩拿回来……”   “你有何办法?”   李君屹道:“哄骗过来便是,左右我已经因为嘉和一事得罪了皇家,也不在乎多得罪一次……”   孟清云想到先前为了换回沈清月他那般豁得出去,如今又主动提出帮忙拿回玉佩,心中虽然感谢他,但想到他身为沈清月的前夫,如今还如此帮着沈清月,便不免多问了几句。   “李通判,你莫不是心里还惦念着我妹妹?”   李君屹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我以前辜负了她,现在只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补偿罢了,孟将军不要多想……”   虽然他这样说,但孟清云还是好心提醒他:“我妹清月虽好,但你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清月现在和薛公子在一起了,你也早点为自己打算吧……”   作者有话要说:   跟大家请个假:   还记得之前6.30号的时候和大家说过预产期的事情,结果说完的第二天,也就是7.1号凌晨忽然就急产了,比预产期早了两周。   有多急呢,大晚上的就近找了个医院火急火燎地就生了,然后就被摁在家里坐月子。   之前的存稿现在已经用完了,月子里没法对着电脑码字,所以我先请假一段时间,等出了月子存些稿子,再来日更。   请大家见谅。   鞠躬! 第76章 .表白·?   孟清云同李君屹说起沈清月和薛崇枫在一起的事情,对方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孟清云见他反应这般风轻云淡,以为他已经对沈清月不再留恋了,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玉佩的事情。   李君屹先前没有见过那块玉佩,他问及了玉佩的模样与质地,心里隐隐有了主意。   安总管在凌州已经待了有几日了,移冢的事情已经提上日程,李君屹借官职之便,将孟清云安排进了移冢的队伍中。   不过孟清云与生父沈九儒有几分相像,安总管又是见过沈九儒的人,为了避免被安总管认出来,孟清云在容貌上做了些改变。   这段时间,安总管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李君屹关于沈清月兄妹二人的下落。   这日,李君屹终于松了口,告诉安总管,他打听到了一些沈清月的消息,也将玉佩的事情送去了沈清月那边,不过他要先看看玉佩的模样,是否是沈清月的那一块?   安总管不疑有他,将佛手玉佩拿出来给李君屹瞧。   李君屹趁机用提前做好的赝品将那块玉佩换了过来。   所幸安总管似乎并未察觉到异样。   李君屹将那块佛手玉佩交给了孟清云,孟清云确认这块玉佩的确是当初母亲留给沈清月的那一块,便交给了穆宁,让穆宁带玉佩回许州,将玉佩还给沈清月。   穆宁原本想陪孟清云一起去京城的,但是孟清云将这般重要的东西交给自己,她也不好辜负他的期望,承诺自己一定会将玉佩好好地交还到沈清月手中。   穆宁带着玉佩很快便出发了,另一边,孟氏的坟冢已经从沈家的陵地中移了出来,不日便要出发回京城,可是安总管还是没能从李君屹口中问出沈清月兄妹的下落。不过安总管并没有太急恼,他拿出一道太后懿旨,要带李君屹回京,交由太后审问。   那道懿旨是离京前太后让人拟下的,叮嘱他若是李君屹不肯说,便拿出懿旨,将他带回京城审问。   李君屹事先已经猜到了会有这样的可能。   早在他送嘉和去襄国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被太后寻借口带回京城问罪的准备。他从未觉得这件事做错了,若是闹到圣上那里,圣上想必也会站在他这边。   于是李君屹和孟清云他们一起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孟清云问起他为何也要回京,李君屹只答是离家太久,想回京看望双亲,孟清云便没有再问别的了。   离开凌州的另一条路上,穆宁策马疾奔,随行的还有两名高手,是李君屹安排给她的,防止路上发生意外。   原本她还觉得李君屹多此一举,可没想到他们三人骑马没跑多久,便察觉有人在跟踪他们。   两名高手将跟踪他们的人揪了出来,盘问之后,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跟踪他们的这人,竟是安总管派来的。   原来安总管早就察觉到李君屹偷换了玉佩,于是将计就计,派人仔细盯着李君屹,顺藤摸瓜找到了穆宁这里。   还好穆宁他们很快发现了这人,否则若是由着他跟着自己去了许州,见了沈清月,说不定沈清月的踪迹就此暴|露了。   解决了这条跟踪的尾巴之后,穆宁顺利抵达了许州,将玉佩交给了沈清月。   沈清月这时才知太后迁移母亲坟冢以及大哥护送母亲坟冢去京城的事情。   “母亲的坟冢被迁移,作为女儿我理应该去一趟的,大哥怎的不告诉我呢?”沈清月疑惑道。   “我听孟将军和李通判说,太后身边的一位安总管也在那里,这位总管一直想要找出姑娘你的下落,所以孟将军才不想姑娘你去凌州,免得被那位总管看见,将你也带回京城去……”   “那这玉佩……”   “是李通判从那位总管手中哄骗来的……”   沈清月微怔,有些意外,又觉得没那么意外,眸中神色复杂些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薛崇枫的病在名医的诊治下已经稳定了下来,名医给他开了药方,嘱咐了事项,便让他回家吃药调养,每隔一个月过来复诊一次便是。   薛崇枫一直惦念着家中的生意,毕竟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么多年都是他在经营这些生意,不晓得他离开的这段时间,母亲和弟弟可还应对得过来?   可若是真要离开许州,他又觉得舍不得。   他在许州治病的这段时间,与沈清月相处的时间颇多,两人的关系也有了很大的进展,若是此时他回了凌州,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先前他因为自己这病而不敢同沈清月表白心意,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他甚至想着,自己还有两三年的寿命,而沈清月身上的毒,万一医治不好的话,她便只有这一年的时间了。   既然两人都命短,若能相互扶持着走完余生,总好过现在满腹遗憾回凌州。   或许沈清月会接纳自己的心意呢?   薛崇枫这样猜测着。   许州的冬日来的早,薛崇枫来花溪镇找沈清月这日,恰逢今年冬日花溪镇的第一场雪。   初雪不算太大,两人在山间小路上踏雪赏景,各自诉说着彼此病情的进展。   沈清月这边还未有头绪,江凌游试了许多种毒,总是对不上她身上这七心丸的毒。洛杨的身体有些承受不住,沈清月便暂时叫停了江凌游,让洛杨好生休养一段时间,再谈试毒的事情。   “你不着急吗?”薛崇枫问她。   “着急的,”沈清月唏嘘道,“我和绿竹都中了这种毒,我自是希望江神医能早日找到解药,救我们主仆二人的性命……”   薛崇枫听她这样说,喉中那句万分想说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沈清月察觉出他似乎有话要说,便主动问道:“怎么了,薛公子,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嗯,”薛崇枫含糊应了一声,说道,“医师说我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可以回老家调养。”   沈清月听罢,由衷地替他高兴:“这是好事,恭喜你。”   “可我回到许州,就不能时常见到你了。”薛崇枫看着她,想要从她的脸上找到挽留的神色。   沈清月微微顿愕片刻,眸中果然如他所愿流露出几分不舍来的意味来。   便是这几分不舍,让薛崇枫终于鼓气勇气,将藏在心窝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清月,其实我心里有你……”薛崇枫紧张地不敢看她的脸,兀自低着头去看自己脚下那层薄薄的积雪。   空中雪花散漫,悠悠落在他的黑靴上,还未消融,便听见沈清月轻柔的声音响起:“我知道呀。”   薛崇枫猛地抬起头,撞进对方温柔的眼眸里。   “那你是怎么看我的?”薛崇枫满目希冀,“只当做是一个朋友,还是……还是我在你心中,也有几分特殊?”   他问得这般隐晦且小心翼翼,是因为他怕一旦对方拒绝了自己,两人日后见面尴尬,怕是连朋友都不好做了。   沈清月还在思索着如何回答他的话,不过是须臾的片刻,又听见他抢先一步开口。   “沈姑娘,我知道我说这些话是唐突了,倘若你不想回答便不用回答了,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做朋友对吗?”   沈清月见他一脸局促,殷切又无措的样子,明明前一句还在唤她“清月”,后一句又改称她为“沈姑娘”,明明以前是那样高大自信的人,如今却在自己面前如此胆怯,让她不由心疼起来。   “薛公子,你不必妄自菲薄,我若只当你是普通朋友,当初又何必苦口婆心劝你来许州看病……”   薛崇枫眸光一亮,隐隐泛起波动。   “你回凌州好好调养身体,待大哥回来,我就去凌州看你……” 第77章 .欺侮·?   雪后初晴,天高云淡,孟氏的坟冢抵达京城的这天是个好天气。   太后早早地在京郊等着,目光沉痛。   孟氏的棺椁被放入公主陵中,众人哀悼。   太后在孟氏的陵前坐了很长时间,低声叙述自己的思念与自责,期间似乎也提到了沈清月的名字,大抵是在后悔先前不该那样对待沈清月。   李君屹用余光窥了一眼孟清云,见他正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若非他有足够的理智和忍耐,以太后对沈清月做的那些事情,他恨不能冲过去将太后生吞了。   时间过去两个多时辰,太后已然悲痛地不能起身,宫人上前将太后扶起,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太后上马车之前漫不经意地看了李君屹一眼,安总管立即会意,找到李君屹,让他随同太后一起进宫。   孟清云朝他的方向看来,目光中带着些许的疑惑和担忧。   李君屹为防着被太后和安总管察觉孟清云的存在,便没有回应孟清云的目光,与安总管一起跟着太后的马车走了。   皇宫。   太后询问李君屹关于沈清月兄妹二人的下落,李君屹不肯说,太后也并未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只是同他幽幽地道起宫里的一些事情来。   她说陛下的病情一直不太明朗,如今已离开皇宫,去郊外白云寺中调养身心,现在邹国暂由太子监国,执掌朝政大权。   “当年你的姨母李氏在宫中专宠多时,风头一度盖过皇后,惹得皇后和太子不满。你少时曾做过几年太子伴读,太子当初没少针对你,你应该知道太子的性格,并不是十分大度之人,如今也是……”   太后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停顿了片刻,让他领悟自己话中的意思。   李君屹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不安,却仍沉默不语。   太后见他这般,便又将话再挑明了说:“你初从凌州回来,怕是还不知道你父亲如今的境地。你父亲手中的军权已经被太子讨回了大半,如今不过虚有太尉头衔,手中的权力已大不如从前。你姨母李贵妃如今陪皇帝在白云寺养病,可也只能避得了一时,若皇帝真到了那个地步,太子和皇后想必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你的姨母……”   李君屹脸色微哂,已经猜到了接下来太后要说的话。   “太子对你们李家心存芥蒂,有意刁难,但他向来敬重哀家,若哀家替你们说话,太子总能听进去一些,就看你愿不愿意接受哀家这个人情了?”   她说这些话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让他说出沈清月兄妹二人的下落作为她保全李家的交换条件。   “你是个聪明人,”太后循循善诱道,胸有成竹,“应该知道怎么选吧?”   可李君屹却只是道:“微臣惶恐,确实不知沈姑娘的下落,请太后见谅!”   太后脸色一变,怫然而怒:“不知好歹!”   李君屹面色恢复往常的淡然,道:“太后若没有别的事情,请容许微臣告退。”   太后见一时从他口中套不出什么话来,气急道:“滚!”   李君屹浅浅一拜,转身离去。   太后的话并不会让他心中有所动摇,因为他早就知道,一旦太子登基,必然会针对他们李家,就算是太后也无力阻拦太子。   纵然父亲已经做到太尉这个位置,几近朝堂中最高的官阶,可面对更高的权力时,却依然没有足够的底气,约莫是因为他官职的步步高升,有一部分原因与在姨母在陛下吹的枕边风分不开。   父亲对权力的遵从让他深信不疑“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君臣道义并为之恪守。   李君屹幼时便是受父亲这样的教导,可越是大些,越觉得这份君臣之道太过极端。倘若是陛下要他死,他并无异议,可若是太子这般,他却是打心眼里觉得不愿的。   一旦太子登基,李家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担忧之后,李君屹心里却也觉得有些轻松。   他不愿为太子这样的君主效力,远离朝堂对他们来书也是一种解脱。   李君屹从太后的宫苑中出来没多久,便遇到了陆卓。   原本无意理睬,对方却将他拦了下来。   “李大人,”陆卓眼中泛出血红之色,目光也带了几分愤怒,“听说李大人将嘉和公主送去了襄国,可是真的?”   李君屹淡淡道:“嘉和公主去襄国这件事,是陛下的旨意。”   原本便是让嘉和去襄国,这件事情他并没有做错。   李君屹说完这句话,便要绕过陆卓离开。   “李大人好狠的心,”陆卓咬牙切齿道,“公主是那样的喜欢你,你却对她这般铁石心肠。”   李君屹没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只是觉得这个陆卓好生奇怪,明明嘉和对他并不好,他却对嘉和着了魔一般死心塌地。   李君屹还未走出皇宫,又被一位公公匆匆追上,说是太子殿下听闻他进宫了,特来邀请他去东宫小叙。   李君屹打心底不耐烦,太子定又想耍什么手段来羞辱自己。如今形势已经明了,就算他对太子卑躬屈膝,对方也不会放过他们李家,他又何必去自讨羞辱?   “请这位公公转告太子,微臣还有事要处理,今日就不过去了,还请太子殿下见谅。”   “李大人,”那位公公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约莫在想他怎么会有胆量拒绝太子的邀请,随即又道,“衡阳王世子也在太子殿下那边,李大人您真的不打算过去吗?”   听到这个,李君屹才恍然想起,苏御也早在先前就进宫了。   许久未见,不晓得他如今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李君屹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去见一见苏御。   公公将李君屹引到了东宫的偏殿里,太子苏铭正与苏御一起喝酒,旁边有一个姿色娇艳、身姿曼妙的女子给他们斟酒,动作有些僵硬,脸上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   苏铭一脸愉悦,仿佛很享受的样子,而座下的苏铭面上却染了几分阴郁。   明明应该很轻松的氛围,却多了几分古怪。   苏铭看到李君屹进来,便乐悠悠地招呼他过来坐下。   李君屹满是戒备地行礼坐下,便听见苏铭吩咐身边的那名女子:“汀若,这位就是你一直很好奇的李君屹李大人,去给他斟酒……”   李君屹听到“汀若”这个名字,便觉得有些熟悉,应该是在哪里听过。   对面的苏御闷着头喝下一杯酒,李君屹便立即想起,当初苏御去凌州找他时,喝醉了酒同他诉苦,说自己的世子妃将侍妾生的孩子给扔了……   世子妃的名字,好像就叫“汀若”……   李君屹诧异地看向苏御,苏御并没有回应他。   姜汀若笑容牵强,走过来给李君屹斟了一杯酒。   李君屹喝不下眼前这酒,他的胸膛中翻滚着怒火,是为苏御感到愤怒。   苏铭抢了苏御的女人,践踏苏御身为男人的尊严,还特意将他叫来观看,在苏御的痛苦之上火上浇油。   苏铭亦或许是在警告他,因为下一个要针对的就是他们李家。   至高的权力对于苏铭来说,竟是用来折辱别人的。   李君屹为邹国有这样的储君,而感到悲哀。   “李大人,怎的不喝酒?”苏铭见他目光冷冷地盯着酒杯却不肯饮下,笑着问他,“是汀若斟的酒不好喝吗?”   李君屹努力遏制着内心的愤怒,起身道:“太子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情,请容微臣告退。”   “别急着走嘛,我这里有件好玩的事情要告诉你呢……”   李君屹冷峻着脸:“何事?”   苏铭掀眸看了一眼姜汀若,目光多了几分轻佻:“还是汀若告诉我的,说在许州看到了沈清月,与一姓薛的男子在一处,还抱着一个孩子……”   苏铭一边饶有兴致地说着,一边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李君屹的脸色。   可李君屹的脸上并无多少变化。   苏铭以为他没听明白:“李大人,沈清月才离开京城半年多就有了孩子,那孩子该是你吧?你的孩子认了别人做爹,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实则,李君屹方才听到他说孩子的时候,就立即猜到,那孩子是沈清月从许州带过去的那个孩子。   并不是他李君屹的孩子,而是苏御的儿子。   他的脸色终于还是一点一点变了,不是因为太子故意用这件事羞辱他,而是因为他今天才知道姜汀若在许州见过沈清月,而太后一直不曾放弃过追寻沈清月的下落,一旦太后从姜汀若这里得知沈清月在许州,那么找到沈清月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苏御看到李君屹脸色的变化,猜测他出现在宫中的缘由,便大概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了。   而苏铭却不知李君屹所想,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成功的羞辱了对方,便十分得意起来。   “阿御,李郎君,喝酒啊,怎的不喝酒呢?”苏铭心里痛快极了。   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太尉之子又如何?衡阳王世子又如何?被他欺辱至此,还不是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李君屹心里担忧沈清月,实在没耐心坐在这里给人欺负,便起身告辞。   