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姝色   作者:糖十   简介:   预收《锦画藏春》《东宫小青梅》求收藏QAQ   安阳侯府庶女云棠明媚妖娆,姝艳夺目,一回京就招惹顾家郎君心仪   嫡姐心悦顾家郎君,云棠因此处境愈发艰难,一日上香更被歹人算计下药   云棠慌乱之中闯进梅苑,那身着暗纹玄衣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她听见院外寻来的脚步声渐近,绝望之际她勾住男子的衣袖,哀声求他:“救我。”   后来国公府宴请,她方知那日男子是当朝太子李琰,太子不近女色,更是厌恶女子心机接近   她吓得双腿发软,跪在他面前说不敢让太子负责   但嫡母拿捏她的婚事,意欲害她性命清誉   云棠走投无路,她跪坐在床畔,用尽所有勇气,伸手轻轻勾住太子的手心,一双桃花眼中盈满泪水,柔弱无依地唤道:“殿下。”   .   太子李琰丰神俊逸,性子冷淡寡欲,弱冠之年身旁尚无侍寝婢女   贵女们为太子妃之位争得面红耳赤之际,一道赐婚圣旨,安阳侯府的庶女成了太子侧妃   众人皆说云棠魅惑储君,却不知太子也有所求   他患有头疾,发作时痛苦不堪,唯有与云棠肌肤相触方能缓解头疾   那小姑娘怯弱惧他,他耐着性子等到她主动来求他那一日,在小姑娘不安的目光中,浅笑问她:“云姑娘这次要求什么?”   “云棠……求殿下护我。”   “……好。”   阅读提示:   1、1V1,SC,双初恋   2、架空历史   3、封面是碧水咕咕赠送,如有雷同很正常   4、本文7.10入V,感谢支持正版。比心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云棠,李琰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海棠春色乱君心   立意:无论前路多艰难,也要努力走下去 第1章   敲打   秋末时节,清晨薄雾未散,簌簌冷风穿廊而过,尚未到辰时,院中洒扫的丫鬟脚步很轻,不敢发出丝毫动静,偶尔走过长廊时会朝着长廊那头看上一眼,又匆匆收回目光。   明间外的廊柱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身影挺直地站在那里,她穿着一身单薄的蓝色衣衫,一阵冷风袭来,穿透她轻薄的衣衫侵入肌肤,冷得她直发抖,唇色亦是冻得惨白。   她生得娇媚,微微蹙起的眉间带着几分愁绪,那般站在那里,颇为惹人怜惜。   但丫鬟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怜惜与毫不掩饰的轻视。   云棠稍稍往后挪了挪,尽量避着那冷风,但也没有好上多少,她浑身冻得麻木,抬头看了看破开雾气的晨光,估摸着还要再等上两刻钟。   她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双腿,感觉到膝盖的疼,默默忍下。   金色暖阳破开重重雾气,冷风微消,一直安静的正房有了些许动静。   稍顷,一个女使跨出明间,她瞥了一眼云棠,扬着下巴道:“让二姑娘久等了,随奴婢进去吧。”   说着“久等”,但语气轻慢,只是客套。   云棠也不在意,她颔首小声道:“劳烦姐姐了。”   “二姑娘客气了。”   明间比屋外暖和许多,云棠跨进明间,方觉得冻得僵硬的四肢变得灵活起来。   她跟着女使走进东侧间,里面细碎的说话声倏然停下。   云棠低身向韩氏行礼请安,她维持着行礼屈膝的姿势,韩氏的目光垂落在她身上,没说话,也没让她起身。   韩氏慢慢饮茶,目光似尖细的银针落在云棠身上,看向她那张俏丽娇美的脸庞,心里低啐。   云棠双腿微微发抖,快要坚持不住时,韩氏才慢悠悠开口:“起吧。”   “谢夫人。”   云棠沉默站到一旁。   韩氏没再瞧她,她抚摸着手上的丹蔻,声音冷淡:“跪了这三日,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云棠咬唇,她恍然间又想起那张温润含笑的脸,当时她若知道那是云瑶的心上人,她说什么也要避开,但哪里有那么多早知道?   她回京不足一月,对于京中之事并不了解。   那日云瑶也不知从何而起的心思,要带她出府逛街,她推拒不得只好随行,谁成想在茶楼小憩时遇见顾家小姐和公子。   云棠当时垂首行礼,并没有注意到云瑶看向顾少安的眼神有多炙热。   云瑶看着顾少安,顾少安却看着云棠。   少女一袭浅蓝色襦裙,螓首蛾眉,一双微弯的桃花眼甚是勾人,肌肤通透雪白,令人一眼难以移开目光。   那顾家小姐推了兄长好几下,顾少安才失态地轻咳一声,收回目光。   云棠想,当时她该警醒一些的,云瑶那时候看她的目光就已经很凌厉,但她在外人面前过于紧张拘谨,并未察觉到。   后来顾少安有意无意地与她交谈,她也不好像个哑巴似的什么也不说,随意攀谈几句。   之后分别,顾少安又送了她们两盒糕点。   “这是锦和斋新出的五色豆糕,二姑娘刚回京不久,定要尝一尝,你们小姑娘似乎都很喜欢这种甜腻的糕点。”   顾少安笑着对云棠说,那句“小姑娘”莫名带着些别样的亲近。   云瑶当时笑容就挂不住了。   云棠接过那盒烫手山芋一样的糕点,待顾家公子走远,云瑶看着她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倒是我小瞧你了,不过一面之缘,就能让顾公子主动送你糕点,但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   顾少安是显国公府大房嫡次子,她一个侯府庶女如何攀得上?   哪怕攀上也是做妾,更何况云棠并没有那种心思,韩氏不喜她,她的婚事又被韩氏拿捏在手中,她不会蠢到去勾引云瑶的心上人。   但云瑶又怎么听得进去她的解释?   云瑶哭着将茶楼里的事说给韩氏听,她将云棠描述成一个不知廉耻勾引顾少安的狐媚子,韩氏最是心疼这个女儿,哪怕知道她说得有九分假,只要有一分真,韩氏就有理由去责罚云棠。   云棠被罚跪祠堂三日。   祠堂阴冷,这几日尤甚,每到晚上风声呼啸震得窗棂啪啪作响,祠堂地板冷硬,寒风时不时灌进她袖中,她只能缩在唯一一张蒲团上抱紧自己取暖,冷得无法入睡。   云棠硬生生在祠堂捱了三日,冷得牙齿打颤,心里反倒有些怨顾少安的靠近。   若不是他,也不会生出这么多是非。   “云棠不敢心生妄念,”云棠收回所有心绪,打起精神应对韩氏的发问,“日后定会更加谨言慎行,不再随意出府,不给夫人和长姐添麻烦。”   不出府自然遇不到顾少安,也无法勾引顾少安。   云棠是在表明和顾少安划清关系的决心。   韩氏眼底轻蔑,她淡淡应了一声:“明白就好,你久在平州生活,不懂京城的规矩没关系,但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更要明白自己依靠的是谁。攀高枝容易,但登高易跌重,大家族中女眷众多,若是想要拿捏谁的性命,也是很容易的。”   韩氏的意思很清楚,像顾少安这样的权贵子弟,不说他身边伺候的人,单说他将来要娶的夫人,绝不可能是一个庶女。   云棠就算有那个本事跨进顾府,到时候性命也得任由主母拿捏。   云棠不会也不愿过那样的生活,若是那般,不过是从一个侯府跨进一个国公府,她的处境却是不变的,仍是受人挟制,万般做不得自己的主。   “云棠定会将夫人的话牢记心中,一刻不敢忘。”   云棠其实有些撑不住了,许是这三日受了风寒,她现在身子难受得很,但在韩氏面前,她只能努力稳住身形,掐住掌心让自己清醒些——她若现在晕了,说不得韩氏还要以为她在装可怜,又会牵连出更多不满。   韩氏又让她站了一会儿,敲打几番,终于挥手让她离开。   云棠转身时微有些踉跄,好在她还能稳得住,强做镇定走出去。   韩氏眼见着人走远了,隔着花窗还能看到少女婀娜的背影,她忍不住低啐一声:“狐媚子,跟她娘一样,惯会勾引人。”   “夫人何必与她动气,想来她也不敢再生出旁的心思,再说她的婚事还不是任由您拿捏,因她气坏身子不值得。”   韩氏身旁的许嬷嬷一边劝,一边递了热茶过去。   韩氏喝不下,重重将茶盏放到桌上,面上难掩怒意:“早知道这小蹄子长成这副模样,当初就不该让老夫人带她回来,直接在平州找个人嫁出去得了,也省得我瞧见她堵心。”   “夫人莫气,若真不喜她,早日寻个人家将她嫁出去就是。”   “哼,我倒想嫁,侯爷他要肯啊。先前不闻不问,这会儿倒想起是自己女儿了。瑶儿的婚事他都没过问几句,竟然为了这个贱蹄子与我摆脸色。那徐家少爷哪里不好,人家也是堂堂伯府公子,将来爵位是要落到他头上的,竟为了那些流言风语说不行,哼,他还想让这个女儿嫁到天家去不成?”   韩氏有一肚子气,这会儿寻了个出口不由分说要发泄出来。   许嬷嬷一边劝着一边安抚,听见那句“徐家少爷哪里不好”,心里摇头。   那徐泽哪里算得上好呢?   二十出头的年纪,只有一张脸长得还可以,平日流连花巷红颜知己无数,这还没娶正房,后院已经不知塞了多少女人,只是还没过到明面上,外面还养了两房外室,一个外室肚子都大了。   虽说是伯府,但一代不如一代,徐泽身上连个正经差事都没有,平日只顾挥霍家中财产,明眼人瞧着都知道承康伯府要没落了,府内也是空壳子,要债的人都上过几次门,更没人愿意将女儿嫁过去。   那徐泽也只是偶然瞧见云棠,贪图美色才上门提亲。   韩氏原本打算应下,不成想此事刚与云易丰说完,她还没来得及给徐泽说些好话,云易丰就面带微怒地道:“她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女儿,你这般敷衍她的婚事,让旁人怎么看我,怎么看你这个侯府主母?我知道你不喜她,但也不能太过分。”   过分?她要是真的过分,就应该先斩后奏!   当初云易丰与她成婚才一年多,就带回来尚在襁褓之中的云棠,那时云老夫人和韩氏才知晓,云易丰成婚前就有了外室,那外室香消玉殒,云易丰才不得不将云棠带回来。   韩氏因为这事气得病了半月多,那时她年轻气盛,云易丰待她温柔体贴,她心里也曾动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但云棠的存在,就像是云易丰甩到她脸上的一巴掌,将她所有幻想打得破灭。   韩氏闹得厉害,甚至说过和离这样的话,夫妻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那会儿云老夫人正病着,京中的气候不适合养病,老夫人去平州养病前,索性将云棠一起带走,这一走就是十几年。云老夫人有时回京看望孙儿也不会带上云棠,时间久到韩氏都快忘记云棠的存在。   直到看见跟在老夫人身后的那个少女,她都有些恍惚。   十几年的时间,少女出落得明媚动人,一张芙蓉面似能夺人心魄。   韩氏看着少女那双澄澈的桃花眼,当时就掐破了掌心。   韩氏埋怨许久,那些丫鬟都退得远远的,只有许嬷嬷陪在她身边。   韩氏自小在家中受宠,嫁进安阳侯府十几年也不曾受过婆母管制,性子并没有改变多少,有些沉不住气。   不然也不会因为云瑶的哭诉,连面上功夫都不做,直接罚云棠跪了三日。   许嬷嬷劝了许久,她才平息怒气喝了一口茶,想到徐泽的事,心里又生出些思量。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 第2章   误闯   安阳侯府院落众多,西北角的冬院最小,院中服侍的下人也不多。如今已是巳时,院中也看不到几个人影,丫鬟们都躲在屋里偷懒,只有扶桑前前后后忙着,一边熬药一边看顾着炉子上煨着的粥,还不忘及时更换云棠额头上的巾帕。   云棠昨日出了兰苑就晕了,她在祠堂跪了三日,天不亮就被拉到兰苑站着等候近一个半时辰,甚至来不及换一身衣裳,吹了那么久的冷风,能撑着走出兰苑已是极限。   她烧了一夜,今晨热度才刚刚退去,醒来时只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哑声唤了一句“扶桑姐姐”。   扶桑听见她的声音,忙不迭进屋扶她起来,一手还端着温白水。   云棠握着她的手,将一杯白水饮尽,又喝了两杯才觉得嗓子舒适许多。   “姑娘可好些了?头还疼不疼?”扶桑一边说一边试探云棠额头的温度,心稍稍放下,“热总算完全退下去了,我在炉子上煨了粥,姑娘待会儿先喝些粥,然后再继续休息。”   扶桑比云棠大两岁,平日里更像是姐姐一般照顾云棠。   云棠点头应下她的话,坐起身时看了扶桑一眼,发现她眼下带着青黑,应该是昨夜照顾她一整夜,怕是一宿没合眼。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姑娘别担心,夫人那边说了,姑娘这几日在院中好生养病,不必去请安。”   扶桑一边说着一边端着粥和小菜过来,这些都是她自己做的,厨房那边给她们的吃食总是敷衍的,云棠又病着,扶桑怕她吃不好,索性自己动手做了。   “尝尝,看看合不合胃口。”   米粥软糯,入腹暖胃,云棠笑着点头:“扶桑姐姐厨艺这般好,哪有不合胃口的?倒是姐姐照顾一晚上,恐怕也没顾得及吃饭,也去盛一碗吧。”   她们虽是主仆,但情谊深厚,云棠私底下喜欢唤扶桑姐姐,扶桑劝她不成,也随她去了,在外人面前不露端倪就好。   两人坐在一处喝粥,云棠面色还有些苍白,唇色也浅淡得很,眼中似有化不开的愁绪,她低垂着眉眼,不想叫扶桑看见担心。   如今回了侯府,她方才觉得平州的生活有多好。   云老夫人对她没有多在意,隐隐还有些不喜,但也不曾苛待她。   她是外室子,又曾搅得侯府不得安宁,父亲因为她受过非议,老夫人自然不喜她,不去刻意为难已经很好了。   是以在平州那些年,她还算自由,不像在这侯府,整日胆战心惊,生怕做错什么惹怒旁人。   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外人,不仅不讨喜,还惹人厌恶。   云棠恍惚间想着,当初应该求着老夫人在平州给她寻一门亲事的,这样也不用回京面对韩氏等人,依着韩氏对自己的厌恶,她的婚事能顺利定下吗?   云棠越想,越觉得茫然,她慢慢停下喝粥的动作,有些出神。   扶桑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心中轻叹一声,伸手将云棠耳边垂落的碎发拨到耳后,温声道:“顾家公子的事算是过去了,姑娘也别多想,夫人再怎么样也不能将姑娘随意嫁出去。再说上次承康伯府的提亲,侯爷也帮姑娘拒绝了,夫人想做什么,不也有侯爷拦在前面吗?”   扶桑一提承康伯府,云棠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那徐家公子只是碰巧在她回京那日瞧见她,后来上门提亲,她打听到徐泽的事情,心里并不愿嫁给他,提着心担心许久,好在父亲拒绝了。   她以为这桩事算是结束了,哪成想过后不久她出门时总能遇到徐泽,徐泽喜欢动手动脚,看似温和的笑容里藏着太多恶意,云棠总觉得他的目光像恶心的臭虫,她既害怕又难以甩开。   扶桑只提了这么一句,她仿佛又感受到那种黏腻的目光,令她浑身不适,隐隐还有些不安。   “好姑娘,别害怕,是我不该提这事,”扶桑看出她的不适,及时止住这个话头,转而又道,“不过姑娘有没有想过,可以试着拉近与侯爷的关系,你们毕竟是骨肉血亲,侯爷心里应该是有姑娘的。”   云易丰若是完全不在乎这个女儿,也不会阻拦承康伯府的提亲了。   云棠明白扶桑的意思,若是有父亲撑腰,韩氏也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但是……若父亲真的在乎她,又怎么会任由她离京生活十几年,又怎么会在她被罚跪祠堂时不闻不问?   或许是有在乎吧,但不多,只是那么一点点,还因为顾忌着外人的言论,不能让旁人觉得太过苛待庶女。   不过扶桑说得对,她不能坐以待毙,总需要争取一些依仗。   /   谨院书房,云易丰正坐在书案后处理公事,他年过四十,面容儒雅清隽,许是久在朝为官,身上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现下因为公事紧锁眉头,眉间有些不耐。   小厮进屋通禀二姑娘来了,他一怔,从繁忙的公务中抬头:“你说谁?”   “回禀侯爷,是二姑娘,姑娘说想要见您一面。”   云易丰这下听真切了,他正因公务烦心,本想挥手说不见,但又想起云棠近日被罚跪的事,几个念头闪过,最终点头道:“让她进来吧。”   一袭素色衣衫的少女缓步迈进书房,她发饰简单,面庞清丽又添着几分苍白,身上有些病气,看得出来刚刚病愈不久。   她低眉向云易丰行福礼:“父亲康安。”   少女垂眉站在那里,更显得脆弱可怜。   云易丰打量了她几眼,又收回目光,言语冷肃:“既生着病又何必出来走动,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云易丰的话中带着几分责备。   云棠心里微沉,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转身从扶桑手中接过食盒,轻轻放在一旁的高几上,声音轻柔道:“女儿听说父亲这几日忙于公事,早出晚归,所以做了一碗雪梨银耳汤,想让父亲尝尝。”   京城秋季最为干燥,云易丰这几日又公务缠身,整个人内外烦躁到极点。   他想着,如果云棠是来告状的,随便打发几句就是。   韩氏再过分,那也是她的嫡母,随意指摘嫡母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但云棠半分不提罚跪生病的事,她端着那碗雪梨银耳汤,走到书案前,眼里带着几分期待和紧张,心口咚咚跳,生怕父亲会拒了这碗银耳汤。   云易丰沉默半晌,他伸手接过那碗银耳汤,随意尝了一口,银耳汤入口香甜不腻,比厨房那边送来的汤要爽口许多。   云易丰微怔,他抬头看了一眼云棠:“自己做的?”   “是,这雪梨银耳汤润肺降燥,父亲可以多喝点。”   云易丰淡淡点头,将一碗银耳汤喝尽,末了赞道:“味道不错。”   云棠面上一喜,这会儿听见父亲的夸赞,也生出些胆子来,嘴唇微动正想说什么。   云易丰看出她的心思:“说吧,还有什么事?”   这一次,他的语气柔和许多。   云棠鼓起勇气,试探问道:“听说父亲这里有很多藏书,我想借几本地志书回去看,可以吗?”   她当然不喜欢什么地志书,不过有借有还,一来二去也能多见见父亲,这般也不会让父亲完全忘记自己这个女儿。   云易丰在官场多年,怎么会看不出十六岁小姑娘的心思?   他不戳破,转身去书架角落寻到几本书,递过去。   云棠小心接过,看到书封上《奇闻异志》四个字,瞬间明白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破,但父亲没有戳穿她,这般想着她眼中浮上真切的笑意。   “多谢父亲,女儿会好好保管这几本书,保证完璧归赵。”   小姑娘生得好看,这一笑起来眼睛透亮,弯成月牙,瞧着也令人心情愉悦。   她宝贝地抱着那几本书离开,云易丰看着她的背影,恍惚间似乎看见一袭青衣的女子含笑朝他走来,但画面一转,女子愤恨地叱骂着他。   云易丰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他揉了揉眉心,又生出几分烦闷——小丫头的眉眼和她长得太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他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连带着那些恼人的话语也在耳边响起。   /   云棠抱着那几本珍贵的书回到冬院,她心情出奇得好,她最后看的真切,父亲是朝她笑了的。   她到底也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心底也是渴望亲情的,看见别人家父亲对女儿宠溺,她也会生出失落与伤感,不过今日父亲送的这几本书,就像一颗蜜糖,甜的她身心都愉悦。   扶桑看着她这么容易满足的模样,终归是什么都没说。   但这份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申时刚过,韩氏那边派人来说,让她明日和云瑶一道去净慧寺上香。   老夫人不适应京都气候,这些日子反反复复地病着,若不是眼见着云瑶要定亲,她想着等到云瑶成亲后再回平州,早就坐不住了。   老夫人不是那般喜欢守着孙儿的人,她的故交老友也都在平州,她从小亦是在平州长大,比起京城的阴冷,她更喜欢平州的温暖气候和山水,不然也不会在平州养病十几年不肯回来。   明日她们上香,一则为了给老夫人求个开光玉佛,二则也是求一下姻缘。   这种事其实云棠不去也可以。   云棠不懂韩氏为何要她同去,毕竟前两日才警告她不要随意出门,这会儿怎么又要她和云瑶一起出去?   她心里有些不安,也只能尽数压下,乖巧应下此事。   但云棠免不了想起上次和云瑶出门后的遭遇,她一晚上翻来覆去,翌日无精打采地起身。   扶桑扶她起来,碰到她的手背,又赶紧试了试她额头,心里咯噔一声:“姑娘,你又发热了。”   云棠的病其实没好彻底,如今愁绪一牵引,又发起热来。   扶桑不说还好,她一说,云棠也觉得自己头有些疼,她揉了揉太阳穴,微微摇头:“我没事,快些帮我梳洗吧,不能让长姐等我。”   要是一般人家受宠的姑娘,这会儿定要人传话不去了,但云棠不能。   扶桑心疼她,又不能多说什么,出去时让她多穿些,又加了披风,免得她吹风病得更严重。   云棠在马车上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姗姗来迟的云瑶。   云瑶一身桃红色的彩绣锦衣,装扮得很是娇俏,她掀帘看见云棠,一瞬间眉梢高高吊起,上下打量她一眼,心里生出些不满。   比起她的盛装,云棠要朴素很多,依旧是那身月白色的襦裙,一张小脸白白净净,没有涂任何胭脂,皮肤通透雪白,漂亮的桃花眼微弯,眼中微光让人心中悸动。   天生丽质,纵使不多加装扮,亦能将旁人姿色压下去。   云瑶只觉得所有的好心情被破坏得干净,她还恨着顾少安的事,因此也没给云棠一个好脸色,兀自占了马车大半的位置,将云棠逼到一个小角落待着。   云棠低着头,小声唤了一句长姐,也不再多话惹她厌烦。   云瑶重重哼了一声:“若不是父亲提议,我才不会带你出去,小小年纪倒是心机重得很,竟也学会讨好父亲了。”   云棠昨日去谨院的事早传遍侯府。   云易丰在兰院用晚膳时,韩氏随口提了一句净慧寺的事,就听云易丰道:“让二姑娘也跟着去吧,她刚刚回京,该多出去走走。”   韩氏自然不想应下,本打算用云棠生病的事搪塞过去,后来念头一转又应了下来。   云棠听见是父亲提议,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一些,她也不反驳云瑶的话,任由她训斥一番,只当耳旁风。   净慧寺盛名在外,香火鼎盛,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云棠和云瑶分别去大师那儿求了一块玉佛,待到开光后再命人来取,接着又去菩萨那里求了姻缘。   云瑶也不急着离开,朝后山走去,净慧寺后山风景优美,枫林红如烈火,云瑶想去瞧瞧。   走到半路,身后有人扬声唤道:“云姐姐,快等等我。”   话音落下,一个身着紫衣的小姑娘碎步跑了过来,她走到云瑶身边,含笑道:“当真是有缘,来寺庙拜佛竟也能遇见姐姐,姐姐是要去枫林那里吗?我们一起去可好?”   来人是承康伯府的二姑娘徐沅,云棠见过她,徐沅长得和徐泽也有几分相似,云棠下意识退后一步。   因着徐泽提亲被拒的事,徐沅也不喜欢云棠,这会儿直接对她说:“我和云姐姐有些话要说,二姑娘不如自己寻个去处?”   这是明着赶人呢。   云棠也不想和她们一起,遂应下徐沅的话:“我有些不舒服,先去西厢房那边歇一歇,长姐不必担心我。”   云瑶哪里会担心她?她随口应了一声,临走前不忘叮嘱道:“记得一会儿让人去取玉佩,我回来后直接回府。”   云棠点头应下,见人走远了,才转身朝着女眷歇息的西厢房走去。   她这会儿头疼得厉害,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约莫估算一下时辰,先让扶桑去取玉佩,她靠着椅背继续休息。   闭眼小憩时,屋中似乎进了人。   云棠瞥了一眼,是一个小沙弥进来续佛香,垂着脑袋将佛香点燃,又默默退了出去。   云棠也没多在意,继续闭眼休息,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身体有些热,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烫。   这会儿西厢房只有她一个人,云棠睁眼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愈加觉得不舒服,思索着出去透透风。   她刚起身,厢房外面传来谁的脚步声,紧接着一身藏青色衣袍的男子跨进厢房。   云棠一瞬间瞪大眼睛,是徐泽!他怎么会在这里?   对了,徐沅既在,徐泽会在也不奇怪,但他怎么可以进女眷歇息的厢房?   云棠心生陡然生出强烈的不安,她看也不看徐泽,径直要往厢房外冲去。   徐泽低笑一声,反身将房门关上,挡在门前笑着看云棠:“云姑娘急什么,这招呼也不打,急着去哪里?”   云棠心口猛烈地跳动,也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她觉得四肢有些酸软,整个人呼吸间都是热气,心底像是在燃着一团火。   “徐公子,这是女眷厢房,你这般直接闯入不合规矩。”   “规矩?”徐泽嗤笑一声,他贪婪的目光落在云棠脸上,“敬酒不吃吃罚酒,本想着给你一个好名分,你竟敢拒绝我的提亲,这会儿还跟我谈规矩?我倒想看看,你这张小嘴待会儿还有没有力气叫喊。”   徐泽因为提亲被拒的事被那群狐朋狗友嘲笑多日,他心底愈加不满,夜间总是梦到那张娇俏的脸蛋,昨日得知云家姑娘今日要上香的消息,立刻做了准备——他徐泽看中的人,还没谁能逃得过!   徐泽说着要来捏云棠的脸,云棠四处躲闪,咬牙道:“你想做什么?你若敢欺负我,我父亲母亲不会饶过你的。”   “呵,安阳侯若在乎你,会任由你离京生活?”   徐泽早将云棠的事打听清楚,一句话狠狠扎到云棠心上。   云棠握紧双手,饶是她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她感觉到浑身力气在流失,四肢越发无力,若是再这般周旋下去,不等徐泽先抓住她,她就会先倒下。   徐泽也意识到她快要撑不住了,慢悠悠朝她走过去:“你不过一个外室子而已,想必在府中也受了不少委屈,你若愿意跟我,我自然会百般待你好。我将来是伯爷,你就是伯爷夫人,再不用受主母的欺凌,还有整个伯府的金银供你挥霍,不好吗?”   徐泽循循善诱,云棠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心动,她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朝徐泽看去:“你说得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本来也是要明媒正娶你,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   徐泽试探伸手握住云棠的手腕,云棠没有躲。   少女柔软白皙的小手落在徐泽掌心,徐泽心中猛跳,笑容愈发张扬:“这就对了嘛,你若挣扎待会儿伤得也是你自己。”   云棠小声应着,她看着徐泽靠近,垂眉找准角度,徐泽正在抚摸她手背时,她背在身后的手瞬间扬起狠狠一划,锋利的簪尖划破徐泽半张脸颊,她用尽力气抬脚一踢。   徐泽捂着双腿之间痛叫出声,面上也疼得他扭曲。   云棠刚刚躲避他时,已经靠近门边,这会儿直接掀开门栓,冲出去。   身后徐泽总算有了反应,他冲出厢房,冲着暗处的小厮愤怒吼叫:“你们是傻子吗?没看见人跑了吗!”   五六个小厮总算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徐泽狼狈的模样,在他愤怒吼叫中,快速跑出去追人。   云棠凭着记忆想要跑到寺庙前面,但身后人追得太紧,眼前这片竹林又处处一样,眼前景象也有些模糊,她隐约觉得自己跑错方向了,但此刻根本停不下来思考。   身上越来越热,像是有万只蚂蚁在挠她的心,她一边跑一边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疼痛带来清醒,她听见身后追喊声越来越近,拼命往前跑去。   竹林倏然到了尽头,前方一处院落突兀出现。   她没有后退之路,那院落亦是在断崖之边,她除了冲进院子别无选择。   若是里面有人,或许还能救她。   云棠跑得太快,并没有注意到院落牌匾上“梅苑”二字。   院子没有上锁,云棠直接冲进去,反手将门栓扣上,接着又往正房那边跑。   她也不顾不上冒不冒犯,试探推了一下明间的门,见能推开立即躲进去。   外面稍稍安静下来,徐泽的人似乎没追上来。   云棠微松口气,她神经一松,身体里的灼热再次翻涌上来,她热得有些喘不过气,眼尾红得似能滴血,双眼染上媚色。   她咬唇极力想让自己清醒下来,但掌心伤口的疼痛只能带来片刻的清醒,她感觉到意识有些模糊,药性在侵吞她的理智,她想要碰触冰凉的东西。   昏昏沉沉间,外面再次响起脚步声,徐泽的声音步步逼近。   云棠挣扎着想要往里走,心里却涌现更多的悲哀——这座院落太安静了,安静到不像有人在,或许她今日就是逃不过这一劫,或许她只能认命……   云棠满心凄怆,但她还是在想能够躲到哪里,又或许这座院落有后门,她可以翻窗从后门离开,避开徐泽的人。   云棠的思考已经很迟缓,她觉得眼前事物有些扭曲,膝盖不小心磕到桌角,她跌到地上,又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安静的屋内忽然有细微的声音响起,云棠恍惚间看到有人从内室走出来,玄色的袍角微动,一双黑色暗纹长靴停在她眼前。 第3章   解围   净慧寺有一个众所周知的规矩,后山断崖边的梅苑是皇家禁地,不得擅入。   徐泽身为伯府子弟,前后来过净慧寺许多次,这条规矩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他也从未想过有一日真能闯到这梅苑跟前来。   身后追随的小厮有些顾虑:“公子,这……我们要进去吗?”   徐泽看着那块牌匾,脑中又浮现少女绯红的脸颊,一咬牙道:“进,她既能闯进去,说明这里面根本没人,若当真有人怎么会任由她在里面乱闯?你们去把门栓撬开。”   小厮动作熟练,三两下把扣紧的门栓顶了上去,看样子这种事情做过许多次。   徐泽起先还有些顾虑,眼前他们把门栓撬开,里面都没甚动静,愈发觉得这院子无人,嚣张地大跨步走进去,他一手捂着脸颊上的伤,一边想着待会儿该怎么惩罚那个小娘子,扬声道:“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若自己主动出来,我今日便轻饶你,但若你不识相,待会儿可别怪相公我粗鲁。”   门外响起小厮附和的下流笑声。   云棠将下唇咬出血,勉强唤出些神智,她看着站在身前的人,镇定下来——只要有人在,她就还有一线生机。   但她实在没有力气起身,云棠仰头看向面前的人,她眼前有些模糊,看人也不甚真切,只觉得这位公子面容端正,气质衿贵,刚刚落在她眼前的那片衣角看样子也不是寻常绸缎。   这位公子垂眸看着她,她瞧不清他眼中的神情,更察觉不到那种探究。   屋外的脚步声渐近,徐泽的那些下流话仿佛响在耳边。   云棠深呼一口气,她伸手,青葱般的白皙指尖捏住男子的衣袖,声音颤抖道:“求您,救我。”   少女目光迷离,说话的语调也似百转千回,落到耳旁似能酥了人的骨头,她身上绷着的理智那根弦随时会断裂。   男子目光淡然地落在她身上,在她眉眼间稍稍停留,又移开目光,没有应答。   紧接着他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人不曾多话,见男子眼神示意,脚步轻若无闻地推门出去,离开时将屋门反手关严。   徐泽依旧在外面大呼小叫,乍见到明间那里走出一个人,满口的污言秽语堵在嗓子里,一口气险些没喘过来。   这里有人!   徐泽瞬间收敛起来,朝他们走过来的男子着一身蓝色衣衫,面容过分白净,表情肃静——这样的人徐泽见过几次,皆是宫中内侍,而且看样子地位应该不低。   “尔等擅闯梅苑,可知后果?”   孟谦声音不重,落在徐泽的耳中却像是一道警钟。   他立刻弯腰道:“是草民鲁莽,但草民并非有意擅闯,乃是我那不懂事的贱妾闯进这里,我怕她生事才想着把她抓回去,还望公公见谅。”   徐泽说谎不眨眼,孟谦心里嗤笑,面上不动分毫:“这里未曾闯入他人,尔等速速离去,否则……”   孟谦没有多说,但院落四周隐约有些动静。   徐泽心里一紧,再想说什么也不敢了,他在原地踌躇一会儿,眼见孟谦眼神越来越危险,终是点头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舍地望了一眼身后。   他不明白,这梅苑四周既守着人,云棠又是怎么闯进去的?还是说里面的人故意纵容云棠躲了进去?这怎么可能?!   屋外安静下来,云棠模糊间意识到徐泽带人离开了,她坐在地上积攒力气,扶着桌腿缓慢起身,但她虚弱得紧,这会儿身子不受控制地软倒,踉跄着倒向一边。   云棠下意识伸手一抓,将一块布料攥在手中,面前人被她扯着往前一动,蹙眉之际还是伸手抵住她的后腰。   这一来一回,少女软倒在他怀中,目光中清明的光亮微弱到即将熄灭,她仰头看着男子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脑子混乱得像是一团乱糟糟的丝线,凭着感觉去追逐冰凉的物什。   少女伸手摸到男子的脸颊,他的脸很冰,脖子也很凉,像是刚刚泡了冰水出来似的,她浑身烫得厉害,这凉丝丝的触感正得她的心。   她感觉到眼前人在躲她,蛮横地抱住他的脖颈,小声嘟囔:“别躲呀。”滑溜溜的小手钻进他的后领,想要碰触更多,另一只手还不安分地扯着自己衣领,不停说着热。   混沌之际,她似乎听见男子轻叹一声。   她的身体骤然悬空,她紧张一瞬后又攀着他的肩膀不放,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脖颈上,汲取那渴望的冰凉,温热的双唇时不时擦过。   男子脚步加快,抱着她直接进了侧间,绕过一扇屏风后,声音冷肃地道:“下去。”   云棠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脸颊胡乱蹭着,像只缠人的小奶猫哼哼唧唧。   男子终于失去耐心,他松开少女的双膝,将她双腿放到冰凉的浴水中,少女冻得一个哆嗦,身体里的灼热勉强被压下去。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慌慌张张一退,脚下不稳整个人跌在水中,溅起的水花晕染男子的衣袍,湿了大半。   她胆怯地不敢抬头看他,将整个人缩在水中,下意识觉得眼前人的心情不太好。   男子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将侧间的门带上离开。   云棠见人走远,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她其实并没有完全恢复神智,冰水满溢身体,她觉得一阵冷一阵热,头还疼得厉害,眼皮子打架似的睁不开,她拼命告诫自己不能睡,但身体疲倦袭来,她连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不知道。   /   李琰去内室换了一身衣裳,他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小住几天,所以这里有一些常备的衣物。   侧间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他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框,里面没有应答,他又耐着性子敲了敲,还是没反应。   李琰皱眉,他意识到有些不对,也不知那药性如何,若是昏迷过去……这般想着,他不等里面人作应答,径直推门进去,绕过屏风就看见云棠整个人在往下沉,水面已经漫溢她的鼻腔,他再来迟一点,小姑娘整个人都能淹了。   李琰伸手一捞,将云棠抱了起来,小姑娘浑身浸湿,湿水的衣衫再次将他刚刚换好的衣裳染湿。   李琰目不斜视地将她放到软榻,拿着被子裹住,出去就唤孟谦。   孟谦一直守在门口,隔着门扉在外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寻个大夫,让蓁儿过来,再准备一套女子衣衫。”   “是。”孟谦领命退下。   不过一会儿,李柔蓁匆匆赶来,她正在后山处赏枫叶,这一来一回走得急,额上都沁出些汗。   “大哥怎么了,这般急匆匆地喊我过来。”   李琰指了指侧间,李柔蓁一头雾水地往里走,乍见到侧间软榻上拱起一团,还有女子细白的手腕露在外面,她眼睛霎时间圆溜溜地瞪大,捂唇惊呼道:“天啊,大哥,这可是佛门重地,况且还是白日,你怎么……”   李柔蓁心里涌起惊涛骇浪,谁不知太子不近女色,那些姑娘家在他面前摔倒,他都能面无表情地走过去,这次怎么这么鲁莽?   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有人碎嘴,天天拿大哥不肯娶妻的事做文章。   “这是哪家的姑娘,这怎么衣衫都湿了,大哥你也未必太……”   李柔蓁越想越歪,宫女上前更换云棠身上的衣物和被褥,孟谦等到李柔蓁走出来,才上前解释道:“回禀殿下,这是安阳侯府的二姑娘,今日有人欲行不轨,这姑娘闯到梅苑求救,殿下不忍她落难才将她救了下来,但男女有别,殿下不好出面帮忙。”   孟谦说得含蓄,李柔蓁很快明白过来怎么个“欲行不轨”,她身为女子自然痛恨这样的事,但对于孟谦的话还是有疑虑——不忍她落难?她大哥何时变得这般好心了?   这梅苑可是母后故居,闲杂人等根本不能靠近,更别说闯进来,除非有人故意放她进来。   李柔蓁心里生出好奇,但看着李琰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遂进去帮着宫女一起看顾云棠。   两个宫女一个换被褥,一个在帮云棠换衣裳。   湿透的衣裙扔在一旁,云棠昏迷中感觉到冷,微微瑟缩。   李柔蓁走到她身边,先是注意到她那张脸,一瞬间呼吸都有些停顿,灵光一现间想到这安阳侯府的二姑娘是何许人也——云家庶女,曾在京外生活十几年,刚刚回京。   李柔蓁当然没有心思去打听一个庶女的事情,只是云棠这张脸在京都属实闹出不小的风波,她初回京之时随着韩氏参加过一场宴会,宴会上见过她的人无不惊叹她的容貌,一传十十传百,也就传到李柔蓁的耳中。   李柔蓁原本还盘算着,什么时候去瞧瞧这位国色天香的美人,没成想现在人送到面前来了。   只是这模样……也太惨了些。   云棠左手掌心的划痕还在溢血,换衣裳时双膝上浓重的青瘀也露了出来,她浑身还在发烫,整个人没有意识地小声说着疼,眉心蹙得很紧,看得出来十分难受。   这般脆弱楚楚可怜,任谁都得生出怜惜之意。   李柔蓁突然觉得,她能理解大哥为什么会“不忍她落难”了。 第4章   清醒   云棠本就在发烧,又泡了冰水,现下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一张脸蛋滚烫得厉害。   她躺在内室的床榻上,床幔遮住里面的光景,女子细白的手腕露在外面,大夫隔着巾帕细细诊脉。   “这位姑娘寒邪入体,应是病了好些日子,若想要彻底恢复,日后不能再吹风受凉,否则病症反反复复,于身子有大碍。”   “好,我记住了,还请大夫开个药方,我命人去拿药。”李柔蓁在一旁应声道。   大夫点头,走到明间坐下写药方。   李柔蓁正在给云棠掖被角,忽而听见外面有人唤姑娘,她回来看,就见一个满脸焦急的女子跨步走了进来。   那女子见到她明显有些紧张,李柔蓁轻柔一笑,起身朝她走过去:“你就是云姑娘的婢女吧,她因为风寒之症尚在昏迷,这会儿走不了,待到她服药后看看能不能清醒,若是不能我再派人送你们回去。”   扶桑听说云棠都昏了,就知道姑娘的风寒更严重了些,她感激地点点头,坐到床畔去照顾云棠。   李柔蓁也不多做打扰,出了明间直接走进一旁的厢房,一边往里走一边感叹道:“也不知道这云家二姑娘在家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大哥是没瞧见她双膝上的青瘀,那明显是久跪造成的,看样子用的药膏也不甚好,这还生着病,竟叫人来上香,真是……”   李柔蓁说了许多,也不见里面那人给个反应。   她走到李琰身前坐下,拄着下巴看着他:“大哥在我面前就莫装了,大哥是不是瞧上人家了,她身份虽然不够高,但大哥愿意娶妻,那群老顽固肯定开心得不得了,说不定我还能早日抱到小侄儿。”   李柔蓁越说越没谱,李琰淡淡瞧了她一眼:“不许胡说。”   “哼,谁胡说了?”李柔蓁满脸的不服气,“往日可没见大哥这么好心,刚刚孟谦是不是命人去宫中取膏药了,这不是心疼是什么?”   她不过提了一句小姑娘腿上青瘀严重,大哥转头就吩咐人去取膏药,这般特殊怎叫她不多想?   李琰也不解释了,直接起身往外走,“我还有事,剩下的你来处理,别让人看出端倪就行。”   “是是是,大哥英雄救美不留名,小妹帮你收场。”李柔蓁不放弃最后的打趣机会。   /   云棠觉得身子一阵冷一阵热,期间不知谁往她嘴里灌了苦涩难闻的药,她闭着眼睛呕了大半出来,接着又被继续灌药,她喝了又吐,吐了又喝,最后总算把一碗药喝尽。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身上的热度总算降下去,耳畔也渐渐能听见些声音,她挣扎许久才将眼睛睁开,一眼看到头顶深色的床幔。   昏迷前的记忆断断续续在脑中回放,她记得徐泽带人离开了,然后她想要站起来没有站稳,摔倒在一个人的怀中,接着她又亲又搂……   云棠瞬间瞪大眼睛,她赶忙低头去看身上的衣物,月白色的襦裙不知何时换下,她身上是贴身柔软的中衣,里面的抹胸也换了个颜色!   云棠满心惊骇,她实在不记得搂住那人脖颈后又做了些什么,除了又亲又搂,难道还……   扶桑拿着药膏进来,一眼看到坐在床上失魂落魄的小姑娘,疾步上前:“老天帮忙,姑娘终于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云棠眼泪汪汪地看向她,好似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这是怎么了?是身子还难受吗?是头疼吗?”   扶桑慌张地问着,小姑娘只顾摇头,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说。   好在李柔蓁听见里面的动静,她一进屋瞧见委屈巴巴的少女,还抓着自己衣袖,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模样。   李柔蓁意识到她这是误会了,先让扶桑出去等着,坐到床畔柔声道:“姑娘不必害怕,你那会儿意识不清,他将你放到冰水中就离开了,你身上的衣物是我的婢女换的。”   云棠满心恐惧消失大半,李柔蓁明显不知道她后来抱着人家又亲又搂的事,不过她既然这样说,说明最后没有发生更过分的事,不过他是谁?   云棠看着眼前端庄俏丽的少女,她衣饰华丽,但身上没有云瑶和徐沅那种趾高气昂的感觉,显得很温和。   云棠感激她救了自己:“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只是不知姑娘姓甚?我日后也好让家中人去送谢礼。”   “我叫李柔蓁,是二公主。”李柔蓁十分大方地介绍自己。   李是国姓,云棠听见“二公主”三个字,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唇微张,明显被她的身份吓到。   李柔蓁看着她这可爱的模样,忍住上手摸一把的冲动,笑着道:“你别害怕,我很好相处的。”说话间又看到扶桑放在床头的药膏,拿着递给云棠,“这药膏最利于活血化瘀,你记得每日用上,保管你膝上的痕迹一点不留。”   云棠受宠若惊地接过那药膏,她满心感激却也知道自己无甚可回报,只得一句句说着谢谢。   “你若再谢下去,我可真要生气了。”   李柔蓁装出一副快要生气的模样,云棠才终于不再说谢谢。   “你既然醒了,那我送你回前面吧,你长姐还在西厢房等着你。”   云棠听见云瑶还在等她,她下意识觉得麻烦了,云瑶必定十分生气,怕是又要骂她。   眼见李柔蓁要出去,云棠又赶忙问道:“那……他是谁?”   她不明不白与人家亲近了,总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以后能避则避。   李柔蓁看了她一眼,笑容有些揶揄,云棠正奇怪着,听见她道:“那人不愿透露身份,我也不好多说。”   这……   能让公主帮着瞒着身份的人,地位绝不容小觑,他不肯告知身份,是不是也想划清关系?   云棠这般想着,心里忐忑微消,如此也是最好,她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   李柔蓁亲自送着云棠离开净慧寺,云瑶早已在山脚马车上等着,听见丫鬟说人来了,气势汹汹地下车,准备好好骂一顿云棠。   她前脚刚下马车,后脚李柔蓁就带着云棠走过来了。   李柔蓁还在与云棠说话,说笑间显得两人很是亲密,云瑶还在想这人是谁,待看清面容瞬间愣在原地——二公主!她怎么在这儿?为什么看起来和云棠很熟稔?!   依着云瑶的性子,她是不会等云棠一同回府的,不过来通知的人拿出皇族特有的令牌,她才觉得可能出事了,但那人什么都不肯说,她只好耐着性子等云棠回来,但她怎么也没想到那内侍背后的人是二公主!   京都谁不知皇帝最疼爱二公主,要星星不给月亮,只要不是不长眼的都不会和二公主起冲突。   “民女见过二公主。”云瑶压下所有思绪,规矩行礼。   李柔蓁随意看了她一下,抬手道:“起吧,让云大姑娘久等了,我与阿棠一见如故,多聊了会儿,大姑娘不会介意吧?”   “阿棠”这样的亲密称呼,足以彰显两人的亲近。   云瑶倒是有许多不满,但也不敢说出来:“公主哪里的话,我自然是要等妹妹一起回去的。”   李柔蓁淡淡点头,她又看向云棠,握着云棠的手笑道:“今日是我莽撞,本想给你挽个剑花看,结果还伤了你的手,害得你衣裳也染了血迹,你回去后记得涂药,改日我再约你出来玩,到时可不许拒绝我。”   云棠听着这番刻意的解释,眉眼微弯:“二公主何时想见我都可以,我对这京都也不熟悉,二公主愿意带我游玩,我不甚感激。”   “这就客气了,好啦,我也不耽搁你时间了,你快些上马车吧,我看着你走。”   李柔蓁说等,云棠上了马车,她也当真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眼见马车走没影才转身回去。   马车上,云瑶一口气憋在胸口,她想骂但又不知该如何骂。   二公主表现得很喜欢云棠,她今日若是贸然骂了云棠,改日这小贱人会不会去告状?二公主想要磋磨一个人,那还是很容易的。   “你是怎么遇上二公主的?”云瑶没忍住问道。   云棠垂眉低声解释:“我在竹林里闲逛,偶然遇见二公主,与她多说一会儿话。”   “只是这样?”云瑶有些怀疑。   云棠点头:“嗯。”   云瑶不信邪,又问了许多细节,问到最后她有些怀疑人生——她还真是小瞧云棠这张脸了,不仅顾公子被她迷得头晕转向,就连二公主也能对她心生欢喜。   她怎么就没长出一张这么惹人喜欢的脸呢?   云棠不知道云瑶此刻心中有多嫉妒她,她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这种感觉从走出梅苑就一直没有消散,她总觉得忘了什么,偏偏想不起来。   直到晚间休息时,云棠换上寝衣,她坐在铜镜前梳着头发,一抬头看见镜中白皙修长的脖颈,她伸手摸了摸脖子,脸色骤然一变——她脖子上的平安玉扣呢,怎么不见了!   那是母亲的遗物,这些年她一直贴身戴着,如今乍然不见她慌乱得不行,在房中找了许久也不见踪影。   云棠看着镜中空落落的脖颈,心里生出极大的不安感——她的玉扣,极有可能落在梅苑了。   作者有话说:   云棠: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李琰:呵,吃了豆腐就装失忆,天底下可没这样的好事。   预收《锦画藏春》求收藏鸭   沈府养女苏锦画明艳端庄,一貌倾城,因为长女沈絮逃婚,沈府意欲让她替嫁给二皇子,谁知沈絮婚前归来,为夺回婚事,意欲毁她名声   那日夜色暗涌,苏锦画慌乱之中冲入昏暗的禅房,清醒时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绣金暗纹的玄色衣角   她往上看去,只见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男子低垂眼眸看向她,眼中无波无澜,似是冬日雪顶的寒冰   苏锦画心尖一颤,为自保,她与他商议隐瞒此事   后来苏锦画寻回亲人,回到苏府,父母兄长为她张罗婚事   生辰宴上,她与杨家公子相谈甚欢,她接过杨公子送给她的一颗相思豆把玩,抬首间却望见远处一道清隽的身影漫不经心扫过她周身,指尖捻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是她那时遗落在禅房里的耳坠!   苏府后院的假山里,苏锦画伸手要夺耳坠,傅谨宁将她困在臂弯间,在她眼前将那颗相思豆碾成碎粉   他笑容清浅,眼中却是势在必得的占有欲,他的指腹捏住少女浅粉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道:“苏锦画,我后悔了。”   .   京都人言定远将军傅谨宁是凶煞恶鬼,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手上沾满无数敌人的鲜血,唯有他怀中那块女孩儿赠送的玉佩纤尘不染,纯净素洁   他生性淡漠凉薄,唯独面对苏锦画时会手足无措,他害怕她哭,有时又忍不住弄哭她   他曾答应不去纠缠,但见到她对旁人巧笑倩兮,最终还是出尔反尔   纵她不愿,他也不能看着她嫁予旁人   暴戾冷血将军VS温柔贤淑贵女 第5章   玉扣   是夜,亥时刚过,梅苑正房亮起一盏灯,烛光下男子修长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他缓步往里走,走到内室床榻前忽而一顿,目光朝下看。   床头旁的小桌下遗落着一枚玉扣,那玉扣用红绳系着,泛着莹莹光泽,躺在角落里,若是不注意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男子弯腰捡起那枚玉扣,放在指尖缓缓摩挲,玉扣光泽莹润,质地通透,触手生温,是上好的暖玉,一面底端雕刻飘逸的祥云纹,是常见的平安扣样式。   他翻转着那玉扣,眉眼微阖,也不知在想什么。   床榻上的被褥早已被更换一新,午后那场荒唐仿佛是黄粱一梦,这屋子里早已没有半分小姑娘的痕迹,唯独这块玉扣被遗落下来。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玉扣,小姑娘攀着他的脖颈放肆的模样似乎还在眼前,她的手心很热,不像上一次他碰触到的那般冰凉,那时他还在想,这小丫头的手怎么能这么凉,握住她的手腕,好像在盛夏天掬起一捧清凉的溪水,握紧些又会从掌心流逝。   此刻额头还有隐隐的痛意,不过已经很轻微。   玉扣被人握在手心,像是拿捏着小姑娘的命脉。   男子眉间微松,他想,上天待他还是宽容的,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无药可医,却让他误打误撞碰见这小姑娘,既然遇见了,自没有放过的道理。   /   云棠和二公主结识的消息传遍侯府上下,韩氏原想着二公主是不是一时兴起,没准过两天就把云棠忘到九霄云外,不想第二日府中就来了太医,说是来照顾云棠的。   李柔蓁到底不放心云棠的身体,她派太医来,一方面是因为大哥对云棠颇为特殊,另一方面她自己其实也有些喜欢云棠,长得好看又乖巧的小姑娘总是招人喜欢的,更何况初见这小姑娘还那么惨,李柔蓁不免生出许多怜惜之情。   她自小受尽宠爱长大,也看不得云棠那般被欺负,她派来太医无非就是想告诉云家人,云棠现在她罩着,若是不想死就别上来招惹。   李柔蓁身份摆在那里,韩氏心中再多不满,如今明面上也收敛起来,甚至免了云棠半个月的请安,让她好生养病。   毕竟她病好了,才能让那个碍眼的太医赶紧离去。   冬院本就偏远,没有其他人的打扰,云棠也当真安生过了半个月,风寒彻底痊愈,小姑娘的脸颊瞧着都比前段日子红润许多。   太医请辞的那日,云棠悄悄塞给他一个盒子,让她帮忙带给二公主。   那盒子里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她自己绣的香囊,她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感谢二公主,只希望二公主能感受到她的谢意。   云棠其实有些忐忑,她不知道二公主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这些年除了扶桑,也没有人会这么不问缘由为她撑腰,她心中感激,又怕那香囊不讨人喜欢,若是让二公主心生嫌弃,岂不是要弄巧成拙?   她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后半夜才好不容易睡着,翌日醒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猛然想起今日要去兰苑请安。   她在冬院躲了半个月,连每日吃食都是在院子里单独开小灶,除了冬院那些不尽心的下人,其他人当真半个月没有见过她,如今乍然见到她,一时都有些发怔——二姑娘似乎变得更好看了些。   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的绣花襦裙,柔软的青丝挽成百合髻的样式,发间簪着一对流苏钗,额前留着些许碎发,显得乖巧又少女。   前些日子她一直病着,加上韩氏的为难,她眉间总是拢着愁绪,如今这愁绪散去,少女双颊白里透粉,一双桃花眼也亮晶晶的,迎面走过来像是一朵春日盛放的娇花,美丽又充满生机,令人难以移开目光。   云棠走进梅苑时,正巧也遇上来请安的云瑶,她规规矩矩地向云瑶行礼,却许久没听到动静。   她稍稍抬眸,发现云瑶正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像是愤恨,又像是嫉妒,但难得没有出言讽刺,云瑶看起来也不大精神,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黑。   云棠并不知道,她在冬院休养这些日子,云瑶出府多次,经常会在各种地方“巧遇”顾少安,顾少安每每见了她都目光一亮,接着见到她身后空荡荡又会有些失落,要么是随意坐坐就借口离开,要么就是想方设法打探云棠的消息。   云瑶偏偏还不能当场发怒,笑容都有些撑不住,若是寻常她回来还能拿云棠出出气,但偏偏二公主帮云棠撑腰,她一时竟动不得云棠。   如今她这般憔悴,云棠却看起来精神百倍,姿色愈发出众。   “我还以为你有二公主撑腰,已经不把母亲放在眼里了呢。”云瑶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讥讽道。   云棠低声道:“妹妹不敢。”   云棠十分了解云瑶的性格,她不会出言顶嘴,否则只会激怒云瑶。   云瑶的脾气和韩氏十分相像,她们在家中都是受尽宠爱,缺乏耐心,面对厌恶之人总是不懂得掩饰,韩氏还比这个骄纵的女儿要好上一些,云瑶则是完全压不住性子,即使是在顾少安面前,她都会扼制不住那种对云棠的厌恶。   云棠不和她正面起冲突,云瑶感觉一拳头塞进棉花里,她觉得更加憋屈,转身就往韩氏屋里去。   云棠请安时,她也待在里屋不出来,省得看见云棠生气。   韩氏倒还好,心里有再多烦闷不满,也没有怎么为难云棠,请完安就让她离开。   云瑶见母亲没有发作,心里的火好似下一刻就要喷出来,说话都带着火星子:“母亲怎么这么简单就让她走了,好歹让她多站一会儿,也好磨一磨她的性子,看见她那么嚣张女儿就觉得难受!”   韩氏轻抿茶水,等到云瑶发作完,她才缓声道:“我倒觉得你的性子才该磨一磨,你说她嚣张,她刚刚的样子哪里嚣张?”   云瑶嘴唇微张,一时竟也指不出个一二三来,她委屈地抱住韩氏的胳膊:“母亲怎么为她说话,女儿这不是难受吗?顾郎每每见了我,总是提起她,明明就见过一面,他先前对我也有意,怎么现在就只记得那个狐媚子?”   韩氏听着女儿的抱怨,轻叹一声,想说她天真,又怕伤她的心。   这天底下有几个男人不贪图美色,哪怕她当年因为云易丰那个外室闹得不得安宁,最终不也接受云易丰要纳妾这种事?更别说是云棠那种容貌,顾少安会心动很正常,但这种心动会不会让他冲动到要娶她才是重点。   “听说过几日国公府要办赏菊宴?”   韩氏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云瑶愣愣地点头:“是,到时候不仅会邀请女眷,也会邀请许多世家子弟,我探晴儿的口风,应该是国公夫人想要为晴儿挑选夫婿,到时候我们肯定也会收到请帖,这样我也有和顾郎相处的机会。”   韩氏点点头,指尖搭在桌沿漫不经心地敲着,心里思索着这场赏菊宴。   顾晴儿是顾家嫡女,当初她们同去礼佛时,有不长眼的人在后山调戏顾晴儿,当时顾晴儿身边带的人少,是云瑶带人冲出去救了顾晴儿,顾晴儿心生感激,一来二去两人也成了好友。   顾晴儿其实是希望顾少安娶云瑶的,云瑶能够三番两次偶遇顾少安,其中也有不少顾晴儿的手笔。   现在顾少安因为云棠已经对云瑶情愫渐淡,若是再任由情势发展下去,不管最后顾少安会不会纳云棠,云瑶都极有可能嫁不进国公府。   韩氏将所有厉害关系想了个遍,又问道:“你去过国公府几次,对国公府的布局可熟悉?”   “啊?母亲问这个做什么?”云瑶不解。   “你且先告诉母亲,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顾少安,是不是真的一定要嫁给他?”   韩氏不先解释,反倒问起云瑶的意思来。   云瑶哪听过这么直白的问话,一时脸颊羞红,半晌才羞赧点头:“此生若能嫁给顾郎,女儿心中便无憾了。”   韩氏看着她这副少女怀春的样子,终于下定决心,她倾身过去,附耳对云瑶说了几句话。   云瑶一瞬间瞪大眼睛,她看着韩氏,觉得耳边那些话太过刺激,她犹犹豫豫道:“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韩氏轻笑摇头,她摸了摸云瑶的头:“你还小,有许多事情不懂,容貌确实能改变一个人的心意,但是若看到那副美艳皮囊下的蛇蝎心肠,再多的心思也会化为乌有,相反他会对你生出许多怜惜,你日后温情小意,不愁他不动心。”   云瑶相貌虽不如云棠,但也不差,不然顾少安最开始也不会对她有意。   云瑶沉默良久,她心中挣扎着,最终还是顾少安那张含笑的脸占了上风,她咬牙点头:“好。” 第6章   听书   太医离开第二日,云棠就收到李柔蓁的邀帖,李柔蓁邀请她明日同去茶楼听书。   云棠那悬了整夜的心终于落回胸腔,二公主算是她的第一个朋友,她捧着那份邀帖像是捧着什么宝贝似的,眼角眉梢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还一个劲拉着扶桑问明日穿什么比较合适。   扶桑也高兴,她很久没见自家姑娘这么有生机了,哪怕是侯爷送的几本书,也没这一张邀帖带来的笑容多。   云棠一整个下午都用来挑选衣裳,晚上睡觉前宝贝地将那张邀帖放入匣子里,睡着时嘴角都挂着浅浅的笑意,翌日更是醒的比寻常早上许多,先是试衣裳,又是挑首饰,决定挽什么发髻。   扶桑看她这么费心打扮,没忍住笑道:“不知道还以为姑娘要去见心上人呢,姑娘待会儿到了茶楼可得收敛点,别吓着二公主了。”   小姑娘平日看着怯弱内向,但如果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则会捧出十二万分的真心对待,显得过于热情些。   扶桑当初与她初相识,不过是在她病中费心费力照顾她一回,云棠醒来后就对她很好,什么好吃的都念着她的,私底下也总是缠着她喊姐姐。   扶桑知道,小姑娘这是缺爱,所以对她好的人,她总是想捧出比对方更多的真心去相待,那样好像才能更长久地维持这份感情,说到底也有很重的不安感。   云棠醒的早,一番折腾下来刚到辰时,她先去给韩氏请安,韩氏早知她今日要与二公主出去,也不好阻拦,还是让人备了马车。   等人走远了,韩氏才蹙起尖细的眉毛,疑惑道:“这小蹄子当真是去见二公主吗?怎么打扮得那么妖艳,莫不是想私底下见谁?”   韩氏当然是怕她去见顾少安,若云棠知道她的想法,怕是要指天发誓她对顾少安没有心思。   现在顾少安在她心中,就是妥妥一个蓝颜祸水,她避之不及。   /   辰时正刻,浮生阁里已经汇聚不少客官,一楼最中间的高台上摆有一桌一椅,桌上还放着惊堂木,今日的说书先生还没到场,要再等上半炷香的功夫。   二楼雅间零零散散坐了些人,偶有人朝外看去,会先注意到一楼拾级而上的少女,她一身海棠色的撒花襦裙,身段婀娜,走动间发上的流苏微微晃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四处看着,涌动着好奇与笑意,眼尾带着些许红色,显得有些妖媚。   她明明戴着面纱,那些人的目光还是随着她的走动而微移,直到她看见走进天字一号雅间,才遗憾收回目光——能去天字一号雅间,自不是等闲之辈,也非他们可以招惹。   雅间前有珠帘相隔,天字一号雅间又比其他雅间宽敞许多,绕过视线所及的地方,向左一拐接着往里走,会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小的休息间,软榻茶水糕点皆备齐,推开窗户还能看见护城河的粼粼波光。   李柔蓁到的早些,她正百无聊奈地吃着那些腻味的点心,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目光一凝,朝着休息间的门口望去,海棠色的衣裙映入她的眼帘,少女盈盈笑望着她,眼里还有些局促。   身后的店小二适时退下,顺便推上休息间的门。   云棠见无他人在,才伸手揭开面纱。   李柔蓁眼见那面纱落下,她动也不动地望着云棠,许久也不眨一下眼睛,手中的糕点啪嗒落在桌上,她微张着嘴,怀疑眼前的少女是不是虚幻的。   云棠被她看得紧张,她难得精心打扮一次,李柔蓁不给反应,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打扮得太过了,二公主是不是不喜欢她这么打扮?   小姑娘越来越局促,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上前行礼,还是李柔蓁身边的宫女先反应过来,悄悄扯了扯李柔蓁的衣袖,李柔蓁才猛地反应过来。   她豁然起身,大步朝云棠走过去。   云棠被她吓得往后一退,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   李柔蓁走到她面前,深呼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伸手捏住那白嫩嫩的脸颊,触感好到她捧起云棠的脸又揉了揉。   小姑娘站在原地任她揉捏,心里的紧张反倒消弭,她看得出来,李柔蓁目光并非不满,反而有些……喜欢?   而且她看到了,二公主腰间挂着的正是她送的香囊。   李柔蓁将云棠的脸揉得微微发红,直到宫女在身后唤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看着云棠微红的双颊,她不好意思地松手,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那个,那个……我还真没见过像阿棠这样好看的人,就没忍住……你,你没有生气吧?”   说一不二的公主殿下此刻也有些窘迫,她非常清楚自己刚刚的举动多么像登徒子,瞧着云棠的目光都有些发虚。   云棠伸手摸了摸有些发红的脸,展颜一笑:“没有生气,我还怕公主觉得我打扮太过了。”   “你是特地为我打扮的?”李柔蓁捕捉到她话中的意思,眼睛一亮。   云棠微红着脸点头:“你上次不是说我穿得太素净了吗?所以我想着这次见你就打扮得鲜艳些,我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如果这样打扮能让公主高兴些,我也很开心。”   “高兴,怎么不高兴?”李柔蓁此刻只觉得满心的喜悦快要溢出来,她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乖软的小姑娘,难怪能让大哥那样万年不开花的人也生出恻隐之心。   “瞧我,光顾着和你说话了,你快坐下,”李柔蓁牵着云棠坐下,接着又问,“有没有用早膳,我让他们再上些茶点吧,这里的凉糕和酥酪都很不错,你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   云棠被李柔蓁的热情打得措手不及,她实在推拒不过,又点了几样糕点。   其实浮生阁的那些茶点,李柔蓁都快吃腻了,但看着云棠小口小口尝着那些糕点,她觉得那些腻味的糕点味道也变得好起来,弯起的唇角就没平下去过。   半炷香后,说书先生准时坐上高堂,一拍惊堂木,开始声情并茂地说起今日的故事。   这故事讲的是一个侯府姑娘喜欢上一个穷书生,家里人百般阻难,那姑娘最后生出和书生私奔的想法,她将计划告诉书生,一向温和的书生却难得沉下脸色,他用不容回绝的语气告诉她:“我不会与你私奔,从今以后你我不必再见,还望姑娘日后能寻个好人家。”   这故事与一般走向不同,众人也听得更加兴起,李柔蓁也忍不住拉着云棠走出雅间,她们扶着栏杆,聚精会神听着后续。   她们没注意到,有不少人朝她们这里望过来,其中一个雅间的公子对上那双清澈的眼眸,猛地起身,将身旁的好友都吓了一跳。   楼下说书仍在进行,那书生和侯府姑娘划清关系后就刻苦读书,第二年高中得了状元,被人榜下捉婿时,他对着那些人笑道:“抱歉,梁某已有心上人,早已准备在高中后向她提亲。”   三日后,书生带着聘礼前往侯府,成功说动侯府二老的心,让他们同意将女儿嫁给他。   侯府后院,姑娘恼怒书生当初的绝情,说什么也不肯嫁给他。   书生在她门外等了三日,最后还是姑娘心软担心他淋雨,才肯见他。   “你当初为什么要赶我走?”   “……我不想让你没名没分地跟在我身边,也不想让你父母受尽他人非议。我怕自己不能高中,我怕我太过自负,也不确定该不该让你等我,所以我才那般说,但幸好,你愿意等我。”   书生说完,那姑娘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心中再无埋怨。   ……   最后一声惊堂木响起,众人久久没有回神,有些动容的姑娘家早已泪凝于睫,谁不渴望有一个真心相待的郎君呢?可又不是人人那么好运。   云棠亦然,她心中感叹书生和那姑娘痴情,但又觉得只是话本中的故事,世间哪有多的完满,若真在现实中,那侯府姑娘错过书生才有可能,又或者书生没有高中……   这般想着,说书先生临走前又道:“今日这故事其实还有个原型,那书生正是当朝梁首辅。”   语出哗然,既是真的,这故事就变得更加令人动容,更何况谁不知梁首辅与夫人十分恩爱,这么多年也未曾纳妾,当真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云棠也有些发怔,旁人的议论钻进她的耳中,云棠恍惚间想着,原来这世上还真有这般痴情的男子,若说她不希望遇上那是谎话,但她也知道,没有那个可能。   云棠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然没有注意到李柔蓁听完说书先生最后一句话后,表情有些异样。   而一旁雅间,一位公子正疾步朝她们这里走过来,在她们即将回到雅间时,赶忙唤道:“云姑娘。”   云棠一愣,她朝着声源处看去,在看清那人面容后,细眉一拧,心里忍不住哀叹:当真是冤家路窄,她怎么又遇到顾少安了?   李柔蓁也听到动静,她朝着顾少安看去,正要唤一声表哥,注意到顾少安看向云棠的目光,心里一沉。   表哥,这是喜欢上阿棠了?   这……有点棘手啊。   作者有话说:   李柔蓁:大哥,你老婆要被表哥抢走了。   李琰:……我觉得她快要被你抢走了,你离她远点。 第7章   请帖   云棠听得那一声“云姑娘”,看清来者是谁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一步,站在李柔蓁靠后一点的位置上,才颔首回应:“顾公子。”   她声色疏离,甚至比上次初见还要疏远,如今又带着半遮面的白纱,那双盈盈盼眸低垂,并不看向顾少安。   顾少安也是凭着那双眼睛认出她,他没想过云棠会这般疏离,一时有些无措。   他从前只需对女孩子笑一笑,稍微温柔些,她们便会对他亲近体贴,所以他下意识里认为云棠也会这样,毕竟上次他还特意送了一盒糕点予她,谁成想再见云棠却是这么冷淡。   李柔蓁察觉到云棠对顾少安的退避,遂上前一步正好挡住云棠的身影,笑着朝顾少安道:“表哥怎么在这里?也是来听书的吗?”   云棠听见这声“表哥”并没有什么异样,上次祠堂受罚后,她也知道一些顾家的事情,显国公府是开国以来的功勋之家,已经去世的慧贤皇后更是现今显国公的亲妹妹,太子和二公主是先皇后所出,自然和国公府关系亲近些。   “是,”顾少安终于收拾好心情,他扬起温和的笑,“我和好友同行,瞧见你与云姑娘结伴,便出来打个招呼,表妹什么时候和云姑娘熟识的?我竟一点消息也不知。”   “这是我们姑娘家的事,表哥当然不会知道。”   李柔蓁语调依然轻柔,顾少安却觉得自己被顶了一下,又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他还想和云棠说些话,正想着怎么开口。   李柔蓁看出他的心思,不紧不慢地道:“听了这么久的书,我和阿棠都有些疲倦,也不与表哥多说了,我们先进去歇息片刻,表哥慢走。”   顾少安被堵了个结结实实,再想说什么时,李柔蓁已经带人走进雅间,甚至关上珠帘后的那扇门,彻底隔绝他的视线。   云棠走进休息间才松下一口气,她实在不想和顾少安多说话,因为云瑶的事情,她对他也没多大好感。   李柔蓁当然看得出来,她坐下来拄着下巴探究地看着云棠,云棠直被她看得心虚,正要发问,李柔蓁忽然开口:“阿棠喜欢表哥吗?”   “咳咳咳……”云棠刚喝下的水尽数被呛了出来,她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李柔蓁一边帮她拍背,一边好笑地道:“我看也不用回答了,阿棠这模样要是喜欢那才怪了,不过也对,表哥那样的人,还是不要喜欢得好。”   云棠接连被惊了两下,她看着李柔蓁有些迟疑道:“他不是公主表哥吗?”   再怎么说也是亲戚关系,怎么会这样说自己的表哥?   李柔蓁见她不咳了,才又坐回去,语调幽幽道:“正因为他是我表哥,我才了解他这个人。别人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呢,花叶沾全身,处理得又黏黏糊糊,总爱给人不切实际的幻想,对这个也好,对那个也好,回头还说自己是怕别人伤心,当他多大脸呢。   “若除去显国公府嫡子这层身份,追着他跑的人怕是要少一半,也就那张脸优秀点。”   李柔蓁点评得真算不上客气,云棠听着,竟莫名觉得有些舒气。   她不能明面说顾少安的不是,但心底也是有埋怨的——她不相信顾少安完全不知云瑶的心思,但他还是对自己示好了,甚至完全不顾及云瑶的想法。   李柔蓁看得出云棠面上的赞同之色,她颇感欣慰,想着自己帮大哥解决一个威胁,回去后定得邀功。   “算了,不说他了,我们去月山馆用些午膳,然后再去城东逛逛首饰铺子,今日必定让你尽兴而归。”   李柔蓁牵着云棠起身,两人刚走到雅间门前,门外有店小二敲门,说是有东西要转交。   “什么东西?”   “是一张请帖,顾公子交代我一定要亲自转交给云姑娘。”   “请帖?”   李柔蓁不管小厮说的什么“亲自”,她伸手接过瞧了一眼,心道果然,越是得不到的东西才越珍贵,越想亲近。   那张请帖是五日后国公府赏菊宴的邀贴,李柔蓁早收到一份,顾少安不自己来送,偏偏让小厮转交,就是不想给云棠拒绝的机会。   李柔蓁其实有些想骂顾少安了,他越过安阳侯府私底下给云棠送请帖,这事若让侯府的人知道了,该怎么看云棠,更别说她嫡姐还对顾少安有心思。   李柔蓁忍住骂人的冲动,她见云棠一副为难的样子,轻笑一声:“不用为难,这事简单。”   话音刚落,李柔蓁随意一撕,请帖化为碎片,她将请帖碎片重新交给小厮,笑容极其温和:“还回去,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人在哪儿。”   那店小二踌躇半晌,见李柔蓁态度强硬,这才欲哭无泪地捧着请帖碎片下楼,接着人影消失在后院。   云棠愕然看着,这才反应过来——顾少安人没走,他要确定自己收没收下请帖。   此刻浮生阁后院,顾少安看着那些碎片,面色有些难看,他身旁的友人摇了摇折扇,笑道:“难得啊,竟有人不买你顾公子的账,只是可惜我这张请帖,记得到时候给我补一张。”   顾少安垂眸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点头应了一句:“知道了。”   /   申时正刻,李柔蓁将云棠送回侯府,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宫中,抬脚就往毓庆宫去,但她来得不巧,李琰正在文华殿议事。   她在偏殿等得昏昏欲睡,才等到姗姗来迟的太子殿下。   “大哥猜我今日和谁出去了?”李柔蓁瞌睡全无,极其有精神地盯着李琰问道。   李琰坐下拨了拨茶盏,顺着她问道:“和谁出去了?”   “和阿棠啊,阿棠为见我,还特意装扮了一番,小姑娘又乖又软,我把她脸颊捏红了还只关心我开不开心,大哥是没瞧见阿棠有多喜欢我……”   李柔蓁叭叭说着,说得口干舌燥,李琰还是那副淡到不能再淡的表情,仿佛一块坚硬铁石,万事动不得他的心。   李柔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也不泄气:“说来也巧,今日在茶楼听书,还碰见了安表哥,也不知他脑子里装得是什么,竟然要私下送阿棠赏菊宴的请帖,阿棠明显不想接,所以我干脆直接撕了。”   李柔蓁一边说一边看向李琰,企图在他脸上看到些微表情,但最终还是败给那张冰山脸,她懒散靠向椅背,无奈道:“说实话,我觉得大哥应该找个太医看看,面瘫这种病要治。”   李琰终于有了反应,他抬眸凉凉地看了一眼李柔蓁,李柔蓁心一抖,不敢胡说了。   “反正话我带到了,我觉得以表哥那性子,八成不会罢休,看着吧,他定还要闹腾。”   李柔蓁也累了,不想再探究这张冰山脸,临走前想到一件事,又回头问道:“对了,阿棠说了她丢了一个平安扣,是用红色绳子系着的,还刻有祥云纹,大哥有看到过吗?”   那日李柔蓁回宫,并没有歇在梅苑,所以今日云棠提到这件事,她也不知。   李琰轻抿茶水,淡淡摇头:“没有。”   “这样啊,”李柔蓁不疑有他,“那我再让人去梅苑找找,毕竟是她母亲遗物,还是要找到为好。”   偏殿空下来,李琰往后靠着椅背,他轻阖双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李柔蓁的话在他脑中又过了一遍,那小姑娘绯红的脸庞一闪而过,他半晌才轻笑一声,那张万年冰山脸瞬间雪融,嗓音却好像压着层层皑雪:“倒是招人得很。”   只是不知,若知晓那日被她轻薄的人是太子,她又该是个什么反应?   /   李柔蓁预料得没有错,顾少安不是那般轻易罢休的性子。   是日傍晚,安阳侯府收到国公府赏菊宴的请帖,请帖送来两张,一张给云瑶,一张给云棠,还着重强调要二位姑娘同时赏光赴宴。   云瑶看见两张请帖时,差点动手撕了云棠那一张,但好歹被韩氏劝住了。   “本来也是要带她去的,不必在这上面动气,想想赏菊宴后的事,把小性子收敛一些。”   云瑶压住怒火,她挥手让人将请帖拿走,免得气不过真撕了。   原本她还有些犹豫,毕竟那件事太冒险,她怕做不成或者让人看出问题来,那会相当难堪。   但现在,她只想立刻到赏菊宴那一天,她要让众人好好看看云棠的嘴脸,要她受尽众人指责,要她彻底与顾少安无缘!   兰苑那边心思九转,云棠这边也无奈得很,她是真不想去那赏菊宴,本想着韩氏也不会同意她去,谁知送请帖过来的丫鬟意思很明确,要她那日陪同云瑶一道去显国公府赴宴。   云棠看着那张烫手的请帖,她委婉推辞了几句,丫鬟就皱眉道:“怎么,有二公主撑腰,二姑娘连跟大姑娘一同赴宴都不愿意了吗?这么有本事,怎么不直接离开侯府自立门户?”   扶桑气得想上前理论,云棠微微摇头,她接过那张请帖,温声道:“劳烦姐姐了。”   “哼,识时务就好,二公主对你再好,也别忘了自己姓什么。”丫鬟趾高气昂地离去。   云棠垂眸看向手中的请帖,她知道,这赏菊宴她不得不去了,但愿能平安度过吧。   作者有话说:   云棠:勿cue,我不想知道你是谁。 第8章   太子   赏菊宴这一日,显国公府门前车马骈阗,这赏菊宴以顾家二姑娘顾晴儿的名义举办,赴宴者皆是些年轻的姑娘公子,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公子们也收拾得俊朗挺拔。   云棠和云瑶来得不算早,云瑶在装扮上着实费了一些时间,着一身银红色的彩绣飞鸟花裙,眉眼经过细致的描画,发间钗环碰撞,抬眼间目光温柔,收敛往日的高傲,显得更加端庄大方。   与她相比,云棠要朴素许多,一身简单的浅绿襦裙,只在衣袖裙摆处绣上几朵小花,挽着垂髫分肖髻,发间插着两朵珠花,面上施着很淡的脂粉,整个人十分素雅,将明艳的容貌也压得更加清冷。   对于她这种不出风头的表现,云瑶难得没有出言讥讽她,一路相安无事。   到了国公府门前,云棠紧随着云瑶走下马车,司阍接过请帖,似乎朝着云瑶身后看了一眼,但很快收回目光,将请帖递了回去:“两位姑娘请。”   门前有引路的丫鬟,眼见云棠和云瑶走远,那司阍对着不远处的小厮低语几句,小厮快步离开。   赏菊宴置在国公府后院,迈过拱桥往前再走几步,欢声笑语入耳,一扇十二折的轻纱屏风隔开男女间的赏花区,屏风上绣着盛烈绽放的菊花,也有古人的咏菊诗,十分应景,且那屏风轻薄如烟,也并非完全看不清对面的人,朦朦胧胧,反倒另有一番意趣。   见有人来,那些人朝着拱桥的方向看去,先是看见华丽盛装的云瑶,银红色的衣裙夺目耀眼,衬得她犹如一朵艳红的牡丹花,端庄美艳,望过去的公子心尖一动,半晌才将目光移到她身后那人身上,接着目光一凝,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   云棠缓步上前,绿色衣摆荡出水纹,她像是盛夏天里清凉入骨的溪水,猛地让人从那种艳丽中回过神来,再去看云瑶时,竟觉得那种华丽的装扮有些俗气。   “你可总算来了,我这左盼右盼都快等得心焦了。”   相貌明媚的少女含笑走过来,她挽住云瑶的胳膊带她往前走,没有去看云棠,更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云棠也不在意,这是顾晴儿,那日初见,正是顾少安陪同顾晴儿出府。   顾少安给她递食盒时,顾晴儿的面色有些不对,云棠敏锐在其中察觉到些许厌恶,不过这也不奇怪,顾晴儿与云瑶交好,自然不会喜欢她。   云棠也不凑上去惹人厌烦,她走到一盆绿菊旁边垂眸认真赏花,不知看了多久,拱桥那边动静有些许大,女眷这边似乎也激动起来。   云棠抬眸看去,先是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被嬷嬷搀扶着走过来,猜她应该是国公府的老夫人,然后才将目光落到顾老夫人的身旁,接着目光一顿,垂眸不再看。   顾少安察觉到她躲避的目光,心中一刺,他扶着顾老夫人坐到凉亭里,也没急着离开,一边给老夫人斟茶,一边说话逗老夫人开心。   顾晴儿凑上去笑着道:“祖母不是说不过来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你哥哥说这些菊花开得正好,不看可惜了,我待在屋里也闷,听见你们这边的动静也有些好奇,你母亲宝贝养了许久的菊花,可都没舍得让我碰一下。”   顾老夫人一边笑着调侃,一边看向满院的菊花,菊花错落有致地放着,各色各样,还有满园子年轻漂亮的小姑娘,老夫人瞧着也很舒心。   顾少安拨开一瓣橘子递给顾老夫人,状似无意道:“今年那些绿菊也开得甚好,母亲宝贝得很,只肯搬出来一盆,祖母要不要去瞧瞧?”   “绿菊,这颜色倒少见,在哪儿呢?”   顾老夫人探着身子去寻,有眼色的下人立刻在满园子中寻到那盆绿菊,走过去将它搬过来。   顾老夫人目光随着下人的动作,不经意间落到站在绿菊旁边的小姑娘身上,她穿着浅绿色的衣裙,素净的装扮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姑娘间显得格外突出,饶是隔得远,老夫人也注意到她相貌不俗,向身旁人问道:“那姑娘是谁家的?瞧着有些眼生。”   嬷嬷会意,让丫鬟去请那位姑娘过来。   云棠不得不随着丫鬟迈入凉亭,顾老夫人瞧清她的样貌,笑着赞道:“老身倒许久没有见过这般俊的小姑娘了,瞧着这眉眼还有几分熟悉,孩子,你是谁家的?”   “回老夫人,她是我二妹妹,她刚刚回京,老夫人没见过她也正常。”   云瑶抢在云棠开口前替她回答,因为回话,她站得比云棠更靠近老夫人些,不动声色地将云棠挤到更后面去。   顾老夫人看懂云瑶的心机,她不太喜欢有人在她面前摆弄这些小心思,当下直接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   话音一落,凉亭外面传出些低笑声。   云瑶自认为见过老夫人几次,老夫人不会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如今却被结结实实打了脸,好在面上稳得住:“回老夫人,我是云家的姑娘,先前随着母亲拜会过老夫人的。”   “云家……安阳侯府,对对对……”顾老夫人终于有了些许印象,想了想又皱眉道:“不过云家哪来的二姑娘……”   顾少安皱眉,他正要阻止顾老夫人继续问下去,毕竟外室子的身份不好听,若是让祖母知道,怕是会生出些嫌恶来。   但他还没有开口,拱桥那边忽然响起一道尖细且高昂的声音:“太子到!”   太子?!   太子怎么会来?他不是从不参加这种赏花赏景的宴会吗?   屏风两侧同时有了动静,姑娘们实在没想到参加一场赏菊宴还能遇见太子,当下激动之时不忘整理发饰,扬起笑容;而男客那边亦然,他们则想着若今日能在太子面前留下印象,于将来仕途也有大益。   所有人都神采奕奕,连顾老夫人也惊讶地起身探望——她也有些许久没见这个外孙了,甚是想念。   这么多人中,只有那个缩在角落里的绿衣小姑娘蹙起眉头,双手不由得握紧,心里忐忑不安。   净慧寺的事情过去快要半个多月,但她依然会做噩梦,一时是徐泽那张狰狞的脸,一时又是男子看不清轮廓的脸庞,像是隔着层雾,她甚至还梦到过自己揽着人家脖颈“轻薄”他的画面。   那人不愿意透露身份,云棠是高兴的,这证明他想划清关系,但是她也并非完全没有猜想过那人的身份——梅苑是先皇后故居,太子每月会去小住几日,二公主偶有同行,其余人不得擅入。   能将她差点被欺负的事情抹得一点痕迹不剩,甚至让二公主替他隐瞒身份,更重要是那日他直接派人将徐泽赶出去时,她并没有听到打闹的动静,也就是说徐泽对出去的那人是心生忌惮的……   所有线索联合在一起,都指向一个令她害怕的事实。   云棠低垂着头,又往凉亭角落里缩了缩,甚至不敢抬头看向前方。   拱桥那边的声音越靠越近,到了赏花区,所有人垂首行跪拜礼。   “起吧。”一道清越沉稳的声音响起。   众人依次起身,见太子往顾老夫人的方向走去,女眷变得更加激动兴奋起来——太子尚未迎娶正妻,若能有机会在太子面前留下些许印象……当然她们也知道这并不容易,满京的人都知道,太子对女色冷淡,苦肉计装可怜在他面前并不起作用,反会招致厌恶,所以姑娘们也没太出阁的举动,只是忍不住抬头看向太子。   太子今日穿的是一身玄色锦衣,银冠束发,身姿挺拔,面上清冷无甚表情,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似乎隐着凌凌寒意,明明是极俊朗的样貌,却叫人心生寒意不敢多看。   他缓步行至凉亭,上前扶着顾老夫人:“外祖母近来身体可好?”   许是人站得近了,云棠觉得那声音熟悉得很,一瞬间和记忆中的清冷嗓音重合,她还想往后退,却撞到柱子,一旁还有丫鬟站着,她若贸然离开反而会引人注意,只好将脑袋垂得更低,心里期望太子赶紧离开。   “你能看我,我身体怎能不好?早知一场赏菊宴能让你记起来我这个外祖母,就应该多办几场。”顾老夫人笑着调侃。   太子扶着她老人家坐下,赔罪道:“是孙儿疏忽了,外祖母想要孙儿怎么赔罪?”   “什么赔罪不赔罪的?”顾老夫人摆了摆手,“你能来外祖母就很开心了,蓁儿呢,没有与你一同过来吗?”   “她昨日贪嘴吃了些不克化的食物,怕是要迟些时辰才能过来。”   垂着脑袋的小姑娘终于有了些动静,云棠担心李柔蓁的身体,忍不住抬眸朝太子那边看了一眼,支起耳朵去听。   太子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不经意抬眸,正好抓住小姑娘投来的目光,目光相对的一瞬间,云棠似乎在太子眼中看到些许探究,又或许是她的错觉,她赶紧将脑袋垂下去,不敢再有半分动静。   但太子目光没有移开,他默然几息,忽然起身朝着这边走过来,一步一步朝着云棠逼近,最终停在一尺远的距离处,垂眸似在探究地看着云棠。   云棠后背似要烧灼起来,她手足无措地站在角落里,那颗心像是要蹦出胸膛。   作者有话说:   云棠:这衣服好眼熟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茶”14瓶、“”1瓶、“xxxsyu”13瓶   感谢投雷的小天使:“柠檬茶” 1个   谢谢支持与喜欢,比心。 第9章   陷害   凉亭里气氛一时有些凝固,太子忽然起身,又停在那里不动着实牵动不少人的心。   因为她们都清楚,那低垂着脑袋的绿衣小姑娘生着怎样一张魅惑人心的脸。   若是太子瞧见,会不会也……   她们这般想着,却不知云棠已经吓得腿软,她垂着头,看不到太子的模样,却能看清他那片玄色的衣角,再往上抬一抬,还能看到更熟悉的衣袖。   她身体微颤,面上还不能让人看出异样,心里不停地打鼓,一呼一吸都像是折磨。   李琰自然也能看得出小姑娘吓得发抖,他嗓音溢出一点笑,那笑声很轻,钻进小姑娘的耳朵里,惹得她身子抖得更厉害。   李琰压住笑意,他目光微移,落到一旁高架上的绿菊上:“这盆绿菊倒是开得好,比御花园里的那些精神。”   见太子是看绿菊,在场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其中云瑶和顾少安的反应最大,两人都怕太子看上云棠。   那盆绿菊搬上来后,顾老夫人看了几眼,就放到一旁的高架上。   云棠站得位置不巧,离那盆绿菊有些近,这才导致别人以为太子是在看她。   “你若喜欢,让人搬去就是,你舅母最爱倒腾这些花草,她那里还收着不少宝贝,待会儿让人带你去花房里看看。”   “那倒不必,这一盆足以。”   太子说着又重新坐了回去,他和顾老夫人说了半刻钟的话,顾家大公子顾少英也走了过来,顾老夫人知道他们有事要说,也不多留人。   两人离开时,太子像是无意道:“男宾不是在对面吗?少安怎么在这里待着?”   顾少安突然被点名,他本身就有些害怕这位太子表哥,这会儿紧张得一脑门汗,赶紧解释道:“我陪祖母坐会儿,正要过去。”   “那一起走吧。”   太子发话,顾少安再没有推脱的理由。   直到太子走远,园里还有许多议论之声,云棠能感觉到更多目光凝在她身上,如芒在背,但她此刻满脑袋都是梅苑的事,她甚至在想要不要装病提前回府。   别人或许以为太子看的是绿菊,但她是真切感受到那探究的目光落在她头顶,她后背都吓出一层冷汗。   这会儿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正想着怎么找借口离开,云瑶突然朝她走过来:“你陪我出去透透气,这里有些闷。”   云棠一怔,云瑶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带着她走出园子。   前面有引路的婢女,她们越走越远,直到听不见园子的喧闹声,云瑶才停在一处湖畔前,她随意坐到石头上,像是真的要透透气。   “你回去回禀你家姑娘,我在这里歇一歇,回去的路我识得。”   婢女点头应是离开。   “你们也退远些,别都挤在这里。”云瑶接着挥手让她的丫鬟凝香和扶桑走远些。   扶桑看了一眼云棠,她跟着凝香走远些,但眼睛不错地盯着云棠那边。   净慧寺的事情后,她再不敢放云棠一个人单独待在一处,当时她若警醒些,没被那突然冒出来的小沙弥缠住,也不至于让姑娘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云棠见云瑶当真要透气,也寻了个石头坐下。   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云瑶突然开口:“你应该看出来了,今日你若不来,顾郎根本不会出现。”   云棠一怔,没有回话。   云瑶见她沉默,嗤笑一声:“我再傻也看得出来,他哪里是要陪顾老夫人,不过是想多看你两眼,甚至还用绿菊提醒老夫人注意你,从前他哪里为别人费过这么多心思?”   云瑶说着看向云棠那张脸,眼中掺杂着许多情绪,她起身走向云棠。   云棠起身下意识后退一步,她觉得云瑶的目光有些骇人,试图解释:“顾公子并没有看我,长姐应是误会了……”   “误会?”云瑶讽刺一笑,“你当我是傻子吗?他那眼睛就快凝在你身上了,从前我认为他是贪图美色,过些日子心思也就淡了,但现在我明白了,他是真的动心了。”   云瑶逼近,她伸手捏住云棠的脸,眼里闪过恨意:“明明我才是嫡女,明明你只是个下贱的外室子,只因为这张脸,你就轻易从我身边夺走顾郎,凭什么?”   云棠脸颊被捏的发疼,她用了力气甩开云瑶的手,退了几步继续解释:“我说过,我不会和顾公子有牵扯,不管他什么心思,都与我无关。”   云棠就算是泥塑的,现在也有了几分气性。   顾少安的想法是她能控制的吗?她已经尽量躲着他了,还能怎么办?   云瑶见她敢反抗,眼里反倒溢出些笑意:“也对,你怎么能控制顾郎的想法,不过不要紧,我可以改变他的想法。既然他喜欢你这张脸,那我就让他看看你这张皮囊下面恶毒的心。”   云棠皱眉,她觉得云瑶有些发疯,她正要继续往后退。   云瑶往长廊那边看了一眼,忽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按在自己胸口上猛地往后退两步,云棠被她拉得一踉跄,来不及挣出手,就看见云瑶双脚踩在湖畔边沿,高声惊呼道:“阿棠,我不和你争了,你快放手!”   话音刚落,云瑶双脚直接踩空,身子噗通一声坠入湖中。   云棠看着空落落的手心,她尚且没有反应过来,身后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   “云大姑娘!”   顾少安冲到湖边,凝香和扶桑也跑了过来,凝香哭着喊道:“公子快救救我家姑娘,姑娘她不会凫水啊,姑娘,姑娘!”   湖中云瑶的挣扎逐渐变弱,她似乎体力不支渐渐往下沉。   顾少安刚刚见她落水,冲过来之时已经让小厮去唤人,但现下人都聚集在园子里,离这里有些远,而云瑶明显要撑不住了。   顾少安再不犹豫,他直接跃进湖中,朝着云瑶落水的方向游去,他水性极好,很快将云瑶救了上来。   云瑶衣衫浸湿,靠在顾少安怀中不停咳着,她紧紧拽着顾少安的衣袖,像是还在恐惧溺水,看向云棠的目光一瑟缩:“阿棠,你为何要这么对我?你明知我怕水……”   云瑶说不出更多的话,泪珠夺眶而出,哭着哭着像是喘不过气来直接晕厥过去。   顾少安抬眸看了一眼云棠,那目光复杂,有不可置信也有隐约的厌恶。   云棠起初还愕然,现下却是反应过来了,她在原地,没有说话,面对云瑶的指责也没多加辩驳。   顾少安抱着云瑶直接往厢房而去,独留云棠和扶桑在原地。   “姑娘……”扶桑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她见两人起争执时本想过来,凝香却死死拉着她,她好不容易挣开,这边已经出事了。   扶桑自然不相信云棠会推云瑶下水,只是从她们和顾少安的角度看,又实实在在是云棠将云瑶推下水。   况且刚刚是顾少安将云瑶救了上来,两人衣裳尽湿……云瑶想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云棠轻叹一声,在扶桑关切的目光里勉强扯出一个笑来。   果然,这赏菊宴不是那么好来的,她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的棋子。   云棠失神地站在湖边,一时不知该往哪里去,自然也没注意到不远处阁楼上竹窗半开,有两人正站在窗前往下看。   顾少英站在太子身后,脸色极其难看。   那两位姑娘起争执时,他们刚刚站到窗前。   云瑶是如何握住云棠的手,又是怎么用力退后将云棠拉得一踉跄,顾少英都看得清清楚楚,乃至后来看见顾少安跳进水中救人,他甚至想出声骂人。   他们站在阁楼上,根本来不及阻拦。   而他这个傻弟弟,被人算计了还不知道!   湖边又来了几个人,她们客气地请云棠往厢房那边去,看样子是要兴师问罪。   李琰目光随着那抹绿色移动,小姑娘背影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垂着脑袋比刚刚在凉亭里还要可怜。   李琰眸光微寒,他转身看向孟谦:“去看看公主到没到府中。”   /   云棠到厢房这边时,显国公夫人罗氏正坐在床前,顾晴儿站在一旁,顾少安则站在明间,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抬眸看见云棠进来,又避开了目光。   顾晴儿也听到动静,她看向云棠,眼中溢出嫌恶:“你还有脸过来,如今这种时节,湖水最为寒凉,你竟然狠心将你嫡姐推入湖中,你还有没有良心?若是有个万一你担得起吗?!”   顾晴儿的怒火几乎要喷到云棠脸上,云棠垂着头任她骂着,没有反驳。   罗氏却拉了拉顾晴儿的衣袖,眼神示意她闭嘴,她正要起身,那边云瑶慢慢醒转。   “你醒了,还有哪里不适吗?”   罗氏语调温柔,云瑶摇了摇头,她刚刚听见顾晴儿在训云棠,这会儿虚弱地道:“这事与阿棠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脚滑落水,你们不要怪阿棠。”   “你还袒护她,哥哥和你的婢女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推你下水,瑶儿你看看清楚,这样的妹妹哪里值得你袒护?”   顾晴儿一番抢白,说着说着又动了火气。   罗氏瞪了她一眼,她才不甘心地闭嘴。   比起顾晴儿的激动,罗氏显得冷静很多,她看着云瑶苍白的脸色,心中有些思量——她也不是没见过大家族争宠的手段,今日这事当真那么简单吗?   庶女嫉妒嫡姐,所以推她下水?   涉及自己儿子,罗氏不会轻易相信这些片面之词。   她宽慰云瑶几句,起身走向云棠,声音温和地问道:“云二姑娘,今日之事当真与你有关吗?” 第10章   反驳   罗氏嗓音轻柔,并无质问的严厉语气,仿若只是寻常问话。   云棠错愕地看向罗氏,罗氏温柔的神色落在她眼中,有些安抚的意味。   云棠也能听得出她弦外之音——罗氏并不全然相信云瑶和凝香的话。   在湖畔冷静的时候,云棠已经能想到被众人指责的情形,她也清楚地知道再多辩驳也无用,所以她到现在没有反驳过,也未曾想到,罗氏竟然会来询问她——罗氏没有天然站在云瑶那边,也给了她一次机会。   云棠沉默着似在思索,那边顾晴儿早已耐不住性子,她也察觉到母亲的态度,眼见云瑶脸色愈发苍白,当下高声道:“母亲,这事还有什么可问的?哪怕凝香会护着她主子,二哥还能撒谎不成,这可是二哥亲眼所见……”   “我在说话,你插什么嘴?”罗氏厉声打断女儿的话,她回头看向顾晴儿,面色严肃且带着怒气,“你现在越发没有规矩了,再这般无礼就出去。”   顾晴儿到底还是惧怕母亲,闭上嘴巴不敢再开口,见云瑶有些不安,遂坐到床畔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那边罗氏训完女儿,面色和缓地看向云棠:“你不用怕,实话实话,你们在湖畔前发生了什么,你长姐为何会落水?”   云棠没有急着回话,她明白现在反驳云瑶的话会有什么下场,但是揽下所有罪责也未必就能落到一个好结果,还会给韩氏留下把柄,让她以此为借口责罚自己。   既然怎么都落不着好,她又何必装作哑巴?   云棠安静片刻,重新抬头看向罗氏,表情不复怯弱,她声音清晰地道:“方才我与长姐在湖畔散心,确实与长姐生了些争执,不过都是家中小事。长姐与我说话间未曾注意到离湖边太近,脚下打滑才坠入水中,我伸手是想拉着长姐,可能看起来像是我在推长姐下水,但云棠绝无此意。”   云棠说完,外间的顾少安有了些许动静,他抬头看向里面那个单薄的身影,恍惚间反应过来——他其实没有亲眼看到云棠推云瑶下水,只是看到云棠手掌按在云瑶胸口上,又加之云瑶坠水前的话,他才会认为是云棠推了云瑶。   但……如果不是呢?   顾少安不能否认,他心中隐隐生出些期望,期望今日只是一场误会,哪怕……哪怕是云瑶的一场计谋也好……   罗氏隔得不远,她了解自己的儿子,自然也清楚看到儿子眼中的那些心思,心下轻叹一声,正要开口,里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云瑶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凝香眼见自家姑娘这般难受,愤怒地指向云棠:“你怎么满口胡言?!分明就是你推我家姑娘下水!你不自量力想要争夺不属于你的东西,我家姑娘不过好心劝你几句,你就恼羞成怒,竟然生出这般歹毒的心思!现在还在这里装无辜,你不会觉得羞愧吗?!”   凝香指着云棠的行为其实很不敬,但她表现得非常愤怒,好像是气不过才为主子打抱不平,而她的话细细品起来藏着些暗示——   不属于你的东西?什么东西?   在场所有人几乎下意识地看向外间的人,唯独云棠动也没动。   她平静地看向凝香:“我与长姐说话时,你与扶桑离得远,是如何听得我与长姐的对话?难道我还生怕别人听不清楚,故意大声叫嚷吗?”   凝香一噎,很快又补充道:“你与姑娘争执起来自然没有注意声音大小,我也是听得几句才明白你们在吵什么……”   “你既然察觉我与长姐起了争执,又为何不上前劝说?先不说在他人府中失态,且说当时我们站在湖边,你不上前阻拦反而细心去听我说了什么,你就是这般伺候长姐的吗?”   云棠声音微重,她难得露出这般冷肃的模样,凝香被她抢白一番,震得许久没说出来话来,连罗氏也有些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里间更是死一般的寂静,凝香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云瑶,接着十分坚定道:“奴婢今日所言绝无假话,否则天打雷劈……”   “那你日后出门可得小心些,别殃及你附近的人。”   门外传来一声嗤笑,李柔蓁踏进明间,她先是看了顾少安一眼,目光有些嫌弃,接着径直走到云棠身侧。   跟在她身后的两个丫鬟满脸无奈,她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这位祖宗。   罗氏自然知晓,挥手让她们退下,笑着看向李柔蓁:“蓁儿怎么过来了?去看过老夫人了吗?”   “还没有,我来得不巧,外祖母先去歇息了,正巧英表哥派人来寻我,让我过来传些话。”李柔蓁说着悄悄握了握云棠的手指,让她不要害怕。   “大哥,这事与大哥有什么干系?”顾晴儿这会儿也懵了。   此事涉及云瑶的清誉,罗氏让人瞒得很紧,结果现在不仅二公主知道,连顾少英都知情了。   罗氏听得出李柔蓁话里有话,温声问道:“什么话?”   李柔蓁也不急着说,她走到里间,垂眸看向躺在床上的云瑶,在云瑶心虚的目光中,缓缓勾出一个笑:“云大姑娘瞧起来倒挺虚弱,那待会儿可得撑住。”   她这一个笑几乎把云瑶心中的不安推到顶峰,接着就听见李柔蓁道:“湖畔旁有座阁楼,两位姑娘起争执时,不巧英表哥和我大哥正站在阁楼窗前说话,看到一些画面,英表哥说……”   李柔蓁故意拖长语调,眼见云瑶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才冷下神色一字一顿道:“云大姑娘是不小心脚滑落水。”   语毕,满室寂静。   顾少英到底给人脸面,没有当场戳穿云瑶的计谋,但在场谁又听不出来这件事的不对劲?稍后找顾少英问一问,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顾晴儿猛地起身,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云瑶,想说什么好歹忍住了。   云瑶又咳了起来,这会儿是真咳,她觉得脸面快要丢尽了,顾晴儿的目光更像是在一刀刀刮着她。   终究是她大意了,她注意过那个阁楼,一开始并没有人站在窗前,但后来她和云棠吵起来也没注意,哪怕她多看一眼,也不会……   李柔蓁没有心思再看云瑶的反应,她走回去牵住云棠的手,温和道:“舅母,我和阿棠有话要说,就不打扰舅母了。”   罗氏也不是小姑娘,面上看不出异色,她笑着点头:“好,记得去看一下老夫人。”   “蓁儿记住了。”   李柔蓁牵着云棠走到明间,顾少安上前一步,他眼中有些心虚,想说些什么,李柔蓁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带云棠离开,云棠也自始至终没有看向他。   两人离开,罗氏也没多待,她嘱咐婢女照顾好云瑶,带着顾晴儿和顾少安一起离去,低声吩咐丫鬟:“让大公子来见我。”   而屋内的云瑶和凝香则面色惨白。   /   云棠跟着李柔蓁一路走出厢房,走了一段路,她才发现这不是回园子的路,也不是出府的路。   “公主,你要带我去哪里?”   李柔蓁放缓脚步,她看着云棠有些迟疑,好半晌才开口:“阿棠,有人要见你。”   云棠一开始还不知道是谁,接着看到李柔蓁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瞬间反应过来,身子一抖,脸色也微微有些发白:“我、我……我可以不去吗?”   小姑娘早已没有刚刚驳斥凝香的冷然,这会儿看起来怕得紧,若不是李柔蓁拉着她,她可能会直接拔腿就跑。   李柔蓁也看出她是真的怕,连她有时候都会害怕大哥的冷脸,更何况阿棠,只是……   “阿棠,你不要怕,他如果欺负你,你跟我说,我一定帮你出气。”   李柔蓁给云棠加油打气,但这明显没起到什么作用。   这会儿已经走到一座院子前,院门还守着两名侍卫,提着刀虎背熊腰地站在哪里。   云棠瞧见他们,刚刚鼓足的勇气又消散大半,但她也清楚今日这虎山必须上,在外面冷静许久,才勉强镇定神色往里走。   李柔蓁和扶桑自然不能跟她进去,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朝里走,这院子跟那日的梅苑一样安静,静得她能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   她几乎是挪着步子走到明间门前,手握紧又松开,反反复复好几次,也没能壮起胆子敲门,她甚至生出往回跑的冲动。   小姑娘脚下往后稍退一步,里面的人像是察觉到她的退缩,扬声道:“进来。”   声音清润又带着些微冷意。   云棠想起先前关于太子的那些传言,他最厌恶心机重的女孩子,更加讨厌女孩子和他有身体接触,若是犯了他的忌讳,哪怕你身份再高贵,他也不会留情面。   这么一想,云棠觉得她更想逃了。   她没动静,里面的人似乎也快要失去耐心:“要孤请你吗?”   云棠心肝一颤,不敢磨蹭了,推开明间的门,正在犹豫往哪边走,里面那人又道:“左边。”   云棠垂着脑袋,小步往左侧的书房走去,走到书房门口,察觉里面那人抬头看她,将头埋得更低,双膝一屈在门外叩首道:“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李琰将笔放下,静静地看着门外叩首的小姑娘,眼见她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愈发觉得好笑。   啧,就这么怕他?他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作者有话说:   李琰:我是恶虎猛兽吗? 第11章   负责   少女低垂着脑袋跪在门外,她感觉到一道清冽的目光落在她肩背之上,肩膀忍不住细微打颤,或许是书房中那人久在高位,她不需看清他的神情,和他同处一屋就能感觉到一阵胆寒——当然,也不全是害怕,也有心虚。   她记不清那日的事情,脑海中有些零星的碎片,但每一个碎片中,她都十分不知羞地攀着那人的脖颈肆意轻薄,甚至还意图亲他,不过被他躲开……一联想到那人是冷面肃然的太子殿下,她更觉得要命。   她此刻怕成这样,其实很大程度是心虚作祟——当时二公主隐瞒太子救她一事,那她现在是不是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小姑娘满脑子思绪乱飞,像只小兔子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似乎能跪到天荒地老。   李琰压住笑意,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很多次,有很多人怕他惧他,但不知为什么,换成这么一个娇娇俏俏的小姑娘,他竟觉得有些好笑——毕竟他也算是救过这小姑娘一次……不,两次。   “起吧。”   清润的嗓音响起,里面冷意微散,似乎还添些柔和。   “谢殿下。”   云棠起身,她站在门口不动,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双手交合放在腹部,心里再慌乱,这会儿规矩倒没错,肩膀也不颤了,显得十分乖巧柔顺。   她仔细听着屋中的动静,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响起,接着是那人起身的动作,他似乎合上了书,朝着书案前走来,脚步声沉稳,踩踏在地面上,一声声好像离她更近,她手脚有些发软,心跳快到似在擂鼓。   几息后,那人又坐下了,不知在看什么,总之目光没落在她身上,但不忘唤她一声:“过来。”   云棠缓步走进书房,她抬头寻了一下太子的方位,然后走到离太子三尺远的地方停下。   李琰抬眸瞧了她一眼,将装着白子的棋盒放到对面,“怎么,孤是洪水猛兽吗?离那么远做什么?过来坐下。”   云棠有些犹豫,她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更不敢和他同坐一桌:“臣女不敢。”   “不敢?”李琰声音又故意带上些冷意,“不敢坐下,所以敢违背孤的命令?”   云棠呼吸一顿,沉默几息,挪着步子坐到对面。   放在两人中间的是一张棋桌,上面的棋盘由一整块白玉砌成,质地通透实非凡品,她手边的白子清透到似乎能透出光亮,一颗颗圆润地躺在那里。   云棠稍稍抬头,她看见对面那人指尖翻转着黑子,黑白分明,衬得他手指修长如玉,带着些懒散,倒不像他声音那般冷然。   她不敢多看,视线很快移到棋盘上,接着就听见那人说:“蓁儿说你会下棋,陪孤下一盘,赢了有奖励。”   他说话的声音莫名有点像是在哄小孩子,还有奖励?她可不敢要奖励。   “是。”云棠乖巧应答。   李琰示意她先下:“孤让你两子。”   云棠也不推辞,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赢太子,也弄不懂这人到底要做什么,让她过来就是陪他下棋?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云棠先落两子,她下棋很慢,对面那人落子则像是不需要思考,如此一来显得她更加温吞缓慢,她不由生出几分急躁,也怕思考时间太长惹恼对面那位,紧张之下落了错子。   小姑娘抿紧双唇,眼里满是懊恼,捏着白子的指尖都有些发白。   她本来赢面就不大,失误之下更是艰难。   李琰没有急着落子,他看向对面的小姑娘,难得有耐心地问她:“要悔棋吗?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云棠有些动摇,她承认她很想悔棋,但是……   小姑娘微微摇头,声音坚定道:“落子无悔,殿下请。”   李琰微一挑眉,也不再劝,一边落子一边道:“不必急,慢慢下。”   他的声音清澈似冰凉的溪水漫过,意外抚平云棠心中泛起的急躁,她用力点头算作回应,这一次没急着落子,她仔细观察棋局,半晌才谨慎落下一子。   小姑娘下棋十分认真,一开始还有些怕对面那人,后来全副心神都投注在棋盘上,都忘了坐在对面的人是太子。   直到落下最后一子,她听见对面那人说:“你赢了。”   声音里似带着浅浅笑意。   云棠不可置信地看向棋盘,她赢得很艰难,这一盘棋也是她下得最不容易的一次,但意外得酣畅淋漓,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愉悦感。   “赢了,”小姑娘低喃重复一句,接着抬头看向对面,眼睛里盛满笑意,声音都微微放大,“我赢了!”   满室都是小姑娘愉悦的声音,她笑弯了眉眼,额前碎发也跟着雀跃跳动。   那种充满盎然生机的笑容很有感染力,似乎也在牵引旁人随着她笑起来。   李琰眼里泛起些笑意,然而很快,对面的小姑娘意识到自己在和谁说话,笑容一顿,瞳孔瞬间放大。   这是云棠第一次看清太子的容貌,她害怕这人,想象中的他面色也是冷峻厉然的,如今乍然看到一位俊美的郎君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太子远比她想象中还要俊朗。   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他的五官像是被精心雕琢过,有些冷但不过分锋利,高挺的鼻梁下薄唇颜色较淡,此刻他唇畔微扬,似看到什么有趣的场面,更少了那份冷厉的感觉。   她记忆中的那人容貌总是隔着一层雾,怎么也看不清,现下那层雾突然散开,潜藏着的记忆翻涌出来——她想起自己是怎么攀着他的脖颈不放,怎样贪图他身上的凉意肆意抚摸,唇畔贴在他的侧颈上,触碰他的耳垂……   令人面红耳赤的记忆清晰地在她脑中闪现,她看着对面那张俊美的脸庞,对上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心虚惊悸之下,她猛地一起身,撞得棋盘都跟着一颤。   小姑娘手足无措地站在对面,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下意识的想要跪下请罪。   “别动。”   李琰突然出声,他看向云棠的下巴,那里有一道浅细的血痕,不甚明显。   云棠不知道他的意图,看着他起身朝自己走过来,身体瞬间僵直紧绷。   她看着他取出一个白瓷瓶,指腹沾了些许透明的液体,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地抬起她的下巴,指腹按压在她的下巴上,液体的凉意伴随着一阵微弱痛意传递过来。   云棠下意识轻嘶一声,她恍惚间反应过来——太子是在为她上药,应该是她甩开云瑶的手时弄伤的,但她一直没有注意到,最先察觉的人竟是他。   他们离得近,云棠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样貌,他眉眼低垂,遮盖住眼里的冷意,睫毛一颤一颤,显得有些过分活泼,不像他这个人沉稳冷厉又吓人。   云棠不敢多看,正要移开目光,那人眼皮一抬,抓住她偷看的目光,眼眸里似泛起些笑意。   他将白瓷瓶随手往桌上一放,拇指并食指捏着她的下巴,桎梏她的行动,看着她满目慌乱,闲聊似的道:“今日湖畔一事,你长姐虽做得不大聪明,但她的目的达到了,水下相救肌肤之亲,顾少安必须娶她。”   李琰突然提到云瑶的事,云棠一开始还不知他的意思,接着听见“肌肤之亲”这样的字眼,她对上那双满是深意的双眸,心尖一颤。   她往后一退,双膝一屈跪在地上,叩首道:“臣女冒犯殿下,罪该万死。”   小姑娘倒是磊落,眼见躲不过,直接认罪。   李琰垂眸看着她,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孤有说过要罚你吗?”   云棠心中一松,又有些茫然——不罚她,那提此事做什么?   “顾少安必须娶她。”   云棠蓦然又想起这句话,她终于听出些别的意思,心头有些慌乱,她握紧双手,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稳些:“当日之事并非臣女本意,冒犯殿下自当受罚,但臣女绝不会向其他人透露此事,更不敢……”   “不敢什么?”   云棠觉得头顶那道声音有些冷,但她还是鼓起勇气继续道:“臣女不敢让殿下负责,此事全当是一场梦,梦醒时分自然全部忘却。”   她一鼓作气将话全部说出来,语毕,室内静默,气氛似乎凝固起来。   李琰看着跪在那里的小丫头,她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态度也明确地展示给他——她不需要他负责,甚至还要忘了那件事。   他不是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但没料到她会这么果断——果断到不需要一丝犹豫,仿佛那件事不曾对她造成半分影响,只是一段急于抛却的记忆。   他缓慢擦去指腹上的药膏,声音也更为冷然:“你是在替孤做决定吗?”   “若孤不愿呢?”   他的声音很冷,云棠感受到上位者那种不容驳斥的威势,后背生出一层冷汗,但她还是跪在那里,像是请求又像是示弱。   李琰看出她的倔强,也看出小姑娘此刻有多怕他,但她还是不肯服软。   他又看向那盘刚刚下完的棋,这盘棋或多或少让他窥探到这小姑娘的一点性情——看似温吞能忍让,但真正在乎起来也不会轻易认输作罢,和他对弈也会拼尽全力。   他手下留情,才让这小姑娘赢了一局。   如今看来,还是不可操之过急。 第12章   归还   屋中寂静无声,云棠无言地跪在那里,那两句质问像是冰凉的雪水漫过心头,冻她浑身发冷。   她自知那些话会触怒太子,但许是刚刚对弈时他的温和,让她生出一种错觉,她可以鼓起勇气去试一试——她不想进宫,不想成为东宫里的一名妃妾,在她看来,这与嫁给顾少安无甚区别。   她不想做他人妾,不想永远活在别人的掌控下,她只想过简单平静的生活,但若进东宫,可能又是一场风雨。   说她单纯也罢,说她天真也好,她还是想赌一赌,试探面前这个人会不会逼她。   她像是跪了很久,又像是只跪了几息,接着她听见那人道:“起来吧。”   声音似带着些许无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   “……谢殿下。”   云棠心口一松,她起身时又往后拉开些距离,站在那里垂头不敢看太子。   李琰指尖点了点棋桌,将她的注意力拉过来:“你赢了,这套白玉棋归你了。”   云棠一怔,下意识想要拒绝。   她看得出这套白玉棋价值不菲,她刚刚被胜利冲昏头脑,现下仔细想想,其实太子有很多次可以将她逼至绝境,偏偏每次又故意放她一马,像是在试探她的棋艺,若他不放水,她根本不可能与他对弈这么久。   但她还没开口,李琰已经看出她的想法:“怎么,打算拒绝孤两次?”   “……”   “臣女不敢,”云棠将所有拒绝的话咽下去,乖顺答道,“多谢殿下赏赐。”   小姑娘看着挺乖,但一直防备着,李琰朝她走一步,她恨不得往后退十步,但又不敢躲得太明显,只小小往后挪了一点,像是在试探猛兽态度的小兔子,等到猛兽松懈一定会撒腿就跑。   李琰不再逗她,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掌心递过去:“物归原主。”   云棠微微抬头,一枚质地莹润的白玉扣正躺在男子掌心,红绳蜿蜒垂落,在空中小幅度地荡悠。   眼前人没有将东西放下的意思,云棠抿紧下唇,伸手去拿,她的指尖无可避免地触碰到男子掌心,有些热,不同于她指尖的冰凉。   她迅速将玉扣取走,红绳划过男子掌心,留下微弱的痒。   她的触碰像是一块冰落在烈火中,明明下一刻就要被融化,却被她侥幸逃脱。   李琰手指微动,最终还是任由红绳末梢划过他的指间,他将手背到身后,朝外道:“孟谦。”   孟谦推门而进,他将白玉棋收起来,连带着那个白瓷瓶也一起拿走。   云棠跨出书房,转身时余光瞥向书房,那人坐在书案后,提笔不知在写什么,又变成冷面肃然的太子殿下。   “云姑娘,这瓶药可治伤可祛疤,姑娘收好了。”   孟谦一路将人送出去,将药瓶和白玉棋递过去时,不忘补充这么一句。   云棠心中微动,面上还是规矩道:“多谢公公提醒。”   待到孟谦折返,那扇院门在她眼前紧紧关上,她才回头看向扶桑怀中的那个白瓷瓶,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掌心的细长疤痕——当时她情急之下划破掌心换取清醒,但伤口易好,伤疤难除。   太医给的药不足以将伤疤抹除,她原本也是不在意的,但没想到那人竟会给她送药,这样的小事也值得他放在心上吗?他又是如何知道这件事?是二公主告诉他的吗?   云棠发觉自己想得有些多,眼见李柔蓁朝着她这边走出来,将所有的想法甩开。   李柔蓁一直在不远处的凉亭等着,这会儿走出来仔细瞧着云棠的神情,见她不像是强颜欢笑,也放下心来。   “你长姐先回去了,我送你回府吧。”   李柔蓁没有多问院中的事,云棠微松口气,点头应下。   她在院中待得有些久,但云瑶那边坐不住,李柔蓁不能让旁人知道她见太子的事,直接让人传话说她们二人已经离开国公府,李琰也不会让此事留下丝毫痕迹。   云瑶不疑有他,直接带着凝香回去了,她怕得紧,需要回去让母亲想想办法。   /   一柱香前,罗氏从顾少英口中得知湖畔前发生的事,当即脸色发沉,一向温柔的面庞也染上怒意。   顾晴儿听完大哥的话也愣了许久,半晌后才咬牙切齿道:“她竟利用我……”   今日之前,云瑶和顾晴儿商议好,她会借着透风的名义在湖畔前等顾少安,她告诉顾晴儿,她想对顾少安表明心意,若是不成,她此后都会放下对顾少安的心思。   顾晴儿看得出她对二哥的情意,又知她在孤注一掷,实在不忍心拒绝她。   云瑶借口透风离开,顾晴儿见她带着云棠一起离开,虽有些不解但认为云瑶会在半路支开云棠,所以没做多想。她按照计划在半刻钟后让婢女引顾少安去湖畔,假说自己有事与他商议。   顾少安还以为自己妹妹看中哪家公子,要他撮合,跟着婢女走到湖畔前,却看到云瑶落水那一幕。   “我甚至还为她遣散湖畔四处的下人,当时若有人在,也许不会……”   顾晴儿越想越恼,她恨云瑶狡诈,也怨自己蠢,竟信了这样的人。   她愧疚地看向顾少安,声音艰涩:“二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这么蠢……”顾晴儿一边说一边哭,她是真的怨自己,今日顾少安救了云瑶,两人衣衫尽湿,还让太子殿下瞧见,哪怕他们有意遮瞒,也遮瞒不住了。   她二哥如此被人算计,她如何不恨?   顾少安勉强从整件事中回神,他不忍妹妹哭泣,温声安慰她。   “母亲,此事该怎么办?”顾少英算是最平静的一个,他看向罗氏问道。   罗氏从刚刚就没有出声,这会儿才抬头看向顾少安,她在儿子眼中看到些希冀,心中叹了一声:“此事让太子殿下瞧见,无法遮瞒过去,但是……”   罗氏一顿,又语带讽刺地道:“此事并非少安之过,该急的也不是我们。”   说到底名誉受损的是云瑶,要急也是云家急,她倒想看看云家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   云棠回到冬院,府中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韩氏那边也没有动静,更没有要责罚她的意思。   但这只是表面的平静,云棠知道,云瑶的事情不可能轻飘飘地揭过。   就像那人说的,顾少安必须娶云瑶,至于这桩婚事如何顺利谈成,那就要看韩氏和国公夫人如何商议,这些事情不是她能掺和的。   那人……   云棠意识到自己又想到了他,她摸着胸口,隔着衣裳也能感受到玉扣的纹理,许是最近一直没戴,如今再戴上竟觉得有些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总会不由自主想到那人,想到她如何从他掌心取回这枚玉扣……   云棠猛地摇头,将那些想法统统甩开,不经意间看到桌上的白玉棋盘,脑海中又浮现她和那人对弈的情形,耳边似还能听见那带着笑意的三个字。   “你赢了。”   云棠捂住耳朵,扬声唤道:“扶桑姐姐,扶桑姐姐……”   扶桑被她一迭声的呼唤吓到,急忙走进屋:“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云棠捂着耳朵示意她看向那白玉棋,“将它收起来吧,要妥善保存。”   扶桑见她没事放下心来,闻言又有些困惑:“姑娘不是喜欢下棋吗?奴婢瞧着这棋很好,若是放起来岂不可惜了?”   云棠鼓着脸摇摇头,将视线移开:“收起来吧……看见它心烦。”   最后一句话细若蚊蝇,也不知在埋怨谁。   那套白玉棋收起来容易,母亲留给她的平安扣却不能丢,小姑娘歪倒在软榻上,捂着胸口嘟囔了几句“烦”,扶桑问她烦什么,她又不说了,整个人埋在毯子里,好像这样就能阻隔那些烦人的记忆。 第13章   责罚   午后时分,天未放晴,乌云密集压迫着天地,透不进一丝光亮,寒风冷肃中更显压抑,整座侯府像是笼罩在一片阴影中,压得人透不过气。   坐在软榻上的少女不受外面的影响,她盘腿坐着,柔软的青丝披肩落至腰际,发尾微微晃动,身上着一件简单的素色衣裙,精致漂亮的眉眼蹙起,似乎遇到什么难题,瓷白的指尖捏着圆润的白子,久久没有落子。   扶桑轻声走进来,将热茶添满,只见棋盘上黑子围攻白子,胜负已分。   扶桑跟她久了,也能看懂棋局,有些困惑道:“姑娘这几日怎么都在下同一盘棋?瞧着像是只有几颗黑子的位置有改变。”   云棠轻抿下唇,将白子放回盒内:“我想试试能不能赢。”   她循着记忆摆出那日的棋局,改变几颗黑子的位置,试图看看在那人不让步的情形下能不能赢,但试了这么几日,也没什么成果。   云棠不多谈棋局,她端起茶盏浅喝一口,抬眸看见外面压抑昏沉的天色,小声问道:“那边如何了?”   扶桑明白她在问什么,低声回道:“闹了有好一阵,但侯爷派人守着,现在还跪着,一时半会怕是解不了禁。”   扶桑说的是云瑶,云瑶设计落水的事到底没能瞒住,如今不仅老夫人知道,连云易丰也知晓得一清二楚。   一开始韩氏也不愿将这件事说出去,她心里是盼着国公府那边主动提亲,但赏菊宴整整过去十日国公府那边也没有丝毫动静,甚至连一点音讯都不曾传过来,国公府表现得像是没有发生那件事,与寻常无二。   韩氏这才渐渐恐慌起来,她怕国公府真的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眼见云老夫人又提及云瑶的亲事,韩氏终于压不住恐慌,将赏菊宴那日的事说了,但她只说是云瑶意外落水被顾少安所救。   云老夫人见她情绪不对,又想若当真是意外,国公府那边不会这般行事,几番逼问下,韩氏不得不将事情和盘托出。   云老夫人险些被她气得昏过去,敲着拐杖怒声道:“你是疯了吗?教你女儿用这种下作手段!这桩婚事就算成了,你让她以后如何在国公府立足,国公夫人又会怎么看她?她嫁过去岂会好过?!”   韩氏不敢反驳,她心里埋怨顾少英坏事,更恨云棠当众反驳凝香的话,但这些想法不能说给老夫人听。   若非要请老夫人帮忙,也知道国公府那边不会替瑶儿遮瞒,她根本不愿意道出实情。   韩氏跪在那里,听着老夫人训斥,直到老夫人情绪渐缓,才带着哭腔道:“母亲,是我糊涂了,但事已至此,又让太子殿下瞧见,这件事总不能真的当做没有发生。母亲,求你帮帮瑶儿吧,我也是真的想不出别的办法了,母亲……”   韩氏何曾伏低做小到如此程度,但为了女儿她必须这么做。   云老夫人和国公府的老夫人有些交情,这件事由云老夫人出面去说,才有可能说成婚事。   云老夫人当然也不能真的不管这件事,她重重叹了口气,看向韩氏的目光有些复杂:“你也不要把事情想简单了,就算我去,国公府也未必会轻易松口答应,也许……”云老夫人想到些什么,但看着韩氏那副慌乱的样子,还是什么都没说。   云老夫人既已知晓,自然也不会让云易丰蒙在鼓里。   云易丰早朝回来得知这件事,也没听韩氏的辩驳,直接进了云瑶的院子,连训斥她都懒得训斥,挥手让人押住凝香,直接吩咐杖责二十大板,就在云瑶的院子里行刑,云瑶还被嬷嬷押着,在一旁看着自己心腹婢女被打得痛哭流涕,几番求情也没求来云易丰一个眼神。   云瑶哪里看过这样的场景,眼见凝香被打得气息奄奄,惊惧之下晕了过去,云易丰让人掐人中把她掐醒了,又赏了十个手板,打得她手心红肿,不等上药,直接送进祠堂罚跪,甚至连蒲团都不许用,还派了人守着,连什么时候将人放出来都没说。   祠堂地板冷硬,云瑶从未受过这样的苦,双手疼得要命,跪着还在哭,直到发现哭也无用之后才渐渐安生起来。   云易丰这一番操作下来,连韩氏也不敢求情了,只是那些不知情的旁人看着,也实在是想不通这大姑娘到底做了什么,才惹得云易丰这么动怒。   扶桑其实是有些解气的,若是这件事轻飘飘地过去了,那她家姑娘受的委屈算什么?合该让她们受些教训,才会明白自己做错了事。   “父亲着人送了午膳吗?”   “没有,整个祠堂守得密不透风,夫人也进不去,侯爷这是铁了心要教训大姑娘。”   云棠眸中闪过讶异,她一开始想过父亲知道这件事会作何反应,大概是训斥几句再有韩氏护着,这件事也就过去了,但没想到父亲当真是一点情面都没留,罚得这般干脆利落。   云瑶不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吗?怎么会一点也不心软?   是因为此事让太子看见了吗?   还是说云瑶陷害他,父亲也有为她做主的意思?   云棠垂眸思索着,她听见院门处传来些动静,脚步声由远及近,以为是丫鬟在院中走动,不曾注意,直到扶桑转身动作一顿,她听见扶桑惊讶唤道:“侯爷!”   云棠讶然转身,她看见云易丰走进来,眉梢不自觉带了些喜意,弯起眼角笑着唤道:“父亲。”   少女带着孺慕的目光望过来,云易丰脚下一顿。   在那般澄澈的目光中,云易丰心中难得生出一丝歉疚。 第14章   补偿   冬院是整个侯府最偏远也是最小的一处院落,正房三间,空间不大。   云易丰扫视屋中的陈设,屋中布置简单,偶尔可见一些雕刻有趣的小物件,并不值钱,若是长女屋中如此摆置,他可能还会嫌弃,但这一路走来,他一惯冷漠的态度也生出些改变,隐隐有怒火攀升。   冬院不仅小,连下人也不尽心得很。   他这一路走过来,竟没有看见一个人守在外面,更不必说提前通禀。   云易丰如今有二子三女,云瑶住的地方自不必说,她是嫡女,正屋比这里大上一半多,屋中不乏精巧华贵之物;再说庶女云晚的屋子,她如今只有十岁,也分得一处院子,那院子也比这里大,院中的下人更不敢仗着主子年纪小就肆无忌惮地偷懒,若是让莫姨娘发现,会把他们的皮都扒了。   云易丰知道韩氏不喜云棠,但没想到她会纵容下人至此,若是细究下来,这也和他的忽视有关——一个不受父母重视的庶女,下人们捧高踩低,自然不会尽心伺候。   那身处这般情境的姑娘,她会不会生出怨怼?怨嫡母的苛责?怨父亲的忽视?   云易丰这么想着,抬头看见女儿满是欣喜地望向他,澄澈的双眼中不见一丝怨责和不甘,她为父亲的到来感到高兴,甚至迫不及待地起身收拾好,朝他走过来。   那么干净清澈的眼眸,让他心中生出一丝歉疚。   云棠原本在榻上坐着,青丝随意挽着,转身看见父亲在外间站着,立刻起身整理衣摆,见仪容整齐才朝着外间走去。   云易丰没有进屋,他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目光有些冷看向外面空荡荡的庭院。   “父亲。”   云棠低身行礼,她的情绪收敛起来,不像刚刚那么喜意外露。   她光顾着看见父亲开心,险些忘了今日府中发生什么,想来父亲心情也不会有多好,正如他现在的面色,严肃又沉冷。   “先坐。”   云易丰没多说什么,他抬手示意云棠坐下,对身后的长随杜寻道:“去把院中的下人都叫出来。”   杜寻跟着云易丰十几年,他知道侯爷表面看着冷静,实则已经动怒。   府中也鲜少有不认识杜寻的人,那些原本在屋中躲懒的下人一见到杜寻,再不敢嫌弃外面冷,一个个站在院中,统共也就十个人,其中一位年长的嬷嬷站在最前面,她此刻低着头根本不敢东张西望,也隐约意识到今日怕是要发生什么。   要说她们平日里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总会留一个人守着院子,防止哪位主子过来。   但近日实在太冷,这冬院看着也不像会有人过来,夫人那边若是来人,顶多随意斥责两句,她们也就松散起来,今日本该守在外面的婢女也偷懒躲在屋中,这才导致云易丰都走进正屋,她们这些下人还一无所知。   云易丰不喜废话,直接吩咐道:“每人二十大板,在院子里打。”   那嬷嬷一听见要挨板子,二十大板足以要了她半条老命,这会儿也顾不得脸面,立刻跪在地上高声道:“求侯爷明鉴啊,并非是奴婢们故意躲懒,乃是姑娘觉得外面天寒,才特意允准奴婢们去屋中歇息。老奴也派了一个人守在院中,谁知那婢女不尽心,竟私自回屋休息。”   嬷嬷说着,立刻有人将一个婢女推了出来,婢女眼见自己成了替罪羊,慌忙辩驳:“奴婢只是回去换身衣裳,耽搁了些时间,并非有意躲懒,求姑娘饶命,求姑娘饶命……”   这婢女很有眼力见,她知道今日之事因二姑娘而起,所以不向云易丰求情,而是向看起来容易心软的云棠求情。   一个撒谎牵扯姑娘,一个看准姑娘心软好欺负,扶桑早看这些人不顺眼,正要开口驳斥。   这时一直安静坐着的少女抬眸看向外面的人,她的表情看起来很淡漠,出口的话依然轻柔:“撒谎。”   她声音不大,但此刻院中只有那婢女的哀求声,她的声音轻易盖过去,轻飘飘地落在外面那些人的耳中,带着些许初冬的寒意。   那嬷嬷一怔,似乎没想到云棠会反驳,张口就道:“姑娘说什么呢,奴婢怎敢撒谎?明明就是您吩咐奴婢们去歇息,怎么这会儿不愿意承认了?莫不是因为奴婢原本是夫人院中的人,所以姑娘才想趁机……”   “闭嘴。”   少女再次开口,声音像是浸在冰水中,比刚刚冷上许多,目光也浸了凉意。   “随意攀扯主子,罪加一等,杖责三十。”   “什么……”   那嬷嬷还欲叫嚷,杜寻直接塞住她的嘴,跟着云易丰的那些人下手不轻,但院中听不到一句哀嚎的声音,板子拍打的沉闷声响起,在安静的院中显得有些骇人。   云棠垂眸喝茶,眼中没有一丝波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一开始她还不明白父亲要做什么,如今明白父亲要为她撑腰,自然不会护着那些下人,她刚刚开口时还有些忐忑,如今父亲默认她的话,她更加确信自己做得对。   她平日看着心软可欺,但她并没有那么善良,不会去同情那些人。   这一刻,屋中的父女两看起来颇为相似,同样的淡漠无情,同样的果断冷心。   云易丰看着女儿,心中也生出些欣赏之意——这才是他的女儿,而不是像长女那般直接吓晕过去。   想到长女,云易丰面上神情更冷。   韩氏教养的好女儿,犯事犯到储君面前,还敢声陈无辜,今日的责罚他都嫌不够。   院中的沉闷声响不知何时停下,那些挨了板子的下人被拖了出去,冬院也立刻空了下来。   云易丰敲了敲桌沿,温声道:“待会儿会安排人过来,你自己挑选,不必管任何人的想法。”   这是要将她院中的人全部替换。   “多谢父亲。”   少女声音柔和下来,眼中星辰碎染,丝毫看不出刚刚冷声驳斥下人的样子,看着父亲的目光带着欣喜与藏不住的小心翼翼,乖巧到惹人疼惜。   云易丰本想问一问云瑶的事,眼前一闪而过刚刚看到的棋盘,话音一转问道:“你会下棋?”   “嗯,跟着先生学过几年。”   “还会什么?”   “琴棋书画都会一点,但我更喜欢下棋。”   云易丰很少关心子女,大多时间放在公务上,云棠久居在外,这还是父女两第一次闲聊。   云易丰难得关心起女儿在平州的生活,聊着聊着才发现已经过去半个时辰。   小姑娘说话声音清甜,语速不急不躁,将少时的那些事情娓娓道来,连云易丰这么不爱听闲话的人也能生出些兴趣来。   眼见时辰不早,云易丰才起身准备离开,临走前也终于想起自己的来意:“这件事是你长姐做的不对,为父会让她记住这个教训,但你需得记住,侯府荣誉一体,有些事情该放得放。”   云棠听得出父亲的意思,这是让她不要记恨长姐与嫡母,云瑶如今受罚,也算是为她做主,她也听得出来,父亲还是更看重侯府利益与后宅安宁。   所以云瑶受罚,很大程度怕是因为太子知道此事。   如今看来,她应该感谢那人撞见此事,不仅还她清白,还间接为她出气。   只是应当没有道谢的机会了。   “父亲放心,女儿明白。”云棠声音柔和,听不出一点勉强的意思。   云易丰放心下来,看着有些单薄柔弱的女儿,又道:“你放心,你的婚事为父会替你做主,这件事你不用担心。”   云易丰想要补偿这个女儿,这也是他能想出最好的补偿方式。   云棠也从未想过,她一直担心的婚事问题,如今这么轻巧地被解决了。   今日发生的一切好似一场美好的梦,父亲为她撑腰,关心她的生活,在意她的婚事,她的处境一瞬间转变,让她生出一种虚幻感觉——这一切好像一个易碎的泡泡,轻易一戳就能戳散。   扶桑感觉不到那么多,她高兴道:“姑娘这下可以放心了,侯爷帮您挑选夫婿,定不会让您吃亏。”   云棠听着她开心的话,慢慢生出一种真实感,她眉眼微弯扬起唇角:“是啊,父亲肯定不会让我吃亏。”   /   冬院发生的事早已传到韩氏的耳中,韩氏看着被打得奄奄一息丢到她院中的嬷嬷,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一口气怎么也喘不过来,想要发泄却又无处可发泄。   这种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了,她顺风顺水这么多年,如今因为一个庶女,一个外室子,一切再次变得糟糕起来。   “夫人,现下最重要的是姑娘,您不能再和侯爷生出争执了。”许嬷嬷在一旁低声道,她看得出韩氏在发作的边缘。   韩氏狠狠闭眼,半晌才忍气道:“放心,我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了,我知轻重。”   许嬷嬷听见这句话,眼里担忧稍减,但心下仍有些不安——夫人这些年看起来是沉稳许多,但其实骨子里依然很任性,更别说那是她的死穴,戳中就有可能发疯。   韩氏耐着性子等在院中,等到酉时,有些焦躁道:“你去看看,老夫人怎么还没回来?”   云老夫人一个半时辰前去国公府,如今已是酉时,还没回来,韩氏也不免生出担心。   但说曹操曹操到,许嬷嬷还没出院子,那边就有小厮跑进来通禀:“夫人,老夫人回来了。” 第15章   贵妾   天色愈晚,暮色笼罩下,寿安堂的西侧间缓缓亮起几盏灯,云老夫人手撑在额头上,闭着眼小憩,听见韩氏进屋的动静也没睁眼。   韩氏不及行礼,急着问道:“母亲,国公府那边如何说?是不是答应娶瑶儿了?”   云老夫人听见韩氏的话,她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不想睁眼看韩氏:“等丰儿到了一起说。”   韩氏心里一咯噔,若是国公府答应娶瑶儿,老夫人大可直接告诉她,现在这般……难道不愿意?   韩氏再急也得等,约莫又过了一刻钟,云易丰才姗姗来迟。   他看也没看坐在一旁的韩氏,先向老夫人行了礼:“是儿子不孝,教养子女不周,还让母亲去处理此事……”   “行了,不必说这些客套话,”云老夫人睁眼,她摆了摆手,懒得听那些场面话,“坐下吧,我把事情与你们详说。”   云易丰落座,他表情冷淡,与韩氏的满面急切形成鲜明对比。   韩氏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满,他责罚瑶儿的事情她认了,如今这不急不躁的样子,到底有没有把瑶儿的事情放在心上?瑶儿是他的嫡女,他怎么能表现得这么冷淡?   然心里再多不满,韩氏也尽数压下。   她和云易丰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知晓他面冷心也冷,面对这几个儿女,他的态度没有多大区别,所以知道他为云棠那个死丫头撑腰,她才会那么生气。   “国公府的意思是,可以娶,但是有条件。”云老夫人开门见山,也不委婉。   韩氏迫不及待地追问:“什么条件?”   云老夫人看向她,欲言又止一会儿,最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国公夫人和老夫人的意思是,让大姑娘嫁过去做正妻,同时把二姑娘纳进府中做贵妾。”   “什么?!”韩氏猛地起身,手肘撞到高几上,疼得她脸色一白,但她此刻顾不得疼,“什么叫把二姑娘纳进去做贵妾?!国公府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瑶儿的脸面往地下踩吗?!”   韩氏气得浑身发抖,本来胸腔里压着的火此刻剧烈灼烧起来,险些破口大骂。   云易丰也皱眉,眼中也带了几分薄怒:“她什么都没做,此事如何牵扯到她?国公府这样做未免有点欺人太甚,我不同意。”   夫妻俩难得统一战线。   韩氏担心云瑶受委屈,云易丰话中却未曾提及云瑶,一字一句都是担心云棠,仿佛刚刚那般冷淡的不是他。   韩氏恼怒云易丰的态度,但云易丰不同意又让她放心下来,她尽力不让自己那么失态,放缓语气:“母亲,哪有两个姑娘同时嫁进府中的道理?若是让旁人知晓,岂不是要议论纷纷,说不得还会影响侯爷的名声……”   “名声?”云老夫人冷哼一声,看向韩氏的目光冰凉,“你教你女儿如此行事,难道没想过丰儿的名声?议论?可不就是为了攀上人家国公府,才惹出这样的事情来!如今想到名声议论,当初想什么去了!”   云老夫人今日在国公府也被罗氏刺了好几句,她心中有气,这会儿韩氏撞上来,又忍不住劈头盖脸骂她一顿。   云易丰不拦着,趁着老夫人喝茶的间隙,直接道:“不能让她们两个同时嫁进去,不管名声议论那些,不能让二姑娘再受委屈,此事对她不公平,我看她也不喜欢那个顾家二公子。”   “我当然知道此事会委屈棠丫头,但你以为我没尽力劝说吗?”云老夫人重重将茶盏放下,一边叹气一边摇了摇头,心道作孽——她虽然不那么喜欢云棠,但也知此事有多委屈她,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自作聪明,以为一场意外就能逼着人家国公府娶妻,但国公夫人那么疼这个小儿子,怎么甘心看儿子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国公夫人是铁了心,要娶也一定要帮儿子娶到心仪的那个。所以此事没得商量,顾老夫人和国公夫人把态度摆明了,你们若真不同意将棠丫头嫁过去,那大姑娘也只能做妾,或许干脆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做妾,不可能!太子殿下和他们家大公子都真真切切瞧见了,这若当做没有发生,瑶儿以后还怎么嫁人?”   韩氏觉得脑子嗡嗡地响,她不明白这件事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她无法接受云棠一起嫁过去的事实,更无法接受女儿做妾。   云瑶甘心认罚,也是认为这门婚事一定能成,她不可能接受一切转瞬成空。   罗氏这是要逼着他们答应将云棠一起嫁进去。   室内静谧无声,云老夫人看得出这夫妻两个都难以答应这样的条件,她沉默许久,还是开口劝道:“显国公府地位摆在那里,大姑娘嫁进去都是高攀,棠丫头又是庶女,贵妾地位不低,虽会招来些风言风语,但外面人不知晓实情,也说不出什么来。大姑娘若不出嫁只能剃了头发去做尼姑,否则你让三丫头日后如何嫁人?景淮和景佑日后也要娶妻,有个国公府的姐夫,也是好事。”   云老夫人是在点醒云易丰和韩氏,此事也会影响云晚、云景淮和云景佑。   云晚和云景佑是莫姨娘所出,韩氏可以不在乎,但她不能不在乎亲生儿子云景淮。   若云瑶这件事不能妥善解决,那他们算是将显国公府彻底得罪了,日后云景淮承继侯爵之位,该如何与国公府相处?国公府会不会为难他?   这些不可知,但若云瑶和云棠嫁进去,云景淮是实打实和国公府攀上关系,日后仕途说不定也好走许多。   韩氏失神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老夫人又劝了几句,大抵是正妻地位不可动摇,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不过顾少安要纳的妾正巧是云棠罢了,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这如何能一样?顾少安喜欢云棠,因为云瑶设计落水一事怕是更加疼惜云棠,她们姐妹同时嫁过去,顾少安一定会偏向云棠,云瑶能受得了吗?   但若不答应,不做妾,云瑶只能剃了头发去尼姑庵,韩氏更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说到底,这件事其实没什么讨论的余地。   云老夫人知道云易丰和韩氏肯定会松口,他们也不是想不明白利弊,只是不愿面对,且这两人忧心不同,她劝都不太好劝。   见云易丰还是不愿松口,又道:“我看那顾家二公子应该很喜欢棠丫头,她进府不会受委屈,这京都也没有比国公府更高的地方了,你能保证日后她嫁给别人日子就和美?我见过顾家那小子,人品端正,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但也不会亏待棠丫头……”   云老夫人说得越多,韩氏脸色就越不好看,索性最后她也不劝了,由着这两夫妻去想明白。   外面夜色浓重,乌云掩盖月光,天地间见不到一丝光亮。   云易丰沉默着,他抬头看向外面昏暗至极的夜色,想起他午后答应云棠的话,他说让她不用担心婚事,他会做主……但如今不过一个时辰,他就改变主意了。   “这件事暂且不要告诉二姑娘,等到围猎后我亲自去跟她说。”   “好,国公府那边也说了,围猎后再提亲,你好好与她说,这也不算是件坏事。”   云易丰松口,韩氏也没有再僵持着。   一出寿安堂,云易丰看也不看韩氏,直接大跨步离开。   韩氏看着云易丰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握着许嬷嬷的手不断收紧,声音压着火:“她果然和她娘一样,天生就是我的克星,老天爷怎么不开眼收了她?”   “夫人,先别动气,还是先想想怎么和姑娘说这件事。”   “还能怎么说?事已至此,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希望瑶儿能稳得住。”   /   小雪过后,京城天气愈发干燥寒冷,冬月一至,每年的冬狩也近在眼前。   今年安阳侯府去的人多,三个姑娘和大少爷云景淮一同随父母前往京郊围猎场,二少爷云景佑还小,留在府中让莫姨娘照顾。   原本安排三个姑娘坐一辆马车,但云瑶坚决不愿,只好多备一辆马车,让云棠和云晚坐一辆。   云晚还小,十岁的小姑娘对外面的世界好奇得很,支开帘子望着外面的冬日景色,叽叽喳喳说着话。   小丫头圆圆一张脸蛋,一笑起来两旁还有小梨涡,黑亮的大眼睛瞅着你,带着这个年纪的孩子独有的可爱活泼。   云棠看着她不让她把帘子掀得太大,防止她吹风受凉,小丫头问题可多了,云棠也不嫌她烦,耐心回答那些显得有些无聊的问题,聊着聊着,云晚话题突然一转:“大姐姐是不是要成婚了?”   云棠一怔,接着柔声问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这些天国公府没有什么动静,韩氏那边也显得过分安静,似乎不再着急云瑶的婚事,阖府没有半点风声传出,这个当口,云晚如何知道云瑶要成婚这件事?   “我就是知道。”小丫头不肯说如何知道的,还神秘兮兮地道:“我感觉大姐姐肯定有秘密瞒着我们,说不定还和她的婚事有关。”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事情越想瞒就越会瞒不住。   感谢近期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知珉”4瓶、“柠檬茶”5瓶、“xxxsyu”10瓶   谢谢支持与喜欢,比心。   预收《锦画藏春》求收藏QAQ   沈府养女苏锦画明艳端庄,一貌倾城,因为长女沈絮逃婚,沈府意欲让她替嫁给二皇子,谁知沈絮婚前归来,为夺回婚事,意欲毁她名声   那日夜色暗涌,苏锦画慌乱之中冲入昏暗的禅房,清醒时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绣金暗纹的玄色衣角   她往上看去,只见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男子低垂眼眸看向她,眼中无波无澜,似是冬日雪顶的寒冰   苏锦画心尖一颤,为自保,她与他商议隐瞒此事   后来苏锦画寻回亲人,回到苏府,父母兄长为她张罗婚事   生辰宴上,她与杨家公子相谈甚欢,她接过杨公子送给她的一颗相思豆把玩,抬首间却望见远处一道清隽的身影漫不经心扫过她周身,指尖捻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是她那时遗落在禅房里的耳坠!   苏府后院的假山里,苏锦画伸手要夺耳坠,傅谨宁将她困在臂弯间,在她眼前将那颗相思豆碾成碎粉   他笑容清浅,眼中却是势在必得的占有欲,他的指腹捏住少女浅粉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道:“苏锦画,我后悔了。”   .   京都人言定远将军傅谨宁是凶煞恶鬼,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手上沾满无数敌人的鲜血,唯有他怀中那块女孩儿赠送的玉佩纤尘不染,纯净素洁   他生性淡漠凉薄,唯独面对苏锦画时会手足无措,他害怕她哭,有时又忍不住弄哭她   他曾答应不去纠缠,但见到她对旁人巧笑倩兮,最终还是出尔反尔   纵她不愿,他也不能看着她嫁予旁人   暴戾冷血将军VS温柔贤淑贵女 第16章   骑马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大家不都说成婚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为什么我看大姐姐一点也不高兴?”云晚一张小脸揪在一起,显然很苦恼这个问题,她巴巴看着云棠,企图在这个温柔的二姐姐身上得到答案。   云棠轻轻笑了笑,她摸了摸云晚的小脑袋:“也许是因为院子里的一些杂事,大姐姐最近要跟着母亲学习管理中馈,很忙也很累,你不要多想。另外,大姐姐要成婚这件事还没有定论,你记得不要在外面说起,毕竟这事关姑娘家的名声……”   “我知道,”云晚不耐烦听这些话,但对着漂亮又温柔的二姐姐,她又生不起来气,只好用力点头表明自己清楚这些道理,“这些话我只对二姐姐说过,大姐姐脾气一点也不好,听见我乱说话肯定要生气。”   云棠没有接过小丫头这抱怨的话,她挑出一本故事画册,递给云晚:“路途还远,你看看喜不喜欢这本书?”   云晚欣然接过那本画册,她看够了外面有些萧条的景色,这会儿捧着画册津津有味看起来。   云棠见她安静起来,也翻开手中的书,正欲接着往下看,云晚刚刚问的那些话突然又钻了出来——云瑶为什么不高兴?   对啊,和国公府定亲,和顾少安成婚,这不是她一直所求吗?如今心愿得偿,为什么还会阴郁不解?   今日出府时,她和云瑶撞见,云瑶看向她的目光极其不善,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是与国公府的婚事出问题了吗?   云棠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云晚的话催生她心中那颗疑惑的种子,如今得不到答案,她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去想父亲先前的承诺,将注意力都放在书上。   行过申时,京郊的围猎场近在眼前。   云棠感觉到一阵微冷的风吹在脸上,她实在撑不住睡了一会儿,刚醒就听见云晚兴奋的声音:“二姐姐你快看,那是不是鹰?它飞得好快啊。”   湛蓝的天际下,一只雄鹰盘旋于半空中,它飞得极快,残影携着凌厉的风,忽而远处传来嘹亮的哨声,那雄鹰急速飞下,身影顷刻间消失不见。   云晚有些惋惜地看着:“才飞一会儿呢,也不知是谁养的,要是能摸一摸就好了。”   云棠好笑地戳了戳她的额头:“等被它啄了,你就不会觉得惋惜了。快放下帘子,让父亲瞧见,要训你不守规矩了。”   云晚还是怕云易丰的,她乖乖放下帘子,马车一停稳,迫不及待地拉着云棠一起下去。   京郊空旷,扑面而来的冷风带着清爽的气息,云棠残留的一点困意被这风一吹,人彻底精神起来,也饶有兴致地看向四周。   围猎场占地极广,东面是一片茂密的丛林,西面是一条宽阔的河流,北面无边无垠,视野开阔明朗,营帐驻扎在北面,长龙一般的马车正缓慢前进。   他们马车停在营帐附近,如今外面人多杂乱,云易丰不准他们乱跑,先让他们各自去营帐中修整一番。   姑娘们分在一处营帐,云棠刚进去就看见冷面坐在椅子上的云瑶,她刚刚走得很快,特意拉开与云棠的距离,这会儿瞧见她进来,细眉一拧,握紧手中的茶杯,嘴唇抿得极紧,却什么也没说,扭头看向旁边。   整个营帐气氛有些压抑,连云晚也意识到此刻不宜多话,帐内只有丫鬟收拾床褥发出的细碎声响。   好在这般难熬的时辰很快结束。   李柔蓁派人来请云棠出去走走,云棠临走前将云晚也带了出去,云晚身边守着嬷嬷和丫鬟,云棠嘱咐她们守好云晚,不要让她乱跑冲撞人,又让云晚再三向她保证不会胡闹,才放小丫头去玩。   “这里人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李柔蓁笑着挽住云棠的胳膊,带着她朝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遮蔽视线的营帐远去,视野逐渐开阔,一眼似乎能看到天际尽头,远处是栅栏围起来的马场,还有供贵人休息的屋舍。   云棠今日穿得是襦裙,不方便上马,但李柔蓁早就为她准备一套骑装,这会儿推着人进去试衣裳,自己在外面挑马。   她刚刚挑中一匹赤红马和一匹白马,转头就看见一身红色骑装的少女朝她走过来,艳红的裙摆在冷风中飞扬,黑色的腰带束起女子纤细的腰身,柔顺的长发尽数盘起,少女眉眼冷艳,唇畔间的笑意柔和这种艳丽感,不至于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旁给马喂饲料的守卫不知何时看呆了,被马儿一顶,才骤然反应过来自己有多冒失,赶紧低头掩饰。   “我眼光果然没错,这身衣裳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   李柔蓁围着云棠走了好几圈,越看越满意。   云棠低眸浅笑,她看向李柔蓁挑出的宝马,眼睛如同宝石一般发亮:“这是我们的马吗?”   “是,这两匹马都很温顺,”李柔蓁终于想起骑马这回事,她牵着云棠走向那两匹马,“你看看你喜欢哪一个,要是觉得它们不行,那里还有更高大的宝马,不过那些马性子要烈些,你不会骑马可能制不住它们。”   “我看它们就很好,蓁儿,你想选哪一匹?”   云棠本来一直唤的是公主,在李柔蓁的强烈建议下才渐渐习惯唤她蓁儿。   她正问着,一直乖乖站着的赤红马不知何时踢踏着往前走了两步,黑亮的大眼睛盯着面前这个小姑娘看,脑袋还亲昵地往前靠近,马儿温热的呼吸扑过来,云棠被它吓了一跳,惯性往后一缩。   李柔蓁顿时笑出声,轻轻拍了拍赤红马的脑袋:“看来不用选了,这小家伙眼光很好,一眼就看到场中最漂亮的姑娘。”   云棠被调侃得微微脸红,她认真打量起这匹赤红马,马儿全身颜色赤红,额前带着一点白,毛发油光发亮,没有一丝杂色,这会儿马尾微微晃动,眼睛极亮地看着她,似乎怕再吓到她,也不敢莽撞上前了。   云棠深呼吸几下,她鼓起勇气伸手去摸它,赤红马往前踏出一步,脑袋一低,比云棠还主动,蹭了蹭小姑娘的手心,见她没有往后退,又大着胆子往前走两步。   明明应该是小姑娘讨好马,这会儿却变成马在小心翼翼讨好人家小姑娘。   李柔蓁止不住笑:“天啦,我还是你第一次看见它这么主动,你快摸摸它。”   云棠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剩下一丁点的害怕消失,她缓缓摸着赤红马的脑袋,试探地往后给他顺毛,小家伙的尾巴扬得更高,前蹄踢踏着,似乎想要跑起来。   云棠也跃跃欲试,她从前就想学骑马,但是祖母不让,觉得姑娘家不该这么跳脱,她也就这个想法搁置在心里,后来听蓁儿说围猎时能骑马,她期盼了几日,如今马在身前,她当然止不住雀跃的心情。   不过她先前没有骑过马,李柔蓁先跟她详细说了马鞍缰绳怎么用,以及一些动作要领,最后才扶着她上马。   马上视野更加开阔,旷野尽收眼底,云棠深吸一口气,微凉的气息钻进鼻翼,不觉冷反倒全身放松。   马倌牵着缰绳慢慢地走,先让她适应一段时间。   赤红马也很乖,走得很稳,不让小姑娘有一点不舒适的感觉。   但李柔蓁那边已经跑起来了,她学过骑马,现下骑着白马跑完一圈又回到云棠身边:“怎么样?害不害怕?”   云棠摇摇头,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它很乖,我可以试着跑起来吗?”   她实在看着眼馋,耐不住这样慢悠悠地走,想像李柔蓁一样跑起来。   “行,跑慢些,我在后面跟着你。”   云棠点点头,她按照李柔蓁教的,夹了夹马腹,赤红马感知到主人奔跑的欲望,加快速度小跑起来。   迎面而来的风变得凌厉,两旁景物后退,云棠不觉害怕,反而更加兴奋起来,她喜欢骑马,喜欢这种不受拘束自由自的感觉,仿佛只要她想,她可以奔向任何地方。   “蓁儿,我想跑得再快些。”   云棠回过头对李柔蓁说话,话音刚落,赤红马像是听懂主人在说什么似的,突然往前跑起来,这速度比刚刚的小跑快了不止一倍,简直是飞奔着往前跑。   云棠尚未反应过来,两旁景物急速后退,她慌乱中也不知道怎么控制赤红马,凌冽的寒风扑在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后来干脆埋头抱住马脖子,一颗心像是要被颠出来,简直欲哭无泪——她是想跑快些,但不是跑这么快啊。   身后还有李柔蓁的呼唤声,赤红马越跑越快,把李柔蓁都甩开了。   云棠感觉到身后的呼唤声越来越远,也不知跑了多久,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云棠被颠得有些难受,她试探抬头,入眼先是枯黄的草地和躁动的马蹄,那马蹄健硕,毛发也是赤红色的,接着往上看,看到一条修长有力的长腿放在马镫上,黑金暗纹的长靴有一种致命的熟悉感。   未及她抬头看向前方,对面那人已经笑出声:“云姑娘,今日可不是孤来纠缠你。”   作者有话说:   赤红马:我是不是很听话( ^_^)/ 第17章   直视   他的嗓音清润悦耳,没有刻意隐藏话语中的笑意,那般直直撞入小姑娘的耳朵中,惹得她更加不敢抬头看人。   “纠缠”这样的字眼带着别样的意味,仿佛他们之间关系并不单纯,但真算起来他们也只见过两次,只是每一次见到他,她的样子似乎都有些狼狈。   云棠一边直起上半身,一边轻轻拍了拍赤红马的脑袋,声音极低地道:“一点都不乖。”   她声音很小,按理说对面那人应该听不见,可不知是不是他耳朵太好使,她刚训完小家伙,那人又压着笑意道:“是有点不乖,该罚。”   这话也不知在说马还是说人。   云棠直起上半身,她挺直腰背坐在马背上,眉眼低垂没有直视对面的人,声音恭敬道:“臣女骑艺不精,还望殿下见谅。”   视线升高,她也看清楚对面那匹马的模样,同样赤红色的毛发,额前也带着一点白,不过比她身下这匹马高大许多,看起来也凶一些,面对她这匹马的靠近亲昵,似乎还有些不耐烦,头颅扬得高高的,颇有一种傲气。   这样一看,小家伙倒有点像是在热脸贴冷面,也不知它们是什么关系?   云棠正想着,面前那匹高大的马往前走了一步,她下意识想后退,但小家伙现在不太听话,她控制不了,正不知所措时,李琰驱马行至她身侧,两匹马并排站立,他的声音靠得更近些:“别低着头,往前看,你要驯服它,不要让它控制你的行动。”   他的声音温和有力,耐心地教导她如何控制马,比刚刚李柔蓁讲得还要细致些。   云棠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接着忍不住去认真听他说的话,按照他的教导去一步步做,重新掌控身下这匹赤红马。   她不敢像刚刚那么激进,握着缰绳慢悠悠地走,身心放松下来,才有机会好好看看眼前的风景——她已经跑出马场,这里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冬日草木凋零,一望无际的原野,十分适合跑马。   她转身往后看,本是想看看离马场有多远,她要不要往回走,目光一转却落在身侧那人身上。   他姿态闲适地坐在马背上,修长的五指松松地握着缰绳,散诞又不失衿贵,一身暗红色的骑装衬得他更加俊朗挺拔,线条微冷的五官此刻显得有些柔和,更添一份温润儒雅的气质,倒不像旁人口中冷淡漠然的太子殿下。   似乎察觉到小姑娘的目光,他微一偏头正好抓住云棠偷看的目光,微挑的丹凤眼里染上淡淡的笑。   “小姑娘,你知道从前那些直视孤的人下场是什么吗?”   他的语气很淡像是在闲聊一般,云棠心中蓦然一紧,匆忙移开视线,声音都有些卡顿:“我、我……”   云棠紧张着,孰不知身旁那人正心情很好地看着她,见她窘迫也不急着解围。   他目光落在她那身明艳张扬的骑装上,这身骑装像是为这个小姑娘量身定做,完美贴合她的腰身曲线,比起上次见面她穿的浅绿衣衫,更有冲击力,也更加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容貌,此刻的她像是一朵在酷寒冬日中盛烈绽放的红梅,是满目苍凉的荒山中骤然出现的一抹艳色,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掠夺,去争抢。   李琰忽然有些明白,上次赏菊宴她为何会选择那样清淡的装扮,那时只是清丽夺目,如今却浓艳得让人差点失神。   眼见小姑娘窘迫得快要落荒而逃,李琰无奈开口:“小姑娘,你怎么这么不经吓?”   云棠骤然回过神,她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那人,似乎不敢相信这么正经的太子殿下还会戏弄别人,又很快意识到直视他不太好,匆忙收回目光,微微一夹马腹,骑着马小跑起来。   不管怎么看都像是在逃跑。   李琰不急着追过去,他看着那抹艳丽的身影越跑越远,后来许是意识到跑得太远又乖乖往回跑,最后大抵是受不了那样慢吞吞的小跑速度,开始加快奔跑。   这一次她做好准备,不再像刚才那样狼狈紧张,小姑娘享受着跑马的快感,脸上扬起笑容,桃花眼弯成漂亮的月牙,她看着远处守在原地的人,莫名生出一种心安感,好像那人在她就不用害怕会出事。   来回跑了三圈,云棠骑回来时有些气喘,她脸上染着红晕,眼睛出奇的亮,嗓子也有些干涩,口渴得厉害,正要开口说回去,对面的人伸手递过来一个水袋。   云棠一怔,她不太敢接,心想太子的水袋她怎么能用?   “是新的,没碰过。”李琰看出她的担忧,见她还在犹豫,微一挑眉:“你莫不是讨厌孤送的东西?”   这句话十分管用,小姑娘赶紧否认没有,接过水袋在他的注目下拧开盖子,然后仰头喝水,她喝得有些急,喉咙滚动间有水珠滚落在下巴上,又迅速被纤白的指尖抹去。   李琰很快移开目光看向远处,冬日天暗得快,平原尽头落着残阳。   眼见小姑娘拧好盖子,他骑马转身:“回去吧,营帐那边应该已经收拾好了。”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马场,侍卫们见他们一起回来也只是低头去牵马,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李琰先下马,云棠跨在马背上等着马倌放好矮凳,她正打算扶着马鞍下去,身前那人忽然转身走向她,朝她伸手:“下来吧。”   她坐在马背上,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位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他眉眼温和,没有一丝凌厉之势。   她想,或许别人眼中的太子殿下是一个冷漠厉然的人,但她见到的太子,是一个温和的贵公子,会有些怕他,但也总能在他三言两语中放下那种拘谨和害怕,会让她觉得他可以靠近。   她没有扶住那只手,也没有急着下马,保持着垂眸看他的姿势,第一次有些胆大肆意地望着他,唇畔微勾,轻声道:“殿下,谢谢您。”   第一次见面,他帮她摆脱徐泽的纠缠,让她免于厄运。   第二次见面,他让公主帮她证明清白,送她上好的祛疤药。   第三次见面,他很耐心地教她骑马。   她欠他一句道谢,应该说出来。   小姑娘目光真诚地望向他,简单的三个字蕴含着她很深的谢意。   她说完又收回目光,自己扶着马鞍小心翼翼地跨下马背,但由于不熟练下马时没踩稳矮凳,身子不稳踉跄一步,往前一扑。她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又很快意识到这样的动作有多唐突,正要退开。   李琰手腕翻转,他握住那纤细的皓腕,隔着衣衫似乎也能感受到小姑娘较低的体温,他眉目低垂地望着她,压低嗓音:“云姑娘,道谢可不是简单的三个字就行。”   作者有话说:   李柔蓁:原来大哥还有两幅面孔。 第18章   知晓   晚风渐起,他站在少女身前,挡去寒风,握着的手掌不小心触碰到她的手背,她的手像是浸过凉水,比寻常人还要冷上几分。   少女像是受惊的小兔子一样瞪大眼睛看着他,手腕挣扎着要摆脱他的桎梏,还小心翼翼看向四周,见无人察觉他的动作,才稍稍放心。   “殿下。”她声音中带着丝丝恳求,有些害怕他这样的强硬。   恰这时身后有人唤道:“阿棠,你回来啦。”   他的掌心一松,少女的手腕迅速抽走,绕过他面色如常地走向后方。   “我骑得有些忘了时辰,回来时正巧遇到殿下。”   这是在解释他们为什么一起回来。   李琰听着这句解释,有些想笑——他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想和他撇清关系的小姑娘,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但明明她刚刚才那么真诚地对他道谢。   他不过试着前进一步,便将她逼得倒退十步。   啧……   他转身看向后方,少女背对着他站着,察觉到他的目光身体似乎有些僵硬,他没有上前,嘱咐道:“早些回去,莫要耽搁晚宴的时辰。”   “大哥放心,我记着时辰呢,倒是大哥再不回去,怕是父皇那边要来寻人了。”   他是太子,不宜消失太长时间,原本也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谁能料到中间出了个小插曲,这么一耽搁竟差点忘记时辰。   李琰不再多说,他走回赤红马的身边,握住马鞍翻身上马。   云棠听见马蹄奔跑的声音,转身看去,那匹高大的赤红马已经跑得很远,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她抿唇看着,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也不能多想,那句话不过是他随口一说,她可以当作没有听见,但是……真的可以吗?   他觉得口头道谢太简单,可她还能做什么呢?   李柔蓁一直观察着云棠的表情,这会儿见她似乎有些不高兴,心也悬了起来,凑上去小声道:“阿棠,你是生气了吗?”   