苏铭以为他气急败坏,便满意地准他离开。   苏御随即也起身,称要送一送李君屹。   苏铭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点头道:“你们曾经是同窗,是该送一送……”   苏御与李君屹对视一眼,两人从偏殿走了出去。   “先前听说太后将清月母亲的坟墓移了过来,你怎么也从许州回来了?莫不是太后让你回来的?”   “嗯,太后想知道清月和孟将军的下落,可他们兄妹二人并不愿意与太后相认……”   苏御叹了口气,低声道:“汀若在许州见过清月,你今日又被太后召进宫里来,怕是这件事瞒不了太子,以太子对你的成见,估计会将这件事告诉太后……”   “我这便出宫去找孟将军,让他回许州带清月离开……”   “孟清云也来京城了?”   “嗯,毕竟望水公主是他的母亲。”   “也对……”苏御听到孟清云在这里,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李君屹看他一眼:“有话让我带给孟将军?”   苏御沉默片刻,才道:“今日你也看见了,太子如此欺负汀若,欺负我,实在难以忍下去。虚伪之徒,斗筲之器,如何担当国家大任?”   李君屹看出了他意图:“所以……”   苏御深如寒潭的眼眸似有蛟龙出水般汹涌澎湃起来…… 第78章 .密谋·?   “李兄可还记得你我同窗时,太傅曾教过的一句话,”苏御脸色凝重,目光决绝,“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①……”   李君屹微微点头。   “所以,你会帮我吗?”他问李君屹。   苏御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他知道今天这看似冲动的决定意味着什么。   眼前他身陷囹圄,李君屹是他唯一能选择信任的人。   他不仅仅是看中李君屹的才智,更是因为他和自己一样,自小备受太子欺侮……   想起小时候,苏御的心中又涌上一层歉意:“那时候,对不起……”   他说的那时候,便是他与李君屹同为太子伴读的时候。   在李君屹还未进宫给太子伴读的时候,一直被太子欺负的人是他。   纵然他是衡阳王世子,可在所有人眼中,他也不过是被留在宫中制约衡阳王的质子罢了。   后来李君屹的姨母在后宫盛宠一时,陛下亲自?李君屹送到书房与他们同窗读书,太子欺负的目标才换成了李君屹。   撕他课业,毁他笔墨,课间玩耍时逼他爬墙捡风筝却偷偷把梯子撤走,逼他乘小舟去池塘里摘莲子,却在岸上用长竹竿?他捅下水去,不怀好意地推他荡秋千,那秋千越荡越高,就算李君屹求饶也不放他下来,直至看他摔下来,逗得太子哈哈大笑……   没有人敢帮李君屹,苏御也不敢,因为他也不想再受到太子他们的欺负,于是只能和太子他们一起欺负李君屹。   这些年他从未忘记过这些事情,时至今日,他才?这句“对不起”说出来。   只是他如今这般境地,这句道歉的话似乎显得没有那么诚恳了。   李君屹神情有些恍惚,那遥远的、满是疮痍的童年,他极力想要忘却的的事情又叫嚣着争前恐后地拥挤出来……   “我忘了,”李君屹的声音轻地有些飘忽不定,他说,“别再提了。”   苏御看到他的表情,便知他在自欺欺人,莫说是忘了,恐怕仍记在心里,历历在目,不堪回首。   不过他既然不想提,苏御便也不再提及那些,?自己要他转达给孟清云的话说给他听,而后取下随身玉佩,交给了李君屹。   “我出宫之后便去找孟?军,你在宫里等我的消息……”李君屹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   ***   李君屹离开皇宫后,一直跟踪二人的一个小太监便匆匆回去禀报苏铭了。   殿内酒宴已撤,姜汀若也告退了,只剩苏铭和他的一个谋士,在谈论着什么。   “太子殿下,奴才跟踪苏世子和李大人,见两人低声谈论了些什么,脸色很是凝重,只不过隔得太远,他们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奴才没有听清楚两人说的话,只是看口型,好像是苏世子让李大人帮什么忙……”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苏铭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那小太监便弓着身子出去了。   他看了身旁的谋士冯褚,说道:“冯褚,你猜他们二人都说了些什么?”   冯褚略作沉思之后,道:“怕不是在密谋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苏铭轻笑一声:“那倒是正合我心意……”   衡阳王一直是父皇的一块心病,想要除掉衡阳王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又或许是因为父皇心软,不愿意兄弟之间兵戎相见。   “我就说衡阳王有反心,父皇却一直不相信,你瞧,如今我不过小小的试探了一番,他们便狗急跳墙了。”苏铭洋洋得意道,“等我平了衡阳王,收了他的封地,父皇一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冯褚目中闪过忧虑,想劝苏铭适可而止,但思及太子执拗的性子,且以前他劝过几次都被驳了回来,终究也没有说太多,只道:“殿下英明……”   李君屹出宫之后,便立即去见了孟清云,让他回许州之后尽快安排沈清月另寻他处暂避,而后他又?苏御的玉佩拿出来给孟清云看。   “世子在宫里的处境不太好,太子无事生非,欺人太甚,世子以忍为阍,隐忍不发,可物极必反,请孟?军回许州后?世子培植的势力暗中调度到京城这里来,我们要先?世子从皇宫中救出来……”   孟清云脸色一变:“世子莫不是要……”造反?   他没有把这两个字说出来。   李君屹叹息一声:“那是最坏的结果了。”   事态严重,孟清云立即动身回许州,李君屹则往京郊的白云寺赶去。   那是陛下调养身体的地方。   去往白云寺有两条路,可走水路,坐船很快便能抵达白云山下。亦可选择骑马过桥,需得绕远一些。   李君屹为节省时间,选择坐船。   水涌颠簸,晕船的症状自是让他难受不已,却反而让他的心志更坚定了一些。   孟清云快马回到许州,先去花溪镇找沈清月。   在来时的路上他已经考虑了许多地方,但无论?沈清月安排在哪里,他都觉得不放心,于是他决定?沈清月藏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她和穆宁一样扮做男儿身,住进军营里去。有穆宁照顾她,他也放心。况且一旦江凌游研制出解药,也能尽快让沈清月服用。   另一边,他会让人拿着沈清月的路引去往毫州,以作障眼法。   沈清月让栀素和绿竹他们收拾行李,江凌游从烟雾缭绕的茅草屋中探出身来,问:“你们要走啊?”   沈清月回道:“江神医,我们出了一些状况,要暂时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哦。”江凌游知道他们身份神秘,所以并未过多询问,只是道:“那得再找一个人过来给我试毒,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江凌游却有意无意地往栀素那边看了一眼。   这段时间沈清月一直带着栀素和绿竹住在山下,白日里上山来看江凌游给洛杨试药,晚上就回山下休息。时间一长,栀素与江凌游接触得多了,两人之间朦朦胧胧的似乎生了些暧昧的情愫。   栀素明媚娇俏,性格热烈大方,江凌游医术诡谲,风趣幽默,两人十分聊得来。   洛杨虚弱地站了出来:“我留下来吧。”   绿竹心疼地扯着他的袖子,泪眼盈盈。   栀素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思忖片刻:“要不我留在这里吧,洛杨的身体还没恢复,再试下去怕是要承受不住了。”   孟清云道:“不必,营中有大把的儿郎,我叫一人过来试毒便是,不用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遭罪。”   “营中人再多,也是外人,我是小姐的人,为小姐试毒我心甘情愿。”栀素心意已决,“?军,小姐,你们便答应吧。”   沈清月亦是不忍心栀素受苦:“不行,我不急于这一时,有江神医调制的那些药,可暂缓毒性的,你跟我们一起走。”   “小姐就让我留下吧,小姐和绿竹身上的毒早一日能解,奴婢的心才能放下来。”   沈清月很是欣慰:“傻丫头,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哎呀小姐,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求你了……”栀素的脸忽然有些红,目带羞涩的瞥了一眼江凌游。   沈清月这才反应过来,明白了栀素的心思。   原来是舍不得江凌游啊。   沈清月笑了笑:“你留下来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试毒,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栀素满口答应:“知道了小姐,我不试。”   孟清云不愿再耽搁时间,便催促道:“既然如此,你就留下来吧,我安排两人也住在这里保护你。清月,咱们先走吧。”   “多谢?军,?军快带着小姐离开这里吧,我也乔装打扮一番,日后若有人找来,我会和江神医一起应对的,绝不会?小姐的行踪泄露出去……”   送别沈清月和孟清云他们之后,栀素回到院子里,发现江凌游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嘴角微翘眸中含笑。   “江神医何故这样看着我?”   “栀素姑娘为何一定要留下?”   栀素眼神躲闪:“江神医别多想,我只是怕日后有人来寻我家小姐,江神医一个人应付不来。”   “只是是这样吗?”江凌游故作失望道,“还以为你是为了我留下来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栀素没有否认,也不好意思承认,便“哼”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又说起试毒的事情:“我是真心想为我家小姐试毒的,你看我行不行?”   “你啊……”江凌游上下打量她一眼,“你要非试我也不拦着你。”   栀素眼睛亮亮的:“那就是行了?”   “随你啊。”而后便要钻进屋中继续炼药。   “对了江神医,”栀素走了过去,“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暂时改变一下我的外貌,丑一点也没关系的。”   既然要留在这里,届时太后的人寻来时,千万不能认出她才好。   “这个好办,”江凌游往药炉里放了一些药材,而后在木架上的瓶瓶罐罐里翻找了一会儿,从一个小瓶中倒出一颗药来,递给栀素,“服下这个之后,会皮肤蜡黄,脸颊肿胀,还会长很多斑,保管谁也认不出你来……”   “这么丑啊,”栀素摸了摸自己的脸,犹豫着没敢接,“那还能恢复回来吗?”   江凌游神色轻松:“放心便是。”   栀素暗暗给自己鼓劲,拿过药吞了下去。不一会儿,便觉脸颊两侧滚烫,像是被蜂肿蛰咬一般,又疼又痒。   她捂着脸跑到院中的水缸前,对着缸中水照了起来,果然发现自己的脸迅速肿胀起来,自己圆溜溜的杏眼也被肿起的脸颊上的肉挤成了眯缝眼。   “真的好丑啊。”她戳了一下自己的脸,不由疼得“嘶”了一声。   “半个时辰后就不疼了……”   江凌游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栀素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想到自己这么丑,便下意识地捂住了脸,随即又觉得这动作委实有些多余和矫情。   “哎,我现在是不是好丑的?”   对方沉默了须臾:“丑,但也……蛮可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①“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引自《孟子》 第79章 .因果·?   沈清月随大哥来到军营,与穆宁住在一个帐篷里,绿竹、洛杨和桑末他们则被安排在其他地方。   虽与大哥住得近,可沈清月总是见不到大哥,因为大哥每天不是练兵就是在营帐中与部将讨论军务,她察觉到大哥似乎在密谋什么事情,可是大哥并未同她说,她也不好过多询问。   这样约莫过了半个月,大哥忽然过来见她,说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让沈清月安心待在军营等他回来。   “怎么才回来又要走?是要去做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只是带士兵出去操练罢了。”   “那要出去多久?”   “说不好,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孟清云叮嘱她,“你就在军营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   “也不能去凌州吗?”   “去凌州做什么?”   “想去看看薛公子……”沈清月心中还挂念着薛崇枫的病情,当初薛崇枫离开许州的时候,她还曾同他说过,等大哥回来了,她就去凌州看他。   孟清云思忖片刻:“等过些时日再去看吧,眼下还是谨慎一些比较好。”   沈清月乖巧应下:“嗯,我就在军营里,哪也不去。”   孟清云随即从军营中抽调了一小部分精兵,而后又带着苏御暗中培养的那些人,分四路向北进发,秘密往京城赶去。   京城。   太子苏铭受诏去郊外的白云寺中,被父皇好一顿骂。   原来是李君屹向父皇举报他在宫中欺侮衡阳王世子,霸占世子妃的事情,父皇骂他行事荒唐,德行败坏。   苏铭只好向父皇表示他只是想试探一番苏御,看他是否窝藏叛逆的心思。   皇帝气得呼吸不畅,颤巍巍的指着他:“愚蠢,如你这般过分试探,他就是先前没有这种心思,现在也有了!”   “父皇,儿臣心中自有分寸的,绝没有像李君屹说得那般过分。李君屹他与苏御暗中交好,是故意在父皇面前夸大其词来污蔑儿臣的,父皇千万不要相信他的话,伤了我们父子之间的感情。”   “最好是这样,”他忍着不适,继续同苏铭说道:“你防着衡阳王这件事本没有错,他就像是一头沉睡的老虎,他不醒,你就别戳他。那衡阳王世子又是个不成器的,你针对他做什么?你再等上几年,等衡阳王老了,想折腾也折腾不动了,到时候你在与他动干戈,胜券就在你这边了,你何必急于这一时,咳咳……”   苏铭似有感悟:“儿臣谨记父皇今日的教诲!”   皇帝咳嗽得厉害,不过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喝了好几次止咳的梨汤了。   李贵妃一直陪伴在皇帝身边,见状,忙拍着皇帝的背,柔声安抚道:“陛下切莫动气,臣妾也觉得太子殿下本意是好的,只是方法用得偏激了些,”见皇帝仍是咳嗽不止,便拿了帕子替皇帝掩口,拿下帕子时,却不由惊叫一声,“天哪,陛下,血……快、快宣太医!”   苏铭抬头看向帕子中央那抹鲜红的迹样时,惊讶之余,眼中不由闪过了一丝侥幸之色。   太医匆匆赶来为皇帝诊脉,说是急火攻心,让陛下尽量克制情绪,避免动怒。   苏铭上前想说几句关切的话以表孝心,可才凑过去便被皇帝挥手让他退下:“朝中事务繁多,你回去处理吧,朕这边不用你费心。”   苏铭便顺势说道:“父皇保重身体,那儿臣就先回去了。”   “去吧,别叫朕失望。”   皇帝看着苏铭恭敬离开的身影,心底却有些失望:太子如此沉不住气,也不知道今日自己说的这番话,他听进去多少?   想到这个,他叫来身边的韩总管,让他安排人时刻监督着太子,若太子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不对的事情,要立即回来告诉他。   苏铭自然是不服气父皇这顿骂的,才出了白云寺,便愤愤不平道:“父皇未免忒胆小了些,那衡阳王再厉害,也不过是一隅之王,我坐拥整个大邹国的士兵,难不成还怕他不成?什么沉睡的老虎,我看也就算是个地头蛇……”   他身边的谋士冯褚忙劝阻道:“太子殿下慎言。”   苏铭满不在意道:“这会儿还慎言个什么劲儿,又不是在父皇面前。”   冯褚无奈地看着对方,叹了口气。   山下有密布的暗卫,负责暗中保护皇帝的安全,自然也就苏铭的这番话听了进去,随即禀给了皇帝。   皇帝那口气方才捋顺,又被太子这番厥词给气得够呛。   “简直孺子不可教!”   苏铭回到皇宫后,正有几位大臣在书房门外等着,商量着襄国的事情。   “襄国又怎么了?”苏铭一提到襄国,就有些头疼。   原本父皇送嘉和去襄国做太后垂帘听政,是为了稳定襄国的皇室,避免襄国动乱。但嘉和去襄国之后,却利用小皇帝的无知胡作非为,搅得襄国上下怨声四起,连邹国驻守襄国的大臣也拿嘉和没有办法。   苏铭知道当初嘉和根本不愿意再度前往襄国,如今造成这样的局面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如今朝中对于嘉和公主在襄国的事情态度有二,一个是主张将嘉和公主接回来,让邹国大臣做小皇帝的摄政王,以此稳定襄国朝纲。二是想办法安抚嘉和公主,毕竟当初就是因为邹国的大臣把控不住襄国的朝廷,圣上才送嘉和公主去襄国的。一旦嘉和公主离开襄国,襄国皇室的势力怕是立刻就要反扑邹国的势力,届时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如此苏铭和几位大臣分析其中厉害关系后,决定还是先安抚嘉和公主继续留在襄国,等邹国彻底控制襄国后,届时嘉和公主的利用价值就不大了。   至于派谁去安抚嘉和公主,大臣们建议选朝中重臣去游说公主,可苏铭忽然有了一个人选。   “让李君屹去怎么样?”   “李通判?”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臣知道些许李君屹与嘉和公主的往事,便立即明白了苏铭的意思,随即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略带谄媚道,“妙啊,殿下的聪慧我等实在不及,竟没想到李通判是这么合适的人选?”   其他几位大臣却仍是不解,且对于李君屹能否说服嘉和公主继续留在襄国产生了质疑,委婉的劝说苏铭再慎重考虑一些,可苏铭十分得意自己想出的这个人选,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说便定了下来。   次日他便宣李君屹进宫,破格升他做观文阁学士,让他远赴襄国,安抚嘉和公主,稳定襄国的朝政。如若不成,则不许他返回邹国。   李君屹的反应如他预料的一般,并不愿意去襄国,可他的命令不容置喙,就算李君屹不情愿也无法违抗他的命令。   李君屹最终还是为难地答应了下来,不过他向苏铭提出一个请求,希望在去襄国之前见一见苏御。   苏铭想着他们暂时也闹不出什么水花来,便毫不在意地允了。   李君屹见到苏御,告诉他自己已经将消息带给了孟清云,不久之后孟清云应该就会带兵来救他了。   “听说太子让你去襄国安抚嘉和公主,”苏御从宫人的口中听到了这件事情,“你先前亲手将嘉和送去襄国,如今你被太子送到嘉和那边,嘉和怕是不知道要怎么报复你?”   李君屹唇角微哂:“因果循环,我认了。”   “你可以逃的,”苏御好心提醒他,“去找孟清云,他能保护你。”   没想到李君屹却拒绝了这个提议:“不,我决定去襄国。”   “为什么?”   李君屹看了他一眼:“为了你。”   “我?”苏御愣了一下,“跟我有什么关系?”   “太子让我去襄国是没打算让我回来的,可我不仅要回来,还要带着嘉和一起回来……”   苏御思考片刻,顿悟:“嘉和回来,襄国势必要乱,届时太子必将派兵镇压,那我和父王就有了机会……”   想到这里,苏御不由激动起来,可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   “嘉和会和你一起回来吗?她应该挺恨你的。”   李君屹目光笃定:“我会有办法的。”   李君屹出发去襄国的那日,安总管也带着一队人马也从皇宫出发,前往许州。   他奉太后的命令,再度出宫寻找沈清月和她的哥哥。   前不久太后偶然从苏御的世子妃姜汀若口中得知她在许州见过沈清月,细问之后,太后惊喜得知,沈清月已经找到了她的大哥,正是衡阳王麾下的一名副将,名叫孟清云。   太后大喜,立即让安总管带人赶往许州,务必将他们兄妹二人带回来。   安总管这次有了奔头,就算沈清月找不到,但身为衡阳王副将的孟清云总归是好找的。他一路紧赶慢赶,一身老骨头都快颠散了架,终于抵达了许州,与衡阳王打了个招呼,便去孟清云的军营中寻他。   可到了军营才知,孟清云带了一部分兵出去操练了。   去哪儿操练了,不知。   要操练多久,不知。   何时回来,不知。   安总管在军营里等了几天,心想会不会是孟清云故意躲着自己?   找不到孟清云,便找不到沈清月。   安总管心急之余,很快又想到一个人……   那世子妃说,沈清月和凌州的一个商人之子成亲了,还有了一个孩子,世子妃记不清那人的名字,却模糊记得那人姓薛。   安总管脑子里也有这么号人,想当初还是太后让他安排人在凌州监视沈清月,得知沈清月在那里结交了一个朋友,刚好也姓薛,叫薛崇枫。   这会不会就是世子妃说的那个人呢? 第80章 .试毒·?   凌州。   薛崇枫去许州治病的这段时间,家中的生意都教给了薛崇羽。   薛崇羽对生意之事还不太精通,有些铺子交上来的账本明显有问题,薛崇羽看不出来,薛崇枫便挨个指出来给他看,教他如何从账本中看出隐藏的问题来。   薛崇羽如今懂事了许多,褪去了贪玩的性子,?分认真地听他讲授。   兄弟二人正对着账本,忽然家丁跑来传话,说是家门口来了个奇奇怪怪的人,一个白脸无须的老头,外地口音,公鸭嗓子,带着几个人,说要找薛大公子。   薛崇枫以为是外地的商人来找自己谈生意,便带着薛崇羽一起去前厅见客了。   没成想这一见,对方立即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宫里伺候太后的总管。   “咱家奉太后懿旨,特来找寻太后遗失在民间的外孙女,也就是薛大公子您的夫人,沈清月沈姑娘……”   此话一出,薛崇枫兄弟二人俱是一脸惊诧。   “太后的……外孙女?”   薛崇羽更是心直口快:“你在说什么?什么夫人?什么外孙女?你怕是个骗子吧。”   安总管自然已经预料到他们会怀疑自己的身份,所以来到凌州之后,先去见了凌州知州,此时知州也在这里。   “这位是你们凌州的知州大人,他可以证明,咱家方才说的话,一字不假。”安总管指着身旁的知州介绍道。   薛崇枫认得知州,薛崇羽不认得,兄弟二人对视一眼,薛崇枫对薛崇羽点了点头,薛崇羽便明白了,眼前这位确实是他们凌州的知州。   既然知州大人都来了,那就证明眼前这个鸭里鸭气的人确实是皇宫里的一名总管,一个在太后宫里侍候的太监。   所以他方才说的,沈姐姐是太后的外孙女,这句话也是真的了?   薛崇羽的表情已经算不得惊讶了,简直惊恐了。   薛崇枫也没有想到沈清月竟然还有如此身份,以前只知她的父亲在京城做高官,自己商户出身与她已经是高攀,如今她竟然还是当朝太后的外孙女,那自己与她简直是天壤云泥之别了。   “安总管,清月真的是太后的外孙女吗?”薛崇枫虽然已经确信,但还是问了一句。   “当然,沈姑娘的生身母亲孟氏,乃是先皇不小心遗落在民间的望水公主,沈姑娘是望水公主的女儿,自然也就是太后的亲孙女儿了,”安总管说着,还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太后想望水公主想得厉害,如今得知望水公主在民间还有一儿一女,别提有多高兴了。”   其实早在薛崇枫从许州治病回来之后,就隐约听说过青川县有一位遗落民间的公主,可惜已经去世多年,前不久京城里来人将坟冢迁走了。   母亲自从得知他生病之后一直在家吃斋念佛,并不知道此事,所以他现在才得知,那位公主竟然就是沈清月的母亲孟氏。   薛崇枫听到这里,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话。“那您找草民是……”为了什么?   安总管道:“太后听说,沈姑娘已经嫁你为妻,所以咱家过来看看,沈姑娘可在府中?”   薛崇枫摇摇头,诚实道:“太后误会了,沈姑娘并未嫁给我,也不在这里。”   “没有嫁给你?”安总管迟疑了一瞬,“那沈姑娘现在在哪里?”   “在许州。”   “可我们去许州找过,并未找到沈姑娘。”   薛崇枫便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沈姑娘身中奇毒,在许州花溪镇的一位名医那里医治。而且沈姑娘的大哥是衡阳王手下的副将,姓孟名清云,你去找他,应该就能找到沈姑娘了。”   安总管听到他说的这些话,与自己知道的一般无二,确认他不是在骗自己,心中不由大喜:看来这位薛公子并不知道沈清月与太后的过往,若是有他帮忙,想必就有希望找到沈清月了。   想到这里,安总管便以诚恳的语气祈求道:“不瞒薛公子,咱家在许州找到孟将军,可孟将军带兵去外地操练了,咱家一时见不到他,更找不到沈姑娘,不知薛公子可愿与咱家去一趟许州,帮忙找到沈姑娘,好让她们祖孙早点重聚。”   薛崇枫思索起来:他知道沈清月因为生母的事情,现在与父亲和继母的关系都很冷淡,若是她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外婆在世上,而且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她应该会很高兴吧。   可是不知怎的,他又莫名觉得这件事似乎透着一丝怪异,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的样子。   还未等他回答,身旁的薛崇羽便替他答道:“这位总管大人,我大哥现在生着病,不宜长途奔波,恐怕不能随你们去许州。”   薛崇枫也顺着弟弟的话,略带歉意道:“是啊,实在对不住,我身体抱恙,需要静养,还请大人见谅。”   虽说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去一趟许州也是可以的,但是这件事情来的太突然了,若是贸然带他们去找沈清月会不会不太好?   可转念一想,这件事不关是落在谁的身上,都是天大的好事,虽然沈清月也是高门贵女,但是若是成了太后的外孙女,身份更会扶摇直上,怎么看都没有任何不好的地方。   思索之后,薛崇枫虽然,没有答应和安总管他们一起去许州找沈清月,但还是将沈清月在江凌游那里解毒的事情告诉了安总管。   安总管获知后,便也没再强求他跟着,而是立即动身返回许州了。   许州,花溪镇。   栀素央求了江凌游好几天,江凌游才同意她试毒。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试毒那么好玩吗?居然还上赶着要试,待会儿有你难受的……”江凌游嘴里说的话不好听,可眼里分明是心疼的,他再三确认好毒药与相应的解药的配比,将那些解毒的药材小心翼翼地倒入瓮中开始熬制,计算好解药熬制的时间,以便栀素试毒之后,一旦症状不对,便能立即服下解药。   栀素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她向来胆子大,对试毒这件事也惦记了有些日子了。   先前她看到洛杨为了试毒被折腾得死去活来,每次都被江凌游高超的医术给救了回来,在心疼洛杨之余,不免也产生了些好奇,好奇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试?”江凌游拿着他调制的“七心丸”,问栀素。   栀素点点头,伸手要药丸。   江凌游没动:“我最最后问你一次,你确定要试?”   栀素哭笑不得道:“我确定!”   江凌游:“我最最最后……”   栀素直接动手将药丸抢了过来:“拿来吧你,废话那么多。”   她一仰头,将那药丸吞了下去。   随即五官皱在了一起:“唔……”   江凌游紧张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要不要现在喝解药?”   栀素“唔”了好一会儿,才吐着舌头道:“好苦……”   被虚晃一下的江凌游气得戳了她脑袋一把:“该!”然后转身去给她倒水。   栀素笑嘻嘻地坐在凳子上等着毒性发作。   江凌游拿起水壶,才发现壶中没水了。他提着壶往院子里走去,打算取些水回来烧。   才走到水缸旁边,便听见有人敲门。   “请问江神医在吗?”   “谁啊?”江凌游回应了一声。   “我们来找江凌游江神医……”   江凌游还要专心给栀素试毒,不想别人打扰,别喊了一声:“找错门了,去别地儿找去吧。”   可谁知大门却被强行推开,不大的小院里登时涌进许多人来。   江凌游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生气:“你们是谁?”   “咱家是来找沈清月沈姑娘的,”安总管走上前来,直截了当道,“听说沈姑娘在这里求医解毒,咱家特意来见沈姑娘。”   江凌游听着眼前这人娘里娘气的声音觉得怪异极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先前沈清月匆忙离开,想必就是为了躲这些人吧。   “你来晚了,”江凌游眼中略带嫌恶,“沈姑娘前些日子有事离开了,已经不在这里了。”   安总管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沈姑娘走了多久?”   江凌游含糊说道:“记不清了,少说也半个多月了。”   安总管不由急提高了嗓门:“她去哪了?”   “我哪知道她去哪了?她在我这儿治不好,兴许去别的地方医治了呗。”   安总管急了:“那你到底是不是江凌游?”   江凌游没好气道:“我是谁关你屁事!”   这时,院东的茅草屋内忽然传来了响动,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那是栀素所在的屋子。   江凌游立即丢了水壶,往那间屋子走去。   安总管也听到了响动,抱着一丝希望,他也赶紧带人去那屋子查看。   此时栀素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了,她没想到这毒素竟如此厉害,自腹部蔓延开来,剧烈的疼痛蔓延至五脏六腑,叫她根本承受不住,一下子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也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声,猜想是太后的人来找小姐了。   江凌游冲进来的同时,安总管他们也挤了进来,小屋不大,其中一个人被后面的人一挤,不小心把正在熬药的罐子踢翻了。   瓷瓮落地的响声引得江凌游脸色大变,他冲到那人面前抬手就是一拳:“混蛋,你做了什么?”   “大胆!”安总管指着他呵斥道。   江凌游转身从旁边的架子上的一个罐子里抓了一把药粉往安总管他们身上撒了过去:“滚!你们全都给我滚出去!”   安总管等人被这莫名的药粉呛得涕泗横流,不得已暂时退出了屋子。   “你还好?”江凌游将栀素从地上扶了起来,慌慌张张地从架子上翻找着清毒的药,喂她吃下的时候手还在哆嗦,“你先吃下这个,暂时控制一□□内的毒素,我重新给你熬解药,你坚持住!”   “你……别慌,”栀素忍着剧痛安抚他,想让他冷静一些,“我能坚持的,你不要着急。”   江凌游手忙脚乱地重新配比药材,几乎软着腿打来水,重新熬制药材。   药材需得熬制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江凌游就一直找一些常规的清毒药物给栀素服下。   安总管的人还在院子里不肯走,一旦他们试探着靠近这间屋子想要查探情况,就被江凌游扔一些乱七八糟的药粉给轰了出来。   栀素痛得几度昏厥过去,直到再一次失去意识之前,她听见江凌游几乎急哭的声音。   “药已经好了,你喝啊,你快喝啊……” 第81章 .回家·?   栀素清醒过来的时候,安总管他们已经走了。   江凌游伏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皱着眉头在睡觉。   他好像一下子憔悴了许多,眼睛下面一大圈的乌青之色,嘴唇有些干裂,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青的胡茬……   她才微动了一下身子,他便立即醒了过来。   “你醒了!”他疲惫的脸上迸出惊喜之色来。   “我……”她刚一说话,便觉喉咙一痒,忍不住咳了起来。   江凌游忙拿了帕子给她,待她咳出异物来,便将帕子攥成一团收了回去,扔到她看不到的地方。   “我这是怎么了?”栀素觉得自己的身体说不出的难受。   “你耽误了服用解药的时间,身体里留有余毒,所以会有些不舒服。”   “严重吗?”   江凌游摸摸她的头发:“还好,毕竟是我自己调制的毒,有几分毒性我最清楚了,过些日子你就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需得在我这里多留些日子,这毒和七心丸的毒性很像,所以解毒的过程会有些长。”   “这样啊,”栀素想了想,而后看着他,眸中的情意不加掩饰,大大方方说道,“没事,我愿意在你身边多待些日子。”   江凌游被她这般乐观的心态感染,心中的担忧也冲淡了几分。   栀素随即又想起自家小姐来,“对了,那些要找我家小姐的人,他们有没有从你这里问出什么?”   “他们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便骂骂咧咧地走了。”   “那他们为难你了吗?”   “没有,先前孟将军安排在这里的人保护了我们。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听到那个公公临走前说了句,要回许州找薛崇枫,”江凌游先前无意间听到过她们主仆提到这个名字,心里隐约有了印象,“看样子那个叫薛崇枫的人怕是要有麻烦了。”   “薛公子,”栀素惊呼一声,“这可怎么办才好?我得告诉小姐去。”   她从床上刚要起身,身子一软又摔了回去。   “你安生躺着吧,”江凌游按住她又要起来的肩膀,“我已经让孟将军的人去通知沈姑娘了,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栀素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小姐会不会去凌州找薛公子……”   沈清月确然已经得知安总管可能会去许州找薛崇枫的事情。   因着前不久安总管等人曾来军营找过孟清云,所以沈清月对于安总管找去江凌游那里的事情并不奇怪,也曾预料过安总管会去找薛崇枫。   她不是没想过事前给薛崇枫写一封信,让他不要透露自己所在的地方,可又担心薛崇枫若真的被太后的人找到,若是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会受到他们的为难,所以才放任了这件事。   她原本想着,就算薛崇枫告诉他们她在许州,可如今她躲在军营,那些人也是找不到她的。可她万万没想到,安总管他们会因为找不到她而选择再去为难薛崇枫。   他们恐怕会对薛崇枫不利。   沈清月担心薛崇枫的安危,与穆宁商量着,派些人暗中去许州保护薛崇枫。   穆宁亲自带人赶去许州,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安总管已经将薛崇枫私自扣押起来,穆宁等人蒙面闯进去想救人却没有成功,反而打草惊蛇,让安总管看出了薛崇枫的重要性,将人直接带去了许州府衙关押起来,意在逼沈清月现身。   薛崇枫重疾在身,被抓到州府衙门之后,薛母和薛崇羽带着药要衙门口祈求进去给薛崇枫送药,可府衙门口的守卫不为所动,穆宁觉得大事不妙,便立即回来告诉沈清月。   沈清月一听到薛崇枫被抓了起来,连药也送不进去,便急白了脸色。   薛崇枫一条性命捏在安总管手中,她如何能坐视不管。   沈清月当即决定去许州救出薛崇枫,穆宁也知薛崇枫在她心中的分量,没有多加阻拦,便同她一起赶往许州。   许州府衙内,薛崇枫被软禁在一间小屋中,每日有人送进三餐,却不曾有人开口同他说一句话。因着连着几日未曾进药,他的病情已然复发,疮处溃烂,疼痛难忍,很快便发起高烧来。   他被抓进来之前,安总管从许州折返回来,说是没有找到沈清月,问他可还知道沈清月的其他藏身之处。   对方用了“藏身之处”四个字,薛崇枫便立即从中听出了些微妙的含义来。   可不管怎么样,他确实已经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安总管,如今对方再度询问,他依旧只知道那么多。   安总管见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命人将他抓了起来,软禁在这里。   事情到了这一步,薛崇枫才恍然明白,这个安总管,怕不是什么好人,沈清月应该不想被对方找到才是。   只是不知道自己先前对安总管透露的那些讯息,会不会对沈清月有影响?   薛崇枫在对沈清月的担忧中,在病痛的折磨中,不过五六日的时间,病情急转直下,他觉得自己如同这病的名字一般,已然快要枯木失荣了。   他很想见一见沈清月,可转念一想,若是沈清月来见他,并不是一件好事,她会被安总管抓住的。   他又想见一见自己的母亲和弟弟,他被关在这里的这几天,母亲和弟弟定然急坏了。若是他就这样死了,该是有多遗憾。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薛崇枫忽然感觉身上没有那么疼了,身体久违地轻松了许多,眼前恢复了清明,耳朵似乎也更加灵敏起来。   他听见外面有匆匆的脚步声,似乎往这里奔来。   他有种预感,会不会是沈清月来了。   