他们在外面待了这么久,且她骑马冲出去时着实凶险,不会没有人来寻她,但事实就是一个人都没有,任由他们在那片空旷的草地上单独待了许久。   李柔蓁原本是追出去的,后来看见大哥在才又折身回去,但她摸不准云棠的心思,怕她生气。   云棠听懂她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沉默一会儿,轻声道:“蓁儿,他是太子,而我只是一个侯府庶女。”   话音一落,无声空寂许久。   李柔蓁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又不知该怎么说。   她忽然发现,她把事情想简单了,她其实心底还是偏向大哥,好不容易见大哥对一个姑娘家如此上心,就忍不住想去撮合他们,但她忘记这不是一个人的事,储君的身份会带来许多问题。   未及李柔蓁开口,云棠已经收拾好心情,她扬着笑脸看向李柔蓁:“其实我今日还挺开心的,殿下确实是一个好老师。”   她如此坦然地提及太子,李柔蓁心中的石头落地——本就是让她来放松的,她开心便好。   至于其他的,顺其自然吧。   “你开心就好,我送你回去。”   云棠临走前将那一身红色骑装换下,她回到营帐时天已擦黑,云晚坐在营帐内打着瞌睡,云瑶不知去了何处,她不在,云棠也自在许多。   云晚一见她回来,就叽叽喳喳说了许多今日的见闻,云棠一边整理发饰,一边将帕子递给扶桑,让她更换一条。   “二姐姐去哪里了?明天能不能也带我一起去,我看他们都在骑马,我也想骑马。”云晚拽着云棠的袖子撒娇。   但这次云棠没有应她:“不行,父亲和姨娘都说了,你还小,不能学骑马。”   “哪里小了?我看人家九岁的妹妹也在学骑马呀,怎么到我这里就不行了?”   “那你去求父亲,若是父亲答应,我就让人教你。”   云晚见劝不动云棠,一张圆脸鼓起来,生气得不想理人。   云棠知道她气消得快,不去接着骑马的话题,她倒不是真觉得云晚太小,而是父亲和姨娘都不同意,她不能擅自做主。   “姑娘,有点不对。”扶桑拿着新的帕子过来,她表情严肃,低声道:“帕子少了一条,好像有人动过我们的包裹。”   “什么?”云棠皱眉,手帕这种贴身之物,她不能不多心。   云晚还在那边闹脾气,云棠问她有没有其他人进来过,她生气地说没有,但见云棠很着急的模样,还是扬着脖子问:“怎么了?丢东西了吗?”   “我们姑娘丢了一条帕子。”   “一条帕子?”云晚显然意识不到一条手帕能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好找的,我那里帕子可多了,不然我送二姐姐一条?”   小丫头明明还气着,这会儿还能大方地送帕子。   云棠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但见时辰来不及,也不再多寻,牵着云晚先去云易丰那边的营帐,再一起去赴宴。   冬狩规模极大,一排排的座位列下来,云棠抬头往上看,那么远的距离仿佛是一道鸿沟。   她低眉收回视线,听着外面内侍报皇子和各家公子的狩猎所得,太子所得猎物最多,二皇子和三皇子紧随其后,太子和两位皇子所得颇丰,皇帝龙颜大悦,嘉赏一番,晚宴才正式开始。   舞乐奏起,妖娆的歌姬在场中献舞,殿内人本就多,舞曲和酒味混杂在一起,空气似乎都变得黏腻燥热起来。   云棠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今日晚宴不太拘束,外面还有篝火,早就有姑娘悄悄出去透风。   云晚一个小孩子更是待不住,云棠得到父亲的准允,也牵着云晚出去透风。   殿外冷风扑面而来,瞬间吹散鼻尖环绕的浓郁香气。   云棠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云晚坐不住,她答应不会跑远,又让嬷嬷和丫鬟守着,云棠才放她离开。   初冬夜晚的风有些冷,但也能让人更清醒些。   云棠仰头看着漫天的星空,眼前浮现刚刚看到的场景——舞姬挥着水袖抛向他,他闲散地坐在那里,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神色,许是冷着脸。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这副场景,又很快将这些画面从脑海中驱散。   坐了一刻钟,云棠正要去将云晚寻回来,她刚刚起身,转身瞧见一人朝她走过来,那人脚步很急,很快走到她面前,也让她看清他的模样——那熟悉到令人作呕的黏腻目光,哪怕他戴着半遮的面具,云棠也瞬间认出他。   徐泽。   她几乎快要忘了这个人了。   那次事件后,徐泽闭府不出,徐家人遍寻大夫,似乎是为了治他脸上的伤,但看如今他戴着面具,想来没除掉伤疤。   但她不知道的是,徐泽伤得不仅是脸,还有他的命根子。   他起初确实是因为闯进梅苑而缩在府中一段日子,后来见无事发生又想出府寻乐,谁知就那次出府他遇到意外,不知哪里冲出来的人拿着麻袋兜头罩住他,将他揍了一顿,且狠狠伤了他那处,一脚踩断他的后半生。   他们遍寻名医,无人能治好,最后老侯爷没办法,将他那个怀孕的外室接回了府中。   “云二姑娘,真巧啊。”徐泽笑着道,他露出的半张脸看着很憔悴,眼底的青黑浓重到化不开,但他却很兴奋。   他原本已经不敢再来招惹云棠,但今日他收到一个好礼物。   他想,若不是她,他不会变成这副模样,如果有可能他不想放过这个贱人,哪怕引起些风言风语也好。   云棠后退好几步,她拉开与徐泽的距离,面色冷然:“你别过来,这附近有巡逻的侍卫。”   “我当然知道这附近有人。”徐泽轻笑几声,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扬了扬:“二姑娘,这东西你不觉得眼熟吗?”   徐泽手中拿着的是一条粉色手帕,帕子一角绣着白色的槐花,若是细看,能看见一片花瓣上绣着一个小小的棠字。   云棠瞳孔一缩,她很少在帕子上绣字,她记得这条手帕,是刚刚没寻见的那条,可怎么会落到徐泽手上?!   “无耻,你竟然偷我家姑娘的帕子!”扶桑气得咬牙切齿。   徐泽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嗅了嗅手中的帕子,笑道:“你说我偷的,我还说是你家姑娘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呢。”   云棠看着他嗅闻那条手帕,强压恶心的感觉,冷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当然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云家二姑娘不知廉耻,竟然将帕子这种东西贴身送给我。”   徐泽话音一落,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姑娘家的说笑声。   徐泽身边的小厮突然动作,他冲上去就将扶桑拽到一边,扶桑被拽的一踉跄,徐泽两步做三步,上前就要捉住云棠的手腕。   云棠正要躲闪,一个石块猛地飞了过来,精准砸在徐泽的肩膀上,那石块有成人一个拳头大小,被人用十成的力气丢过来,砸得徐泽肩膀剧烈一痛。   云棠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那边也传来云晚高声的斥问:“哪来的登徒子,竟然公然抢我二姐姐的手帕,还要不要脸了?看我不砸死你。”   云晚声音贼大,徐沅刚带着小姐妹赶过来,几个姑娘家就听见小丫头的斥问,接着又看见云晚捡起一块石头不由分说地砸向徐泽。   扶桑早已挣开那小厮的桎梏,她守到云棠的身前,顺着云晚的话说下去:“徐公子,你怎生这么无耻!还不快快将我家姑娘的帕子还回来,不然我家侯爷绝不轻饶你!”   那边徐沅还愣着,云晚已经冲到徐泽面前,她身边的嬷嬷和丫鬟护着她,而徐泽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他正捂着肩膀,见她要来抢帕子,还不肯给。   云晚才不跟他客气,握着石头直接砸他,砸得他不得不松手。   云晚抢到帕子就退到云棠身边,一张脸还气得通红:“无耻之徒,不要脸!”   饶是刚刚走到这边的姑娘们,也看清是什么情形了,她们倒没怀疑云晚的话,毕竟徐泽平日里的作风太差,她们觉得这样的事他能做出来。   徐沅本来还想上前为哥哥说些话,听见身后的议论声,咬唇站在原地,没再动作。   云晚将帕子递给云棠:“二姐姐,你的帕子。”   云晚这一刻十分庆幸自己脑子好使,这么快想出应对之策,才没让二姐姐受委屈。   云棠看着那张手帕,她没有接,伸手从鬓发间拔下一根发簪,扶桑捏住那条手帕,锋利的簪尖划过手帕,瞬间撕拉成两片。   云棠根本不看徐泽,连同那支簪子一起丢给扶桑,冷着嗓音道:“很脏,烧了吧。”   她不做任何辩白,简单五个字像是一巴掌扇在徐泽脸上。   徐泽还想说什么,云棠牵着云晚直接转身离开,如今有人在,他根本不好上前纠缠,只能死死盯着她的背影,表情扭曲。   直到走近篝火,云棠才渐渐放慢脚步,她看着那簇燃烧的篝火,沉默着没有说话。   云晚仰头看着她,小声道:“二姐姐,你还好吗?”   云棠低头看了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头,摇头:“我没事,谢谢阿晚帮忙。”   “不用道谢,我当然不可能看着外人欺负二姐姐。”   小姑娘才十岁,她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也没有那么多心机,只是单纯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姐姐。   云棠没有继续说什么,一直到晚宴结束都保持着沉默。   云晚意识到她心情不好,也不再像之前那样叽叽喳喳,安静地陪着她。   入夜时分,云瑶一直没有回来,云棠迷迷糊糊间听见些动静,正要起身,一个小身影钻进她的被窝,声音中还带着几分急切:“二姐姐,我知道大姐姐的秘密了。”   云棠其实一直没睡熟,听见云晚的话立刻清醒过来:“什么?”   云晚四下看看,低身凑到云棠耳边小声道:“我刚刚听见大姐姐说,爹爹答应将你们一起嫁进国公府,大姐姐为正妻,二姐姐为贵妾。”   云晚还小,她不明白贵妾是什么意思,但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件好事,所以才赶紧跑回来告诉云棠。   她还想说什么,一抬头却看见云棠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净。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阿棠要醒悟了。 第19章   醒悟   “二姐姐,你怎么了?是我说错话了吗?”云晚从未见过云棠脸色这么难看,她一瞬间被吓住,小心翼翼地询问,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云棠镇定神色,语气尽量平静地问道:“你怎么听到的,长姐是怎么说的?”   云晚不敢隐瞒,将自己撞见的事一一说了出来。   云晚其实一直很好奇云瑶藏着的秘密,她先前去给嫡母请安,无意间听见云瑶正在对嫡母哭诉,云瑶哭得很惨,断断续续说着“婚事”,“不行,瞒不住”,“忍不了”这样的话,她没听得真切,后来险叫人发现,也不敢继续听下去。   小丫头正是好奇心最重的时候,平日里那么高傲目中无人的大姐姐哭成那个样子,那个被藏着的秘密就挠得她更加心痒。   今夜她睡不着,偷偷溜出去玩,没成想就撞见一直未归的云瑶,她隐隐约约瞧见云瑶在和谁说话,那人身量比云瑶高,着男子衣饰,云晚瞬间联想到云瑶的婚事,她没忍住好奇心,悄无声息地躲到角落里。   而云瑶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落入旁人眼中。   她看着面前神色冷漠的顾少安,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哭得让人怜爱,然而对人一向温和的顾少安此刻看着她没有半分的动容,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对于她口中的婚娶之事也没有丝毫反应。   云瑶苦笑一声,她缓缓擦去眼泪,目光中的哀戚逐渐变成坚定,她哑着嗓子道:“我知道你怨我,当时我被嫉妒蒙蔽双眼,以为只要让你讨厌二妹妹,你就会重新喜欢上我。但我现在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能强求,我做下的错事,我自己来承担,我不会让二妹妹继续受委屈。”   她不再楚楚可怜地求原谅,顾少安觉得她说得有点奇怪,眉头紧皱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云瑶苦笑着继续道:“你不是喜欢二妹妹吗?我父亲已经准备答应你母亲的要求,我嫁给你做正妻,二妹妹进府做贵妾,这样你也能娶到自己喜欢的人。”   顾少安一愣,随即眼中闪过喜意,他忍不住问道:“当真?”   他一早知道母亲的打算,原本觉得这样做太过分,但最终敌不过自己的私心,并没有多加阻拦,也一直担心安阳侯府不会答应,心里百般煎熬,以至今日都不敢去靠近云棠,怕看见她眼中的厌恶。   如今听见云瑶说安阳侯应允这件事,他压不住心中涌上来的庆幸和喜悦,神色和话语都透露出他愉悦的情绪。   云瑶看着他高兴的样子,险些呕出一口血,昏暗的夜色掩盖住她片刻的狰狞,她声音还是那般柔和:“是真的,但是……顾郎,我不会嫁给你。”   顾少安骤然回神,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云瑶:“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嫁给你。”云瑶笑着在说,但顾少安能听出她语气中的苦涩,未及他回神,又听见她继续说:“顾郎不喜欢我,我也不想因为我犯下的错事强逼顾郎来娶我,所以回京之后我会跟父亲母亲说清楚,我会剃了头发去做尼姑,这样也不会影响二妹和三妹的婚事,顾郎也可以娶二妹。”   她一口一个顾郎,出口的话却是断然决绝,说完也不再看顾少安,沉默许久才低声泣音道:“如此,只盼顾郎能原谅我做下的错事,只记住那个傻傻喜欢你的云家姑娘。”   “顾郎,你能答应我吗?”   她终于又抬头看向顾少安,泪光朦胧间,满眼是对他的喜欢与爱恋,以及那么卑微的奢求。   顾少安心弦微动,他本就心软看不得女子哭泣,且他清楚剃发去做尼姑有多苦,但云瑶宁愿去做尼姑也不愿强逼他娶她,只是卑微地祈求他的原谅。   他看着那双泪盈盈的眼睛,突然想起,他也曾经对这个女子动过心……   “后面有巡逻的侍卫过来,我不敢多留就跑回来了,不知道他们接下来又说了什么。”   云晚将自己听见的尽量复述出来,虽然说得不全,但也大致能拼凑出云瑶说的话,她说完又借着烛光去看二姐的脸色。   云棠脸上没有什么血色,她眼中像是有情绪在翻滚,但又好像很平静。   云晚看不懂,但她觉得二姐姐好像在难过:“二姐姐,要是难受哭出来就好了。”   “我没事,你睡觉吧。”   云棠语气正常,她看着云晚躺下,给她盖好被子,才重新回到自己床上。   她躺在有些变冷的被窝里,感觉到心口的温度在不断下降,她很冷,冷到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取暖。   父亲的承诺犹在耳畔,此刻想起却觉得可笑至极。   她怎么忘了,父亲可以将她丢在平州十几年不闻不问,如今以她作为踏脚石让长女嫁进国公府,本就是有可能的事。是她太天真了,天真到抱着那点可怜的亲情不放,天真到相信一句随口的承诺。   但……凭什么呢?凭什么她就要任人摆布?凭什么她要听从那些人的话?他们未曾关心过自己,承诺转瞬即忘,甚至未曾想过问她愿不愿意。   她守着这样可怜又薄弱的亲情,只会让她变得更可悲。   /   云瑶是半夜回来的,一整夜下来三个姑娘都没怎么睡着。   云晚一直担心云棠的情况,翌日本以为会看见云棠肿着的双眼,却见她神色正常,面对云瑶也没什么异常,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云晚不懂,她可以感觉到二姐姐很难过,但她为什么没有哭呢?   北面的马场,身着红衣的少女骑在马背上,像是一阵风飘荡在天际间,她骑着马像是不知疲倦,看起来丝毫不像一个初学者。   但李柔蓁明白,一个初学者根本不适合这样高强度地跑马,现在没有感觉,之后肯定会难受。   “你家姑娘怎么了?昨日不是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心情变得这么差?谁欺负她了?”李柔蓁劝不动云棠,只好来问扶桑。   扶桑其实也不太清楚,她知道昨夜三姑娘对姑娘说了许多话,也隐隐觉得和那些话有关,但不清楚说了什么,如今也只好摇头。   李柔蓁终究不能任由云棠这么跑下去,她翻身上马去拦人,最终将云棠逼停下来。   “别跑了,你这样也不见得心情就能变好。”   云棠低垂着眸,她拽着缰绳,想绕过李柔蓁:“我没事。”   “你现在当然没事,等你明天起来你就会发现你双腿疼得走不动路。”李柔蓁干脆上前拉着她的缰绳不放,劝她:“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这不是发泄的方法,我有别的法子,你要试试吗?”   “什么办法?”   “喝酒。”   云棠从未喝过酒,李柔蓁直接吩咐摆了一桌的酒,她干脆利落地拔开酒塞,倒了满满一碗酒放到云棠面前:“这是米酒,很甜,你尝尝。”   云棠看着面前这一碗白色的米酒,没有多做挣扎,没有去想会不会喝醉这样的问题,抱着这一碗米酒直接大口喝起来,甚至险些呛到。   米酒很甜,像是能中和心里的那点苦。   她喝得很快,最后直接抱着酒壶喝了起来,这里没有外人,她不去顾及形象,无声沉默地喝酒发泄。   最后不知道喝了多少,她头晕得难受,倒在软榻上看着营帐顶端,没有哭没有闹,慢慢闭上眼睛,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李柔蓁看着榻上的少女,再看看满桌的空酒壶,很是发愁——这不对,她根本就没有发泄出来,所有的情绪还是憋在心里,这样喝再多也无用。   李柔蓁觉得有些棘手,完全不知如何开解她,又着人去打听昨夜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最后打听到徐泽纠缠的事情。   “这个混账!他竟然还敢纠缠阿棠!”   李柔蓁气得骂出脏话,她早就知道徐泽不举的事情,也知道是大哥动得手,现在看来还是下手轻了,承康伯府不该再留了。   李柔蓁着人看着云棠,自己出了营帐去寻人。   云棠这一觉睡得有些久,醒来时已是黄昏,她揉了揉额角,坐起来怔然许久才缓缓起身收拾好自己,李柔蓁不在,她也不再多留。   刚刚回到营帐,她甚至来不及喝一口热茶,云晚身边的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见她如见救星:“二姑娘,你终于回来了,求您帮帮忙,去找找三姑娘吧,三姑娘不见了。”   “什么?”云棠手中的茶杯一倾,她也顾不得头疼,“你们不是一直守着阿晚吗?怎么会不见?说清楚!”   “刚刚三姑娘追着一只兔子进了东边的小树林,奴婢和嬷嬷一起追过去,那林中很黑,我们也不知怎么就追丢了,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三姑娘,嬷嬷现在还在林中,我是跑回来找人的,求求二姑娘帮忙找找吧。”   那婢女哭得很惨,云棠被她哭得头更疼,她喝了太多酒,这会儿是真的不舒服,但云晚的事情更急。   “你通知侯爷夫人了吗?”   “侯爷应该在陛下身边陪着,夫人和其他女眷一起去见皇后娘娘了,大姑娘也寻不见人影,所以奴婢才来求姑娘。若是三姑娘有个万一……”   其实这丫鬟和嬷嬷一开始没觉得多严重,云晚刚刚失踪时她们是有些慌,但觉得不会找不到人,直到找了许久也不见人才意识到不对。比起将事情捅到夫人侯爷面前,她们更怕云晚真的出个意外,到时候就不是打骂几句的事了。   “闭嘴!”云棠厉声喝止,她疾步往外走,先找了几个小厮跟她一起去找人,又让婢女想办法去通知韩氏和云易丰,接着直接往东边的那片小树林奔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到文案剧情 第20章   救她   天色暮暗,东边的小树林枝影重重,云棠提灯走在林中,一边走一边扬声唤云晚的名字,枝叶飒飒,声音在林中不断回响,却没有人回应。   这片树林看似不深,但与圣上狩猎的围猎圈相近,白日里姑娘们在林中闲走也轻易不往深处走,胆子小根本不曾踏足这里。   云晚年纪小,这会儿说不定是绕在里面走不出来,若是不小心误入围猎圈,那便麻烦了。   “你们分头去寻,务必要找到三姑娘。”云棠将身后跟着的人分成几拨,让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去寻云晚。   她自己提灯往里走,但越往里走,里面的景致越难以看出区别,云棠不时留下些记号,细心记住来时的路,喊到最后嗓子开始嘶哑,还是不见云晚的踪迹。   扶桑眼见四下越来越黑,心口咚咚地跳,她莫名有些不安:“姑娘你要不先回去,我和他们留下来找人,这林子越来越黑了,姑娘若不小心受伤……”   “先别说话,前面是不是有声响?”   云棠打断扶桑的话,她提着灯往前走,前方有些窸窣的动静传来,声音不具体,分辨不清是不是人的脚步声,有些奇怪的味道在林中飘散开来。   云棠着急寻云晚,怕她受惊躲在哪里不肯出来,正要靠近,扶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扭头看向跟在一旁的小厮:“你上前去看看,是不是三姑娘躲在那里。”   小厮有些不情愿,许是天太黑,他觉得这林子变得有些诡异,不太敢上前。   扶桑见他不动,压低声音喝他:“若是三姑娘出了什么差错,你觉得莫姨娘能放过你们?”   小厮头皮一紧,他想起莫姨娘对云晚的宠爱,心里挣扎着握紧手中的灯笼,一步一挪地上前去查看。   那小厮离得不远,他走近后拿着灯笼去照,先是看到枯草心里一松,接着灯笼的光一偏,照亮不远处的枯叶,他一开始没看清,仔细一瞧,心里猛地一跳,瞳孔一缩,吓得连退好几步,还惊叫出声。   林中骤然响起惊叫声,云棠被他吓得心里一紧,她看向面色惶恐的小厮:“怎么了?是什么?”   那小厮手指哆嗦地指着不远处,一边说一边后退:“那、那里有一只死兔子,被咬得鲜血淋漓,好像、好像是、是……”   小厮还想说什么,余光瞥见云棠身后走出的影子,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指着她们身后喊道:“是狼!”一说完拔腿就跑,也顾不得将主子丢在原地。   云棠在他的提醒下转身看向后方,昏黄的烛光照亮身后的一小片地方,藏在阴影中的猛兽身影高大,一双眼睛发出幽幽的绿色,犹如鬼火。   剩下那个小厮终于意识到情形不对,他一退再退,此刻哪里还记得云棠也是他们的主子,寻着机会转身就跑。   云棠在短暂的惊愕惧怕后,她紧紧握住扶桑的手,眼见那匹狼跨过阴影朝她们走过来,她低喝一声:“跑!”   话音一落,她和扶桑同时转身往后跑。   惨淡的月光透过枝桠投向林中,那股奇怪的味道变得鲜明起来,那是浓重的血腥味,身后夺命的恶狼越追越近,仿佛随时能将她们吞吃入腹。   云棠觉得体力流失得很快,她循着记忆往林外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呼救,企图引起林中其他人的注意,她白日里骑马过度,此刻才感觉到身体有多虚弱。   云棠奔跑中回首看了一眼,那匹狼离她们很近,距离还在不断缩短,锋利的獠牙似乎随时能咬住她的双腿,死亡从未离她那么近,近到她连快要忘记恐惧,用尽力气往前跑,却同时松开握紧扶桑的手。   她不能拖累扶桑。   “姑娘,你做什么?!”扶桑瞬间察觉她的意图,眼里溢出泪,要重新握紧她的手:“扶桑死也和姑娘死在一起!”   云棠轻轻一笑,身后那匹狼冲过来的一瞬间,她猛地将扶桑往前一推:“跑!”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锋利的狼爪勾破她肩上的衣衫,刺进骨肉,肩头溢出鲜血,她被猛地扑倒在地,腥臭味弥漫开来,那张着的血盆大口下一瞬就要撕咬起来。   云棠恍惚间听见一声鹰唳惊破长空,击破林中的晦暗。   一只羽箭飞射而来,凌凌寒光射进狼的胸口,将它逼得倒退,在它未来得及逃跑之时,长刀刺穿它的胸腹,鲜血喷溅而出。   温热的血液溅到云棠的脸上,她瞪大眼睛看着,呼吸急促,长影在她面前投下,那人握着帕子,轻柔地擦去她面颊上的血痕,声音藏着细微不可察的慌乱:“没事了,它死了。”   “……死了?”云棠怔怔地重复他的话。   李琰点头:“嗯,它死了,不会再伤害你了。”   他的声音温润有力,轻柔地安慰,驱逐少女身上面对死亡的阴影。   云棠终于缓过神来,她闭上眼睛,捂着胸口喘着气,像是窒息许久的人拼命呼吸新鲜的空气,以证明刚刚只是一场噩梦,她又重新活过来了。   树林上空绽开一朵红色烟云,李琰轻声道:“他们找到你妹妹了,你们都没事了。”   云棠听见这句话,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人,她看着他熟悉的眉眼,看到他眼中的关切,她看了他许久,眼睛一眨,一滴泪滚落面颊。   无声的寂静中,她的理智和情感的防线瞬间崩溃。   一颗又一颗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她像是终于等到能让她安心发泄的对象,久久憋在心里的情绪如同洪水击溃理智的阻拦,她没有哭出声,肩膀细微的颤抖泄露她不安的情绪,一双美目盈满泪水,看着他没有动作。   李琰沉默几息,他伸手一抽系带,解开身上的披风,他将披风兜头罩过去,遮住少女的上半身,接着揽住少女的腰身,手臂绕过她膝盖,用力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脆弱的少女一惊,却没有挣扎着要下去,往他怀里缩了缩,似乎还在无声哭着。   他抱着她直接往林子外走去,扶桑惊愕地看着这一幕,想上前阻拦,却被孟谦拦住。   太子营帐守卫者众,乍然见太子怀中抱着一个女子回来,皆是一惊,但训练有素,面上不露端倪地掀开帘子。   李琰绕过屏风,将她轻柔地放在床榻上,没有去掀开披风,他能感觉到她的肩膀还在颤抖,她哭了一路,如今还在哭,像是心里藏着许多委屈,如今再也忍不住。   李琰想到李柔蓁的话,又想到刚刚看到的场景。   她被狼扑倒在地,如果他来迟一步,他根本不敢想她会落到什么下场。   一向冷静的太子此刻面沉如水,眼中泄露杀意。   云棠感知不到这些,她大概猜到自己身处何处,也知道这般哭泣很是失态,但她想,她在他面前也不是第一次失态了,她忍不住那些情绪,如今只想借着哭泣发泄出来。   少女蒙着披风,哭了许久也不见止住。   李琰念着她肩上的伤,走到桌前倒了杯热茶,隔着披风递给她:“你肩上还有伤,需要包扎,哭久了对眼睛也不好。”   袅袅热气扑面而来,云棠哽咽着握住那杯热茶,茶水的热度隔着杯子传到手心,她吸了吸鼻子,缓了一会儿情绪,伸手掀开遮在头顶的披风。   烛光倾泄而来,她一时有些适应不了,侧头闭眼去躲避光亮,再次睁眼才看见站在床前的人,他垂眸看着她,见她不哭了,似乎松了一口气。   “放心,没人知道你是谁,也不会有人敢乱说话。”   按理说他应该将人领到李柔蓁的营帐,但那时她哭得那么委屈,他不知怎么想的,直接带人回了自己营帐,如今这么说是让她放心。   但云棠此刻并不在意这些,她声音低哑地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小姑娘很冷静,目光中没有他预想的慌乱,似乎对于身处他的营帐这件事并不惊慌。   她与之前有些不同。   但此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李琰没有多问,他走到屏风外面,不多时有一个身着紫色衣衫的女子走进营帐,她肩上背着药箱,身材长挑,面容婉丽,对着李琰略行一礼,走进屏风后。   她看见坐在太子榻上的少女,眉眼一动,不露惊讶,笑容很是温和:“我来帮你上药,可能会有些疼,如果忍不住咬住这块帕子,不要伤了自己。”   她比云棠年长许多,语气和神色温柔如春风,像是关心体贴的长辈,云棠本来有些紧张,听着她的话渐渐放松下来。   云棠肩上的伤不算严重,狼爪刺得不深,但清理伤口时也疼得厉害,云棠一开始还忍着,后来主动咬住那块帕子,额上都沁出冷汗。   俞绾将伤口处理好,收拾药箱时看向云棠,笑着道:“你很坚强,我还以为你会哭出来。”   云棠闻言有些羞赧,她刚刚哭了那么久,现在是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伤好之前记得不要碰水,一定要忌口,我会将注意的事情写下来,你记得看。”俞绾嘱咐完,也不再多说什么,收拾好药箱绕过屏风走出去。   营帐内再次安静下来,云棠整理好衣衫,思来想去还是将他的披风遮在身上,她的衣衫被狼爪撕破一部分,不太合礼。   她整理完,抬头看向站在屏风外的那人,轻声道:“殿下,我有话对您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一定到文案剧情,我果然不适合立flag 第21章   一吻   屏风后的少女声音低微,她坐在床榻上,身上罩着他的披风,烛光在她周身晕染一层朦胧的光亮,隔着屏风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盈盈的目光。   李琰没有急着走进去,他看着屏风上的那道身影,想起她刚刚那么冷静的神情,她有些变化,但他摸不清这些变化的原因。   直到云棠低声又唤他:“殿下?”   小姑娘声音里夹杂这些许不安。   李琰敛去眸中的神思,他跨过屏风走到床榻前,屋中少女的模样更清楚地映在他眼中——她很瘦削,宽大的黑色披风将她整个人遮住,连脚踝都没露出半分,只有一张白净的小脸露在外面,眼角通红,一看便是哭过的。   她仰脸看着他,目光盈润染着刚刚的泪意,不曾闪躲。   她想说什么,但似乎还没勇气开口。   “想回去吗?”   云棠毫不迟疑地摇头,她现在并不想回去,不想面对他们。   李琰似乎料到这样的回答,他并不惊诧:“若想找人说话,可以让蓁儿过来陪你。”   云棠还是摇头,她试着深呼吸几下,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慌乱,指尖松开攥紧的披风,正要直起身子。   “殿下,奴才有事禀报。”孟谦的声音乍然响起。   云棠刚刚鼓起的勇气被人一扎,细白的指尖往里一缩,身体没再动作,目光微垂。   她以为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但是李琰早看出她很紧张,他很好奇这小姑娘到底想说什么,什么话让她紧张至此?   不过也不急于这一时,李琰背过身子朝外道:“进来。”   他显然没有走出去避嫌的想法,孟谦站在屏风外,也不敢抬头朝里看,低头禀报:“殿下,那匹狼的尸体查不出问题,但围猎圈的防护栏确实有一处破损,应该是人为。那只被狼咬死的兔子,正是引着云三姑娘闯进树林深处的那只兔子。兔子脖颈上戴着一个银项圈,经查证,是徐家二姑娘养在身边的兔子,不过徐二姑娘说她的兔子昨夜就失踪了,一直也没找到,并不承认放出兔子去引诱云三姑娘。”   孟谦将查到的事情一一详细说出来,云棠紧张的情绪被他的话打断,她从孟谦的字里行间得出一个结论——此事牵扯最深的是徐沅,可能是徐沅设计她被狼袭。   不过事情仍有疑点,徐沅如何控制那匹狼,如何保证那匹狼最终袭击的是她,而非别的世家女子?况且用自己的兔子去引诱云晚太过明显,若真是她所为,也该将兔子脖颈上的项圈摘掉才是,除非她根本没有想过此事会被查。   若是当时她真的被狼袭击成功,轻则受伤重则丧命,这种事情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恐慌,不可能不查,徐沅当真这么蠢吗?   云棠没有办法忘记刚刚差点丧命的阴影,但她哭过一场发泄过情绪,现在思绪无比清楚,也无比肯定——有人想害她。   不止是今日这件事,还有上次徐泽偷取她手帕一事,她不相信徐泽的人手能伸那么长,那就只能是身边的婢女行事,云晚没有动机,但云瑶和韩氏都有动机。   利用手帕作为定情信物,让她名声受损,以显国公府的门第,他们未必会愿意接受一个名声受损的女子进府。   云棠越想越觉得可笑,她忍不住紧紧攥住身上的披风,从未有一刻觉得身体这么冷,仿佛有透骨的寒意侵入骨髓。   她在努力忍让小心翼翼求周全时,那些人已经安排好她的命运,既想用她做踏脚石,又嫌她碍事,欲除之而后快。   这一次是幸运躲过,那下一次呢,她还能侥幸躲过去吗?   她可以躲过徐泽一次,但如果出现第二个徐泽呢?她可以躲过这样的恶意多少次?   身上披风笼罩着独属于男子的气息,云棠垂眸看着披风上的暗纹,她心底的胆怯在一点点退去,变得越来越坚定。   孟谦早已退出去,营帐内寂静无声,李琰不知何时转过身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说话。   云棠心里终于做好决定,她指尖一松,双膝并拢跪在床榻上,她抬头看向他,细白的指尖从披风里探出,接着是纤细的手腕,那手腕微抬靠近身前的人,衣袖上扬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她柔软的指尖碰触到他的手指,像是一片羽毛轻飘飘地扫过,接着朝他掌心探过去。   李琰没有躲开,他静静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勾住他的手心,少女脸颊飞升起薄红,连莹白的脖颈也未能幸免,她像是在试探,试探他的态度,试探他的底线,柔软的指腹轻轻搭在他的手心,拇指按在他的中指上。   属于她的体温,她那抹不容忽视的冰凉触感在他的掌心环绕,她虚虚握着没有靠得更近。   李琰表情未变,眼中似有微光闪烁,他想他猜到这小姑娘要说什么了。   云棠很紧张,她再有勇气,也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这是她能做到的极限,她也很庆幸他没有躲开,所以……   少女双眸似秋水般地望向他,不知何时又漫上雾气,她轻柔地开口唤道:“殿下。”   这一声殿下与以往不同,没有刻意的疏离,极尽婉转与柔媚,像是漂亮可爱的小猫咪伸出爪子在你心上抓了一下,不轻不重,直叫你无法抛下她离开,更不可能甩开她的手。   他这才发现,尽管没有着红衣盛装,尽管遮着黑色的披风,小姑娘也可以轻易撩拨一个人的心弦,当她卸下所有的防备朝你靠近时,你无法拒绝她。   李琰眼中微光更甚,他的双眸像是幽深的黑潭,叫人无法察觉他的心思。   云棠不曾错过他面上的一丝神情变化,但她很快有些挫败,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更不知他下一步要做什么,难道要甩开她的手吗?先前……是她误会了吗?   云棠眼中漫上不安,她快要羞得不敢再看他,手指微松似要放弃时,忽见他的唇畔微微勾起。   她微惊地看着他,接着听见他浅笑问她:“云姑娘,你这次要求什么?”   初见时她求他帮忙解围,这一次呢,她打算求什么?   云棠微微一怔,她很快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心口突然快速跳了起来,跳得她脸颊更热,整个人仿佛置身于炭火之中,烤炙她神智都快要不清醒。   但她还是听见自己很清晰地道:“云棠……求殿下护我。”   她不躲不闪地看着他,“护我”这样的字眼可以有很多解读,她想他如果继续追问下去,她也可以大着胆子说出她的意思。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也不怕说得更多。   但李琰怎么会听不懂她的意思?   他看着少女的眼睛,声音极慢地问她:“你想清楚了吗?如果之后你想后悔,孤也绝不会放人。”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带着侵略感,他不是在随口说说,他要得到少女的承诺,而一旦许下承诺,他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   云棠听着这句话,反而不再紧张,她认真点头:“我不会反悔,这是我的选择。”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不需要别人的同意,也不需要委屈求全,她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   少女目光坚定,不曾有一丝犹疑。   短暂的几息后,李琰左手微动,接着温热的掌心握住少女微凉的指尖,他缓慢收拢,将少女柔弱无骨的右手完全握住。   他俯身看向她,右手探到她的脖颈上,少女莹白的肌肤变得更加绯红,微微一瑟缩之后不再有多余的动作,甚至还试探地反握住他的左手,她眼中的雾气散去,低柔地问他:“您愿意吗?”   他终于笑了,他的拇指抬起小姑娘的下巴,呼吸近到她的唇畔,他看着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好。”   话音一落,温热的触感在她侧脸上落下,一触即离,却也惹得云棠脸颊更热,耳垂红得似能滴血。   她想,这人有时候很不像正人君子。 第22章   逗她   烛火跳动暧昧,屏风上映出重叠的人影,男子的身影将少女完全遮挡在他的领地内,她坐在他的床榻上,羞红着脸望着他,却没有很明显的闪躲,强自镇定着。   被他触碰过的脸颊像是火烧一样,她能感觉到热意腾升,明明该羞得躲起来的时刻,她却忽然注意到他眼瞳的颜色,不是她一直以为的黑色,而是很深的棕色,映出些微烛光,像是天幕下散落的星辰。   她不由看得有些入神,甚至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触碰他眼睛的冲动,右手刚动,又倏然被人攥紧,那灼热的力道拉回她陷落在他眸中的神思,她这才瞧清他面上的神色,眉梢微挑,似乎有些有些不满她的出神,又似乎在觉得好笑——原来小姑娘也会被他的颜色所蛊惑。   “我、我只是……”云棠终于感觉到迟来的害羞和无措,她低眸不敢再看他,用力想要抽出自己的手。   奈何那人牢牢不肯放,还轻笑着反问她:“怎么,想反悔?那可来不及了。”   “没、没有。”云棠红着脸反驳,她看到身上的披风,灵机一动:“我身上的衣衫破了,要换新的。”   “哦……”李琰拖长音调,他故意凑近小姑娘的耳边,有些苦恼道,“可是这里没有女子的衣衫,你要换孤的衣袍吗?也不是不可以……”   “不是的!”小姑娘终于被他吓得抬头,一个劲地摇头否认:“您刚刚说了,可以让蓁儿过来陪我,蓁儿那里肯定有合适的衣衫,我不是要换您的衣衫。”   小姑娘被他逗得又急又羞,他偏偏还不肯轻易放过:“这么急着解释,嫌弃孤的衣衫?”   “这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云棠急得不知如何解释,最终硬着头皮道:“我们还未成婚,这于礼不合。”   “那成婚后就可以了?”   云棠瞪大眼睛瞧着他,被他的思路震惊到——先不说合不合礼,单说他们身量的差距,她如何穿他的衣裳,他难道不明白吗?   很显然,李琰当然明白自己的衣衫不适合小姑娘,他看着小姑娘愁得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面上笑意更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傻姑娘,你怎么这么好骗?”   云棠见他脸上笑意,终于反应过来他刚刚在逗自己,她微微鼓起脸颊,有些生气——她的感觉果然没错,这人一点也不正人君子。   小姑娘脸颊鼓起来更加可爱,李琰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才戳没两下,小姑娘变成板着脸的模样,扭头不理他了。   李琰也不逗她了,临走前又摸了摸她的头:“多休息一会儿吧,孤让蓁儿过来陪你。”   云棠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摸了摸自己有些乱的头发,她其实不喜欢别人摸她的头,但要是他的话,也不是不能忍。   云棠没等多久,李柔蓁来得很快,一进营帐就检查她身上的伤,很是后怕:“我听孟谦说了,也太凶险了,幸亏大哥去得及时,不然……好在没事,我瞧着你脸色也不是很难看,俞姨也说你伤得不严重,真是万幸。”   云棠此刻面色还有些红,没有刚刚那么苍白。   李柔蓁没有追问,云棠也不去提面色这个事:“俞姨?是刚刚那个为我包扎的大夫吗?”   “是,俞姨医术很好,她说没事就肯定没事,不过你还是要好好养着,千万注意不要碰水,不然伤口反复若是再感染……”李柔蓁又叮嘱一番。   云棠乖乖点头应话,然后问道:“其实我一直想问,殿下那时为什么会出现在林中?”   刚刚被他搅得心神都乱了,也忘了这件事。   李柔蓁听见她提及大哥,眸中若有所思:“你和大哥待了这么久,你没问大哥?”   “我不敢问他。”云棠面不改色地道。   “是吗?”李柔蓁明显不信,她凑近云棠的脸去看:“刚刚没觉得,阿棠,你的脸好像有些太红了,你和大哥待了那么久,说了什么,还是说做、唔。”   云棠一把捂住李柔蓁的嘴巴,她有些急:“蓁儿,你别乱说。”   李柔蓁见她真的急了,还当是自己误会了,不再乱说:“好好好,我不说了,其实大哥是为了找你才去东边小树林的。”   云棠见她不欲逼问,松了一口气,闻言惊诧道:“找我?”   “对啊,你当时派了小厮去通知安阳侯,正好那时我和大哥也在父皇身侧,大哥应该觉得不对劲又不放心,所以也带了人去找,也幸好大哥去了。”   李柔蓁没说的是,安阳侯当时听见消息并没有多着急,只是加派人手去找人。   她不说,云棠也能猜到一些,旁人根本不会想到她们会遇到狼,最多觉得姑娘家贪玩才跑得远些,李琰却亲自带人来寻她,甚至救下她。   他比她的亲生父亲,更担心她的安危。   /   后两日,云棠一直歇在营帐中,那日她带着帷帽跟在李柔蓁身后离开,无人知道她是谁,但是当时李琰抱着她回去还是被人瞧见,这两日所有人都在猜测那位姑娘是谁,众说纷纭,也没个结果。   “太子殿下这些年也未曾对谁另眼相看过,也不知那女子是有多大的魅力,只是这般遮着掩着,不会不打算给名分吧?”   云瑶其实有些嫉妒,她也是见过太子的,那般丰神俊朗的男子很难让人不动心,以前他不对任何女子假以辞色,她自然也不在乎,如今知道那般冷漠淡然的人也会对女子动心,好奇之余也不免生出嫉妒。   “说不定呢,这两日也不是没有人去探过话,听说齐家姑娘甚至都明问过,但太子也没给她回答,说不定只是一时兴起,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主仆一唱一和,孰不知当事人就在一旁听着。   云棠不在乎她们说了什么,她下床走了走,发现双腿不似之前那般疼,眉头也松快些。   这两日她才明白那日骑马带来的痛楚,不仅双腿酸疼,大腿内侧还磨红了。   她原本没想到这些,也不可能随身带着药,正想着要不要找俞大夫帮忙,结果第二日俞绾来给她换药时,直接递给她一瓶药:“这是殿下让我带给你的,活血化瘀效果很好。”   云棠当即脸颊涨红,她实在没想到太子能体贴到这种地步,但药是用在大腿内侧的,她又觉得有些难为情,好在俞绾没有调侃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那药效果也着实好,她双腿虽然还有些酸疼,但不像前两日那般难受。   今日是冬狩最后一日,她也不想闷在屋里,毕竟出来的机会不多,下次也要一年后了。   云棠整理好衣衫,走出去也没和云瑶交代一声。   “二姑娘这几日未免也太冷淡了,这般直接走过去当姑娘不存在吗?”云瑶身边的丫鬟有些不服气。   “随她吧。”云瑶嘴上轻描淡写,目光其实也有些阴郁。   她知道云棠那日撞见了狼,可惜她命硬竟然活了下来,若是她死了……云瑶闭眼让自己不要多想,她刚刚才和顾少安和缓关系,不能再因为这个小贱人生出裂隙。   对了,顾少安,她现在出去做什么?   外面空气微凉,云棠也不走远,和李柔蓁相伴在河畔前的草地上散步。   刚走半刻钟左右,她瞧见不远处有人缓步走过来,他今日穿着深蓝色的暗纹锦衣,玉冠束发,身姿挺拔,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是一惯在人前的冷漠淡薄。   看着他那般正经威严的样子,云棠不由想起那日他眼中的笑意与星辰,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热。   “阿棠,你的脸怎么红了?”李柔蓁奇怪问道。   云棠掩饰地摸了摸脸:“走得有些热了,我们过去坐坐吧。”   湖畔前有茶寮供他们休息,云棠说着就要拉李柔蓁过去,但茶寮的方向正好与李琰的方向相反,如此一看很像是落荒而逃。   不过她还没逃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云二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不及她转身,那人已经小跑着走到她身前,目光灼热地望着她:“本以为要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今日竟能碰见……”   云棠看见顾少安的那一瞬间,脸上红意瞬间褪去,她冷冷看着顾少安,不等他说完,打断道:“顾公子,你挡着我们的路了。”   顾少安一愣:“我、我……”   他紧张得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他们身后又有人唤道:“顾郎,你在这里呀。”   那声音熟悉得很,云棠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她看着顾少安满脸紧张,心中忽然生出一个想法。   她看着顾少安,突然问道:“顾公子,你是喜欢我吗?”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赶过来的云瑶能听见,隔得不远的太子也正巧听见。   他双眸微眯地看向不远处的小姑娘,目光变得有些危险。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近期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茶”5瓶   感谢近期投雷的小天使:“烤肉i” 1个   谢谢支持与喜欢,比心。 第23章   扎刺   云棠的话惊了在场所有人,她一向谨慎小心,更是不愿与顾少安牵扯上半分关系,如今却这么坦然地问顾少安的心意,连李柔蓁都不免惊诧地看向她,也好奇她究竟要做什么。   云瑶还站在她们后方,她此刻脚下仿佛生了根,怎么也走不过去,尤其看见顾少安眼中的惊喜更觉刺眼。   顾少安看也不看云瑶,他心中忐忑得厉害,又隐隐生出期盼,心跳得越来越快,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   云棠也不急,她静静看着顾少安,那般澄澈的目光落到他身上,叫他生出勇气,一鼓作气道:“云二姑娘,我、我对你一见钟情,我确实心悦你。   “上次是我错怪于你,我一直想寻机会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你是……你是我见过世上最纯善的姑娘,无人能与你相比。”   他说完,目光真挚地看向云棠,等着她的回答。   云棠轻轻一笑,他眼中光亮更甚,喜悦盖过理智,他并没发现云棠面上的笑意带着些许讽刺   她看着面前自以为情真意切的男子,笑意不达眼底:“顾公子,如果我没记错,加上今日这面,我们一共见了四面,不知顾公子是如何笃定,我是一个心地纯善的女子?还是说,顾公子能透过皮相看到一个人的本里?”   她无辜问着,最后一句话却让顾少安颇觉狼狈,他若真能看到一个人的本里,也不会被云瑶的计谋所蒙骗,且她这话似在暗指他见色起意。   “不是,我只是……”   “只是想试试强扭的瓜甜不甜,对不对?”   云棠打断他的话,顾少安也终于听出她语气的不对,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你知道那件事了?你不愿意?”   顾少安问得语焉不详,云瑶却能听出他的意思,她震惊地看向云棠,心里惊疑不定:她既希望云棠知道贵妾的事,又怕她知道。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她怕因为云棠再生出些变故,不然她也不会选择隐瞒。   背后的目光似毒蛇吐信,云棠面上依然是轻柔的笑意:“我听不懂顾公子的话,今日与你这么说,不过是想顾公子明白,我不愿掺和在你们中间,也不想因为你与家人生出隔阂。   “顾公子,我不喜欢你,无论别人有多在乎你,有多珍惜你的情意,但在我这里,你只是一个我见过几面的陌生郎君而已,没有任何特殊,更无从说爱慕。   “之前不与你点破了,是顾忌你的颜面,但你一再纠缠,我也觉得很苦恼。顾公子,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她已经如此直白,顾少安又如何听不懂她的意思?   短短几瞬,顾少安面上血色褪去,他尴尬地站在那里,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连怎么开口都不知道。   云棠也没再等他反应,她神色淡漠地从顾少安身侧走过,不再留一点目光给他。   如他所说,他只是一个她见过几面的陌生人而已。   顾少安身形一踉跄,云瑶疾步上前扶住他:“顾郎……”   顾少安不言不语地推开她,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云棠,未曾等到她回眸,他心底最后一丝期盼就那样破灭。   他甚至顾不得太子还在场,狼狈逃离。   云瑶就那样看着他慌不择路地离开,她该上前安慰他的,但她此刻心中多了许多怨尤和不甘。   云棠刚刚那番话不仅刺到顾少安心中,也狠狠扎进她的心中,她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那人居高临下地告诉她:她不择手段想要争取的,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她拼尽全力获得的,是她瞧不起的庶妹看不上眼的,连争都不屑于争。   她那么宝贝的东西,像是被人扔到泥地里,染上尘埃,连她自己都开始迟疑。   云瑶心里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朝着顾少安的方向奔去。   云棠站在窗前,看着云瑶跑去追顾少安,并不意外。   那般费尽心机得到的人,哪怕是别人不要的,也不可能轻易舍下了。   “我看他们就算最后婚事能成,你今日这根刺也稳稳扎进去了。”李柔蓁一边说着一边递给云棠一杯热茶。   云棠没有反驳,她喝了一口热茶,问道:“我如此拒绝你表哥,你不生气?”   “我气什么?”李柔蓁无所谓地坐在玫瑰椅上,“他肯定做了什么让你厌恶至极的事,不然你不会这般不给他脸面。”   李柔蓁这般不问缘由地站在她这边,云棠心中一暖。   她确实是生气,顾少安知道且默认贵妾这件事,他们都觉得她没有资格去选择必须答应,那她偏偏不如他们的意,偏偏要将那一巴掌狠狠扇到他们脸上。   云瑶有多宝贝顾少安,那她就要让云瑶看清楚,她有多不在乎这个人。   /   夜间,河畔前变得热闹起来。   一盏盏河灯承载着姑娘家的美好祝愿,顺流而下。   河畔前灯火耀人,人声喧闹不止,更衬得茶寮后院寂静无声。   一盏宫灯落在廊柱边,散发着悠悠暖黄的光,少女衣裙在晚风中微微摆动,她背靠着廊柱,身前的路叫人堵得结结实实,那人将她面前的光亮遮得所剩无几,连他的脸也遮在昏暗中,瞧不清神色。   “当着孤的面问别的男子心意,云姑娘,你不觉得你太大胆了吗?”   云棠喉咙滚动几下,她硬着头皮道:“我没看到您,我只是想打消顾公子的念头。”   “是吗?特意挑着孤在的时候?”   “没有,明明是您突然出现……”云棠小声反驳,说到最后声音弱到不可闻。   好吧,她承认,她是有故意的成分,毕竟她和顾少安的事是个麻烦,尽早解决也免得日后因此生出事端。   小姑娘不承认她的心思,还反过来怪他出现的不是时候。   李琰被她气笑,两指并拢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狡猾。”   看着乖乖软软的,实际也是只心思九转的小狐狸。   云棠听出他语气中没有怒气,悄悄松了口气,试探往旁边挪了挪:“我该出去了,不然蓁儿要生疑了。”   “那便让她看见。”   小姑娘眉头拧起,明显一副不赞成的意思,感觉下一句就是不合礼数。   虽然他们现在也没有多合礼数。   李琰不等她开口,问道:“孤让俞大夫送给你的药膏,药效如何?还难受吗?”   “不、不难受了,药效很好。”云棠回答得有些艰难,她实在不明白太子殿下这个大忙人怎么还惦记这样的小事,送药便罢了,还要问她用得如何。   “殿下。”小姑娘又往旁边挪了挪,一副想立刻离开的模样。   李琰虽然还想逗逗她,但也知道现在不合适,他退开两步。   云棠转身要走,他又忽然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在少女困惑的回眸中,他温声道:“放心,不会等很久。”   云棠知道他在说什么,她眉间凝起笑意,颔首道:“我相信殿下。”   她不求什么高位,只想要一个安身之所。   她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但现在这是她想走的路,也别无他路可走,所以她不会犹疑半分。   .   回京之后一日比一日天寒,冬月中旬落了场雪,冬院炭火不够的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云易丰的耳中,云易丰罚了不尽心的下人,又着人将冬院的炭火补足。   那几日云棠去请安,韩氏看着她的目光带着探究与藏不住的愤恨。   云棠依旧恭敬,但眼角眉梢带着冷意与疏离,似乎也少了许多惧怕。   韩氏一边要担心国公府提亲的事,一边又觉得云棠的态度不对,她抓不住哪里出了问题,只好先将所有精力放在云瑶的婚事上。   她左等右等,终于等来国公府夫妇上门提亲。   那日府上众人喜笑迎面,站在国公夫妇身后的顾少安垂眸静立,看不出情绪。   未等他们商议完所有事情,又有人叩开安阳侯府的大门,小厮急匆匆地跑进来汇报:“侯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说圣上有旨意下达。”   作者有话说:   云棠OS:殿下其实不用这么贴心的(^з^)   公告:本文7.10(明天)入V,当天三更掉落,应该会下午or晚上更新,看我什么时候写完,零点不用等了   感谢支持正版,比心。   预收《锦画藏春》求收藏QAQ   沈府养女苏锦画明艳端庄,一貌倾城,因为长女沈絮逃婚,沈府意欲让她替嫁给二皇子,谁知沈絮婚前归来,为夺回婚事,意欲毁她名声   那日夜色暗涌,苏锦画慌乱之中冲入昏暗的禅房,清醒时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绣金暗纹的玄色衣角   她往上看去,只见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男子低垂眼眸看向她,眼中无波无澜,似是冬日雪顶的寒冰   苏锦画心尖一颤,为自保,她与他商议隐瞒此事   后来苏锦画寻回亲人,回到苏府,父母兄长为她张罗婚事   生辰宴上,她与杨家公子相谈甚欢,她接过杨公子送给她的一颗相思豆把玩,抬首间却望见远处一道清隽的身影漫不经心扫过她周身,指尖捻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是她那时遗落在禅房里的耳坠!   苏府后院的假山里,苏锦画伸手要夺耳坠,傅谨宁将她困在臂弯间,在她眼前将那颗相思豆碾成碎粉   他笑容清浅,眼中却是势在必得的占有欲,他的指腹捏住少女浅粉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道:“苏锦画,我后悔了。”   .   京都人言定远将军傅谨宁是凶煞恶鬼,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手上沾满无数敌人的鲜血,唯有他怀中那块女孩儿赠送的玉佩纤尘不染,纯净素洁   他生性淡漠凉薄,唯独面对苏锦画时会手足无措,他害怕她哭,有时又忍不住弄哭她   他曾答应不去纠缠,但见到她对旁人巧笑倩兮,最终还是出尔反尔   纵她不愿,他也不能看着她嫁予旁人 第24章   侧妃   堂中所有人惊起, 云易丰也再难维持冷静淡然的神色,他自问最近政事上并无过错,但又怕有什么疏漏之处,如今圣上下旨莫不是来惩诫他的?   云易丰想了很多, 好歹稳住面上的神色:“快将人请进来。”   小厮也知此事重大, 不敢再耽搁, 跑着去请人过来。   那来宣旨的内侍名叫陈袁, 是宣明帝身边的得力内官,他腕上搭着拂尘,不紧不慢地走进堂中, 笑容恰到好处。   云易丰上前相迎:“陈公公怎么来了?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陈袁听得出他在试探旨意, 故而笑道:“侯爷放心, 是喜事。”说着他又扫视在场的人, 看到显国公夫妇时微微颔首示意,最后扬声问道:“不知府上二姑娘在何处?速速请出来接旨。”   提及云棠,在场的人大半愣住,顾少安的反应最大, 他愕然抬头, 看到陈袁面上的笑, 又想起他刚刚说的“喜事”,他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掩在衣袖下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收紧。   国公府夫妇也对视一眼,他们今日是来商议婚事,但商议的不止云家大姑娘这一门婚事。   这时候提到云二姑娘……   云易丰不及反应,已经挥手让人去请云棠过来。   他们在堂中没有等候多久, 身着丁香色袄裙的少女缓步而来, 她依次向场中的长辈请安, 守礼知节,面对陈袁也没有过多的慌乱,只有微微收紧的双手泄露她的不安,但这份不安没叫任何人看出来,反倒让陈袁生出一种欣赏。   知礼而端庄,看起来倒不像是养在京外十几年的庶女,颇有一种冷静淡然的气场。   这一点,和太子殿下有些相似。   “圣旨到,跪下听旨!”   随着陈袁尖细的声音响起,堂中众人皆依从跪下,云棠跪在最前方,垂首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阳侯府二女云棠仪静端雅,温良淑婉,兰心蕙质……朕心甚赏,今赐为太子侧妃,钦天监另择吉日完婚,钦此。”   陈袁高声宣读完圣旨,所有人的表情瞬间凝固,接着他们听见一道轻柔镇定的声音响起:“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棠伏地叩首谢恩,在她起身时,陈袁将圣旨交到她手中:“过些时日宫中会派人来教导您礼仪,二姑娘且在府中安心等着。”   这是太子第一位侧妃,陈袁自知她地位不同,态度显得恭敬又不过分殷勤。   云棠握着圣旨颔首应下他的话,云易丰在他即将离开时,着人塞了一袋银子给陈袁,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不知陈公公可知,陛下为何会突然赐婚?”   陈袁好似听不懂:“这不是一件好事吗?云二姑娘可是太子如今唯一一位侧妃。”   陈袁不肯说理由,云易丰不再探问,笑着将人送了出去。   等他回到堂中,云棠站在原地看着他,面色无波无澜,像是丝毫不为今日之事震惊,他心里有了些许猜测,但因为国公夫妇尚在府中,不能与她多言。   “父亲母亲还有要事商议,女儿先行告退。”   云棠也知场合不对,她低身行礼告退,走近国公夫妇身侧时,她听见顾少安轻声唤道:“云姑娘……”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很快被父亲一眼瞪了回去,强迫他低头不许再看。   云易丰将这一点看在眼里,他藏住眼中的嫌弃,他其实并不满意顾少安。   如今出了这件事,自然不可能再讨论什么贵妾的事,但这是当初谈好的条件,事到如今,总不能说走就走,那算什么?   罗氏思考一番,让韩氏安排他们一家人去了花厅说话。   花厅外面守着他们的人,罗氏看向顾少安,沉着声音问他:“你还要娶云大姑娘吗?”   不论她有多想为儿子娶到心仪之人,如今也是不能了。   顾少安怔愣良久,他似乎无法从赐婚的消息中回过神,显国公见他这么一副窝囊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男子汉大丈夫,遇点事情就愁眉苦脸,你还是我顾清源的儿子吗?!若非你性子这般懦弱,又怎会拖到现在让人捷足先登?”   罗氏听见丈夫有些冒犯的话,扯住袖子瞪他一眼,示意这是在别人家中,要训儿子也得回去训。   “少安,如果你真的不想娶云大姑娘,今日哪怕和云家撕破脸,为娘也不会强迫你。但你要明白,无论今日你做出什么选择,今后都没有后悔的余地。”   罗氏直到现在才发现她以往真的太宠爱这个儿子,以至养成他事事不能决断的性子,但这是他的婚姻大事,他必须自己做出选择。   顾少安垂着头,像是被霜打的茄子,沉默良久,他才低声道:“我娶。”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好,那你记住,无论今后如何,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是苦是甜也只能你自己去尝了。”   “……儿子明白。”   /   云棠握着那卷明黄的圣旨一路往回走,她感觉到自己手心生出汗,胸口不安地跳动着,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害怕,反而是激动,出乎意料的激动。   大楚循前朝旧制,太子可娶太子妃一位,纳侧妃一位,良娣二人,良媛六人以及其他位份更加低微的选侍①。   云棠之前认为以她的身份,最多得一个良娣之位,更大可能是良媛,她从未肖想过太子妃和太子侧妃之位,这两个位置极其重要,可以用来与实力不低的世家结亲巩固地位,而她的身份明显不够。   虽然太子如今不需要联姻,他是百姓口中称赞有加的储君,德才兼备,明君之选,但云棠也并不认为她能得到其他位置。   她这几日其实有些忐忑,她得不到任何消息,不知他有没有真的将此事放在心上,尤其今晨听见国公夫妇来此,她更是焦灼,她怕会出意外,她怕顾少安还是不肯罢休,坐立难安许久,终于听见前院来人让她去接旨。   那一瞬间,她的不安全部消失,只剩下要面对圣旨的忐忑。   但她没有想到,他给了她太子侧妃之位,唯一屈居于太子妃之下的名分。   云棠越走越快,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情绪,拐过一个角,她走得太快险些撞到来人身上,在看清那人是谁后,她往后退了两步,声音平静地唤道:“长姐。”   她脸上没有任何倨傲之色,也让人看不出她心中的情绪波动,礼仪依旧周全。   云瑶先是看到她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再想起刚刚下人来报的消息,她仿佛一个溺水之人,难以呼吸,情绪近乎在崩溃的边缘,她咬着牙道:“恭喜妹妹了,如今觅得良缘,只是不知妹妹是何时与太子有了关系,我们竟是一点也不知情。”   云棠看着她快要崩溃的样子,云瑶实在不会隐藏情绪,尤其是在已经隐忍多日的情形下,若不是那一张明黄色圣旨勉强拉回她的理智,她已经快要破口大骂了。   云棠看着这个快要崩塌的嫡姐,她倏忽一笑,声音轻柔地道:“长姐忘了吗?我与二公主相识。如今想来,还要多谢长姐那日带我去净慧寺,若非如此,我也不能得此机缘。”   她本就生得美,一笑起来刹那芳华盛开,但这般笑意落在云瑶的眼中,刺得她心口一疼,险些呕出一口血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在为旁人做嫁衣?   第一次带她去茶楼,结果夺去顾郎的注意;第二次带她去净慧寺,结果让她结识二公主。   为什么所有的好运都理所当然落在她身上?凭什么!   云瑶不会知道,她眼中的所谓好运曾给云棠带来什么样的艰难,她只能看到结果,这也正是云棠想要她误会的。   杀人诛心,她并不是不会。   云瑶难以收敛情绪,云棠也不再与她废话,握着圣旨告辞。   从云瑶身侧走过时,她注意到云瑶将下唇咬出血珠,她漠然移开视线。   她忽然想起之前祖母说过的话,老夫人说她的性子像父亲,而云瑶的性子像韩氏。   如今看来,这话当真一点也没说错。   她先前恨父亲的虚伪与冷漠,如今却发现她也能做到和父亲一样虚伪与冷漠。   经过这么一个小插曲,云棠回到冬院时情绪已经平复许多,她让扶桑将圣旨妥帖存放起来,自己拿出茶饼,坐在桌旁低眉安静地碾磨,按照一道道工序开始点茶。   云易丰到的时候,她刚刚做好手中那杯茶,茶面远山重林,意境悠远。   她抬头看向父亲,浅笑着道:“父亲,您来了。”   她面上恭敬有余,笑意却不如之前的真切。   云易丰坐下,挥手让所有人退了下去。   云棠知道他有话要说,但她不急着问,将那一盏茶递给云易丰:“父亲上次说有机会要尝尝我点的茶,今日不如尝尝?”   云易丰看着那杯茶,想起上次他们父女交谈甚欢的场景,那时她眼中满是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如今却看不见了。   云易丰伸手接过那盏茶尝了一口,茶香清冽,入口回甘。   他放下茶盏,点头赞道:“不错。”   云棠一笑:“父亲喜欢便好。”   说完,无人再接话,屋内安静下来。   云易丰看着云棠,他捕捉着她面上的神情,没有看到得意张扬之色,也没有看到慌乱无措之色,她静静坐在那里,回望着他,像是多年前那人坐在自己面前,笑着望向自己。   他生来凉薄,对那一人动过心,也被狠狠伤过,自以为一颗真心被踩到泥地里,所以在面对这个女儿时总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些伤痛的过往,那人骂过他的话,与他说过的绝情之语,总会不时在耳畔响起。   所以他不想面对这个女儿,所以他任由母亲将她带到平州,对她不管不问。   他觉得自己铁石心肠,再不会被任何人和事困扰。   但看到女儿如今这么淡然笑着,他忽然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这是一种对女儿的歉疚,也是对她的歉疚。   他曾经那么期盼这个孩子,却从未给过她一丝父爱。   若是将来九泉之下相见,她怕是会再次叱骂他,又或许,她根本不愿意再见他。   云易丰想了许多,但愧疚感没有停留多久,他很快恢复成冷静镇定的安阳侯,他看着女儿,问她:“你早知会有赐婚一事。”   是肯定,而非疑问。   云棠没有反驳,她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云易丰看着她这般冷静的模样,有一种当年面对那人的感觉,无从下手,再多劝说解释也无用。   他沉着声音道:“你真的觉得嫁入皇家是一件好事吗?皇家只会比其他世家更加复杂百倍,你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得罪旁人,还是你认为一个侧妃之位可以保你一生平安?如今太子尚未娶正妃,你这个侧妃就如烈火烹油,所有人都会将视线聚集在你身上,你觉得你能安宁度日吗?”   他试图敲醒女儿的浑噩,但说完又觉得太过独断,仿佛在笃定她日后会过得艰难。   但嫁入皇家本就不可能轻松。   云棠自然也明白那些道理,她决定走这条路时,就已经去设想这条路的尽头会如何,但如今听见父亲这番话,她却觉得想笑。   “所以,父亲认为,让我屈居于长姐之下,做一个贵妾,是比如今更好的选择,是吗?”   她轻描淡写地反问,却让云易丰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围猎的时候,偶然听见长姐和顾公子谈话。”   “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   过去这么久,她竟装作丝毫不知的模样,一直等到国公府来提亲都不曾露出端倪。   云棠觉得好笑:“问了又如何,父亲会为我改变主意吗?”   “其实女儿一直在想,父亲和主母会何时将此事告知于我?是不是打算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如今看来,是了。我的想法,我的意愿,并不重要,父亲也不关心,曾经答应女儿的话怕是也忘了吧。”   她声音始终轻轻柔柔,不像是在斥问,却比斥问更让人难受。   云易丰放在桌上的手收紧,他看着那双清淡的眸子:“所以你在怨恨我们?所以你想要走到一个更高的位置来俯看我们?”   “父亲怎么会这么想?”云棠浅笑着摇头,“我不可能因为一些不爱我的人意气用事。”   她指向刚刚那碗茶,继续说:“这些年祖母虽然待我不亲热,但她请先生教我读书写字,教我琴棋书画,教我焚香、点茶、插花……这些事情我都记着。我知道自己姓什么,也知道娘家的重要性,所以我不会意气用事,父亲尽管放心。”   当然,前提是她们不再招惹她。   云易丰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云棠也算猜中他一部分思量。   他确实担心因为过往那些事,云棠会与娘家作对。   但她很理智,理智到不需要他来警醒。   他看着女儿走向身后的书架,她从中抽出三本书,然后转身朝他走过来,将那三本书递还给他:“父亲,这几本书女儿看完了,也该还给父亲了。”   她曾经期望用这种微末的联系,获得一些父爱或者怜惜之情,但最后没有得到,她哭过闹过,也终于放下那份卑微的期盼。   或许,她命中本就没有亲情这条线,那便不强求了。   少女娉婷而立,眼中再无对父亲的孺慕之情,生疏又不失礼节。   云易丰看着她,此刻她冷淡漠然的样子就像是他自己,他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别人对待女儿,如今也被女儿用这样的态度对待。   云易丰终于发现,云棠和他的性子很相像,决定放手时不会带一丝犹豫。   他起身握住那几本书,最终声音平静地嘱咐道:“之前有不少人惦记着太子妃之位,现下肯定有很多人盯着你,你如今要万事谨慎,进宫后更要小心周全,切莫恃宠生骄。”   “女儿谨记。”   云易丰转身离开,云棠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心中无悲无喜,她伸手按住胸口的那块平安扣,声音很低地道:“娘亲,你会保佑我的,对吗?”   这世上或许曾有一人真心爱过她,不过她很早就走了。   唯一留给她的,只有这块平安扣。   平安扣,平安扣,希望它真的能带来平安吧。   /   云瑶加上云易丰的事,云棠满心的激动终于冷却下来,她再次看向那卷明黄的圣旨,心中终于感觉到许多忐忑。   云易丰最后的嘱咐不论真心几何,但他说对一件事,她现在如烈火烹油,定有许多人盯着她。   或许,这侧妃之位并不是一件好事。   她这般想着,更觉怅惘,直到收到李柔蓁送来的邀帖,她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   李柔蓁派了马车来接她,她穿着那身浅紫色的袄裙出门,发间斜斜插着两支丁香发簪,耳边也坠着小朵的丁香花。   马车外面守着几个侍卫,不过都有些眼生,不是李柔蓁常带的那几人。   云棠多看了几眼,心中觉得奇怪,想着难道蓁儿换了一批侍卫?不过这是在侯府门前,倒不用怕出事。   思索间,她掀开车帘,抬头瞧见里面端坐之人的面容,她霎时瞪圆眼睛,反应过来就要放下帘子离开。   里面的人长臂一伸,他握住少女的手腕,毫不费力地将她拉进轿中。   云棠身子不稳地倒在他怀中,挣扎间听见他附耳轻声道:“你动静再大些,别人可要怀疑了。”   这话本没有什么问题,但他这般附耳说过来,仿佛他们真的在做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事情一样。   云棠红着脸坐在他怀中,示意他将自己放开:“我坐旁边。”   李琰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轻笑道:“孤若不放呢?是不是又要说不合礼数?不过你今日刚收了赐婚圣旨,也该适应一下这样的接触。”   他如此理所当然地反驳她的要求,云棠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更因为他的话羞红脸。   她看着面前这个端庄自若的人,心里腹诽:她一直以为他衿贵自持,但现在愈发觉得他并不君子,也很会说话逗人脸红,果然外貌是能欺骗人的。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李琰却好像能从她脸上看出读出她的心里想法。   “觉得孤不君子?”   云棠睁大眼睛,用力摇头:“没有。”   “撒谎。”   李琰说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见她不自在,又揉了揉她的头,没再禁锢着她,让她坐到一边。   云棠试着摸了摸头发,觉得发髻应该没有乱,小声提醒某人:“殿下,头发摸乱很难梳的。”   李琰感觉到小姑娘的不满,他看着她毛茸茸的碎发,勾指拨弄了一下:“乱了孤帮你梳。”   “蓁儿说了,你不会梳头。”   不仅不会,而且还会将她的头发梳成结。   李琰终于意识到自家好妹妹对小姑娘说了什么“好话”。   “她怎么说的?”   云棠小心看向李琰,斟酌着该不该说,李琰面色温和地鼓励她:“大胆说,孤不会怪你。”   这样啊……   云棠:“蓁儿说她小时候您总爱摸她的头,每次都把她头发弄乱,第一次帮她梳头还扯下许多头发,把她都惹哭了。”   当然李柔蓁原话是说大哥“手贱”,不过这样的话她是不敢当着太子的面说的。   李琰也猜到妹妹口中不会有什么好话,他也不否认。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一个小习惯,面对喜欢的东西总会忍不住多摸一摸,不过很少有人能察觉。   如今不仅被人察觉了,还被嫌弃了,啧……   他不说话,云棠在想他是不是生气了,正有些懊悔,早知道不说了,他毕竟是太子,如今这样揭他的短是不是不合适?不过不会梳女子发髻也不算什么短处,也没有男子会特意去学吧?   她正想着,怀中突然被塞了一个暖手炉,她呆呆地看向他,李琰又将一对棉厚的护具递给她。   “套上吧,会暖和许多。”   俞姨说了,她体温比常人低,夏日不惧热,但冬日也会比常人更怕冷。   这也能解释当时他握住的手为什么会那么沁凉。   这对护具能将她整个小腿包裹在里面,行动起来有些臃肿,但套上果真暖和许多。   李琰看着她将护具套上去,见她不好绑系带,弯腰蹲下接过那纤细的带子,一边系一边问:“你的体温一直这样吗?”   未来的储君半蹲在她面前,细心地帮她系带,云棠有些受宠若惊,她小声答道:“嗯,是天生的,从前试着调理过,不过效果不明显,除了冬天怕冷些,也没什么妨碍的。”   说话间,李琰已经将一对护具妥帖地绑好,他顺手帮她放下裙摆,隔着厚实的衣物也没有什么触碰,但一抬头就看见小姑娘脸颊红了大半,见他起身,她眉眼弯起地笑道:“多谢殿下,这比我以前用的那些都保暖许多。”   李琰看她喜欢,只说是宫廷内常备的护具,没说是由他特地猎来的黑狼皮毛制成。   小姑娘也当真以为这是常见之物,她抱着暖手炉,掀开车帘朝外看了一眼:“这瞧着是出城的方向,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今日得闲,如今落雪时节,该是赏梅的好时候。”   当然,以前他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的,但今日特殊。   小姑娘刚刚收了赐婚圣旨,侧妃之位会引来不少争议,他怕她多想,又思及她上次离开围猎场时那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她喜欢在不受拘束的地方待着,那就带她去吧。   马车笃笃出城,一路行向京郊的那处梅林,未及上前,空气中已闻得阵阵梅香,探头去看,可见不远处雪色压着枝头,隐隐可见金黄色的腊梅花探出枝头。   外面比马车内要冷上许多,空气凌冽,一阵寒风扑面而来,云棠还未走上几步,头顶一重,一顶白狐毛的帽子戴到她头上,两个绵软的绒球坠在她耳边,将她的耳朵也一并包了进去。   她身上裹着斗篷,脚上戴着护具,现在连头上都戴着帽子,整个人像是一个胖乎乎的圆绒团子,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这片梅林的热情。   她踩在尚未的融化的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串串脚印留在雪地上,蜿蜒进这片梅林。   这里的雪无人清理,也尚未融化完,雪落梅林,阵阵幽香袭来。   虽然冷,但是一切很新鲜,她不需要顾忌别人的目光,可以在这里肆意奔跑,后来兴起之时趁着某人不注意,她悄悄捏起一个雪团子,扬声唤道:“殿下。”   话音一落,李琰转头看向她,脚步并未挪动半分,一个成型的雪团倏忽飞过来,砸在他脚边,在他衣摆上溅起些雪粒。   小姑娘胆子不大,不敢真的朝他身上砸,砸完还要仔细瞧着他的神色,怕他生气。   又怂又爱玩。   李琰不笑也不怒,云棠有些怕他这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思索着要不要上前道歉,就见他随手一掷,她身后的腊梅树一个震颤,压在枝头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砸在她的身上。   小姑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头顶和肩头堆起小小的雪堆,连帽檐都凝着些碎雪,看起来有些滑稽。   李琰走到她身前,伸手拍了拍她脑袋上的雪:“你还是第一个敢朝孤身上扔雪团的人,可惜砸偏了。”   他毫发无伤,她却落得个新雪人的造型。   云棠鼓起脸颊有些不开心,她小声嘟囔:“您欺负我。”   李琰觉得好笑:“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云棠:“您才是州官。”   “所以你是弱小可怜的百姓?”   小姑娘不说话了,但满眼都是这个意思。   李琰看着她帽檐上一颤一颤的雪粒,伸手拂去,接着沾染雪粒的微凉指尖抬起小姑娘的下巴,若有所思道:“那你刚刚如此大逆不道,州官是不是该将你关起来,好好惩罚你?”   云棠微微瞪大眼睛,不知话题怎么就转到惩罚上面了?   惩罚,他还想罚自己!   小姑娘委屈了,眼睛里漫上雾气,正要可怜巴巴地讨饶几句,男子修长的食指抵在她的唇间,笑道:“州官跋扈无礼,不听解释。”   他如此坦然地说自己跋扈无礼,在小姑娘雾气蒙蒙的目光中,他弯下腰,双唇轻若无物地在她脸颊上印了一下,在她耳边低沉出声:“跋扈无礼的州官只会欺负弱小可怜的少女。”   一字字吐出的气息旋绕进耳蜗,小姑娘掩在帽子下的耳廓迅速通红,她掩饰般地捂住耳朵,却遮不住脸上的红晕,迷离的桃花眼角染着浅浅薄红,显得妖娆惑人。   她退开两步,佯装镇静地道:“我听不懂,我要去折梅花了。”说完,匆匆转身去寻梅。   李琰脚步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见她踮起脚尖也无法折下枝头的腊梅,他上前两步伸手去帮她,手心刚刚碰到她的指尖,那微凉的触感就迅速滑走,生怕多留几息。   他折下那枝腊梅,正要低头递给小姑娘,耳边听得远处传来些动静。   有人走过来了。   这处梅林他没派人看管,今日也没特意让人封住这里,所以有人过来并不奇怪。   李琰也不在意旁人是否看见他们,他将腊梅递给小姑娘,小姑娘捧着金黄色的花朵,喜笑颜开。   他们靠得近,从背后看就像是男子将女子拢在怀中,衣角都重合在一起,关系近密。   这种亲密的相处看在来人眼中,像是盛暑天的烈阳,刺得她快要看不清眼前的情形。   云棠再不警醒,此刻也听见身后有动静,她转身望去,先是注意到熟人,然后才看向顾晴儿身侧着海棠红夹袄的女子,她面容与顾晴儿有几分相似,但又比顾晴儿样貌更加明艳些。   她不在看自己。   云棠不用思索,就知道那位姑娘在看谁。   太子这么多年不娶正妃不纳妾,宫中甚至侍寝婢女都没有,他如此洁身自好,又德才兼备,身份贵重,自有许多人倾慕他。   那般直白又浓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她并没有什么异样,更无从说生气嫉妒。   她本就是寻一个庇护之所,不可能去要求他只对她一个人好,东宫也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侧妃,将来会有正妃,也会有其他的侍妾,这是她早就预料到的,无从说失落。   她见那姑娘想要上前又犹豫,便指着远处道:“殿下,我想去那边走走。”   “好。”   李琰说着就要随她一起,云棠脚步一顿,补充道:“我想一个人过去走走,殿下不如也去别处逛逛?”   李琰一开始还没听出她的意思,这下回过味来,他微眯双眸:“你在赶孤走?”   云棠:……   “不是,我只是觉得您可能需要一些单独的空间。”   “不需要,你若觉得无趣了,回去便是。”   云棠:……好吧,她还不想回去。   但那位姑娘视线实在太过灼人,见他们要走远,那姑娘也终于按捺不住心思,扬声唤道:“太子表哥。”   表哥,看来也是顾家的姑娘了,只是不知是哪位?表哥表妹倒是很容易衍生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云棠一边想着,一边看见顾晴儿随着那位姑娘一道走近,那姑娘看也不看她,目光楚楚地望向太子:“我刚刚回京,本以为要等到千岁宴那日才能见到太子表哥,不想今日这么有缘,太子表哥也是来赏梅的吗?”   这番明知故问,云棠决定不掺和他们的事,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还没行动起来,男子掌心扣住她的手,淡淡看了她一眼。   云棠乖乖站着不动了,接着就听见他说:“踏雪寻梅是雅事,孤不打扰你们雅兴。”   这话说得,看似在说不打扰她们,实则在暗指顾晴儿她们来得不是时候。   顾嫣儿不甘心这样离开,她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双手上,然后看向云棠怀中的那枝腊梅:“这位姑娘,花开虽美,但你折了它的生机,它又能再开上多少日呢?岂不可惜?”   云棠没想到她这么快把火力集中到她身上,但是……   “这是孤帮她折的,这片梅林是孤让人种下的,她便是要砍了所有的梅树也无妨。”太子轻描淡写地道。   顾嫣儿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年她穿梭在红梅林中,折了几枝红梅兴冲冲地跑过去送给他,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他说:“花开虽美,但莫要轻易折之。”   明明是他说过的话,为什么换了一个人态度就变了?   “表哥说得是,是嫣儿唐突了。”顾嫣儿能忍,一瞬间的难堪后又恢复正常。   李琰不欲与她们多说,牵着云棠的手往别处走,顾嫣儿再想跟上去,却被突然出现的内侍拦住了。   她怔怔望着人走远,许久未曾回神。   顾晴儿轻叹一声:“大姐,放下吧,太子他对你并无情意,你何必为他继续蹉跎?”   顾嫣儿是顾家二房长女,按理说早该议亲,她却为了太子一拖再拖,她兄长见不得她这副样子,硬是拖着她出京远游,想要消除她的心思,如今看来并未成功。   “放弃?就算我放弃了,难道齐诗颜能放弃吗?”   不,还没到最后一刻,她不想认输。   /   李琰牵着云棠一直走远,云棠瞧着他,觉得他心情似乎有些不好,是因为什么呢?   她猜不出来,李琰也无意再提刚刚的事,他垂眸道:“过几日皇后举办千岁宴,你会在受邀之列,不过那日孤要去梅苑,你记得不要落单,有什么事让蓁儿帮你。”   他提及梅苑,云棠不免想到之前的事。   她先前听蓁儿说过,他每个月末都会去梅苑小住几日,是为先皇后祈福,这么多年除了不在京中,他从未忘记这件事。   如今看来,就连皇后的千岁宴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说:   三章合一,感谢订阅。   ①注释:此处太子妃妾位份人数是私设,参考引用百度百科,有部分字词重合。 第25章   谢礼   回到侯府已近酉时, 天色暮暗,马车稳稳当当停在侯府门前。   云棠赶紧吃完口中剩下的糕点,看到空空的盘子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这一路又吃又喝,期间还让他倒了几杯茶, 感觉就像他在伺候自己一样。   哪能让太子殿下照顾她?下次不能这么松懈了。   小姑娘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正要起身告辞, 李琰按住她的肩膀, 在她困惑的目光中,勾起一旁的白狐帽,规规整整地戴到她头上, 顺便还轻轻拍了一下:“冒失鬼。”   云棠笑着弯起眉眼:“多谢殿下今日带我出门, 我很开心。”   说完想走, 李琰随手勾住她帽子上坠着的毛球, 先不让她走:“现在还担心侧妃的事吗?”   云棠闻言一愣,她觉得自己情绪隐藏得很好,也以为他会看不出来,可现在他这么直白地点出这件事, 她反倒不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略微思索一下, 斟酌开口:“一开始其实有些高兴的, 但是后来有些担心,您毕竟还没有娶正妃, 先娶侧妃是不是不合礼数?或者,您有什么心仪之人吗?我可以在她之后入东宫。”   若是旁人听见这番识大体的话自该高兴,但很明显面前这位尊贵的殿下并不满意她的话。   他掌心一合,毛球在他手中变了形:“你觉得孤会在有心仪之人的情况下, 再来招惹你?”   云棠:……也不能这么说吧, 好像是她先招惹他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说,如果您想娶……”   “不说这个了。”   李琰直接打断她的劝说,他莫名有些烦躁,其实小姑娘说得也没错,他本身也是带着目的靠近她,她如今这么识大体,他应该高兴,但偏偏很不爽。   明知她把自己当成救命稻草,但发现真的只当成救命稻草时还是会不悦。   云棠不敢说话了,这已经不是隐隐的不高兴了,这是超级明显的不悦了。   她心想早知不说了,又觉得自己没有说错,心里煎熬着怎么下车,现在她直接离开他应该不会阻拦了吧?   小姑娘刚刚挪动一下,李琰又肃着脸看向她,目光随意扫过她腰间坠着的香囊,想起一直没提的那件事:“还记得你先前骑在马上对孤说了什么吗?”   云棠被他问得一懵,见他板着脸不说话,想来是不打算给自己提示,于是在心里将骑马的那段记忆挖出来理了理,最终定格在那一幕——她骑在马上垂眸笑着对他说:“殿下,谢谢您。”   “我对您道谢那件事?”   太子见她还记得,面色稍缓:“还记得孤说了什么吗?”   云棠不肖多想,记了起来。   “云姑娘,道谢可不是简单的三个字就行。”李琰慢悠悠地重复这句话。   记忆中的情形和此刻重合,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   她刚刚也对他道谢了,又是口头道谢。   所以,他是想要谢礼?   云棠没有先前那次慌乱无措,她试探着道:“我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不知您喜欢什么?若我能做到,一定送您。”   “不需贵重,你送旁人什么,孤亦可。”   旁人……云棠觉得他说话实在有些绕弯子,她开始想先前给何人送过谢礼,好在她朋友不多,很快想起之前送给公主的一个香囊。   所以,他是在暗示自己给他做一个香囊吗?   一个香囊而已,为什么要拐着弯让她主动说出来呢?难道他自己提出来会很丢脸吗?   云棠心里觉得困惑又好笑,面上装出认真思考的模样,一会儿才道:“我之前只给蓁儿送过香囊,不如给您做个荷包?您可有喜欢的图案和颜色?”   “你决定就好。”   太子满意了,临走前还塞给小姑娘一盒糕点,等到她安稳进府,才让车夫驾车离开。   云棠路上回去就开始思考荷包的样式,一路上遇见不少下人,从前这些下人只会当做瞧不见她,如今个个恭敬有余。   他们都意识到一件事,府上这位二姑娘不同往昔了。   对此事有深刻认知的又何止这些下人?   晚间请安时,韩氏将云棠单独留了下来。   韩氏看着淡然坐于下首的少女,藏在袖中的指尖捏得泛出青白色,面上却没有先前遮不住的愤恨与嫌弃,撑着当家主母的贤惠。   昨夜云易丰与她说了许多,话里话外觉得她不应该苛待庶女,可他也不想想,她之前那么做,他可有说过什么?现在才来放马后炮,当真及时得很。   但云易丰的话也让她终于清醒过来——她不能再轻视这个庶女了,更不可以轻举妄动。   以她的身份,本不可能拿下太子侧妃的位置,如今既得到了,说明她在太子心中有分量。   储君乃是未来帝王,她如今是侧妃,谁知她日后会有什么造化?哪怕为着儿子着想,她也不能再像从前一般待她。   “过几日宫中嬷嬷前来,你记得和嬷嬷好好学,若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还有,你如今也该学着管理中馈,若你愿意,这些时日你可以跟在我身边学习。”韩氏声音有些生硬的温和。   先前有那么多的龃龉,韩氏也只是做出态度,她觉得云棠并不会答应跟在她身边学习。   谁知坐在下首的少女不曾犹豫半分,颔首道谢:“那女儿先谢谢母亲的指点。”   这是……接受了?   韩氏语塞,她忍不住去审视面前这个娇俏的小姑娘,她和瑶儿一样的年纪,却比瑶儿更会忍耐,更会隐藏情绪,哪怕在得意之时也不会气焰嚣张。   韩氏惊然地发现,这个女孩,越来越像当年那个少女了。   当年她将自己比进尘埃里,如今再看,自己亲自教养出来的女儿也依然胜不过这个女孩。   那种被人漠视的阴影像是再次笼罩下来,她魔怔地觉得那人正在嘲笑她,嘲笑她的愚笨,嘲笑她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   许嬷嬷最先发现韩氏面色不对,她对云棠道:“二姑娘,夫人身体有些不适,您先回去吧。”   云棠颔首应下,她不明白不过一句话的功夫,韩氏的面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已经走到珠帘前,忽然又想起今日殿下提及的一件事,她回首看向韩氏,轻声道:“母亲知道承康伯府的事吗?”   韩氏揉着眉心,乍听到这句轻柔的问话,浑身一寒。   她怎么会不知道?承康伯府一夜间被抄家罢爵,被老柏爷接进府中的那位外室受惊流产,后又传出徐泽已经不举的消息,如此一来,徐家算是彻底绝后了。   徐家一直认为自己做的那些脏事无人察觉,亦或是上面懒得计较,结果等到上面要查,抄家流放一个不少,也不用等子孙败落,家族已颓。   韩氏瞳孔一缩,她警惕地看向云棠:“你说什么?”   云棠轻轻一笑:“没事,只是突然想到这件事,随口一提,女儿还有事先告退了。”   她好像真的随口一提这件事,但韩氏清楚这句话的意思。   是警告。   云棠也是在看到她的反应后,才更加确信韩氏做过一些事,可惜她没有证据。   殿下也让人继续查狼袭那件事,但做事之人将痕迹抹得很干净,他们明知是有人故意为之,但抓不到动手的人,也只能不了了之。   云棠有猜测,但她无法确信韩氏对她的恨意,是不是已经到了非杀她不可的地步。   不过,也不重要了,承康伯府的事足以给她告诫。   直到云棠走远,韩氏才勉强回神,她有些惊慌地看向许嬷嬷:“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若是她真的知道,真的知道……”   “夫人别多想,她说得应该是说帕子那件事,那不过是件小事。她如今既是警告,肯定没有证据,所以夫人不用怕。”   许嬷嬷的话将韩氏的慌乱压下去,韩氏闭眼镇定了一会儿,也终于冷静下来。   是了,若有证据,又怎么会警告?   “这死丫头,刚刚看着她还觉得乖顺,现在看来都是装的。若是她之后受宠,景淮和瑶儿的日子还怎么过?怎么偏偏她那么好运,被太子瞧中?”   韩氏不满,许嬷嬷只得宽慰:“哪能那么容易得宠,夫人想想陛下的后宫,那么多妃子也没谁能盛宠不衰,就连当年独占后宫的慧贤皇后,最后不也和陛下生了龃龉?夫人且宽心。”   当年陛下和慧贤皇后伉俪情深,后来不知因为什么事生出裂痕,原本空荡的后宫也在那段时间充盈起来。   最后帝后关系虽然修复,但感情是否如初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如此可见,帝王家的感情最是不可信。   韩氏笑了:“也是,以色侍人,色衰而爱弛,她若不能诞下一子半女傍身,将来也未必能一直顺风顺水。”   许嬷嬷:“孩子这种讲究机缘的事情,哪那么容易呢?”   韩氏:“是啊,哪有那么容易呢?”   况且再怎么说侯府也是她的娘家,她不信云棠能抛弃娘家。   /   云棠回去后,让扶桑从库房中翻出不少布料,她仔细挑选,又想着他习惯的衣饰,最后在一堆布料中挑中一块玄青色的暗纹锦布。   她对着那块布料思索着绣些什么图案合适,思考间不免又想起那人拐着弯子让她送谢礼的模样,想着想着噗嗤一笑。   那般不喜废话的人,竟为了一个谢礼想着法子让她先开口。   这殿下的性子怎么还有些别扭呢?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惦记上蓁儿的香囊?记了一个多月吗?也真是好耐心。   忍到今日才开口,若是她刚刚不接他的话,他又要怎么办呢?   哎呀,好像失去一个逗殿下的机会呢。   她自顾自地想着,在旁人眼中就是对着一块布傻笑,扶桑忍不住问她:“姑娘,你在笑什么?怎么这么开心?”   云棠轻咳一声,收敛住笑意:“没事。”   算了,她可没胆子逗这位尊贵的殿下,还是先想想绣些什么吧,也不知他到底喜欢什么?非得让她猜,果真别扭……   作者有话说:   李琰OS: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找小姑娘要谢礼了。 第26章   进宫   云棠第二日就开始绘制绣图, 一朵朵槐花或绽立枝头或含苞待放,洁白轻盈如冷霜白雪,自有孤高清傲,又有对美好的向往。   她拿着那张锦布比划着如何裁剪, 该将荷包制成什么样式, 又细心去挑选要挂在荷包上的流苏, 流苏选用浅色的双色丝线。   她正比对着丝线, 扶桑轻声走进来道:“姑娘,莫姨娘来了,说是来感谢您那日救下三姑娘。”   云棠动作一顿。   那日云晚被那只兔子引进林深处, 等到回过神已经迷路, 好在最后她分去的一拨人找到了云晚, 又正巧和太子派去的人遇上, 这才放了信号通知他们。   云晚经此一事受了不少的惊吓,加之她又被狼所伤,云晚后知后觉感到惊惧,后面三日都不敢乱跑, 只在营帐附近玩耍。   若说感谢, 她回府那日莫姨娘就可以来表明谢意。   但莫姨娘能在府中待这么多年, 甚至生下儿子,当然能看清形势, 她也不愿因为一个庶女和韩氏对上,拖着拖着便到了今日。   “姑娘若是不想见,奴婢就说您身体有恙,暂不待客。”   云棠略微思索一番, 摇了摇头:“算了, 请进来吧。”   扶桑转身出去将人请了进来, 莫姨娘笑着走进来,她一身绯红色的袄裙,脸上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她保养得很好,哪怕生过孩子也看起来很年轻,一双弯叶柳眉,面上天生带着笑意。   “妾身见过二姑娘,恭喜二姑娘得今上赐婚。”   伸手不打笑脸人,云棠起身略行一礼,示意她坐到对面。   “我也有好些日子没瞧见阿晚了,不知她最近几日如何?姨娘怎么不带她过来?”   莫姨娘提及这事就有些发愁:“那孩子怕是被吓傻了,妾身也想趁着这次机会让她收敛收敛性子,想着二姑娘怕是也忙,带她过来岂不捣乱?”   “那倒没什么,阿晚性子活泼,和她待在一处也很轻松。”   云棠也不是客套,云晚被养得天真活泼,没有什么坏心眼,和她待在一处不需费什么心机,小孩子长得也可爱,听她说话也不会无聊。   莫姨娘见这不似假话,笑着回道:“那是姑娘好耐心,妾身与她待多了,倒觉得她话太多。昨日她还说,这满府中就她二姐姐最有耐心了,从不会嫌她烦。”   莫姨娘再嫌自己的孩子烦,听见别人夸云晚还是开心的,况且她现在巴不得云晚和云棠关系更好些。   借着云晚这个话题又聊了几句,莫姨娘才招手让人把东西拿了进来:“这些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想谢谢姑娘那日救下阿晚,还望姑娘不要嫌弃。”送来的大多是首饰,不会过分贵重但又不廉价,符合她这个身份拿得出手又能显出心意的。   莫姨娘伸手拿过一个小巧的玉观音,递过去:“这玉观音小巧玲珑,摆放起来也不碍事,姑娘看看可喜欢?”   云棠看着那玉观音点点头,莫姨娘见她没什么反应,便又道:“当年妾身生阿晚时有些凶险,过后一直再难怀子嗣,后来得人指点在床头摆上这个玉观音,两个月后就诊出有孕,由此可见菩萨能听得见我们的心愿。”   云棠再迟钝,此刻也能听出莫姨娘的意思了,这是让她向观音求子?。   不过,会不会太早了?昨日才赐婚……   她没有掩饰疑问,莫姨娘低声解释:“姑娘别觉得早,日子一晃就过去了,妾身若非因为有子,又怎能在府中稳立多年?”   说完,她又看了看周围,挥手让丫鬟走得远些,声音放得更低些:“妾身说的话可能不好听,但事实如此,夫君的宠爱难以维持一世,还望姑娘莫要被喜悦冲昏头脑,看得长远些。”   宠爱不可靠,但孩子是自己的。   这些话原本该她的母亲来说,但韩氏不可能对她说这话,莫姨娘也是来讨个好,听不听得进去还是要看她。   云棠听得懂她的意思,也明白她是误会了——她怕是以为自己爱慕太子,怕她陷于不可靠的感情中。   “姨娘放心,这些道理我懂的。”   莫姨娘见她肯听,又传授了一些她的道理,比如如何拿捏吃醋和过分妒忌的的界限,如何使些小伎俩让夫君记得你……   云棠耐心听着,在她走后盯着那玉观音看了一会儿,一时想到昨日那顾家姑娘,一时又想到她劝说之后,殿下不高兴的样子……   所以,是因为她昨日表现得太冷静,不曾吃醋,他才生气的吗?   /   冬月末,京中最大的事就是皇后的千岁宴。   如李琰所说,云棠收到了宫中的邀帖,侯府也提前几日给她赶制一身进宫的衣裳。   那日侯府马车停在宫门前,已经有不少人陆陆续续赶到宫门口,这会儿瞧见安阳侯府的马车,纷纷放慢脚步,若有似无地投去目光。   他们见那车帘掀起,少女雪白的指尖搭在帘子上,缓慢露出一张芙蓉面来,她没有浓妆艳抹,但比平日的妆容要更精细些,勾勒成细叶的柳眉,傅粉的脸颊,嫣红的朱唇,一步步走下马车。   她身着妃红色的织锦,外罩雪色斗篷,肌肤细腻雪白,浅浅勾出的笑意也让她面容显得更加艳丽。   众人呼吸一顿,这几日存于心中的困惑瞬间消解。   如此美人,太子会心动也不奇怪。   只是他们从前觉得这女子身份低微,虽传出过美貌动人,但注意的人不多,所以印象不深。   众人目光看过来,云棠有一瞬的慌乱,但很快恢复镇静。   赐婚第三日,宫中的教引嬷嬷就到了府中,这些日子她跟着嬷嬷学规矩学礼仪,行事也愈发得体,不会在这种场合出什么笑话。   此次韩氏带着她和云瑶一起进宫,等到皇后的明华宫,宫女刚刚进去通报不久,就有内侍引着她们进去。   此刻明华宫内坐了许多人,有妃嫔亦有内眷,女儿们都站在母亲的身后。   她们听见动静,身子未动,目光却转向外面。   待看得那跟在韩氏身后的少女模样,神情未变,目光中却闪过惊艳。   皇后坐在最上首,她身着鸾凤华服,面容端庄温和,并不盛气凌人。   她瞧见底下的小姑娘,一眼就分辨出谁是那位云二姑娘,等到底下人行了礼,笑着招手道:“小姑娘,近前来。”   云棠见她向自己招手,垂首谨慎地走向上首,直到皇后面前,又欲跪下行礼。   皇后扶了她一把,声音温柔:“不必多礼,本宫只是想瞧瞧你。”   皇后让她微微抬头,仔细打量面前这个小姑娘。   皇后再温和,也是稳坐后宫多年的上位者,一般人被她这么打量,定会有些胆怯。   云棠也不能避免,但她感觉皇后并无恶意,似乎只是想瞧瞧太子未来要娶的侧妃是什么模样。   皇后瞧了一会儿,赞道:“果真是好颜色,本宫瞧着你很适合那套红宝石的头面。”   皇后说着,已经有人进去取了一套红宝石头面出来,一整套的头面华丽贵重,颜色鲜艳夺目。   “娘娘倒是大方,这套头面可是难得的贡品,您自己都没戴几次,如今竟直接送给这个小姑娘了。”   说话的是贤妃,她眉梢吊起,面容显得有些凌厉,说出口的话也不客气。   这是明里暗里在说云棠配不上这套头面。   云棠本想推辞,被她的话一堵,正想着怎么开口,皇后握住她的手笑道:“再贵重的首饰不配美人,那也是可惜了,本宫瞧着就挺合适,她们这些小姑娘年纪正好,就该配些鲜艳的。”   贤妃被她一驳,轻哼了一声。   人家小姑娘年纪正好,难道她们就人老珠黄了吗?   皇后可不管贤妃高不高兴,见时辰已至,她让云棠走在身侧,一路说着话,很快到了凌凤阁。   千岁宴在此举办,众位夫人和贵女按照规矩落座,云棠本要坐在韩氏身后的位置,谁知皇后直接牵着她走到上首的高座,宫女也立刻在皇后身边添了个座位。   皇后此举,算是让所有人都明白了,她十分喜欢这个云家二姑娘。   云棠推辞不得只好坐下,坐在高位上,那种受人瞩目的感觉更加明显,她甚至感觉到贤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她能感觉到贤妃对她有敌意,但为什么呢?   好在这种如坐针毡的局面很快缓解,李柔蓁姗姗来迟,她看见云棠坐在上面,对她安抚一笑。   “母后,儿臣来迟了,自罚一杯。”   李柔蓁说着端起酒杯,皇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说是赔罪,还不是贪嘴想喝酒,母后可不要你赔罪,快坐下吧。”   李柔蓁也顺势放下酒杯,她走到云棠身侧,不需多言,立刻有人添了座位。   “放心,有我陪着你,不用害怕。”李柔蓁小声道。   云棠回以一笑,有朋友相伴,她心下也确实安定许多。   今日皇帝政事繁忙,无法亲自前来,但是着人送了生辰礼过来。   由皇帝这个生辰礼开头,众人开始进献准备多日的礼物,先从高位妃嫔开始。   淑妃最先送礼,接下来是贤妃,但内侍搬上来的生辰礼有两件,众人正疑惑不解时,贤妃笑着解答:“听闻皇后生辰在即,诗颜也想略表心意,可惜她染了风寒不便前来,所以才托我这个姑母将生辰礼带来,还望皇后娘娘不要嫌弃。”   说着,内侍已经将遮盖的红布揭了下来,那是一座紫檀插屏,正中的屏风上绣着一副栩栩如生的百鸟朝凤,随着内侍翻转屏风,才发现这是一扇双面绣,两面别无二致,足可见绣图人的功底。   宴席上响起小小的惊呼声,贤妃笑意更加明显,她的目光悠然落在那个红衣小姑娘身上,笑着问道:“不知云二姑娘准备了什么礼物要送给皇后,不如拿出来让我们大家先瞧瞧?”   随着贤妃的话,众人的目光从插屏转移到云棠身上,纷纷升起看热闹的心思。   送生辰礼这种事,除了皇家是妃嫔和皇子公主都要亲自送,世家族则是以家族名义赠送生辰礼,一般家中子弟或女儿不会单独送礼,否则若是送差了,别人还要说你一句爱出风头,说不得还要影响名声。   但贤妃口中的齐诗颜不同,太后和贤妃都是齐家女,齐诗颜又很得太后宠爱,常年在宫中走动,贤妃也对这个侄女多有照看,有贤妃在场,不怕对齐诗颜名声有影响。   更何况这扇双面绣再精致不过了,谁也挑不出错来。   但云家二姑娘不同,她刚刚被赐婚,如何想得到要单独送皇后生辰礼?   偏偏贤妃那么笃定地说,明显是要为难她。   作者有话说:   推预收文《东宫小青梅》,喜欢可收藏呀   温家嫡女温然颜如渥丹,芙蓉花貌,可惜生母早亡,没有依仗,继母意欲将她许给三皇子为妾   三皇子妃妾众多,风流成性   温然心底不愿,她看中那个在上元夜救下她的公子谢桓,后来得知他是当朝太傅的嫡孙,名流世家,清雅端正   她想方设法偶遇,谁知一朝生变,谢桓成了当朝太子   温然以为和他没了希望,直到那日三皇子暗算她和太子,她虽侥幸逃过一难,却和太子有了肌肤之亲   嫁入东宫后温然谨慎小心,太子却对她嘘寒问暖,事事体贴   直到温然看到那副画像,她才知自己是别人的替身,那日她醉酒哭着说要和离   一向温和的夫君面色沉郁,紧箍着她的手腕断然道:“不可能,此生此世你都只能是孤的妻。”   温然直接将那副画扔到他面前,面沉如水的郎君看清那副画,苦笑不得:“傻姑娘,这就是你啊。”   /   谢桓少时患有腿疾,整日沉默寡言不爱说话   忽有一日,一个身穿鹅黄色衣衫梳着丱发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跑到他面前,笑盈盈地将糖葫芦递给他:“大哥哥,糖葫芦可甜了,你吃完就不会不开心啦。”   小姑娘天真懵懂,他最低沉落寞的那几年,是她陪在自己身边,一直鼓励他,给他塞糕点,送糖葫芦,讲笑话逗他开心   后来他上京与她分别,以为再难相见   那日上元灯节,他偶然在人群中看见一抹清丽的身影,重逢来得猝不及防   PS:这是之前预收修改后的版本,如果之前收藏过的小伙伴不喜欢这个版本可以取消收藏,抱歉。 第27章   发作   众人目光集聚, 云棠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她起身面对皇后的方向,面色镇定瞧不出一丝慌乱,垂眸恭谨道:“臣女确实也备了一份薄礼, 不知皇后娘娘是否喜欢。”   准备了?贤妃下意识地皱眉。   “既然贤妃妹妹提了, 那便提前拿上来, 也让本宫看看你准备了什么。”皇后开口, 立刻有人去取生辰礼。   世家准备的生辰礼都会提前放在一处,由皇后的人检验过,确认完全无害后才会呈递上去。   送礼的顺序也有规矩, 云棠准备的礼物自然和安阳侯府的礼放在一处, 按照规矩现在怎么也到不了安阳侯府赠礼的时候, 所以才需要人出去提点。   不多时, 内侍端着两个礼盒上来,众人见又是两个礼盒,面面相觑后也不免生出许多好奇。   “怎么是两个礼盒?云二姑娘,该不会你家中姐妹也想单独献礼吧?”贤妃略带嘲讽地道。   刚刚用送礼为难人家小姑娘的是她, 现在见别人真的拿出礼物, 却又要用“出风头”这样的理由讥诮一番。   偏偏贤妃这句话不仅牵扯到了云棠, 云瑶本在下面看着,眼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还有人望过来,她心中一紧张,双手猛地攥紧,张口就想解释。   韩氏忽然转头看向她, 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云瑶立刻闭紧嘴巴。   是她慌张了, 若真的开口,那才是引火上身。   众人的注意里还是更多放在那两个盒子上,眼见内侍打开其中一个礼盒,她们都聚精会神去瞧。   只见一套质地上好,通体浅粉色的琉璃盏显露人前,杯体浮雕精致,在烛光下折射出细碎的暖光。   宫中琉璃盏不少见,这样的礼物不出挑也不会出错。   皇后目光从琉璃盏上转到一旁的白瓷瓶上,那白瓷瓶上面绘着图,里面似盛着液体,只是不知是什么。   “那是……”皇后一开口,立刻有人将白瓷瓶奉上前,皇后转着那白瓷瓶,看清那上面的图案。   那是几个布衣小姑娘酿酒的情形,绘图简单又明晰。   “原来是酿酒的情形,本宫倒有许久没有亲自酿酒了,不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皇后不等人回答,她也不用拔开瓶塞,凑近瓶口轻闻一下,笑着看向云棠:“若是本宫没有猜错,这是桃花酿?”   “娘娘猜得没错,”云棠颔首答道,“这是臣女与祖母去年在庭院中埋下的一坛桃花酿,臣女听闻娘娘爱酒,这才斗胆奉上前来。”   皇后什么样的佳酿没喝过,云棠诚实道出此酒由来,贤妃不由嗤笑一声。   “什么样的东西也敢送到皇后面前,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你能负责吗?”   “一瓶酒而已,如何就能出问题了?”皇后不轻不重地将贤妃的话堵了回去,她看着瓶身上的绘图,笑着道:“本宫倒觉得这酒瓶上的图案甚有趣味,这是你自己画的?”   “臣女画笔粗糙,幸得娘娘不嫌弃。”   “你倒是有心,本宫尝尝这酒味道如何。”   这酒能奉到皇后面前,自然已被检查过,皇后身边的人又用银针试了一次,这才浅浅给皇后倒了一杯。   李柔蓁见此,也凑上前道:“母后让我也尝一杯,我还没喝过桃花酿呢。”   “这桃花酿酒烈,你还是少喝些。”皇后说着,让身边人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李柔蓁,一杯递给云棠。   “既是你酿的酒,也该让你尝尝。”   皇后示意下,云棠也捧起那杯酒浅喝一口,这酒闻着香,入口却有些辣,与她那日喝得米酒完全不同,云棠不敢喝多,掩着唇压下咳嗽。   “不错,酒香醇厚,入口绵长。”皇后笑着夸奖几句,没有多喝,让人将酒收了下去,示意下面的妃嫔继续送礼。   但旁人都能看得出来,皇后心情明显更好些。   云家姑娘这份礼,重点根本不在那套琉璃盏,而是这瓶桃花酿,她完美踩中皇后所爱,又用瓶身上的涂鸦引起皇后对以往酿酒的回忆,哪怕那酒不好,此刻回忆作伴,怕是也能变成一杯上好的佳酿。   那套琉璃盏不过是用来以防万一,若是皇后不喜,一套琉璃盏也能应付过去。   贤妃掩下心中不满,此刻也明白自己着了道。   她才不信这云家姑娘真能妥帖到去多准备一份礼物,怕是有人通风报信,提前知会于她。   只是没想到她将消息瞒得那般紧,还是让皇后身边的人察觉了。   但贤妃不会知道,皇后并没有指点云棠该送什么礼,她只是让教引嬷嬷把消息传给这个小姑娘,由她自己去准备。   云棠并不觉得这是件小事,她主动去与云老夫人商议,最终决定将那套价值不菲的琉璃盏作为生辰礼,但她知道皇后是想看看她自己能准备出什么,所以又多准备一瓶桃花酿。   她也并非面上表现得那么冷静,其实后背早生出一层冷汗,心里忐忑得要命,好在这个插曲顺利过去。   妃嫔过后,是皇子和公主献礼,太子的人先献礼,而太子本人没有出现。   众人也习惯了,一开始不是没有言官借由此事斥责太子不孝,但偏偏太子是去净慧寺为慧贤皇后祈福,这也是为人子的孝道。   况且无论外面声音如何,太子这些年也没来过千岁宴一次,而皇后明显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她是慧贤皇后的庶妹,慧贤皇后还在世时,她们姐妹也未曾因为同侍一夫而生出任何龃龉。慧贤皇后故去后,皇后将二公主养在膝下,对二公主甚为疼爱。   皇后本人都不在意,渐渐也无人再提此事。   云棠坐在上首,那些来献礼的皇子公主会若有若无朝她看上一眼,她也熟悉着每一个人的样貌,记住他们的身份。   当今陛下有三子六女,嫡长子李琰一出生即封为太子。   次子李瑄为贤妃所出,温文尔雅,眼角眉梢有着贤妃的影子,却不像贤妃性子那样迫人。   三皇子李珩是皇后所出,他尚未及冠,样貌有着少年人的锋芒,性子开朗张扬,旁人看向云棠的目光多有收敛,他倒是光明正大看了一眼,不过很快收回目光。   公主们则要温婉许多,云棠事先熟悉过这些人的身份,很快记住这些皇子公主的样貌,暗暗在心中记下。   宴会过了一半,台上戏曲声不断,云棠一边看戏,一边注意着李柔蓁的情况。   李柔蓁今日喝得酒太多了些,她有些灌酒的架势,这会儿人已经喝得脸颊通红,竟还要倒酒去喝。   云棠轻轻敲了敲她的桌子,引得她回神,低声对她道:“我有些不胜酒力,陪我出去走走可好?”   皇后也听见她们这边的动静,她轻轻对云棠点头,云棠会意,借着透气的名义将李柔蓁扶了出去。   外面冷寒的空气瞬间驱逐内殿的闷热,云棠将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些,看着李柔蓁闷声走在一旁,声音很轻地问:“不想说吗?”   李柔蓁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关系,不想说就不说,我陪你走走。”云棠声音温和,她陪在李柔蓁身侧,漫无目的地在园中闲逛,就像先前她难受的时候,李柔蓁陪着她一样。   不知走了多久,拐过一个假山,云棠注意到前面似乎站着人,未及看清,那人跨步走出黑暗,如玉的面庞沉沉望向她们。   云棠一惊:“殿下?”   李琰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她们俩,他几步上前,先是扫了云棠一眼,接着看到自家妹妹垂头丧气的样子,基本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在外面吹着冷风伤心,能解决什么?”   李柔蓁被大哥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酒气上头,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也用不着大哥来看我笑话。”说完赌气转身就走。   云棠见他一句话就把自己妹妹气走,正要追上去,李琰按住她的肩膀:“让她自己安静一下,外面天冷,你先回去。”   说话间,李柔蓁飞快跑走。   云棠见追不上也只得作罢,她转身看向李琰,有些困惑:“殿下怎么会在宫中?”   “有急事需要处理。”李琰面不改色地解释。   云棠也不怀疑,外面确实很冷,她转身就想往回走,前头忽然传来些动静。   “你确定就在这里?”   “奴婢亲眼看见殿下走进这园子的,前后时间不长,人应该还在。”   有人要过来了。   云棠脑中警铃一响,她转身就拉住李琰往一侧的假山躲去,等到躲进去,她才发现不对。   为什么要躲?   “为什么要躲?”   她心里的想法和男子的声音一同响起。   云棠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没有适应定亲这件事,所以当有人快要发现他们在一起时,她的潜意识还是躲起来。   但是,她该怎么解释?   云棠仰头看向身前的人,很快又发现更尴尬的一件事——这假山缝隙窄小,勉强才能容得下两个人,他们站得很近,近到她像是躲在他的怀中。   “要不我们先出去?”云棠不大确定地道。   李琰险些被她逗笑,他伸手用大氅将小姑娘整个裹住,一手揽着她的后腰,一手握着她的手腕将人拉得更近,低声道:“嘘,她们过来了。”   话音一落,脚步声近在耳畔。   外面的人急匆匆地在假山附近寻了一会儿,声音都有些气急败坏:“你不是说亲眼看见吗?怎么会没有人?”   “或许离开了?”丫鬟的声音有些迟疑。   “废物!”   外面的脚步声渐远,云棠轻呼一口气,她听出来了,是那顾家姑娘的声音。   “殿下,她们走了。”   云棠低声提醒,李琰却没有松开,他将她抱得更紧,紧箍着她的手腕,脸上浮现些许痛苦的神色,一根根钉锥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那些遥远的声音在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失算了。   云棠感觉到手腕上的疼,她感觉他的呼吸近在她的脖颈之间,他似乎在克制什么,声音有些低哑:“扶着我,一直往前走,那里有一座偏殿。”   云棠意识到不对,她当即扶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抽不出来就任由他握住,按照他指使的方向往前走。   太子和未来侧妃如此亲密,那些隐在暗处的人自然不敢跟得太紧,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而男子的大氅遮住两人的背影,一时叫人看不出来问题。   云棠带着他一路走进那处偏殿,她刚刚将门关上,突然被人拉得一踉跄,两人同时跌倒在地,她被人紧紧攥在怀中,温热急促的呼吸扑洒在她的脖颈上。   剧烈的疼痛和喧嚣的声音一同袭来,他死死拥住这最后的希望。   作者有话说:   这是零点的更新,提前放出来 第28章   头疾   云棠从未感受过这么炙热强烈的拥抱, 他紧紧抱着她,像是要融入骨血一般,她甚至能听见他压抑的低吼声,无关暧昧, 而是与痛苦联系在一起。   他很难受, 甚至可以说非常痛苦。   她不知道他的痛苦来源与何处, 慌乱从心底蔓延而生, 她声音低颤地问他:“殿下,你怎么了?”   李琰神智还算清楚,他能听见云棠的声音, 尽量平稳语调回答:“没事。”   说话间, 他忍不住抚上额头, 重重按压着疼痛的额头, 企图得到缓解,手中握住的少女手腕源源不断给于他冰凉的触感,像是冰块压住撕裂掀扯出血的伤口,镇压缓解着疼痛, 但不够, 远远不够。   他头上的疼痛, 像是一层层海浪翻涌而来,一次比一次剧烈, 他感觉到神智在不断消散,情绪在崩塌,他像是又能听见多年前稚嫩的呼唤声,一次次拷问着他, 斥责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答应那个要求?   为什么他保护不了弟弟?   为什么……为什么他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为什么……他还活着?   理智溃散, 疼痛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愧疚, 那声音一步步勾引着他,带着他走到悬崖边,指着那万丈深渊告诉他:“哥哥,和我一起走吧,你不会再痛苦,不会再自责,只有离开,一切才能真正结束。”   离开……吗?   手中的冰凉触感不知何时消失,他像是失去所有感知,眼前景象混乱扭曲,隐约间像是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欢快地朝他跑过来,小男孩伸出手,笑容熟悉又陌生。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心底唯一剩下的声音在极其微弱地呐喊,他双目怔怔地看着那个男孩,却始终没有伸出手。   似乎得不到回应,小男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歪着脑袋,声音还是那么软糯,眼睛却流出血泪:“哥哥,为什么不跟阿玹走?阿玹很想哥哥,阿玹也想活着啊,为什么死的是阿玹呢?”男孩的声音越来越尖细,表情越来越扭曲,他凶恶冲过来,手中执着刀柄,似要狠狠戳进他的心脏。   李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他忍受着疼痛,忍受着喧嚣的声音,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兽将自己团缩起来,他捂住疼得发疯的头,一次次低吼出声,偶尔间杂着几句“阿玹”,死死守着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云棠看着狼狈的青年,她看着他弯下挺直的脊背,像是一座轰然倒塌的高塔,废土漫天,掩盖住在痛苦之下折磨他的感情。   她从未见过他这个模样,他总是淡然沉稳的,仿佛只要他出现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可原来,他也有不能解决的疼痛和折磨,他也有这么无助彷徨的时候。   云棠俯下身,她抱着脆弱的青年,微凉的指腹按压住他的额头,声音轻柔地问他:“殿下,是这里疼吗?我要如何才能帮您缓解?”   “殿下,我在,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我帮您好不好?您不要一个人扛着……”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酸涩涌上鼻腔,衣袖掩映下是指痕清晰的手腕,她顾不得疼。   少女轻柔的呼唤声一次次响起,她一遍遍地唤着他殿下,指腹按揉着他的太阳穴,想要帮他缓解些微的疼痛。   遥远又空旷的声音在干枯的心底响起,冰凉的触感再次蔓延上来,他未及睁眼,循着本能将人拉进怀中,他想要那能镇压痛感的冰凉,他像是发疯一样去追寻那触感,他抵着少女的脖颈,鼻尖薄唇碰触着她的颈项,手指挑开腰带,越过繁复的上衣衣摆。   他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似清冷雪山巅的风,吹散吞噬他的幻境,一点点清明他的神智。   他拼命汲取着那股香味,少女被他掌控在怀中,不曾乱动。   时间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短短一瞬。   当神智再次回归,他听见少女很轻地唤他:“殿下。”   她不确信他的状态如何,时时会唤他一句,得不到回应就继续安静待在他怀中等着。   这一次她感觉到脖颈上的呼吸一顿,那人似乎有片刻的迟疑,后背上温热的触感也在此刻变得更加清晰不可忽视,没有衣衫的阻隔,一切显得过于荒唐。   他清醒了。   云棠的身体有些僵直,她不知该作何反应,甚至连动都不敢动。   此刻他们两人躺在冰凉的地上,她完全陷在他的怀抱中,遮掩的大氅之下,她的上衣衣摆松乱,她被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   “殿、殿下……”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她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很轻的叹息,而后紧握着她的怀抱一松,她仓皇一退,拢紧斗篷,正要起身,她感觉到腰间的拉扯,动作突然一顿,目之所及,妃红色的腰带一端散落在地上,隐没在玄色的大氅下。   她抿紧双唇,匆忙去拉扯,第一次没有扯动。   李琰也终于意识到什么,他移动位置,那条妃红色的腰带如同流水迅速滑走。   少女慌乱起身,避过他的目光躲进内殿。   李琰没有急着起身,他坐在原地,伸手揉了揉额头,这次发作来得快,但也消退得快,现在只剩下一些残存的针扎感,这种疼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但是,今日他在小姑娘面前失态了。   他本来不想这么快让她看到这一幕。   他患有头疾,多年来无法治愈,每月都会发作一次,起初是隐隐的疼痛,爆发时就会像今夜一般,疼痛和幻境一起袭来,意志若不够坚定,有时甚至会……自残。   他不能以这样的状态待在宫中,所以每月才借着为母后祈福的名义出宫。   原本他以为,这次的发作会在两日后。   如今看来,是提前了,有可能是发作的时间间隔在缩短。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个,他该如何向她解释刚刚的情况?要如何解释他的举动?   云棠躲在内殿里将衣衫整理好,又收拾一番情绪,她按压着胸口,努力将慌乱的感觉压下去,一次次暗示自己不要紧,她是他未来的侧妃,哪怕还没有举行仪式,但也不算是……很出格吧?   不管了,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云棠下定决心,她对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深呼一口气,然后大义凛然地走了出去。   她走出内殿,看见那人侧对着她负手站着,身上衣袍整洁,他听见她的脚步声,侧身看向她,面容温和。   她看着眼前这位衿贵的太子殿下,先前的一切似乎只是她的幻觉,他不会那么脆弱,不会那么缺乏安全感,更不会需要她的帮助。   她的脚步微滞,然后如常地走过去,在他面前浅笑着道:“殿下,我该回去了。”   她表情如常,开口的话就是回去,不曾提及刚才的事半分。   小姑娘聪明得不需要他提点,主动把一切当做没有发生,她做得很好,清楚地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但是,他该高兴吗?   他看着眼前这个浅浅笑着的小姑娘,看着她清澈的双眸,突然觉得,他是不是太自私了?   他需要将她绑在身边,但连一个理由都不能给她。   她将他当作救命稻草,但他又何尝不是把她当作救命稻草?   “殿下?”   “孤送你回去。”   “可是……”云棠有些犹疑。   他没有出现在千岁宴上,现在却要送她回去,若是皇后娘娘瞧见……   “你以为顾家大姑娘为何会知晓孤的行踪?”   “不是她的奴婢瞧见您了吗?”   云棠说完,突然意识到不对,殿下的行踪岂会让一个丫鬟轻易得知?   也对,殿下既已回宫,消息又怎么可能瞒住,怕是皇后已经知晓,所以皇后也在帮着那顾家姑娘吗?皇后难道也想让顾家姑娘嫁入东宫?   皇后是顾家女,她帮着娘家的女孩儿,似乎也符合情理。   云棠现在才发现,原来这些事情本就与她无关,有许多人的心意可以迈过她的意愿,她不可能阻止太子娶妻纳妾,更不可能左右。   小姑娘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显得有些沉默。   李琰一路将她送回凌凤阁附近,他看着小姑娘即将转身离去,余光中注意到顾嫣儿朝着他的方向而来。   他想起上次小姑娘劝说他的话,之前他是不悦,现下想起来,或许小姑娘心中也有许多不安,但她太清楚自己的情境,她不会吐露这种不安,更有可能用端庄大方的一面去掩饰。   他忽然伸手,握住那截皓腕。   云棠的手腕被他猝不及防地一握,疼痛传来,她下意识轻嘶一声,察觉不对,又赶忙将声音压下。   李琰清楚听见,他眉头一皱,不由分说掀开她的衣袖,接着看见小姑娘右手手腕上清晰的指痕,她的手腕微肿发红,周围的肌肤雪白,更衬得这里惊心。   他眉目一沉:“伤成这个样子怎么不说?”   不用问他都知道这是怎么伤的,他没有理智时自然不会控制力道,也怪他刚刚疏忽了,竟然没有注意到。   云棠有些理亏,她看见顾嫣儿在朝这边走过来,又想要把手抽出来:“没事的,回去涂些药油很快能消肿的。殿下,我该进去了。”   李琰抬眸看向她,他知道她在躲什么,无奈之余又心疼,他抓着她的手臂不放,往前逼近一步,见她要躲,故意冷着嗓音道:“不许躲。”   小姑娘委委屈屈地站在他面前,低眉不去看他。   他轻叹一声,声音放缓放柔地道:“别怕,也别担心,三年内,孤不会娶旁人,你不会受制于任何人,你就是东宫的女主人。”   他没有许诺无期限。   因为有些时候,有期限的承诺会比所谓一辈子的诺言更加让人相信和安心。   他可以用行动去证实他的话,但他需要先给小姑娘一些底气,能够无所畏惧站在他身侧的底气。 第29章   承诺   清冷的月光洒向这片昏暗的长廊,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足以让在场的两个姑娘都听得清清楚楚。   云棠错愕抬头,她的目光撞进一双幽深沉静的眸子中,她甚至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小小的倒影, 只有她一个人的倒影, 她听见他继续说:“君子一诺千金, 孤不会食言。”   云棠满心的疑问和忐忑, 但她看见那双眼睛中的笃定与不可反驳,她甚至能感觉到顾嫣儿投向她的目光,带着嫉妒与不甘。   云棠想, 她应该拒绝他的话, 她应该像那日在马车中一样, 劝他去娶正妃, 表现得端庄大方,但此刻不知是莫姨娘那些话的影响,还是她自己真的不愿,她没有开口拒绝。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不短,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期盼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样的承诺在她意料之外。如果殿下能够守诺,未来的三年内她不需要和别的女人争宠, 不需要像以前面对韩氏那般谨慎小心地去面对未来的正妃。   至于三年后,她还不需要想那么久,谁又知道三年后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云棠看着那双温和沉静的双眼,眼里惊愕无措渐渐消失, 细碎的星光漫上双眸, 她的眉眼弯起:“好, 我记住殿下的话了,这三年,只有我与殿下。”   话一说完,云棠感觉心中一松。   这些日子以来,祖母和父亲都对她说过许多话,甚至莫姨娘都提过母凭子贵这样的话,他们都清楚地知道,东宫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子,她清楚这些道理,也以为自己毫不在乎。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那些话在无形中变成一块块巨石压在她的心上,沉重到让她呼吸都有些不顺畅,而现在,那些石头全部化为齑粉,轻飘飘地散去。   少女眼中漫上真实的笑意,李琰察觉到她不再躲闪,她坦然站在他身前,再没有刚刚的局促不安。   他的小姑娘啊,总算生出些勇气。   李琰轻轻扶着她的手臂,转身带她往一旁的偏殿走:“先上药。”   云棠没有反驳,跟着他一起往偏殿走,两人像是都忘记顾嫣儿的存在,但这种忽视才最叫人难受。   顾嫣儿望着他们越走越远,心头的不甘像是要把她淹没,她等不了三年,也不能再等三年。   母亲已经开始给她相看人家,她的婚事不能再拖了,所有人都认定太子对她无意,她若再蹉跎下去,将来议亲会更加困难。   三年,那是她跨不过去的鸿沟。   她看着她年少爱慕的人越走越远,看着他扶着另一个姑娘,她曾以为他不会对任何人特殊,现实却告诉她,只是因为那个人不是她。   浓重夜色像是要吞噬她多年来的感情,她狠狠一闭眼,不顾丫鬟的阻拦提着裙摆追了上去。   云棠听见身后追来的声音,她抬头看向李琰:“殿下,我先进去吧。”   顾嫣儿折了傲骨也要追上来,这种情况下她不适合在场。   李琰明白她的意思,先让她进去,然后让人去取药。   他站在庭院中,顾嫣儿以为他在等自己,眼中惊喜尚未溢出,听见他说:“回去吧。”   “什么?”顾嫣儿有些没听懂,她还是期盼地看着李琰,直到发现他眼眸中没有一丝温度,像是过往那么些年,他看向她的目光,从未有一刻特殊。   她好像听懂他的话了。   他要她回去,不要再纠缠下去,可是……   顾嫣儿第一次忍不住泪水,她带着哭腔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我是顾家长女,而她只是一个庶女,我明明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您为什么要选择她?”她知道她不该追上来,不该问出口,但她真的不甘心,她是顾家长女啊,她明明可以给他更多的助力……   “因为孤不需要。”   内殿的烛火亮起,窗纸上影影绰绰映着小姑娘的身影,她拄着下巴不知在想什么。   他看向那道剪影,目光莫名柔和下来。   “只要你想,你可以嫁给任何喜欢你对你好的人,你为何不选择他们?”   “因为我不喜欢他们!”   顾嫣儿一说完,整个人忽然定住。   对啊,因为不喜欢,所以不选择。   云棠听见殿门响动,她看见李琰走进内殿,但宫女正在给她上药,她不好动作,于是抬头朝他笑了一下。   暖黄的烛光将小姑娘整个身影笼罩在其中,李琰没有靠近,他靠在落地罩前,看着这个盈盈朝他笑着的姑娘,心中有一块地方在变得柔软。   顾嫣儿最后还问了一个问题,她问他为什么喜欢她?   是喜欢吗?他不清楚。   起初是利用,后来是心疼,他渐渐发现,这个小姑娘很像少时的他,他们缺失相同的东西,他能感知到她潜藏在心底的不安,她对他并没有全身心的信任。   但不急,时间还长,也许有一天,他们可以弥补彼此缺失的那部分。   /   云棠回到凌凤阁时,宴会已近尾声。   皇后并没有斥责她迟归,也丝毫没有问及她出去做了什么,遇到什么人,她们间或谈论几句,相处依旧融洽。   直到晚宴结束,云棠随着韩氏一起出宫。   皇后没有急着回明华宫,她暂歇在凌凤阁后殿,揉着额头,眉间难掩疲态,想到顾嫣儿回来时的面色,对柳莹问道:“大姑娘那边怎么说?”   “回娘娘,大姑娘应该要放弃了。”   皇后闻言,长舒一口气:“想通了就好,她是顾家长女,何愁找不到合适的夫婿?”   柳莹一边倒茶,一边疑问:“娘娘,奴婢不太明白,那位姑娘只是侧妃,大姑娘并非毫无机会,您为何一定要让大姑娘亲口去问殿下的心意?”   今日顾嫣儿求到皇后面前,让皇后帮她入东宫,但皇后并没有应允,哪怕自己侄女哭着求她,她也只是告诉顾嫣儿:“你去问殿下,若是殿下愿意,本宫就帮你。”   皇后轻叹一声,她抚过手上嫣红的豆蔻,眸光微黯:“她如今不懂,若真任由她任性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日后有她后悔的日子。本宫只是想让她早些清醒过来,早些看清楚,太子不会选她。”   那个云家小姑娘和顾嫣儿的性子完全不同,就算性子相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求有什么意思?   “但大姑娘身份很合适。”柳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   顾家女与太子成婚,那顾家的地位就会更加巩固,皇后的地位也会更加牢固。   “那又如何?今日不是本宫,她早晚也会死心。这位殿下,可不是你想就能控制的,不然这些年太子妃位也不会空着,而且大哥二哥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本宫何必多这份心思?”   而且,这也未必是好事。   显国公府门第已经够高,加上两任皇后,未来天子的母族,不需要锦上添花,否则……   “对了,这些日子珩儿在做什么?他有去国公府吗?”   皇后这些日子忙着千岁宴的事,一时也没有惦记儿子的动向。   柳莹:“前日去了一趟,昨日还和二姑娘一起去了茶楼听书,不过有二公子陪着。”   “还是去寻了啊,”皇后忍不住蹙眉,“珩儿难不成真对二姑娘有心思?”   李珩对顾晴儿的心思也是这些日子才显露出来的,但柳莹看得出来,皇后并不赞同。   “殿下心思不定,不过奴婢瞧着,二姑娘才貌品性俱佳,若是殿下真的喜欢……”   “再看看吧。”皇后打断柳莹的话,闭眼小憩。   这几年,她愈发摸不准这个儿子的心思,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心悦顾晴儿,若是真心喜欢成全他也无妨,怕就怕……   但愿他不要生出妄想。   有些东西,不属于他们母子。   /   千岁宴后不久,礼部与钦天监合议,择定婚期在来年二月初八。   如此一算下来,距离成婚不过两个多月,不仅云棠这边的婚事要加紧筹办起来,连带着云瑶的婚事也变得急切起来。   云瑶是长女,不好在妹妹之后出嫁,但云棠婚事特殊,韩氏本来思索着还是慢慢来,怕太过仓促让云瑶委屈。   谁知云瑶自己不愿,偏生要在云棠之前成婚,云棠那边有礼部筹办和宫中的针织局准备嫁衣,两个月的时间虽然匆忙但也来得及。   云瑶这边没有那么多帮手,韩氏同时要准备两门婚事,忙得焦头烂额。   云老夫人见她实在忙不及,索性将云棠的婚事筹备接揽过来,顺手将管家权也收了回来,让她专心准备女儿的婚事。   韩氏痛心之余,也有些恍惚。   为着云瑶这门亲事,她与云易丰离心,让婆母生厌,如今又丢失管家之权,而瑶儿也并非一心待嫁之喜。   她是不是做错了?   不过这样的念头一瞬而过,多想无益,韩氏很快去想着如何让云瑶的嫁妆更丰厚些。   .   侯府忙碌着,宫中亦然。   礼部对于太子第一次成婚之礼自然不敢怠慢,偏这位是侧妃,许多仪式方面不如正妃,比如太子不会亲迎,按理说将侧妃从侯府迎入东宫后,应当直接送入寝殿等候太子前去揭喜帕,没有三拜礼①。   但这也是礼部最为难的地方,因为他们发现上头那位明显不想让这次婚礼太过简单。   礼部尚书正愁着,就被人请到了东宫。   李琰抬手请他坐下,看着他老人家忐忑喝完一盏茶,才开口问道:“孤有一疑问,不知尚书可否为孤解答?”   “殿下尽管问,老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问题不复杂,孤想知道,成亲那日孤能否亲迎侧妃?”   作者有话说:   礼部尚书:这叫问题不复杂???   注释①:此处侧妃成婚之礼为私设。   感谢近期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蕾蕾” 9瓶   谢谢喜欢与支持。 第30章   阿玹   李琰淡淡问出这么一句,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问题不复杂,礼部尚书眼珠子却快要瞪出来了。   这叫问题不复杂?   侧妃如何行亲迎之礼,若是行了亲迎之礼,迎入东宫后又当如何?难不成还要行三拜礼?   这完全不符合礼仪规矩!   礼部尚书原先以为太子只是想要这次婚事隆重一些, 那他们可以将迎娶一事做得更为盛大, 适当增添一些过程, 但这些礼仪绝不会越过正妃迎娶之礼。   如今太子一句话, 却是要按照正妃之礼去亲迎侧妃。   礼部尚书赶紧起身,他垂首站在一旁,分外为难道:“殿下, 这不符合规矩, 历来只有正妃会有亲迎之礼, 但那位……”   “孤知道, ”李琰声音很淡,他拨了拨茶盏,像是闲聊一般,“孤要是没记错, 前朝熙武时期太子对侧妃行亲迎之礼, 既有先例, 为何到了孤这里就是不符合规矩?”   礼部尚书后背渗出冷汗,他心里叫苦, 明白这根本就不是询问,而是清清楚楚告诉你他的意思。   他最近翻了不少记录太子纳侧妃的典籍,太子提出这么一桩事,他想了想, 发现还真有此事。   不过那时情况不同, 熙武帝病重卧床, 太子执政,那侧妃身份也不过是个乡野村妇,许是怕真的因为一个正妃之位将熙武帝气死,太子给了侧妃之位,礼仪上却完全按照正妃迎娶之礼,而熙武帝驾崩之后,侧妃成为皇后,后宫再未添置旁人。   太子提及这么一桩事,礼部尚未不由联想得更多,一时间更加寒颤。   “这……殿下亲迎侧妃之后,是否还要行拜堂之礼?”礼部尚书也不是傻子,此刻也不说不合规矩了,直接询问太子的意思。   “既然亲迎入东宫,该有的礼仪自然要有,这方面肯定还是尚书比较清楚。”   太子声音谦和,礼部尚书却更加为难:“老臣自然明白,只是拜堂之时需陛下和皇后娘娘在场,这……”   “尚书尽管去办,其他事情孤来解决。”   得,这位是铁了心要按照正妃之礼迎娶侧妃。   礼部尚书不再多说,应下此事后赶紧回到礼部重新筹备婚礼。   太子既有此意,也不可能瞒过皇帝和皇后。   翌日下朝之后,皇帝在崇政殿议事至近午时,最后一波大臣离开之后,崇政殿的管事太监汪湛进来通报:“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皇帝年过四十五,生着一双凌厉的丹凤眸,仔细看去会发现皇帝和太子眉眼间有些相似,容颜虽不及年轻时俊朗,身上威仪却益重。   皇帝揉了揉眉心,抬头示意让皇后进来。   皇帝年轻时随父征战,这两年身上旧疾复发,身子骨不如从前硬朗,每日下朝之后也比从前更觉疲惫,为了减轻旧疾之伤,每日还需服用汤药。   不过知道这消息的人不多,皇后每日都会亲自来送汤药,对外只说是补品。   那汤药味道自然不好,皇帝每日服用也生出些腻烦之意:“服用这么些日子,也不见有好转,朕看他们都是一群庸医!”   皇帝生气,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皇后示意内侍将药碗收拾下去,笑着端出一碗甜汤:“良药苦口利于病,陛下尝尝这甜汤,看看臣妾手艺有没有生疏。”   皇帝也只是发发脾气,喝完皇后亲手做的甜汤,将药的苦味压下去,面色也好看许多。   “听说太子打算以正妃之礼迎娶侧妃?”皇帝喝完药,终于想起来这么一回事。   皇后点点头,她走到皇帝身后,细白的手指轻轻按揉着皇帝的太阳穴:“臣妾也听说了,也不完全是正妃之礼,仪式规制上依然是侧妃之礼。”   “太子亲迎加上拜堂,你跟朕说这不是正妃之礼?”皇帝冷哼一声,“他们糊弄朕,你也跟着他们一起糊弄朕?”   “臣妾哪敢呀,再说这拜堂之礼,您若是不应自然不成,一切还是要看陛下的意思。”   “所以他派了你这个说客来说服朕,还真当朕什么都不知道?”   皇后见心思被戳穿也不慌乱,她轻笑一声,力道不轻不重地按揉着:“陛下英明,太子这么些年也没拜托过臣妾什么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一件事来让臣妾帮忙,臣妾一高兴就先应下了,陛下不会让臣妾将此事办砸吧?”   皇帝闭着眼不说话,皇后见他面色还好,继续道:“再说了,太子也没给那云家姑娘正妃之位,他是有分寸的,如今不过是年少心性,难得见到一个喜欢的,想要给对方好一点的待遇,陛下不如应下?”   皇帝听到这儿才笑出声,他握住皇后的手将她拉到身前,直起身子道:“他哪里是知道身份不合适,而是确信朕不会答应,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偏偏在婚礼上又不肯委屈那姑娘,他这心思还想瞒过朕?”   皇帝是笑着说的,皇后知道此事十有八九他会应下,心思也松快起来。   御膳房传了午膳,皇后留下来陪皇帝一道用膳,午膳用尽,皇后正要起身离开,皇帝又想起一事:“朕最近听说珩儿在追求顾家二姑娘,他大哥婚事已经定下,他若真的喜欢,朕也可以给他赐婚。”   皇后动作一顿,笑着摇了摇头:“他这孩子心性不定,谁知是不是找借口出宫去玩乐?臣妾想着还是再看看,他若真的喜欢到时候再说也不迟,陛下您看呢?”   皇帝看了皇后一眼,见她说得不似假话,沉吟半晌也应下了:“朕这三个儿子,也就瑄儿成婚早些,也不知谁能让朕先抱上孙子?”   皇帝这一声感叹不似假,他二十六才得长子,如今眼见旧疾复发身体不行,却久久抱不上孙子。   这也是他允许太子优待侧妃的原因,太子难得对女子动心,先前不肯娶妻,如今动了心,他何必去做那棒打鸳鸯的事?还不如盼着人家小夫妻琴瑟和鸣,早日给他添个孙子。   他也年轻过,理解那种满心对一人爱慕的感情,只是这种感情能不能长久,就不一定了。   /   净慧寺远山缥缈,李柔蓁在后山走了许久,心中憋闷的情绪也不见缓解,她告诉自己不要想,但耳边总是想起那人的话。   “公主自重。”   她不自重,他竟然说她不自重!   李柔蓁越想越气,她也是在宫中憋得厉害,所以才来这里散心,但如今在后山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遍,依然气得要命,她一转身去梅苑歇息,但心中有事又怎么可能睡得着?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又跑去正房那边寻一些杂书来看。   大哥在这边留了不少书,但大多有些枯燥,李柔蓁挑挑拣拣选了两本,抽一本最里面的书时不知拽动了什么,书架咔哒一声,下方是墙壁的半面突然延伸出来,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一百多本书册。   “咦,大哥在这里藏书做什么?”李柔蓁好奇地低头去看,她随手打开一本,翻了翻,发现是一本经书,看笔迹应该是大哥亲手抄写的。   大哥抄写经书做什么?为什么还要藏起来?   李柔蓁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她再顾不得心中那烦闷的思绪,急切翻着经书,企图在里面找到蛛丝马迹,终于她在最后一页看到一句话:“愿我佛佑李玹来世一切安顺。”   李柔蓁看到李玹两个字,瞳孔猛地一缩,她蹲下身继续翻剩下的经书,每一本最后一页都有这么一句话,或是佑安顺,或是佑福康。   直到泪珠晕染经书上的字迹,她才踉踉跄跄起身,浅淡到快要遗忘的记忆猛地翻涌出来,她怔怔站了许久,最后将机关推回去,看着那装满经书的柜子重新合上,她僵硬转身离开。   /   除夕将近,京中弥漫着新年的热闹气息,扶桑站在长廊下,指挥着下人将红灯笼挂上去,这一排的屋檐下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正中间是两个最明亮的大红灯笼,夜间院子也不显得昏暗。   云棠卧在榻上,透过窗子去满院的热闹情形,这是她院中最热闹的一年,扶桑也比往年笑意要多,她们搬离那狭小的冬院,住进这新收拾出来的槐院,这里宽敞明亮,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变得好上许多。   “如今宫中的教引嬷嬷也回去了,姑娘可以轻松过一个新年了。”   那教引嬷嬷虽然温和有礼,但教导起来依然严格,云棠没学过宫中那些礼节,好在她肯学悟性又高,无论是礼节还是规矩,她都能很快学会并记住,教引嬷嬷也安心回去复命,等到年后再过来指导。   云棠笑着点头,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玄青色荷包,仔细检查着上面的针脚,确信没有不完美的地方,看着荷包上面洁白盛开的槐花,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忐忑。   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该怎么找个机会送给他呢?   心中这般想着,门阍那边派人递过来一封信,云棠打开一看,是公主邀她今明两日去梅苑小住。   云棠翻来覆去看着那封信,确信这真的是李柔蓁的字迹,一时也不知这约她的人到底是谁。   嬷嬷说过了,婚前她和太子应该减少见面。   但是她又忍不住算了算,千岁宴之后他们没再见过,如此一来都快有一个月了,如果今日见面应该不要紧吧?   这般想着,她也没耽搁,简单收拾一些行李,派人去韩氏那边说了一声,韩氏如今已不会阻拦她出门,准备好马车后即刻前往净慧寺。   未及山前,已闻阵阵钟鸣,远山黛林,冬日萧条之际,此间仍有绿树繁荫,山中气息清冽,一目所望尽是重林与天空。   云棠在宫女的牵引下来到后殿,殿中佛香缥缈,云棠看见李柔蓁跪在佛像前,她垂眸看着经文,一遍遍念诵着,许是听到她的脚步声,声音减缓,而后起身朝她走过来。   “我本来想去府中见你的,但想你应该许久没出门了,索性邀你出来走一走。”李柔蓁笑着说话。   云棠看见她眼中有些红丝缭绕,眼下亦有青黑:“你最近睡得不好吗?可是有心事?”   李柔蓁脸上的笑意渐淡,她将抄写的经文握在手中,望着外面空阔的天地,声音有些虚渺:“快到我的生辰了,现在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   李柔蓁的声音里染着淡淡的哀伤,云棠从未见她如此低落的模样,哪怕是千岁宴那次醉酒也不抵现在。   云棠:“蓁儿,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柔蓁摇摇头,她握着那卷经文带着李柔蓁往偏殿走去,偏殿内备有茶水,她将经文妥善放在一边,给云棠和自己倒了一杯茶,缓了许久才继续开口:“阿棠,其实我还有个弟弟,他叫李玹,不过他很早就走了,已经快要十二年了,这经文是为他抄写的。”   李柔蓁提及弟弟,云棠也终于想起先前教引嬷嬷给她梳理的宫中关系。   宣明六年,慧贤皇后诞下龙凤胎,皇帝龙颜大悦,甚至为此大赦天下,可惜皇子五岁多时夭折,也因此皇帝将所有对子女的爱都给了二公主,将她奉为掌上明珠,应有尽有。   “我们是在正月初一出生的,听说当时还有吉兆现世,父皇十分高兴。可惜阿玹身体不好,小时候一点风吹就能染病,母后小心翼翼将他养到五岁,他的身子逐渐壮实起来,他也越来越爱玩,不喜欢整日拘束在宫中。   “阿玹比同龄小孩都要矮小一些,那时候我还总笑他矮,气得他每次好长时间不理我,这个时候大哥总会带着糕点来哄他,他也最粘大哥了,大哥平日里不爱笑,对着他却笑容很多,也总是应下他各种各样的要求。直到那日,他要求出宫踏青……”   李柔蓁声音一顿,接下来的话她说得很艰难:“他磨了大哥好久,大哥拒绝了他那么多次,他甚至为此和大哥发了好大的脾气,好几日不愿见大哥,最终大哥还是心软答应了。他们带了那么多侍卫出宫,那么严密的防护,但还是出事了……刺客、刺客伤了大哥,阿玹也受了些轻伤,他本就受不得惊,那一次惊吓过重,回去后病了好些日子,最后、最后……”   李柔蓁再也说不下去,这些事情只要一想起来她还是会心痛,不仅仅是因为弟弟的死,还有对大哥的心疼。   她那么骄傲的大哥啊,他曾经那么疼爱阿玹,最终却……   云棠感觉心脏瞬间被人紧紧攥住,她不敢想那时李琰是什么反应。   “殿下他、他那时伤得重吗?”   “大哥伤得很重,他昏迷了半个多月,醒来时阿玹已经走了。”   云棠听完,她突然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捂着胸口觉得那里难受得厉害。   她忽然想起千岁宴那日他痛苦的模样,他口中含混喊着“阿玹”这样的字眼,她当时没有听清,如今才终于明白他的痛苦中掺杂了什么。   李柔蓁看着她难受的模样,眼里有些歉疚:“阿棠,对不起,这些事情原本我不该告诉你,但我也有私心。你是唯一一个能亲近大哥的女孩子,他从小就不爱吐露心事,旁人看着只觉得他冷心冷性,我从前也以为他放下了,直到我看见这些经文。”   李柔蓁将那抄写的经文递给云棠,云棠这才发现上面的字迹笔钩锋利,是男子笔迹。   “这是殿下抄的?”   “对,我前几日偶然在梅苑看见,不止这一本,我算了算,应该每月都有一本。大哥他,从来都没有放下。阿棠,说实话,我真的不敢想大哥在抄这些经文是什么心情。”   “我们都知道这件事怪不得大哥,但谁又能做到完全不怨尤?父皇甚至都说过,若不是那日大哥带阿玹出去……阿棠,我也说过这样的话啊,我也怨过大哥啊,我都做了些什么?他那时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一醒来就要面对阿玹的死,甚至还有亲人的责怪,阿棠,我真的好后悔,我为什么要那么做?我怎么能那么做?”   李柔蓁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她捂着胸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在自责,自责当时的不懂事,又心疼大哥这些年的隐忍。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他们这些亲人,竟没有一个人了解大哥,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痛,他们甚至还曾斥责他埋怨他,在他的伤口上一遍遍撒盐。   李柔蓁哭了许久,最后她拉着云棠的衣袖,哭着对她说:“阿棠,你去陪陪大哥吧,快要到阿玹的生辰了,他肯定也不好受,你告诉他,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错,不是……”   云棠走出偏殿时有些恍惚,外间明亮的阳光刺得她眼睛发疼,她抹了抹眼角,指尖沾到冰凉的泪水。   她忽然加快脚步,疾步走向梅苑,心里从未有一刻这么想见他。   她想陪着他,不想让他继续一个人面对那些回忆。   冬日夜幕降临极快,云棠看着外面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她不知坐了多久,终于听见院门口传来一些动静。   她赶忙推开门走出去,迎面看见李琰走进来,他身姿挺直,看到她时眼中露出一丝惊讶,而后又很快平复这种情绪,在距离小姑娘稍远的地方站定,轻声问她:“怎么过来了?”   “我……”云棠不知该不该上前,他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正常到仿佛并不像李柔蓁说的那样,她怕他说错话,反而引起他不愉快的记忆。   李琰感觉到她有些为难,以为她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又走近些,声音放柔:“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说出来看看孤能不能帮忙。”   他一走近,云棠闻到些许酒味,这酒味散在冷风中,显得并不浓烈。   她心中有预感,快步靠近他,那酒味果真变得更浓起来。   他喝酒了,而且还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就像上次李柔蓁不开心一样,他们兄妹同样选用了醉酒这种方式。   许是他酒量很好,他神态间瞧不出醉酒的模样,脚步也不虚浮,与往常无二。   云棠没有提及那些事,她微弯唇畔,牵住李琰的手,声音绵软地道:“殿下,我想您了,所以我来见您。”   李琰一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话,又想着今日是不是喝了太多酒,眼前出现虚幻的场景,他伸手捏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说什么傻话呢?莫不是也喝了酒?”   “没有,我没喝酒,”云棠握住那只手,笑容清浅又温柔,“殿下,我只是觉得我很幸运。”   她满眼都是眼前的人,看着他将所有的伤痛掩在心底,看着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柔又坚定地告诉他:“殿下,您是我见过最温柔善良的人。”   “很幸运遇见您,我的殿下。”   作者有话说:   我竟然写哭了,殿下这些年是真的很难受,别人是在渐渐遗忘,但他时时刻刻都在受着折磨,记忆一遍遍加深,越来越愧疚,但他又从来不让人看出来,表面依然是那个清风朗月的君子,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有多恨自己。 第31章   疗愈   晚风寒肃, 酒味在二人之间弥漫,伴随着小姑娘的温声软语,充斥着这寒冷的夜。   李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小姑娘的手不及他的手温暖, 但明明是这样冰凉的触感, 他却感觉到一丝暖意在顺着四肢百骸蔓延, 蔓延进他空荡荡的心口, 蔓延进他冰封的心底。   他听过许多人对他的形容,端庄守礼的太子,性情冷淡的殿下,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用“温柔善良”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 身为储君, 这样的字眼似乎也不适合出现在他身上。   他扮演着父皇以及天下人需要的太子, 渐渐也以为自己是这样的性子,但每月末,当回忆和蛊惑人心的幻境汹涌而来时,他才发现他竟然也那么脆弱, 脆弱到需要用一壶壶酒来麻痹自己。   太阳穴那里一阵一阵的刺痛, 这是他习惯的痛意,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再也不会惧怕这样的疼了。   但这一刻, 他忽然觉得很疼。   他上前一步,不顾满身的酒味,伸手将少女拥入怀中,少女微带凉意的指腹触碰到他的脖颈, 柔软的掌心贴在他的发丝上, 他听见云棠柔声对他说:“殿下, 我在。”   所以不要一个人面对那些回忆,不要一个人忍受那些疼痛。   她没有说出口,但他已经听明白她的意思。   他不再去问她今夜为何而来,不去问她知道了些什么,他揽着少女的后腰将她抱起,大跨步走向正房。   他将少女放在床榻上,随意脱去两人的鞋袜,从身后紧紧拥着她,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但又克制着力道,不去伤害他的小姑娘。   云棠卧在他怀中,四周是他身上的酒味和龙涎香,被衾压在他们身上,也充斥属于他的味道。   他的长发不知何时散去,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他们像是彼此唯一的支撑,在这静谧寒冷的夜间,相互取暖,无声静默。   不知过去多久,云棠动了动身子,拥着她的手臂一松,似乎是怕自己勒疼了她。   她索性转过身子,微微仰头看向他,浅淡的月光落在他的面颊上,显得他整个人很清冷,那双稍显凌厉的丹凤眼此刻显得有些势弱,眼尾耷拉下来,目光垂落在她的脸颊上,显得有几分脆弱。   云棠看着他,手在被窝里搜寻着,摸到他宽大的手掌,纤细的手指钻进他十指间,缓缓扣紧他的手,像是蜜恋的情人。   他眼中难掩惊诧的情绪,又或许是他今夜不欲在她面前遮掩。   他沉默一会儿,另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腰,将她紧紧抱住,她贴在他的身前,唇畔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如果殿下触碰我能舒服些,那我愿意。”   仅仅一次,他的小姑娘已经察觉到他的异样且猜测到什么,但她不问亦不躲,将纤细的身体送到他怀中,任由他去夺取。   少女纤长白皙的脖颈在他眼前,他的呼吸扑洒在上面,似乎染红那一片皮肤。他在少女沉默的应允下,扣着她后腰的手掌微动,他扯松她腰间的衿带,越过衣衫触碰她的后背,他感觉到少女微微瑟缩一下,又渐渐放松身体。   许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右手空闲着不知该放在何处,最终学着他触碰他的后背,学着他去拥抱。   这是他们彼此最靠近的一次,无关暧昧,更像是在雪地里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迎见温暖的阳光。   夜色漫长,彼此尚无睡意。   云棠觉得四下太过安静,安静到她能听清他每一下的心跳声,她想了想,声音低缓地道:“殿下应该知道,我过去十几年是在平州长大的。”   “嗯。”他低低应下一声,知道她还有话要说。   云棠也接着往下说那些往事:“我一出生不久就随着祖母离开京城,一开始我还不清楚自己的身份,看着别人父母陪伴在身边,总会去问祖母,父亲为什么不来看我?甚至每次祖母回京我也不能随行,那时我很伤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去见父亲,为什么要一直待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我哭过闹过,但不管用。后来有一次我听见下人们议论,他们说我不识抬举,说以我这样的身份能够享受这些,已经该感恩戴德,不该再去奢求更多。”   “那时我太小了,我不懂这样的身份是什么意思,我去问他们,他们也不回答。我自己想了一夜,最终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又或者我做错了什么,所以才使得父亲不愿见我。我努力读书习字,努力学习琴棋书画,我想只要我做得足够好,就能抵消我这样的身份带来的厌恶。”   她说话声音很轻,将过往那些不开心的经历在他面前剖开,语气没有酸涩,而是平铺直叙的淡然。   李琰是第一次知道这些事情,他猜到以她外室子的身份肯定受到很多诟病,但亲耳听见她叙说年少时的难过与伤心,心里还是一紧。   他尝试着去想那个小姑娘,那个懵懂无知努力学习的小姑娘,她曾经有多渴望见到父亲一面。   这样的身份,这么简单的五个字却能在她心中划过狠狠一刀,乃至她后来许多年都记着这句话。   她说得轻描淡写,是因为她已经不在意。   但这不在意,是因为希望历经过无数次落空又死灰复燃后,最终一点点被荆棘磨灭。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没有人能选择出身。   “对啊,这不是我的错,”云棠轻笑一声,接着又叹了一口气,“可惜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想明白这个道理。”   “那时我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做的足够好,就能去见父亲。有一次祖母也真的应允带我去见父亲,但后来祖母生病不得不取消那次出行。我去看望祖母时,听见祖母说,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错误。”   那么久远的回忆,她到现在还能记得祖母说话的语气,轻蔑又带着嫌恶。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请求回京去见父亲。   “那时候我哭了一夜,我不懂我错在哪里,我不懂为什么他们不能喜欢我一点?我已经在尽我全力做的足够好了呀,如果有不好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怎么改正呢?我很聪明,一定会改的。”   那是她第一次崩溃,时至今日,她都能清楚记得那时自己的想法。   李琰听着她叙述当时的感情,仿佛看见那个被言语刺伤的小姑娘,孤单无助,就像当年他自昏迷中醒来,看见那刺目的白,听着亲人痛苦的埋怨,无能为力,自责深入骨髓,时时刻刻吞噬着他。   他握紧云棠的手,声音低哑:“别说了,不要说了。”   曾经那么难受的记忆,何必再翻出来折磨自己?哪怕不在意,那曾经也是一道伤疤。   云棠感知到他情绪的波动,她仰头看向他,目光澄澈:“这些问题困扰我很多年,直到最近我才想清楚。”   “殿下,很多时候,世人只是被命运摆弄的无辜者,我们要做的是与自己释然,放过自己,不要因为旁人的错来折磨自己。”   她的声音轻柔又认真,李琰终于明白云棠叙说这番过往的意义。   她将自己曾经痛苦的经历剖开,试图与他感同身受,试图告诉他,那些事情不是他的错,他不该因为一场意外而折磨自己。   他将所有情绪藏得好好的,这个小姑娘却偏要戳开他的假面,企图疗愈他陈年的旧伤。   他看着那双似乎能盛满星空的眼睛,她眼里是对他的关切,但又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小心翼翼怕戳痛他的伤口,像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子,围绕着受伤的猛虎,试图用爪子上的草药去帮他治疗。   “傻姑娘。”他终于轻声叹了这么一句,接着低头触碰到她的唇角,见她没躲,薄唇触碰到她温软的唇瓣,像是碰到轻软的云朵,虚幻带着几分不真实。   他渐渐加深这个吻,轻柔又绵长,直到小姑娘满面通红,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   他结束这个悠长的吻,双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夜深了,睡吧。”   “嗯。”云棠声音很低地应道。   许是知道他情绪有所缓解,她终于放下心来,靠在他的胸膛上,阖上双目,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思绪渐渐变慢,飘入绵柔的梦中。   天光微亮,云棠从梦中惊醒。   她匆忙抬头看向李琰,发现他额上沁出一层冷汗,他紧皱着眉头,手指抵着太阳穴重重地按揉着。   他控制着力道不去勒疼她,不去惊动她,感觉到怀中的动静,有些疲倦地睁眼看向他,语气无奈:“小姑娘,睡觉怎么这么轻?”   “很疼吗?”云棠伸手帮他按揉太阳穴,这样的动作其实并不能缓解多少,她能感觉到他在撑着神智,但就像上次一样,渐渐快要迷失在那样的痛楚中。   