他从床上起来,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   衣服不太整洁,他用手掌努力地想要熨平衣服上的皱褶,一下又一下……   屋子的房门被人骤然推开,他抬头看见沈清月沐着晨曦柔和的阳光向他奔来,她应该是跑了许久,头上的发髻被颠得松松垮垮,一头墨发在发簪掉落的那一刻铺散开来……   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时,在月牙山庄的门外,她也如现在这般,未梳墨发,未施脂粉,清清丽丽地向他走来,像是像是山里走出的仙子……   “清月啊……”他恍惚地唤了她一声,对方已经投进了自己的怀中,手臂柔软却有力地抱住了他。   “崇枫,你有没有事?”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叫他的心连同着身子一起晃了晃。   “我没事,”薛崇枫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拍了拍,“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沈清月自他怀中抬起头来,一双泪汪汪的眸子望着他,仔细打量着:他好像真的没事,除了瘦了一些,脸色看起来居然还不错。   可她在进府衙之前,在府门外遇见了薛母和薛崇羽,他们说这几日见不到薛崇枫,也送不进药去,很是担心他的病情……   沈清月驱散脑中不好的感觉,不敢想太多,她伸出手,握住他微微有些凉意的手:“走,我们离开这里。”   外面的安总管往前凑了一步:“沈姑娘,您方才可是答应奴才……”   “闭嘴!”沈清月斥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说话,而后拉着薛崇枫继续往外走去。   安总管没敢再上前阻拦,却带着人在后面不死心地跟着。   薛崇枫猜到了什么:“清月,你是不是要跟他们回京城?”   沈清月只低声道:“等我们出去以后我再同你说。”   薛崇枫又问:“那你身上的毒,解了吗?”   “还没……”   身后的安总管听到这话,忙上前搭话道:“沈姑娘不必担心,宫里太医医术高超,一定能解开您身上的毒的……”   沈清月似没听到一般,不愿理会他。   薛崇枫此时心里明白,虽然沈清月是已故公主的女儿,当今太后的外孙女,可是她并不愿意认祖归宗,若不是为了救自己,她也不会暴露行踪,被安总管找到。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沉了沉:“清月,都怪我……”   “不怪你!”沈清月抬头打断他的话,她眸中还有泪水未干,却努力向他扬起一个温暖的笑来,“别想太多,我们回家。”   从她口中听到“回家”两个字,让他的心里像是初融的雪一般融化开来。他的唇角扬起,感觉周围的光都变得有些熹微,继而白茫茫的有些晃眼,他似乎只能看到沈清月一人,在这偌大的白茫茫的天地见,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的眼里只有她,而且她的眼里也只有他。   “好,回家。” 第82章 .补偿·?   薛夫人和薛崇羽看到沈清月拉着薛崇枫走出来,不由喜极而泣。   他们看到薛崇枫精神尚好,都以?他没事了,欢天喜地地坐着马车回到家中,嚷着要做一顿好吃的给薛崇枫好好补补身子……   谁都不曾想到,明明在马车上还与他们聊天说笑的人,下马车的时候身子忽然一软,薛崇羽忙扑过去去扶,却被比自己高一头的大哥沉重的身体连累得摔倒在地上。   他用自己的身体垫在地上,扭过脸去看大哥,却见大哥的脸色已经变得灰白,再无方才的好气色。   “大哥!”薛崇羽大惊失色。   众人将薛崇枫抬回家后,薛崇枫人便糊涂了,口中含糊念着母亲和弟弟,还有沈清月的名字,要他们好好的。   大夫赶来看过之后,表示已经无力回天,薛母不信,流着泪同大夫说:“我的儿方才明明还好好的,怎的这一会儿就不行了呢?”   大夫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约莫是回光返照罢。”   满屋恸哭。   沈清月留在薛家帮着操办薛崇枫的后事,安抚着薛母和薛崇羽。   薛夫人因?薛崇枫的死与沈清月有关系,到底对她有了介怀,悲痛之中,对沈清月的态度也冷漠了很多。   薛崇枫的后事操办完之后,沈清月便向薛夫人告别:“夫人,我要去京城了,您要照顾好自己……”   薛夫人满目悲伤,并不看她,只淡淡道:“去吧,你是千金贵人之躯,我家里晦气,便不多留你了。”   沈清月心中何尝不难过:“夫人请不要这样说,我一定会?崇枫讨一个公道的。”   薛夫人没再说话,沈清月拜别之后,便出了薛家的大门。   安总管一直带人在外面守着,见她出来,忙凑了上去,弯着腰弓着身子替自己辩解道:“沈姑娘,奴才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奴才一直叫人好生伺候着薛公子的,奴才不知道薛公子他竟生了这样的病……”   沈清月冷眸看他:“你抬起脸来。”   安总管闻言,不解地抬起脸来看向她。   便是在这抬起的一刹那,一个巴掌打了过来,叫他的脸登时火辣辣的疼,人也跟着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这一巴掌,沈清月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不足以消弭她心中的怒火。   安总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了这一巴掌,心里自是不痛快,可对方是太后心心念念的亲孙女,自己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诺诺道歉:“都是奴才的错,姑娘切莫气坏了身子,太后还在宫里等着您呐……”   沈清月怒目切齿:“我是该见见她了。”   沈清月从凌州出发,随安总管回京城,栀素、绿竹和桑末她们都还在许州,好在还有穆宁与她在一起。   安总管因?薛崇枫一事心中忐忑,料想沈清月回宫见到太后之后,定会告自己一状,但太后想必会念及他找到沈清月的功劳,想办法放过自己吧。   这样想着,不由邀功心切,想着赶紧回到京城,以免夜长梦多,万一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   好在回京的路程换算顺利,一路并无风波发生,沈清月也没有想着逃跑,就这么平安顺遂地回到了京城。   就在安总管暗自庆幸时,没想到就在快要抵达皇宫的时候,他们的车队与另一车队“狭路相逢”,对方车前的马背上,赫然坐着的人竟然是李君屹。   看对方的架势,似乎也要往京城去的。   既是见了面,自然要打声招呼。安总管从马车的车窗中探出头来:“哟,李大人,您这是打哪儿来?”   对方往这边看了一眼,吐出二字:“襄国。”   安总管一听他是从襄国过来的,神情不由变得微妙起来:“敢问李大人,您身后这辆马车里坐着的是……”   话音刚落,对方的马车上的帘子便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了一角,一张熟悉的脸露出了半张来。   “安总管,好久不见。”   软糯不失骄矜的声音传了过来,叫安总管浑身一震,不由打了个冷战:“嘉、嘉和公主……”她怎么回来了?   嘉和缓缓勾起唇角,对他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安总管,您不在太后跟前侍奉着,怎的出宫了?是不是太后叫你办什么差事?”   安总管的额头冒出冷汗来:“是、是……有个差事……”   嘉和见他说话吞吞吐吐的,觉得有些奇怪:“什么差事?”   此时马车前面的李君屹也递了一个眼神过来,望向安总管后面的马车。   沈清月和穆宁就坐在安总管后面的那辆马车里。   原本听到安总管问候李君屹的时候,沈清月心中并无多少波动,也并没有想着与他打声招呼。虽然先前在凌州的时候李君屹帮过她许多,但是此时她心中正悲痛,只想着见到太后之后的打算,并不想见任何人,故而便没有露面。   直到嘉和公主的声音传来。   沈清月如何也没有想到,李君屹竟然去襄国将嘉和公主接了回来。   可当初送嘉和公主去襄国的人,不正是他么?   如今他又巴巴将人接回来是?了什么?   果真是忘不了昔日的情分吗?   既然忘不了,当初又何必在她面前演那么一出戏?   想到这里,沈清月便撩开了帘子,往嘉和公主的方向看去,颇?讽刺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   嘉和公主见是她,果然惊得花容失色:“怎么是你?”   沈清月没有理会她,放下帘子之后,她催促前面的安总管:“安总管,怎么还不走?”   “哎哎,”安总管忙应着,对嘉和公主说,“嘉和公主,太后还等着沈姑娘进宫呢,想必太后见到公主您,会更开心吧?咱们这便一道儿进去吧……”   “安总管,她?什么会在这里?”嘉和公主尖声质问着,“太后?什么要见她?”   安总管左右?难:“公主,这个……您见到太后就知道了。”   “我这便进宫找太后问清楚!”嘉和将帘子重重地放了下来,“君屹哥哥,咱们走!”   李君屹望出去的目光缓缓收了回来,他垂下眼帘,将眼底的惊讶与慌张一并掩下,而后沉默着随嘉和一起进了宫。   太后已经提前得知了沈清月今日进宫的消息,一早便等在殿中,欣喜与不安的情绪一直充斥在心头,思索着待会儿见到沈清月,该如何向她忏悔自己先前对她的所作所?,希望这孩子念在她们祖孙二人的关系上,能原谅自己之前对她的伤害。   她正期待着沈清月的到来,忽见一个窈窕的人影往殿内跑来。   太后以?是沈清月,忙从座上起身下去迎接,在殿门口将人一把搂住:“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太后,”嘉和顺势扑进太后怀中,泪水簌簌而下,“嘉和好想你。”   “嘉和?”太后身子一震,“怎么是你?”   余光瞥见宫苑外又走进一人,身姿清丽,眉眼清冷而淡漠,那才是沈清月。   “清月……”太后见到沈清月,情绪激动许多,下意识地推开了嘉和,往沈清月的方向走去。   被晾在一旁的嘉和呆住了:“太后……”   李君屹和安总管随后也走了进来。   太后走到沈清月面前,欲和方才搂住嘉和一般,想要亲昵地搂住沈清月:“清月,好孩子,外祖母好想你……”   身后的嘉和一愣,满目的难以置信:“……外祖母?”   沈清月却在太后张开手臂的同时,猛地抬起手来,将太后一把推倒在地上。   太后年事已高,这一摔可吓坏了周围的宫人。   院里守卫的侍卫立即将沈清月围住,拔刀指向她。   穆宁忙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安总管则一个箭步冲到太后身边,和宫人们一起试图扶起太后,没想到太后“哎哟”一声,疼得说道:“腰,哀家的腰……”   安总管忙命人不要动太后,赶紧去请太医来,而后指责沈清月:“沈姑娘,你怎么能这么对太后呢?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的外祖母啊?”   沈清月厌恶且冷漠:“她不配!”   安总管替太后叫屈:“你怎么能这样说……”   太后抬手制止了安总管,并叫侍卫们退下,忍着腰上的疼痛,语重情深对沈清月说道:“清月,我知道以前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情,是外祖母的不对,外祖母在这里给你道歉,请你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   ?了祈求她的原谅,太后甚至不再自称哀家,想着毕竟自己是她的外祖母,总该唤起她的几分亲情。   “你说补偿?”沈清月眸中讥诮,扯下脸上的面纱,“我脸上这道疤你能自己划一道吗?我身上中的毒你能自己吃一遍吗?我喜欢的人被你身边的安总管害死了,你能一命抵一命吗?”   太后一噎,身旁的安总管更是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李君屹在听到她说她喜欢的人被安总管害死的时候,他努力维持的清冷淡漠还是?之恍惚了一下。   沈清月的话并未说完:“还有她!”抬手指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嘉和,“我在凌州时,她三番两次派人暗杀我,甚至给我的丫鬟喂毒,不也是你纵容的吗?我也要她抵命!”   嘉和听到沈清月竟然想要她的命,尖声叫到:“你妄想!太后不会的!”   沈清月没再看她,将目光又投向了地上的太后:“如果你能做到这些,我就原谅你……” 第83章 .抵命·?   所有人在听完沈清月提出的要求时,都愣在了原地,安总管更是抖若筛糠,虽说他原本就已经预料到了沈清月会因为薛崇枫的事情找自己算账,但他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不知道太后接下来会怎么做?   太后久居深宫多年,自有些老谋深算。她听完沈清月的话之后,只稍稍沉思了片刻,便用安抚的语气对她说道:“好孩子,你给外祖母一些时间,外祖母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沈清月明白太后这是想拖延时间暂时稳住自己,她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更不想看这些人丑陋的嘴脸。   “你莫要说你是我的外祖母,”她看着宫苑里的人,满目憎恶,“你们所有人,都虚伪得让人恶心。”   若非自己身上尖利的首饰早前被安总管拿走,沈清月恨不能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亦或是自裁了事,也好过现在这般与他们虚与委蛇。   沈清月拉着穆宁的手,想着试试看能不能离开这里。   太后忙出声挽留:“好孩子你别走,你要讨回公道,哀家这便给你公道。”   沈清月驻足,没有立即回头。   太后在安总管等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都进大殿。”   安总管扶着太后往大殿里走,经过嘉和身边时,嘉和小声地唤了一声“太后”,太后睨了她一眼:“你也进来。”   嘉和原本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突然回来一定会给太后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未和太后说上话,便亲眼瞧见了这么一出。   沈清月怎么也成了太后的亲孙女了?若她真的是太后的亲孙女,岂不是与自己是姐妹了?   嘉和狐疑地看向李君屹,在李君屹与众人一起进大殿的时候,拉住了他,低声问道:“沈清月到底是什么人?”   然而李君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进去就知道了。”   所有人都入了内殿,太后命人将刘嬷嬷带来。   太医此时也匆匆赶来,搁下医箱便赶紧给太后瞧伤。   太后腰上的伤不太要紧,只是扭着筋了,未伤及骨头,不过也得静养些日子。   太医暂时给用了些止疼的膏药,便被太后打发出去了。   不多时,刘嬷嬷被人带了上来。   刘嬷嬷以前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衣着光鲜,可如今却粗布褴衣,面黄肌瘦,一脸磋磨的样子,跪在殿中,口中诺诺道:“罪奴见过太后。”   沈清月见刘嬷嬷这般光景,便猜到了太后接下来要做什么。   果然,太后接下来的话,将先前伤害沈清月的罪责都推到了刘嬷嬷身上。   “月儿,便是这老奴当初给我出主意,喂你吃了七心丸的毒药,我当初其实是不忍心的……”   沈清月却仍冷眼瞧着她。   “自从得知你是我的外孙女之后,我便将这奴才关押起来,只等着你回来,交给你处置。”太后见沈清月面色冷淡,显然并不为自己的话所动,便又惭愧道,“当然,这件事最主要的责任在我,都怪我年龄大糊涂了,竟没有早些察觉你的身份,才犯下这么严重的过错。你脸上的伤疤和身上的毒,我就是寻遍天下名医,也会给你治好……”   沈清月便是料到她会推卸责任,故而听到她说这样的话,也并不会觉得意外。   “那她呢?”沈清月看向嘉和,问太后,“她要如何处置?”   七心丸之事太后可以强行推到刘嬷嬷身上,毁容一事毕竟是她自己动的手,太后也能推脱,可嘉和所犯的罪恶,她又将如何定论?   嘉和见沈清月竟然要追究起自己来,不由瞪圆了眼睛,娇蛮道:“你遭遇暗杀关我什么事?你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吗?”   沈清月没有证据,她之所以知道害她的人是嘉和,还是李君屹告诉她的。   想到这里,沈清月看向了李君屹。   李君屹在她的目光中站了出来,他张口刚要说话,却听见嘉和的声音凉飕飕地传了过来:“君屹哥哥,你这是要出来指证我吗?”语气中分明带着威胁的意味。   太后也看向李君屹,眸光变得幽深起来。   她心中自然清楚嘉和当初对沈清月的所作所为,那些事情确实是嘉和做的没错。但手心手背都是肉,两个都是她的外孙女,若是为了给沈清月伸张正义而处罚嘉和,她心中也是不忍的。   “李君屹,难不成你有证据不成?”太后眼神凌厉,虽是在质问,却也包含这警告的意味。她是不想李君屹指证嘉和的。   沈清月听出了嘉和和太后话里的意味,但她仍旧定定地看着李君屹,希望他能站出来为自己作证。   如她所愿,李君屹竟然真的站了出来,目光坚定而清明:“臣送嘉和公主去襄国时,嘉和公主曾亲口承认,是她三番两次暗害清月……”   “君屹哥哥!”话音未落,嘉和公主便尖声制止,“你知道自己这样说的后果是什么吗?”   太后也没有想到李君屹会这般直接地说了出来,她神色一凛,问道:“李君屹,你说这样的话,可有什么证据?”   “臣在凌州时,曾捉到一名刺杀清月的杀手,拒那杀手交代,买|凶之人是京城人士,个子高,衣着好,嗓音细,”李君屹不卑不亢道,“臣想,那人应该就是曾在嘉和身边侍候的首领太监,陆卓。若太后想求证,臣便命人去凌州将那人提来对证。”   嘉和登时气结:“好你个李君屹……”   这件事的发展出乎了太后的意料,她一是没有想到嘉和会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二是没有想到李君屹手上竟然有指证嘉和的罪犯,话已至此,她要怎么袒护嘉和呢?   太后正焦灼时,忽听殿外有人高喊:“罪奴陆卓,求见太后……”   众人随声望向殿外。   太后眉头紧皱,犹豫着要不要宣陆卓进来之时,又听见他喊:“太后,所有的事情都是罪奴做的,与嘉和公主无关,请太后明鉴,不要冤枉了嘉和公主!”   太后一听这话,心中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让他进来。”   