她不知道他会产生幻觉,只以为他很疼:“你抱着我,抱着我就不疼了。”   上次也是这样,肯定会有缓解的。   李琰闭着眼听见这句话,他有些想笑,却很快感觉到理智在溃散,那些声音和幻境一齐袭来。   那个声音要让他死,要让他因为心中的歉疚和恨意杀死自己。   他苦苦抵抗这么多年,甚至曾经受过蛊惑许多次,后来他总会让孟谦绑缚他的双手,不让他乱动。   上次在偏殿中,是他这么多年来反应最轻的一次。   那清冷的体香围绕着他,帮着他一起去抵抗幻境带来的诱惑,将虚假的幻象撕得支离破碎。   这个过程并非一瞬间,脑海中的两个想法在撕扯,头上的疼痛一波波翻涌袭来,有时候他痛得有些模糊,有过软弱,想着不如一了百了,但下一瞬又很快打散这种想法。   在这场漫长的煎熬中,他突然感觉到有人轻柔抱住他,不顾他可能给她带来的伤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说:“我的殿下,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别怕,我在。”   他时而听见幻境中的嘶喊,时而听见小姑娘的声音,在现实与虚幻的边缘不断拉扯自己。   好在这一次,他不是只有自己。   /   云棠整个人被他攥在怀中,她不知道他在面对什么,也不清楚那疼痛的剧烈,只能用这些苍白无力的话去安慰他,去支撑他。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云棠觉得身体有些发麻,她维持着一个姿势长久不动,现在有些难受。   她知道他是在隐忍,哪怕失去理智浑浑噩噩之时,他也在努力控制着不去伤害她,疼得身体不断发抖也咬紧牙根不发出声音。   但这样会让她更加心疼。   她的殿下,哪怕这种时候,也怕会让她担心,怕伤到她。   “殿下,您好些了吗?”她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减弱,在他平静下来后看向他。   李琰的身体被冷汗浸湿,触到小姑娘的目光,他轻轻点头,而后松开她:“我让人准备热水,你也沐浴一下。”   他身上不仅有酒味,如今还沾染汗水,必须沐浴洗漱一番,而云棠和他相近,身上也染上许多酒味。   云棠也意识到这件事,她乖乖躲在被窝里,等他出去吩咐人备水后,将身上的衣衫整理一番,瞧见外面渐明的天色,心中忽然一松——今夜总算过去了。   孟谦一直在院中守着,也早已吩咐人备着热水,只是梅苑只有一个浴间,李琰让云棠先去沐浴,他在外间等着。   云棠抱着衣衫绕过屏风,看见那冒着热气的浴桶,眼前闪过些许久远的画面——她抱着男子的脖颈,脸颊胡乱蹭着,不肯听话地下去,然后被人毫不留情地放到冰凉的浴水中。   现在看来,他那时候确实有些凶,虽然情有可原,但她也不免害怕。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没那么怕他了,不,是一点儿也不怕了。   云棠简单洗漱后走出浴间,她的发丝上沾着些许水珠,但没有侵湿头发,她随意拿巾帕擦着。   梅苑没有服侍的宫女,李琰怕她有什么要求,就坐在外面等着,这会儿见小姑娘侧着头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她修长的脖颈露出一半,发丝上的水珠顺着雪白的侧颈滑入衣衫中隐没不见。   他移开视线,在云棠看过来时,扬了扬手中的荷包。   云棠目光一凝,她快步走到他面前,伸手要把荷包抢过来:“这是我的。”   “是吗?”李琰挑眉一笑,他故意将手往后举高,小姑娘够不到,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努力伸长手去抢。   他身体越仰越后,最后一个力道不支,云棠按着他的肩膀将他压在软榻上,松散的发丝顺着肩头滑下,在后背如绸缎一般散开,发尾扫过他的脸颊,带着些微的痒。   李琰伸手勾住那缕发尾,笑着道:“小姑娘,你这是要强抢民男?”   “哪、哪有?”云棠也意识到这姿势有些尴尬,她试图起身,也不知是不是他故意,她一动,他也跟着起身,掌心在他肩头一滑,她直接跌进他怀中。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一阵天旋地转,她躺在了软榻上,李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故意又晃了晃荷包:“还抢吗?”   云棠有些生气了,她扭头不去看这人,小声道:“我才不跟强盗讲道理。”   “强盗”笑了一声,他戳了戳小姑娘气鼓鼓的脸颊,见她不理自己,又低头在她额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低柔道:“我的小姑娘,谢谢你的荷包,我很喜欢。”   刚刚还气鼓鼓的少女听见这句话,眉目一弯,唇畔扬起笑意。   不过……她是不是太好哄了? 第32章   槐花   清晨阳光倾泻而出, 落在结冰的湖面上,日光像是揉碎在冰面的裂纹中,化成一颗颗闪着细碎光芒的小星星。   湖畔立着几棵腊梅树,风一吹, 挟着花香与朵朵盛开的腊梅而来, 风香袭人, 寒风在此间也显得微不足道。   冰面上, 身着红衣的少女踩着特制的滑冰鞋飞扬起舞,她张开双臂,拥抱寒风, 拥抱如今最冷的时节, 目光追随着眼前翻飞的梅花, 倏然伸手将那朵小小的腊梅合在掌心。   她行至岸边, 展开掌心,将那朵小小的腊梅花递给李琰:“殿下,送给你。”她拿着刚刚追到的腊梅花,笑眼弯成两瓣桃花, 目光如水剔透。   李琰伸手接过那朵小小的腊梅, 他放到鼻尖嗅了一下, 然后点头:“很香。”说完,打开腰间的荷包, 将这朵小小的腊梅放到荷包里,仿佛这不是一朵随处可见的腊梅花,而是什么需要珍重存放的宝贝。   云棠随着他的举动,目光落在他腰间的荷包, 玄青色的荷包上绣着洁白纯美的槐花, 她本来担心他会不会嫌弃这荷包有些秀气, 但他不仅说喜欢,还一直挂在腰间。   他身着深红色的锦衣,这荷包挂在他腰间并不显得突兀;而她身上的衣衫也是他命人准备的,不知是有意无意,也选择了较深红的衣裙。   “殿下,你也来试试呀。”云棠试着鼓动站在岸边不肯动作的人。   她本来打算即刻回府,但殿下带她来此处,甚至还准备好滑冰鞋。   云棠这才想起,先前她和殿下一起在腊梅林中赏花时,她闲聊时说过这件事——她会冰嬉,每年冬天都会等到后院那个小池塘结上一层厚厚的冰,然后穿上滑冰鞋在上面肆意滑行,这是她在冰冷的寒日中最喜欢做的一件事。   在冰上滑行时,如同先前骑马一样,她喜欢那种自由不受束缚的感觉,仿佛可以拥抱整个天地。   只是她没想到,李琰不会滑冰。   “殿下,试试嘛,殿下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而且……”云棠看了看守着远远的侍卫,靠近他小声道:“他们看不见的,殿下不用怕出糗。”   小姑娘的话有点激将法的意思。   李琰挑眉看着她,见她笑得纯真无暇,仿佛什么暗含的意思都没有,小姑娘的手指还勾着他的衣袖,撒娇似的晃来晃去,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盯着你望,实在叫你难以拒绝。   李琰扶额叹了一口气,认命换上那双滑冰鞋。   他是真的没尝试过滑冰,年少时他大多数时间用在读书习武上面,对于这种玩耍性极强的活动,他根本不会参加,而且冰嬉是前朝盛行的活动,民间还是有许多人喜欢以此消寒,但宫内甚少。   冰面很滑,李琰踩着滑冰鞋踏上去有些站不稳,他不喜欢那种无法掌控身体的感觉,而且在小姑娘面前失去沉着稳重的一面,也让他有些烦躁。   他扶着一旁的树干,正犹疑着要不要试着往前走,一双软软的小手扶住他的手臂,小姑娘稳稳立在冰面上,扶着他往前走:“殿下不要怕,其实这很简单,殿下多试试,有我在肯定不会让殿下摔跤的。”   小姑娘耐心且细致地教他平衡身体,如同先前他耐心教导她骑马一样。   她想,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殿下也会有不擅长的事情,所幸她也可以充当一次他的老师。   不过……这个学生是不是有点太聪明了?   云棠鼓着脸颊看着不远处顺利滑行的某人,又想起先前自己初学滑冰时摔的跟头,忽然觉得人与人之间果真不能相比。   唉……她才当了一会儿老师,这学生怎么就出师了呢?   正这般想着,刚刚身形还十分稳当的人突然一踉跄,眼瞧着就要摔在冰面上,云棠立马冲了过去,扶住他快要稳不住的身子,担心道:“没事吧,可以扶着我再走一段路,不用急。”   李琰握住她的手腕以作支撑,应和道:“嗯,还是有些不熟练。”   “我就说别急嘛,我再教你一会儿。”云老师再次出马,小心扶着他的同时,嘴角也小小翘起来。   她以为自己的笑容并不明显,孰不知早被某人看穿心思。   李琰看着她唇畔小小的弧度,凌厉的丹凤眼柔和下来,他忽然觉得偶尔尝试些新鲜的事物也挺好,好像也没有必要一直在小姑娘面前表现得端庄稳重。   她喜欢这种简单的快乐,那他配合一下也无妨。   午时他们在附近用膳,李琰已经让人准备好马车,未时正刻,李琰将小姑娘送上马车,见她掀开车帘朝他望过来,他走到窗前:“怎么了?”   云棠看了一眼他腰间的荷包,问他:“殿下知道槐花的寓意吗?”   李琰没答,云棠以为他不知,她继续说道:“每年槐花开放的时候,平州的百姓都会去槐花树下祷告祈福,他们说槐花代表着对美好的向往。殿下,我希望您看见这荷包上的槐花时,能想起那些美好的,令你开心的事情。”   而非沉浸在过去的伤痛中。   有些话不必言说清楚,他们知道彼此的未尽之语。   他的小姑娘,没有忘记他的疼痛和悲伤,她试图用那些开心的记忆掩盖他过去的伤痛。   “好,孤记住了。”李琰轻声应下,他捧住云棠的侧脸,在她的唇瓣上映下轻轻一吻。   他动作突然,周围还有人看着,云棠一整张脸顿时羞得通红,她也不管什么槐花不槐花了,丢下帘子不敢再往外看。   他真的是,怎么也不看看场合呢?还有那么多人呢……   李琰站在窗外,他不走,车夫也不敢先走。   云棠冷静一小会儿,又掀开帘子的一角望向他,一张脸还红扑扑的:“殿下还有事吗?”   李琰轻轻一笑,他握住腰间的荷包,笑着道:“小姑娘,槐花还有一个寓意。”   “什么?”   小姑娘茫然地望着他,李琰见她真的不知,也没有多做解释,他轻声道:“云姑娘,二月初八,孤会来娶你,你要等着孤。”   云棠听见心口砰砰跳得很快,她也不再纠结槐花其他的寓意,她点头小声道:“好,我等你。”   等着你来娶我。   等着看我亲手绣下的槐花是否能给我送来向往的美好幸福。   /   除夕之夜,云家众人齐聚寿安堂,用过年夜饭之后,众人还需在寿安堂守夜。   莫姨娘抱着年仅七岁的云景佑陪着云老夫人说话,云老夫人不时逗弄几下孙儿,韩氏和云瑶陪坐在一旁,却很少能插进去话,偏偏云老夫人也不许她们走,让她们坐在这里听着莫姨娘说云景佑的那些趣事。   云棠和云晚则在抱厦那边下棋,她们乐得轻松自在,不用去陪老夫人聊天,但这种轻松惬意的时光很快被人打破。   “二姐。”云景淮走到她们二人身前,他看了一眼云晚,云晚不情不愿地起身让座,闷闷坐到云棠那一侧。   云景淮是云家长子,十五六岁的年纪,身上尽是少年气,不过看向云棠和云晚的目光都带着一丝轻蔑,显得很是高傲,他向来看不起这些庶子庶女,也从未想过有一日云棠会将他母亲姐姐逼得那么难堪。   他目光不善,云棠不在意:“我与阿晚这盘还未下完,大公子不如等上片刻?”   她知道云景淮不喜欢那一声弟弟,索性直接称呼他为大公子,她说话声音柔和,却是在下逐客令。   云景淮既坐下就不会那么容易离开,他执起黑子:“不必,我替三妹下完这一局。”   这是赶不走了。   云棠也不多言,执子落下。   她与云晚这一局刚刚开始,没有什么优劣之显,但云景淮明显不是善于下棋之人,他破绽百出,很快被云棠逼得寸步难行。   云景淮性情自负,眼见棋局至此,眉眼愈加阴翳,他抬头看向云棠,突然开口:“二姐先前住在平州,不知平州匪乱之时,二姐在何处避难?”   白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微重,云棠神色淡然:“当然是平州城内避难,匪乱持续得并不久,没有祸乱到城内,大公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件事?”   “没什么,”云景淮缓慢落下黑子,“偶然想到这件事罢了,我听说那些匪徒在城外烧杀抢掠,还欺负了不少姑娘家,思及二姐那时也在平州,担心多问一句罢了。”   担心,云景淮可不会担心她。   云棠不再与他多说,也不再给他留余地,直接将他逼至绝境:“你输了。”   云景淮深呼一口气,他看着云棠平静的面容,企图在她脸上看出一丝破绽来,但他没有发现,仿佛刚刚议论的话题没有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他也不做纠缠,起身离开。   云棠没有管他,她伸手抚过发间的槐花发簪,将那些不好的回忆压下。   这支槐花发簪,是他今晨叫人送来的。   按照惯例,宫中举行家宴,李氏宗族与皇室一同庆贺除夕,也不知他此刻在做些什么?明天就是新年初一,他……会难受吗?   此刻宫内,一束束烟花冲至黑暗的天幕,开出短暂又绚丽的繁花。   皇后站在外面看了一会儿烟花,李柔蓁陪在她身旁,情绪显得有些低落,皇后挥手让宫女们后退远些,低声去问:“最近怎么了,瞧着你不大高兴的样子,往年这个时候你不是最开心的吗?嚷嚷着要放烟花,怎么这会儿一点兴趣也没有?”   李柔蓁抬头看了一眼皇后,又垂下脑袋,声音很低地道:“明天是我的生辰。”   “这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吗?怎么还垂头丧气?”皇后觉得困惑。   “也不仅仅是我的生辰,也是阿玹的生辰。”   阿玹……皇后不知有多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乍然听见李柔蓁提及这个名字,她有一瞬间的恍惚,而后问道:“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都过去这么久了……”   “是啊,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李柔蓁说着又想哭,她目光微湿地看向皇后,“母后,你知道吗?大哥他没有忘记,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件事。他每个月都会为阿玹抄经祈福,他将那些经书藏在柜子里,从来不拿出来,他不敢拿出来,肯定是因为当年我们说的那些话,他才不敢拿出来……”   李柔蓁越说越难受,她这几日都不敢去看大哥,不敢去问这件事,大哥好几次要和她说话,她都躲开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她可以说自己年纪小才说出那些话,但大哥呢,他那时也才十岁啊,他当时也是个孩子啊。   皇后看着李柔蓁在她面前哭成泪人,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安慰她,反而怔愣了许久,喃喃低声:“怎么会,怎么会还记着……”   说话间,她看见远处缓步而来的青年,她心中一恸,不及提醒李柔蓁,突然转身离去。   她动作突然,但也不显得奇怪,更像是为李琰和李柔蓁腾出空间。   李琰走到妹妹身前,看着她哭得满脸是泪,拿出帕子轻轻帮她擦泪,见她要跑,又按住她的肩膀:“跑什么,打算一辈子不见大哥了?”   李柔蓁吸着鼻子,接过那张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道:“没有,我只是怕大哥不想见我。”   “是你在躲大哥,怎么变成大哥不想见你了?”   “可是,可是……”李柔蓁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琰早就发现那柜子被人动过,他知道是李柔蓁进了他书房,但他没有想到这个傻丫头会想那么多,这几日想与她说话,这丫头偏偏还避着他。   “别哭了,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大哥没有怪你。”   李柔蓁听见这话,又忍不住哭出声:“大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当初我不该说那些话,那根本不是大哥的错,不是……”   妹妹哭得不能自已,李琰有些无措。   李柔蓁很少哭,她从小就是一个爱笑的姑娘,现下哭得这么惨,还是因为自己哭得这么惨,着实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他只好像年少时一样摸着她的头,安抚道:“不哭了,不哭了,大哥知道你不是有心的,那些话大哥早就忘了,你若再哭下去,旁人都要以为大哥欺负你了,还记得吗,小时候你每次一生气就装哭,他们都以为……”   “他、他们都以为大哥把我气、气哭,然后大哥就要去买好多、好多好吃的来哄我……”李柔蓁断断续续说着少时的事情,情绪渐渐缓和下来。   这时,李琰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一包桃花糕,塞到小丫头的怀里:“吃了大哥的东西,可不能哭了。”   “不、不哭了。”李柔蓁抱着桃花糕,终于抹干眼泪不哭了。   她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这几日本就是因为心中歉疚才难受,现下和大哥把话说开,她也好受许多,这会儿抱着桃花糕,又想起弟弟曾经最爱吃桃花糕。   她默然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道:“大哥,你也试着放下吧,阿玹……他也不想大哥一直记着的,他肯定也希望我们记住的是那些快乐的记忆。”   提及李玹,李琰有片刻的沉默,他摸着腰间的荷包,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槐花刺绣,半晌道:“好,大哥试着放下。”   这件事或许很难,或许一辈子也做不到,但总要试着走出来,踏出那一步,才知道有没有可能放下。   /   皇后急匆匆地离开,她疾步走在长到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走廊上,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逼得她透不过气来,直到前方忽然出现一人,她猛地停下,她看见那人一怔,唤道:“庆王。”   那人走出阴影,他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眉眼温和没有攻击性,与皇帝面容有几分相似,但身上没有皇帝那种迫人的威仪。   他身上披着棕色的大氅,似乎有些畏寒,见到皇后轻轻笑了一下:“娘娘怎么在这里?”   皇后静静看着他,听见他咳了几声,才道:“庆王怎么不在殿内陪着陛下?”   庆王与当今陛下是堂兄弟,世人皆知这堂兄弟感情甚笃,只是庆王身体不好,这几年甚少进宫,所以每年这种家宴时刻,也是两兄弟叙旧的时刻。   “臣不甚酒力,出来透透气,没成想撞见娘娘,娘娘行色匆匆,可是遇见什么事了?”   皇后见他咳得面色苍白,移开目光:“没事,只是想起明日是蓁儿的生辰,一时间又想起……阿玹。”   庆王咳得更厉害些,他勉强止住咳嗽,声音微哑:“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娘娘何必放在心上?”   “是啊,都过去那么久了。”   庆王没再出声,长廊上又响起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皇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嘱咐道:“王爷也该多注意些身子,这种寒日还是不要在外面久待。”   “多谢娘娘提醒,臣片刻就回。”庆王低头道。   皇后不再多说什么,她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兀自站了一会儿,等到心情平复,转身离去。   庆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捂着帕子又咳了一会儿,终于在宫人的劝阻下折返宫殿。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成婚啦,记得来吃喜糖哦 第33章   成婚   京都近来最为热闹的莫过于安阳侯府, 二月初一长女出嫁,二月初八次女嫁入东宫。   本来众人还能拿着侧妃身份不如正妃,说上一两句,谁知从宫中传出消息, 成婚那日太子要亲迎侧妃, 不仅如此, 迎入东宫后更要行三拜礼, 谁也不知太子是如何说动皇帝答应这件事,但事已成,说明太子十分重视侧妃, 重视到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顾了。   御史大夫借此事还参了太子一本, 民间也有人议论这侯府庶女妖媚惑君,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槐院, 扶桑有些气不过,云棠神色淡然地反问:“他们说得那么多,难道能阻止我入东宫不成?不过是阻拦不成急眼罢了,与他们废那些口舌作甚?”   这些府外的流言若非有人示意, 压根传不到她耳边, 她难得去计较这些小心思, 比起这些,她现在更紧张出嫁一事。   她从未有一刻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 又那么难熬,明明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等到成婚的前一夜,她的心跳还是乱了节奏, 甚至在心里细算起她与殿下多少时日未见。   自那日冰湖分别后, 她甚少出府, 上元节那日出行也未曾见到他,满打满算也快要一个半月了,她原本以为殿下会在月末约她去梅苑,她等了几日,竟是一丝消息也没等来,她这才知道,他又自己一个人熬过去了。   那些规矩有什么重要的呢?   一想到他先前那么痛苦的模样,她心里竟生出几丝埋怨,也不知怨这规矩,还是怨他太过死板。   “姑娘,有人送了东西过来。”   扶桑捧着一个盒子进来,一张绘着槐花的红纸封着盒子。   云棠瞧见那槐花,眼睛一亮,她接过盒子,小心揭开封条,将完整揭下的封条妥善放在一边,这才打开盒子往里看。   盒子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瓶,瓶身上绘着金黄色的腊梅花,未揭瓶塞,酒香已散溢出来。   “是桃花酿!”   云棠惊讶地看着这瓶酒,又有些欢喜,上次送给皇后娘娘那瓶桃花酿,她根本没有尝到多少,对喝酒印象最深的一次还是那满桌的米酒,通过那次她也知晓一件事——她酒量很好,不怕轻易喝醉。   扶桑见主子欢喜,低声继续道:“那位还让奴婢传一句话,他让姑娘别太紧张,喝上一些桃花酿,快些入睡,明日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呢。”   “谁紧张了?”云棠下意识反驳,手还抱着那一小瓶桃花酿没放,她先是小小尝了一口,有点辛辣,又带着淡淡的花香,她又喝了几口,渐觉出酒香,一会儿的功夫,一小半的桃花酿尽数被她喝完。   扶桑怕她贪杯,不允她继续喝下去:“难怪殿下只送来这么一小瓶,怕是早就知晓姑娘会贪杯,奴婢让人准备洗漱,姑娘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扶桑说着,将那瓶桃花酿放在一旁的高几上,转身出去让人准备热水。   云棠扬着脖子见她没回来,手一伸将酒瓶偷偷拿了回来,速度很快地喝上几口,又怕明日真的醉醺醺地上花轿,最终还是把酒瓶放了回去,甚至调整好位置,不让扶桑看出问题来。   许是美酒醉人,云棠抱着那张封条看了一会儿,很快觉出睡意,烛火一吹,她陷入梦境中,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在她梦中响了一夜,直到被扶桑唤醒,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坐到铜镜前,整个人还是懵的。   “姑娘昨夜什么时候睡的,怎么这么困觉?姑娘身上怎么还有酒味?”   教引嬷嬷孙氏未曾离开,一直留在府中帮衬着,云棠本就有些怕她,现在被孙嬷嬷觉察出酒味,虽然那酒是殿下送来的,但她还是有些心虚,扯谎道:“这香料有些似桃花酿的味道,许是这种缘故吧。”   孙嬷嬷似信非信,但也没追问下去,指挥着屋中的人有条不紊地给云棠上妆换衣。   云棠本还困得不行,结果绞面的时候疼得她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看着外面渐明的天色,她也清楚意识到她真的要出嫁了。   不过不像之前云瑶出嫁哭成泪人一般,她对府中这些人没有什么留恋,情绪一直很稳定。   她穿上那件火红似流云烟霞的嫁衣,青丝尽数挽起,戴上华丽的凤冠,红色的耳珰随着她转身轻盈晃动,眼尾缀着的珍珠洁白无瑕,胭脂将她雪白的面颊染得微红,唇瓣浸染嫣红,一颦一笑夺人心魄。   众人深吸一口气,方回过神来,这时府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云棠被人扶着坐在喜床上,喜帕遮住她的面容,耳边只有那喧闹不止的爆竹声,她听见李柔蓁在她耳边说:“阿棠你放心,有我在,大哥没那么容易进来。”   李柔蓁作为男方女眷,本不该来拦门,但她知道云棠朋友不多,无论如何都要来,自然也没人敢真的拦着这位祖宗,毕竟这场婚事本就有许多不合规矩的地方,多添她这一个,也不算什么了。   云棠握紧双手坐在喜床上,她一次次深呼吸平复心情,但心口依旧跳得很快,快到她越来越紧张,紧张到忍不住拉了拉扶桑的衣袖,在扶桑低身时小声道:“扶桑姐姐,我紧张,我想喝桃花酿。”   小姑娘声音都颤抖了,扶桑知道她这会儿是真的紧张到不行了,她抬头看了看孙嬷嬷那边,正纠结着,又听见姑娘对她说:“就一小口,我不多喝,求求你了,扶桑姐姐。”   小姑娘不求人还好,一求人顿时把扶桑那点犹豫给求没了。   她趁着孙嬷嬷不注意,将那瓶桃花酿取了过来,悄悄递给云棠:“姑娘,只能喝一口。”   云棠小幅度点头,她接过桃花酿,微微扬着脖子小小喝了一口,这次她先尝到的是浓浓的桃花香,带着甜味,又小小喝了第二口,是醇厚的酒香,两口酒下去,将她心中的紧张压下去大半。   她将酒瓶重新塞回扶桑手中,身姿坐得端正,仿佛什么坏事都没干。   孙嬷嬷这时往她们这边瞧了一眼,心中笑着摇了摇头,也没戳穿她们偷偷摸摸的举动。   很快,喜房外面传来闹哄哄的动静,李柔蓁出题的声音一次次传进来,间或夹杂着对方解题的声音。   “这是最后一道题。”李柔蓁一挥手,示意那些闹腾的公子们安静下来,她笑嘻嘻地看向李琰:“大哥,这道题要你自己回答,你要听好喽。”   说完,她轻咳一声,忍着笑问道:“请问新郎官,槐花除了象征吉祥外,还有什么寓意?”   这个问题并不难,只是……   当时他拿去问小姑娘的话,如今被拿回来问他,而且还是在众人面前。   身后响起好友或高或低的调笑声,李琰不减笑意,他微微抬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在这片刻的安静中,他声音微扬:“槐花也象征着美好的爱情,亦可作为男女间的定情信物。”   他说完,众人的视线扫过他腰间坠着的玄青色荷包,那荷包上绣着槐花,意思简直昭然若揭。   谁能想到,一向性情冷漠的太子殿下有一天也能如此坦然地说出情话?   那声音明明在门外,云棠却觉得近在耳畔,她感觉到脸颊上腾升的热意,她明明是想用这个问题调戏他一下,怎么现在感觉他在调戏自己呢?   那荷包明明不是定情信物!他惯会颠倒黑白。   喜房门轰然被人推开,李柔蓁被推得一踉跄,正站立不稳之时,有人握拳撑住她的后腰,将她带离喧闹的人群。   云棠不由握紧双手,她听见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越走越近,直到她低头可见那双红色锦靴,第一次看见那双暗纹长靴时,是她最绝望的时候,现在……是她最紧张也最期盼的时候。   她感觉到他微微弯下腰,朝着她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喜帕出现在她面前,她听见他柔声对她说:“我的小姑娘,我来接你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寻到自己的归属,她再也不是这世间一缕浮萍。   她将手指落在他宽大的掌心,缓缓起身站到他的身侧,她听见礼官高声诵念着什么,不过她没听清,她只听见他低头对她说:“小姑娘,我闻到你身上的桃花酿了,很香。”   明明是简单的两个字,莫名又惹得她面红耳赤,好在喜帕遮着,什么也瞧不出来。   她在堂中拜别父母,没有离家的伤心,她听见父亲对她交代了许多,最终声音微低地道:“阿棠,这里始终是你的家,若是受委屈尽管回来。”   她不知道这句话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可是她受过最多的委屈,就是在这府中了。   或许父亲是想提醒她,她始终是云家人吧。   云棠迈出前厅的门槛,她身上与云家人那一丝牵扯似乎在这里被隔断。   云易丰看着那个女儿越走越远,他握紧扶手,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感觉,太子如此厚待于她,他应当高兴,可……他们之间的父女情分也止步于此了。   他有一瞬间生出悔意,他明明曾经那么期盼这个孩子的出生,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   红幔翠盖的花轿绕着城中走了一圈,沿路的小孩子撒着鲜花追着闹着,这是京都城中近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这样的场景总是叫人艳羡的,后来许多年,京都百姓也没忘记那日的热闹,许久之后他们才明白,那本就是迎娶正妃的场面,他在给他的小姑娘最好的一切。   花轿从毓庆宫的正门进入,李琰拉满弓弦朝着花轿射出三根红箭,最后一根红箭射进花轿柱上,一身嫁衣的少女迈出花轿,纤长白皙的手指捏住牵红的一端,她跨过火盆,迈过马鞍,与李琰并肩走入正殿。   正殿上首,皇帝和皇后分座两侧,宾客们早已聚齐,随着新娘新郎迈入,礼官高声念着:“跪。”   一跪天地,二跪父母,最后夫妻对拜。   云棠低首时看见落在她裙摆上的衣角,红色交叠,随着礼官声音落下,她与他就是天地父母见证过的夫妻,从此荣辱一体,喜乐与共。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与一个人牵扯如此之深,以至于她对未来的生活都抱着一种好奇的向往,她还记得那日在茶楼上听见梁首辅与梁夫人的故事时,她心里的想法。   她想她永远不可能遇见那般痴情的男子,可能连一桩好的婚事都难得。   但如今她坐在东宫寝殿的喜床上,目光稍稍一移就能看见坐在她身侧的男子,他许给她三年的承诺,虽然不是一世,但这已是难得。   她在溺水中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不仅将她救上岸,还为她驱逐尽心底的寒意。   此刻,她是欢喜的。   一缕发丝被剪落,她与他的发丝交缠在一起,红绳为系,落于盒内时,她听见喜娘祝福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此刻屋外传来些喧闹声,三皇子李珩走在最前头,李瑄也跟在一旁,身后还跟着许多少爷公子,他们朝里面一望,李珩最先笑着开口:“呦,大哥还没揭盖头啊,看来我们来得真不巧。”   岂是不巧,是太巧了。   云棠听着殿内闹哄哄的一片,李琰从她身旁站起,接过喜娘手中的喜秤,他轻轻一挑,喜帕揭开,露出娇藏许久的芙蓉面。   她盛妆而扮,本就娇艳的脸庞抹上淡红的胭脂,眼尾染着浅浅红晕,抬眸间一双桃花眼如秋水漫过,清眸流盼,独独望着那一人,朱唇微启,翘起小小的弧度,笑意一层层在眼眸中荡开,媚色撩人。   李琰呼吸一滞,身后那群看热闹的混账也许久没有发出声音,许久不知谁出声感叹道:“天啊,我这是出现幻觉了?”   李琰终于在那一声感叹中回神,他接过合卺酒,坐到云棠身侧,距离再次拉近,他也将少女的容颜看得更清楚,她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花,浓烈妖艳,引得人流连忘返,恨不得亲手摘下这朵妖艳惑人的牡丹,碾碎成浓郁的艳色。   合卺酒不比寻常的酒,比那桃花酿还要烈上几分,云棠忍着才没咳出声来。   “来,喝口水。”李琰端着一杯清水递到她唇边,她双手扶着杯子,他还是没有松开杯子,如此一看就像他亲口喂给她喝一般。   到底还有外人在场,云棠脸皮薄,她迅速喝完那杯水低头掩饰尴尬。   李琰不觉得有什么,只是那些混账催得太紧,他临走前握住小姑娘的手低声道:“等我回来,若是饿了就先吃些东西。”说完,人就被簇拥着带去前殿灌酒了。   等到人走远,云棠才长久地呼出一口气,她摸了摸手背,莫名觉得那里有些烫,她拍了拍红扑扑的脸颊,先让扶桑去准备一些吃的。   这么闹腾一天下来,她也确实有些撑不住了。   宾客那里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云棠用了些晚膳,眼见无事可坐,她也不想继续坐在喜床上等着,于是绕着这寝殿参观起来。   这是太子寝殿,按理说她应该有一处自己的宫殿,不与太子住在一起,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特殊,所以才将太子寝殿装饰成喜房。   这里明显重新装饰过,云棠偶尔能在几个角落发现一些奇巧的小物什,有些地方和她房中的摆置竟还有些相同。   她拿起一个九连环,摸索着想把它解开,但她找不到一点破绽,正要放弃之时,一转身撞进一个厚实温暖的怀抱中。   云棠抬头看向李琰,略有些惊讶:“殿下怎么回来这么快?”   “梁熠在挡酒,孤趁他们不注意离开的。”   他当然不会说,他被人那些人缠得实在不耐烦,最后一眼扫过去,在他们被震慑住时极快地离开,只苦了要替他挡酒的好友。   “梁熠?”云棠对这个名字有些好奇。   “他是梁首辅的儿子,也是孤的好友。”李琰明显不想在这种时候谈论其他男人,他看向小姑娘手中的九连环,接了过去:“解不开?”   “嗯,殿下能解开吗?”   “能,不过……”李琰挑眉一笑,他揽着小姑娘坐到一旁的软榻上,握着她纤细的腰身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在她想要躲开时,两手环绕着她让她躲避不得。   “解开可以,孤能得什么奖励?”   云棠微微瞪圆双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这也要奖励?而且我也没让殿下去解呀。”   “那不行,孤解开它,你要给奖励。”太子开始不讲道理,说话时手指灵活穿梭在九连环中,不过片刻的功夫就解开了。   云棠愣愣地看着九个单独的玉环,耳边有小小的气流旋进来,他的声音略哑:“既然你没有想清楚,那孤帮你做决定。”   “什么?”   云棠还没反应过来,发上的凤冠倏忽被人摘下,李琰随手一拔,将她固定着发髻的发簪摘了下来,青丝尽数散落在背上,与她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云棠有些疑惑,他怎么这么熟练?怎么一摘就能将她头发拆散?   未及想清楚,温软的薄唇倾压过来,他这一次不像上次那般轻柔缓和,更像是一场疾风暴雨,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掠夺她的呼吸与思维,让她整个人如同一汪春水在他掌心化开。   她感觉到整个身子悬空而起,他纠缠着依然不肯放开,疾步走向内室的床榻,少女雪白的肌肤陷进艳红的喜被中,发丝散乱着与他的长发缠绕在一起,红幔倏然落下,片刻后传出小姑娘轻声的呜咽。   “殿下……”   “唤孤的名字。”   “李、李琰。”   “李琰、李琰……琰哥哥……”   /   云棠不记得昨夜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明,她习惯翻身躲避那刺目的阳光,整个人却滚进一个人的怀抱中,头顶响起他的调笑声:“小懒猫,该起了。”   云棠听着那愉悦的声音,她看着眼前锁骨,一个没忍住,恨恨咬了上去,但又不敢下力气,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接着就翻身不理人。   李琰吸了一口气,又无奈地将小姑娘抱进怀中:“好了,不生气了,再不起该晚了。”   “还不是因为你。”小姑娘嘟嘟囔囔地不开心,但新婚第一天要去给公婆敬茶,她又不敢真的耽搁时间,等到他穿好衣裳,这才气鼓鼓地起身收拾。   她坐到铜镜前,正要让扶桑来给她挽发,铜镜里却出现另一个人的脸。   她看着李琰站在她身后,茫然问道:“殿下做什么?”   李琰拿起妆台上的角梳,在铜镜中对着少女轻轻一笑:“今日孤帮你挽发。”   作者有话说:   李琰:都是混账!   预收《锦画藏春》求收藏吖   沈府养女苏锦画明艳端庄,一貌倾城,因为长女沈絮逃婚,沈府意欲让她替嫁给二皇子,谁知沈絮婚前归来,为夺回婚事,意欲毁她名声   那日夜色暗涌,苏锦画慌乱之中冲入昏暗的禅房,清醒时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绣金暗纹的玄色衣角   她往上看去,只见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男子低垂眼眸看向她,眼中无波无澜,似是冬日雪顶的寒冰   苏锦画心尖一颤,为自保,她与他商议隐瞒此事   后来苏锦画寻回亲人,回到苏府,父母兄长为她张罗婚事   生辰宴上,她与杨家公子相谈甚欢,她接过杨公子送给她的一颗相思豆把玩,抬首间却望见远处一道清隽的身影漫不经心扫过她周身,指尖捻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是她那时遗落在禅房里的耳坠!   苏府后院的假山里,苏锦画伸手要夺耳坠,傅谨宁将她困在臂弯间,在她眼前将那颗相思豆碾成碎粉   他笑容清浅,眼中却是势在必得的占有欲,他的指腹捏住少女浅粉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道:“苏锦画,我后悔了。”   .   京都人言定远将军傅谨宁是凶煞恶鬼,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手上沾满无数敌人的鲜血,唯有他怀中那块女孩儿赠送的玉佩纤尘不染,纯净素洁   他生性淡漠凉薄,唯独面对苏锦画时会手足无措,他害怕她哭,有时又忍不住弄哭她   他曾答应不去纠缠,但见到她对旁人巧笑倩兮,最终还是出尔反尔   纵她不愿,他也不能看着她嫁予旁人   暴戾冷血将军VS温柔贤淑贵女 第34章   棠棠   云棠端坐在铜镜前, 她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人,看着他执着角梳慢慢帮她梳理长发,她已经做好被扯痛发根的准备,但直到满头青丝柔顺地披在后背, 她也没有感受到剧烈的扯痛感。   他手指很长, 常年读书习武, 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 偶尔触碰到她颈后的皮肤,带起轻微的战栗感,云棠会下意识躲开, 动作间衣领遮掩下的红痕若隐若现。   李琰扫过那处又收回目光, 他的手指穿梭在女子的长发中并不显得笨拙, 轻松地将少女的长发挽成一个小巧简单的发髻, 连耳边的碎发也整整齐齐被梳齐,丝毫不显得凌乱。   镜中少女粉唇微张,她确信似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发现真的不会随意松散, 这才回过神来, 她转身仰头看向李琰, 目光讶异:“殿下不是不会梳女子发髻吗?”   李琰挑眉一笑,他微抬起少女的下巴, 在她唇瓣上轻轻啄了一下,故意在她耳边说:“谁说孤不会了?孤会很多事情,棠棠以后会一一知晓。”   床笫间亲密的称呼在白日间被唤出,云棠脸颊羞红, 不理他话中隐藏的含义, 推了推人:“我还要上妆, 殿下也快些去收拾,别耽搁了时间。”   “刚刚你闹着不肯起床,怎么不怕耽搁时间?”李琰不放人,拇指缓缓摩挲着少女雪白的脸颊,又或去点一点她红得滴血的耳垂。   直到少女恼声唤他:“殿下!”   李琰伸手就想摸一摸这只炸毛小猫咪,看到自己亲手挽起的发髻,又怕弄乱真的耽搁时间,只好笑着在小姑娘脸颊又偷香一下:“好了,不逗你了,你上妆吧。”   他说完当真转身去换衣裳,云棠松下一口气,转身拍了拍脸颊,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害羞后,才唤人进来。   这次进来的不止扶桑,还有两个穿着碧色衣衫的宫女,一个是瓜子脸,五官秀气,身量纤长,不过看起来不大爱笑,性格显得稳重;她身旁那个比她矮些,性子活泼许多,一张圆脸笑起来也很讨人喜欢。   “奴婢见过娘娘。”两个宫女屈膝行礼。   云棠知道她们应该是李琰安排过来的婢女,抬手示意她们起来:“你们叫什么名字?”   身量较高名唤暮辛,性子活泼的名唤月烟,她们都是一直在毓庆宫办事的宫女,只是从前近不得太子身前,如今侧妃来了,孟谦才挑选出她们两个来近前服侍。   云棠让她们两个在一旁服侍,间或听她们说几句关于东宫的事情,比如如今的管事内监是孟谦孟大人,再比如太子这么些年没有近身服侍的婢女……   “没有近身伺候的婢女?”云棠讶异反问。   她之前是听说他不近女色,但也没想到身边竟完全没有近身伺候的婢女。   “回娘娘的话,确实如此,”暮辛回话要比月烟恭谨许多,“殿下十二岁开始身边就没有近身服侍的婢女了,我们这些宫女也只是负责殿外的洒扫和布置,是进不得殿内的,若有人胆敢私自靠近,会被立即罚出毓庆宫。”   十二岁开始,竟有八.九年的时间了,他竟如此律己吗?可昨夜他那样子,也不像从未……   云棠意识到自己思绪飘得远,赶紧将神思拉回来,起身换上那身绛色织金春锦马面裙。   红色衣衫极衬她的肤色,淡妆敷面,不及昨夜浓艳,更显得端庄贵气。   她甚少穿这样华丽的衣衫,一转眼看见李琰同样穿着绛色锦袍,他平日也多着深色衣衫,如今乍然见到他穿上这一抹红色,莫名让人想起昨夜的他,抬眼看到他英俊含笑的眉眼,她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竟是又红了脸。   李琰好笑地看着小姑娘通红的脸颊,他走过去牵住云棠的手,俯身在她耳边道:“棠棠今日不必抹胭脂的。”   四下还有宫人在,云棠下意识捂住他的嘴,微带羞恼地道:“不许这样唤我。”   什么棠棠,哪有、哪有这样唤人的?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旁人这么亲密地唤她,实在有些不适应。   “不然唤什么?”李琰也不介意嘴巴被人捂住,隔着她的手问她。   热气扑洒在手心,云棠感觉手心一烫,赶紧缩了回来,她正色道:“妾身是侧妃,殿下应该唤侧妃。”刚刚被扶桑提醒,她这才发现自己称呼还没有改过来,当下立刻正色说出妾身两个字。   李琰见她改了自称,眉头微皱,握着小姑娘的手紧了紧:“与孤待在一处,不必这样自称,孤以后不在外人面前那样称呼你可好?”   他这般如同跟她讲条件一样。   云棠蹙眉,她刚刚冒出一个“妾”字,对上他的目光,又默默收了回去:“好吧,殿下要说话算话。”   “小狐狸,孤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不让他喊棠棠,他就换个称呼。   云棠不赞成地看着他,小声嘟囔一句,李琰离得近,正巧听见她抱怨了什么,好笑地捏了捏她鼻子:“那不一样。”   云棠不满,怎么就不一样了,什么说话算话,明明昨夜骗了她好几次,惯会说谎。   今日是新婚第一日,李琰不上朝,陪着云棠一道去了明华宫,云棠是侧妃,今日本该她一人来向皇后敬茶,不过皇后看见太子随行也没有多惊讶,正如太子看见皇帝也没有惊讶一样。   第一次正式拜见皇帝和皇后,云棠不免有些紧张,好在李琰一直陪在她身侧,顺利走完敬茶的流程,她收了皇后和皇帝的回礼,恭敬退到李琰身旁。   她能感觉到皇帝一直在审视她,她没有露出慌张无措的模样,礼节也丝毫没有出错,每一步都做的很完美,完美到皇帝想要去挑刺也没挑出什么刺来,竟还生出几分欣赏来。   他毕竟是天子,甚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做到完全不惧,当然这姑娘也有些怕他,不过没有因为惧怕而慌乱,说明她本身性子也很沉稳。   她是太子侧妃,若是慌乱无措,皇帝怕是要生出许多不满,但这会儿皇帝看着站在下方的两人,他们同是一身绛色衣衫,容貌皆是上乘,眉眼间的淡然神色莫名相似,一瞬间皇帝竟觉得他们颇为相配。   “朕与太子有事商议,皇后先带侧妃去见太后。”皇帝突然开口。   李琰听见这句话,正要开口说什么,皇后向他使了个眼色,起身恭顺道:“好,臣妾与侧妃先行告退。”   今日本是给皇帝和皇后敬茶,云棠不知道还要见太后,这事也是突然,皇后路上对她轻声道:“你一会儿不必紧张,正常行礼,太后娘娘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若是太后娘娘说了什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这是给云棠提前警个醒,太后可能会说不好听的话。   云棠事先早已熟悉这各宫关系,她也知道太后可能并不太喜欢她。   太后是齐家女,当初贤妃就是太后举荐进宫的,如今太后属意齐家姑娘齐诗颜做太子妃,现下齐诗颜没成太子妃,太子还多了一个侧妃,甚至为她行了正妃之礼,太后怎么可能高兴?   宫女进去通报,不过一会儿,太后身边的赵嬷嬷引着皇后和云棠进入福宁殿。   福宁殿内沉香缭绕,未及内殿,听得姑娘家轻缓的笑声,似屋檐下被轻风荡起的风铃,十分悦耳。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哀家如今再怎么装扮也不及你们这些小姑娘了。”   “娘娘这话可不对,不同年龄有不同的美,诗颜将来都未必能得太后娘娘如今丰韵一二。”   说完,殿内响起太后愉悦的笑声,赵嬷嬷走进去通禀,那笑声一顿,声音微沉道:“让她们进来吧。”   云棠跟在皇后身后走进内殿,两道目光垂落在她身上,她屈膝行礼:“臣妾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微微眯眸看向下方的少女,她收敛笑意,目光近乎直白的审视,这种审视甚至带着一丝厌恶,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厌恶。   云棠感觉到太后的不喜,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一丝晃动也没有,不知过去多久,太后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起吧,近前来叫哀家瞧瞧。”   她走得近些,太后也将她的容貌看得更清楚,她突然冷笑一声:“难怪能勾得太子为你不顾礼法。”   这一句着实不太好听,皇后本想帮着说些话,但又怕她帮忙反让太后更生气,便暂时没有开口。   云棠没有出声,面对韩氏那么多次的刁难,她很清楚太后的话还没有说完。   不过片刻,太后语气更冷地道:“听闻你在家中时曾与显国公府的二公子有纠缠,那顾家二公子似乎还要纳你为妾?你可知道,身为太子侧妃不能有一丝污点!”   顾家的事过去许久,云棠乍然听见太后提及,意识到太后定是打探过她的事情。   贵妾那件事应当只有两家人才知晓,太后既然能知晓一二,怕是有人走漏了风声,是侯府的人?还是顾府的人?   云棠当下不能想清楚这件事,太后如此厉声询问,她没有惊慌,颔首回话:“顾二公子心悦臣妾长姐,如今他们二人已结为连理,夫妻举案齐眉,臣妾竟不知有人传出这样的谣言,还望太后娘娘明察。”   “你的意思是你与那顾家二公子没有任何关系?”   “回娘娘的话,此等谣言有损女子清誉,其心险恶,不能信之。况且身为太子侧妃不能有一丝污点,臣妾若真的有不妥之处,自然入不得东宫。”   她这是拿太后的话去堵太后的嘴,皇后有些讶异地看了一眼云棠,她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看着乖乖巧巧,一说话还挺气人。   作者有话说:   云棠:殿下很会说谎。   感谢近期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1瓶、“Stella_900813”4瓶、“柠檬茶”10瓶、“夏天”2瓶   谢谢支持与喜欢,比心。 第35章   中馈   小姑娘说话声音轻轻柔柔, 却一点也不露怯地反驳太后之言。   太后一瞬间捏紧扶手,很快又松开,冷声道:“倒是伶牙俐齿,最好如你所说, 若是让哀家发现你与旁人纠缠不清, 不说太子, 哀家第一个不轻饶你。”   这般警醒, 倒好像她真的和旁人不清不楚似的。   “臣妾不敢,臣妾一心皆是殿下,此生绝不会背叛殿下。”   这番表真心的话实则是在反驳太后, 她既一心都是太子, 自然不会和别人不清不楚, 也绝不叫太后抓住把柄。   太后气得牙根微痒, 皇后适时上前笑道:“母后前些日子不是说睡得不安稳吗?臣妾特意去净慧寺寻了些安神的佛香,母后不如试试看效果如何?”   太后睡眠不好,这些年愈发难以入睡,她看了一眼皇后寻来的佛像, 摆了摆手:“不用了, 你闻闻哀家这殿内的沉香味道, 觉得如何?”   太后一说,皇后这才认真端详那香炉中燃着的沉香, 点头赞道:“这沉香甚好,不知对母后的失眠症状可有缓解?”   “那是自然。”太后提及这个明显来了精神,正想再多说几句,外间的宫女进来通禀说是贤妃淑妃带着各宫妃嫔前来请安。   太后不喜吵闹, 一个月也未必见这些妃嫔一面, 今日倒是不嫌烦了, 反而笑着让贤妃淑妃等人进来请安。   一众妃嫔踏入内殿,莺莺燕燕站了一堆,纷纷低身对着太后行礼请安,然后各自落座,坐在最前面的是贤妃和淑妃,她们一进来目光就若有似无地扫过站在皇后身后的那个小姑娘,瞧她低眉顺眼,容貌昳丽,欣赏之余又不免有些嫉妒。   皇帝后宫这么多妃嫔,而太子身侧连一个近身侍奉的婢女都没有,如今更是以正妃之礼相待这位侧妃,独独一份落在这姑娘身上,自然惹眼。   “今日倒是巧了,原来太子侧妃也在这里,听说太子今日未曾上朝,侧妃竟也有心思来给太后请安,不在东宫服侍太子吗?”贤妃拿腔拿调地说道,如同先前在千岁宴上时一般,她见到云棠就忍不住刺上两句。   她这话也明显是在说云棠魅惑储君,惹得太子不顾朝政。   云棠低眉颔首,声音轻柔:“陛下与殿下正在商议朝事,臣妾不便打扰。”   贤妃皱眉,一句话被堵了回来,正想说第二句,皇后截过她的话:“刚刚本宫在与太后谈论这殿内的沉香,本宫闻着倒是新鲜,是贤妃妹妹为太后寻来的吗?”   贤妃听见沉香二字,看到太后眼神示意,眉目一扬:“臣妾哪有这个本事,这整日待在宫中也不外出,如何寻来什么沉香?这是诗颜寻来的,她特意出京去寻了许久,回来后还感染了风寒,没能赶上皇后的千岁宴呢。”   贤妃说完,所有人的目光又瞬间集中到站在太后身侧的女子身上,她身着淡蓝色的云缎裙,眉眼清丽淡雅,如初升之月皎洁冷丽,她的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带着端庄得体的笑容,面对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也没有半分露怯,亭亭而立,娟好静秀。   妃嫔们或多或少见过她,也知道太后的意思,当下忍不住对比起两个姑娘来,却发现她们各有千秋,更何况齐诗颜如今背靠太后,一时不得意而已,谁知今后如何?   “齐姑娘孝心纯厚,甚是难得。”   “安嫔娘娘过誉了,诗颜孝顺太后本就是应该的,且这沉香寻来并不费功夫,是太后娘娘偏疼我,不忍我一片孝心落空,这才用上。”齐诗颜语调轻和,她不揽功,更显得谦卑和顺。   太后见之更加欢喜,她握着齐诗颜的手,笑得合不拢嘴:“你们瞧瞧,谁家姑娘能和她比,如此孝心还不邀功,也亏她这一片孝心,哀家近些日子睡得比以往安稳许多。就是不知将来要便宜哪家小子,哀家倒真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太后说着还感叹了一声,像是真舍不得把齐诗颜嫁出去似的。   云棠也终于看清今日这场面的意思,这些妃嫔一则是来看她,二则怕是来看热闹的,太后心思也摆得明明白白,无非是想告诉她,齐诗颜样样都好,她比不过,齐家姑娘这样子才是该做太子妃的。   她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听着她们议论,抬眸好奇看了一眼。   齐诗颜很快察觉到她的目光,眸光微微一移,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不过那眼中没有什么恶意,反而漾着浅浅笑意,甚是和善。   云棠一愣,很快收回目光,成婚前她听过关于齐诗颜的一些事情,如今看来那句温柔可亲倒是真的,至于这温柔是假还是真,她暂且不在乎。   只要殿下守诺,三年内她不会有什么姐妹,也没必要想那么多。   妃嫔们还在寻着机会夸赞齐诗颜,话里话外没人能配得上她,云棠听着那些天花乱坠的赞词,思索着她们什么时候会词穷,听得她都想直接帮她们点明意思。   这么好的姑娘,当然只有太子配得上。   可惜皇后坐在这里,她们也不知这太子侧妃未来造化如何,暂且还不愿捅破那层窗户纸。   云棠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她昨夜睡得有些晚,这会儿站久了不舒服,但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不敢太过放松,好不容易撑住上下打架的眼皮,她突然听见宫女通禀道:“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一言出,她所有的瞌睡瞬间被吓跑了。   他怎么来了?不是要和陛下商议事情吗?   底下看热闹的妃嫔们也瞬间精神起来,她们奉承这个齐姑娘也奉承得够久了,总算能看看别的热闹。   太后和贤妃同时看了一眼齐诗颜,齐诗颜笑得温柔,也不知看没看懂她们的意思。   片刻功夫,宫女引着太子踏入内殿。   他目不斜视地走到太后面前,躬身道:“孙儿给祖母请安,祖母万安。”   太后这会儿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她抬手示意李琰起身:“难得你来看哀家,若是无事不如在这里多坐一会儿,也陪祖母聊聊天。”   太后说着,已经有了搬了椅子过来,只是那椅子不偏不巧放在齐诗颜左侧,齐诗颜本就站得离太后很近,椅子放在那里看似正常,但谁看不出太后的心思?   云棠抬头小小看了那边一眼,心中莫名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不过她很快将这点不愉快压下去,眉眼间见不到一丝异样。   “好。”李琰温声应下,他说完朝着云棠那边走去,仿佛没看见放在齐诗颜左侧的椅子。   太子如此明晃晃地忽视,太后皱了皱眉,有眼力见的内侍立刻搬了一个椅子放在皇后身侧的位置。   李琰没有急着落座,他看向云棠,低声问道:“怎么不坐?你昨夜劳累,不要久站。”   云棠脸颊立即羞红起来,她悄悄扯了扯李琰的衣袖,让他注意点,这毕竟是在福宁殿!   什么劳累……   他真的是……越来越口无遮拦!   他这话谁听不懂,皇后也轻咳一声,像是提醒。   不过太子都开口了,自然不能再让侧妃站着。   内侍又搬了一把椅子过来,与太子的椅子并排放着,李琰也不在乎旁人视线,他扶着小姑娘的手臂让她坐下,坦坦荡荡仿佛什么都没说过。   众人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心中天平不由得倾向侧妃那边。   他们这太子,一向淡然冷漠,还从未在人前说过这样的话,如今赶过来,谁瞧不出他是来护着侧妃的?看来这侧妃在他心中分量不轻,不过那话也太……看来这成了婚的小年轻就是不一样,从前那么君子的模样,谁能想到他如今会面不改色说出那样的话。   妃嫔们目光有些揶揄地看过来,云棠一张脸羞得降不下热度,偏这时身旁的人还要招惹她,趁着旁人不注意偷偷在衣袖下面握住她的手,她气不过,用力拧了一下他的手背。   她自觉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某人看来却像是挠痒痒,还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颇觉趣味地玩着她的手指,她挣了挣,发现挣不出来又怕动静太大惹得别人注意,只好按住他的手指不让他乱动,这般看着倒像是她在主动握着他似的。   真是、真是气人!   小姑娘气得不行,面上还要端庄得体地笑着。   太后那边也让齐诗颜落了座,不然椅子空着实在太难看,齐诗颜笑着道谢落座。   殿内安静一会儿,太后重新找了个话题,问了问太子近况,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毓庆宫的宫内事务,先前太子没有娶妻,一应事务自然交托在孟谦手中,如今有了侧妃……   “最近宫内事务繁忙,孤刚刚把管事权交到侧妃手中,她怕是还不熟悉,也希望母后多帮衬帮衬,她很聪慧,必不会给母后添麻烦。”   李琰一说完,殿内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成婚第一日,他就把管事权交给侧妃了?   云棠也怀疑自己听错了,这件事她先前一点也不知道,管事权就这样到她手上了?   偏他语气正常,看不出一点撒谎的痕迹。   皇后在片刻的怔愣后,笑着回道:“侧妃不用担心,若有什么问题尽可来问本宫,本宫当年也是一点点上手的,不必着急。”   李琰又借着管事这个话题和皇后太后聊了几句,太后面上神情愈加不好,聊了不到十句,太后揉着额头道:“哀家有些累了,今日就先到这里,你们都回去吧。”   太后不愿再看人家小夫妻恩恩爱爱的场面,其他人也看够了热闹,欣然起身离开。   等到内殿彻底安静下来,太后才忍不住将手中佛珠往桌上重重一放:“呵,还当他真是来看哀家,原来是来护着他的侧妃!”   齐诗颜起身,走到太后身后帮她按揉太阳穴,声音是一惯的温柔:“娘娘不必动怒,殿下如今刚成婚自然欢喜她,但时日一久,再浓烈的心思也会浅淡,娘娘,您说呢?”   太后听见这句话怒气渐缓,齐诗颜的话其实在暗指皇帝。   当年皇帝也是为了慧贤皇后空置后宫,独宠慧贤皇后一人,那般浓烈的爱意,最后也被消磨成寻常的欢喜,皇帝最终还是纳了贤妃,如今和慧贤皇后的庶妹相处得也很自然,仿佛不曾为此纠结痛苦过一样。   “他们这些男人的心思啊,说着钟情不二,有几个能做到的?”   太后带了些讥讽道,她当年只是先帝宫中一个稍稍得宠的妃子,若不是姚皇后犯下大错,她也未必能坐上太后的位子,她不信男人的钟情,但真的见到皇帝为慧贤皇后那般疯狂,她也会心生不喜。   现在太子为了这个侧妃不顾礼法,甚至当众为她撑腰,太后仿佛看到当年的皇帝,所以她不喜欢这个侧妃,就像当年不喜欢慧贤皇后一样。   不过再宠爱又如何?太子是皇帝生得,父子性情怕是一样,初尝情爱时热烈如火,等到情意冷淡下来再多的承诺也成空。   “今日本想用顾家那小子的事为难她一二,不想这女子巧舌如簧,若是没有实证怕是捉不到她错处。”太后一想到先前被人堵得说出话来,还是气得慌。   齐诗颜力道适中地按揉着:“娘娘不必着急,诗颜这里还有一则消息,娘娘不如听听?”   “什么消息?”   齐诗颜俯身附耳说了一些话,太后眸光一亮:“当真如此?可有实证?”   “也只是听说在平州时梁公子对她多有照拂,当日匪乱她确是在城外,不过也没人亲眼瞧见当时是什么清形,更不知救她的人是不是梁公子,实证怕是不好找。”   “如此吗?”太后沉吟半晌,敲打着扶手缓声道:“不急,还是要确信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关系,不然恐怕还是会像今日一样被她三言两语驳回来。不过既然有把柄,就不怕揪不到错处。”   太后得了这则消息,也不再纠结刚刚被人气到的事,齐诗颜服侍着她睡下,这才带着婢女离宫。   直到宫外,一直伴随着她的婢女忍不住低声问道:“姑娘明明早知这则消息,为何不提前吐露出来?有太后娘娘助力,说不得太子这婚就成不了。”   齐诗颜淡淡看了婢女一眼,婢女心中一凌:“是奴婢多嘴了。”   齐诗颜收回目光,她随意抚了抚袖子,透过窗子看向旁边的店铺茶楼,不知看到什么,她目光一凝,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来:“停车。”   /   从福宁殿出来,云棠一直没理李琰,她不乘轿辇,一路赏花似的往回走,手腕挣了好几次,没挣开他的束缚,索性装作看不见他。   直到走到一处石桥上,李琰突然抱住她的腰,把她往石桥栏上一方,她身后就是粼粼水面,稍不注意就能掉下去,她赶紧扶住李琰的肩膀,声音微恼:“殿下!”   李琰抱着她的腰,让她稳稳坐在石栏上又挣脱不开,故意板着脸道:“还敢与孤发脾气吗?”   云棠看见他这副严厉的模样,忽然就觉得特别委屈,她也不挣扎了,垂眸低声道:“妾身哪里敢和殿下置气?”   这不是服软了,这是气性更大了。   李琰赶紧缓和神色:“怎么了?是在福宁殿受了委屈吗?还是孤哪里招惹你了,你要说出来,孤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   他态度放软,堂堂太子也会向一个小娘子询问自己哪里做错了。   云棠见他这般,忽然也觉得自己气得很没道理。   气他众人面前说荒唐话吗?可他明明是在为自己撑腰,他肯定是看出来她站不住,想让她坐下才那般说。   还是气他刚刚当众调戏她?但其实也没人看见他的举动,甚至他还将管事权交给自己。   怎么想下来,反倒是她很矫情?明明她先前不会这样的。   云棠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她与他明明才成婚一日,她怎么好像已经要恃宠生骄了?   小姑娘浑身一寒,怒气尽消。   她摇了摇头,甚是乖巧道:“刚刚是我想岔了,我不生气了,你放我下来吧。”   小姑娘真挚无比地望着他,李琰不懂她为何由阴转晴,怕她将心事憋在心里:“你先告诉孤,你刚刚在气什么?是因为孤说的那句话吗?”   云棠见他不肯放自己下去,又一副刨根问底的样子,只好低下身子,抱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小声道:“殿下以前明明很正经的。”   这意思就是不满他刚刚调戏的话和动作。   李琰甚是无奈地笑出声,他将小姑娘直接抱进怀里,在她耳边调笑道:“孤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先前不是胆子大得很吗?”   他是说围猎那晚她勾引他的事呢。   云棠将头埋在他的胸膛上,揪着他的衣领,有些恶狠狠地道:“不许提!”   “好好好,不提了,走得累不累,坐轿辇回去吧。”说着直接将小姑娘抱上了轿辇。   云棠平复了一会心情,她试了试脸颊的温度,觉得不脸红了,才抬头看向李琰,问他:“殿下真的要把管事权交给我吗?”   李琰点头:“当然,从前东宫没有女主人,如今既然有了,自然要把事情移交给你。”   “可是……”   “没有可是,要是有不会的,可以去问孙嬷嬷或者孟谦,他们会帮你,不要担心出岔子,有孤在,没人能指摘东宫的事情。”   孙嬷嬷是她的教引嬷嬷,实际也是李琰安排过去的人,如今自然跟着云棠一起进了东宫。   他说得这般笃定,这件事自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回到东宫,李琰将事情吩咐下去,孟谦立刻整理出所有的账本和库房钥匙,未到午时,就将所有的东西送到云棠面前。   李琰将那一串钥匙塞到云棠手中,轻笑着道:“小姑娘,这是孤所有的积蓄,现在它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说:   李琰:成婚第一日,上交私房钱。 第36章   回门   春日午后, 天清气朗,花窗里吹进来的风和煦又清凉,睡在软榻上的少女感觉到拂在面上的微风,拉着薄毯一遮, 整个人又顺势缩进去继续睡着。   “小懒猫, 再睡下去, 晚上该睡不着了。”李琰侧躺在她身旁, 隔着薄毯将小姑娘整个人抱在怀中,他唤了几声,困觉的小姑娘在薄毯中动了动, 很快又没了动静。   他靠近些, 支开薄毯的一个角, 在她耳边似笑非笑道:“如此也好, 晚间睡不着我们也能寻些事情做。”   话音刚落,困觉到不行的小姑娘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掀开薄毯起身就道:“我不困了,我还要许多账本要看, 殿下也赶紧去文华殿处理政事吧。”   李琰伸手一拉, 握着云棠的手又把她扯回怀里, 禁锢着她的细腰让她动弹不得,好笑又生气地捏了捏她鼻子:“怎么, 这会儿不困了?幸亏当初没有将你安排住在别殿,不然孤还管不到你了。”   “我也没想住在这里呀。”小姑娘声音低低软软的,却是不服气得很。   这才成婚第二日呢,管东又管西, 睡个午觉都不让人安生, 还好意思说她?   “怎么, 你想搬出去住?”李琰眼眸微眯,指腹若有若无地点着小姑娘的锁骨。   云棠沉默一会儿,真顺着这个话题想了想,哪怕是太子正妃,也没有一直住在太子寝殿的规矩,她是侧妃,更不应该如此,其实她昨日就想说的,只是被他缠得忘了这件事,既然现在提了,不如……   云棠抬眸认真看向李琰,她刚开口,还没说出一个字,李琰的食指点在她的唇瓣上,眸光变得更加危险:“棠棠,你若是嫌这寝殿摆置不好看,可以按照自己想法来重新装饰,唯独一件事不行,那就是搬出去。”说完,俯身捧住她的脸颊,将小姑娘吻得晕头转向,最后在他怀里求饶似地应道:“不搬,不搬,真的没有这个想法了。”   云棠午觉睡得不安宁,最后总算送走粘人的殿下。   她让扶桑和暮辛将账本搬到书房,这里本是李琰的书房,昨日收拾了一下,将一半的空间挪给她用,连桌椅都是和他的并排放着,一应配置都是相同的。   云棠在家中跟着韩氏学过管理中馈,后来韩氏管家权被收回,她就跟着云老夫人学习,云老夫人不像韩氏那样应付她,她本身也学过一些,处理账本并不困难但免不了费神。   日渐西斜,云棠抬头看了一眼外面有些昏黄的天色,她揉了揉酸涩的脖颈,起身往外走,刚刚走出书房,月烟进来禀报道:“娘娘,二公主来了。”   “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月烟引着李柔蓁走进东侧殿,李柔蓁看起来有些不大精神,看见云棠却先笑了起来:“阿棠,你怎么变得更漂亮了?”   云棠知道她在调侃自己,挥手让宫女们离得远些,拉着李柔蓁坐下:“你就别戏弄我了,这会儿过来是和我说话吗?昨日我去敬茶也不见你,后来着人问了一下,说你一直没出过公主殿,现在这样子瞧着也不精神,是迎亲那日累着了吗?”   一提到迎亲,李柔蓁神情有片刻的僵硬,她目光闪躲开,轻咳一声:“阿棠,我想要议亲了。”   “什么?”云棠有些惊诧,“你先前不是不愿意吗?怎么现在……”   “先前是先前,今日来也是想让你和大哥说一声,让他也帮我注意一下有什么青年才俊,声势闹得越大越好,要让所有人知道我要议亲了。”   云棠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若是真的想要成婚何必非要闹得人尽皆知?这么做反倒像是要引起谁的注意似的?难道……   云棠欲言又止,李柔蓁拽着帕子叹了一声:“我确实别有目的,但暂时还不想说,阿棠你就帮我这一回吧,要是我和大哥去说,他可能不愿意帮我,但你去说,他肯定会答应。”   公主软声软语地求着她,云棠怎么舍得不答应?   “好,我帮你和殿下说。”   “阿棠最好了。”李柔蓁开心地抱住云棠,闻到云棠身上体香的同时不可避免闻到些许龙涎香的味道,她撇了撇嘴,轻哼一声:“看来大哥也粘人得紧,味道都染你身上了。”   云棠恼得瞬间捂住她的嘴:“你们兄妹真是……”原先还觉得他们不像,一个性子活泼,一个性子沉稳,现在看来真是一模一样!   李柔蓁也没缠着云棠多久,她看见李琰回来,故意在他面前抱住云棠,看到大哥皱起眉头,又开心地抱了一会儿,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李琰本来还想提醒她什么,现下也没了那个心思,走过去抱着小姑娘坐到自己腿上,顺便亲了她一口:“她来做什么?”   “她是你妹妹,不能来吗?”云棠有些好笑,又推开他靠近的举动,“你别抱着我,我还要去沐浴呢。”   “不急,待会儿我们一起。”   “不要,”云棠果断拒绝,转移话题,“蓁儿刚刚说她想要议亲,让殿下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这件事最好也要声势大一些,让许多人都能知晓。”   李琰听完自然意识到李柔蓁想要做什么,他皱了皱眉:“她真是……怎么这般固执?”   他的妹妹,天之骄女,父皇宠在掌心里长大的二公主,何必非要吊在那一棵树上?   李琰自然是偏向自家妹妹,云棠有些怕他不答应,她已经应下此事,可不能让蓁儿失望。   “殿下,你会答应吧?”小姑娘主动搂住他的脖颈,眼里还有些不确信。   李琰看着她这副乖巧模样,挑眉一笑:“答应可以答应,不过小娘子打算怎么求孤?”   小娘子、小姑娘、小狐狸、小懒猫……云棠实在不懂这人怎么总爱用这些称呼,还一个接一个,总有新花样。   云小娘子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红着脸颊道:“可以了吗?”   李琰笑意更深,他拦腰横抱起云棠:“不够,我们去沐浴。”   /   李柔蓁沿着毓庆宫外的石子路缓缓往回走,春日傍晚的风和顺又舒服,她随意挑了一个石墩坐下来,仰头看着天边层次渐染的云霞,看着看着头顶忽然多出一个人来,她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人,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发现这人还在,猛地从石墩上跳了起来。   “你怎么还在宫中?”   站在她面前的男子着一身青色长衫,面如冠玉,一表非凡,他单手负立,微微皱眉看着惊吓而起的公主,声音低沉:“公主怎么在这里?”   “你管我?”李柔蓁下意识地反驳,接着意识到自己情绪太激动,迅速调整过来,趾高气昂地看向梁熠:“你还没回答本公主的问题,竟敢反过来质问本公主,你哪来的胆子?”   此人正是当朝梁首辅的独子梁熠,他看着这个一心虚激动就爱装腔作势的小公主,伸手揉了揉眉心:“前夜帮太子挡酒,醉得实在厉害,太子安排臣歇在毓庆宫的外殿,今日才好些,正准备出宫。”   李柔蓁看他像是不舒服的样子,气势短了一大截:“哦,那你赶紧出宫歇息吧,本公主也要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等等。”梁熠出声唤住她。   他此声低沉有力,李柔蓁不自觉停下,意识到不对,梁熠已经走到她身前,他面色肃然:“臣听说前夜臣醉酒,公主前来看望过臣,不知臣有没有酒后失德,冒犯公主?”他故意将“冒犯公主”四个字说得又低又轻,仿佛怕被人听见似的。   李柔蓁闻言立刻咳了好几声,咳完又立即笑了起来,眉眼嚣张:“看来梁侍郎全忘了,那本公主好心提醒你,前夜你抱着本公主衣袖直哭,眼泪鼻涕一大把,要是叫那些爱慕你的女子看见,怕是再也说不出风光霁月这样的词了。”   梁熠听得皱眉:“当真如此?”   “不然呢?本公主还有事,梁侍郎也赶紧出宫吧。”李柔蓁说完大跨步离开,那架势像是怕被人瞧出一丁点心虚似的。   梁熠看着她的背影,又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前夜真的是折腾得够呛,太子新婚洞房,他却为太子挡了一大半的酒,当真是这辈子醉得最凶的一次。   不过揪着她衣衫哭吗?   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更别说他手腕上的那个牙印,分明是下了死力气咬的,怕是上次那一句劝她自重,气得她尽数咬着来出气了。   前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性子这么久也没变,一生气还是要咬人。”梁熠说着叹了口气,他望了一眼走得远远的身影,按了按手腕,还是朝着出宫的方向而去。   /   翌日辰正时刻,马车缓缓停在安阳侯府门前。   候在府门前的云易丰看见太子先下了马车,接着又见太子转身掀开车帘,扶着少女的手腕将她扶下马车,甚至没让婢女上前帮忙。   夫妻二人着绛色织金锦衣,衣衫花纹制式相近,两人比肩站在一起,笑容轻和,典则俊雅,仿若一对玉人。   及至他们二人走上石阶,云易丰弯腰行礼:“臣见过太子,见过太子侧妃。”与他一同候在身后的云景淮也跟着一起行礼,弯腰时撇了撇嘴,抬头时神情已经恢复正常。   “侯爷免礼,今日是侧妃回门之礼,不需如此拘谨。”   太子说着不用拘谨,云易丰又怎么可能真的放松下来?   他们一同前往府内,云棠需先去见云老夫人和韩氏,李琰与她分开时,在她耳边轻声叮嘱:“不要随便让人欺负,不然孤会生气。”   云棠好笑地点头应下,转身朝着垂花门而去。   云老夫人和韩氏早已等在垂花门下,她们远远瞧着一个身着红色锦衣的少女缓步而来,那少女华冠丽服,瑰姿艳逸,眉宇间点染几分风韵,身姿婀娜动人。   短短两日未见,韩氏竟有一瞬间觉得认不出眼前的女子,又像是看到从前那女子的模样,她们母女二人,已经越发相似了,那种相似给韩氏带了一种恐惧,她忽然害怕,害怕隐瞒多年的事情被一朝揭发,万劫不复。   “老身见过太子侧妃。”云老夫人最先行礼,也唤回韩氏飘远的心思,随着她们二人行礼,站在她们身后险些被忽略的一人也露出身影来。   云棠看了云瑶一眼,未放在心上,上前扶着云老夫人起身:“祖母不必多礼,您身体不好,还是莫要在外面吹风,先进去吧。”   她没有一分耀武扬威的气势,甚至没有计较云瑶没有行礼这件事。   云老夫人顺势起身,转身时示意韩氏看顾好她的女儿。   在顾家待得好好的,非得在这个时候回来凑热闹,也不知存的什么心思。   一行人就那样直接离开,云瑶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忽然有些后悔回来,但又不甘心,她不相信太子当真对云棠那么好。   更何况,景淮不是说今日会有热闹吗?她倒要看看这热闹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李琰:孤要用粘人攻势牢牢抓住云小娘子的心。   梁熠:太子洞房花烛,我挡酒挡到不省人事,这合理吗? 第37章   生母   寿安堂内的摆置与从前无二, 只如今坐在上首的不是云老夫人,而是身着织金云纹缎裳的云棠,她身姿端庄地坐在罗汉床上,说话时耳边的红色珍珠耳珰微微晃动, 映着她侧脸皎洁的肌肤。   她眉眼昳丽, 与少女时的明媚艳丽不同, 如今更添衿贵与端庄, 浅浅笑着,不亲近也不疏远,更像是一个上位者, 让人摸不清她的心思。   云老夫人挑着几个常见的话题来聊, 比如在宫中过得如何, 这几日饮食是否习惯, 身边的人是否贴心……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太子待她如何?   “不知娘娘现下住的宫殿在何处,可还习惯?”云老夫人旁敲侧击地问道,寝宫离正殿的远近可以看出太子对她的宠爱如何, 若是离得很近自然证明太子很喜欢她。   云棠又怎么会听不出, 她浅笑着回:“如今寝殿尚未收拾妥当, 所以我现下还与殿下住在一处,等到一切归置妥当就会搬出去, 祖母放心,我一切安好。”   云老夫人再如何掩饰情绪,听到这样的回答也不免露出些诧异来,若是现下还住在太子寝殿, 她的宫殿又未收拾妥当, 那说明当日新婚她就直接住进了太子寝殿。   东宫的人又不是废物, 婚前那么些日子怎么会连一个宫殿都收拾不出来?除非是太子不想让人收拾,亦从未有过让她别住的心思。   云老夫人片刻的惊愕后,露出更加真切的笑意来。   云老夫人很清楚,云棠嫁进东宫,她的荣宠已经与云家系在一起,云老夫人自然是盼着她千好万好,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亦或能看得明白但也过不了心里那个坎。   韩氏面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云瑶陪坐在一旁,也坐立难安,她听见太子对云棠越好,越觉得心里快要呕出一口血来,但她不想叫人看出异样,勉强撑着笑容。   她想,或许这只是云棠说出来唬她们的,她是在故意炫耀。   直到看见太子走进来,那般丰神俊朗的男子径直朝着坐在罗汉床上的女子走去,未及云棠迎下来,已经走上去握住她的手,轻声与她说话,两人形容亲密,看向彼此的眼中皆是绵绵笑意与无尽温柔,他们比肩站立,春日暖融的日光晕染在他们周身,般配到让人无法忽视,亦无法否认他们对彼此的不同。   云瑶感觉到彻骨的寒意一点点侵染她的周身,她侧头看了一眼顾少安,见她的夫君怔怔望着上面二人,一点也没有走到她身旁的意思,她突然就有些后悔,她不懂她为什么要嫁给顾少安?   他看似温柔,实则多情,他的贴身婢女对她不敬,他都会因为那婢女的嘤嘤哭泣而为其求情,置她正室颜面于不顾,而如今他竟然还看着不属于他的那个人。   云瑶觉得闷得难受,她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退了出去,心里无比后悔今日回府,直到看到追出来的云景淮,她按捺不住地问他:“景淮,你到底要做什么?她如今……不同以往了,你莫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云景淮看着姐姐脸色发白的模样,既心疼又恼恨:“阿姐放心,我不过是想告诉她一些事情,让她知道她的身份有多么低贱,太子知道她那低贱的身份必不能待她如初。”   “身份?你是说她生母的事情?这件事父亲和祖母不一向瞒得很严吗?你知道些什么,怎么知道的?”云瑶语气有些急切,又隐隐含着期待。   “正是因为父亲祖母瞒得严,我才觉得奇怪,前些日子我从云韶府那里打听到一些消息……”云景淮低声说了些什么,云瑶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   春日融融,枝头桃花初绽,云棠折下一枝递给云晚,看着云晚和云景佑在院中扑腾着去追那只蝴蝶,莫姨娘站在她身边无奈笑道:“这两个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皮,妾身管都管不住。”   云棠瞧着院中笑着闹着的二人,轻笑着道:“他们才多大,如今正是玩闹的年纪,能够这般肆无忌惮地玩闹也是件好事。”   云棠随意一句,莫姨娘却听出些别的意思来。   云晚和云景佑有她护着,韩氏虽然有时也会为难,但不会太过分,这两个孩子也算是宠着捧着长大的,但云棠不同,她自回到侯府就没有依仗,父亲不疼主母厌恶,祖母更是刻意的忽视,她少时未曾体会过被亲人护着宠着的爱意。   莫姨娘张口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云景淮走了过来。   云景淮快步走近,他先是鄙夷地瞥了一眼院中玩闹的两人,云景佑和云晚感觉到他不喜的目光,不再玩闹,而是安安分分退到莫姨娘身边。   莫姨娘见云景淮过来,也退让到一边。   他是侯府长子,云易丰对他也颇为看重,将来更会承继侯爵之位,莫姨娘不愿与他生出矛盾。   云景淮见到闲杂人等走远,这才敷衍地行了个礼:“侧妃娘娘,我最近打探到一些陈年往事,想来侧妃娘娘会感兴趣。”   云景淮刻意强调侧妃二字,暮辛皱了皱眉,她如今也看得出侧妃与娘家人关系并不好,这位云家公子如此随意敷衍,怕是来者不善。   云棠懒得猜他心思,她拨弄着手中的桃花枝,声音冷淡:“何事?”   云景淮看着她这副淡然模样,一想到她过会儿痛苦的表情,一口气将那些话说了出来:“前些日子我在云韶府听到一桩事,听闻父亲十九年前曾让人在云韶府赎出一名女子,后来父亲将那名女子藏入私宅作为外室,谁知那女子自身低贱不懂珍惜,竟不安分到与旁人私通,被父亲发现后愧疚不已,不久服毒自尽,最后尸骨都被丢到乱葬岗上,连个坟茔都没有。”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十九年前”“藏入私宅”“外室”这样的字眼已经指向很清楚。   “啪”的一声,云棠手中的桃花枝折成两半,她抬头看向云景淮,看到他眼中的得意与嘲弄,他刚刚字字句句都在说她生母低贱,下场是罪有应得。   她的面容变得冰冷无温:“暮辛。”   云景淮皱眉,她不懂云棠唤婢女的意思。   暮辛也是第一次看见主子如此冷面的模样,她很快会意,上前几步走到云景淮面前,一扬手,“啪”的一声脆响,将云景淮的右脸硬生生打得侧向一边。   暮辛虽然是女子,力道却也不弱,更何况她打人颇有技巧。   云景淮短瞬的错愕之后,他感受到脸颊上的痛意,震惊又愤怒地看向云棠:“你敢让人打我!”   云景淮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说着就要冲上来,但还未等他靠近,守在不远处的侍卫立刻上前将他双手反剪押着动弹不得。   