陆卓一进殿内,便跪倒在沈清月面前:“沈姑娘,奴才对不住您,买|凶害你的人是奴才,嘉和公主她并不知情,就算她亲口承认,也只是说气话罢了……”   沈清月对于这个突然跳出来的陆卓,难免惊诧:“你……为什么……”   “是因为奴才……”陆卓看了一眼嘉和,眼中流露出爱恋,“奴才心里一直倾慕嘉和公主,听到嘉和公主对沈姑娘你有些微词,便自作主张,瞒着公主做下了恶事……”   沈清月却觉得这些话假得可笑:“你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沈姑娘你不懂奴才对嘉和公主的执念,”陆卓苦笑道,“奴才早年有幸窥得嘉和公主一面,心中便有了爱慕。奴才原是想着进宫做侍卫,可没想到受人蒙骗,糊里糊涂做了这阉人……”   他的目光却悄悄往嘉和那边移去,口中解释的话语,包含着多年来暗藏在心底的情意,借着这样的时机,诉说了出来:“奴才自知不该对公主心生妄想,可却耐不住滋长的执念,这些年来守着公主,只想让她开心,让她得偿所愿……”   嘉和听他说这样的话,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并没有觉得感动,反而想到这阉人日夜肖想自己,是一件十分恶心的事情。   她心中嫌恶,便别开脸去,不想看这令自己作呕之人。   纵然他现在正在为她开脱,替她顶罪。   陆卓偷偷望过去的目光,察觉到了嘉和的情绪,让他微微一怔,忽然就没有了说下去的勇气。   他收回目光,仿佛假装看不到她对自己的厌恶,心中的悲凉就能少一分。   “沈姑娘,奴才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如今唯有一死谢罪!”   他深深地给沈清月磕了一个头,事先服用的毒药此时刚好发作,泛黑的鲜血从口鼻流出,身子一斜,歪倒在地,而后大口大口吐起血来。   沈清月后退一步,看他用性命为嘉和抵消罪孽,只觉得他可怜又可悲。   举目去看嘉和,只见嘉和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甚至还因为这个自我感动的替罪羔羊而轻松愉悦。   陆卓死了。   太后让院里的侍卫将他拖下去处置了,说是他做了这么多恶事,不能轻易饶了他,以死谢罪太便宜他了,丢去乱葬岗喂野狗去。   明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在为嘉和顶罪,终是沈清月不忍,驳了太后一句:“何必欲盖弥彰,拿他出气,人死为大,好好安葬了吧。”   太后假意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顺势说道:“月儿心善,那便依了你。”   沈清月抬眸看向太后以及她身边洋洋得意的嘉和:她们有着同一血脉的虚伪和自私,丑陋且恶毒,与这样的人有着血脉联系,沈清月觉得对自己来说是一种侮辱。   她留意到嘉和横在发间的鎏金步摇……   此时太后也察觉到她在看嘉和,便想着说些好话拉拢一下她们姐妹二人的关系:“月儿,你和嘉和二人到底是姐妹,且你们都早早没了母亲,合该如同亲姐妹一般才是。就当看在你们母亲的份上,你们姐妹俩便从此消除隔阂,日后好好相处吧……”   “那我要她给我道歉。”沈清月的情绪看起来平静了许多。   太后以为自己的话打动了沈清月,便对身边的嘉和说:“快,给你姐姐赔个不是!”   语气半是慈祥半是命令,嘉和虽然不情愿,也只好照做,敷衍地对沈清月说:“姐姐,对不起。”   沈清月不为所动:“你这般高高在上,并无半分歉意模样。你应该来我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真诚地道歉才是。”   嘉和不屑地笑了一声,却听太后言辞厉害地催她:“按你姐说的做!”   见太后如此不给自己留情面,嘉和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硬着头皮走到沈清月面前,咬着银牙端端正正给对方行了大礼:“姐姐,以前的事情是我做的不对……”   她正说着,忽然觉得发髻一松,她抬眸一看,自己头上的那支步摇竟被沈清月拔了去。   下一瞬,沈清月便握着步摇,高高举起,挥了过来。 第84章 .解释·?   “啊……”   嘉和尖叫着,本能地想要躲开,却不及对方速度太快,那支步摇自她额头向下,斜着划破她的眉眼,脸上被温热的血液覆盖,在疼痛到来之前,她看见大片的自己衣襟上氤氲的大片的鲜红,模糊而耀眼……   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震惊在原地,任是谁都没有想到,看起来那般柔弱的沈清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沈清月面无表情地看着捂着脸疯狂尖叫的嘉和:若是以前,她也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向来与人为善,对父母恭敬孝顺,对夫君真诚相待,曾也在嘉和去襄国和亲的时候,代替她勤勤恳恳为太后侍疾,可到后来才发现,她恭敬孝顺的父母逼死了她的生母,她真诚相待的夫君三心二意,她服侍太后替嘉和尽力换来的却是她们三番两次的迫害。如今就算一切真相都摆在眼前,她们不仅不知错,还在想尽办法推脱责任,并让自己不计前嫌,一家人相称……   妄想!   “快、快叫太医来……”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太后,气愤至极地站起来,颤抖着手指着她,“你怎么能伤害你妹妹!”   她腰上正疼,又因为太过愤怒激动,步子格外蹒跚地向沈清月走来,抬起手来朝沈清月打去。   站在沈清月身后的穆宁眼疾手快,一把将沈清月扯开,而此时有另一人冲上前来,挡在沈清月前面,替沈清月挨了这一巴掌。   因着他比沈清月高许多,太后那一巴掌没能打到他的脸上,而是落在了他的下颌与脖间,长长的护甲刮伤了他的皮肤,留下清晰可见的血痕。   “李君屹,”太后见他在此时站出来,更是怒不可遏,“你方才怎么不站出来保护嘉和?你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伤害嘉和?”   “我方才没有反应过来,”李君屹的解释没有任何温度,对于嘉和现在的模样,他显得有些过于平静了。“太后,嘉和以前对清月究竟做了什么您心里是清楚的,清月已经手下留情了不是么?”   沈清月着实看不懂李君屹了,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也并不打算领他的好意。   她方才挥下簪子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   她宁愿死,也不愿与太后和嘉和扯上关系。   嘉和听到李君屹的话,被血糊满的脸变得愈发狰狞起来,她尖叫着,嘶吼着:“李君屹,沈清月,你们不得好死……”   太后重重叹了口气:对于沈清月和嘉和,两个都是她的外孙女,她以前对嘉和疼爱颇多,对沈清月则是满心的愧疚,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她们二人互相想害,叫她在中间左右为难。   “先把清月带下去,好生照料,”太后命令宫人,而后心疼不已地看着嘉和,无奈地低吼道,“太医怎么还没来?”   沈清月被暂时软禁在一个小小的宫苑内,穆宁与她一起住在这里。   为了避免她再伤到旁人亦或是伤害自己,宫苑里所有的利器或是钝器都被收了起来,宫苑里空荡荡的像是清贫人家的空宅子。   几位太医曾来请脉,查看她身上的七心丸之毒。   太医们一时也制不出七心丸的解药,只表示会尽快研究出来。   太后也来看过她,告诉她嘉和不仅被她毁了容貌,甚至一只眼睛也受了连累,已经失明了。嘉和现在本就因为这件事寻死觅活,太子又来骂了她一顿,责怪她不该丢下襄国偷偷跑回来……   沈清月听到这些,心中毫无波动。   太后脸色憔悴:“你们是姐妹啊,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哀家只是想像疼爱你们的母亲一样疼爱你们,可是你们却彼此恨上了对方,哀家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消弭你们姐妹俩的恩怨呢?”   沈清月不再理会,纵然眼前这位老人如何哭诉,她都不想和对方说一句话。   宫外,李君屹将沈清月被带回宫里的事情告诉了孟清云。   在李君屹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孟清云一直在筹划救苏御的事情,现在只等一个时机,就能将苏御从宫中救出来,没想到这个时候沈清月居然被带回京城了。   孟清云想不通:“我费尽心思将她藏起来,怎么这么轻易就被太后找到了?”   李君屹猜测道:“大抵与薛崇枫有关……”   “难道是薛崇枫出卖了清月?”   李君屹摇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应该不是出卖,薛公子他……已经去世了。”   “他……”孟清云一时怔结,继而很快便猜到,“定是他们拿薛崇枫做威胁,才找到了清月。”   “约莫是这样。”李君屹有些心不在焉,他虽与薛崇枫不算相熟,但也为他的去世感到惋惜。且在太后宫苑中时,沈清月脱口而出那是她喜欢的人,更让李君屹怅惘不已。   “真不是个东西!”孟清云骂了一句,又犯起愁来,“清月一定不愿意待在宫里,我得把她救出来。”   李君屹当然也想将沈清月尽快救出来,但是眼下这种形势,先将苏御救出来更为重要。他劝孟清云:“太后一心想认下清月这个外孙女,所以一时半会儿清月在宫中不会有事。我们还是要先将世子救出来,再商讨清月的事情。”   孟清云烦躁又无奈,但这个时候确实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气恼道:“我真恨不能把皇宫给掀了。”   气恼归气恼,他还是很快沉下心来,和李君屹商讨起救苏御出宫的计划来。   孟清云说,前些日子皇帝从白云寺回皇宫了,过些日子皇帝大寿,太子为讨皇帝开心,正命人在民间征集奇能艺人进宫表演贺寿。孟清云的手下有一个人会些易容之术,届时他们会易容一番混在那些艺人中,进宫之后找机会将苏御换出来。   这便需要有人在宫中里应外合,想办法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换人。   李君屹借由进宫看望嘉和的理由,往宫里跑了几次,在举办寿宴的地方多转了几圈,心里便大致有了主意。   这次他将嘉和从襄国带回来,襄国那边自然大乱,陛下很是生气,原本是要治罪于他和嘉和,但是他一口咬定这件事情是太子授意的,否则他也不敢贸然将嘉和带回来,将责任全都推到了太子苏铭身上。   苏铭气得跳脚,忙向陛下解释自己并没有授意他这样做。   许是他的性情陛下多少了解几分,这次陛下选择相信他而非太子,他这才得以脱罪。   至于太子苏铭,自然被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   而嘉和那边有太后求情,陛下暂时也没有拿她怎么样。   李君屹现在并不怕苏铭日后挟嫌报复,因为苏铭恐怕不会在太子之位上待太久,而自己……恐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因着李君屹每次进宫的由头都是去看望嘉和,所以他确实去“求见”过嘉和几次。   前几次嘉和不愿意见他,他便站在院里等一等,等上半个时辰仍见不到,他便离开,去举办寿宴的地方转一转,亦或是去看看苏御。   陛下从白云寺回来之后,苏铭便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软禁苏御,李君屹也得以将自己和孟清云的计划慢慢告诉了苏御。   苏御却在此时犹豫了:“我走了,汀若怎么办?”   “只有世子你先出宫,才有机会将世子妃救出来。”   “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宫中……”苏御担心自己出宫之后,苏铭会迁怒姜汀若而变本加厉地伤害她。   他当初带姜汀若来这里,让她受到了苏铭的欺侮,已是很对不住她了,他不忍心再抛弃她。   李君屹看着纠结的苏御,思考片刻,道:“或许有一个人,在你出宫后,能保护世子妃。”   “谁?”   “清月……”   李君屹想去见沈清月,但要先过了太后这一关。   他去叩见太后,同太后说,他能劝沈清月放下以往的恩怨,接受太后和嘉和。   太后这些日子一直在头疼沈清月的事情,毕竟总将人关着也不是她的本意,她还是想早日认回这个外孙女的。   一听到李君屹有办法修复她和沈清月的关系,便觉惊喜:“哦?你有什么办法?”   “太后见谅,若是臣真的劝动了清月,再同您解释。”   太后以为他故意卖关子,便也依了他:“如此,你便去试试,若是真的劝成了,哀家自是有赏的。”   如此,李君屹便得以名正言顺地去见沈清月。   可沈清月并不想见他。   她听宫女偶尔谈论,说他这些日子经常去看嘉和,每次都吃了闭门羹。   沈清月对他更是好感全无,想不明白他既然如此看重嘉和,那日在太后宫苑又何必在自己面前惺惺作态?   李君屹见沈清月不肯见自己,便只得闯了进去。   穆宁护在沈清月身前,瞪着眼睛问他:“你要干什么?”   “我只是想和清月说几句话,”他向穆宁和沈清月的方向走近了几步,张口无声说了三个字,“孟将军。”   沈清月和穆宁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后,沈清月让房中伺候的宫人先出去,让穆宁去门外守着不让宫人偷听,如此,房中便只剩了她和李君屹两个人。   “你方才说的可是我大哥?”沈清月问他。   李君屹点头:“孟将军就在京城。”   先前孟清云是瞒着沈清月来京城的,沈清月也一直以为大哥在外地练兵,没想到大哥竟然来了京城,难道是来救她的?   “大哥知道我在宫里?他要来救我出去吗?”   李君屹微微垂下眸子,语带歉意:“孟将军是要救你出去的,不过在这之前,需得先将世子救出宫去。”   沈清月一怔:“救世子?”   “世子在宫中为人质,饱受太子欺侮,所以我和孟将军正在谋划将世子救出来。”   “这样啊,”沈清月神情有些恍惚,难免有些失落,却也能理解,“那还是先救世子比较重要,太后一心想与我认亲,倒也不会伤害我,我在这宫里还忍得下去。”   李君屹见她这般善解人意,愈发觉得愧对她:“暂且委屈你些日子,待世子出宫后,我们会尽快接你出来的。”   “委屈倒算不上,只是在忍耐罢了。”   李君屹却道:“是要委屈你帮忙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   “以我和孟将军现在的谋划,只能暂时救出世子,但世子妃还要继续留在宫中。世子担心他出宫后,太子会为难世子妃,所以想请你帮忙保护世子妃,不要让太子伤害她……”   “世子妃?”沈清月思索道,“我如何能保护她?”   “所以要委屈你假装与太后缓和关系,借由太后的力量,保护世子妃不受太子欺负。”   李君屹也知这是在为难她,她心里该是恨极了太后,要她与太后亲近,简直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可在这宫里,若是她不肯,就再没有人能保护姜汀若了。   “我答应你。”沈清月面色平静的答应了下来。   李君屹知晓善良如她,一定会答应下来,却没有想到她会答应得这么快,不免眸中惊讶地看着她。   沈清月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我虽不认太后,却愿意认世子这个表兄,况且当初在许州,世子和世子妃曾救过我的性命,这份恩情我理应偿还。你将救人的计划与我说一说,我心中也能早做准备。”   李君屹看着她,原本还准备了许多劝说的话,在她痛快答应后便没有了说出的机会,也便没有理由与她多相处一会儿。   他将救人的计划说给她听,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话可以聊。   沈清月听罢,同他说:“你转告世子,请他放心,在他离宫之后,我一定尽力照顾世子妃。”   她言语中已经有了送客的意味,李君屹也不好再多留,只得起身准备离开。   行至房门,回头瞧见她仍静静地坐在那里,脸色微凝,应该是在思量这件事情。   “清月,”他唤了一声,引来她的转眸相看,“我带嘉和回来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   纵然她并没有问这个问题,可是他还是想解释给她听。   可对方只是淡淡地看着自己:“与我无关的事情,便不要说了。” 第85章 .撞见·?   李君屹见过沈清月之后,正要离开皇宫,没想到有宫人拦住他,说嘉和公主要见他。   这些日子他几次打着求见嘉和的幌子进宫,嘉和一直不愿意见他,没想到今日竟然主动要求见他。   李君屹想,约莫是因为知道了他去见沈清月的事了吧。   果然,李君屹见到嘉和之后,她正在房中大发雷霆,见他进来,便将手边的花瓶摔到他脚下,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你去见沈清月做什么?你是不是找她要解药了?她给你了吗?"   “没有,”李君屹平静道,"只是帮太后去做说客,缓和太后与清月的关系罢了。〃   嘉和不信∶“你为什么要掺和这件事,你可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李君屹没有再回答,他的沉默更加激恼了嘉和。   “今天是你毒发的日子,偏你今天去见沈清月,不是为了她手中的解药是为了什么?”   她的话方提醒了李君屹,原来今天是他身上的七心丸发作的日子。   他也中了和沈清月身上一样的毒,在襄国的时候。   那时他奉太子之命去襄国,嘉和记恨他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再相信他,要他服下七心丸后才愿随他回来。   七心丸之毒每隔半月便会发作一次,至今还未有解药,只有暂时缓解毒素的药物,需得向嘉和讨要。   先前在回来的路上发作过一次,嘉和故意让他疼了许久才肯给他服用,只这一次他便深知这毒的厉害,想着当时沈清月中毒之时也尝过这般痛苦,便觉心疼。   嘉和怀疑他会向沈清月讨要解药,其实他是不会这样做的,因为他不想她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   他怕沈清月会将自己的解药施舍给他几颗,又怕她连这点施舍都不肯给予。   索性这件事他闭口不说,就算以后毒发身亡他也认了,毕竟他现在与苏御谋划的事情,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大逆不道之事。他早把身家性命交出去了,哪还有心思在意这毒。   嘉和见他思绪游离,似乎对她的话并不在意,以为他真的从沈清月那里拿到了解药,自己再也不能牵制他,不由悲从中来:“我怎么能傻到还会相信你,你把我带回来究竟图谋什么?”   “你不必多虑,我对你并无什么图谋。你好好养伤,改日我再过来看你……”李君屹没有向她讨要解药,想着这次就算发作,至多疼得死去活来,总也不会现在就要了他的性命。   只是他正要转身离开时,忽觉腹部一痛,随即那痛便如闪电一般迅速袭遍全身,如同千万根细针随着血液游遍全身,五脏六腑像是被利爪撕扯搅动,短短的一瞬间,这猝不及防的疼痛便叫他白了脸,汗如雨下,身子倾向房门,骨节分明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青筋暴起。   七心丸的毒,竟然在这个时候发作了。   嘉和立即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你没吃解药?”   李君屹不想在她面前如此狼狈,更怕自己会受不住这疼而向她乞求解药。他想要打开房门离开这里,可嘉和却先他一步按住房门,大声命外面的宫人将房门反锁住,谁也不许进来。   待听到外面落锁的声音后,嘉和满意地坐了下来,很是享受地看着李君屹因为疼痛而摇摇欲倒的身子,惬意道:“君屹哥哥,很疼吧,还受得了吗?要不要跪下来求我呀?”说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沈清月在李君屹走后便叫穆宁一起,准备去太后的宫苑里给太后请安。   穆宁睁大了眼睛:“我没听错吧,你要去给那老妖婆请安?”   “是啊。”沈清月勾勾手,示意她靠近自己,然后附在她耳边,将缘由都说给她听。   穆宁一听孟清云也在京城,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   两人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出了房间。   院里的宫人原本要拦着她们的,但听到沈清月说要去给太后请安,便有一宫人飞快跑去禀告太后,不多时便回来了,毕恭毕敬地将沈清月送去了太后那边。   太后听宫人说沈清月竟然要来给自己请安,忧郁了几天的心情终于有了好转,忙去殿里等着,不一会儿便瞧见沈清月带着她的丫鬟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   沈清月正要行礼,就被太后笑眯眯地阻止了:“月儿,咱们祖孙之间不必拘泥于这些礼数,快过来,到外祖母身边来,咱们祖孙俩好好说会儿话……”   沈清月掩住眼底的厌恶,假装乖巧地走到太后身旁坐下,由着对方拉过自己的手,亲切地同自己说话。   “月儿,这几日在宫里住得可还习惯?若是缺什么便跟外祖母说,外祖母都给你备齐了。”   “劳太后挂念,清月住得很好,什么都不缺。”虽然对方一直自称“外祖母”,可沈清月却无法这样唤她,就算是假装也说不出口,因为对方不配。   但为了不叫太后看出她的假意,沈清月主动提起前几日的事情,并为之道歉:“太后,清月前几日对太后说出那些大不敬的话,如今想起来很是后悔。今日李公子的话点醒了我,当年父亲负了我娘亲,害得娘亲郁郁而终,我已决定不再认他做父,现如今,我便只有太后和大哥两位亲人了,阖该更加珍惜才是。太后您以前对我做的事,错不在您身上,错在我们都不知道彼此还有这样的亲缘……”   这些话当然不是李君屹劝说她的,都是她与他串好的一些说辞罢了。   沈清月娓娓叙说,言至动情之处,声音更添凄凉,惹得太后也眸中泛泪:“好孩子,你能这么想,外祖母很是欣慰。苍天有眼,叫咱们祖孙相认,以前外祖母对你多有亏欠,往后一定好好补偿你……”   沈清月亦是表现得十分动容,又听太后提起:“对了,你大哥现在在何处?”   “大哥他在外练兵,应该过些日子就忙完了,届时我给大哥书信一封,叫大哥来京城与我们团聚。”   太后当即喜笑颜开:“那敢情好。”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孟清云的事情,沈清月又提出去看看嘉和:“那日我一时失控伤了嘉和妹妹,她现在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她,同她道歉……”   当然沈清月并不是真的想去看望嘉和,他只是想去给对方找不痛快罢了。   嘉和不痛快,太后心里也会不痛快,于她来说,很是喜闻乐见。   太后听到她说要去看嘉和,心里虽然担心她们姐妹二人见面之后恐怕还要再闹上一番,但今日沈清月难得主动向自己示好,只提出这一个要求来,自己不好拒绝,便答应下来:“那外祖母陪你一起去。”   嘉和原本住在太后宫苑的,但因着她私自从襄国回来,陛下有意要处置她,在太后的求情下才改为禁足,在另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反思己过。   不过有太后派人前去照料,想来日子过得也不会很差。   沈清月随太后一起去了嘉和所住的宫苑,一进院子,便发现所有宫女太监都杵在院门口的位置,院内正房的门上落了锁,正是嘉和所在的那个房间。   太后立即不悦道:“谁准你们将公主的房门锁上的?”   贴身侍候嘉和的宫女立即上前道:“回太后,是公主让奴才将门锁上的。”   太后脸色一变,以为嘉和在房里万一想不开……   “她让你锁你便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哀家拿你是问!”太后说着,便往嘉和房间走去。   宫女一脸急色地跟了过来,磕磕巴巴地解释:“太后,太后,公主房里……有人……”   院子不大,太后没听宫女说完就已经走到了嘉和房门前,这时才听到里面传来男子极力压抑着的却又难免泄露出的粗重的喘息声……   太后一下子钉在了原地,稍缓片刻,面上染上惊讶和愠怒。   沈清月本想添油加火,问宫女是何人在里面,此时却忽然听见房里一声甜腻的“君屹哥哥”。   一时之间难免有些瞠目。   太后自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看了一眼沈清月,而后问那宫女:“李君屹在里面?”   宫女答:“是。”   “这个混账小子,他怎的又来祸害嘉和?”太后气得身子直颤,“把锁打开,把李君屹那小子给哀家拖出来,砍了!”   宫女畏缩着上前,哆哆嗦嗦地拿出钥匙去开锁。   房门还未开,又听见里面的嘉和喊了一声:“太后,您若要砍了君屹哥哥,我也不独活!”   太后怒声道:“嘉和,你要气死哀家不成?”   沈清月没有想到李君屹前脚还一本正经地与自己商量救世子的大事,后脚就来与嘉和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她不想待在这里看这样荒唐的闹剧,转身便要离开。   太后此时也顾不上沈清月了,门锁被打开后,太后怒不可遏地看着里面的两人:“来人,将李君屹拿下!”   沈清月已经走到院门口,听到李君屹的名字,下意识地回过头来,向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他。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衣衫不整,大汗漓漓,脸色苍白的李君屹。   他看着她,眸中慌乱,欲言又止。   而她平静地收回目光,抬脚迈过门槛,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86章 .离宫·?   沈清月因为撞见李君屹与嘉和一事,难免有些怀疑他托付自己保护姜汀若的意图,可随即又想着他与嘉和究竟是何种情况似乎与姜汀若并无相关,索性便信他这一回。   她稍晚些时候又去见了太后,表示自己在这宫里呆着无聊,想找人说说话,愿是想找嘉和修复姐妹情谊的,如今看来她们二人属实尴尬,姑且便不往她身前凑了。况且这宫里除了嘉和,还有两个人也算是她的亲人,衡阳王世子与世子妃,两人算是她的表哥与表嫂,且当初她离开京城经由许州之地时,表哥表嫂还曾救过她的性命。   凭着这份亲情与恩情,她想与他们多亲近一些。   太后听罢,并没有怀疑什么,反而很是欣慰她肯认同皇家的亲人,自然也很是同意她去找苏御夫妻二人。   如此沈清月便一日一次地往苏御和姜汀若那里跑,有时一待便是一整日。她与苏御早前也算熟络,苏御知她是来帮助自己的,心中对她信任,待她也热情。   至于姜汀若,两人以前没见过几次,姜汀若见她主动接近世子,以为她有别的意图,初时对她有些敌意,但很快姜汀若发现,只要沈清月在这里,太子便不再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欺侮她和世子,如此看来沈清月的到来也算是一件好事,便渐渐地放下了自己的猜忌。   姜汀若不知道苏御要离开皇宫的事情,直到那日皇帝寿辰……   先前太子苏铭几次惹得皇帝不开心,尤其是嘉和回京导致襄国大乱的事情,更是让皇帝龙颜大怒,宫里甚至流传着陛下想要废黜的私语。苏铭也听说了这些流言蜚语,近些日子心中一直忐忑,生怕父皇一个不高兴真的把自己废了,所以为了讨得父皇开心,这次寿辰他亲自筹备,从寿宴所用的食材到宴席上表演的节目,都颇费了些心思。   如他所愿,父皇对这次寿宴很是满意,当着满座文武大臣的面夸奖了他。   父皇已经许久没有夸他了,这让他心里高兴,不由多喝了几杯酒。   不过宴会上还是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衡阳王世子苏御因为不胜酒力,离席去池边醒酒时不小心落水,披头散发的被人救了上来,很是狼狈。   苏铭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并未想太多,他还沉浸在父皇对自己认可的喜悦中,只漫不经心地嘱咐宫人扶世子回去,仔细看管。   此时宴席上的姜汀若听到苏御出了事,便也起身请辞,回去照顾苏御。   她与宫人一起搀扶着苏御回去,待回到卧房,宫人退去,姜汀若要来一盆热水,想给苏御擦擦脸换身衣服,可毛巾才在脸上擦了两下,便瞧见他下颌出似有什么薄薄的一层皮一样的东西浮了起来……   她心中好奇,正要去揭,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对方从床上翻身而下,跪在她面前:“世子妃恕罪……”   姜汀若这才得知,在苏御落水之际,水里已经藏了一个假的苏御,以偷梁换柱之计金蝉脱壳,晚些时候苏御就会以民间艺人的身份离开皇宫,神不知鬼不觉。   得知真相的姜汀若,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失声哭道:“世子,你留妾身一人在宫里可如何是好?”   那人安慰她:“世子妃莫要伤心,世子和孟将军一定会回来救您的,在宫里的这段时间,沈姑娘会保护您,请您再忍耐些时间。”   姜汀若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只是以为苏御抛弃了自己,一直低头哭泣,绝望至极。   后半夜苏铭似乎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来,跑来要见苏御。   假苏御原本要易容成宫人离开了,听到太子来了,也只得继续躺着假扮苏御醉酒不醒。   姜汀若慌了神:虽然她对世子抛弃自己独自离宫感到伤心欲绝,可既然世子好不容易脱身,她绝不能让苏铭这么快发现世子已经离开,要想办法暂时瞒住苏铭,为世子争取逃跑的时间。   想到这里,姜汀若按住内心的惶恐不安,擦干脸上的泪水后,眼神变得坚定了许多。   苏铭进来后,径直往卧房走去,方叫人推开卧室的门,便见姜汀若一边敛着被子,一边慌慌张张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床的内侧,苏御仰面躺着,睡得正酣。   果然虚惊一场,还以为苏御会耍什么幺蛾子呢?   苏铭笑了笑,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揉了揉因为醉酒而隐隐发涨的额头,正准备离去时,转身之际余光却瞥见了床上的姜汀若,因为惶恐而微微颤抖的身子,让她看起来愈发娇媚,楚楚可怜得叫人忍不住想欺负她。   这样的念头一方一冒出来,便在酒意的熏染下放肆开来。   苏铭上前一把握住姜汀若纤细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扯下,随即将她往桌上推去,手也不老实起来。   姜汀若大受惊吓,惊恐地推搡着他。可她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能抵抗得了一个喝醉了酒的成年男子呢。   好在床上还躺着一个人,见苏铭竟当着自己的面对姜汀若欲行不轨,便悄悄起身,趁其不备,从后面将他打晕了。   随后他安抚了姜汀若,拿出自己贴身带的工具,易容成宫人的模样,想带姜汀若离开皇宫。   姜汀若告诉他,宫里有宵禁,晚上谁也出不了宫,让他从窗户先离开这里,寻个地方藏着,明日天亮之后再找机会离开皇宫。至于自己,便只能待在宫里,等着他日世子回来救自己了。   姜汀若劝说那人离开后,不敢也无法忍受与苏铭共处一室,可为了防止苏铭醒来后起疑,姜汀若只能含泪躺在苏铭身边,若是他醒来,也能暂时应付他一会儿,为世子逃跑争取更多的时间。   苏铭昏睡到第二天才醒来,睁开眼睛便瞧见姜汀若泪水涟涟地看着自己。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后颈,慢悠悠地想起来昨天晚上的事情,应该是苏御打晕了自己。   可姜汀若为什么与自己躺在一起呢?   姜汀若见他醒来,便极力遏制着心慌,坐起身来,抱膝哭得更厉害起来。   苏铭皱着眉头道:“你哭什么?昨天晚上玩又没有真的对你做什么?”   哪知姜汀若却委屈道:“太子殿下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想对妾身负责任吗?昨天殿下你明明就……”   听她这样说,苏铭不禁糊涂起来:难道他记错了?昨天晚上自己真的对她做了什么?   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苏御。   “世子呢?”他问。   姜汀若答:“昨天晚上世子和您打了一架,被您打出去了。”   苏铭揉了揉脸,想让自己清醒一些。对于昨天晚上的事情,他是真的记忆混乱脸。   “行了,别哭了。”苏铭呵斥她一声,从床上起身下来,冷着脸命令她,“这件事不许给旁人说,以后我会好好安置你的。”   苏铭以为自己昨天晚上真的做了糊涂事,担心这件事若是传到父皇耳朵里,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父皇的几分好脸色又要失去了。   他烦躁地走了出去,行至院子里时问值守的宫人:“世子呢?”   宫人道:“回太子殿下,奴才们并未见到世子身影。”   此时的苏铭还没有多想:“去找世子,让他去东宫见我。”随后便离开了这里。   直到一个时辰后,苏铭仍没有见到苏御,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不对劲来。他又去了苏御和姜汀若的院子,问宫人昨晚有没有见苏御出来,宫人说没有见到。   苏铭顿觉不妙,几步走进房中,想去找姜汀若问个清楚,一进去便见沈清月也在这里。   “苏御呢?”他顾不得她人在场,沉声质问姜汀若。   姜汀若脸上颜色尽失,瑟缩着往沈清月身后躲去:“我不知道……”   苏铭上前几步,想将她从沈清月身后拖出来问个清楚,却被沈清月拦住。   “太子请自重!”沈清月冷声提醒他。   苏铭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拦本太子?”   “我若不拦你,你要作甚?”   “关你何事!”苏铭说着,便一把推开了沈清月,钳着姜汀若的胳膊将她扯到自己身前,“我再问你一遍,苏御呢?”   姜汀若瑟瑟发抖,却仍是咬定:“我不知道。”   苏铭没了耐心,抬手便要打她,背后却狠狠挨了一记,他回头一看,竟是沈清月拿了花瓶里的月季花抽在自己背上。他怒瞪她一眼,沈清月却并不害怕,握着花束又向自己打来。   他身子一侧躲了开来,那花束枝干上的刺却划伤了他的脖子和脸。   苏铭愈发愤怒:“你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狼心狗行之人!”沈清月面无惧色,掷地有声斥责道,“你身为太子,理应躬先表率、轨物范世,你怎能做那背弃人伦之事?就算世子身份不如你尊崇,可也是你的堂兄,世子妃是你的嫂嫂,你却对他们做下这种无耻之事,我现在便带表嫂去找太后、找陛下分说清楚,还表嫂一个公道!”   苏铭一听她要带姜汀若去找太后和父皇,思及昨晚做的事情,不禁心里一慌:“不准去!”若是让父皇知道了那还了得!   他此时已经乱了方寸,脑中一塌糊涂,竟叫人将沈清月和姜汀若都关在了屋中,命人在守住宫苑,谁也不让出去。   可他哪里想到,这些日子沈清月每日都去给太后请安,今日太后未见到她,担心她是否身体不适,便派宫人去沈清月的宫中询问,一番打听之后便知晓她被太子关在了苏御那里,宫人还不肯放她出来。   那还了得?   太后亲自去接她,守门的宫人自然不敢阻拦,如此便从姜汀若的口中,得知了太子昨晚做下的“龌龊事”。 第87章 .宫变·?   世上没有透风的墙,宫里也一样。   纵然苏铭想要隐瞒,但皇帝还是很快就知道了他欺侮姜汀若的事情,以及苏御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宫里消失的事情。   没有苏御在宫里,他们便没了制约衡阳王的人质。   皇帝大怒,太子三番两次的犯下错事,使得他终于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既无能又无德的太子,确实没有资格坐在储君这个位置上。   他暂时剥去了苏铭所有的职务与实权,只留他一个空头的储君名号,而后又观察审视起其他的皇子来。   他从白云寺回来之后,身体每况愈下,若真的决定废除太子苏铭,就必须尽快选择另一位储君,以防自己若轰然离世后,会因储君之位引起大乱。   对于重新挑选储君的事情,虽然并未挑明,但如今被架空的苏铭自然也察觉到了父皇的心意。   他向身边的谋士冯褚求助,冯褚却道陛下心意已决,此事恐怕无力回天,不若自行向陛下请罪,主动交还储君之位,而后远离京城做个小藩王,日后或许还能有个安稳的日子过。   苏铭却不愿意。   他尝过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滋味,如何能再寻回平常之心,做一个平凡无争的藩王。   况且他也知自己得罪过朝中许多人,若自己一朝落势,他们定会群起而攻之,莫说是做一个藩王,恐怕连性命也不能自保。   冯褚看出了苏铭的心思,于是适时向他递上了另一个谋划:“陛下虽然剥去了殿下您的实权,可您现在仍是太子,大邹国的储君。只要这名号在的一日,一旦出现什么变故,您都能理所应当、正大光明地继承皇位……”   苏铭显然就在等他的这番话,做出了然的表情来:“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   他自十岁被立为储君,如今已在太子之位上坐了十八年。十八年的时间,饶是一棵小树苗如今也已树大根深了,就算权力被父皇暂时收回又如何,那些他暗中结党的大臣想必还是会听自己的。   然而自鸣得意的他并不会想到,他的谋士冯褚在出宫后不久,便暗中与李君屹见了面。   “太子最近可能会对陛下动手,”他对李君屹说,“以我对太子的了解,他约莫会选择在陛下喝的汤药里做手脚。”   陛下每日要服用三次汤药,这确实是最直接见效的方法,也是最蠢笨的方法。   冯褚故意引导苏铭这样做,并不是真的要谋害陛下,毕竟陛下身边还有一个日夜侍奉的李贵妃,那时李君屹的姨母,有她把关,有毒的汤药是绝对不会送到陛下口中的。   至于冯褚为什么要背叛苏铭,选择与李君屹联手,是因为他看不上太子的所作所为。   他并不介意太子平庸无能,他选择成为太子的谋士是想实现自己的一腔抱负,只要太子愿意采纳他的意见,他一定能助太子成为邹国明君。可太子对衡阳王世子的所作所为让他看清太子不仅平庸无能,且德行有亏,手段卑劣,简直朽木不可雕。   在这个时候,李君屹找到了他,看出了他的远见与抱负,想要与他联手,除太子,另扶明君上位。   初时冯褚是不愿意相信李君屹的,甚至调侃他:“李大人所说的明君,是衡阳王世子吗?可他现在犹如笼中雀、瓮中鳖,被太子拿捏得无力还手,李大人凭什么觉得我会与你们联手呢?”   李君屹目光从容而笃定:“冯先生不必现在就做出决定,若是日后想明白了,可随时来找我。”   冯褚笑笑,不予置否。   可随着太子在陛下面前逐渐失势,在朝中的声望也一日不复一日,冯褚的心里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但他仍在犹豫,直到衡阳王世子悄无声息地逃离皇宫……   太子的气数,在放虎归山的那一天,尽了。   于是他终于选择倒戈,及时止损,另择明主。   他告诉李君屹太子可能会毒害陛下之事,李君屹随即在进宫之时告诉李自己的姨母,姨母便悄悄安排人时刻盯着太子的一举一动,陛下入口的汤药也是经自己亲口尝过之后才敢给陛下服用。   随后不久,李贵妃在一次尝试过后,似觉有些不适,虽然症状极浅,但她还是叫来了太医,当着陛下的面,让太医查看那碗汤药是否有猫腻。   太医很快验出那碗汤药里多了一味九里香,虽也是一味药,但于陛下病情不符,且有小毒,能损心肝肺三经。   陛下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彻查,有李贵妃事先安排的人作为证人,很快便查到了苏铭的身上。   陛下没有想到这逆子居然要弑父,一时急火攻心,还未来得及下旨处置太子便昏厥过去。   宫殿里顿时乱成一团,而东宫的苏铭也一直在派人打探父皇那边的消息,得知自己下毒的事情败露,慌乱之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趁着父皇还未下旨废除自己太子之位,干脆逼父皇退位,只要自己继承了皇位,便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想到这里,苏铭冷漠而残酷地笑了:去他的父子之情,只有权力才是他最为亲近的。   皇帝清醒后,身体变得更为虚弱,他想叫人执笔下旨废除太子,却被李贵妃哭着告知,太子在他昏迷的这两个时辰发动了宫变,现在他们被困在了太和殿中,太子的人攻不进来,可他们也出不去。   “孽障!”皇帝气得捶床,他一生为政精明、权略善战,没想到栽培多年的儿子竟然如此没有人性,自己当初真是看走了眼。   可事已至此,悔不当初已是没有任何用处。   沈清月在得知太子发动宫变的第一时间,便拉着姜汀若躲进了太后的安福宫中。   虽然她很厌恶太后,可在这种时候,她为了保证姜汀若和自己的安全,暂时只能依附于太后。   嘉和以及后宫的一些嫔妃,也如同小鸡仔一般,有的跑去了皇后那里,有的也来到太后这里,惶恐不安地窃窃私语着。   苏铭调动了所有自己所能调动的人,却仍攻不进太和殿,不免心急如焚。却在此时,李君屹求见于他,说愿意出两百青壮人士给他,只要他将沈清月放出宫来。   李君屹知道,沈清月若有机会出宫,一定会带着姜汀若一起出宫,倘若苏铭愿意放人,说不定姜汀若便能就此离开,待他日苏御带兵来京,便也没了后顾之忧。   倘若苏铭不愿让沈清月带姜汀若一起离开,沈清月与自己有言在先,定也不会抛下姜汀若不管,会选择与她继续留在宫里。   李君屹用两百壮士来赌,苏铭却也狡诈,要他先将二百人带来,再来商议换人之事。   李君屹说服父亲带来了两百人交给苏铭,苏铭与手下一人耳语几句,让他去安福宫将人带来。   那人去了安福宫中,却是奔着嘉和公主去了。   “嘉和公主,请随属下出宫。”那人恭敬道。   嘉和与太后、沈清月她们共处一室,闻言不明所以:“出宫作甚?”   那人答:“李大人带了两百人来,要换嘉和公主您出宫。”   “李君屹?”   那人应道:“是,是李君屹李大人。”   嘉和确定之后,得意地往沈清月那边瞥了一眼。   沈清月与姜汀若挨坐在一起,神情淡淡的,就连姜汀若都做出惊讶的表情,可沈清月却恍若没有听到一般,神思游移,似乎并不关心。   嘉和的得意无人欣赏,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方的沉默让她心里很是不痛快。   不过此时能离开皇宫已经是一件幸事了,毕竟现在整个皇宫都被苏铭把控着,天晓得连逼宫都能做得出来的苏铭会不会做出其他事情来。   嘉和随那人出去后,姜汀若握住沈清月的手,想要安抚她:“清月……”   她满目的关心被沈清月看在眼里,沈清月对她笑笑:“我没事。”   真的没事,她早就不在乎了。   嘉和很快被带来李君屹和苏铭的面前,李君屹见是她出来,心里倒也没有觉得太过意外。   虽然他期望的结果是沈清月带着姜汀若一起出来,可期望落空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表面上他仍做出几分惊愕的模样,举目看向苏铭,眼中带了些质问的意味。   苏铭哂笑:“反正模样都差不多,你带走哪个都一样。”   李君屹沉下脸色:“不一样。”   苏铭恍若大悟一般:“哦,确实不一样,这个值两百人,那个嘛,得一千。”   “好,我会想办法凑来。”并非是真的要给他一千人,只是在苏御他们来之前,他得确保沈清月和姜汀若的安全,以这般诱饵吊着苏铭,不让他对她们二人下手。   嘉和在一旁听着他们的对话,明白过来李君屹想救的人根本不是她,而是沈清月,不由恼羞成怒:“李君屹,你什么意思?”   李君屹并没有将她带走:“公主好自为之。”   嘉和见他要将自己抛下,便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威胁道:“别忘了你身上的七心丸之毒,我身上有解药,难道你不想要吗?”   李君屹拨开她的手,不发一言,随后离开了。   在陛下被困太和殿近一个月,宫内的储粮即将用尽之时,衡阳王带着二十万大军赶来京城。   打着“清君侧”、“救君王”的名号,衡阳王大军这一路走得还算顺利。   自负的苏铭不会想到,为什么在他逼宫的这一个月的时间都攻不进太和殿中,他只顾着名不正言不顺的继位,迫不及待且沾沾自喜地坐在了龙椅上,可朝中大臣除了先前拥护他的党羽,其他大臣要么告病假,要么告老还乡,朝堂上下乱成一团,甚至有其他皇子暗中结党,准备将他拉下皇位。   朝堂皇宫均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他欲做出勤政爱民的模样博取民心,然则他这个皇帝既不得臣心,又如何赢得民心。   就在他内外交困之际,忽闻衡阳王二十万大军已兵临城下,这消息如同给他当头一棒,还未缓过神来,又有一人慌张跑来,说城门已破,衡阳王二十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径直朝皇宫逼来。   苏铭彻底慌了。   京城虽有将士十余万,可根本不肯听命于他,只是碍于父皇受制于他,才没敢造次。   可衡阳王不一样,他不会在乎父皇的性命,他是奔着皇位来的。   当初苏御从皇宫脱身,他就想到了放虎归山的后果,可没想到这虎来得这么快。   苏铭如今退无可退,只得去父皇面前痛哭流涕地忏悔:“父皇,儿臣知道错了,求父皇救救儿臣!”   皇帝早已看穿这一切,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个不成器的儿子:“蠢材,你怎么会蠢到给了衡阳王这么一个正大光明进京的理由?如今还有脸来求朕救你,莫说是救你,朕这条命也要栽在你的手里!”   “父皇……父皇,那衡阳王世子妃……姜汀若还在宫里,儿臣拿她……拿她……”   “住嘴!”皇帝一个耳光打了过去,恨这一巴掌不能打死这个畜生,“你想拿一个女人当人质来让衡阳王退兵,简直妄想!莫说衡阳王根本不会受你胁迫,你这样做,更不配做个男人,简直是皇家的耻辱!”   可走投无路的苏铭已经顾不了太多:“或许有用呢,父皇,我这就去太后宫里要人……”   “畜生!你回来!”   皇帝的怒吼唤不回已经迷失了本性的苏铭,他亲自带人去安福宫要人,要把姜汀若带走。沈清月拦着不让,太后也怒斥他不该如此欺负一个女人。   苏铭全然听不进去,下令让手下的人抢人,可忽有百余名侍卫冲过来护住姜汀若和沈清月,与他手底下的人打了起来。   苏铭恍惚觉得这些人眼熟,蓦的想了起来,这些人不正是前些日子李君屹带来的那两百个人吗?   原以为他真的是拿这些人来换沈清月的,没想到竟然还包藏了如此用心。   有这些人的保护,沈清月和姜汀若手拉着手被他们一路护着往宫门跑去。   而衡阳王的大军也已经包围了皇宫,正在撞击宫门。   那宫门不比城门,很快被撞破。   宫门大开的时候,姜汀若提着裙角跑乱了发髻,青丝在风中飞扬,一如她看到宫门外的世子时的心情。   她松开了沈清月的手,脚步加快往苏御的方向跑去。   苏御此时也从马上跳下,满眼都是那个为他受尽委屈的女人,顾不得父王的召唤,飞奔着去迎接他的女人。   “世子……”姜汀若泪水迷离,迫不及待地想要投入他的怀抱。   “汀若!”苏御却倏忽脸色大变,足下一蹬用力跃至姜汀若面前抱住她扑倒在地,一支利箭“咻”得钉在了他们的脚边。   “世子……”姜汀若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又见一支箭破空而来,随后是裂帛声起,箭矢刺进血肉的声音。   “世子!”   一声凄厉,悲怆长鸣。   衡阳王铁骑踩着这声凄厉,避开苏御与姜汀若,自宫门鱼贯而入,踏进了围墙之中。 第88章 .结局(上)·?   衡阳王很快占据了皇宫,将苏御送进了太医院医治。   可那箭伤及要害,已经无力回天。   姜汀若伏床痛哭:“世子你不该为我挡那一箭,我不值得……”   苏御抬手抚上她哭湿漉的脸颊:“你值得,你是我的女人,我愿意用我的命来保护你……”   苏御去后,一向沉默内敛的衡阳王抱了抱自己唯一的儿子,而后强忍丧子之痛,去见了皇帝,亦是他的皇兄。   皇帝看见他沾了血的盔甲,问:“谁的血?”   “我儿子的。”衡阳王道。   皇帝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他曾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朕并不想他是这样的结果。”   衡阳王抬起右手,将掌心的鲜血也给他看:“这是你儿子的,我亲自动的手。”   皇帝一怔,惊愕、愤怒、悲痛的情绪涌上心头,可随即又湮灭了:“他下毒害朕,又逼宫篡位,朕本也想杀了他……”   衡阳王冷笑一声:“你还是那么虚伪。”   皇帝戏谑:“你不是也一样,作出与世无争、不与争权的样子,可一旦得了机会,不也杀了进来?”   “你生性多疑,从不肯信我是真的不屑于争权夺利,自始至终诸多试探,欺人太甚!”   “试探又如何?欺负你又如何?如若不是这样,又怎会逼出你的真面目?”   衡阳王呵得笑了一声,不再做无谓的解释:“皇兄,如今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你下道诏书吧……”   皇帝目露鄙夷:“哦?叫朕让位于你吗?”   “不,我只是让你立第七个皇孙为储君,待你宾天后,他来继承你的皇位,我做摄政王辅佐他……”   皇帝先是一愣,随即想到:“朕只有六个皇孙,何来七皇孙?”   “七皇孙名为思齐,乳名唤作云苗……”   那个叫云苗的孩子,是苏御唯一的儿子,也是他留给衡阳王的唯一一条血脉。   苏御在死前告诉父亲那孩子还活着,且一直由沈清月养着,沈清月知道孩子在那里。   这也算给经历丧子之痛的衡阳王一些安慰。   皇帝立七皇孙为储君的诏书下来之后,沈清月便和大哥一起去许州接云苗来京城。   她离开许州时,云苗还裹在襁褓中,回来之时,这孩子已经举着小胳膊哒哒地到处跑了。   桑末和绿竹将孩子照看得很好,得知沈清月要带孩子回京城,桑末很是舍不得,抱着孩子扑簌簌地直掉眼泪。   如今桑末也有十五岁了,脸上的胎记已经淡了很多,稍涂些脂粉便能掩盖住,已经出落成一个眉眼俏丽的漂亮姑娘了。   沈清月摸了摸这个快和自己长得一般高的桑末:“桑末,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京城,就不会和云苗分开了。”   “可我想去凌州找薛崇羽,”桑末噙着泪花,纠结道,“可我又不想和你们分开,我也好想看着云苗长大。”   薛崇羽和云苗,日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人长大了,难免就要做出很多选择。”沈清月轻声安慰她,“你问问自己,究竟更想去哪边?”   桑末抱着孩子,亲了亲他的小脸蛋,看着孩子可爱的模样,终于下了决心:“小姐你们先带云苗去京城,我去凌州见一见薛崇羽,然后就去京城找你们。”   “所以你选择了我们?”沈清月惊讶道。   “嗯!”桑末用力点了点头,仿佛也在努力劝说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   沈清月很是感动她竟然选择她们和孩子,又为她没有选择薛崇羽而感到遗憾。   这时,栀素却打了个岔:“小姐你可别信桑末那张嘴,嘴上说着日后回京城找咱们,可等她去了凌州见到了薛崇羽,谁知道会不会反悔呢?”   桑末鼓了鼓嘴巴,反驳道:“栀素姐姐,我是不会反悔的!”   栀素打趣道:“也不知道是谁天天摸挲那只刻着薛崇羽名字的小狗,瞧那只木头做的小狗都快被磨出火花了……”   桑末又羞又急:“哎呀我不和你说了!”   栀素笑看着桑末抱着孩子走了,同沈清月说:“小姐,世子为什么要让云苗去京城啊?他不回来了吗?”   “表哥他……”沈清月唏嘘道,“他没了。幸而他还有云苗这个儿子,王爷让我们带云苗去京城,以后他亲自抚养云苗。”   “我单知道世子和王爷去京城救驾了,没想到世子竟然……”栀素十分惋惜,“那王爷为什么要让云苗去京城?这里不是王爷的封地吗?他不回来了吗?”   “不回来了,”沈清月意味深长道,“因为邹国的天要变了。”   栀素不比桑末如此纠结,她虽和江凌游在一起了,但是江凌游一介游医,愿意和栀素一起随沈清月回京城。   沈清月不在许州的这些日子,江凌游一直没有停止过对七心丸解药的研究,他说他已经研制出了几味和七心丸很是相像的毒药和解药,只是它们毒性都比较烈,一直没敢找人试药。栀素虽然想试,但因为上次试药的事情,她的身体变差了许多,江凌游绝不同意她再冒险了。此事等去了京城后,再做商议。   如此桑末收拾了些行李,独自去凌州走一趟,可出发之时,却见沈清月也要随她一同前往。   “小姐,你不是要去京城吗?”桑末问她。   “我是要去京城的,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去凌州看看崇枫……”   沈清月与桑末一同去了凌州,绿竹和栀素她们带着云苗和大哥回了京城。   两人来到薛家的时候,薛夫人正催着薛崇羽相看姑娘。   听说沈清月和桑末来了,薛崇羽欣喜若狂,拉着桑末来到薛夫人面前:“娘,你儿媳妇来啦!”   饶是桑末再粗枝大叶,这会儿也羞红了脸。   自从薛崇枫去世后,薛夫人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薛崇羽身上,整日里催他成亲生孩子让家里热闹热闹,薛崇羽一直百般推脱,如今忽然来了个水灵灵的姑娘,瞧着与薛崇羽十分登对,薛夫人不由十分欢喜。   “瞧着姑娘长得真俊俏,好像在哪里见过?”   “娘,她是桑末啊,”薛崇羽提醒道,“就以前那个黑黑的会爬树的姑娘,跟个猴似的那个……”   薛夫人这才想了起来:“哎呀,真是女大十八变!”随即又作势要打薛崇羽一巴掌,“你这小子,怎么能说人家姑娘像猴……”   嬉笑过后,薛崇羽拉着桑末去旁处说话,沈清月有些紧张地看着薛夫人,心里对愧疚让她说话也局促了许多∶“夫人,您过的好吗?”   薛崇枫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了,薛夫人已经没有之前那般悲伤,但想起往事,难免伤怀:“好与不好,日子总要过,好歹还有羽儿这个孩子,日子不至于没有盼头。”   “您想开了就好,”沈清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安慰她,“我想去看看崇枫……”   “你有心了……”   沈清月去了薛崇枫的墓前,同他说了会儿话,聊了聊京城那边发生的件事。   先前她想回京为他报仇,可是因为苏御和姜汀若的事情,她暂时没有机会,反而还为了保护姜汀若而讨好太后。   如今苏御已逝,姜汀若在那一天也随他一起去了,沈清月没了顾虑,这次从凌州回去之后,她就可以为他讨回公道了。   沈清月启程回京的时候,桑末果然被薛崇羽留住了心,人自然也不会随她一起去京城了。   桑末心里割舍不了她和云苗,以及栀素和绿竹,沈清月抱了抱这个哭得泪眼滂沱的姑娘:“车马虽慢,但日后总能相见。我会写信给你,叫崇羽念给你听……”   沈清月回京后不久,陛下便下诏另立储君,而后不久便退了位,封衡阳王为摄政王,辅佐新君。   新君便是云苗,衡阳王感激沈清月帮着苏御抚养这个孩子,作为孩子的姑姑,沈清月和栀素绿竹一起进宫照顾他。   大哥因为军功卓越,如今也留在了京城,深受重用,成为朝中新贵。   沈清月的身份也很快公之于众,她是长公主的女儿,和嘉和一样,本该是郡主的她也被封了公主,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她的身前多了许多奉承的人,她初时还应付些,后来索性不理会了,反正也不会再有人敢找她的麻烦。   弟弟曾托人稍了封信给她,信上说近来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很是惦念她,想让她回家看看父亲,毕竟父亲一直都很疼爱她。如果大哥也能一起回家的话,父亲一定会非常高兴。   沈清月有些恍惚,自小到大的回忆里的确充斥着父亲的疼爱,心里不由隐隐泛起酸涩来。可又想到当年父亲抛弃娘亲的事实,以及后来出卖自己替嘉和前往襄国的事情,那份不能尽孝的酸楚又淡了去。   她没有回信,只叫人备了些珍贵补品给父亲送了回去。   李太尉的夫人舒氏,曾经她的婆母也来求见过她,谦卑且忏悔着告诉了她一件事。   “公主,其实当初那封和离书,是我找人模仿君屹的字迹签下的……”   沈清月双眸微瞠……   舒氏继续道:“你走的第二天清晨,洒扫的小厮发现君屹摔倒在台阶上,手里攥着的那封和离书上并没有签他的名字,我猜想他是想去找你的,以至于走得太急摔伤了自己……”   沈清月心底微微颤动,她想起当初舒氏将签了字的和离书送回来,那段时日她过得昏天暗地,旁人只知道她大病了一场,却不知她如同失了魂魄半去掉了半条命。   