云棠缓步走到他身前,手中断枝的桃花枝狠狠划过云景淮通红的右脸:“云景淮,你当真以为你是父亲长子,我便不敢动你吗?”   “我纵容你们的轻慢,但不代表你们可以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   她每说一句话,那树枝就狠狠划过云景淮剧痛的侧脸,她不是要云景淮疼,而是在羞辱他。   他是侯府嫡子,府中奴仆尊着他敬着他,连一向受宠的莫姨娘都不愿与他对着干,云棠却在众人面前如此对他,就是把他脸面往地下踩。   云晚看着那个有些吓人的二姐姐,瑟缩着拉紧莫姨娘的衣袖,莫姨娘也大气不敢出,她很清楚,云景淮是踩到云棠的底线了。   她可以容忍云瑶和云景淮的敷衍轻慢,但她不能容忍云景淮三言两语去侮辱她的生母   “你不过是恼羞成怒!我说得句句属实,那个女人身份低贱,行事不端,这些都是事实!”云景淮气得怒吼起来,他就是想要全府的人都知道云棠生母身份如何下贱,行事如何令人作呕,她这样的外室子就应该一辈子小心谨慎,怎么还敢对他母亲和阿姐不敬?   云景淮还打算继续叫嚣下去,暮辛直接又赏了他一巴掌,让人把他的嘴封了起来。   云棠将那截断枝随意一丢,不再看云景淮:“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去父亲面前说清楚,看看事实是不是如你所说,希望你在父亲面前也能把你刚刚的话复述一遍。”   云景淮再怎么嚣张,他对云易丰也心存惧意,他很清楚如果在父亲面前说出刚刚那些话,父亲绝不会轻饶他。   他没有想到云棠听到这样的消息并不是慌张,而是要追根究底,他不想走,但云棠不会给他后悔的机会。   至于在场的这些人,看到云景淮这个下场,更不敢随意乱嚼舌根。   李琰正在前厅和云易丰说话,刚刚云棠被云晚拉着去后院看桃花,已经去了好些时候,他正想着去看看,还没动身,就看见云棠神色冰冷走了进来,她身后是被扭送着进来的云景淮。   云易丰一眼看到云景淮脸上通红的巴掌印,再看他嘴巴被塞着,心道恐怕不好。 第38章   真假   “这是怎么了?”云易丰沉着声音问道, 看向云景淮的目光如刀锋划过。   他了解这个儿子的性格,与长女一样以嫡子身份自傲,瞧不起庶出的子女,又自视甚高, 自己受不得一点屈辱, 更看不得母亲和姐姐受一点委屈。   从前云易丰虽不喜他偏袒的性格, 却也不觉得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他更看重长子的学业,对于这些子女的性格都没有过多干涉。   他太过漠视这些孩子的教育,直到现在才发现这是一件多么错误的事情。   偏袒护短都没问题, 但若头脑不清楚到连形势都看不清, 还主动去招惹, 那就是自不量力, 是蠢。   李琰瞥了一眼双颊通红的云景淮,走到云棠身前,握住她的手:“可受欺负了?”   他不关心云景淮为何变成这副样子,他只在乎他的小姑娘有没有受委屈。   云棠轻轻摇了摇头, 也没有解释云景淮的事:“殿下, 我与父亲有些话要说, 您可以先出去吗?”   她这是要单独和云易丰说话,甚至敢主动赶太子走。   云易丰诧异望向这边, 他不确定太子会不会生气。   李琰看得出她在强撑着,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情,现下虽然看着平静无波,但只是在极力忍耐, 他看见小姑娘眼中对他的一丝恳求, 他忽然觉得云景淮脸上那两巴掌太轻了。   “好, 孤在外面等你,要不要留人在身边?”   “不用,我能应付。”   李琰没再多说什么,他转身离开,跟进来的侍卫和婢女也躬身退下,扶桑走之前担忧地看了一眼云棠,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还是不得不离开,暮辛出去后则站在离前厅很近的地方,如果里面有太大的动静,她会立刻冲进去。   前厅的大门关得严实,日光尽数被挡在门外,厅内显得有些昏暗。   云景淮四肢被捆着,呜呜叫着想让人给他松绑,云易丰却没有急着上前帮他。   “他做了什么?”   云易丰神色微凝,他虽然有些不满云棠将云景淮打成这个样子,但也清楚这个女儿的性格,她承诺过不会意气用事也看得清楚娘家的重要性,她现在如此对待云景淮,怕是这个儿子做了极其愚蠢的事。   但什么事会让她这么动怒?   云棠不急着回答,她走到云景淮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记得声音小些,若是再大呼小叫,我不会手软。”   云景淮恼恨地看着她,此刻却也不敢大呼小叫,因为他发现父亲似乎并没有为他讨回公道的想法。   侯府上下,云景淮谁都不怕,唯独怕这个向来不偏不倚的父亲,私底下的事情云易丰不管,但若犯错到他面前,无论是谁他都不会偏颇。   云棠说完转身坐到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声音淡漠:“父亲可以问问他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如今屋内只有他们三人,云易丰也不耽搁,走到云景淮身前,蹲下去将他口中的布条抽了出来,看着儿子张口想说什么,云易丰懒得听他的哭诉:“别多话,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云景淮立刻哑火,他勉强撑起身子坐在地板上,见父亲无意给他解绑,不得不忍耐下满心的愤怒。   “你刚刚对侧妃娘娘说了什么?”云易丰开门见山,语气还算平静。   云景淮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从前他欺负同窗犯到父亲面前,父亲与他说话就是这样的口吻。这些年他学乖了,明面上认真读书学习,私底下做了不少仗势欺人的事,不过他处理得很好,没有犯到父亲面前。   今日是他莽撞了,父亲这些年的温和,让他快要忘了父亲的性子有多么冷血,他不会因为自己是长子就手软半分。   “我、我没说什么。”云景淮不敢将刚刚的话重复。   云棠看着他这副样子,更加确信他刚刚的话真假参半,只是不知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   “云景淮,我是跟你商量吗?你若再不开口,我就让人打到你开口。”云易丰没了耐心。   “我、我……”   “说!”   云景淮被吓得浑身一颤,他很清楚父亲耐心到底了,怕父亲真的找人来揍他,只好低声道:“我说……我听闻父亲十九年前曾让人在云韶府赎出一名女子,父亲将那女子作为外室,谁、谁知那女子与旁人私通,最后服毒自尽,尸骨被丢到乱葬岗上……”   云景淮不敢完全重复刚刚的那些话,但仅仅这几句,云易丰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他起身看着云景淮,沉默几息后,突然抬脚狠狠踢在他身上。   这一下踢得极重,云景淮被他踢得撞在不远处的桌脚上,觉得浑身的骨骼要裂开一样的痛,他忍不住嚷出来。   “闭嘴!”云易丰吼了他一句,云景淮没想到父亲会这么暴怒,硬生生压下所有的痛哼声,缩在桌脚那里不敢再有动静。   云易丰平复一会儿情绪,又看向云景淮,目光狠厉:“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为什么要查这件事?”   云景淮再不敢有所隐瞒:“我、我不满侧妃娘娘对母亲和阿姐不敬,又知道父亲和祖母一直在瞒着侧妃娘娘生母的身份,所以心生疑窦。正巧父亲身边的小厮姚山赌钱欠了许多债,我给了他银钱,姚山告诉我那女子似乎是云韶府出身且最后是服毒自尽。我又让人去云韶府查,最终查到父亲当年派杜寻去云韶府赎过一个女子,所以拼拼凑凑……”   杜寻是云易丰的长随小厮,跟了他许多年,云景淮自然能猜到杜寻是为父亲行事。   那些私通旁人的话皆是他的猜测,毕竟当年那外室已经生下孩子,云景淮想不通她为何要服毒自尽,这才随意捏了个谎。   云易丰听见“姚山”这个名字,一时间心头暴怒,他没想到是自己身边的人出了问题,他应该庆幸那姚山知道的事情不多,不然……   “来人!”云易丰朝外喊了一声,接着又看向云景淮:“你给我去祠堂好好跪着,若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滚出京城。”   云景淮连连点头,跟着小厮离开前厅。   等到大门再次合得严实,云棠抬眸看向云易丰:“父亲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云易丰捏紧双拳又无力松开:“过去这么多年的事,她也从未抚养过你,你何必……”   “从未抚养过?那父亲将我丢到平州十几年又算什么?”云棠起身冷斥道,她一直在按捺情绪,此刻却有些忍不住了。   他们告诉她,她生母是贫苦人家的女子,父亲喜欢她又觉得她身份不够,所以才一直养在外面,最后是为生她难产而死,可原来这一切都是谎言。   “父亲总该给我一个交代,”云棠深呼一口气,压下愤怒的情绪,“她是谁,为何会在云韶府,最后又因何而服毒自尽,我必须知晓实情。”   她态度强硬,近乎执拗。   云易丰与女儿对视,他一瞬间像是看到那人在质问他,逼着他说出实情,他看到她哭着骂他,然后看见她眼中的光一点点弱下来。   云易丰错开目光,不敢再看那双太过相似的眼眸,他语气艰涩:“你应该知道,罚没入云韶府的女子大多是罪臣之女,你母亲……也是。她姓林,名温然,因为她父亲受贿才被罚没进云韶府。我那时见她可怜就赎她出来,但因为我尚未娶正妻,所以只能将她养在府外。”   况且他的外室是一个罪臣之女,这会影响他的名声仕途,乃至安阳侯府的名誉。   云棠也已经猜到一些,她现在更在乎另一件事:“她为何会服毒自尽?父亲不要告诉我,这些都是那姚山的胡言乱语。”   这也是她追问至此的原因之一,她的母亲为何要服毒自尽?   云易丰没有回答,他握紧双拳,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记得当年他推开门看到的场景,她安静地躺在床上,枕边放着枯败的冥花,他冲过去抱住她唤她,却再探不到她的生息。   原来那日她眼中消逝不仅仅是光,还有生的意志。   “她其实不喜欢我,跟我在一起后每一天都很痛苦,在云韶府的那些日子也给她留下许多阴影,生下你后,她情绪日渐低落,曾经好几次寻死,我让人盯着她,但最终还是没能拦住,她……服毒自尽了。”   云易丰说完,是长久的沉默,承认她不喜欢自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云棠不会去问生母在云韶府遭受了什么,她看着云易丰痛苦的神情,似乎在分辨其中的真假。   “她服的什么毒?”   “冥花粉。”   服用冥花粉之人,状若沉眠,无药可医。   “她生前住在何处?死后,葬在哪里?”   “她生前住在我城外私宅里,她的尸骨,葬在城外旸山上。若你想去,我可以让人带你去。”   所以,她的母亲并非尸骨无存。   云棠垂下眸子,她隔着衣衫去摸那块平安扣,低声问道:“有其他人知道私宅和坟茔所在吗?”   “杜寻知道。”   “让他带我去吧。”   她今日无法再面对云易丰,她想一个人去看看她母亲曾经的住所和最后的归处。   云易丰默然,他转身出去,不久取来一串钥匙递给云棠,那钥匙陈旧上锈,不知多少年没有被人碰过。   云棠握紧那串钥匙,不再多问什么,转身离去。   云易丰唤住她:“此事,不要告知太子。”   让太子知道她的生母是罪臣之女,未必是好事。   云棠攥紧衣袖,没说一句话推门而出,她看到等在不远处的李琰,她看着他走向她,云易丰的那句提醒似乎还在耳畔。   她的手被人握住,眼前刺目的阳光被遮挡,她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忽然觉得云易丰那句提醒很可笑。   云景淮那般肆意地叫嚣,如何瞒得过旁人?   况且,她并非全然相信云易丰的话。 第39章   祭拜   云景淮的事情闹得太大, 云棠没有继续留在府中,她走时杜寻跟着一起离开,云老夫人得到消息,立刻去寻云易丰问详细的情况。   韩氏则着急忙慌去看云景淮, 谁知被下人拦在祠堂外面, 祠堂内还传出云景淮的鬼哭狼嚎, 云易丰罚他受四十大板, 杖责的人也不敢放水,力道十成十地落在云景淮的屁股上,疼得他最后叫都叫不出来。   韩氏哪里见儿子受过这样的苦, 又哭着去求云易丰, 结果依旧是没有见到人, 等到她回来时, 云景淮的刑罚已经结束,早疼昏过去,韩氏看着有大夫进去上药,这才稍稍放心一点。   她恍惚地坐在外面凉亭里, 半晌忽然抬头问云瑶:“他当真说出那女子是服毒自尽的?”   云瑶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问这个, 愧疚点头:“当时我躲在不远处, 亲耳听见弟弟说那女子与人私通,最后因为愧疚服毒自尽。母亲, 就算弟弟说了谎,父亲也太过心狠了,那女子只是一个外室,父亲却因为那些微不足道的话如此责罚弟弟, 未免、未免……”云瑶到底不敢继续说下去, 自从先前那次落水设计后, 她也很清楚父亲的脾性,她今日实在不敢触霉头。   云景淮让她待在不远处,本意是让她看云棠笑话,结果她看见云棠如此折辱弟弟,竟也没勇气冲出去为弟弟撑腰,她现在又愧又悔,但也不明白事情何以至此?   韩氏听她说完,又坐了许久,起身时有些踉跄,云瑶上前扶她,她推开云瑶的手,声音有些飘忽:“你先回去,莫要将府中的事告诉顾少安,景淮这里有我,你不要担心,快走吧。”   云瑶担心韩氏,韩氏不让她留,催着她离开。   等到云瑶离开,韩氏扶着许嬷嬷的手,勉强稳住身形,她看着眼前庄严肃穆的祠堂,手不停地发抖:“纪、纪北昱是不是要回来了?”   许嬷嬷见此,赶紧宽慰:“应该是这几日回京,不过都是陈旧旧事了,查不出什么的。”说着,许嬷嬷环顾四周,确信无人注意到这边,才又低声道:“况且那叶七的妹妹还在我们手上,他不敢做什么的。”   韩氏闻言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紧紧闭上眼睛,平复急促的呼吸,许久才起身离开。   /   春意弥漫林间,绕过枝繁叶翠的树林,尽头显露一间两进小院。   这院落许久无人居住,如今藤蔓顺着墙壁攀沿开出小小的黄花,陈旧的钥匙解开上锈的门锁,沉重的链条一圈圈解开,被扔到地上,推开这快要倒下的木门,烟尘的气息扑鼻而来。   庭院里生着许多杂草,四下的长廊古旧不堪,云棠顺着长廊走到后院推开正房的门,积攒十几年的烟灰瞬间将人淹没,屋内昏暗没有光线,支开窗棂光线泄露而进,眼前皆是在空中浮动的细尘。   这屋子维持着当年的模样,一切摆置皆停留在十几年前,梳妆台上积着厚重的灰尘,上面放着一把木梳,木梳上还缠着几缕长发,铜镜模糊到看不清人影,靠西放着的黄花梨木床上被褥整齐。   经年已过,这屋中再难寻得前人居住的痕迹。   云棠握住那把木梳,细心摘下上面缠绕的长发,用帕子妥帖包裹好放入怀中。   她环绕着屋中的摆置,久久没有出声,似乎想要透过十几年的光阴看到些许什么,然而沾染此身的只有无尽的灰尘。   她取下脖颈上的平安扣,站在屋中中央,轻声低喃:“母亲,阿棠想见您。”   从未见过,但依旧思念。   韩氏对她苛刻,但为云瑶做尽打算,若是她的母亲尚在世,也会如此吧。   只是,她到现在都不能确定母亲的真实身份。   云棠静立许久,最终转身走出陈旧的屋舍,她将锁链重新系上,看着站在庭院中等她的人,鼻头一酸,突然就有些想哭。   她走上前抱住李琰,头埋在他的胸膛上,声音闷闷地道:“殿下,我母亲是罪臣之后。”   李琰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柔和:“孤知道。”   侍卫早将云景淮说的话传递给他,这件事瞒不过他,云棠也早知道会如此。   她抱着他,仰头望向他,眼角还沾着泪:“父亲让我不要告诉您,但我不想瞒着您,若是将来我母亲的身份给您添麻烦,您会生气吗?”   “孤为什么要生气?”李琰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他擦去小姑娘眼角的泪:“你就是你,无论你生母是谁,无论你外祖家因何落难,这些事都与你无关,你是孤的妻,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若是寻常云棠可能要反驳他,侧妃不是妻,但现在她不想反驳这句话,她很庆幸这个时候他在她身边。   从私宅离开,马车一路往旸山而去。   云棠在马车上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道:“殿下,也许我母亲身上还藏着别的秘密。”   李琰:“什么意思?”   云棠将云易丰告诉她的话转述给李琰听,云易丰说的话看似合情合理,但其实依旧不合理的地方。   “我让云景淮重复那些话,本就是在试探父亲的态度,若母亲真的只是罪臣之女,父亲将她赎出,她便已经是清白之身,说是为了侯府名誉瞒住此事,暂且可以理解。但父亲如此暴怒,像是生怕被人知道此事,这反应太过激烈。”   “而且母亲若当时真存了死志,父亲还派人盯着她,又怎么会轻易让她得到冥花这样昂贵的草药?要么父亲不知道母亲会求死,要么故意纵容,又或者……”   “人为。”李琰声音略沉。   冥花价贵且难得,如今京城中只有几家大药铺在贩卖此种草药,且冥花药性极烈,磨成粉后入水无味无色,以前因为冥花闹出不少命案,以至后来所有在药铺中购买冥花的人都需要留下手印和名字,药铺和买者各存一份单据,也不准未经准允的药铺私下贩卖这种草药,违者重罚。   “先帝在时,这条令就已经颁发下来,不过十几年过去,未必能寻得当年的单据。”   况且就算寻得单据,仅仅凭一个手印和一个可能虚假的名字又能查出些什么?而且冥花价贵,依然会有人顶风冒险私下贩卖,如此一来就更难去查。   “也许是我多心,但他们已经骗了我一次,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骗我第二次,我不想再次从别人口中知道我母亲是谁。殿下,我想试着自己查一查。”   哪怕最后什么都查不出来,哪怕最后证实只是她多心,她也想试一试,而非一味听信旁人的话。   “好,你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孟谦,他会安排人去查。”李琰直接应下。   云棠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接着抱住他,低声道:“殿下,谢谢您。”   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会支持且站在她身边,她喜欢这种感觉,且忍不住生出贪念。   小姑娘依赖地抱着他,虽然“谢谢”这样的话有些生分,但李琰没有多说什么,轻轻拍着她后背,安抚着她。   马车停在旸山脚下,杜寻在前面引路,云棠一路走上山,不久停在一块墓碑前,那墓碑上空无一字,但四下没有什么杂草,看得出经常有人来打扫。   “侯爷让住在近处的一户人家每三日前来打扫一次,再摆上些贡品,所以这里并不显得杂乱。”杜寻在一旁解释道。   “所以他自己从未来过。”   杜寻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云棠不再多说什么,她跪在墓碑前,将带来的贡品一一摆置在墓前,她扬起浅浅的笑,温声道:“母亲,女儿来看你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来祭拜过您,希望您不要生女儿的气。”   说着她拿起那块平安扣,递到墓碑前,像是给母亲看:“这块平安扣很灵验,女儿这些年多亏它的保佑过得很好,对了,女儿成婚了,他对女儿也很好,他是女儿遇见最好的人,女儿这么幸运,肯定是母亲在天上保佑我对不对?”她说完,感觉身旁有些动静,侧身一看,只见李琰上前一步跪在墓碑前。   云棠愕然间正想说不妥,手突然被人紧紧握住,她看着李琰对着她母亲的墓碑,语气认真且坚定道:“岳母放心,我会替您照顾好她,绝不对辜负她。”   他未曾唤过云易丰“岳父”,如今却唤愿意她的母亲为“岳母”,许诺不会负她。   云棠满腹阻止的话卡在喉咙里,她反握住李琰的手,对着他浅浅笑了一下。   山间树叶簌簌作响,云棠伸手摸着空白的碑面,她如今不知该在上面刻什么名字,但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母亲,女儿该走了,之后再来看您。”云棠对着那空白的墓碑深深跪拜,最后起身离开。   山脚下,一只枣红色的马被拴在他们马车不远处,云棠坐上马车,风吹起帘子,她看见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翻身上了那匹红马,隔得有些远,她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但不知为何,她朝着那方向多看了几眼,直到那人骑马离去,他们的马车也快速进城。   进城时,她再次看见那匹枣红色的马,不过现下被拴在城外的茶寮处,那一身黑衣的男子坐在桌前,正低头喝茶,似乎听到什么声音,突然朝着一个方向看过去。   云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忽然见到一个分外眼熟的人——俞绾,是围猎时为她疗伤的俞大夫,李柔蓁还曾唤她“俞姨”,她父亲似乎和顾家有些渊源。   马车走得很快,云棠很快看不清茶寮处的两人,便放下了车帘。   此刻茶寮中,纪北昱看着那身着紫衫的女子快步朝他走来,十几年她在城门处送别的情形似乎近在眼前,记忆中小姑娘的模样渐渐和眼前这个紫衣女子重合起来,一身赶路的疲累突然消失,他轻轻扬起一个笑,唤道:“小绾。”   俞绾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听到他唤自己“小绾”,眼中的泪忽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她哽咽道:“纪北昱,你终于回来了。”   俞绾突然泪目,纪北昱有些手足无措,想给她擦泪,看见身上的灰尘,又不好碰她,只得低声安慰:“你别哭了,再哭下去旁人要以为我在欺负你了。”   俞绾听见他与少时一样笨拙安慰的话,忍不住破涕而笑,她擦了擦泪,点头道:“不哭了,不过你不是两日后才到吗?怎么现在回来了?”   “马走得快了些,”他到底不是毛头小子了,不会说他中途差点跑死一匹马,“顺便也去看了一下阿姐,告诉她我回来了。”   纪北昱提到“阿姐”,俞绾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她抿唇看着纪北昱,直到纪北昱察觉到她态度有些奇怪,问她:“怎么了?”   俞绾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纪北昱,当初音雪姐不是死于瘟疫,她是被人调换身份赎出云韶府的。”   “你说什么?”纪北昱表情震颤,他猛地攥住俞绾的双肩,语气急切道:“那阿姐呢,她还活着吗?她在哪里?”   “她……死了,不过她还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如今还活着,只是现在你们可能不便相认。”   /   云棠回到东宫,立刻吩咐孟谦派人前去云韶府和城中各大药铺查记录。   “查云韶府当时同期在册的女子名单,以及林温然赎出前后云韶府中是否有故去的女子,如若有,将名单记录下来,另外去查当年城中贩卖冥花的药铺单据记录,能查到的单据都带回来。”   云棠也知道这些事情难查,她降低期望值等着,直到孟谦将所有能查到的记录奉在她的案前,她这才知道,当年林温然被赎出云韶府前,云韶府闹了场瘟疫,死了许多人。   作者有话说:   俞绾出现在第20章 第40章   哄睡   云棠垂眸看着书案上的名单记录, 统共有十八人,每一个人的生平和因何罪入云韶府皆详细记录在旁,这十八个人皆是因为那一场疫病丧失性命,死后尸骨被火花。   云韶府当年的那场瘟疫闹得很凶, 林温然也曾身患疫病, 不过她侥幸活下来, 随后等到云韶府解封, 被云易丰赎出云韶府。   “据当年经过这场疫病的人说,所有在疫病中侥幸活下来的姑娘,脸上和身上都有许多残留的疤痕, 毁容尤甚者会戴上面具, 不再显露于人前。”   云棠一边听着孟谦的汇报, 一边浏览册子上的记录, 听到“毁容”二字,她眉眼一动:“林温然被赎出时,有人看见过她的脸吗?”   “此事并不确定,不过当年被毁容的姑娘那么多, 安阳侯愿意赎出林姑娘, 云韶府的人是乐见此事的。”   至于有没有确定那被赎出的女子是不是林温然, 还真不一定,一张面具遮着, 若是身形相似,不开口说话,怕是也无人知道她是谁。   所以当年被赎出的人可能是林温然,也可能不是林温然, 这也是云棠让孟谦准备这份故去女子名单的原因。   “这里, 不能赎出是什么意思?”云棠指着一处记录问道, 名单上共有两名女子被标记不能赎出,纪音雪和穆莺莺。   “若是家族罪行过重,家中女眷会被罚没入云韶府且终身不能赎出。”   云棠忍不住蹙眉,这是要让这些女子在云韶府中耗尽一辈子,且一点未来都看不到。   “什么罪行会被判不能赎出?”   “谋逆之罪。”   穆家确实是因为谋逆而获罪,云棠又看向纪音雪后面的记录,上面写着的是贪墨,详细未曾记载,“这里写得不是贪墨吗,为何这位纪姑娘也不能赎出?”   李琰坐在她旁边,闻言低头看了一眼,确信是记忆中的纪家,对她道:“这纪家原本是宁国公府,第一任宁国公曾追随圣祖帝征战天下,显盛一时,后来的宁国公因为贪墨军械和侵吞军饷获罪,满府被抄。这种大家族极有可能树敌,也许有人在其中动了手脚。”   宁国公府显盛之时多的是攀附之辈,但一朝落难,也不免有落井下石之辈,这时也不会有人去计较这种事情,说不得也想看看这位纪姑娘沦落进云韶府该如何受尽折磨。   云棠看着那短短几行的记录,心中莫名堵得慌,她看着那些陌生的名字,低垂着眉眼许久没有出声。   李琰见她有些低落,轻声问她:“怎么了?是查不到线索吗?”   云棠点点头,她瞥了一眼那些名单记录,声音很低:“过去这么多年,哪怕林温然真的不是我母亲,也不可能从这些名单上看出是谁的身份被调换,除非去逼问父亲。我只是忍不住想,那段日子,她应该吃过很多苦。”   她好不容易离开云韶府,会在什么情况下选择自尽?   云棠想不出,又去翻阅孟谦寻来的药铺单据记录。   时间太久,如今城中只有三家大药铺有宣明六年的贩卖冥花记录,云棠先将林温然服毒前后一月的记录抽取出来,将所有购买过的名字记录下来,前后有数十人,但里面并没有林温然的名字。   “不出所料,不过……”云棠点着那些单据,若有所思道:“若真是人为,如今我已知母亲是服毒自尽,幕后之人会不会担心我去查这件事?若是当年他们在这些药铺之一购买,会不会想着去销毁账本?”   李琰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孟谦,派人去守着这三家药铺,切记乔装打扮,不要让人看出端倪。”   “是。”孟谦领命退下。   云棠看着满桌的文书,她知道这已经是她能做的极限,十几年的光阴,能够抹去所有痕迹。   她转身默默抱住李琰,头埋在他的颈窝有些闷闷地道:“殿下会不会觉得我想太多了,也许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只是我多想而已。”   她这几日因为这些事情食不下咽,夜里也睡得不安稳,李琰半夜醒过来时常常能听见她在梦中唤娘亲。   小姑娘从小没有感受过亲人的疼爱,那块平安扣是她唯一与母亲的联系,曾陪伴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孤寒的夜,她难过或是高兴时都喜欢对着那块玉扣自言自语,像是对着从未谋面的母亲说话,这是多年来唯一的慰藉。   “不会,若你愿意,逼问也可以。”李琰轻描淡写地道。   他口中的逼问自然不是一般的逼问,这件事最简单的就是从云易丰口中撬出答案,但云棠清楚,云易丰瞒了这么多年,如果这次真是谎言,那他决计不会轻易说出真相,况且孝礼为先,若因为此事闹得不得安宁,怕是还要牵连到殿下。   殿下已经为她做了很多事情,她不能如此自私。   “再等等,我再想想,也许会有其他的办法,也许……能见到什么转机。”   这些日子,她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却也说不出为什么。   但因为母亲这件事,她确实提不起劲,她也能感觉到殿下这几日都尽量陪着她,似乎怕她一个人钻进牛角尖似的。   她抬头看了看李琰,突然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眉眼弯出一个笑:“我没事,殿下去忙事情吧,我也去看账本。”说着要松开环住他肩头的手。   “不急。”李琰环住她的腰,单手穿过她的膝弯处将她抱起来,走出书房进了西侧殿,将云棠放到软榻上。   小桌上放着一壶酒,云棠凑近闻了闻,眉眼一扬:“是桃花酿。”   上次喝桃花酿还是成婚那日,那夜他说她身上沾染许多桃花酿的味道,明明她自己不曾闻道,偏他非要在她口中去尝什么桃花味……   回忆被不经意勾起,云棠脸颊默默红了起来,她将桃花酿放回去,义正辞严道:“喝酒容易误事,我还有许多账本没看,不能贪杯。”说着起身就想走。   “不贪杯,只喝一点。”李琰说着,轻轻松松按着她的肩膀给她按了回去,他坐到小姑娘身边单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揭开酒塞,桃花酿的香气飘溢出来,他在酒杯里倒上满满一杯,拿着酒杯在小姑娘鼻尖晃来晃去。   云棠躲到哪里,那酒杯立刻跟过来,最后她恼得啊呜一声咬在李琰的手腕上,气呼呼地道:“殿下真讨厌。”   “那你想不想喝?”手腕被人轻轻咬了一下,只有很浅的齿印留在上面,他依旧稳稳握着那酒杯。   酒香缠人得很,绕着她不肯走,云棠挣扎犹豫了一会儿,才伸出一根手指:“只喝一杯。”   “好,只喝这一杯。”   云棠捧住那一杯酒,小口小口尝了起来,味道似乎和那日尝到的相同,桃花香伴着有些辛辣的酒味弥漫在唇齿间,一杯喝完似乎有些意犹未尽 ,她犹犹豫豫又道:“要不,再喝一杯?”   李琰忍住笑:“好。”   他接二连三地倒了好几杯,云棠喝完大半壶酒也不见明显的醉意,只是渐渐有些困了,她趴在李琰的肩头,随手拨弄着空空的酒杯,目光一转看到他的耳垂,不经思考伸出两根手指直接捏住,她喜欢这种软绵的触感,捏着玩了一会儿,突然凑过去含在口中亲了一下,牙齿轻轻磕在小小的耳垂上,并不疼,但是……   李琰捏着小姑娘的后脖颈,把她拉远些,见她茫然地望着自己,似乎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还吧唧了一下嘴巴,像是尝到什么好吃的东西。   “你啊……”李琰无奈轻叹了一声,他是故意给她喝酒的,她不易醉,多喝一些也无妨,如今真的醉了,也只是觉得困,比寻常胆子大一些。   “想不想睡觉?我抱你去睡觉?”李琰试探地问道,小姑娘眼皮在不停地打架,听见他的话却突然摇头,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放;“不睡不睡,睡了会梦到不好的事情,我总是看见娘亲在我眼前消失,怎么抓也抓不住。”   小姑娘声音酸涩,说着说着眼角还落了两滴泪。   李琰捧着她的脸给她擦泪,耐心道:“今日不会,你喝了这么多桃花酿,会梦到满园的桃花。”   “真的吗?”云棠有些不信。   “会的,”李琰声音轻和,他让云棠躺在他腿上,拿起薄毯盖在她身上,“也许你会梦到和你娘亲手牵着手在园中赏花,你娘亲折了一支桃花插在你的鬓间……你们走了许久,你走得累了,缠着你娘亲要睡,你娘亲抱着你坐到树下,花瓣落在你们的身上,花香浮溢,你听着她柔柔的说话声,睡意愈深……”   他声音又低又浅,好似年幼时母亲哄他入睡一般,他哄着怀中的小姑娘进入他轻柔描述的梦境中,不知过去多久,他小心抱着云棠起身,正要将她放到床榻上时,听见云棠在他耳边道:“琰哥哥,棠棠喜欢你。”   她的声音含混不清,但他还是清楚地听见她在说什么。   他身子一僵,感觉到云棠抱着他的腰紧了些,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睡得无知无觉的小姑娘,低声问她:“棠棠,你说什么?”   熟睡的云棠显然听不到这一句话,她只是钻进熟悉的怀抱中,睡得更加香甜,仿佛真的在梦中见到娘亲,以及……她的琰哥哥。   李琰将她放到被窝中,见她不肯放开自己,索性躺下与她一起睡。   小姑娘生得好看,睡觉时显得安静又乖巧,他靠近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半是感叹半是好笑道:“棠棠,你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他也真是疯了,她一句醉酒的喜欢,竟让他心跳如擂鼓。   /   孟谦派去的人在药铺守了十几日,也未曾抓到什么可疑的人。   云棠也始终没有决定是否要去问云易丰,此事耽搁着,转眼到了三月。   新科放榜后,圣上在琼林苑赐宴于新科进士。   云棠被李柔蓁拉着早早来到此处,此刻宴席上众人松散,不拘谨于坐于一处,李柔蓁拉着云棠站在一处花瓶后,她们视角很好,正好能看见一甲三名进士,状元和榜眼都已年过四十,那探花看起来倒俊俏得很,面颊生得白净,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看起来有些像是纯情的小狗狗。   李柔蓁:“笑起来倒是挺好看,难怪三妹会喜欢他。”   云棠:“三公主喜欢探花郎?”   李柔蓁:“是呀,他是苏家的公子,身份也不差,不过贤妃似乎还是有些嫌弃,这门婚事还不一定能成呢。”   三公主是贤妃的女儿,贤妃自然想为女儿千挑万选出一门顶好不过的婚事。   提到婚事,李柔蓁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抱着云棠的胳膊小声道:“阿棠,我真的有些后悔了,自从我要议亲的消息传出去,母后成天给我看画像,整个京都的儿郎我都快看了个遍,连父皇都开始询问我的婚事,我这会儿要跟他们说不想成婚了,怕是会翻天。”   李柔蓁说着话还不忘朝探花郎那边看,见那探花郎腼腆笑着,立刻来了兴趣:“这探花郎,莫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阿棠你瞧他脸红的。”   那探花郎朝着一个方向看去,脸颊有些红,似乎还有些紧张。   云棠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巧见一片蓝色衣角闪过,有花架格挡,她瞧不清那人是谁,但那片蓝色衣角有些熟悉,她正思索着,突然听到李柔蓁对她道:“阿棠,我先走了。”   “怎么了?”   “来不及解释了。”   李柔蓁转身就走,云棠正奇怪着,忽然看见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追了过去——是梁熠。   她也是最近才确信梁熠就是她在平州认识的梁同知,但梁熠走得太快,云棠不便追过去,她的目光停留几息收了回来。   然而这个细微的动作还是叫人察觉,跟在云棠身后的月烟抬头看了一眼主子,又转头看了一眼梁熠的背影,似在思索什么。   云棠无意再看探花郎,转身准备离开这处,她刚要动作,忽然被人从后背满怀抱住,那人低头咬着她耳朵说话,声音透着丝危险:“棠棠,探花郎好看吗?”   云棠脊背一僵,没想到被人抓个正着。   蓁儿提议要来看这探花郎时,他正在旁边,所以她面无表情地拒绝了,但这刚刚拒绝不到两个时辰,她就出现在这是非之地。   云棠转身,双手抱住李琰的腰,抬头眨着桃花眼看着他:“我只是来得早了些,什么探花郎,他在哪里呀?”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双眸无辜地瞧着他,仿佛真的被冤枉似的。   李琰冷哼一声,不为所动,云棠没办法,只能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道:“不生气了嘛,琰哥哥这么好看,我怎么会去看其他人呢?”   云棠很少在人前唤他琰哥哥,说完脸颊都红了大半。   李琰捏了捏她的脸,故作凶她:“再有下次,唤一百句哥哥也不行。”   云棠搂着他笑起来,保证道:“绝对没有下次。”   不过,就算有下次也没什么吧,他看着凶巴巴,还不是一哄就能哄好。   太子殿下警告完,牵着小姑娘的手走到上面坐下,众人见太子已到,也不再松散,寻到自己位置坐下,不到半刻,内侍高声诵道:“陛下到!”   众人起身行礼,直到听得一句平身,方才重新坐下,也是在这时他们才发现陛下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着绯色官服,身姿挺拔,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他神色漠然,目光似出鞘的剑锋,浑身沾染沙场的戾气与杀戮血腥,让人一瞧就知他是从何处归来。   云棠目光不自觉落在他的身上,她很快认出这是那日在旸山脚下遇到的人。   “这是纪北昱?他怎么也来了?今日不是宴请新科进士吗?”   “又不是只宴请新科进士,世家子弟也可参加,不过他怎么会对这种宴会感兴趣?”   “这么多年不见,真没想到当年那么张扬的小公爷竟也成了这般冷色之人。”   “谁能想到他竟然还能回来……”   那些议论声很小,云棠只隐约听见“纪北昱”三个字,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与纪北昱对上,带着些好奇与探究。   纪北昱看到那过分相似的眉眼,他放在身侧的手猛地一颤,接着握紧拳头,将所有情绪压了下去。 第41章   旧事   纪北昱的到来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中, 一圈圈的涟漪向外扩散,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或好奇或紧张,他们好奇这位当初被流放的小公爷是如何回到这京都,而那些落井下石招惹过他的人亦害怕他如今回来报复。   如今他气势凌厉, 那双曾经迷惑众多京都小娘子的桃花眼, 现下一丝笑意弧度也没有, 戾气在他眸中流转, 不经意扫过别人像是一把闪着寒光的锋刃硬生生刮过后背。   坐在最末尾几近隐形的韩侍郎韩凌低垂着头,拼命将自己的身形遮挡起来,他能感觉到纪北昱在看他, 那目光不过停留几息, 已经逼得他满头大汗, 他若是知道今日会遇到纪北昱, 打死也不会来这劳什子琼林宴。   他回来了,韩家是不是要完蛋了?   韩凌止不住地想,回忆起当年他对纪北昱的那些羞辱,他坐立难安, 恨不得立马装病离开, 但圣上坐在上面, 他又不敢妄动。   “你们看看韩凌那吓得哆嗦的样子,怕是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进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如今纪北昱回来了,且看吧,这韩家倒霉日子还在后面。”   云棠偶尔能听见几句议论,她朝着纪北昱的方向看过去好几次, 也不知是不是纪北昱专注着喝酒, 目光没再撞上, 这个久经沙场的将军仿佛发现不了她一个小女子的目光。   云棠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上的雕饰,她转头轻声问李琰:“殿下,这纪北昱是何人,他与韩家有仇吗?”   李琰早发现小姑娘在朝着纪北昱望,他看得出来那是一种探究,也注意到纪北昱那双过分精致的桃花眼,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与少女的眼眸有几分相似。   他轻声道:“宁国公有一子一女,他是纪家次子,那日名单上记录的纪姑娘是他长姐。宁国公府没有落败前,韩凌的父亲韩绪言曾是宁国公府的家将,当初是韩绪言密报宁国公贪墨军械和侵吞军饷。”   李琰简单说清楚这纪北昱和韩家之前的纠葛。   当初宁国公府贪墨一案在京都掀起不小的风波,宁国公府被抄家流放,韩家却得到武安伯的爵位,至于这伯爵之位到底是因为战功,还是因为密报宁国公贪墨而得,便说不清楚了。   李琰原本对这桩陈年旧案也不甚在意,只是纪北昱回京后屡屡与韩家不对付,韩凌又是韩氏的兄长,与安阳侯府有牵扯,再说他此前见过纪北昱,有些疑心,这才让人去翻旧案卷宗。   这桩案子远没有他说得那么简单,当初齐家也曾参与此案中,正是因为齐家一力帮着韩绪言,这桩案子才办得那么顺利。   如今宁国公府只剩下纪北昱一人,他当初也是罪人之身,但宣明六年慧贤皇后诞下龙凤胎,皇帝为此大赦天下,他这才摆脱流放之罪,这么多年一直留在边关,战场杀敌屡屡冲在最前面,不顾性命拼命厮杀得来如今的怀化大将军之位。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京城策马崩腾的少年郎,他身上有许多致命的伤疤,曾经无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他撑着那口气回到京城,早已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纪家那些冤死的亡魂。   云棠沉默着听完那些陈年旧事,她再次抬眸望过去,正撞上纪北昱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他微微错愕,似乎有一瞬的慌乱。   云棠感觉到他的躲避,她低头不再看过去。   此刻宴席气氛松散,皇帝召了几个新科进士到面前说话,其他人也可随意走动,宴席上备有笔墨,可供他们随性赋诗,不远处摆放着投壶等物,也有些人围在那边。   皇帝唤了太子过去,云棠索性起身出去走走,她走近一处花架时,目光一瞥看到一片蓝色衣角,接着看到眉眼清丽的女子低身对她行礼示意,竟是齐诗颜。   云棠瞬间明白她先前看到的那片衣角属于谁,她每次见到齐诗颜她都是穿着一身蓝色的衣裳,所以她看到那片蓝色衣角时才会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只是……那探花郎喜欢齐诗颜?齐诗颜知道吗?   云棠心中转过几个想法,但目光没有停留许久,点头示意后朝着不远处走去,而不远处有人正立于案前,笔墨挥洒在宣纸上,将琼林宴的情形描绘于纸上。   齐诗颜站在原处,看着云棠朝着梁熠而去,这般场合光明正大,倒不像是有什么的样子。   她收回目光,轻飘飘回望一眼,探花郎苏白离正朝这边走,被她看了一眼,耳根一热,一时不知该不该上前。   齐诗颜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羞怯的探花郎,她见过许多男子,还是第一次见这般容易害羞的人,连心思都不会遮掩,不过……她还是挺喜欢的,几次茶楼撩拨也能看得出他心思纯净。   至于什么太子,什么皇后……有些人就是看不清楚情势,还非要拉她下水,她又不是傻子,岂会受他们随意摆弄?有些事情她会做,但不代表最后她会顺着太后的想法去为齐家卖力。   只是不知,这心思纯净的探花郎,若是知道她的真实性情,还会喜欢她吗?   不过不要紧,他永远不会知道的。   齐诗颜这般想着,淡然收回目光,仿佛没有看见苏白离似的,也不在意苏白离眼中泄露的失落。   /   云棠缓步走过去,她垂眸看着那副画,作画人似乎心思浮躁,笔下线条凌乱,停顿之时,一滴浓墨坠落在画纸上晕染开来,将整幅画毁去。   梁熠不在意,他放下画笔,躬身行礼:“微臣见过云侧妃。”   “梁侍郎不必多礼。”   云棠示意他起身,又看了看那副被毁去的画,京都谁人不知梁家公子妙手丹青,如今画成这个样子,也是难见。   云棠:“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梁侍郎心情似乎不太好。”   “微臣只是在想公事,不甚出神。”梁熠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破绽。   “是吗?”云棠轻笑一声,她想起刚刚梁熠追着李柔蓁而去的样子,脚步那么急,也不知今日是谁气了谁。   她现在可算是知道蓁儿喜欢的是谁了。   不过她现在过来是另有其事。   梁熠二十岁考中状元,他当时选择外放去了平州做同知,平州那几年也不安宁,时有匪乱发生,知州不作为,梁熠为百姓做了许多事,最后一力解决了匪乱,这才被调回京城。   云棠过去十几年都住在平州,她认识梁熠,也有事情想问他。   云棠挥了挥手,示意月烟和暮辛退到远处,见无旁人在,她才开口道:“梁公子,我有一事想问一问你,当初在平州城外,救我的那位公子他是谁?”   云棠直言相问,梁熠眸光微讶,他低声反问:“云侧妃不知道?”   他这话没有回答,云棠却更加坚信心中的猜测,她正想与梁熠确信一番,后方忽然传来动静,她转身去看,只见一个宫女猛地冲向皇帝,引起一阵骚乱。   那宫女面颊枯瘦,看向皇帝的双眼含着泪,一声声地泣道:“陛下,我是采宁啊,您不认识我了吗?陛下,我总算见到您了,您为何这么多年也不来看我一眼?”   皇帝见到那宫女,瞳孔一缩,眸中闪过恼怒:“谁让她跑出来的?你们都是废人吗?还不把她送回去!”   皇帝下令,内侍立刻想要将宫女押着下去,谁知那宫女听见要回去,竟似发了疯似的,口中直嚷嚷着不要,拼命挣开内侍的手,在他们追过来时慌不择路地跑向皇帝,守卫着皇帝的侍卫见此,直接拔出刀刃,那宫女冲过去的一瞬间,脖颈撞在刀刃上,鲜血喷溅而出,最后一刻她还痴痴地望着皇帝,伸手似乎想要拽住他的衣角。   皇帝看着她的身体软倒下去,那目光不知是恼怒还是愕然。   这一幕突如其来,众人皆没反应过来,也不曾注意到太子面色有些阴郁。   而在那宫女撞向刀刃的一瞬间,云棠的视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住,纪北昱正好挡住她的目光,没叫她看见那血腥的一幕。   琼林宴戛然而止。   云棠没敢上前去看,宫女们怕她出事也早就围了上来,她也没机会再去问,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李琰走出来。   他面色冷然,似乎压抑着什么。   云棠隐隐觉得与刚刚的事有关,回到毓庆宫,李琰挥手让所有宫人退了下去。   云棠坐到他身边,试探着问道:“殿下,那宫女是谁?”   李琰伸手揉了揉眉心,过了许久才道:“她叫崔采宁,曾经是父皇的贴身婢女,她为父皇挡过一刀,父皇曾经待她很好,好到所有人都以为父皇会纳她。”   但是没有。   彼时尚是皇子的皇帝喜欢上了顾家嫡女顾若曦,他一腔爱恋尽数投注在顾若曦的身上,甚至在登基后为她空置后宫,在顾若曦怀有身孕之时也不曾添置旁人,这份独宠甚至曾经让太后甚为不满。   然而,崔采宁打破了这一切。   顾若曦有孕之后,渐觉宫中苦闷无人相伴,心情低落以至食不下咽,皇帝心疼她,又听闻她在家中与庶妹交好,便召庶女顾若依进宫服侍皇后。   她们姐妹二人自小相处融洽,在顾若依的陪伴下,顾若曦心情渐渐好转,甚至还生出为顾若依挑选夫婿的念头,只是她还没有与顾若依提及此事,皇帝那边就出了事。   崔采宁执念过深,在皇帝的茶水中下药,但阴差阳错之下皇帝强迫了顾若依。   顾若曦得知此事,险些小产,但事已至此,顾若依只能进宫。   这也是帝后感情裂隙的开始,顾若曦无法面对皇帝,多次拒绝相见,皇帝被她冷落着,曾经满腔的爱渐渐冷了下去,他接受了太后的侄女,后宫的妃嫔也渐渐增多。   顾若曦也终于明白,无论是为了顾家,还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她都不能再冷落皇帝。   帝后关系看似修复,但是否如初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如今慧贤皇后早已故去,而曾经进宫陪伴嫡姐的顾若依成了皇后。   若非今日闹这么一出,大概所有人都会忘记这桩往事,忘记当初那件事给多少人带来痛苦。   云棠也是第一次这桩陈年旧事,她忽然想到先前暮辛说的话,殿下从十二岁那年身边就没有近身服侍的婢女了。   所以,他是那时候知道这桩往事的吗?   “孤一直以为她早就死了,所有人都是这般以为的,结果……她竟然还活着。”   父皇竟让她多活了二十一年,还当真是情分深厚,呵。   “不过,现在也死了。“   孟谦在外面轻声敲了敲门,得到应允后才躬身走进来,他站在珠帘外面低声道:“殿下,她这些年一直待在冷宫,刚出事的那几年确实受过折磨,后来陷入半疯半清醒的状态。今日是送饭的宫女进去时被她打晕,她换上那宫女衣裳,探到陛下在琼林苑,才寻了过去。”   纵使被折磨疯,也还是要闯出来见皇帝。   而皇帝呢,明面上对所有人说她死了,结果念着曾经的情分,还是不忍杀她,任由她在冷宫中过了这么多年,直到今日血溅在他面前。   什么情深,他们才是情深吧。   李琰在心底冷嗤道,挥了挥手让孟谦退下,接着一转头看到云棠似有出神,他面上冷色稍减:“今日有看到什么不好的画面吗?”   云棠摇了摇头,她的视线全部被纪北昱挡住,一点血腥也望见。   “那在想什么?”   “我……”云棠摇了摇头,还是没接着说下去。   李琰看着她,没有逼问,拥着小姑娘躺到软榻上,在她身体放松下来时,突然在她耳边很轻地道:“不要怕,我不是他。”   他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他的小姑娘也不会成为第二个慧贤皇后。   云棠微怔,她转身抱住李琰,许久才低低应了一句:“嗯。”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相信他的话。   李琰将薄毯拉上来,盖住她的肩头。   他想,不能急,他们还有时间,他会让她看清楚,他永远不会对她失诺。   /   崔采宁的事在宫中闹出一场风波,皇后得知此事后,怔怔坐了许久,她没想到崔采宁竟然活了这么久,这个毁了她半生的人竟然在宫中活了这么久。   顾若依心中忍不住生出恨意,若是今日崔采宁没死,她一定将她千刀万剐。   她当初明明,明明快要等到他了……是崔采宁毁了这一切,她该死。   “原来现在还是会心痛。”   顾若依苦笑一声,她的声音低若无闻,如此静坐半个时辰后,方才收敛所有情绪恢复成那个端庄的皇后。   .   宫外,庆王府。   庆王站在窗前,看着那明澈的天空,如今已是春日,他身上还披着大氅,他眺望远方,似乎在看宫城一角,四四方方的天,不知困住了谁。   他听见侍卫走进来,没有回头,轻声问道:“死了吗?”   “回禀王爷,死了,她撞在侍卫的刀口上,在皇帝面前血流而死。”   “是吗?”庆王试着去想那样的场景,唇角掀起弧度,“有趣,可惜不能亲眼看见,处理干净了吗?”   “王爷放心,他们都以为是崔采宁自己跑出去的。”   但实际,是那个宫女放她出去的,她若真能自己跑出去,这么多年早就跑出去无数次了。   说她疯,她还知道换上宫女的衣裳,说她清醒,竟直接撞在刀口上,真是可笑。   侍卫悄声退了下去,庆王站在窗前继续看着那方天,手指随意在空中描摹着,画出一个女子的轮廓。   李慕寒(皇帝)既然舍不得杀她,那他就帮他一次,让他亲眼看着崔采宁死。   这个女人,早该死了。   正好,用崔采宁的死提醒她,莫要忘记当年的事,莫要忘记当年的痛苦。   失去的痛,怎么能这么轻易被忘记呢?要牢牢记着,永远记着那种剜心挖肉的痛,不要沉迷在如今的安宁中。 第42章   确认   春雨如织, 细细密密的雨丝斜落在漆红的栏杆上,绿叶上的水滴四下滚动,映照出一方小小的世界。   云棠纤细的指尖摩挲着瓷杯,偶一抬眸间, 看见远处一身温柔紫衣的女子自雨雾中缓缓走出, 她执着一把油纸伞, 笑容温和又恬静。   “俞大夫。”云棠起身唤道。   俞绾收了伞, 放在一旁的栏杆上,低身欲行礼。   云棠扶住她的手腕:“俞大夫不必多礼,今日我寻您来, 是有些事情想要问您。”   俞绾望着眼前的少女, 她一身淡青色的百褶裙, 一双月牙似的桃花眼中盈满纯净的笑意, 她的这双眼睛与她母亲极其相似,相似到她看见的第一眼就生出疑心。   云棠说话间,宫女们已退至远处,她和俞绾一道坐下, 将袖中的平安玉扣取出来, 放在桌上。   “俞大夫, 您认得这枚玉扣吗?”   放在桌上的平安玉扣泛着莹莹的光泽,是由质地上好的暖玉雕成, 底端雕刻着飘逸的祥云纹,这种纹样是常见的平安扣样式,第一眼看过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有熟识的人才知道, 玉扣上的纹样顺着某个角度看去, 形似一个草写的“雪”字。   云棠也是这几日才发现这一点, 她随身携带这枚平安玉扣多年,如今才发现这上面原来一直刻着母亲的名。   俞绾执起那枚平安扣,她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祥云纹,目光透着些许怀念:“你猜到了。”   不用敬称,不是疑问。   云棠也不否认:“是,我曾瞧见您在城外和纪将军见面,又去向公主探问,得知您曾与纪家人熟识交好,与纪家长女是闺中密友,所以我想您应该知道些什么。”   俞绾放下那枚玉扣,笑着看云棠:“你很聪明,这枚玉扣确实是你母亲之物。当年纪伯母高龄产子,音雪自生下来身体便很虚弱,所以纪伯父命人雕刻这枚平安扣,又让净慧寺的大师开过光,希望能保佑音雪健健康康地长大。这平安扣是一对,剩下的那枚在纪将军手中。”   俞绾这话说得很清楚,云棠悬着多日的心此刻终于落了回去,她想起那日在云韶府的名单上看过的记录。   所以,当年是父亲将林温然和纪音雪的身份调换,让母亲以林温然的身份被赎出,而林温然才是死在那场瘟疫中的人。   以前她不明白父亲为何一定要隐瞒此事,如今也能想明白了。   母亲当年不能赎出,父亲调换身份是不得已为之,此事若是暴露出去,云家和她都会有麻烦,更何况当年纪家获罪一事与韩家脱不了关系。   韩氏如今是她主母,以前又那般待她,父亲纵使再骗她一次,也不会愿意让她知道实情。   但……父亲明知韩家和纪家有仇,他在将母亲藏在私宅中时,竟同时迎娶韩氏,若是母亲知晓……   “之后我去云韶府查过,你父亲当年应该是将音雪与一个患了瘟疫病死的姑娘调换身份,才赎她出府。”   冬狩那日,俞绾去为云棠治伤,无意间看到这枚平安扣,样貌的相似以及旧物,让她无比确信云棠和纪音雪之间有关系,但她知道此事不能声张,此后试探着问过云棠这枚平安扣的由来,这才更加确定。   俞绾也去云韶府查过,结合查到的事情她可以猜出当年的实情。   云棠点头:“这些事情我查过,也知晓一些。”   说着,她点了点自己的眉眼:“我这里,是不是和母亲很像?”   俞绾看着她那双相似的桃花眼,温煦一笑:“是,你的眼睛很像你母亲,更准确得说,你们这双眼睛都生得与纪伯母十分相像,熟悉的人很容易认出来。”   俞绾想,若是纪北昱还是少年模样,他与这姑娘站在一处,别人会很快看出不对来,不过如今他冷颜厉色,眉眼锋利,倒削弱了那种相似。   云棠也想起纪北昱的那双眼睛,她起先是不确定的,但纪北昱的躲闪和为她遮挡的动作,加重她的疑心。   她也清楚,如今不是相认的时候   但她忍不住想去了解母亲,想知道母亲从前是个怎样的人。   俞绾知她此意,放下玉扣,回忆道:“音雪她,是个很温柔,也很坚强的女孩子。她从小身体不好,纪伯母和纪伯父唯一的心愿就是她能平安长大,所以对她要求很是宽松,连纪北、纪将军这个弟弟也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   “她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她知道伯父和伯母担心她的身体,所以从来不会在喝药这件事上任性,再苦的药她也能捏着鼻子喝下去。全府的人宠着她,她的性子也没有变得娇蛮起来,对任何人都很温柔和善。   “不过她对自己的要求有些高,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学,也从没有坐不住的时候,仿佛遇见再难的事,她都不会灰心丧气,哪怕……哪怕当年纪家出事,我去看她时,她还对我笑着说,她一定会活下来,她要等到纪家的案子平反的那一日。”   可是,她没有等到。   云棠倏然握紧双手,心口像是被一根针突然刺了一下,隐隐作痛。   她突然问道:“俞姨,当年韩家和纪家是不是交好?不知母亲和韩家姑娘的关系如何?”   她问得自然是纪音雪和韩氏韩秋茹的关系。   俞绾试着回想:“那时韩家时常来往府上,韩秋茹也会跟着韩母一起过来,与音雪见面频繁,关系不能说不好,但也不能说很好,不过韩秋茹很喜欢亲近音雪。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韩秋茹就很少再来国公府了。”   云棠:“什么事情?”   俞绾本不想说,云棠追问,她只好实情相告:“那时韩秋茹一直喜欢你父亲,但后来你父亲有意向纪家提亲,韩秋茹得知此事后,与你母亲争吵过,也因为这件事,你母亲拒绝了你父亲的提亲。”   但谁能想到,最后云易丰偷偷让纪音雪做了外室,又娶了韩秋茹。   云棠沉默听完,她从前不知道韩氏的那些恶意从何而来,只以为是她的外室子身份惹恼韩氏,但如今知道这番纠葛,且韩氏曾与母亲交好,她会不会早知道她的身份?   围猎之时,那匹突然出现的恶狼,若真是韩氏所为,那韩氏当年会不会也曾……   云棠觉得心中有一个猜想快要破土而出,她又问道:“那您觉得,我母亲是那种会轻易求死的人吗?”   “求死?”俞绾皱眉,她终于察觉到云棠的话有些不对,“当年音雪不是难产而死吗?难道不是?”   云棠摇了摇头:“父亲说,母亲是服毒自尽。”   “什么?!”俞绾骤然起身,双眸不可置信,她想起刚刚云棠问的话,瞬间反应过来:“你是怀疑有人下毒,然后做成自尽的模样,你觉得是……”   “俞姨,这一切都是我的推测,”云棠赶忙打断俞绾的话,“还请您先不要将此事告诉纪将军,我怕他会……”   俞绾握紧双手平复呼吸,她点头道:“我明白,我了解他的性子,这件事我不会让他知道,只是……如果最终你的猜测是真的,他不会饶过韩秋茹。”   “我知道。”云棠握住那枚平安扣,她声音坚定:“若母亲当真不是自尽,那么不论下毒的人是谁,我都不会轻饶。”   哪怕那个人是韩氏,哪怕会因此与父亲决裂,她也绝不放过。   /   琼林宴后,韩家出了事情。   通州横跨湘江的大桥在凌晨未明时分骤然垮塌,致使五人身亡,七人受伤,此事原本已让当地知州压了下来,但身亡五人的亲属得知是有人偷工减料才致大桥垮塌,而知州有意瞒下此事,那五人的亲属愤怒之下状告到京兆府尹,将事情闹大。   而当初负责监督修建通州大桥的人正是工部侍郎韩凌。   御史借此事弹劾韩凌,直接将事情捅到皇帝面前,甚至言及韩凌此前修建的工程或多或少存在偷工减料的问题,更翻出些曾被人压下去的旧案。   皇帝气得当场摔了折子,直接将此案交到太子手中,要求他清查工部。   如今的工部侍郎是齐家家主齐行生,工部也大多是齐行生的人,这么多年下来,不知里面隐藏多少贪污受贿的肮脏事,也因为齐家掺和其中,查起来阻力很多。   不过明眼人也瞧得出来,皇帝是打算利用这件事打压齐家的气焰,所以李琰不需顾及其他,雷霆手段下去也不怕查不出猫腻。   只是他如今要查工部,日日早出晚归,云棠每次等他都等到昏昏欲睡。   今日依旧如此,内殿亮着一盏暖黄的灯,他一回来就能看见那盏等他归家的灯,待到进屋,就看见小姑娘脑袋一点一点地要往桌子上撞。   李琰赶紧上前扶住小姑娘的脑袋,云棠也立刻被他的动静惊醒,湿润的双眼雾蒙蒙地看向他,依赖地抱住他的胳膊:“你回来啦。”   李琰将她抱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无奈道:“不是说了不要等,都困成这个样子,怎么不去睡觉?”   云棠卧在他怀中,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睛:“没等多久,只是不想你回来屋中空空的。”   她没有被人等过,但她可以尝试去等他归家。   小姑娘软乎乎的话挑了一下他的心弦,李琰将她放在床榻上,亲了亲她的额头:“那现在可以睡觉了,快睡吧。”   小姑娘身上香香软软的,她已经洗漱过了,缩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听外面的声音,然后在人躺到身侧后,习惯地抱住他,靠着他的胸膛问:“殿下最近会头疼吗?”   “还没有,不用担心。”   去年千岁宴之后,他头疾发作的日子间隔开始缩短,如今已经不能固定在月末那几日,若如今他身边没有云棠陪着,这件事还真的会有些棘手。   “哦,那就好。”云棠应了一声。   她心中有些纠结要不要问那件事,一抬头却见李琰阖上双眼,呼吸渐趋平稳。   她微垂双眸,心中想起平州那件事,若是当时救她的人真是殿下,那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他知道她可以帮他缓解头疾,所以才愿意容忍她的靠近。   她利用他的身份来庇护自己,目的不纯,而他容忍她的靠近亦是有缘由。   她没有什么资格去苛责,反而应该感谢他曾经在平州救下她。   但为什么这几日心中会有些堵得慌?她甚至有点逃避询问殿下平州之事。   不能这样,云棠小声对自己道,她闭上眼睛想要止住那些胡思乱想。   本快要睡着的李琰听见这句低语,他没听见云棠继续说话,见她呼吸渐渐平稳,便将她抱得更紧些。   作者有话说:   蟹蟹近期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ella_900813”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43章   初识   春日草长莺飞, 翠绿的青山中一汪溪水蜿蜒而下,将山脚的草木滋润得更加青翠。   不远处立着数十个帐篷,隐约传来少男少女的说话声,夹杂着马蹄踏在草地上的声响。   这是梁首辅的夫人特意举办的马会, 梁夫人是将门之后, 擅于骑射, 加之此次京都第一才子梁熠也会前来, 赴此马会的人就更加多些。   苍翠的林景映入眼帘,云棠饶有兴致地看着此间风景,她是随公主一道来此, 但其实她自己也有透气的想法, 这些日子她总觉得心中郁结, 每每见到殿下也问不出口, 她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纠结什么。   与其这般煎熬,不如出来看看风景。   马车停下来,李柔蓁最先跳下马车,然后转身扶着云棠下来。   这边动静引起不少姑娘看过来, 见是二公主和太子侧妃, 眼中刚刚聚起的光又倏然暗淡下去。   李柔蓁自然注意到她们失望的目光, 不满地哼了一声:“果然人还没来,就惹得旁人芳心乱动。”   云棠好笑地听着这句话, 知她在说谁,但不戳穿:“我们先去拜会梁夫人。”   梁夫人的帐篷离此不远,女使在前面引路,很快到了那处帐篷前, 未及进去, 就听见妇人温和含笑的声音响起:“我还担心你会嫌这马会麻烦, 不肯来呢。”   “正好有空,便过来看看。”   这是男子的声音,云棠预感到什么,女使掀开帘子,她往里一看,果然看到坐在一旁的纪北昱。   纪北昱回望过去,见是她,眼中闪过一瞬的慌乱,很快又压了下来,与往常无二,不过许是今日与熟人待在一处,他面上带着些许笑意,一双桃花眼弯起,柔和他身上的寒厉之感。   云棠看了一眼,心中忍不住想,若是她这小舅舅不整日冷着张脸,这样貌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肯定也有姑娘家会喜欢他,想必年轻时也很招蜂引蝶。   营帐内的话被打断,梁夫人早知云棠和李柔蓁要过来,现下也没有多诧异,笑着让她们二人坐在身侧的位置上。   “我特意让人给你们留了两匹好马,你们若不想在前面凑热闹,也可以到后面去骑马,那里有人看守着,林中都清理过,尽可放心。”   梁夫人知晓先前围猎的事情,这话是怕云棠担心林中有恶虎猛兽。   梁夫人样貌英气,说话声音却很柔和,云棠笑着应好,余光看见坐在一旁的梁首辅小心将荔枝壳剥开,一颗颗白润润的荔枝放在盘子里,是梁夫人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梁首辅不觉得在人前做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对,见夫人只顾着说话不记得吃,喂了好几颗给梁夫人吃,夫妻两个完全没有在纪北昱和小辈面前遮掩恩爱的意思。   云棠还是第一次瞧见在外人面前这么亲密自然的夫妻相处,她又想起当初在浮生阁听到的说书内容,如今这故事中的两人当真出现在她面前,她看着看着竟生出一丝怅惘。   或许人就是这样,见不到的时候还可以骗自己那种感情不存在,当真亲眼瞧见的时候,又会生出许多失落来,这失落还不免夹杂着一些期盼,期盼自己也能获得同样的感情。   不过同样的场面看在不同人眼中是不同的意思。   比如纪北昱就能看出梁首辅对待夫人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怕是得罪了夫人,在殷勤赔罪。   “梁大哥这么多年还是喜欢事后找补。”纪北昱似笑非笑地道。   梁首辅一听就知他的意思,他面不改色地剥着荔枝壳,凉凉道:“阿昱回京也有一个多月了,听说和俞姑娘也没见上几面?”   纪北昱是他们这一辈中年龄最小的那个,梁首辅自然能唤他一声“阿昱”。   纪北昱闻言一噎,没开口。   梁夫人却来了精神:“阿昱啊,你还是要主动些,记得说话也好听些,别像以前那样一张嘴就气哭人家……”   “咳咳咳……”纪北昱咳了好几下,梁夫人这才想起小辈也在这里,遂住了口。   云棠和李柔蓁听出些意思来,但纪北昱不准再说,她们见听不到后续,也只好起身告辞。   结果还没走出去,又听见梁夫人小声道:“上次我可还看见小绾身边站着一个青衣书生,看起来样貌很是英俊,你可别不当回事,不然到时候有你哭的。”   云棠没听到纪北昱的回答,等到两人都走远了,营帐中才又传出纪北昱的声音:“书生?她不喜欢书生。”   “喜不喜欢可不是你说了算,你担忧这儿担忧那儿,小心等你下定决心后,人家已经被拐跑了。”梁夫人无情反驳。   “确实如此,”梁首辅应和道。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纪北昱被他们堵得说不话来,心情开始烦躁。   梁首辅看着他的模样,这才觉得心气顺了。   /   云棠挑了匹白马绕着草地慢悠悠的转圈,李柔蓁在那边与别人比试,她隔着半个草地的距离看着李柔蓁比试。   不知何时,身旁有人驱马上前,她侧身一看,只见梁熠坐在马背上,身着月白锦衣,温润如玉。   “云侧妃,”他压低声音道,目光依然望着远处的身影,如此不会显得他和云棠过分接近,“之前没来得及回答,是殿下救了您,他当时易容埋伏在匪徒营中,后将您救出,吩咐我对您多加照看,只是京城急召回京,殿下没能再见您。”   心中猜测在此刻被证实,云棠握紧缰绳,低声回道:“多谢。”   梁熠见她不再相问,驱马离开,但他没有逼近远处的身影,许是知道他接近后那人会逃开,所以只在远处看着。   这里太过热闹,云棠愈发觉得堵得慌,她绕开人群,骑着白马走向后边树林,脑海中却不由想起当初在平州城外遇到的事。   她和云老夫人对所有人撒了一个谎。   回京之前,平州城外发生过匪乱,当时她在城外遇险被人所救,但那时城外太过混乱,此事会有损名声,所以她和老夫人才将此事瞒了下来。   如今想来,当时那个救她的蓝衣公子正是殿下。   不过当初她虽然感激那位蓝衣公子,却有些惧怕。   她还记得当时的场景,他一身蓝衣染血,面色冷峻厉然,她吓得腿软有些站不起来,他走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拉了起来。   他的掌心很烫,盛夏天里还带着些薄汗,她本想收回手,他却突然握得更紧,皱起眉头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有些奇怪的物件。   “你……”他没有说完,又看了看不能再用的马车。   他当然不可能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独自回城,索性将她抱到马背上,骑马带她回城。   但那一路上,他从始至终没有松开云棠的手腕,云棠暗中和他较劲过,最终只听到他在耳边压着声音警告:“再动把你丢下去。”   又凶又轻浮,这是云棠对他的第一印象。   作者有话说:   李琰:幸亏当时易容了。   卡文中,求夸夸,求撒花QAQ 第44章   尝试   白马慢吞吞地走在草地上, 不时低头吃上几口青草,原本骑着它过来的少女此刻坐在树下闭眼小憩,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脸上落下变换的光影,她纤细的长睫似蝶翼一般不时颤动着, 眉心蹙着, 像是正在思索什么烦心的事情。   直到眼前一片光影被倏然遮住, 云棠觉得光线变暗了许多, 她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往前看,先是看到一片熟悉的暗金衣袖,接着顺着那绣金的衣襟往上看, 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他正弯腰看着自己, 一双眼睛似幽潭般平静, 似乎没人能在其中搅动波澜。   云棠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低声道:“坏东西。”   小姑娘一开口不是问他为何在这里,反而骂了他一句。   李琰眸光微诧,他蹲下身子捏住云棠的脸, 故作凶她:“说什么?”   云棠被他一凶, 更觉委屈, 拨开他的手挪到旁边,小声嘟囔道:“你凶我, 就是坏东西。”   她又骂了一句,自己委委屈屈地坐在一旁,扭头不肯看人了。   李琰终于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看她脸颊气鼓鼓的样子, 应该是很生气, 生气到都会骂人了。   他也不觉被骂得委屈, 反而生出几分高兴来,他还怕这小姑娘一直温温柔柔,有脾气才是好的,有脾气才能证明她在乎。   不过,她在气什么?   “这是怎么了?”李琰顺势坐在她一旁,地上铺着一层布垫,也不怕尘土染身,他伸手去握云棠的手,感觉到她的挣扎,微微用力不准她抽回去。   他凑过去看小姑娘气呼呼的脸,无奈笑道:“棠棠,骂人也得让我知道理由是不是?我刚刚忙完,想着来陪你一会儿,也不知为夫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故意说出自己很忙,果然一说完云棠就犹疑地看了他一眼,许是看见他眼下的青色,当下也不好意思再生气了,闷闷摇头说“没事”。   这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李琰见她不肯主动说,大胆猜测:“难道是昨晚……”   还没说完,云棠气急败坏地捂住他的嘴巴,声音羞恼道:“殿下,这是在外面。”   看来不是了,不过他确是因为昨晚太过分,所以才赶来哄小姑娘。   “那是因为纪家的事吗?等查清楚工部的事情,纪将军会向陛下提及翻案一事,到时候也会有其他人支持此事。”   宁国公府有敌人,自然也有朋友,当年他们力量微薄,加之没有证据,无法为宁国公府澄清此事。   但纪北昱这些年在南境待着,看似不管京都的事情,实则一直让人在私底下收集证据,如今韩家被清算只是第一步,等到他们被工部的事压得喘不过气来,宁国公府的旧案才会成为压死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云棠自然也明白这些道理,她又摇了摇头,尽量让语调明快些:“我真的没事,只是做了一场小小的噩梦,刚刚有些不清醒才会那样。”   小姑娘打定主意不肯说真话,李琰又试着问了几下,没问出来。   他知道她心中郁结的事必定与自己有关,他不想放任小姑娘一个人去钻牛角尖,思索间他看到在一旁悠悠吃草的白马,心念一动。   “既然来了这里,自然不能辜负这片风景,我带你骑马。”   云棠有些提不起劲,她不想动,奈何李琰根本不听她的话,把她抱到马背上,翻身坐在她身后,拽着缰绳一夹马腹,白马很快跑起来。   一开始的速度还不算快,渐渐得,白马越跑越快,云棠只觉两侧的风景在急速后退,这马如同疯了一般往前跑,她从来没有尝试过让马跑得这么快,她有些害怕,拽着李琰的袖子,侧身对他道:“殿下,慢、慢点。”   说着,白马竟跑得又快了些。   云棠实在受不住这样的速度了,好几次说让李琰停下来,李琰像是听不见她的话似的,自顾自得跑着,害怕和委屈之下,她莫名就湿了眼眶,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却赌气不肯求他了。   这时,白马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慢悠悠地停在林子里。   云棠擦干眼泪,踩着脚蹬直接下马,头也不回地要走。   李琰追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她用力打了几下李琰的手臂,语气恼怒:“放开我,我不要和你骑一匹马了。”   他不放人,云棠气得胡乱打他,他也不还手,任由她发泄着,直到似乎打得没了力气,小姑娘气冲冲地看向他,眼中冒火,控诉道:“你故意的。”   她已经快被他气死了,也不再敬称什么殿下了。   李琰指腹轻轻抹过她脸上的泪痕,低声道歉:“我错了,不过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吗?”   云棠气得推开他的手,又委屈又生气,眼眶不由又湿了起来:“哪有人这样的?我都说了没事,你还非要逼我说。”   “是我不对,”李琰抹去她眼角的泪,见她如此委屈落泪,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我有些笨,不知道该怎么哄你说出来,你若还生气咬我可行?”   从小被赞天资聪颖的太子殿下此刻说着自己笨,还把手臂送到云棠面前,云棠看着他肌理紧实的小臂,又气又好笑:“我才不要。”   “那你看看咬哪里出气?我绝不反抗。”   他摊开双臂,像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等着他的小姑娘去处理他。   云棠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她缓了一会儿,知李琰非要问出个所以然,她垂下长睫轻声道:“我知道平州的事了。”   李琰立刻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他没有急着回话。   云棠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出心里的想法:“殿下是在那时发现我能缓解您的头疾,对吗?所以后来您才会在梅苑救下我,您才会容忍我的靠近,如果我不主动,您是不是也会……”   云棠说着一顿,她低垂着头,像是被雨水淋湿的小猫,无措又茫然:“其实当初在侧殿看见您头疾发作,我已经猜到一些因由了,我也知道我不该生气,毕竟是我欠着您的恩情,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心中堵得慌,好像我和殿下之间关系的维系只是……利用。”   她利用他的身份庇护自己,而他利用她来缓解头疾。   这样的关系没有什么不对,她甚至应该庆幸她可以缓解他的头疾,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却是另一回事。   她拼命告诉自己应该理智,情感却不受控制地肆虐,她像是被困在一个黑洞里,任由她怎么想办法也走不出去,心情烦躁到以至于看见他会忍不住去骂他。   “我才是那个坏东西,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知足……”   云棠越说越难受,她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她不该那么想,不该那么钻牛角尖。   小姑娘忍不住又哭,李琰终于明白她在纠结什么,他捧住她的脸,俯身吻去她眼角的泪珠,指腹摩挲着她哭得泛红的眼尾,心疼又无奈道:“棠棠,你不需要自责,你没有想错,我一开始的心思确实是利用。”   云棠心口一紧,她咬住下唇,揪着他衣摆的手不由收紧,却没有说什么。   “不过,那是一开始的想法。”李琰轻声道。   云棠暗淡的眸光突然亮了些,她抬头看着李琰那双深棕色的眼眸,似乎在平静的表象下看到一些波动。   李琰缓声道:“这些年每一次头疾发作,我都是自己熬过来。我并不愿意让人看见我脆弱的一面,像是把伤口袒露在人前,但你是第一个能触碰且能治愈这个伤口的人。”   “千岁宴那次,在我理智崩溃时,是你唤醒了我。后来我醉酒掩盖情绪时,也是你这个小姑娘傻乎乎地跑到我面前,说你想见我,说我是你遇见最温柔善良的人……你大概不知,在我心底干枯冰冷之时,是你在努力拥抱我,给我阳光。”   “我想,这已经不是利用,或许该换个词——天命注定。”   最后一句“天命注定”猛地敲碎困住云棠的黑洞,他在告诉她,或许一开始彼此靠近的目的并不纯粹,但如今早已不能用“利用”这样的词来概括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她,或许困囿的不是一开始的利用,而是如今的关系。   云棠捏紧他的衣袖,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李琰这一番话,就像她先前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矛盾的情绪一样。   她既想往前走,又不敢往前走。   她没有见过从一而终,而无论是父亲和韩氏的关系,还是与母亲的关系,都存在着伤害和欺骗,她没有被人爱过,以至于害怕去爱人。   她想守住自己的心,但他偏偏要撬开她封闭的心,她不知该怎么办,慌乱得甚至想要躲开。   李琰知道她在纠结,他握住云棠的手,轻声道:“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我们可以试着靠近,试着相信,慢一点笨拙一点也不要紧。你只要记得,你可以生气,可以任性,可以不满,可以向我发泄所有的负面情绪,同样也可以与我分享快乐,你不必时时谨慎,做你自己就好。”   若她真的不敢向前走,他也可以走到她面前。   云棠感受到掌心的温度,她抬眸看向李琰,他深棕色的眼眸中是她的倒影,小小的一个,阳光树影在其中晃动,细细碎碎闪着光,她曾经觉得幽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似乎只能装得下她。   她忽然伸手,指尖触碰那双眼睛,扫过他的眼睫,停留在他的眼尾,那里微微上翘,带着几分笑意。   她心中一动,拽着他的衣襟,让他略微低头,柔软的唇轻轻触碰,她细声道:“好。”   作者有话说:   马:我只喜欢吃草,不喜欢吃狗粮,小情侣吵架能不能到一边去? 第45章   马会   林间细碎阳光落下, 婆娑的树影在碎金的衣摆上微微晃动。   云棠踮着脚尖,双手紧紧揪着李琰的衣襟,耳根和脸颊染上绯红的烟霞,她纤细的腰身被紧紧握住, 腰间的力道撑住她酥软的身体, 唇舌触碰交缠, 温柔又绵长, 她像是一只笨拙的小猫伸出试探的舌尖,去触碰这只看起来有些凶恶的猛兽。   呼吸声夹杂着微不可闻的低音,直到她伸出手推了推身前的人, 双手也无甚力道地落在他的臂弯中, 一张脸被羞得通红, 埋头在他的胸膛上, 缓缓平复呼吸,不大敢看人。   李琰单手握住她的腰,空闲的右手缠绕着她耳边落下的碎发,低低笑了几声:“棠棠, 还要出气吗?”   刚刚说可以咬他出气, 如今也不知便宜了谁。   云棠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侧头看向一边,余光扫到一直在不远处溜达的白马, 这马也听话得很,没有被绳子拴住,却没有乱跑,一直在两人附近悠悠散步。   此刻她一偏头, 正巧对上白马炯炯有神的双眼, 她脸上一热, 更加羞怯起来。   真是……都忘了这匹白马还在这里。   云棠缓了一会儿,她伸手拍了拍红通通的脸颊,调整几下呼吸,然后抬头看向李琰:“我不要跟你骑一匹马了。”   李琰长眉一挑:“还生气?”   云棠不回答,她走到白马旁边,踩着脚蹬坐上马背,驱马走到李琰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作为赔罪,殿下牵着马回去。”   他刚刚骑得那么快,走得有些远,慢悠悠地牵马回去肯定要耗费一些体力和时间。   不过……李琰看了看云棠,她脸颊上还有没褪去的热度,作出一副强硬的样子,仿佛这件事没得商量。   “怎么,殿下不愿意?”云棠等不到回应,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   李琰抬手从她手中接过缰绳,声音清润柔和:“乐意至极。”   他牵着缰绳带着白马慢悠悠往回走,云棠坐在马背上,望着他挺拔修长的背影,视线从他束发的银冠扫过宽阔的肩膀,落到他劲瘦的腰身上,最后扫过他笔直有力的双腿。   这身苍黑色的绣金锦服完美勾勒出他欣长的身材,也只有她知道这衣衫下掩盖的强势和痴缠。   李琰没有回头,但他感觉到云棠灼热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背上,似比头顶的日头还要热烈些。   他朗声提醒:“棠棠,你若再看下去,孤可牵不住这缰绳了。”   云棠脸颊一热,她气哼哼地道:“我才没有看你,殿下还是专心牵马吧,我要快些,这速度太慢了。”   人牵着马走得能有多快?   不过李琰还是顺着小姑娘的想法,加快步伐,朝着来时的路回去。   他们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前面的马会还未散,听着声音像是更热闹了些。   云棠这会儿没了郁结于心的不悦,也对前面的马会生出些好奇。   两人一同去了前面坐下,朝着场中看去,这才明白今日为何这般热闹。   场中正在焦灼比试的两人是梁熠和三皇子李珩,梁熠以才学示人,众人少见他骑在马上驰骋的身姿,而李珩不同,他的一身骑射功夫是庆王手把手交出来的,别看庆王如今体弱畏寒,当年也是京都擅于骑射的好手。   如今这两位不分上下,众人竟也瞧不出最后谁会赢。   而坐在云棠和李琰不远处席位上的人,正是近年来不爱出府的庆王,他和李珩闲散游到此处,听闻这里有梁夫人举办的马会,故来一看。   “王爷觉得他们二位谁会赢?”坐在一旁的人看不出局势,对着庆王好奇问道。   庆王啜饮一口热茶,他看向场中骑着黑马快要领先的李珩,轻轻一笑:“三殿下要赢了。”   话音刚落,李珩骑的黑马超过梁熠的马身,飞跃过阻碍的栅栏,一跃到了终点。   场上爆发出欢呼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俊朗健美的少年身上,他抬眼一望,透过人群看向站在场边的粉衣少女。   目光相撞的一瞬间,顾晴儿的脸颊瞬间红了起来,她感觉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早已松动的心弦此刻被少年的一眼狠狠挑动,再难平复思绪。   坐在庆王一旁的人笑了笑,有些感慨道:“今日一瞧,三殿下倒颇有王爷当年的风采。”   他与庆王熟识,也知如今坐在一旁轻轻咳嗽的人,当年是如何意气飞扬,可惜当初庆王和北黎的那一战,最后虽然艰难取胜,却毁了他的身体,如今春日里还要披着披风,受不得一点寒。   庆王像是听不出故友话中的感叹,他浅淡一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三殿下的骑射功夫早已非我能比。”   故友心中一叹,不再说什么。   /   云棠瞧着下面的比试也渐渐觉得心痒,她提议和李柔蓁比试一场,但李柔蓁心不在焉,云棠赢得轻轻松松毫无悬念。   李琰看出她还没有尽兴,于是起身道:“孤和你比试一场,敢吗?”   这话有些挑衅的意味,云棠当即应承下来,丝毫怯意也没有。   李琰马术自然比云棠厉害,云棠根本没有想过赢的可能,但就像第一次与他下棋,哪怕没有赢的可能,她也会全力以赴,认真对待这场比试。   众人皆以为这场比试没有什么悬念,但最后他们看见云棠骑着的白马在一瞬间超过李琰骑着的那匹马,将将快了一息到达终点。   小姑娘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沉浸在喜悦中,桃花眼分外灿亮,语气兴奋道:“殿下,我赢了!”   李琰驱马上前,他拿出帕子擦去她额上的汗,轻声应道:“嗯,你赢了,很厉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让着我呢。”小姑娘故意将上翘的嘴角往下压了压,但盖不住眼中的喜悦。   她自然知道李琰在让着他,但他让得十分有水平,既让她跑得尽兴,也没有让这场比试显得过于放水。   如同他们第一次对弈,他知道她在全力以赴,所以尊重她的努力,同时也让她赢得开心。   不然就像他先前那样让白马疯跑的架势,她根本不可能赢他。   而此刻看完这场比试的众人:……你们小夫妻为何要到我们面前来秀恩爱?   云棠尽兴地回到席位上,她朝李柔蓁的席位看了一眼,发现那里空空如也,也不知人是何时离开的。   云棠没有多想,以为她是寻别处去看风景了。   而此时后面的密林中——   本应该在赏花的李柔蓁被人困在怀中,她的双手被一只大掌牢牢箍在身后,细长的脖颈被迫扬起,唇角传来一丝痛意,她紧闭的牙关一放松,梁熠顺势而入,像是记忆中那次亲吻一般,撕下温润的表面,带着些许疯狂与强势。   李柔蓁呼吸被完全掠夺,这是她第二次亲吻,她不习惯这样强势不容反抗的接吻,更不习惯眼前这个人变得如此蛮横不讲道理。   她趁机狠狠踩在梁熠的脚上,用仅剩的力气死命碾着他的脚尖,偏这人看起来像是不会痛似的,还报复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唇,她不甘示弱地咬回去,嘴唇间溢出血腥味,混进口腔,更显得这场亲吻有些凶残。   直到她终于快要喘不过气 ,连挣扎的力道都小了很多,梁熠终于放开她。   他刚刚松开她的手腕,李柔蓁还没站稳,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啪”的一声,在静谧的林中显得十分清脆。   梁熠头一偏,沉默接下这一巴掌。   李柔蓁气急败坏地骂他:“你流氓,你就是个登徒子,我要让梁伯母看看你这副无耻的嘴脸,伯父一定会揍你。”   这话不太有威胁力,梁熠轻轻笑了一声:“公主尽管去说,看看到时候是我挨板子快,还是我父母提亲更快。”   “你!”李柔蓁不可置信地望着他,指着他的手都在抖。   无耻,太无耻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如此道貌岸然?   葱白的指尖指在他的鼻梁处,梁熠伸手握住那细白的手指,李柔蓁挣扎着抽不出来,她正要发火,听见梁熠微沉着声音道:“公主大概不知,臣昨日醉了一场,梦中想起些遗忘的事情,比如公主如何强吻臣,如何在臣的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还说,要放弃臣,要用这一吻来与臣告别。”   他口口声声自称臣,言行却是以下犯上。   李柔蓁听见他的话,心一虚,很快又昂着脖子道:“你胡扯,别拿你那些梦来诬陷本公主,本公主已经在议亲了,你别想坏我的名声。”   “议亲?那不如让与你议亲的郎君来看看公主如今的模样可好?”梁熠逼近一步,他的指腹抚过李柔蓁微红的脸颊,目光如沉渊黑暗危险。   李柔蓁用力挥开他的手,她不是那种会轻易被吓到的性子,相反梁熠越强硬,她能比他更强硬。   她猛地挣开梁熠的手,冷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你选择离京外放,就是不想见到我,怕我耽误你的仕途。既然如此,本公主也不强求。你说得对,我是偷偷亲过你,但今日你也还回来了,我们两不相欠。”   “梁熠,你给我听好了,本公主不喜欢你了,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别再纠缠我。”   李柔蓁说完,也不管梁熠什么反应,负气离开。   梁熠没有追上去,他看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掌心按在手腕上的齿痕处。   他今日这么冲动,无非是因为恢复记忆且看见她和别人亲密相处,才会失控。   但他并不后悔。   小公主太傻了,真以为他是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她不知道,他骨子里的占有欲有多强。   可惜他从前蠢得要命,一直以为能守住这颗心,一直害怕这只是她的一时兴起,但或许在很久以前,他的这颗心就已经守不住了。   既然守不住,那便不守了。   /   马会近傍晚才结束,云棠和李琰往外走时,见李柔蓁匆匆走过来,一张帕子遮住半边脸,也不知在挡什么。   云棠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她嘴角不知何时破了,刚要开口问,李柔蓁就气哼哼地道:“别问,问就是狗咬的。”   云棠:“……那看来这是一只喜欢读书的狗。”   李柔蓁听见这暗示意味十足的话,她本就有点委屈,现下吸了吸鼻子,似乎快要哭出来了。   “阿棠,你学坏了,你从前见我这般一定会安慰我,现在竟然还……”   云棠见她如此委屈,想着恐怕出了什么事,赶紧哄她:“好了,我错了,我回去做桃花糕给你吃好不好?”   “那还差不多,”李柔蓁擦了擦眼角的金豆子,继续提要求,“只能给我一个人吃,旁人没有份。”   云棠哭笑不得地应下,她假装察觉不到“旁人”不善的目光,为了哄有些低落的小公主,她没有与李琰同坐一辆马车,而是和李柔蓁坐着来时的马车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她透过纱帘朝外看时,纪北昱正骑着一匹黑马走到马车旁边,目光撞上时,她看见小舅舅笑了一下,很浅的笑,似乎怕被人察觉,他很快驱马离开。   云棠看着他身影渐渐远去,她想,或许不是她命中没有亲情这条线,而是她的亲人来得迟一些,不过好在她等到了。   马车陆陆续续地离开,庆王走得比较迟,李珩陪在他身侧,见他轻轻咳着,担心道:“王叔咳嗽还是很厉害吗?要不还是请宫中御医去看看吧。”   庆王止住咳嗽,他摇了摇头:“没事,老毛病了,不用担心。刚才我瞧你和那顾家姑娘走在一处,你们如何了?”   “王叔放心,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李珩提及这事眉目一扬,眼中的神采却不似那种被心上人喜欢的雀跃。   庆王眉头一松:“那就好。”   李珩跟着点头,他知道有了顾晴儿的心悦,这门婚事才会成得更加顺利,母后才更没有阻拦的理由。 第46章   罪身   连绵几日春雨, 密布在前朝的阴云越聚越浓。   工部被太子查了个底朝天,单侵吞公款这件事就压得工部尚书齐行生和工部侍郎韩凌元气大伤,韩家被抄家,齐行生将大部分罪责推脱到韩凌身上, 勉强保住韩家, 但依然被罢官。   消息传到福宁殿, 太后挥手砸碎茶盏, 她在后宫顺风顺水这么些年,看着齐家一步步走到现在,结果因为太子清查工部, 毁了大半基业。   “看来他是把哀家的话当耳旁风了。”太后怒极。   她前些日子与太子见面, 明里暗里说了许多话, 但没想到太子明面上顺从答应, 最后该动手时依然没有宽容半分,根本就是阳奉阴违!   “哀家让你们查的事情呢?可有眉目了?云侧妃和纪北昱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回禀娘娘,查出来了,当年安阳侯从云韶府中赎出的女子是纪音雪, 安阳侯将她与一女子的身份偷换赎出, 不过纪音雪依然是罪身, 云侧妃是她女儿,自然……”   “自然也是罪身, ”太后嘲讽着道,“把人都带进宫来,哀家倒要看看她怎么摆脱这罪臣之后的身份。”   /   晨起又落了场雨,云棠坐在案前看着账本, 时而抬头看看外面芭蕉叶上滚落的雨珠。   她有些心不在焉, 昨夜殿下与她说了, 今日纪北昱会提出重审旧案,如今还没有消息传来。   将近巳时,外面传来些动静,云棠以为是李琰回来了,刚要起身,就见扶桑有些慌张地疾走进来。   “娘娘,太后那边派人来,说是请您立刻去一趟福宁殿,有要事询问。”   太后?   云棠起身整理衣衫,跟着扶桑一道往外走,尚未走出主殿,已经见太后身边的人闯进来,来人是太后身边最信任的赵嬷嬷,她面色肃然地走到云棠身前,扬起太后给的令牌,语气冷然:“还请侧妃娘娘即刻与奴婢一道前往福宁殿,不得耽搁。”   赵嬷嬷手中握着太后给的令牌,那些侍卫自然不好多加阻拦。   云棠面色如常:“不知太后娘娘有何要事,嬷嬷可否告知一二?”   赵嬷嬷:“奴婢只是奉命前来,还请侧妃娘娘不要为难奴婢。”   这是不肯说的意思了。   云棠没有多问,她看了一眼扶桑,扶桑立刻会意,往后退了几步,趁赵嬷嬷不注意,从侧门离开正殿。   暮辛则自始至终护在云棠身前,她一惯不爱笑,现下更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惹得赵嬷嬷正欲出口训斥。   云棠上前一步:“既然事情紧急,烦请嬷嬷领路。”   赵嬷嬷见她不推辞,自然不愿生出冲突,她带来的人将云棠前后围住,似是怕她半路逃走。   直到福宁殿,那些人才散去守在殿外。   云棠走进内殿,目光一扫看见跪在殿内的三人,她目光先是落在穿着碧色衣衫的婢女身上。   月烟被她一瞧,心里发虚,将头埋得更低。   她此刻跪在这里,已经说明一切,她是太后的人。   云棠接着看向跪在月烟斜后方的女子,虽然半年多的时间未见,她还是第一眼认出此人——是穗儿,她住平州时曾经服侍在她身边的婢女。   云棠看到这两人,大概已经猜出太后今日寻她是为何,却也知道可能并非这一件事,毕竟那里还跪着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臣妾请太后娘娘安。”云棠很快收回目光,她声音是一惯的柔和,没有生出半分慌乱。   太后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她本就不满这庶女坐上东宫侧妃的位置,如今得知她是罪臣之后,更欲处之而后快。   当下也不给什么颜面,直接一拍桌案,厉声道:“还不跪下!”   云棠未跪,她清澈的眼眸中露出困惑:“娘娘这是什么意思?臣妾不知做错何事,还请娘娘明示。”   “你还敢问,先不说你做错何事,哀家让你跪你就得跪,你还要忤逆长辈不成?”   太后说完,几个婆子当即上来就要压着云棠跪下,暮辛瞬时将云棠护在身后,她挥开那些婆子的手,厉声道:“这是太子侧妃,你们岂能冒犯?若让太子殿下知晓,必不轻饶你们。”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她们也知太子对这位侧妃的疼爱,一时真的生出惧意。   赵嬷嬷见此,高声训道:“你们还不将这个以下犯上的奴婢拉下去,要脏了太后娘娘的眼吗?”   婆子们不敢再推脱,上前要拉扯着暮辛离开。   云棠皱眉,她握住暮辛的手腕,冷声道:“放开!”   婆子们被她一呵,力道一松,云棠直接将暮辛拉到身侧,她看向太后,不卑不亢:“太后娘娘若想责罚臣妾,不若先告诉臣妾错在何处,若是臣妾真的做下错事,之后自然会被责罚,太后娘娘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你倒是伶牙俐齿。”太后说着瞥了一眼云棠握着暮辛的手,接着嘲讽:“果真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竟然舍身护着一个婢女,丝毫不顾及身份。”   这样嘲讽的话早已伤不到云棠,甚至都引不起她的怒气,她示意暮辛站在她身后,微垂长睫:“还请太后娘娘为臣妾解惑。”   太后见她依然护着暮辛,知她只是看着乖顺,冷哼一声,示意赵嬷嬷问话。   赵嬷嬷先是看向月烟:“月烟,将你最近这些日子看到的都说出来。”   月烟身子一抖,她感觉到云棠目光倏然落在她身上,冷得仿佛如三九天里的寒冰覆身,她虽然害怕,但还是咬牙道:“自侧妃娘娘入宫之后,奴婢一直服侍在侧妃娘娘身侧,奴婢曾经两次见到侧妃娘娘和梁侍郎言谈,一次是在琼林宴上,一次是前些日子的梁家马会。他们言谈间提到过什么平州匪乱,侧妃娘娘似乎很怕那件事被暴露,似在恳求梁侍郎隐瞒。”   赵嬷嬷:“那你有听到他们详细说什么吗?”   月烟:“奴婢离得远,只是因为耳力较好,才隐隐约约听见这么一两句,但奴婢绝不敢胡言。”   暮辛见昔日好友如此攀扯,她咬牙看着,掌心掐出血痕,“我与你结识几年,竟不知你的耳力好到这种程度。”   月烟当作没有听见,暮辛也不愿再看她,撇开目光。   赵嬷嬷继续去问穗儿,穗儿立刻俯身道:“侧妃娘娘住在平州之时,奴婢曾近身服饰侧妃娘娘。当日平州城外匪乱,侧妃娘娘与奴婢正巧在城外,不幸遇上匪徒劫掠,那些匪徒冲入马车内,将奴婢拽下马车,奴婢没有瞧清马车内的状况,不知发生了些什么。后来幸得旁人相救。回城之后,侧妃娘娘嘱咐奴婢不能将此事泄露,奴婢不小心看到侧妃娘娘的锁骨,那里、那里有一道红痕,像是、像是……”   穗儿没有说下去,但她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她意指那些劫匪侮辱了云棠,所以云棠才要她把此事瞒下。   云棠站在她不远处,看着曾经服侍她的婢女满口谎言,她神色愈加冷然,也终于看清太后今日要做什么——损毁她的名声,好叫她再也坐不住这侧妃的位置。   她未曾慌乱,更多是对这些人的嫌恶。   太后见此,声音带起怒气:“哀家记得从前与你说过,身为太子侧妃不能有一丝污点,若是让哀家发现你与旁人纠缠不清,哀家第一个不轻饶你。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脸面站在那里?”   云棠收回目光,她淡然看向太后,声音平静:“当初臣妾确实在平州城外遇见劫匪,臣妾用头上发簪刺破匪徒的脖子,骑马而逃,后险些摔下马去,被恩人所救,恩人将所有的匪徒诛尽,让臣妾死里逃生。如今这婢女三言两语扭曲当初的事实,太后娘娘不经查证就轻信此言,未免有些武断。”   她没有说出恩人是太子,想看看太后今日到底要做什么。   穗儿闻言则生出慌乱,她赶忙道:“奴婢没有撒谎,奴婢所言皆是事实,还请太后娘娘明鉴。”   “明鉴?”云棠转身看向穗儿,呵斥道:“你当初因为偷盗财物被赶出府中,如今怀恨在心想要诬陷本宫,你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我没有偷盗,是你、是你诬陷我!”穗儿恼恨道。   云棠垂眸看着她狰狞的样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将怨恨写在脸上,还要说诬陷吗?”   云棠如此轻描淡写,穗儿却又恨又怕,她从前在平州欺负过云棠,背地里确实行过偷盗之事。   那一次她动了那块平安玉扣的心思,才刚刚得手,就让云棠抓得人赃并获。   她到现在还记得云棠对她说的话,“我知道你一直在偷我东西,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动这块玉扣的心思。如今你偷盗之事已经传出去,我饶你这次,但以后应该不会有人家再敢让你进府做事了。”   穗儿从那之后才明白,这看似温柔低顺的二姑娘,心肠也是狠的。   她突然有些后悔今日进宫做这番伪证,她被那些钱财迷了眼睛,但她们不是说有确凿的证据吗,为何到现在只有她一人之言?   云棠无意再和穗儿辩驳,她转身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后娘娘要轻信她一人之言吗?”   太后闻言冷哼一声,她自然也知这证词不足,她原本是想看看梁熠和云棠是何关系,但两人甚少见面,不像有私情的样子,她便让人去查平州匪乱的事情,这才寻回这个婢女。   但证据不足又如何?   太后:“你说她满口胡言,你又如何证实你说的是真话?你若无法证实清白,哪怕再和这个婢女辩驳上百回,你也依然洗不去这个污点,更不能继续做这个太子侧妃。”   云棠蹙眉,她觉得太后的话甚是可笑:“所以太后娘娘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污点抹在臣妾身上,是吗?”   太后见她也不装乖顺了,转了转手中佛珠,抬头示意云棠看向最后跪着的那个人,“莫急,你先听听他的话。”   最后跪着的那人听见问话,他低头道:“草民曾在云韶府做事,当年安阳侯给了草民一大笔银钱,让草民将纪家长女纪音雪和因瘟疫死去的林温然身份调换,让纪家长女以林温然的身份被赎出,后来安阳侯将其隐瞒身份养在私宅。草民因怕此事暴露,于是离京远居,不想安阳侯最近派人寻来,想要灭口,幸得太后娘娘的人救下,草民才逃过一难。”   他说得是真话。   之前琼林宴上,月烟察觉到云棠在观察纪北昱,她将这则消息禀报给太后,太后便一直在派人追查二人关系,若非云易丰害怕当年的事情暴露,太后的人也不能顺藤摸瓜抓到此人。   云易丰要杀他,他自然不会再为云易丰保守秘密。   这人说完,太后见云棠不露诧异,猜出她已经知晓自己身份,便道:“当年纪家贪墨被抄,纪家长女入云韶府终身不得赎出,安阳侯私下调换身份罔顾律法,而你,一个罪臣之后,且身上还有洗不脱的污点,如何配做太子侧妃?今日便是太子在场,哀家也不信,他会护住你这样的女子。”   太后说得断然。   在太后眼中,太子一直是理智冷静的,他再喜欢这姑娘,也不可能容忍一个罪臣之后在身边,况且太后认为,太子不可能不在意侧妃的清白。   只要云棠洗不清这个污点,太子便不可能不介意,哪怕今日不能立刻将她从侧妃之位上拉下来,太子也会渐渐疏远她。   有其父必有其子,皇帝不能抵住诱惑,太子自然也一样,到时候再看见温柔体贴的齐家姑娘,不愁他不动心。   太后是看着齐诗颜长大的,知她万事周全,只要齐诗颜进东宫,齐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太后满心算盘,却低估了旁人的真心,也高估了李琰的耐心。   她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男子冷漠的声音:“那恐怕孙儿要叫皇祖母失望了,今日,谁也不能动孤的侧妃。”   那么多侍卫,面对太子的强闯依然束手无策。   太后蹙眉看着太子闯进来,她不敢相信一向守礼的长孙竟然会为一个侧妃如此不守礼节。   果真是红颜祸水。   云棠闻声已经看向身后,李琰走到她身旁,见她无事,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   “太子,你这是何意?”太后终于忍不住斥问。   李琰抬眸,声音冷淡:“皇祖母大概不知,刚刚父皇已经下旨重查宁国公府贪墨一案,齐行生和韩绪言皆有诬陷嫌疑。皇祖母不如再等上几日,看看到底谁才是罪臣,谁才是罪臣之后。” 第47章   翻案   “什么?”太后听见齐行生涉及旧案, 神情中终于透出慌乱。   她今日设计云棠,早已做过最坏的打算,哪怕太子真的要护着云棠,她还是太子的皇祖母, 孝字当头, 太子并不能耐她何。   但如今李琰说, 齐行生有诬陷宁国公的嫌疑, 也就是说,齐行生当年可能参与贪墨一案。   当初因为这个案子,偌大一个宁国公府都折腾到只剩下纪北昱一人, 齐家若真的参与其中, 再加上诬陷的罪名, 齐家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了。   太后惶然跌坐在椅子上, 她不明白,齐家怎么会牵涉进这桩陈年旧案?   “为什么会这样?行生已经被革了官职,你们还想要做什么?是你们故意的对不对?行生不可能参与那桩旧案!”   太后气极反驳,但她看见长孙神色漠然地望着她, 仿佛不屑于反驳。   太后又将目光投向他身旁的云棠, 她余光瞥见依然跪在地上的穗儿, 立刻道:“太子,你大概不知, 你这位好侧妃当初在平州城外差点被劫匪侮辱,她贞洁不明,你就当真一点不在意吗?”   李琰皱眉,他望向云棠, 又扫过跪在地上的三人, 大概明白今日发生了何事。   太后见他表情不悦, 正要趁势再多说几句,忽见太子望向她,眼眸中闪过凌厉的寒光,太后一怔。   李琰:“皇祖母大概也不知,当初在城外救下侧妃的正是孙儿,孙儿比谁都清楚侧妃是否清白,还望皇祖母莫要再拿此事为难侧妃。”   “若今日之后,宫中还有人敢利用此事乱嚼舌根,孤决不轻饶。”   他说着这话时一直望着太后,一字一句带着凌冽的寒气。   他说完,随意扫了一眼跪在下面的三人:“孟谦,将他们都带回去。”   太后终于回过神,她见三人都被捂住嘴巴拖拽着离开,刚要出言阻拦,却见太子躬身行礼道:“还望皇祖母莫要责怪孙儿无礼,这些人用片面之言诓骗皇祖母,离间皇祖母与侧妃,自当受罚,以正宫规。”   太后一哑,她看着太子始终维护侧妃的举动,终是咽下所有斥责的话。   齐家未来尚不可知,她不能再和长孙起冲突。   “今日是哀家偏听偏信,那三人就随太子处置,哀家也乏了,都下去吧。”太后挥了挥手,神色间尽是疲惫。   今日大起大落,她没有当场气昏过去,已是强撑着了。   走出福宁殿,外间的日光有些刺眼,云棠正要遮住,李琰已经伸手替她挡去过分耀眼的阳光,扶着她走上轿辇。   轿辇垂下的纱幔遮住阳光,云棠正要问一问重查旧案的事情,李琰先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轻声训道:“为何不早说救你的人是孤?”   云棠捂住额头,她眨着桃花眼,甚为无辜道:“我若提前说了,这场戏还怎么唱下去?”   今日太后为难她的两桩事,一桩子虚乌有,另一桩涉及旧案,但她早知今日纪北昱会提出重查旧案,她若提前说了,说不定都不需要等到李琰前来解围。   偏她没提,太后以为今日能致她于死地,最为得意之时,却被当头一棒打醒。   “殿下,纪将军怎么说的,这件事有把握吗,能彻底翻案吗?”   云棠还是更关心旧案的问题,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罪身,她在意的是母亲,她希望母亲能摆脱罪身,希望纪家能洗清冤屈,获得清白。   “放心,纪将军手上有充足的证据,且之前清查韩家,在韩府也搜出一些当年的书信证据,这一次,齐家和韩家都逃不了。”   云棠闻言放心下来,她知道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到旧案查清,等到可以正大光明相认的那一天。   至于那三人,月烟叛主,穗儿诬陷,李琰不会留她们性命。   而云韶府的那人,他确实是被云易丰逼得走投无路,这才想获得一线生机,李琰放他出宫,同时递了信给云易丰。   云易丰这才明白,他险些害了云棠,得知宁国公府一案被重查时,他一时竟分辨不清心中是何想法,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韩氏过于慌乱的神色。   /   三司会审十余日,宁国公府一案终于彻底被查清。   当初是宁国公发现有人在贪墨军械,于是一直暗中寻查,而韩凌的父亲韩绪言眼见事情要暴露,便与参与贪墨的齐行生合谋,将此事栽赃给宁国公,又因为彼时齐行生的父亲尚是阁老,齐阁老在其中帮忙周旋,终于将罪名彻彻底底安在宁国公的头上。   宁国公不肯认下罪名,在牢中受了酷刑,最后在流放途中病逝,唯剩纪北昱一人在边塞苦熬,直到等到陛下大赦天下的那一年。   纪家跟随圣祖帝征战天下,血战沙场得来的国公府爵位,就这样被子虚乌有的罪名生生夺走。   纪北昱咬着牙一路走到现在,如今终于抹去那本不该覆在其上的灰尘。   而圣上为了弥补纪家,恢复宁国公府的爵位,让纪北昱承袭宁国公,外加金银抚恤。   纪北昱跪在满是尘埃的宅院中,接过那道明黄的圣旨,他将那道圣旨拿着,一路走到纪家祠堂,这里刚刚被打扫过,是整个宁国公府最为干净的一处。   纪北昱将那道圣旨放在案前,对着宁国公的牌位轻声道:“父亲,孩儿做到了。”尾音一颤,眼泪滑出眼眶。   他再也压不住情绪,对着父亲的牌位哭得泣不成声,他高大的脊背弯曲下去,哭得肩膀颤抖,直到有人走到他身旁,轻轻将他拢入怀中。   “阿昱,你做到了,伯父伯母在天之灵肯定会很高兴。”俞绾轻声道,她像是安抚一个无家可归的幼崽,轻柔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纪北昱抱住她,眼泪落湿她的肩头,他哭了多久,俞绾就陪了他多久。   直到他直起身子,一双桃花眼红着望向她,此刻褪下强装的冷漠,显得十分脆弱。   俞绾捏着帕子擦去他面颊上的泪痕,柔声提醒他:“阿棠也来了,她在外面等着,若你不想哭了,我让她过来。”   刚刚情绪上来,这会儿被人点出痛哭的事实,纪北昱撇开目光,有些不自在。   “多谢。”   “你也收拾一下,到底是长辈。”俞绾将帕子塞进他手中,起身道:“阿棠祭奠完,也想让你去看看音雪最后的居所。”   “好。”纪北昱握紧那块帕子,起身去寻水净面。   云棠和李琰在前厅等着,云棠跟随俞绾到达祠堂时,纪北昱已经收拾好,只是眼睛还红着。   云棠猜出他刚刚哭过一场,如今她看着也觉得酸涩难受,她低身行礼,声音微颤:“阿棠,见过舅舅。”   纪北昱赶紧上前扶起她:“不用多礼。”   他看着眼前已经长成的女孩儿,目光停留在那双肖似阿姐的眼眸上,声音微叹:“这些年是我疏忽,才致使你在云家受了那么多委屈,若是当初我知道你们……”   纪北昱话音一顿,没有将话说下去:“罢了,都过去了,不提了。”   他站到一边,云棠上前祭拜外祖父与外祖母,她跪拜完,与纪北昱一道前往郊外的私宅。   私宅依旧布满灰尘,云棠没有让人打扫此处,若是当真洗换一新,前人居住的痕迹也就真的被抹去了。   纪北昱走遍陈旧的宅院,他对纪音雪的起居很熟悉,所以大概能猜出纪音雪在何处做过什么,他透过这陌生的宅院去描摹纪音雪最后的生活,最后他站在那梳妆台前,伸手抹去上面陈年的灰尘。   “阿姐很爱干净,她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镜面之上沾满灰尘,一点也不行。”   纪北昱仔仔细细地擦赶紧落在镜面上的灰尘,接着目光落到梳妆台下的抽屉,他指腹划过左边倒数第一个抽屉:“从前阿姐最爱将写有心事的书信藏在这个位置,每次被我发现都很生气,又不愿意换地方,最后让父亲狠狠揍了我一顿,我便再也不敢碰这里了。”   纪北昱口中的纪音雪不似俞绾说得那么温柔,也是会发脾气会有心事的小女孩,甚至还会借用父亲的手教训不懂事的弟弟。   纪北昱一边回忆,一边不由自主打开那个抽屉,他本以为会看见空荡荡的抽屉,却看见抽屉放着两三本书,纸页都有些泛黄。   纪北昱翻开看了看,发现是几本地志书,上面还留着一些俊秀的小楷。   云棠没想到这里会有母亲看过的书,她接过一本去看,翻着翻着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她摸了摸其中显得有些厚的一页纸,试探沿着边角去撕开,结果真的让她撕成两页,一张发黄的信纸轻飘飘地落下,又被纪北昱眼疾手快地接住。   “是阿姐的信!”   纪北昱很快认出书信上的字迹,他小心地捧着那张信纸,珍惜地去读每一行字——   “阿昱亲启,不知你如今是否安好?边塞苦寒,你可有保重身子?   “不必担心阿姐,阿姐幸得云家公子所救,如今居于他的私宅,已有他的孩儿,近来身子愈加笨重,方知母亲当初生育辛苦,可惜再没有机会去膝前尽孝……阿姐近来知道一些事情,云易丰他,娶了韩家姑娘,他原本答应会帮阿姐查清宁国公府的案子,现在方知都是谎言……阿姐还是第一次骂人,可是我又有什么理由责怪他?若非他帮忙,我恐怕还在云韶府中受尽折磨,只是……阿姐有些伤心,阿姐或许动了真心,但也无法面对他,一想到他和韩秋茹在一起,我便伤心……   “阿昱,听闻陛下大赦天下,不知你是否会回京,若你能回京,阿姐真希望能和你一起离开京城。阿姐不怕边塞清苦,只是实在厌倦面对他的生活。不过阿昱放心,无论身在何处,阿姐都会好好活下去,一定会等到翻案那一日。”   短短一封书信,道尽纪音雪当年的心事。   这封名义上寄给纪北昱的信,更像是纪音雪写来寄托心事的秘密,她一开始就知道这封信不会到纪北昱的手上,所以她最后将信封存在书中,像是掩埋所有的不甘,强迫自己去面对未来的生活。   无论如何,为了她刚出世的孩儿,为了等到纪家翻案那一天,她必须去面对云易丰,必须活下去。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甚至做好与韩秋茹同侍一夫的准备,最后却说她是服毒自尽。   云棠觉得心口绞痛得厉害,她看着那封信不停落泪,她不敢想母亲那时有多么绝望,她喜欢上父亲,最后却发现父亲对她说的所有话都是谎言,甚至瞒着她娶了韩氏,父亲怎会不知韩家是她的仇敌?但他还是迎娶韩氏,试图隐瞒母亲。   纪北昱下意识捏紧信纸,又怕损毁这发黄的纸张,赶忙松开力道。   他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夹回书中,接着大跨步走出庭院。   云棠追出去:“舅舅,你要去做什么?”   纪北昱猛地停下脚步,他转身看向云棠,尽量放缓声音:“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你不用管,先与太子殿下回去。”   云棠看得清,纪北昱眼中藏着的是怒火。   她阻拦不成,只能看着纪北昱大跨步出了庭院,骑马直接奔着城内而去。   俞绾见势不对,也立刻骑马追了上去。   纪北昱直奔安阳侯府,他不等门阍通报,直接闯了进去,安阳侯府的那些守卫根本敌不过他,他一路闯进去,半路迎上匆匆赶来的云易丰,他二话不说,扬起拳头狠狠击在云易丰的脸上,云易丰被他打得身形一踉跄,刚要开口,纪北昱第二拳就揍了过来。   他少时是京中的小霸王,一双拳头无人能敌,如今十几年沙场征战,一拳下去几乎能击碎人的额骨。   小厮们蜂拥上前阻拦,也没能阻止住盛怒中的纪北昱,他一把甩开一个小厮,拎着云易丰的衣襟正要再挥拳,一抹紫色倏然出现。   俞绾跑着过来,死死抱住他的手臂:“别打了!你若打死他,你让阿棠怎么办?况且宁国公府刚刚恢复荣耀,你要因为一时之气将一切毁于一旦吗?!”   俞绾力气再大也不可能拦住纪北昱,偏偏纪北昱被她抱着手臂,竟真的没再动手。   她那般疾言厉色,他也没有动怒,反而退了两步,死死盯着云易丰,握紧拳头压住心头的暴怒。   此刻云老夫人和韩氏都赶了过来,见云易丰被打得鼻青脸肿,云老夫人赶紧吩咐下人去找大夫,又让人把云易丰扶起来,接着恼怒地看向纪北昱:“纪将军这是作何?不知我儿何处得罪了纪将军,值得您如此大动干戈?”   “何处得罪?”纪北昱嗤笑一声,他怒目看着云易丰,咬牙切齿地道,“云易丰,你真当我傻吗?当初陛下大赦天下,我费尽周折回到京城,就是为见阿姐一面,但你死死瞒着阿姐的消息,欺她瞒她,致使我们再也没能见上一面。”   “云易丰你给我听好了,你最好祈祷我阿姐的死和你云家无关,因为不论那个人是谁,我一定会杀了他。”   纪北昱早已探知纪音雪服毒自尽的事,又加上刚刚那封信,不需要俞绾告诉他云棠的猜想,他自己也能察觉不对。   云易丰踉跄着起身,他听见纪北昱的最后一句话,敏锐地听出言外之音——纪音雪是被人害死的。   “你说什么?她不是服毒自尽吗?”云易丰愕然,他扶着身后的柱子,也不管身上的疼痛,继续道:“她难道不是因为恨我厌恶我,无法面对我才自尽的吗?那冥花……”   不对,云易丰声音一顿,他当初以为纪音雪是因为恨他才自尽,但若不是呢?若是有人制造自尽的假象……会是谁? 第48章   查出   是夜, 沉沉天幕压着,寥寥几颗残星挂在天际。   韩氏在屋中来回踱步,她心中实在不安得厉害,眼皮上下跳着,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   她还记着白日里纪北昱说要“杀人”时的神情, 骇得她心肝俱颤, 险些在人前露出破绽。   屋门被人一推, 韩氏一惊,见是许嬷嬷进来,赶忙上前问道:“如何?叶七还在吗?”   许嬷嬷第一次慌了手脚:“不在, 这夜里他会去何处, 该不是害怕得逃了吧?他妹妹可还在我们手上, 他当真什么都不顾了?”   从前皆是许嬷嬷宽慰韩氏, 但今日纪北昱的模样着实吓到她们,后来发现叶七不在房中,她们左等右等直到这天幕黑沉也没见他回来。   “若真的逃了才好,最好逃得无影无踪!”韩氏恨声道, “老天真是不公, 竟叫他们纪家还有翻身的那一天, 若知现在,当初我还不如举告云易丰……何苦自己动手, 如今还要在这胆战心惊!”   韩氏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甚至不觉得他们韩家有什么错,不过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轮换到他们韩家倒霉罢了。   只是如今韩凌作为主谋被砍了头, 韩家其他子嗣皆流放, 她身后再无可依之人, 只盼着此事能一直瞒下去,盼着叶七当年手脚干净,莫叫他们查出什么证据……   然而事与愿违。   东宫内,云棠睡得迷迷糊糊,她似听见笃笃的敲门声,接着像是孟谦在说些什么,她隐约听见“药铺”二字。   她掀开床幔往外看,李琰正走到她身前,见她已醒,扶着她起来。   “他们刚刚在百药堂的后院抓到一个意欲纵火的贼人,要去看看吗?”   百药堂,是那三家存有买卖冥花账本和单据的药铺之一。   云棠一直让人暗中守着那三家药铺,今日终于抓到欲行不轨的人。   白日里纪北昱才去安阳侯府大闹一场,将云易丰打得鼻青脸肿,好在最后被俞绾劝着收了手,这到了夜里,药铺那里就抓到一个意欲纵火的贼人,怎能不叫人多想?   “他身手不错,察觉我们的人接近后欲奔逃而走,被一箭射中小腿,才让我们抓住。奴才怕夜长梦多,这才来禀报殿下和侧妃。”孟谦一边解释一边引着他们去困住贼人的柴房。   云棠身上裹着李琰的披风,发髻简单挽着,她此刻也顾不得修整仪容,待到走进柴房,便见里面那人被五花大绑困在柱子上,他头发缭乱,孟谦执着烛火上前拨开他的头发,照亮他的脸。   他右脸被烫伤过,疤痕丑陋,乍看上去有些吓人。   云棠仔细看了几眼,心中有了结论:“我见过他,他在韩氏院子外面负责洒扫,我给韩氏请安时曾见过他几面。”   他这张脸实在骇人,那时她刚刚回京,正在往内院走,这人忽然抬头看向她,她猛地看见他脸上的烫伤,又被他目光一骇,回去还做了噩梦。   叶七见自己被认出,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垂下头忍着腿上的痛,声音嘶哑难听:“草民自知没有活路,只要你们能帮我找到妹妹并且安顿好她,我会将知情的一切说出来。”   云棠皱眉:“就这么简单的几句话,我为何要帮你?”   叶七哑声一笑:“二姑娘应该能猜到我去药铺做什么吧,不瞒您说,纪音雪死在我的手上,是我在她的茶水中放入了冥花粉,我看着她在我面前一点点断绝气息,最后制造成她服毒自尽的假象,我还特意留了一朵冥花在她床头……”   叶七还欲再说,孟谦直接扼住他的喉咙:“说,你手上有什么证据?”   叶七:“单、单据,咳咳咳……”   云棠此刻心中猜想被证实,她心中虽恨,却依然保持着冷静。   云棠:“你为何要在百药堂这样的大药铺购买冥花?”   叶七咳了一会儿,苦笑着道:“二姑娘应该能猜到吧,受制于人,手中总要捏一点证据。当初我濒死之际被韩家所救,后来韩秋茹以我妹妹性命威胁我,让我替她除掉纪音雪。但我第一次杀人,自然害怕,所以我故意在百药堂留存单据,以备不时之需。”   云棠:“那你今夜为何要去销毁单据?”   叶七:“前些日子,韩秋茹对我说,她会放我和妹妹归乡生活。偏偏这种时候,纪将军上门大闹,我害怕此事暴露,所以才想着去把百药堂那些陈年的记录一把火烧光,谁知被你们抓住。”   叶七叹了一声,被抓住的那一刻他就认命了,他不是什么杀手,当初不过因为身手好被韩家留下来当作护卫,毒害纪音雪的事他一直忘不掉,纪北昱回京后他更觉得不安。   “韩秋茹其实想杀我,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罢了,我也知道她应允放我们归乡可能是谎言,但……我妹妹还在她手上,我不想死前都不能见她一面。”   叶七说着抬头看向云棠,他眼中缠绕着最后的希冀:“只要你们帮我找到我妹妹,不要让韩秋茹再伤害她,你们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主动揭发韩氏的罪行,有我这个证人在,哪怕没有证据,你也可以为你母亲报仇。”   云棠抿唇不言,她看见叶七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暗下去,最终还是点头:“好,我可以帮你找到你妹妹,不过你没有说实话,你应该不止做了这一件事。”   叶七一怔,接着立刻意识到云棠在说什么,他闭口不言。   云棠静静地望着他,叶七很快明白她必须要知道所有的的事情,不然她不会帮他救妹妹。   叶七无奈叹声:“我本来打算你们帮我找到妹妹后再说此事,但既然二姑娘提了,那我也不隐瞒。二姑娘归京后,我还做了两件事。   “一是向徐泽透露二姑娘的行踪,二是围猎之时我放出徐姑娘的兔子去引诱三姑娘进入林中,那匹袭击二姑娘的恶狼也是我引出来的,是我引导那匹恶狼去袭击二姑娘。不过更准确得说,是我受韩秋茹之命,借恶狼除掉二姑娘。”   叶七无一隐瞒。   云棠对于恶狼一事早有猜想,只在听见徐泽一事面露讶异,她不由想到云瑶第一次带她出街游玩的事,或许那日云瑶根本就不是心血来潮带她出去,而是一早打算让她和徐泽遇上,可惜顾少安出现打破了这个计划。   云棠:“所以我和云瑶前去净慧寺上香的消息也是你透露给徐泽的?”   叶七:“是。”   所以,韩氏不仅想利用徐泽毁她余生,在发现无法阻拦贵妾一事后,更想取她性命。   云棠对于韩氏的所作所为并不诧异,她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正欲转身离开,忽听得李琰在她身旁道:“你若不想等,孤明日就能杀了她。”   她转过身,看见李琰眼中浓重的杀意,他不是在意气用事,他是真真切切动了杀心,想要立刻让韩氏付出代价。   叶七闻言慌乱起来,他恳求地看向云棠:“二姑娘,我皆已实情相告,求您救救我妹妹,求您了。”   若是韩氏死了,他便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他们更不会帮他找妹妹。   云棠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你就会做到。”   她轻轻扯住李琰的衣袖,与他一同回到寝殿。   李琰周身气势沉冷,若是以前云棠还会被他吓到,但此刻她知道他是在为她的事情气愤。   她握住他的手,安抚道:“殿下,我也想要她死,但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死了。她当初让我母亲不得赎出云韶府,受尽欺辱,这种难堪她也该尝一尝。我要让全京都的人都知道她做了什么,也让她尝一尝被人唾弃的滋味。况且她这种人,不值得殿下脏了手去处理。”   她的话句句在理,但明明受尽欺负,满心愤懑的人该是她。   李琰此刻才明白,当初围猎遇袭那夜,她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他的小姑娘被人逼到了绝境,不得不放弃退让的念头,不得不去反抗。   而他呢,没有去追问,他甚至在欣喜她的靠近,根本不知她那时心里的惧怕,她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被狼袭的阴影,还有时时刻刻存在身边的危险。   李琰觉得心口一疼,他将云棠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对不起。”   若是当时他迟去一步,亦或是当初净慧寺时,她没有闯入梅苑……他的小姑娘,要受怎样的苦?   越是这么想,他心中越发忍不住杀意。   云棠轻轻摇了摇头,她抱住李琰的腰,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温柔笑道:“若非殿下相护,我早已不知落到何种境地,是我该感激殿下,殿下没有对不起我。”   “傻姑娘,”李琰感叹一声,他也顺势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那我也应该感谢你,若非你能缓解我的头疾,这些日子也不能瞒过去。”   这两次他头疾发作时都与她在一处,不会引起旁人怀疑,且因为有她在,他不会像以往那么长时间失去理智,不会让人察觉不对。   云棠听见他也说谢谢,噗嗤笑了一声,她靠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哝:“那看来殿下说得对,我们呀,天命注定的一对。”   李琰见她困起来,将她打横抱回床上睡觉。   云棠抱着他的腰慢慢进入睡梦中,临睡前却忍不住想起他头疾这件事,如今是时日缩短,那一步呢,会怎样?殿下有应对的法子吗?   她想问,又不知该不该问,毕竟他没有提及。   她其实很担心他的身体,这种担心中甚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惧怕。   /   韩氏悬着心在侯府中闭门不出,她实在担心,甚至派人去寻过叶七的妹妹。   她不知道,正是因为她这心虚之举,孟谦派的人顺利寻到了叶七的妹妹,将她带回都城,送到叶七面前。   当日午后,韩氏正在小憩,她陷入噩梦中不得出,突然听见丫鬟在她耳边高声道:“夫人,夫人,快醒醒,京兆府尹来了,说是要抓夫人去问话!”   噩梦中的事猛地成真,韩氏瞬间从梦中惊醒,她死死捏住丫鬟的手,声音尖利起来:“你说什么?!”   话音刚落,京兆府尹带人直接闯入兰苑,捕快将整个兰苑封锁起来,在后院捉到带着细软要逃跑的许嬷嬷,将人直接五花大绑带到院前。   韩氏从惊惧中勉强回过神,她整理一番仪容,方才踏出主屋,看见被绑住的许嬷嬷,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她又看见闻讯而来的云易丰和云老夫人,不必她开口询问,京兆府尹直接拿出逮捕令,高声道:“韩秋茹,你指使叶七毒害纪音雪,后又意图放狼袭击太子侧妃,人证物证皆在,还请你随我们去京兆府一趟。”   这话客气,但谁都知道,她去了京兆府便再也不可能回来。   韩氏看到云易丰眼中的不可置信,看到云老夫人的愕然,她往前走了一步,身形一踉跄,带着最后一丝希冀望向云易丰,眼眸泛泪道:“云易丰,我是你的妻,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打理侯府十几年,你一定不会置我于不顾,对吗?”   云易丰终于从京兆府尹的话中回过神,他看着这个和他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女子,却忆起那个曾对他盈盈笑着的姑娘。   这些日子,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如果当初出事的是韩家,那一切就不会错位,他会娶纪音雪,他会好好抚养云棠,他们还会有一个儿子,儿子定会比云景淮更加聪慧……   他这般想着,目光越来越冷,直到韩氏被人押着走出庭院,他听见韩氏在骂他,骂他是负心汉,骂他无耻。   云易丰自嘲一笑,是,他是负心汉。   若是当初他不曾犹疑,若是当初他坚持娶纪音雪,那么哪怕纪家出事,他也能护住纪音雪。   但他什么都没做,他在两个女子间犹豫徘徊,终究害人又害己。   作者有话说:   睡到一半猛地惊醒,才想起来自己没定时,呜呜呜。   新写了个预收《锦画藏春》,喜欢可以收藏哦。   沈府养女苏锦画明艳端庄,一貌倾城,因为长女沈絮逃婚,沈府意欲让她替嫁给二皇子,谁知沈絮婚前归来,为夺回婚事,意欲毁她名声   那日夜色暗涌,苏锦画慌乱之中冲入昏暗的禅房,清醒时分,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绣金暗纹的玄色衣角   她往上看去,只见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庞,男子低垂眼眸看向她,眼中无波无澜,似是冬日雪顶的寒冰   苏锦画心尖一颤,为自保,她与他商议隐瞒此事   后来苏锦画寻回亲人,回到苏府,父母兄长为她张罗婚事   生辰宴上,她与杨家公子相谈甚欢,她接过杨公子送给她的一颗相思豆把玩,抬首间却望见远处一道清隽的身影漫不经心扫过她周身,指尖捻着一颗圆润的珍珠   是她那时遗落在禅房里的耳坠!   苏府后院的假山里,苏锦画伸手要夺耳坠,傅谨宁将她困在臂弯间,在她眼前将那颗相思豆碾成碎粉   他笑容清浅,眼中却是势在必得的占有欲,他的指腹捏住少女浅粉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道:“苏锦画,我后悔了。”   .   京都人言定远将军傅谨宁是凶煞恶鬼,他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手上沾满无数敌人的鲜血,唯有他怀中那块女孩儿赠送的玉佩纤尘不染,纯净素洁   他生性淡漠凉薄,唯独面对苏锦画时会手足无措,他害怕她哭,有时又忍不住弄哭她   他曾答应不去纠缠,但见到她对旁人巧笑倩兮,最终还是出尔反尔   纵她不愿,他也不能看着她嫁与旁人   暴戾冷血将军VS温柔贤淑贵女 第49章   恶因   短短半日, 韩氏毒害纪音雪和意图谋害太子侧妃的消息传遍都城。   韩氏自是不肯认下罪行,但京兆府有的是法子让她认罪。   云瑶和云景淮试图求云易丰帮忙救救母亲,但他们看见父亲满身酒气地醉倒在书房里,他们才刚刚开口吐出“母亲”二字, 云易丰就吼了一声“滚”。   他们见惯父亲冷然薄情的样子, 却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烂醉如泥, 但这并不是为了他们的母亲。   云瑶和云景淮跪站在书房门口不肯离去, 企图求来云易丰的心软。   他们跪得膝盖酸疼,云易丰不曾看上他们一眼。   而当杜寻隔着房门对他说:“侯爷,太子侧妃和纪将军已经将纪姑娘的坟茔迁入纪家祖坟。”   这句纪姑娘指的是谁不需多言。   云瑶终于看见那扇房门打开, 刚刚还衣冠不整的云易丰此刻整理好衣冠, 他抬脚往外走, 始终没有看一眼跪在一旁的子女。   云瑶看着他越走越远, 心里涌起浓重的悲伤,她踉跄着起身,她听见云景淮在她耳边骂父亲,她没有跟着应和。   她走出侯府, 看见空荡荡的马车, 又想起顾少安后院那个怀有身孕的侍妾, 她突然自嘲一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甚是可笑。   她不该强求的。   她和母亲, 都不该强求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可惜,她们都已经没有退路。   /   蒙蒙细雨落下,沾湿墓碑上的名字。   云棠的指腹轻轻抚过墓碑上“纪音雪”三个字,轻声呢喃:“母亲, 回家了。”   她和纪北昱站在墓碑前, 二人都没有说话, 风吹过林间携来簌簌的声响,似是有人在轻声低语。   云棠静静听着风声,站了不知多久,直到这场蒙蒙细雨停下,浅金的光线落在墓碑上,温暖又明亮。   云棠转身走向李琰,离开后回首又望了一眼墓碑,她余光注意到躲在树后的身影,她收回目光,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纪北昱也早已发现云易丰来了此处,上次他在盛怒之中揍人,但他也清楚当初若非云易丰帮忙赎出阿姐,阿姐可能还要受更多的苦,虽然……最终也是因为他,韩秋茹才会毒害阿姐。   因果循环,追究其源头,最该承担罪责的是韩家人,所以他不会轻饶韩秋茹。   死多么容易,他会让她尝尝比死更痛苦的感觉。   纪北昱肃冷神色转身离去。   直到他们走远,云易丰才从树后走了出来,他看见墓碑上熟悉到刻在骨子里的三个字,他往前走了一步,颓然地跪在墓碑前。   “音雪,当初你是骗我的对不对?你说你不喜欢我,你说你有心悦的郎君,都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瞒着她迎娶韩秋茹,她必然难过伤心,那么浅显的谎言,他竟一直深信不疑,甚至因为害怕看见云棠那双相似的眼睛,害怕想起她责骂他的那些场景,将他们唯一的女儿丢到平州十几年不管不问。   他这一辈子都在自欺欺人,曾以为别人把他的真心踩在脚下,但如今看来,本就是他的真心一文不值。   /   韩秋茹临刑前,云易丰去牢中见了她一面。   他看见昔日的妻子蓬头垢面满身伤痕地蜷缩在草堆上,眼眸中已无光亮,看见他时只是稍微波动一下,接着讥讽他道:“怎么,来看我笑话吗?可惜啊,我再狼狈,她也活不了了。”   云易丰没有因为她的话动怒,他今日来,是有一些事情始终想不通,他需要一个答案。   “当年音雪拼命拽着你,高声唤来人相救,才免于你坠入冰湖中,她于你有恩,你为何一定要她死?”   “呵,原来你来是为了这个。”韩秋茹冷笑一声,她声音很是虚弱,偏又些癫狂的尖锐。   她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讥讽道:“你不知道吗?你应该很清楚啊,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在我和她之间徘徊,所以我才想杀她,她会死都是因为你!”   她愤怒地吼出最后一声,带动身上撕裂的伤口,她也不在乎了,一个将死之人而已。   云易丰听见料想中的答案,他死死握紧牢房的柱子,还是不可遏制地愤怒:“但她救了你,她对你那么好,甚至因为你拒绝了我的提亲,你竟然还让他们动手脚,若非你,她根本不会被困云韶府。”   “对啊,还有这么一桩事。”韩秋茹嗤笑一声,她都快忘了,纪音雪不能被赎出,还是她的杰作呢。   “可惜啊,即使这样,她还是被你救出来了。她怎么那般好运,明明是一个病秧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要生出一个孩子来为难我,她若早些死了,不也省得我动手了?”   “韩秋茹,你的心怎么这么狠?!”云易丰终于忍不住怒声吼道。   韩秋茹看着他暴怒的模样,她笑容愈发扭曲,声音尖利道:“我心狠?哈哈哈,我心狠?你们怎么不想想你们都做了些什么?!你们只看得见她,无论我做得多好,无论我多么努力,你们都只能看得见她!只要她在,我就永远是被忽视的那个!你以为我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吗?若不是她有那么好的身份,若不是她父亲能帮我家,我根本不想见到她!哪怕你们,哪怕你们分一点点的目光给我,我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韩秋茹看着云易丰,却好像看到曾经忽视她的那些人,父亲夸纪音雪有才,母亲夸纪音雪贤淑,兄长和其他人夸纪音雪貌美,他们从来都看不到她,反而时时刻刻提醒她,纪音雪救过她,她要感恩,纪音雪身体不好,她要让着点……她处处被计较,处处不如纪音雪,什么对她好,不过都是施舍罢了。   他们看不到纪音雪这三个字在她身上留下的阴影,更看不到她为了摆脱这个阴影付出多大的努力。   “我没做错,错的是你们!”   韩秋茹癫狂地笑起来,她骂父母,骂兄长,骂曾经将她比入尘埃里的每一个人。   云易丰不想看她发疯,疲惫地转身离开。   他走出不远,云瑶和云景淮就冲到牢房前,韩秋茹看到她的一双儿女,笑着笑着眼泪汹涌而出。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与她无关的人,将自己逼到这种境地?   但她不会后悔,因为后悔也无用,她如今只盼她的一双儿女能够余生无忧。   只是韩秋茹不会想到,她最后的希冀也会在她死后落空。   /   一月后。   春末夏初,白日渐热。   软榻已经换上较薄的垫褥和毯子,如今那毯子被人扔到一边,云棠觉得有些热,她推了推身后的人,想让他离得远些。   之前天冷她畏寒,彼此靠得再近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天渐渐热了,她才觉得这样紧密地贴在一起有多么不舒服。   李琰感觉云棠在他怀中动来动去,下颌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头顶:“怎么,不睡了吗?”   云棠往后挪了挪,手掌推开他靠过来的动作:“你别过来了,我睡这里就可以。”   云棠缩到墙角,不肯再让他靠近。   李琰长眉一挑,他看到云棠眼中有几分嫌弃,再看见她抬手把窗户推得更开一些,很快明白过来她在嫌弃什么。   他眼眸一眯,故意靠得更近,把小姑娘堵在墙角无处可逃,云棠只好手掌撑着他的胸膛勉强拉开些距离,嘴上还找着借口:“你靠得靠近了,一点点动静都能吵到我,我们分开些睡嘛。”   小姑娘眨巴无辜的眼眸,声音还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李琰冷哼一声,捏住她的脸蛋:“那从前怎么不觉得我靠得太近?说,是不是嫌弃我抱你太热?之前怕冷时抱着我怎么不见你这样嫌弃,如今用完就弃?”   云棠见心思被看穿,她讨好地抱住李琰的腰,无辜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嫌弃,是殿下想多了。”   “是吗?那继续睡吧。”说着,他拉过薄毯,抱着云棠挤在墙角一起睡。   窗户吹进来些凉爽的风,云棠却觉得更热了,先前她还可以把手脚伸出去,现在一伸手一伸脚就碰到墙壁,这种碰壁的感觉并不好受。   “殿下,我热。”云棠被逼的不行,终于可怜巴巴吐出这么一句,接着又不服气道:“殿下还说我,你最近也越来越喜欢抱我了,就是贪我身上凉。”   李琰:“你怕冷时抱紧我,我有嫌弃你?”   云棠:“……”   好像、好像是她不太有理,但是……真的有点热。   云棠感觉背后都要渗出一层薄汗,也不全是被他抱着的缘故,她动来动去,自然更热。   她正想着要不要索性不睡了,听见扶桑在外面试探地道:“娘娘,您醒着吗?”   扶桑声音不大,若她真睡着自然不会被吵醒,云棠赶紧应声:“醒了,什么事?”   扶桑:“齐姑娘来了,她说有事情要告诉娘娘。”   能够进出皇宫的齐姑娘,自然只有那一位——齐诗颜。   齐家被抄家,齐诗颜因为是与齐家关系较远的旁支女,且尚未正式过继给齐家二房,所以没有受到牵连。   不过齐诗颜来寻她做什么?   但不管她要来说什么,都来得很及时。   云棠迅速起身整理衣衫,离开时步调都是欢快的。   怀中的冰凉消失无影,李琰啧了一声,索性也起身去书房办事。   他刚到书房,孟谦便上前低声道:“殿下,俞太医五日内归京。”   俞太医是俞绾的父亲,这三年一直游历在外,李琰知道他此番归京,必是得到一些关于他头疾的线索。   思及此事,李琰双眸一黯,他能感觉到幻境对他的影响越来越重,先是时日缩短,如今是那种蛊惑的声音对他心神的影响越来越重。   他知道,他的头疾渐渐不可控了。   作者有话说:   云棠:天热了,不想抱抱了。 第50章   恶果   前厅的花窗映出廊外的绿叶红花, 着月白色花裙的少女行入花窗之内,一步一行一颦一笑引人回眸,给微有燥热的初夏日间带来一抹浅蓝的亮色。   齐诗颜望着花窗外的那道身影,唇边漾起浅浅的笑。   她不得不承认, 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总是惹人喜爱的, 更何况是这般绝色, 连她也会动容三分。   “臣女见过侧妃娘娘。”   云棠刚迈入花厅, 齐诗颜已经迎上来行礼,她抬手示意她起身,缓步行至主位上坐下,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一盏茶抿上几口以作解渴。   齐诗颜的目光一直未曾移开, 她甚少有这般直接不收敛的举动。   云棠放下茶盏, 长睫掀起望向她, 她能感觉到齐诗颜心情不错,甚至比以往都更加不拘礼节些,喜从心生,连带着行动间都表露出来。   “齐姑娘不是有话要说吗?怎么不说?”   云棠语气柔和, 她对齐诗颜没有什么敌意, 虽说太后有意将她许给殿下, 但这些日子她们之间根本没起过什么冲突,齐诗颜也不可能在她和殿下之间掀起风浪。   她看得出来, 一切不过都是太后的一厢情愿而已。   齐诗颜抿唇一笑:“臣女这不是在想,若今日不多瞧上几眼,以后怕是不能再见侧妃娘娘,侧妃娘娘生得如此倾城, 臣女自想多看上几眼。”   云棠闻言细眉一挑, 齐诗颜以前怎么也算得上是她的情敌, 如今这般真心实意夸她好看,怎么听怎么有些奇怪。   她随意问道:“齐姑娘以后不打算进宫了?”   “臣女已是无用之人,如今将要出嫁,且臣女已与苏公子说定,待到成亲后与他一起外放,怕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再回京城了。”   这看似感叹的话,但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甚至还显露出些许欣悦。   云棠不由想到李柔蓁前几日对她说的事,三公主因为贤妃嫌弃苏家地位低,怎么也不肯答应她嫁与探花郎苏白离,情急之下起了坏心思,竟然想到生米煮成熟饭这一招。   三公主让兄长李瑄召苏白离进宫,但也不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贤妃带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齐诗颜与苏白离同卧一榻。   这事闹出不小的动静,皇帝因为当年被人暗算的旧事,最是厌恶这种下作手段,三公主被罚跪抄经,禁闭半年。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齐诗颜失了名节,苏白离自然要负责。   “我当时去瞧了一眼,正好撞见苏白离在安慰齐诗颜,我瞧着这两位是情投意合,可惜三妹太蠢,替人作了嫁衣。”   李柔蓁在宫廷内见惯人心,她不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其实贤妃也不信,所以当时闯进去后,贤妃刻意要将此事栽赃到齐诗颜头上,谁知苏白离一力护着齐诗颜,主动揽下所有过错,只说是他糊涂行事,出宫后很快去向齐诗颜的父母提亲。   不过这些事情与她无关,她不在乎。   云棠:“齐姑娘得觅佳偶,是幸事。”   齐诗颜颔首一笑:“臣女也是想着日后不会再进宫,所以今日才来叨扰娘娘。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那次在福宁殿太后娘娘提及的顾家公子一事?”   顾少安,贵妾……这桩遥远的事情再次被人提及,云棠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云棠眼眸微敛:“记得。”   她当时困惑是谁通风报信,看来今日齐诗颜要给她解惑了。   齐诗颜也不藏着掖着,直言:“那臣女也不瞒着娘娘了,当初娘娘与殿下成婚前,臣女曾得到两个消息,一桩是关于这顾公子的,另一桩则是娘娘曾在平州城外遇到悍匪一事。送信之人想要借臣女的手,或者说,借臣女将消息递给太后娘娘,以毁掉娘娘与殿下的婚事。如今臣女就是要告诉娘娘这送信之人是谁。”   齐诗颜说着起身走向云棠,她在一旁的茶案上写下三个字。   云棠心中读出那个名字,是云景淮,在她意料之中。   比起这个,她更觉诧异的是,齐诗颜并未将这两个消息在她婚前递给太后。   很明显,齐诗颜并不想毁掉她和殿下的婚事。   云棠没有遮掩困惑,齐诗颜见此轻笑着道:“娘娘,臣女也并非傻子,曾经或许有过痴念,但也早看清了。有些人,不属于你就是不属于你,再怎么强求也无用。与其这般痴缠一人,不如看看外面更广阔的风景。”   云棠诧异挑眉,面上不由露出赞赏的神色,她发现齐诗颜远比她想的要通透豁达许多,或许也正是因为她看得清楚,所以才能在齐家出事后还能为自己寻到一个退路。   云棠:“多谢齐姑娘提醒。”   齐诗颜:“娘娘不必言谢,家中事忙,臣女还需准备嫁衣,便不再叨扰了,臣女告退。”   齐诗颜今日本就是为将所有事情收尾才进宫的,如今太后已经收回她可以随意进宫的令牌,这么多年来佯装的祖孙情分也终于到头了,她与侧妃之间那点瓜葛也分说清楚。   她愉悦地走出宫门,走出这座曾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宫城。   她看见苏白离站在马车旁等她,见她出来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齐诗颜觉得他笑得很傻,但看着他的笑容她眼角莫名就湿了起来。   她六岁离家,齐家自认为给她荣华富贵,却不问她情不情愿,等到她可以归家的那一日,父母兄弟之间的情分早已淡去,甚至害怕她会牵连家人。   唯独这个傻子,明知她有心算计,却心疼她的处境,对她说没关系,是他没处理好与三公主之间的事情。   他是她见过最傻的人,却也是这个傻子,慢慢给予她过去十几年不曾得到的珍惜与理解。   /   云棠没有急着回后殿,她在花厅坐了一会儿,透着花窗看着外面的枝叶颤动,看着枝叶间绽立的粉色花朵摇摇微颤,直到扶桑重新给她端了杯茶,她才想起刚刚齐诗颜说的事。   “把云景淮透露家中消息的事告诉父亲,只说此事全凭他做主,我并无意见。”   云景淮是长子,云易丰对他有很大的期待,云棠不确信云易丰会怎么处理,索性也不想管了。   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再过些日子,便是殿下的生辰了。   她这几日苦思冥想,也不知殿下到底缺些什么,毕竟是第一次给他送生辰礼物,她想要特别又实用的物什,如此想了几日,也没什么头绪。   反倒是齐诗颜刚刚提及要准备嫁衣,她灵光一闪终于有了想法——她可以给殿下做一身衣裳。   但她从未做过衣裳,最多是绣绣自己的小衣,况且要做衣裳的话,肯定需要殿下的身材尺寸。   这一点倒不难办。   “暮辛,你让人去针宫局传话,说我与殿下要做几身衣裳,让他们下午过来一趟。”   云棠吩咐完,继续坐在那里思索用什么颜色的布料,布料上什么样的花纹比较好……库房里那些她之前瞧过,颜色大多是深色系的,很少见到浅色的布料,不如这次做一件浅蓝色的衣袍?   她低头看着身上这件月白色长裙,觉得这颜色甚好。   她想得入神,晚霞倾落在她指尖,直到一道欣长的身影遮住她半边身子,云棠这才反应过来。   她将手中的衣裳纹样放到一边,抬头看向李琰:“殿下怎么过来了?”   她没有刻意将那些布料藏起来,如此不显得心虚,也不容易让李琰看出她的心思。   李琰想起今日针宫局的人来了一趟,只当她自己想做新衣裳,也没多心。   他侧过身子让她看外面的天色,伸手捏住小姑娘的半边脸颊,故意唬她:“你这是嫌弃我已经嫌弃到打算在花厅睡一夜了?”   云棠脸颊被他捏得鼓起,她摇了摇头,起身抱住他的脖子,声音又轻又软地道:“殿下,我想出去逛逛集市,你有空吗?”   这宫里的布料她没什么特别中意的,想着还是出去看一看,若是殿下能与她一道,她还能旁敲侧击问问他的想法。   “宫里什么没有,要出去逛集市?怕是小懒猫想要出去玩,在找借口呢。”李琰慢悠悠戳穿她另一层心思。   云棠蹙了蹙眉,她垂下眼睫,声音带着几分低落:“不行吗,不行那就算了。”   李琰:……他还能说不行吗?怕是要哭给他看了。   “听说永兴街那边开了一家主做素食的食肆,味道很是不错,明日我带你去尝尝,也省得某人在床上睡不着觉,还要嫌弃我热。”   云棠:……她以前怎么没发现殿下这么记仇,再说她也没亲口说嫌弃他呀,明明是他一直在自说自话。   “我才没有嫌弃殿下,殿下不是要抱我吗?”云棠说着张开双臂,一副任君所为的模样,眉眼笑弯弯地望着李琰,“正好我也累了,殿下不如抱我回去?”   虽然她坐了许久,但还是能面不改色说她累了。   李琰直接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步调悠闲地往外走,云棠已经习惯他们在人前这般亲密的模样,还荡了荡双脚,她靠在李琰的肩头上,优哉游哉地看着身后掠过的风景。   “饿吗?”李琰突然问道。   云棠随口答道:“不饿。”   刚说完,李琰抱着她转了个方向,不再朝着寝殿的方向走。   云棠:“不回去吗?去哪里?”   李琰:“我身上有些汗湿,那浴池已经修缮好,我们去试一下。”   云棠本能地察觉到危机,她故意委屈道:“殿下嫌我重了,我不要你抱了。”说着挣扎着要下去逃跑。   可惜她那点力量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李琰跨进殿内,单手托举着她放到桌案上,靠近她的唇轻声道:“棠棠很轻,不重。”   再多的话便说不出来了,云棠愤愤地咬了他一口。   惯会花言巧语来蒙骗她,哼!   /   翌日巳时云棠方醒,她随意穿了件薄衣坐在食案前缓缓喝着粥,轻薄的衣衫肩头下透出些暧昧的痕迹。   她气鼓鼓地捣了捣白粥,心道这种得了便宜还要得寸进尺的人,果然不该纵容他,索性今日不去挑选什么布料了……算了,一码事归一码事,她还要去尝尝那家食肆的味道呢,才不是为了他。   云棠默默劝服了自己,一碗粥喝完,她正要起身,就见扶桑进来低声禀报:“娘娘,侯府传来消息,侯爷后日要将大公子送往平州。”   云棠动作一顿,难掩诧异:“因为他透露消息的事?”   扶桑:“也不全是,大公子与一位同窗起了冲突,将那人的腿打折了,听说伤得不轻,那位是家中独子很是受宠,父母闹到官府面前,说无论如何要给他们儿子寻一个公道。侯爷押着大公子去道歉,私下将此事了了,但之后又发现这不是大公子第一次打人,以往都是韩氏用钱掩盖事情,这回儿是因为那家人太过强横,才闹了出来。且侯爷还发现,大公子雇人帮他完成课业,以往考学成绩也多有作假,甚至有贿赂先生的前例。   “大公子见事情被戳穿,非但没有悔改,反而还在祠堂破口大骂,说是侯爷害死他母亲。侯爷一夜未眠,今晨决定让大公子随着老夫人一道回平州。”   云老夫人本是为了两个姑娘的婚事才回京,谁知后面出了那么多事,一拖再拖,如今也实在在都城待不下去,索性回平州清静清静。   “侯爷本来是想让大公子远去临县,是老夫人劝说许久,这才让侯爷改了主意,但侯爷没有说归期。”   没有说归期,又曾试图将云景淮远送临县,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云易丰要放弃云景淮了。   以往有韩氏护着云景淮,替他遮瞒许多,如今韩氏一死,云景淮的所作所为再无法遮瞒,终归还是走到这一步。   韩氏怕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儿子会毁在她的过分溺爱中。   作者有话说:   蟹蟹近期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ella_900813”1瓶、“玺欢你”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1章   口脂   永兴长街热闹繁华, 商铺林立。   时近午时,护城河岸边一家新开的素食肆人来人往,客人络绎不绝,二楼雅间临水而立, 一扇扇雕刻精美的花窗映着窗外的初夏美景, 河边的凉风不时吹入雅间内, 轻悠舒适。   护城河泛着粼粼波光, 宛若一条飘逸的银带流淌而过,宽阔的河面游船时而经过,引起一阵波澜, 而桥上行者众多, 临街的吆喝和小贩的叫嚷声不绝。   云棠站在窗边, 她推开面前这一扇花窗, 感受着河边凉爽的气息扑面而来,风吹动她鬓边的碎发,小巧的珍珠耳饰微微晃动,瓷白若雪的侧脸在阳光下透着光。   李琰略带粗粝的指腹抚过她肩上的一处嫣红, 又用披帛将那处遮得严实, 不叫人瞧出半分不对来。   云棠转身拍走那只手, 看到他指腹站着的细腻白.粉,尤觉可气, 声音带起几分抱怨:“我都说了不要碰,殿下非碰,这些脂粉都叫殿下抹去了,若是让人看出不对来, 殿下这几日便睡书房吧。”   昨夜也叫他小心些了, 偏这人怎么都不听, 如今初夏时节,她又不可能像先前那样裹得严严实实,他倒好,半分不为她考虑,依旧我行我素。   在马车上时也不老实,非要去看她肩上的痕迹怎么消失了,脂粉都叫他抹去了,如今也只能用披帛挡着些。   李琰轻咳一声,他自知理亏不敢争辩,捧起一碗冰酪去讨好小姑娘。   “你最近不是说想吃冰食吗?尝尝这碗冰酪,看看味道如何?”   李琰舀出一小口递到云棠面前,云棠哼了一声,不理他的殷勤,自顾自地坐下去吃她的那一碗。   冰酪甜而不腻,配上些酸酸甜甜的水果,又被冰镇过,十分爽口解热。   云棠随意吃吃,一碗冰酪就见了底,她意犹未尽,抬头看向李琰尚未碰触的那一碗冰酪,一双桃花眼亮晶晶地盯着,比看着李琰时还要灿亮些。   李琰:……他一瞬间觉得自己还不如一碗冰酪珍贵。   他默默将那碗冰酪推了过去,看着小姑娘愉悦地吃完他的那一碗,再抬头看向他时目光都柔和了许多。   李琰:……他确定了,他如今确实不如这一碗冰酪。   云棠满心的不悦确实是被这两碗冰酪消解下去,这家素食斋也不复盛名,每一道素食从摆盘到味道都独一无二,云棠点了许多,吃到最后才发现她根本吃不完,于是又将目光晶莹地看向身旁的夫君。   李琰终于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真是越大越大胆了,抢孤的冰酪,如今还要孤帮你解决剩饭剩菜。”   云棠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她凑过去亲了一下李琰的侧脸,理由充分道:“不能浪费嘛,一饭一菜当思来之不易,殿下肯定也舍不得浪费,对不对?”   小姑娘生气是真生气,该使唤他做事时却极其上道。   李琰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宠溺又无奈地叹道:“你啊。”   刚刚就提醒她会吃不完,但她还是点了这么多菜,这是打定主意他会帮她解决。   不过他自己宠出来的小姑娘,当然只能惯着。   李琰慢条斯理解决完那些饭菜,期间云棠觉得实在过意不去,自己又吃了些,两人将这一桌饭菜解决得丝毫不剩。   但饱暖生困意,云棠索性趴在李琰的肩头上小眯了一会儿,窗外的微风不时吹进来,李琰抱着她让她卧得尽量舒服些,他见她困得紧,思索着要不要带她到附近的客栈休息一下。   只是云棠记着还要选布料的事,她睡得并不沉,李琰要将她抱起来时,她在他肩头蹭了蹭,像是小奶猫一样哼哼唧唧地道:“别动,我再眯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花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有铃铛碰撞的悦耳声传来,那声音绵柔不断,将云棠的困意驱散。   她推开花窗朝外看去,只见护城河的宽阔桥梁上,正有一队人马朝前走着,他们中间围着一座轻纱覆盖的轿辇,轿辇四个角落都挂着铃铛,行动间随风而响,清风扬起纱幔,隐见其中穿着异族服饰的女子端坐其中,一张素白缀着珍珠的面纱遮住她大半的容貌,叫人瞧不清楚。   云棠看见轿辇前后跟随的宫内护卫,猜测道:“殿下,这是北黎的使者吗?”   她早就听闻北黎使者将于近日进京,北黎一直是大楚的强敌,皇帝刚登基那一年,北黎曾趁着大楚朝局不稳侵犯边境,当时是庆王领兵抵御,击退北黎,最后与北黎签订盟约,互不侵犯。   “是他们,”李琰识得北黎人的装束,他看着那一队人马,目光微暗,“如今盟约期限将近,他们此次进京是为签订新的盟约。”   不过北黎野心难消,此次使者进京究竟是何意图还未可知。   云棠看着那队人马消失,她知道坐在最中间的定是北黎王女,近来宫中也在传,北黎此次让王女进京,似是有意和亲。   至于与谁和亲,尚不可知。   云棠收回目光,不去胡思乱想,她整理好发饰,朝素食斋外走去。   这间素食斋离附近的首饰布料商铺并不远,云棠和李琰并肩走在长街上,一路上行人回望众多,他们低声讨论这两位衣着相貌不凡的年轻夫妇身份,周边商铺的吆喝声似乎也更大了些。   云棠已经习惯这样的目光,她正要走进一家布庄,李琰握住她的手腕,却是带她走向布庄旁边的脂粉铺子。   女掌柜见他们二人气质不凡,自是殷勤招待,李琰也没怎么听那些话,他的目光在那些脂粉间扫过,最后落在一盒细腻如雪的脂粉上。   掌柜眼尖地察觉到,立刻将那盒脂粉奉上前,笑着道:“客官好眼力,这盒脂粉名叫雪颜粉,因其质地细腻且不易溶于水,颇受都城的姑娘们喜欢,客官可要试试?”   李琰接过那一盒雪颜粉:“店内可有试妆的地方?”   “自然是有的,客官这边请。”   掌柜领着他们朝一侧的隔间走去。   这隔间虽小,里面铜镜木梳巾帕清水倒是一应俱全,本就是准备着给客人们试妆换妆的地方。   云棠不太明白李琰怎么突然兴起带她来瞧脂粉的兴趣,她捂住自己的脸,警惕道:“我瞧着这雪颜粉不错,直接买下吧,不用试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根本不懂什么脂粉,若是任由他乱涂乱摸,她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李琰见她一副快要炸毛的样子,他伸手不紧不慢地在瓷盒里沾了些脂粉,他确实不太懂这些东西,不过这盒脂粉瞧着和她出门前用的那盒挺像,应该也可以吧?   云棠还在防范着他给自己抹粉,在他靠过来时还要后退,接着肩膀一凉,她搭在肩上的披帛滑落在臂弯处,那细腻如雪的脂粉被涂抹到她的肩上。   李琰微砺的指腹在她的肩颈上缓慢轻揉,渐渐遮去那片嫣红,云棠偏头不去看她,如此一来肩颈上的触感更加明显些,那手指顺着她的肩轻轻扫过她的锁骨,又像是无意地往上攀沿,沿着她的脖颈向上。   脂粉的香味一路在肌肤上蔓延,云棠放在身侧的手微动,她握住那盒被放在桌上的脂粉,接着一偏头对着脂粉盒朝李琰猛地吹了一口。   质地细腻的脂粉轻盈散溢,落在深色的衣襟上分外明显,连带着他的眉毛眼睫上都沾上些白.粉,好在他闭眼及时,才没被迷了眼睛。   李琰一睁眼,对上一张铜镜,他在铜镜里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接着听见小姑娘在铜镜后面笑着道:“我的殿下,好看吗?”   他拨开铜镜,看到笑靥如花的一张芙蓉面,小姑娘还不忘威胁道:“殿下以后还敢在外面乱来吗?”   李琰也不在意满身的狼狈,他俯身亲了一下小姑娘的红唇,眉目挑衅:“孤正在乱来,你当如何?”   云棠蹙起秀气的眉毛,不甚有杀伤力地威胁他:“我咬你。”说着当真在他唇上咬了一口,唇脂蹭在他的唇畔上,红润的色泽十分明显。   云棠瞧着,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她将蹭在他唇上的口脂抹开,还不忘威胁他:“你今日欺负了两次,我也要欺负你两次,就这样,不许擦。”   第一次抹口脂的太子殿下默默站了一会儿,接着将身上的脂粉擦干净,当真抹着口脂走出去。   云棠跟在他身后几次快要忍不住笑,其实那点口脂抹开便很淡了,只是她看得出来,李琰很不适应,她在挑布料的时候,偶尔问问他的意见,他都只是点头示意,似乎开口说话很艰难。   纵使这般,他还是顶着这口脂回了东宫,一进寝殿,就将小姑娘堵在榻间,报仇似的将她口上所有的口脂亲得干干净净,最后也不知谁的唇更红一些。   “殿下忒不讲理,明明是你先欺负我的。”   云棠愤愤拿着手帕去擦他唇上的口脂,正要跟他再理论几番,听见孟谦在门外道:“殿下,俞太医进宫了。” 第52章   离霜   李琰眸光一闪, 他握住云棠的手,止住她擦拭的动作,让人准备一盆清水来,他用白帕将唇上沾着的口脂擦干净。   云棠站在他旁边看着他利落的动作, 他似乎很急着去见俞太医, 这位俞太医出宫游历三年, 如今甫一回京立刻前来东宫, 云棠不由自主想到他的头疾,她隐隐觉得这位俞太医许是知情的。   李琰擦拭完口脂,他刚往前走一步, 衣袖忽然被人扯住, 转过身看见云棠抿唇望着他, 她眼中犹豫不决, 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李琰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想去听一听?”   心思被猜中,云棠便颔首应道:“是关于殿下头疾的事吗?如果是,我想一起听一听。”   从前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知晓这些事情, 但如今她不想整日提心吊胆却不知他的情况, 她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事。   “既如此, 那就请俞太医过来,你有什么想问的, 尽可问他。”   李琰没有一丝回绝云棠的意思,他复又握着云棠的手坐下,见小姑娘有些愕然地望着他,伸手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我还在想, 你什么时候会忍不住问我。我知道, 你不敢问, 但或许其实我也不敢说,今日便让俞太医告诉你一切吧。”   他不知未来如何,也不知俞太医带回来的消息是好是坏,但既然她想知道,他就让她知道。   不到半刻,孟谦引着一位年愈五十的老者走进来,那老者步伐稳重,脚步声却极轻,看得出是个练武之人,他两鬓间白发极少,面容宽和,精神矍铄。   他背着药箱走进来,低身行礼:“微臣见过太子,见过侧妃娘娘。”   “俞太医不必多礼,请上座。”   俞清源谢礼过后,方才坐下。   孟谦领着服侍的众人退下,殿内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李琰开门见山:“不知俞太医此去三年,有何所获?”   俞清源见他不避着侧妃,思及应是他信任之人,于是从药箱中取出五味药草,递与李琰:“回禀殿下,这是微臣三年来寻回的五种药草,由这五种药草配制出的药丸可以缓解头疾,但若想根治,还缺一味药。”   “什么药?”   “北黎圣物,冰珀。”   俞清源答完,殿内一静,李琰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紧,云棠察觉不对,她心下有些不安,问道:“怎么了?是这冰珀很难取吗?”   俞清源心中微叹,他声音有些沧桑地答道:“侧妃娘娘有所不知,十年前北黎王室曾发生过一场大火,存放冰珀的宫室被燃烧殆尽,这圣物百年方得,那场大火却将北黎王室所有的冰珀一尽燃烧,如今这世间,再难寻得一方冰珀。”   “冰珀有起死回生之效,亦是解开离霜花毒性最关键的一味药,只是微臣无能,三年来也未曾寻得一方冰珀,还请殿下治罪。”   俞清源说着跪下请罪,他心中叹自己无能,遍寻三年竟是毫无所获,如今难道只能束手无策吗?   “俞太医为孤寻来这五味药草,已是不容易,孤岂能责怪于你?”李琰赶忙起身扶起俞清源,他看向那五味药草,他深知俞清源为寻来这五味药草也是费尽心力,“当初孤尚不知身中何毒,若非俞太医这些年一直为孤寻医问药,孤又如何撑到如今?”   俞清源见李琰神色平静,知他怕是已猜想过最坏的结果。   李琰忍受离霜花毒十余年,早已将希望放得很低。   但俞清源看着这个孩子长大,慧贤皇后临走前托他好生照看这个孩子,他如何能见他解毒无望?   俞清源压住悲观的念头,他取出脉枕:“不知殿下如今身体如何?还请让臣诊脉一查。”   俞清源两指搭在李琰脉上,云棠在一旁看着,她注意着俞清源的神情,见他神色愈加不好,心也越发往下沉。   “如何?”云棠见他收回手,急急问道。   俞清源收回脉枕,表情略微凝重:“殿下这几月头疾发作是不是较以往更加剧烈?”   “是,幻境较以往更加真实,对心神的影响也更加剧烈,且发作时日在不断缩短,若是孤没猜错,这是离霜花毒的后期症状。”   李琰平静说完,云棠却止不住惊愕看向他。   她只见过他四次头疾发作,她知他发作时日间隔在缩短,但她从不知他还会看见幻境,更不知那些幻境还会影响他的心神。   云棠:“那幻境会蛊惑殿下去做什么?”   