如今舒氏却来告诉她,李君屹当初根本没有签下和离书,一切只是一场误会。   可真的是误会吗?   沈清月喉间哽住良久,那段不忍回首的过往在脑海中闪过,许久才容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来,道:“他只是当时没有在和离书上签字而已,可谁也说不准他以后会不会签字,这件事误会也好,错过也罢。”   “你或许觉得我在为君屹辩解,可我了解君屹的为人,若非他当时摔伤了头忘却了你们之间的事,我相信他是不会同意与你和离的。”舒氏着急解释道,“当初我看中公主你的容貌,本想纳你进府做妾室的,是君屹说他此生若娶亲便只娶一人,绝不纳妾,我才许了你正室之位。他既许诺此生只娶一人,便断不会愿意与你和离,当初都怪我受太后恫吓,才做出了让人替笔的事情,公主要怪,便只怪我一人,不要再怨恨君屹了……”   对于她所说的往事,或许是因为经历过薛崇枫病逝的那一遭,沈清月的心里已经很难再有波动起伏了。   她细细听着舒氏的话,猜想她话里的意思,约莫是想消弭自己与李君屹之间的恩怨,以保李君屹和李太尉的官场亨通。   “夫人多虑了,李大人在凌州时曾救过我的性命,恩怨两消,我对他早就没有怨恨了。”   舒氏听到这话,明显松了一口气:“公主心地纯善,我当初真是猪油蒙心,为了讨好太后和嘉和公主,竟会做出那般糊涂事……”   “我想见见李大人,”沈清月突然说道,“劳烦夫人通知一声,让李大人进宫来见我……” 第89章 .结局(中)·?   沈清月自凌州回来之后,便再没有见过李君屹了。   算算最后一次见李君屹,还是衡阳王进宫的那一日,苏御在宫门外为保护姜汀若而中箭,那时候李君屹也在场,只不过两人都没有说话而已。   再往前,便是太子宫变之时,李君屹拿两百人换嘉和出宫的事情。   这件事后来大哥和自己提过,说当时亏得李君屹往太子身边安排了两百个人,那两百人一半留在宫里保护她和姜汀若,另一半混进了守城门的队伍里,当衡阳王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那些人趁机打开城门,衡阳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进了城。   那是沈清月对李君屹最后的印象。   只不过当时嘉和被带走后,很快又回来了。她说她舍不得太后,不愿意和李君屹走,可沈清月分明瞧见她不过是在逞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没能走掉,否则她不可能回来。   自那之后嘉和的性子就愈发敏感脆弱起来,尤其是先皇和太后先后失势,嘉和在宫中的地位也愈发尴尬起来。   大哥听闻嘉和竟然从襄国回来了,同她说倘若她不愿意看到嘉和,他可以去找衡阳王说情,将嘉和送走。   沈清月却觉得不管将嘉和送去哪里,都觉得便宜了她。   直到舒氏的到来,她说的那些话让沈清月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李君屹听母亲说沈清月要见他,很是惊讶。   母亲脸上难掩欣喜与兴奋,亲自为他挑选衣物配饰:“我替你向清月解释清楚了,说当初你根本没有签下和离书,是我找人代笔的。公主并没有责怪我,我便又同她说了许多你的好话,她许是也想起了以前你的好,所以让你进宫相见。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既然那和离书上你没有签字,你们便算不得和离,说不定你们还能重修旧好呢……”   李君屹只是安静地听着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并没有什么回应。   他也是这几天才听母亲说出当年和离的实情。   当初府中的所有的人口径一致,都说是他自己签下的和离书,如今母亲却来告诉他,那是旁人模仿他的字迹签下的……   母亲以为这样或许能挽回沈清月,毕竟清月现在是公主,是新皇的姑姑,是朝中新贵孟将军的妹妹,她的身份是如此的叫人望尘莫及,母亲竟然还敢奢望对方回心转意。   可不论那封和离书上的名字是不是他签下的,也改变不了当初沈清月被他们李家扫地出门的事实。   他不知道沈清月为什么要见他,不论是什么原因,都绝对不会是母亲猜测的那样有回心转意的可能。   他如同一根木头一般,任由母亲和丫鬟给自己换上了新衣,束上了腰带……   母亲忽然凝噎,望着手中多出寸余的腰带,看着衣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样子:“君屹,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还好。”李君屹淡淡地应了一声。   自从他服下七心丸后已经发作过好几次,嘉和性情阴晴不定,有时会给他一颗解药,有时候不给,后来衡阳王来京之后,他再也没有进过宫,没有见过嘉和,自然也没有再服用解药。   是以每毒发一次,他身上的七心丸之毒就深上几分。随着发作次数的增加,毒性如同洪水猛兽般在他的身体中肆虐,他的身体极度不适,人自然也跟着消瘦下来。   然而他并不在意这个,每次毒发的时候,他会服用一些止疼的药物,让自己不至于那般难受。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承受几次毒发,或许下一次,或者下下一次,那七心丸的毒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他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这件事,他觉得这是自己该得的下场。   他用七心丸的折磨,来给自己赎罪。   他是邹国的罪人,因为当初他为了损害先皇对太子的信任,故意将嘉和从襄国带回来,使得襄国复辟,邹国对襄国的制约功亏一篑。   他亦辜负了先皇对自己的器重,做了叛国的事情。   他也是沈清月面前的罪人,他辜负了沈清月,让她几次陷入危险中险些没了性命。   他甚至也是嘉和面前的罪人,他没能早些下定决心与嘉和断绝关系,让她对自己还有所期盼,以至于她一错再错……   种种罪过,非死不能赎。   李君屹从母亲手中接过腰带束好,整理好发冠后,便出了房门。   时隔多日再踏入皇宫,曾经那些值守伺候的侍卫宫人都被尽数换掉,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公公领着他去见沈清月。   踏入沈清月所住的宫苑时,一阵木香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院子里中了许多木香花,该是从旁处移来的,花瓣落了一地,连土壤都是新的。   沈清月在院中煎茶,倾髻簪花,垂眸敛神,鍑中茶水正沸,闻着像是双井茶。   他最喜欢喝的茶。   “我记得你最喜欢喝这茶,”沈清月倒了一杯,抬眸看他,盈盈递上,“尝尝……”   李君屹双手接过,浅酌一口:“很好喝。”   沈清月微诧:“不烫吗?”这是刚煎好的茶……   “还好。”他道。   他自毒发过几次后,五感明显消退许多,故而方才入口的茶,他的确不觉得烫。   沈清月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他的面前,目光是他只在梦中见过的柔情:“李夫人同我解释了,她说当初你并没有签下和离书,是旁人仿照你的笔迹签下的……”   李君屹沉浸在她的柔情似水的眼眸中:“她也是这样同我说的。”   沈清月将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与他挨近了许多,面上带着期盼,眼波楚楚:“所以,我们其实并没有和离,对吗?”   李君屹心中悸动如擂,用最后的理智唤她:“公主……”   “别叫我公主……”   “清月……”   她仍是不满意,提示他:“你曾叫我夫人……”   他的理智顿时崩塌,喉咙上下滚动了两下,终是吐出那两个字:“夫人……”   她蓦的绽开了笑容,带着一丝狡黠的、得逞的意味。   偏房中忽然冲出一个人,尖叫着、愤怒地朝他跑来。   那是脸上带着长长的伤疤、眼睛失明了一只的面目狰狞的嘉和。   “你骗我!你骗我!”嘉和发了疯似的捶打他,撕扯他的衣服,他的头发,她长长的指甲将他的脸和脖子挠出了血,她的银牙咬在他的胳膊上,恨不能咬下一块肉来……   他没有动,任由对方发泄,他的视线一直都在沈清月的身上。   沈清月却再没了方才的温情脉脉,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冷淡,从容镇定地叫人将嘉和拉走了。   都说杀人诛心,她做不到杀人,只能诛心。   诛的是嘉和那颗爱李君屹爱到痴狂、爱到偏执的心。   诛的是太后那颗过渡溺爱嘉和、为她做下种种恶事的心。   嘉和从那一天起就疯了,她没了容貌,瞎了一只眼睛,还被最爱的人欺骗,她最重要的东西全部都被摧毁了,于是她只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忧无虑,疯言疯语。   嘉和疯后,沈清月将她送去太后身边。   太后自从宫变之后,便很少踏出安福宫的宫门。虽然表面上她从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但她并不是衡阳王的生母,衡阳王对她并不上心,只是做到不缺她吃穿用度罢了。   太后看着疯癫的嘉和心痛不已,加之先帝的离世,自己受到的冷遇,种种事端终于压垮了这个老人,她很快就病倒了。   身病好治,心病难医,听说太后薨前最后的心愿是想见沈清月一面,她派人去通传,然而沈清月却恍若没有听见,只低头怔怔看着手中的一把折扇……   那是薛崇枫第一次见她时手执的扇子,犹记得那日清晨山中明明清凉,他却目光灼热,手中的扇子在胸膛前摇得厉害…… 第90章 .结局(下)·?   江凌游随沈清月回京城后,便被安排进了太医院,与其他太医一起研究七心丸的解药。   太医院的各种药材十分充足,让他得以大展身手。   先前他研制的几味毒药都找人试过了,那些是天牢里的不日问斩的重犯,试过几次药之后,江凌游总算做出了七心丸的解药。   沈清月和绿竹一日三次服下一段时间后,果然没有再毒发过。   绿竹与洛杨两情相悦许久,她身上的毒解了之后,沈清月便给二人许配了姻缘,还给绿竹置办了丰厚的嫁妆,足以让他们小夫妻二人在京郊外买一处不错的宅子。   江凌游也想将栀素娶走,但栀素见绿竹已经嫁出去了,若自己也嫁了人,沈清月身边没了贴心的人伺候,她不放心,故而拒绝了江凌游回许州的提议。   可江凌游性子散漫,在宫中颇受约束,原本以为给沈清月解了毒就能回去做江凌野医了,可栀素不愿意离开沈清月,自己带不走她便不甘心。   栀素在他的请求下左右为难,两人吵了许多次,最后江凌游没了办法,只好找到沈清月,将这件事告诉了她,希望沈清月能将栀素许配给自己。   沈清月将栀素叫到身边,询问她的意愿。   先前还笑话桑末去了凌州就被薛崇羽留住了的栀素,这会儿也终于体会到了当初桑末的纠结与左右不舍。   沈清月已经从她的无法割舍的纠结中知晓了她的心愿,便替她做了决定:“栀素,你随江凌游走吧。”   栀素立即摇头:“小姐,我不走!”   “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应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了,我不想你像我一样错过,”沈清月像当时安慰桑末那样安慰她,“绿竹不是还在京城吗,许州离这里也不远,我们主仆三人总能再见的,你且安心随江凌游走,若日后他待你不好,你便回来找我……”   栀素终是泪眼婆娑的与沈清月告别,她说什么也不肯要沈清月给她准备的嫁妆,沈清月便没有强塞给她,只给她准备了一身嫁衣……   后来栀素在那嫁衣中发现了一张数额很是不小的银票。   绿竹和栀素一前一后嫁出去之后,大哥担心她无聊,便让穆宁时常进宫陪她说话,或者带她出宫游玩。   大哥如今是衡阳王最信任的人,在朝中的地位举足轻重,许多人都巴结他,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然而大哥觉得那些养在深闺的女子大都娇气,他粗手笨脚的莽夫一个,委实伺候不来那些娇滴滴的姑奶奶。   沈清月打趣他:“我也是养在深闺里长大的,原来大哥一直都觉得我很娇气。”   “你可别钻我话里的空子,再说你也不娇气啊,当初在密林里和世子一起来找我,衣服都划破了也没见你抱怨一句……”   “我那时鞋底还扎了一根刺,脚也被刺破了,然而大哥你却不肯理我,还叫我滚……”   孟清云想起自己当初对沈清月粗暴的态度,羞愧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咱不提了。”   “那远的不提,咱提近的,大哥你年纪也不小了,确实该成家了,既然你不喜欢京城的姑娘,那你觉得穆宁姐姐怎么样?”   粗犷豪爽的孟清云,却在此时磕磕巴巴道:“穆宁嘛……那不是……太熟了嘛……不太好意思开口啊……”   沈清月早就看出他喜欢穆宁,如今既然说开了,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要帮他一把:“大哥若不好意思开口,我替大哥说去。”   孟清云一口答应:“那你替我说去!”   然后沈清月便试探了穆宁一番:“穆姐姐,我大哥要成亲了,想请你帮个忙。”   穆宁果然变了脸色:“孟将军要成亲了?”   “对,马上就要成亲了。”   穆宁失魂落魄:“孟将军想让我帮什么忙?”   “成亲那天还差个新娘,大哥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成为他的新娘?”   孟清云与穆宁成亲的那天,衡阳王与朝中百官前来贺喜,轰动了整个京城。   笙歌鼎沸,鼓乐喧天,沈清月置身与漫天的喜气洋洋中,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成亲的那天。   她手执却扇,端庄羞涩,不敢偷看夫君的脸庞。   她在最好的年纪,满心期待的嫁人,憧憬着未来与夫君心灵相契,琴瑟和鸣,无论外面风雨如何,与他在一起便能风光霁月。   造化弄人,命运终是让她满腔的情深付错了人。   尘埃落定,热闹过后,沈清月恍惚有了那么点想出家的意思。恰好宫里有一座佛堂,曾是太后礼佛的地方,原本要拆掉的,但是沈清月拦了下来,说自己最近想清清心,这佛堂便先留着吧。   大哥得知她这么年轻便要入佛门,慌慌张张地送来许多青年才俊的画像给她看,让她千万不要了却红尘,毕竟这世上的好男儿还有很多,想要什么样的便有什么样的,比如这个人长得像李君屹……   沈清月哑然失笑:“大哥不会还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   大哥心直口快:“了不了得也无所谓了,反正他都快死了……”   “他怎么了?”   “听说生了重病,已经不能下床走路了……”   沈清月这才想起,这几日太尉夫人舒氏几次三番求见她,都被她拒绝了。   想来是为了李君屹的事情。   她对李君屹没了情,也没了恨,这几日抄佛经抄得悲天悯人了些,想着佛经里常说普度众生,于是在下一次舒氏来求见她的时候,沈清月出来见了她。   舒氏哭着跪在她的面前:“求公主救救君屹,求您了!”   舒氏到底是长辈,沈清月看不得长辈跪自己,便将她搀扶起来:“李大人怎么了?你想让我怎么救?”   “他生了重病,可是他不愿意医治,他在等死,可我想你或许能劝他……”   “我……”   “求您了,您去看看他吧……”   “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呢。   沈清月带了一名太医,与舒氏一起去了太尉府。   路途中舒氏向她描述了李君屹的病情:“他不晓得生了什么样的怪病,如今已目不能视,耳不能听,甚至大夫说,他同样丧失了嗅觉和味觉。可他很抵触大夫探脉,大夫只好根据他现在的症状用药,根本不起作用……”   沈清月听着这样的症状,觉得有些耳熟:“会不会是中了毒?”好像先前听江陵游说过,七心丸的毒若不能及时缓解,会渐渐失去五感……   舒氏拭着眼泪,道:“他不叫大夫看病,谁又知道他究竟是生了病还是中了毒呢?”   太尉府,李君屹的房中,李君屹一个人躺坐在床上,脸色枯败,看起来是那样的了无生气。   可他的神情却十分平静安然,仿若他早已知道自己快要油尽灯枯,在静静地等着那一刻的到来。   沈清月三人走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受到一丝的惊动,确如舒氏所说,他如今看不见,也听不着。   只是在太医在上前给他把脉的时候,他才动了动,将自己的手缩回被子里,拒绝了对方:“不必劳烦。”   舒氏将希望的目光投向了沈清月。   沈清月走到床边坐下,想将他的手从被子拿出来。   他依然表现出了抗拒,在拉扯中握住了沈清月的手,忽然愣了一下。   沈清月顺势握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了自己的名字。   “清月?”对方讶然出声。   “是我。”沈清月下意识的回答,可随即又想到他现在听不见,便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点了点头。   他的手在她的脸上轻缓地移动起来,枯瘦的手指拂过她的眉眼,她的鼻,她的唇,她的脸颊……   沈清月微微有些抵触,身体不由往后移了一寸,对方该是察觉到了,手上的动作顿住,而后无力地垂了下去:“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沈清月示意太医过来把脉。   这一次,李君屹没有拒绝。   太医很快便探出他的确是中了七心丸的毒,好在太医院有药方,是江陵游走前留下的专门解七心丸毒的药方。   舒氏听到李君屹有救了,脸上泪痕未干,又喜极而泣起来。   沈清月也很高兴,觉得自己功德无量。   李君屹的症状已经不可逆,但太医院送来的药方好歹留住了他的性命。   他本已没了活下去的意愿,若非沈清月来见他这一次,他或许再过些日子就能安静地离世了。   如今他的身体日渐恢复,虽已五感消退得差不多了,但记忆却在慢慢恢复。   与沈清月成亲三年中发生的事情,逐渐在脑海中浮现。   他在二十岁那年娶了她,于第二年爱上了她,第三年失去了她。   她给了他三年的时间,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   如今她成了天上的云,心中的月,而自己却变成了脚下的泥。   云泥之别,终是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   破镜重圆不起来了,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