俞清源见她不知,又看了看李琰,见李琰点头,这才答道:“殿下身中之毒名为离霜,是为离霜花研制而成的毒药,此毒发作时头疾难忍,头痛欲裂,伴随着出现中毒者心中最愧疚的人和事,亦或是心中最恐惧的事,那些幻境会利用这些愧疚和恐惧心理蛊惑中毒者用性命赎罪,所以中此毒者,后期往往会被头疾或幻境折磨疯,从而选择……”   俞清源没有说下去,云棠已经猜到他最后要说的话——所以中毒者最后会选择自尽了结。   云棠身体微颤,她感觉到心底蔓延出的恐惧,那种真切落到实处的恐惧,逼着她不得不去面对,她看向李琰,眼中渐渐漫出泪来。   然而她很快又想到另一件事,她猛地看向俞清源,眼中带着些希冀:“俞太医,我似乎能缓解殿下的头疾,您帮我看看吗?”   “什么?”俞清源尚不知此事,他先是看向李琰。   李琰上前安抚地握住云棠手腕,他解释道:“侧妃生母年少体弱,当年其父为续其性命,曾设法从北黎求来一块冰珀。医药典籍中也曾记载,服用冰珀者及其子女身上会携带一种极其浅淡的香味,且身体较常人更为寒凉。许是因此,孤触碰侧妃肌肤会缓解头疾,意志昏沉之时,侧妃身上的体香也确实能帮孤清醒。”   李琰早已探知过一切,先前云棠生母身份不明,他无法得知原由,后来他寻人问过纪北昱,又去查了医药典籍,所以大概能猜到一些因由。   只是这些事情他一直没有告诉云棠,他总想着俞清源或许会给他带来好消息,但如今云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问时,他无法再隐瞒。   俞清源得知前因后果,他这三年查阅过许多关于冰珀药性的书籍,深知李琰猜得对,他本还想说些什么,对上李琰的目光,又将那些话咽了下去,转过身取出一瓶药丸递给李琰。   “这是臣这三年来研制出的药丸,这五味药草虽然不能彻底清除离霜花之毒,但也能延缓离霜花毒性加剧。臣会继续研制解药,必定帮殿下清除离霜花之毒。”   俞清源将药瓶留下,背着药箱离开内殿。   云棠看着那瓶药,又想起被大火吞噬殆尽的冰珀。   她看向李琰,他面上神情柔和,没有因为俞清源的话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是一瞬间的失态而已。   他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如今俞清源找齐其他五味药,可以延缓离霜花毒性加剧,也就代表他还有时间,比起最糟糕的结果,这也算是一件幸事。   云棠看着他那般温和平静的神色,心头愈加苦涩:“殿下,你是什么时候中的毒?”   她一直没敢问,此刻却痛恨自己的软弱,她根本不知他这些年在面对什么,甚至还因为他的利用与他生气。   她如今无比庆幸自己可以帮他,哪怕只帮他一点点,哪怕只让他减少疼痛一点点。   李琰抚过她眼角的泪,缓声答道:“是那年我和阿玹出去,刺客伤了我一剑,那剑上有剧毒,我九死一生醒过来。直到来年我第一次头疾发作,险些伤了自己,是孟谦拦下我。后来俞太医查出是离霜花毒,三年前他才探知到研制离霜花毒的解药所需草药,所以他假借离京远游为我寻药,如今能寻来五味药草,已是幸事。”   他说是幸事,云棠眼眶却更加湿润。   李琰越平静越淡然,她便更加替他觉得难受酸楚。   他第一次头疾发作时才十一岁,十余年的时间,他忍受着一次次头疾发作,渐渐成长为众人心中德才兼备的储君。   他独自忍受那些疼痛,甚至开始习惯,开始学着接受最坏的结局。   云棠心中被狠狠刺痛,她想,若是他们能早些遇见便好了,她可以早一点帮他分担,早一点陪在他身边。   “殿下。”   她想问,他会离开她吗?   “我在。”李琰温声回应。   云棠静静看着他,她的目光描摹着他的五官,她突然靠近他,柔软的唇触碰到他微凉的薄唇,她抵着他的齿关,近乎呢喃地道:“李琰,不要离开我。”   她从未如此表现过对他的依恋,在即将失去的边缘,她更加确信自己的心意,她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她的夫君。   少女的亲吻笨拙又莽撞,面颊上几滴泪水滑落在唇齿之间,酸涩到让人心里发苦。   她像是一个即将要失去庇护的小兽,用尽力气去挽留他。   李琰缓慢轻抚她的青丝,温柔轻缓地回应她的亲吻,他抵着她的唇,声音清润又带上几分心疼:“别怕,我还在。”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若是最终逃不过那个结局,他或许不该去招惹她,不该一步步让她深陷其中。   但他终究是自私的,他想要看见他的小姑娘为他喜笑嗔痴。   他明明已经深陷泥潭,但还是任由欲念占了上风,将无辜的她牵扯其中,引她动心引她沉沦。   他未曾想过,他这些年唯一看到的希望,最后竟成了他最放不下的牵挂。   作者有话说:   蟹蟹投手榴弹的小天使:“蕾蕾”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哒!^_^ 第53章   取血   余晖散落天际, 河中的红鲤鱼在夕阳中上下跳跃,咕噜噜的泡圈圈不时在湖面上炸开。   云棠坐在凉亭里,李柔蓁坐在她身侧,桌上放着今日外出买来的糕点, 她们闲散聊着话。   近来都城里热闹的事有两件, 一是北黎使者和王女进京, 这才短短半日, 见过那王女的人都说王女天生丽质,见之令人难忘;二是梁家公子梁熠整日里跟着二公主身后,让他往东绝不往西, 难得休沐的日子还陪着二公主出门逛街, 手上肩上大包小包快要将他人都淹了。   云棠不大能想象出梁熠如何跟在李柔蓁身后百般讨好, 不过她乐得见此, 李柔蓁喜欢他那么久,也该让他尝一尝求而不得的苦,总归她是站在李柔蓁这一边。   “什么正人君子,他们是没瞧见他混蛋起来是什么样子。上次若非我拦着, 他当真要动手去揍那邹家公子, 他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 侍郎动手打人,这像什么话?”李柔蓁一边忿忿地塞着糕点, 一边抱怨道。   云棠看得出她心情还是不错的,邹家公子心悦二公主,这话都快传遍满都城了,当然会引起梁熠的醋意。   “我当梁公子只会读圣贤书呢, 现在想想, 应是把不书生的那一面, 都展示给你看了。”云棠笑着调侃着,她手指一扬,往湖中扔了些许鱼食,那些锦鲤蜂拥而上,她指着挤在最外围的一只锦鲤道:“现在梁公子怕是认为他是那只挤在最外面的锦鲤,可不得着急吗?”   “那我可不是鱼食,我是明珠,是他得不到的明珠!”李柔蓁才不轻易松口,她噘着嘴不开心道:“别以为现在讨好我几句,就以为我忘了他先前怎么说的话,他不过教了我半年读书习字,张口闭口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既然他这么好为人师,那我就认下他这个师父,让他当一辈子的先生吧!”   云棠被李柔蓁的话逗笑,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知道李柔蓁是在怄气,也不多劝。   她擦了擦手上的鱼食,有些出神地望着那满湖的锦鲤。   她还是担心李琰,偏偏这种担心最是无用,她什么都做不到,纵使她体内有冰珀药效,也无法当做解药——   解药?   不对,云棠微微蹙眉,她垂眸看向手背上的青筋,若是她体内当真有冰珀药效,她的体香还可以帮他清醒缓解头疾的疼痛,那血液呢,血液会不会也有效用?   云棠豁然起身,李柔蓁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瞧着你今日就有些不开心的模样,是不是大哥欺负你了?”   云棠急着去问俞太医,她摇了摇头,随口编了个谎:“没有,只是想到还有些庶务没有处理,我瞧你挺喜欢这些糕点,便带些回去吧。”   “好呀,”李柔蓁不疑有他,让人装了一些糕点,临走前不忘叮嘱,“那下次你要出去,一定要约我啊。你现在都只爱粘着大哥,都不爱和我出去了。”   云棠笑着推着她的肩膀往前走:“好,下一次我们一起出去,不带你大哥。”   李柔蓁得了满意的回答,欢快离去。   云棠看着她走远,李柔蓁丝毫不知李琰的头疾,满宫中也只有孟谦和俞太医知晓此事,如今多个她。   李琰第一次头疾发作的时候,慧贤皇后过世不久,贤妃势强,太后一力支持贤妃,顾若依那时也不得宠,且皇帝因为李玹的事对他心存芥蒂。   他那时不能行差踏错半步,若是传出储君患有头疾一事,东宫地位不稳,事态会如何发展谁也不能预料,所以只能选择瞒下此事。   而如今,这件事已经不能轻易被人知晓,但若是一直寻不到冰珀,研制不出解药,事情早晚会有瞒不住的那一天。   云棠不愿意去考虑最坏的结果,她回到寝宫,借口身体不舒服,让人请了俞太医过来。   俞清源一来,云棠便挥手让人都退了下去,她直言问道:“俞太医,既然我体内残有冰珀药效,我又可以缓解殿下的头疾,那我的血液呢,会不会也能起到作用?”   她问得很急,眼中闪着希冀的光芒,似乎生怕俞清源会对她说出否定的话。   俞清源没想到最先想起来问这件事的人,竟然会是云棠本人。   他稍作犹豫,还是实话实说:“回禀娘娘,臣也确实想过此事,古籍上也曾记载服用冰珀者体内会残有药效,只是臣不知娘娘体内的血液能起到什么作用,况且取血会伤身……”   “不过取一些血而已,俞太医不必顾忌,我愿意配合。”   云棠说着,从一旁取出来一把小刀,她递给俞清源:“俞太医,您看看要从哪里取血。”   她积极地仿佛不是要取自己的血。   俞清源看着眼前这个满眼含着期冀的少女,她在乎他的夫君,所以哪怕是要取她的血肉,她也在所不惜。   俞清源有些欣慰。   他受恩于顾家老国公爷,后来为了照料慧贤皇后进宫做太医,二十几年的光阴,他是看着李琰这个孩子长大,看着他忍受了十几年的头疾,看着他一个人苦苦撑着。   他希望这个孩子身边有人陪着,他希望有人能陪伴关心这个满心孤冷的孩子,好在如今这个人出现了。   俞清源没有接过那把刀,他问道:“不知此事殿下是否知情?臣刚刚未曾言及此事,也是担心殿下不会同意,娘娘不若先问询一番殿下的意思?”   俞清源看得出李琰对云棠的在意,所以刚刚他才没有说出此事,但他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聪明,竟自己猜到这件事。   “我……”云棠一顿,她其实不太敢把此事告知李琰,她下意识地觉得李琰不会同意,但是……   “俞太医放心,只是取一些血而已,殿下那边我会去说,还请俞太医动手吧。”   云棠现在看到机会,她自不肯放过,而俞清源也想试一试,他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白瓷瓶,在云棠左手腕的内侧割出一道口子,将血液注进瓷瓶中。   云棠感受到手腕内侧的疼,她蹙眉忍着,直到那白瓷瓶注满,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手腕内侧割开的刀痕其实并不长,俞清源很快上药将那处包扎起来,一圈白惨惨的细布包着手腕。   云棠看着这么扎眼的伤处,有些犯愁,她思索着要不要找个借口骗一骗李琰?   她理由还没想好,俞清源刚刚走了没多久,她就看见李琰走进殿内,她着急忙慌把衣袖放下来,赶忙遮住那道伤处。   “殿下处理完政事了?准备用膳吗?”云棠主动上前询问。   李琰皱眉看着她,见她不像是生病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听说你召了太医,可是午时冰酪食多了,现在不舒服吗?”   云棠本还在想找什么借口,结果李琰帮她把借口找好了,她顺势说下去:“应该是吃多冰食有些不适,俞太医说了没事,殿下不用太担心。”   “早知便不该将我那碗也给你。”李琰有些懊恼,他算了算日子,接着道:“你这几日不许再用冰了,你们看着侧妃,若是侧妃偷偷吃了掺了冰的东西,孤拿你们是问。”   云棠张了张口,但她自己说出的谎,只能继续圆下去。   但她和李琰朝夕相对,这件事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瞒下去?   夜间烛火刚熄不久,又突然被人点亮。   李琰将床头的那盏灯点亮,他目光寒凉地落在床榻间——小姑娘瑟缩地躲在墙角,凌乱的衣衫露出她的肩头与锁骨,墨发披散,细长白皙的脖颈此刻微微垂落,两只手缩在被窝里,目光躲来躲去不敢看他。   他坐到床沿,单手将云棠连同被子一起扯了过来,他扯开被子,直接拿出她的左手,看见她手上包着的一圈白布,眸光寒气森森:“不打算解释一下?什么时候弄伤的,为什么不和我说?”   云棠此刻也觉得自己笨,她还不如先前寻个借口骗他,床榻之间,他又不是那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这不,刚给他碰到手腕,就发现不对了。   “不小心弄伤的?不是很严重。”云棠嗫嚅道。   “不是很严重?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李琰不打算让她把这件事蒙混过去,他抬起小姑娘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他:“傍晚时你召俞太医做什么了?是不是和你手腕上的伤有关系?”   云棠心中一叹,李琰太聪明了,她又觉得自己更笨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从实招来,省得现在被逼问。   “我、我想着我的血会不会有什么作用,所以就让俞太医取了一点……”   她比划着极少的一点,李琰面色却愈发难看。   他还未曾这么凶地盯着她,云棠被他看得委屈了,她鼻子一酸,眼眶瞬间湿了。   “我也是担心你啊,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况且又伤得不严重,比起你忍受的疼痛,这又算得了什么?难道你要我看着你受苦,却只能束手无策吗?”   云棠越说越委屈,她一边掉着金豆子,一边拍开李琰的手:“我手都伤了,你还凶我,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凶过我。”   小姑娘先发制人,李琰原本还想训她胆大妄为,自作主张,被她一哭一委屈,只能无奈地揉了揉眉心,缓和下神色:“我没有凶你,只是你该与我商议一番,我是怕你疼,怕你受伤。”   “不疼的。”云棠声音还有些哽咽,她见好就收,看见李琰不冷着脸,又攀着他的肩头靠近他,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道:“只是取一点血而已,我想为你做点事,真的不疼的。你别那样凶我,我会害怕的。”   李琰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她的脸颊:“我瞧你现在是一点也不怕我了,我还一句话没说,就成了凶你的大恶人了,你看看你哪里有害怕的样子?”   “我都哭了,怎么不怕?要不是害怕,我又怎么会不敢和你说真话?”云棠振振有词。   李琰不急着与她争辩,他仔细检查了一下云棠手上的伤,确信只是个小伤口,这才没有继续计较。   他眼睫一掀,看见小姑娘正望着她,一双眼睛漫着水光,湿润润地望着人,眼尾还染着红晕,肩上的衣衫也未曾整理得很好。   他把她的衣袖放下,起身吹灭床头那盏灯,落下床幔后,小心着不去碰云棠的左手。   他将小姑娘抱进怀中,似笑非笑地回答刚刚她那句话:“那是因为我的棠棠是水做的,一碰就爱哭。”   再多的话只叫人堵在口中说不出来了。   云棠想,她刚刚应该哭得更凶一些的,这人果然做不成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第54章   不甘   是夜, 庆王府。   内室中弥漫着浓郁苦涩的药味,庆王端坐在床榻前,他手中端着一碗乌黑的药汁,拿着汤匙不紧不慢地搅了搅, 摸着碗壁觉得温度适宜, 这才将药碗递了过去:“母亲, 该喝药了。”   余氏一直看着儿子的动作, 她的目光并不慈善,反倒充斥着怨恨与不甘,她病了许久, 如今面色憔悴, 面容枯槁, 说话声音都嘶哑难听, 一出口还是往常那些训斥嘲讽的话。   “ 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盛夏天里也受不了凉气,比我这个妇孺还要脆弱,你自己先多喝些药吧。”   庆王习惯母亲的冷嘲热讽, 他依旧稳稳端着药碗:“儿子已经喝过药了, 近来母亲睡得不安稳, 喝了药才能睡得更舒服些。”   余氏最看不得的就是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她一股怒气涌上心头, 猛地挥手将庆王手中的药碗打落在地,手指着他训斥道:“我很早之前便与你说过,他们父子野心勃勃,若非先帝, 你父亲怎么会死?这天下本该是你父亲和你的!但你根本不听我的话, 还去帮李慕寒攻打北黎, 自己落得一身病,你的好堂兄却坐稳天下,他现在可还记得你这个堂弟?我怎么就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   余氏说得太急,她身子本就不行了,厉声呵斥一番下来,止不住地咳嗽。   庆王神色依旧平静,他捡起落在地上的药碗,拍了拍母亲的后背帮她顺气,余氏一把挥开他的手,他面色依旧无波无澜:“儿子再去熬一碗药,母亲也该顾着些自己的身子。”   余氏冷嘲一声:“我这身子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说不定哪天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了,可惜死前还要看着他们父子如何享受你父亲打下来的天下,我便是死也不甘心!”   余氏的声音不算小,但这院子前后能留下的人都是心腹之人,不该传出去的话一句也不会传出去。   庆王不再回应余氏的话,他端着药碗走出去,随意在廊下坐下,拿着扇子看着药炉上的火。   夜色深沉,庆王看着那处空落落的庭院,似乎看到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跪在庭院中的身影。   少时他不懂母亲为何不甘心,屡屡与母亲顶嘴,母亲气急了就会罚他跪在庭院中,一跪几个时辰,母子两个谁也不肯先服软,关系如此僵着竟也过了十几年。   余氏那样的话他听过千百遍了。   当年先帝和怀恩太子跟随圣祖帝攻取天下,天下刚刚平定的那一年,怀恩太子和先帝外出遇刺,怀恩太子为救先帝而亡。   他的父亲是怀恩太子,若是没有那一场刺杀,现在坐在这个皇位上本该是他。   可惜世事无常,那时他的母亲刚刚怀上他,甚至没来得及将这个消息告诉父亲,却先得知父亲的死讯。   这么多年过去了,余氏还是不甘心,她许多次在他耳边说,这一切都是先帝的阴谋,是先帝野心勃勃,才苦心策划一场刺杀,让怀恩太子丢了性命。   余氏那般笃定,他也曾疑心过。   可是无论他怎么查,这件事都没有任何疑点,甚至那一众追随圣祖帝打天下的老臣都知道,怀恩太子和先帝手足情深,战场凶险,先帝也曾多次救过怀恩太子,若非要论恩情,他们兄弟也不知欠对方多少条性命了。   一次意外而已,偏这一次意外,夺走怀恩太子的命,夺走余氏皇后的美梦,令她发疯入魔。   她对唯一的儿子苛刻无比,她企图在他身上看到怀恩太子的影子,企图让她的儿子夺回本该属于他们的一切。   庆王想了许多,直到那一碗药重新熬好,他再次端了进去,只是这次他放在床头,没再多说什么。   余氏也没力气再骂,她还不想死,所以还是喝下了那碗药。   庆王等她喝完,端着药碗重新走了出去。   这药里有助眠的药草,余氏很快睡了过去。   庆王确信屋里不会再有动静,才缓步走回书房。   他走进书房,轻轻转动放在书架上的一个花瓶,书架朝着两边打开,他踏着木质的阶梯走到下面的密室,这里存放着一些军械,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正随手抬起一个弓.弩,她一转身,手中的弓.弩正对庆王。   庆王身后的侍卫立刻上前挡住,那女子轻声一笑,艳丽的眉眼向上挑了几分,她瞥了一眼庆王平静的神色,将弓.弩随手丢弃在桌上:“多年不见,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   这女子的相貌与中原百姓样貌不同,双眸深邃,眉眼间隐隐带着些许阴郁,但依旧不减她的美貌。   若有故人在,便会识得她是当今北黎王一母同胞的妹妹,曾经嫁予当今圣上的兄长,废太子李慕循为侧妃,后来李慕循谋逆,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跌落山崖而亡,甚少有人知道她被北黎王救了回去。   但庆王知道,因为是他帮助这个女子逃了出去。   庆王示意侍卫退开,他神色淡然地道:“多年不见,姬夫人还是在为李慕循守寡。”   姬梦岚面色一僵,她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从旁人口中听见李慕循这个名字了。   “如今怕是也只有你还记得殿下了。”   “不一定,循太子的部下和前朝余孽屡屡作乱,若非太子出面镇压,百姓也没有如今的安康之日。所以应该还有许多人记着李慕循的名字,不过只记得是罪人。”   姬梦岚面色瞬间难看起来,她咬牙道:“王爷也认为殿下是罪人吗?成王败寇,对错皆由胜利者决断。殿下没有错,他不过是在争自己应得的东西!”   庆王听着,只觉得这话和余氏的口吻十分相似。   既是成王败寇,又何必如此不甘心?   当年姚皇后残害先帝子嗣,连累尚是太子的李慕循,给了李慕寒(皇帝)登基为帝的机会。   李慕循不甘心,联合前朝余孽意图谋逆,功败垂成,怨不得谁。   庆王不欲与她争辩,他问道:“北黎使者今日方进京,姬夫人迫不及待寻来,不知所为何事?”   姬梦岚收敛怒气,肃色言及正事:“我早已将消息传给王爷,王爷既已知他体内有离霜,为何还不揭穿此事?一国储君身中剧毒且没有解药,此事若是传出去,他的太子之位必定不保,如此一来顾若依的孩子才有机会,不是吗?”   庆王听出她此行目的,他随意挑着面前的弓弦,不疾不徐地道:“急什么,你不是说离霜花的毒性在加重吗?既如此,等他自己露出马脚,本王何必动手引人怀疑?”   姬梦岚受不了“等”这个字。   当初行刺李玹和李琰的事情过后,北黎王怕她再惹出旁的事情来,也怕皇帝查到是她动的手,不准她再前去大楚,将她拘束在宫中十余年,甚至斩除她的心腹。   若非如此她早可以将李琰身中离霜的消息传出去,没有李琰这个太子,说不定大楚早被那些前朝余孽搅得不得安宁。   “你若再等下去,生了变数,亦或是他寻到解药,你还如何为顾若依和她的孩子争得机会?”姬梦岚语气急切,也忍不住生出困惑:“李慕晟,你难道不恨吗?他登基初年,你为他抵御外敌,落得一身伤,他却在你出征之时夺走你心爱之人。你看着你的心上人为他生儿育女,你难道一点都不恨吗?”   姬梦岚话音刚落,庆王手中的那根弓弦骤然断裂,他的目光变得阴鸷。   姬梦岚看着他难得的失态,肆意一笑:“是我忘了,你当然恨。不然当初也不会帮我行刺,他那么疼爱那个幼子,百般小心养着,却因为一次踏青受惊而断送了性命。说来那个孩子还真是脆弱,他的兄长身中剧毒都能熬过去,他不过受些惊吓,破了些皮,最后竟因此断送了性命,真是可笑。”   姬梦岚语气嘲讽,眼中忍不住得意之色。   李玹的死,是她这么多年最为得意的事。   李慕寒如此疼爱幼子,她能在李慕寒心中狠狠插上一道,是这些年最为快意的事。   庆王看着眼前断裂的弓弦,他的指腹不断溢出鲜血,他像是不会疼一样,眸色再次变得平静:“若李琰当真寻得解药,那便更不该动手。姬夫人若有能耐,不如自己动手更为方便。”   “你!”姬梦岚看他油盐不进,眼见劝说不得,负气离开。   直到回到驿站,她又想起另一个人,低声对身旁的心腹道:“安排我和三皇子见一面。”   这世上不乏野心之人,李慕晟不急着动手,但顾若依的那个孩子呢?   她不信李珩对皇位没有任何肖想之意。   她既不能替殿下夺回这天下,那便搅得他们皇室不得安宁,让她的王兄有毁了这大楚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名字小贴士   皇帝:李慕寒   庆王:李慕晟(怀恩太子的儿子)   废太子(循太子):李慕循   皇后:顾若依   慧贤皇后:顾若曦 第55章   合谋   天际蔚蓝, 一轮红日遥遥挂着,光线透过花窗,在少女的身影上描摹出朦胧的光晕。   云棠坐在软榻上,专心绣着手中的月白锦衣, 忽而看见扶桑走进来, 朝她指了指外面, 她立刻起身将那套尚未完成的月白锦衣藏了起来, 又拿起准备好的书册,坐在软榻上随意翻着。   殿内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她撑着额头装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来, 上身一倾刚要摔到小桌上, 又被人握着腰身扣到怀中。   她转过身, 睁开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趴在他的肩头小声咕哝:“还以为你不回来睡午觉了,我正打算先睡呢。”   “今日忙了些,困了就睡吧,我陪你躺一会儿。”   李琰抬手将小桌撤走, 又将这几日才挂上的卧棂窗放了下来。   云棠困了喜欢直接睡在这软榻上, 但她又不习惯休憩时有太强的日光, 所以李琰让人在花窗里面装上这卧棂窗,她想睡觉直接拉下来就行。   他搂着小姑娘的腰睡在外侧, 知道她真的怕热,也没有抱得很紧。   云棠本来只是装装样子,结果在他怀中躺了一会儿,当真困得睡着了, 再醒来时, 他已经去文华殿议事了。   前日北黎使者进京, 今日早朝都是在议论关于新盟约的问题,此事事关未来两国的关系,李琰身为储君,自然脱不开身。   云棠知道他每日回来也只是陪她小憩不到半刻,等她睡下又会悄无声息地离开。   不过他忙着也正好,前日她选中一匹月白的锦缎,这两日正在学着做衣裳,生怕叫他提前发现没了惊喜。   但是……   云棠透过花窗,看了看湛蓝的天边挂着那轮红日,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窗外的绿叶都被晒得有些没精打采。   云棠放下手中的衣裳,朝着暮辛唤道:“暮辛,去厨房看看我吩咐做的绿豆糕和绿豆汤有没有冰好,若是冰好了,就差人……算了,让他们装好送过来,我去送给殿下。”   其实还没到盛夏天里,不过在太阳最烈的时候出去走这一趟,并不是很舒服。   云棠尽量走在阴凉处,守在文华殿外的侍卫见到是侧妃,一边着人去通禀,一边引着云棠走进去——他们事先听过吩咐,若是侧妃前来不许阻拦。   云棠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议事的正殿,还没走进去,便听见里面有大嗓门的武官朗声笑道:“听闻那北黎王女对殿下芳心暗许,此次执意跟着使者前来,只为见殿下一面。臣昨日还瞧见那王女一面,那容貌当真不输京都美人……”   话还没说完,有眼尖的透过窗户看见正在走过来的侧妃,立刻用手肘撞了一下那武官。   武官一脸莫名地看向同僚:“你撞我作甚?你昨日不也瞧见了,那王女确实生得好看……”   同僚被他气得要死,近乎咬牙地小声提醒他;“你能不能有点眼色?你看看殿下的脸色。”   武官被他一提醒,这才抬头瞅了一眼太子的神情,偏这时外面内侍又通禀道:“殿下,侧妃娘娘到了。”   武官心里一咯噔,他看见李琰冷冰冰的神色,再想想自己刚才的话怕是被侧妃听去了,如今谁人不知太子和侧妃感情甚笃,他倒好,在这里陈述北黎王女对太子的恋慕之情。   他深深地低下头,再不敢乱说话。   那边云棠已经缓步走进来,她思及殿内有人议事,所以准备的绿豆汤很多,一人分去一碗,还剩下许多。   她亲手端着一碗绿豆汤递给李琰,接着端出来独属于他那一份的绿豆糕:“这是妾身亲自配的料,殿下尝尝合不合口味?”   她甚少在李琰面前自称妾身,但如今在人前她多少会顾及一些。   小姑娘软语温言,笑容柔和,也不知有没有把那莽撞武官的话听进去。   李琰接过那一碗绿豆汤,又牵着她的手坐在自己身侧,那些议事的官员和幕僚见此,以最快的速度喝完手中的绿豆汤——也不是他们贪嘴,属实是这冰过的绿豆汤十分解热,不喝完实在可惜。   一行人喝完绿豆汤,恭敬起身去了偏殿。   他们走得快,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云棠又听见那大嗓门的武官在外面扬声道:“果然还是我们大楚的女子最为温柔体贴,我回去也要买些绿豆糕来尝尝。”   这话也不知是在挽回刚刚的失言,还是馋那份独属于太子的绿豆糕。   云棠冁然一笑,她纤纤玉手撑着下颌,将那碗绿豆糕往前推了推,慢悠悠地道:“妾近来听过不少关于这北黎王女的消息,她未见殿下一面已经芳心暗许,若是殿下也有意……”   “不许胡说。”   李琰截断她的话,少女嫣然笑颜,他竟一时分不出她是在说气话,还是在说真话,毕竟成婚前她好几次提及让他娶妻纳妾,好似这些事情与她无关,更不会影响她的情绪。   “妾怎么胡说了,殿下还未见过那北黎王女,怎知无意,说不得今夜一见,方觉得见之甚晚、唔。”   话被人堵在口中说不出来,云棠咬了一下他的唇,又将他推开:“登徒子。”   李琰握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腿上坐着,又在她脸颊上偷香一次,理直气壮:“我是你夫君,如何不能亲你?”   云棠见推不开他,索性作罢,她将那碗还没喝完的绿豆糕端给李琰:“殿下快些喝,喝完我还要回去呢,我可不敢耽搁殿下议事。”   李琰端过那碗绿豆汤,喝了一半,他捏着小姑娘的下巴,咬住她的唇,微甜冰凉的绿豆汤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些许在薄唇间溢出,又被人抹去。   一碗绿豆汤费了好些时间才喝完,云棠被他缠得都不记得刚刚计较的事了,捶着他的肩膀骂了一句:“流氓。”   小姑娘的力道轻得不像话,他握住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五指扣紧,在她耳边道:“棠棠,我只有你。”   云棠轻呸他一声:“欺负完人又来哄,殿下当真有闲心得很,不过妾还有许多事情,可没有时间陪殿下耗着。”   云棠推开他起身整理好衣饰,衣襟上有些晕染的痕迹,好在不仔细瞧看不出来。   直到日暮西沉,云棠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颈,她将那身月白外袍藏起来,转身看见扶桑抱着几件衣裳走过来。   今日宫中设宴款待北黎使者,这是扶桑挑出来的衣裳。   云棠看着那些衣饰,之前那武官的话莫名又钻进她的耳朵里,她挑挑选选,最终挑中一套蓝色的彩绣曳地长裙。   “我记得殿下也有一套蓝色的锦袍,取出来待会儿让殿下换上。”   “可是殿下似乎不喜欢那套外袍的纹样……”   扶桑话还没说完,李琰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夫人选的,我都喜欢。”   云棠没理他,她先去屏风后面将那一套衣饰换上,出来时李琰也换上了那套浅蓝色的外袍。   他一向着深色衣饰,如今这蓝色衣袍衬得他更加英俊挺拔,云棠看了看他头顶有些素色的银冠,转身挑出一顶嵌着蓝宝石的发冠,将那顶素色的银冠换了下来。   等到二人踏入宣德殿,众人便发现今日的太子殿下衣着甚为华丽,连头上戴着的发冠都镶嵌着蓝宝石,与往日穿衣风格非常不同,但太子生得俊美,如此打扮显得更加气度不凡,再看看他身侧同样身着蓝色长裙的侧妃,姿色天然,般般入画。   这二人仿若一对玉人站在他们面前,成婚不过三月,气势神态竟越来越相似,太子神色趋于柔和,侧妃则越来越有太子那种冷冽衿贵的气度。   不过,听闻那位北黎王女钟情于太子殿下,也不知今日会如何……   众人心中猜测纷纭,也抱着些看戏的心态,毕竟他们也想看看太子这独宠一人能做到几时?   美色当前,他当真不动心吗?   云棠偶尔也能听见几句关于北黎王女的议论,当宴席开始,那种若有若无的议论声才渐渐变小,她也很快见到那位传闻中的北黎王女——辛月郡主。   姬辛月着一身紫色衣饰,她的面容艳丽又带着些许英气,颇有一种异样的美感,眸光流转间似乎还带着锋锐的光芒。   她低身对帝王行礼,不卑不亢,落座时目光直直看向李琰的方向,眼中的爱慕之情不加掩饰。   这种丝毫不加掩饰的情愫更增添了众人的谈资。   云棠对上那双锋锐的双眸,她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喜怒,只是心里有些异样的不适感,她觉得仿佛有人正在窥伺她的领地,她不知自己该不该拦,因为她不确信这片领地是否只独属于她一人。   她不由侧身看向李琰,李琰朝她轻轻一笑,在食案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给她碗中添了些菜:“不需在意,先吃饭。”   但姬辛月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只是一直没有动作,似乎只这般静静看着就足矣。   直到宴席将近,众人正以为今夜不会有事发生,忽见姬辛月端着一杯酒,款款起身。   她走到李琰面前,声音轻柔道:“辛月在北黎常听闻大楚太子俊勇非凡,今日一见殿下才知传言不虚,辛月有幸得见殿下,不知殿下是否愿意与辛月饮上一杯酒?”   她盈盈笑着,眼中似乎含着脉脉情意。   李琰却没有抬眼看她一次,他一边给云棠夹菜,一边漫不经心道:“孤今日不饮酒。”   姬辛月握着酒杯的手一僵,李琰当真是一点颜面也没给她,如此直白地拒绝她。   她看向坐在他身侧的少女,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道凌厉的目光直射而来,这是警告。   云棠轻轻扯了扯李琰的衣袖,让他不要如此直白拒绝姬辛月,北黎的使者已经表露不满了。   正在此时李珩站了起来,他端着一杯酒朝着姬辛月笑道:“今日我皇兄身体不适,不如我代皇兄饮下这一杯,还望郡主不要介意。”   姬辛月柔柔一笑:“实是我思虑不周,多谢三皇子。”她掩唇将一杯酒饮尽,离开时腰间的香囊散溢出些许清幽的香味,她站了多久,这香味就在席位上蔓延了多久。   李珩主动解围,皇帝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赞赏之意。   李珩笑着握紧酒杯坐下,他偶尔会朝李琰的席位看上一眼,不知在想什么。   一刻钟后,李琰突然握紧云棠的手,云棠被他一惊,她朝李琰看去,她在他眼中看到些许熟悉的异样。   李琰觉得不对,他的头疾无论如何也不该在此时发作,但他的头痛来得又急又快,不及他出声,云棠已经扶着他起身:“殿下装作不舒服的样子,我扶你去侧殿。”   李琰将半个身子虚靠在云棠身上,他看起来甚为虚弱,众人真以为他今日身体不适,看着云棠将人扶下去还有些恍惚——所以这不是故意拒绝辛月郡主,是当真不适到不能饮酒?   云棠扶着李琰起身时,有两道目光同时望过去,姬辛月只是瞥了一眼,她将腰间的香囊取下,塞进袖子中。   而李琰望着兄长虚弱的模样,眼中露出些许激动,他等到两人走远,借口透风也走了出去。   云棠扶着李琰一路进了侧殿,孟谦知晓情形不对,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进去。   “殿下,俞太医给的药呢?”云棠急急问着,她摸进李琰的袖中,刚刚摸到药瓶,李琰骤然倒下,他撞到一旁的花瓶,花瓶坠地而碎,声响极大。   李琰没想过这次头疾发作会如此迅猛,理智溃散,幻境骤起,疼痛如潮水席卷而来,他看不清云棠的样子,一切像是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他摸到摔碎的花瓶瓷片,锋利的一端刺进掌心中,他有一瞬间生出将这瓷片刺进手腕的想法。   还没等他动作,一颗药丸被塞进他口中,女子柔软的肌肤贴在他的唇边,鲜血浸染他的唇畔,苦涩的药丸伴随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唇齿间逸散,一个冰凉的怀抱将他紧紧抱住,云棠在他耳畔不停呼唤他的名字,慢慢将他的神智拉拢回来。   而另一边,李珩身边的内侍着急忙慌地冲进宣德殿,低声对汪总管禀报了什么,汪湛又将那些话传给了皇帝。   “陛下,三殿下说,他刚刚听见太子前去的侧殿传来很大的声响,先前太子神色不对,请来的御医却被太子身边的内侍孟谦拦在门外,甚至不允许三殿下进去探望,三殿下怕出事,想请陛下前去看一看。”   皇帝闻言不动神色,如今北黎使者在场,他不能让那些人看出不妥。   但皇帝甚少见到太子虚弱到需要让人搀扶的地步,如今李珩这么说,皇帝不免觉得奇怪,好在宴席将近,皇帝便提前散了这场宴席,和皇后一同朝着那处偏殿而去。   尚未走近,便听见李珩言辞疾厉道:“若是皇兄有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你还不让开,快让太医进去看看。”   “殿下吩咐不让任何人进去,况且侧妃在里面,不会出事。”   李珩还要说什么,皇帝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既然无事,那便开门让人看看。”   孟谦看见皇帝过来,心里一咯噔,他不确信里面是什么状况,但也知道拦不住了,正要再试图拖延一会儿,便听见殿内有人朗声道:“孟谦,退下!”   是李琰的声音。   李珩心里一沉,他听得出李琰声音中没有任何异样。   那扇紧闭的殿内被打开,皇帝和皇后走在最前面,最先看到那一地的花瓶碎片,碎瓷片上还沾着些许血迹,李琰正站在一旁,云棠缩在他身后,眼眶湿着,像是刚刚哭过。   皇后看着这糟糕的场面,眸光微讶:“这是怎么了?你们谁受伤了?”   云棠忍着泪意,她从李琰身后走出来,声音微哑道:“都是妾身不懂事,不该与殿下生气,竟然还惊动了陛下和皇后,妾身有罪。”   她这么一说,不需要更多解释,皇帝和皇后已经能联想到一些事情。   大抵是她因为姬辛月的事吃醋妒忌,这才砸碎花瓶,还不甚弄伤了自己。   人家小夫妻闹矛盾都闹成这个样子了,自不好让人进来一看。   皇帝没想到只是这么一桩小事,又见李琰神色正常,想着他刚刚装出虚弱,怕是为了来哄他的小娘子,一时间觉得李珩太过小题大做,又觉得这个云家小娘子脾气实在太大了些。   “太子宠你可以,但你不能恃宠生骄,没了分寸,知道吗?”皇帝警告道。   云棠赶忙颔首:“妾身谨记,再不敢忘。”说着声音又带上哭腔,似乎是被皇帝吓到了。   李琰上前一步,将云棠拉到他身后。   皇帝看他护妻的动作,他也不好管这小夫妻的事,警告一句也就罢了。   皇后吩咐太医进来给云棠包扎,也跟着皇帝一道离开。   李珩走在最后面,李琰冷冽地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寒芒。   李珩当作不知,笑道:“皇兄无事就好,也是我担心过头了,抱歉。”他说完转身离开,夜色掩盖住他眼中的阴鸷与不甘。   直到离开这处偏殿,他才握紧双拳,恨恨朝一旁的柱子砸去:“竟让他躲过去了,既然如此,那便直接将事情传出去,我看他到时候怎么向父皇解释。”   “殿下,这样恐会让陛下和皇后娘娘察觉……”内侍在一旁提醒。   “谁说我要自己将消息传出去了,”李珩冷笑一声,“这宫中可不止有我一个皇子,贤妃怕是迫不及待等着东宫出错呢,想来这么好的机会她不会放过。”   作者有话说:   蟹蟹近期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ella_900813”2瓶、“玺欢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6章   野心   天幕寥寥几颗残星挂着, 长街上只有马车行驶的笃笃声,空旷到让人心底发凉。   姬辛月握着手中的香囊,她感觉到四肢百骸渐渐传来痛意,她敲了敲车壁, 对着车夫提醒道:“再走快些。”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驿站, 姬辛月三步做两步地回到自己的厢房, 她一打开门就看见闲适坐在桌前用茶的女子, 她们眉目间有些相似,但女子的容貌比她更加艳丽几分,眉眼间浓着化不去的戾气。   姬辛月垂目上前, 双手将香囊奉还:“姑姑, 我借敬酒靠近李琰, 且在他的席位前停留许久。香囊奉还, 还请姑姑赐药。”   姬梦岚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香囊,随手接过丢在一边,她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瓶,放在指尖随意把玩:“宫内什么情况?李琰出现异样了吗?”   “他提前离席, 皇帝也提前散了宴席, 看着方向应该是去寻李琰了, 只是那时我不便留下,不知后续情况如何。”   姬梦岚听到想要的答案, 唇角勾起些弧度,她侧过身看向跪在她身前的少女,两指捏住她的下巴,将一颗药丸送进她的口中, 声音缓和又残忍:“放心, 只要你乖乖听话, 姑姑不会让你死,你一定会活得好好的,说不得还能嫁给李琰,毕竟你那么喜欢他不是吗?”   药丸入腹,减缓身体的疼痛,姬辛月额上疼出冷汗,她咬牙没有发出声音,伏在地上应道:“姑姑放心,辛月绝无二心。”   “行了,你休息吧。”姬梦岚拿起桌上的香囊离开厢房。   姬辛月直到她离开之后才慢慢抬起头,她扶着桌腿踉跄起身,坐到榻上。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不是一双娇生惯养的公主该有的双手,她从未受过王室的恩惠,这么多年能活下来无非是她命硬,没有被那些皇子贵女折磨死。   如今到需要人利用的时候,他们才想起她,真是可笑。   嫁给李琰?怕是嫁给他的那一日,就是她的死期了。   /   东宫,寝殿烛火明亮。   云棠紧张地看着俞清源,生怕在他面上看到一丝沉重之色。   今夜李琰的头疾发作得太快,出乎她的意料,再加上李珩非要硬闯,皇帝突然前来,她意识到不对,这才假做嫉妒演了那么一场戏。   “俞太医,如何?”云棠急切问道。   俞清源收回脉枕:“娘娘放心,臣给的药丸加上娘娘喂给殿下的血,及时止住了头疾的发作,殿下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   云棠轻呼一口气,紧攥着李琰衣袖的手终于松开:“那俞太医可知殿下的头疾为何会突然发作,若是正常来说,殿下一般会提前一两日开始头痛,不会像今日这般毫无征兆突然发作,是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提及此事,俞清源神色沉重起来:“离霜花的枝茎研磨成的细粉再配合其他药草配制成的香料,可以诱使离霜花毒提前发作。只是这离霜花三十年方成一株,精心养护也难以成活。是臣疏忽大意,才致殿下没有防范。”   “此事怨不得您,”李琰摇了摇头,“是我没有想到,他竟然早有野心,如今看来他与顾家结亲怕也存了别的心思,只是不知皇后知晓多少,又是否支持?”   云棠听得出,李琰指的是三皇子李珩。   今日之事做得太明显了,李珩不善权谋,如此这般强闯,任谁都能看得出他想要做什么——诱使李琰头疾发作,再让皇帝亲眼看见,动摇东宫之位。   云棠思前想后,觉得有些不对:“若是三殿下早有离霜花,何不早些动手?为什么非要选择在今日的宴席上?今日招待北黎使者……北黎!”   云棠抓住关键,她惊诧地看向李琰,在他眼中看到肯定的意思。   “今日之事绝非巧合,怕是这北黎使者中有人早知孤身中离霜花毒,但此事不会轻易被人知晓,除非……”李琰声音一顿,他的目光越发冷冽,声音也侵染上透骨的寒意,“除非那人也参与了当年的刺杀,或者亦是主谋之一。”   李玹的事一直是他心中的痛,当初那波刺客中留下的活口受尽酷刑才肯吐露背后主使之人是前朝皇族的一个宗室子,他们想要同时除去皇帝的两个儿子,令大楚皇室动乱,让他们有可乘之机。   这前朝余孽历经三朝,细作遍布大楚,常常鼓动山匪和暴民作乱,百姓不堪其扰,那个宗室子更是行踪诡谲,居无定所。   这些年李琰屡次出京平乱,同时也在顺藤摸瓜追查这个宗室子的消息,他一步步斩除那宗室子的羽翼,将那些细作一个个挖出来,最终逼得那宗室子无处可逃。   “平州那次匪乱,亦与他有关。他藏匿在匪营中,孤易容潜进匪营,诛杀他之前,他曾说大楚必不得安宁。先前孤当他是临终狂言,如今看来当年之事必定不是他一人的手笔。”   云棠思及今日那北黎郡主的举动,如今方察觉不对:“殿下是在她敬酒之后才出现不适,我注意过,她腰间挂有一个香囊,并且在我们这里停留了很久,又是三皇子为她解围,也许真是那个香囊有问题。”   如若真的是她,他们也不好动手。   这北黎郡主是跟着使者一起进京的,如今又正在签订新盟约期间,若她当真在他们大楚出了什么事,可能会引起两国动乱。   “此事不是现下最为要紧的,”俞清源眉头紧皱,他如今更担心另一件事,“臣可以想办法帮殿下抵御那香料,但若是三殿下真的已经得知殿下身中离霜花毒一事,那这件事怕是瞒不住了。”   云棠目露担忧,李琰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他垂眸看向她手腕上的白布,轻轻摩挲。   这是云棠为他受的伤,是她划伤尚未愈合的伤口,将鲜血喂给他,唤他清醒。   这些时日,他偶尔会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他想,他或许应该感激这离霜花毒,若非如此,他也许会错过她。   “瞒不住便不瞒了,孤也从未想过能一直瞒着父皇,若是父皇问起,俞太医实话告知即可。”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刚刚失去母亲四面楚歌的孩子,李珩想要从他手中夺走权势,那也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俞清源见他心意已决,起身告辞。   他心中想着赶紧回去研制解药,今夜的事也向他证明一件事,侧妃的血当真能起作用,若是如此,哪怕不能彻底清除离霜花毒,或许可以达到一种平衡。   内室烛火幽幽,再无旁人。   云棠枕在李琰的肩上,她双手环着他的腰,有些沉默。   她到底是担心,担心他的身体,担心他真的会做出傻事。   她在偏殿里亲眼看见他将碎瓷片刺进掌心,甚至试图划过手腕,虽然他最终没有那么做,但那举动给她太大的冲击,她害怕,又不想让他看出这种害怕,怕他担心。   李琰任由她安静抱着自己,他抚过少女柔顺的青丝,在她耳边低语:“今日你故意给我换上那一身衣饰,是不是想要告诉别人,我是你的?”   云棠正在担心他,陡然听到这么一句话,她瞬间从忧虑的情绪中抽离出来,羽睫不安地颤抖,声音也有些漂浮:“没有啊,我只是突然想穿那套蓝色衣裙,顺便想到殿下也要一套……”   “撒谎。”   李琰不轻不重地反驳她,他挑起小姑娘的下巴,捏住她的脸,迫使她不能躲闪目光:“宴席上你那么不安,甚至在无意识打量她,你当时是不是在担心,担心我会真的看上她,担心我会真的喜欢她,然后抛弃你我之间的三年之约?”   云棠被他的问题砸得有些懵,她紧张地攥着他的衣摆,试图解释:“我没有打量她,我也没有不安,我只是、只是……”   “只是不信任我,”李琰打断她的话,他神色突然落寞下来,语气低落,“你不信任我,所以不敢将心意交付于我,始终守着底线,对吗?”   云棠被他问得措手不及,她不想他露出这么难过的神情,她想解释不是,但又不知如何说。   因为她发现,李琰确实说中她的心思。   她答应过他会试着靠近试着相信,但她也确实也从未忘记过三年之约,她守着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或许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其实是害怕的,她害怕受伤,害怕将心意全盘交付。   她如今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但还是不敢去期许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感情太稀有,更何况他是储君,未来的帝王,如何能守着她一人?   她以为将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但还是让他看出来了。   云棠咬着下唇,李琰直视着她,不让她有闪躲逃避的机会,他是在逼迫她做出回应。   她有些恼,又很是无措,她看着那双深棕色的眼眸,愈发委屈:“明明是你向我许下三年之约,如今怎么来质问我?”   “因为那时候这样的承诺更能令你心安。”李琰看着小姑娘委屈到要落泪的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了,他手上力道一松,将她按回怀里:“抱歉,我可能有些心急了。我只是想要你大胆一些,我想要看见你为了我吃醋,想要在你眼中看见你对我的占有欲,不是那种小心翼翼,要肆无忌惮,要明目张胆,要向所有人明示,我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   这样的要求从他口中吐露出来,让人感动的同时又透着莫名的心酸。   云棠抿唇揪着他的衣摆,她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落在耳畔,听见不远处蜡烛爆开烛花的噼啪声,一切静谧无言,他不再逼迫她,轻柔抚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   她挣扎了许久,在李琰以为听不到她回应的时候,她突然抬起头,狠狠在他唇上咬了一口,贝齿磕在他的唇上,磕出一个小小的伤口,她卷着那滴血钻进他的口中,在他的唇齿间肆掠。她像是一个发狠的小兽将他压在软榻上,柔软的唇碰触到他的下巴、脖颈、喉结,最后在他的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埋首在他的胸膛上,整个人像是刚刚从热水里捞出来,脸烫得要命,声音强自镇定:“你明日就带着这个伤口去上朝吧。”   李琰仰面躺在床上,他握住少女纤细的腰身,眼中的光芒愈盛,他的喉间溢出笑意:“好。”话音刚落,他翻身将云棠压在身下。   烛火明灭不定,云棠看到他唇角的伤口,很明显还在溢着血,明日必定十分惹人注意,她突然有些懊恼是不是咬得太重了,但很快她又觉得咬得太轻了。   这个人,怎么就不知节制呢?   /   五日后。   云棠正在榻上缝着衣裳,扶桑疾步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娘,宫中传出一些流言,说是殿下身中离霜花毒,无药可解,这话已经传到陛下那边,适才陛下召了殿下过去。”   云棠手中的针一斜,刺进指尖,她擦去指尖上的血珠,心道这件事终究瞒不过了。   她将衣裳收起来,朝着崇政殿的方向望过去——   崇政殿中,所有人都退了下去,殿内只有父子二人相对。   皇帝一开始觉得流言不可信,直到他将李琰每月前去净慧寺的事和离霜花毒每月发作的特性结合起来,他这才开始疑心,他召来俞清源问询,又让信任的御医为李琰诊治,终于确信他的长子真的身中离霜花毒。   “什么时候的事?”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琰垂首答道:“十一年前第一次发作,一开始儿臣以为是普通的头疾之症,以为那些幻境是心里愧疚所致,后来屡次发作才察觉不对,是儿臣下令让俞太医隐瞒,父皇若要责罚,请只处罚儿臣一人。”他说完,径直跪下。   皇帝看着长子,他负在身后的手微动,心里沉沉叹了一声。   他不需要问李琰为何选择隐瞒,他如何能不知?   当年李玹病死后,顾若曦也因为丧子悲痛太深,苦苦撑了半年,最后还是撒手人寰。   皇帝现在还记得那时候的痛楚,先是他最疼爱的幼子病逝,接着是他最爱的女人离去,他心里悲痛难当。   他当然知道李玹的死不该怪在长子头上,但当时的他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出口,所以他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给长子。   帝王不喜,纵使他是储君,也是举步艰难,那时候李琰每一步都需要走得很谨慎,不能出一丝一毫的错,不然太后和贤妃第一个会将他生吞活剥。   皇帝:“你在幻境中,会看到什么?”   李琰一怔,他没想到皇帝会问这个问题。   他想过皇帝会问起隐瞒的原由,他当初选择瞒下此事,不仅仅是因为处境艰难,也是因为他需要权势,他需要有足够的能力去为阿玹报仇,去将前朝的那些余孽一一除尽。   李琰一瞬的怔愣过后,很快回答:“儿臣会看到四弟。”   皇帝:“他会说什么?”   李琰:“……他怨儿臣没有救他,觉得该死的是儿臣,想要儿臣下去陪他。”   皇帝背在身后的手倏然收紧,他的眼里闪过沉痛之色。   他看着跪在面前的长子,李琰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皇帝深知他做事谨慎妥帖,知晓他端方守礼,他很满意这个孩子。   但因为长子是储君,是未来的天子,他在李琰的教育上很严苛,记忆里父子两个几乎没有什么温情的时刻。他不是在考问功课,就是在严厉斥责,直到曾经还会笑着跑向他的稚童,渐渐长成他期盼的模样,父子也到了除却政事再无其他可相谈的地步。   皇帝还记得长子出生时他的喜悦,他其实很爱这个孩子,但他从未让长子感受过那份爱意。   他对所有孩子都宽容和善,唯独对长子十分严苛。   皇帝突然开始后悔,他当年不该那么做的。   刚刚失去幼弟和母亲的孩子,他是如何撑过那些悲痛,如何一次次熬过头疾的发作?   他不知,他从不知。   皇帝上前两步,他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他握住李琰的手臂,将长子扶了起来,声音依旧那般听不出喜怒:“此事怨不得你,是那些前朝余孽该死。你放心,父皇会为你寻找冰珀,听俞太医说,侧妃的血也有用,此事不会到最糟糕的程度。”   李琰被皇帝扶起来,他没有在父亲口中听到一句斥责的话,这与他想象中的场景不同,他第一次有些明显的发怔。   皇帝心中轻叹,他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声音突然放缓了些:“回去休息吧。”   /   流言传得纷纷扬扬之时,皇帝接连处罚好几个碎嘴的宫人,言及再有人敢胡乱议论此事,必定重罚。   此事被压了下去,皇帝的态度摆得很鲜明,他选择维护长子。   李珩等了几日,只等到这样的结果,他怒极将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   茶盏嘭的一声撞到门框上,碎瓷片飞溅到绣金的裙摆上,皇后面色冷然地踏进来,声音似要结冰:“珩儿这是在气什么,不如说给母后听听?”   李珩看见皇后走进来,收敛怒色:“刚刚宫人不甚打碎一盏儿臣最爱的琉璃灯,儿臣这才失了分寸。”   “是吗?”皇后看着李珩,她抬手让所有人退了下去,直到屋中只剩下他们母子,她眸色冷凝:“母后竟不知珩儿也会毫不心虚地撒谎了,不过你的事情做得不够妥帖,你将太子身中离霜花毒的消息传给贤妃,当真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能够借刀杀人吗?”   “母后,儿臣没有。”李珩否认道。   皇后摇了摇头:“敢做不敢当,这一点你就比不过太子。”   李珩神色一黯:“在母后心中,儿臣永远比不过皇兄。”   皇后闻言,面色骤然一厉:“你和太子比什么?有什么可比的?珩儿,你当真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能瞒过你父皇吗?你应该看得出来,陛下选择维护太子,你不该再有那些心思!”   “什么心思,母后不如说得明白些,”李珩再也压不住眼里的愤恨与不甘,“儿臣不懂,母后为何永远选择站在皇兄那边,您总是偏心皇兄,但明明我才是母后的儿子!我为何不能有那些心思,我哪一点比不过皇兄,他身中剧毒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明明我才是那个最合适的……”   “闭嘴!”皇后怒极,挥手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整个室内安静了下来。   李珩摸了摸脸上的伤,他嗤笑一声,这还是他第一次挨打,因为他的母后觉得他不配坐上那个位置。   皇后握紧双手,她脚步微动,又生生忍住站在原地:“我问你,你与二姑娘定亲,是因为喜欢她,还是想利用她是顾家女的身份?”   李珩冷嗤一声,他仿佛在听什么笑话:“母后,事到如今,答案不是很明显吗?”   “你怎么能这么做?”皇后怒容满面,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不明白他是何时变成这副模样,权势利誉熏心,野心袒露得明明白白。   她紧紧闭上眼睛,近乎咬牙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你不该利用她。”   皇后看得出顾晴儿是真的喜欢上李珩,所以才会答应他的求亲,她也以为他们两情相悦,所以才会答应让他们定亲,但既然不是,她就不会纵容他一错再错。   她尝够为家族利益为孩子为旁人,陪伴在非喜欢之人身侧的痛。   她做过许多错事,她不能再让别人为她的错负责,更不能让顾家姑娘再卷入这些无妄纷争,尝与她一样的痛楚。   “珩儿,你与顾家的亲,必须退。”   /   夜幕低垂,月光透过窗棂落下几缕微薄的光亮,室内昏暗压抑。   姬梦岚的呼吸一点点被那双大掌夺走,她的脚碰触不到地上,面色涨红,窒息的痛楚将她逼得发疯。   “你、你不能杀我,我是、是北黎王族。”   庆王慢慢收紧手上的力道,语气冷冽:“天下尽知北黎王的妹妹早已为李慕循跳崖殉情而死,本王杀了你又如何?”   “为、为什么?我、我做错什么了?”姬梦岚说话越发吃力起来。   “你错在不该利用李珩,你脏了他的手。”庆王眸光阴狠,与他人前示人的温润形象截然不同。   他看着姬梦岚濒死的模样,在她即将真的被掐死的上一瞬猛地松开她的脖子,他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怕沾上什么脏物。   姬梦岚死里逃生,她捂着脖子喘了好几口气,缓和许久才靠在墙上,语带嘲讽道:“你倒是痴情,她与皇帝生的儿子,你都能如此珍惜。”   庆王瞥了她一眼,姬梦岚被他的眼神一骇,缩了缩身子,又道:“你放了我,不怕我一怒之下将你的事告诉李慕寒吗?”   “你不会。”   庆王拿着白帕仔细擦拭着手指,他刚刚就是用这只手险些掐死姬梦岚,他嫌脏。   “你想要大楚混乱,想要北黎趁机而入,留下我这个祸患,百利而无一害。”   姬梦岚被他完全戳中心思,哑着嗓子笑出声:“果然啊,你也有野心,你说得对,我乐得见成。可惜啊,李慕寒竟然选择护着他那个儿子,看来他也并非不喜欢李琰,若是当初将他一并杀了,该有多好。”   姬梦岚的神态癫狂,庆王将那白帕扔在地上,看也不看她一眼:“既然如此,你便再试一次,说不定这次能将他杀了。到时大楚混乱,你王兄自然可以趁虚而入。”   庆王说完,也不管姬梦岚有没有听进去,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驿站。   姬梦岚在地上坐了许久,直到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才扶着墙壁起身问道:“谁?”   “姑姑,是我,我好像听见一些动静,姑姑还好吗?”   “我没事。”姬梦岚答了一句便不再理姬辛月,她开始考虑庆王那个提议,她确实想再试一次,哪怕不能成功,她还有其他的筹码。   姬辛月等了一会儿,确信姬梦岚不会再理她,这才迈步离开。   她听得出,姬梦岚声音不对,她也不过假意关心一下,管她死活,只要能给她解药就行。   她往回走时,又听见楼下人在议论离霜花毒的事情。   “听闻只有冰珀才能解离霜花毒,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惜我们王宫的冰珀都烧光了,若这大楚太子真的身中离霜花毒,怕也是无药可医。”   “若还有冰珀,说不定还可以利用此药在新盟约上占些优势,不过说来当年王宫那场大火也是奇怪……”   姬辛月听完他们的议论,她回到房间,静静坐了许久,然后起身朝着一处箱笼走去,她从箱笼中取出一个上了锁的小盒子,那两人的话还在她耳边回荡。   她想,或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第57章   合作   浮生阁里说书声不断, 楼下不时响起一阵阵鼓掌声,二楼时有人喝彩而起,袅袅茶香中,最为偏僻的一处雅间门紧闭, 仿佛外面的热闹与之无关。   推开这间雅间的侧门, 穿过长长的走廊, 姬辛月走到一处屋舍前。   屋舍外守着侍卫, 浮生阁里的说书声此刻离得十分遥远,一个脚步声轻若无闻的婢女上前,姬辛月任由她搜身, 她今日没在腰间挂任何香囊, 衣衫简单, 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可以藏起攻击的武器。   婢女搜查完, 这才推开门,轻声道:“郡主,请。”   屋内,云棠早已听见门外的动静, 她坐在李琰身侧, 看着姬辛月跟随婢女走进来。   她垂首而进, 态度恭敬又谨慎,不像上次宫宴明目张胆地朝着李琰看去, 她一身素衣,眉目间似也难掩疲惫,说话声亦有些虚浮:“辛月见过太子,见过侧妃。”   “郡主不必多礼, ”云棠抬手示意她起身, “不知郡主今日相邀, 是有何要事相谈?”   昨日姬辛月前去东宫,她假意与李琰攀谈,却在巧遇云棠之时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言有要事相告。   如今京都人人皆知她心悦太子,她主动进宫拉近关系并不显得突兀,况且昨日明面上她和云棠闹得并不太愉快,最后她是被云棠“请”出东宫。   她们关系如此尴尬,旁人自不会想到姬辛月是借此来相邀一见。   “辛月今日前来,是想求太子和侧妃救我一命。”姬辛月说着跪了下去。   云棠被她的动作一惊,她看了一眼李琰,李琰眼神示意她继续问下去,他不关心姬辛月要说的事,若非云棠决定相见,他未必会见她。   “郡主乃是天之骄女,何故来求我们帮忙?”云棠柔声问道。   姬辛月苦笑一声,她掀开衣袖,将手臂上的一道伤疤展示人前:“侧妃觉得我像是娇生惯养的郡主吗?”她的小臂上是一道很长的鞭伤,上臂也有些伤疤,不知为何所伤。   云棠看着她的手臂,眉头一蹙:“这是为何?”   姬辛月放下衣袖,她的声音泛着苦涩:“还能为何?因为我只是王宫中一个不知名的宫女所生,十几年来无人管无人问,因为地位卑贱人人可欺,所以我的兄长姐妹肆无忌惮地欺辱我,若非我命硬,根本活不到现在。   “如今北黎和大楚盟约将近,北黎王野心勃勃,他又怎么舍得让他疼爱的女儿上京,于是便想起我这个久无人问津的女儿,他们怕我不听话,让我服下毒药,借此来控制我。”   姬辛月想到先前毒药发作的疼痛,眼里恨意愈浓,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握紧:“他们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按时给我解药,但他们不知道,我在出发前一晚就已经偷听到他们的计策。他们要我接近大楚太子,要我死在大楚。他们意图借我的死栽赃陷害太子殿下,引得大楚皇室动乱,最后顺理成章撕毁两国盟约,攻占大楚。”   姬辛月毫不隐瞒,将所有事情详细道来。   她知道姬梦岚一直在哄着她,姬梦岚让她接近李琰,让她装出一副情深的模样,是在筹谋如何让她顺理成章死在李琰手上。   但凭什么?蝼蚁尚且偷生,她忍受那些人的折磨活下来,不是为了最终成为北黎王室的牺牲品。   李琰微掀眼睫,他的声音冷淡无温:“孤为何要相信你的话?”   姬辛月早知他们不会轻信,她抬头看向李琰,眼中无爱无欲,神色断然又决绝:“我知你们不会轻信,所以还有一个情报,不知太子是否还记得弘武年间的废太子李慕循?”   李琰眸光一寒,他当然记得李慕循,若非李慕循和那些前朝余孽合作,那些人也不能祸患大楚多年。   李琰:“记得,郡主提他做什么?”   姬辛月:“当年两国联姻,循太子曾经纳北黎王女姬梦岚为侧妃,后来循太子谋逆,世人皆以为姬梦岚为循太子跳崖殉情而死,但实则她被救回北黎,这么多年一直待在北黎王宫,不过十二年前她曾经离开过王宫,回宫后她曾说过,她杀了李玹,杀了大楚皇帝最爱的幼子,她从未觉得那么畅快过……”   李琰周身寒气凝结,他将茶盏重重磕在桌案上,声音森寒地问道:“她在哪儿?驿站?”   姬辛月点头:“她假扮成我的婢女随我一同进京,如今正在驿站里,我也不瞒你们,那日宫宴上我佩戴的香囊就是她给我的,她要求我一定要靠近殿下,让殿下闻到那香囊的味道。如今我已经将香囊归还于她,她的身边有守卫,殿下最好不要擅动,如今正在商议盟约期间,若是殿下在驿站闹出动静……”   “孤不需要你来提醒。”   李琰冷声打断姬辛月的话,他的声音又恢复一惯的淡漠:“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姬辛月深呼一口气,她一字一句道:“我希望殿下帮我寻到解药,让我安然离开大楚,最后帮我假死摆脱北黎人的控制。”   李琰:“前两个要求可以,但孤为什么要答应帮你摆脱北黎王室的桎梏?”   “因为我身上有最后一块北黎的圣物,我想殿下应该需要。”姬辛月声音清晰地道。   她一说完,室内霎时安静下来。   云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紧紧握住桌案的边沿,没有露出明显的震惊,因为如今对外言说都是李琰没有身中离霜花毒。   她和李琰对视一眼,掩住惊诧,温声问道:“十年前北黎王宫一场大火将圣物烧尽,郡主是以为我们不知吗?”   姬辛月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当年王宫确实发生过一场大火,不过当时我为躲避王兄的责打误打误撞躲进存放圣物的宫殿,在火还没完全烧起来时我偷偷拿了一块冰珀跑了出去。因为那场大火烧得甚为奇怪,我怕被人责怪,所以一直将这件事瞒着,如今想来应该是姬梦岚派人烧的。”   云棠心口咚咚咚地跳,她努力维持镇静:“空口白话,我们如何信你?”   姬辛月知道他们不会轻信,但她不也能轻易将冰珀交出来,那是她最重要的筹码。   “只要你们帮我拿到解药,我会将冰珀交给你们,也希望到时候你们能信守承诺,让我摆脱王室的桎梏。”   ……   浮生阁里惊堂木一拍,结束今天的故事。   姬辛月从雅间中走出,带着刚刚昏睡醒来的婢女朝着驿站而去。   而侧院中,云棠看向李琰问道:“殿下觉得她的话可信吗?”   李琰摇头:“不知,但不管她手中有没有冰珀,她都不能死在大楚境内,她也是知道这一点才来和我们交易。”   云棠微垂长睫,她揪着李琰的衣袖轻声道:“我希望她说得是真的。”   虽然俞太医说可以用她的血配制药丸维持他体内离霜花毒的稳定,但她不希望他那么疼,她希望他可以真正摆脱头疾。   李琰摸了摸小姑娘低垂的头顶,低声回她:“我也希望。”   这些年他渐渐习惯失望,但这一次他希望姬辛月真的有冰珀,他希望和他的小姑娘一起走得更远更长久。   /   七日后。   在宫中盛传太子与北黎王女相交过密之时,俞清源采集各种药草配制出解毒丸交予姬辛月,与此同时,姬辛月将一个檀木盒交到孟谦手上。   传闻中的北黎圣物冰珀外形凝脂如白玉弯月,放于檀木盒之内,在月光照耀下如似一汪清水,光芒流转如同仙物。   俞清源激动地看着那块冰珀:“皇天不负有心人,加上其他五味药草,殿下的毒可解了!臣这就回去配制解药!”   俞清源取走那块冰珀,他走得极快,似乎生怕再耽搁一点时间。   云棠转过身抱住李琰的腰,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眼眶湿润:“殿下,是真的。”   李琰抚去她眼角的泪珠,颔首道:“嗯,棠棠的愿望成真了。”   他是看起来最冷静的那个人,但当云棠贴近他的胸口,她听见他的心跳声很快,一声声似擂鼓,他的心跳从未这么快过,他也是激动的,只是没有表露出来。   云棠踮起脚尖亲了他一口,在他耳边纠正:“是我们的愿望成真了,我的殿下,你可以摆脱过去了。”   他再也不需要看到那些幻境,他再也不会被那些声音动摇理智,他可以真正地走出那段悲痛的记忆。   “嗯。”   李琰轻应一声,他紧紧拥住怀中的少女。   这一刻,他才感觉胸膛中的那颗心真正落到实处。   不过……   还有一个人需要解决。   大楚和北黎的盟约商议将定,京都众人目光却聚集在东宫,他们好奇太子究竟会不会留下那北黎郡主。   当时招待北黎的宫宴上,侧妃在偏殿与太子动气,甚至还伤了太子,后来又对北黎郡主多加为难,如今这两位感情生出嫌隙,太子还答应后日与北黎郡主出游,旁人怎么看都觉得这东宫怕是要添人了。   为了将戏演得更逼真一些,云棠让人收拾出一间侧殿搬了过去。   这期间李柔蓁和俞绾也来了几趟,李柔蓁拐着弯骂她大哥薄情,俞绾一边安慰她,一边也传来纪北昱的话,意思是如果她真的在东宫待不下去,他会想办法帮她离开。   云棠自然没有答应这话。   不过这日夜间,云棠刚刚吹灭蜡烛,她正要朝着床榻走去,猛地被人搂住腰,她吓得险些叫出声。   李琰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沉着声音道:“是我。”   云棠被他吓得不轻,她转过身用力捶了捶他的胸膛:“殿下这是做什么?若我刚刚叫出声怎么办?”   李琰搂着小姑娘的腰不放,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再不来,怕是棠棠都要忘记我了。这几日纪将军面色甚是难看,若非顾忌我的身份,他怕是早动手了。”   云棠哭笑不得,她捧住李琰的脸,眉眼弯弯:“殿下说笑了,舅舅就是习惯冷着脸而已。”   “不必骗我,他不是还要想办法让你离开东宫吗?别以为我不知道。”李琰一边说着一边把云棠抱到床上,他像是受了极大委屈的大狼狗,紧紧抱着他的小兔子,还不停在小兔子耳边抱怨:“我看你一点也不想我,是不是还觉得一个人住在这里挺舒服的?”   云棠:其实是有些舒服的。   没有李琰的打扰,她能更专心地缝制那件月白外袍。   他们演这场戏也是为引蛇出洞,让姬梦岚以为有可乘之机,让她忍不住动手。   “没有呀,今夜殿下不来寻我,明日我也要去见殿下的,后日殿下定要小心,不能受伤,不然我会心疼的。”云棠哄着他,说完还亲了亲他的脸颊。   李琰觉得她有些敷衍,抿着唇不悦地看向她。   云棠又凑到他耳边小声撒娇:“琰哥哥不生气了嘛,琰哥哥最好啦。”   小姑娘柔着嗓音一声声地唤他琰哥哥,李琰冷着眉眼将她压在被褥上,在她耳边低哑着声音道:“琰哥哥不好,琰哥哥只喜欢欺负棠棠,喜欢将棠棠欺负哭,棠棠要不要猜猜今夜会哭多久?”   云棠脸颊倏地涨红,她捂住李琰的嘴巴,愤愤骂了他一句:“登徒子!”   然后……然后登徒子欺负了她一夜,让她哭了一夜。   /   后日,李琰如约前去京郊的月溪坡。   他缓步走在月溪坡前的树林中,风声吹动树叶飒飒作响,忽而一支利箭自林中穿出,直直朝着他的心脉射去,但眨眼之间那支利箭被临空折断。   李琰抬眸淡淡看向利箭射来的方向,他轻轻一挥手,林间厮杀声骤起,鸟雀惊起,血腥味蔓延。   他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刺客逼至绝境的少年,他负手立于林中,看着这场屠杀,直到幕后之人终于忍不住亲自动手。   他闪身躲开姬梦岚的攻击,姬梦岚攻击极快,腰间挂着的香囊随着她的动作飞扬,但她屡屡伤不到李琰,李琰的行动也没有半分迟缓,他没有出现一点异样。   姬梦岚很快察觉不对,她不敢恋战,转身想跑。   一柄飞刀径直刺入她的膝盖,姬梦岚疼得摔倒在地。   她疼得站不起身,懊悔今日不该擅自出手,也明白她怕是中计了。   按照姬辛月所说,今日他们出京游玩,李琰身边不会带很多侍卫以免她觉得不适,如今看来这只是诓她的话。   姬辛月怎么敢背叛她?!   姬梦岚看向缓步朝她走过来的李琰,他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她无暇再去想姬辛月的事,强装镇定地道:“你不能杀我,我是北黎王的妹妹,你若杀了我……啊!”   李琰手中的长剑狠狠插入她的心口,不再给她一丝求饶的机会。   他神色冰寒地看着这个将死的女子,在她满眼的不可置信中,声音清晰地对她道:“姬夫人,今日你该为阿玹偿命了。”   “你放心,孤的毒已解,姬辛月也不会死在大楚境内,纵使北黎王野心难掩,孤也绝不会让他欺我大楚一分一毫。”   “而你,不过是一个已死之人。”   李琰说着,他手中的利剑将姬梦岚最后一丝生息绞断。   世人皆知姬梦岚坠崖殉情而死,她便是死在大楚又如何?   他要将她挫骨扬灰,让她尸骨无存。   他要用她的死来祭奠李玹。 第58章   出征   六月上旬, 北黎使者与大楚商定新盟约,他们离开京都之时,并未在意随行队伍中少了一个婢女——姬梦岚隐瞒身份上京,她身边那些护卫亦是她自己的心腹, 真正知道她身份的只有姬辛月一人。   当他们离开大楚边境, 走进北黎都城的郊外时, 意外陡然发生, 等到这些人摆脱刺客的纠缠,掀开车帘时才发现姬辛月已经不见踪影。   消息传到北黎王城,北黎王这才惊觉姬梦岚代替他安排好的婢女去了大楚都城, 但无人知道姬梦岚的身份, 更不知道她为何会失踪不见, 如同已经消失无影的姬辛月, 北黎王查不到她们二人任何消息。   北黎王不知他的妹妹早已被挫骨扬灰,但他猜到姬梦岚应当凶多吉少,再探问出在京都时姬辛月刻意接近大楚太子,曾与大楚太子一同相约出京游玩, 那日是太子亲自送她归来, 有人回想起也是自那日起姬辛月身边少了个婢女。   北黎王终于意识到——他的女儿背叛了他, 背叛了北黎王室。   他并不觉得让姬辛月牺牲以作撕毁盟约的借口有任何不妥,这个女儿在他心中没有任何地位, 但他不能容忍背叛,他派出去无数人企图寻回姬辛月,企图让她为姬梦岚偿命,但姬辛月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王上, 我们是否还要按照计划行动?”朝臣问道。   北黎王用力将手中的盟约撕扯成两半, 他的眼中燃着恨意与怒火:“这盟约本就是用来麻痹大楚皇帝, 筹谋多年怎可轻易放弃?!”   北黎王握紧手中破碎的盟约,他想起妹妹,怒目切齿地道:“孤誓要让大楚付出代价!”   /   六月夏令时节,一叶轻舟荡于满湖的荷花间,阵阵荷花清香随着清风袭来。   云棠伸手摘下船只旁边的一片荷叶,宽大的荷叶遮住头顶的日光,她悠闲坐在船头,看着身着月白锦衣的郎君姿态闲适地挥着船桨,一路朝着荷花深处而去。   郎君俊美无双,侧脸在日光下透着薄薄的光,一身月白锦袍衬得他如同一位温润书生,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儒雅又衿贵,他挥动船桨时,衣袖向上扬起,绣在衣袖里侧的纯白色槐花时隐时现。   云棠单手撑着下颌,欣赏地看着这副美男图,越发觉得他更合适这种浅色的衣裳,更衬得他出尘绝逸,清冷孤傲。   船只荡进藕花深处,李琰放下船桨,一侧身便看见小姑娘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少女明亮的桃花眼中蕴含着绵绵情意,恰如春水抚过心头,令他一颗心软了下来。   他摘下一朵盛开的粉色荷花,蹲下身子戴在她的鬓间,少女一身藕荷色的浅紫衣裙,盈盈坐在他的面前,衣摆开出一朵绚烂的花。   她将荷叶撑在他的头顶,软声笑语道:“夫君,累吗?”   李琰眉心一动,她一向唤他殿下,亦或是被他逼得不行或者需要哄他时,才会唤出那一声琰哥哥,这是她第一次唤他夫君,如此听来仿佛他们只是这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   李琰坐下,他将云棠拢入怀中,在她耳边道:“再唤一声。”   云棠半躺在他的臂弯间,宽大的荷叶遮上来,她起身半跪在他面前,唇畔轻轻柔柔触在他的眼睑上,她唤他夫君,接着又去吻他的眼尾、鼻梁、侧脸,最后轻柔带着些许荷花香的吻落在他的唇畔上,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婉妙柔媚:“夫君,我的殿下,生辰快乐,不知我的琰哥哥喜欢这身衣裳吗?”   她换了三个称呼去唤他,每一个称呼的音调不尽相同,像是一颗颗风味不同的糖融化在郎君心中。   少女柔情绰态,一颦一笑牵动他的心绪,李琰看着与往日相比更加娇柔婉丽的少女,他搂着她的细腰,含笑答道:“夫人做的衣裳贴身又舒适,为夫甚为喜爱,这是为夫收到最好的生辰礼物。”   云棠俏笑着捶了捶他的肩膀:“尽会哄我,我知道比不得针宫局那些绣娘的手艺,明年我再给你做一件更好的。”她说着又躺回他的臂弯间,入目是天际灿烂的云霞。   今日是太子生辰,自有一堆人来送礼道贺,云棠忙着处理那些生辰礼和贵妇们谈笑说话,直到午后才与他游船来了此处。   这里比不得东宫热闹,但也正因为不热闹,才更为静谧美好,仿若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和这满湖的荷花,浮盈在鼻尖的也尽是清幽淡雅的荷花香气。   李琰听到她说明年,心弦一动,他一向是对生辰这种日子不在意的,如今听着她这么说,竟也生出期许来。   “好。”李琰低声应道,眸中映着笑意。   夏日的傍晚走得慢慢悠悠,他们离开时天色刚刚昏暗下来,云棠坐上马车时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看向李琰问道:“殿下今年的生辰愿望是什么?”   李琰从前没有许过什么生辰愿望,云棠问起他才想了一下,然后在小姑娘耳边答道:“愿年年岁岁有今朝。”   “那殿下可有点贪心。”云棠取笑他,说完又搂着他的脖子道:“不过我先代替神明答应下来,殿下定会年年岁岁有今朝。”   小姑娘满心满眼皆是他,知他贪心也不肯让他失望,一双灿烂的星眸中盛满他的身影。   李琰想,若这世上真有神明,那云棠应该就是神明送给他最好的礼物。   /   六月将尽。   夏日渐渐燥热起来,云棠不大爱出门,李柔蓁依旧会时不时过来与她说话聊天。   而近来都城中最为令人好奇的一件事莫过于顾家二姑娘和三皇子的亲事。   “我去试探过母后的口风,母后只说他们二人不合适,不过我那日瞧着顾晴儿是哭着从母后宫中出来的,她已经准备离京远游,怕也是再看见三皇兄心伤。”李柔蓁叹声说着。   皇后坚持要与顾家退亲,皇帝默认这件事,但顾晴儿不愿意,后来也不知皇后与她说了什么,她才决定与李珩退亲,甚至为此离京。   云棠大抵能猜到皇后与顾晴儿说了什么,她与顾晴儿会面不多,但也能看得出她性子傲,顾晴儿若知道李珩是为了顾家的权势才求娶于她,她如何能忍受这样的欺骗?顾晴儿选择离京也是想要避开李珩。   而皇后此番所为,也是在告诉他们,她不会纵容李珩犯下错事。   但李柔蓁不知道此前离霜花毒的消息是李珩放出来的。   当初她得知这个消息后还曾跑到东宫对着李琰哭了半个时辰,哭得她皇兄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妹妹,最后还是云棠劝住她。   李柔蓁爱憎分明,若是让她知道李珩早有野心,甚至与北黎人合作,怕是以后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位三皇兄。   慧贤皇后去时李柔蓁还是个孩子,她在皇后膝下长大,她爱戴皇后,也很喜欢三皇兄,所以这些事情李琰能不告诉她就不告诉她。   云棠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她随意将话题扯开:“听说庆王的母亲病重,皇后准备前去探望?”   李柔蓁咬了一口桃子,颔首应道:“母后准备明日去,也是代替父皇前去探望,这庆王母亲身体一直不好,我听御医的意思,这次恐怕是撑不过去了。”   云棠点头,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谁也没想到,庆王母亲余氏没能撑到明日,半夜走了。   庆王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她临终前还在说她不甘心,依旧不肯原谅他。   庆王看着母亲再无气息,他没有落泪,转身出去有条不紊地吩咐管家准备灵堂。   翌日,皇后还是来了庆王府。   满府上下挂满白布,庆王跪坐在灵堂前,他从昨夜起一直冷着神色,近乎漠然地跪在灵堂前。   皇后走进来,他才略微有了些反应,他起身站在一旁,等到皇后给余氏上完香,才低哑着声音道:“不知皇后娘娘可否陪臣出去走一走?”   皇后看着他憔悴的面庞,默然片刻,终是应下他的话。   她挥手让跟着的宫人离去,与庆王一道往后院走去,直到走到一处偏僻且无人的竹林,两人才慢慢停下来。   顾若依看着他不言不语的模样,心中泛起心疼,她知道他与母亲的关系不好,但那终究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怎么可能一点不动容?   “慕晟,”顾若依唤出这个久远的称呼,她柔声劝道,“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李慕晟恍惚地看向眼前的女子,他听见那声熟悉又遥远的称呼,突然伸手将顾若依抱入怀中。   顾若依身体一僵,正要挣扎时听见他在耳侧低声道:“若依,你知道吗?她前日还在骂我,说我无用,但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走得这么快?她撑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不能再多撑一些时日?为什么?”   他恨余氏,恨她在他心中植下仇恨与不甘的种子,恨她从不对他展露一次笑颜,临走前都在怨他,但这是他的母亲,是他这么多年相伴至今的骨肉至亲,他表现得再冷漠,面对唯一一个卸下心防的人,终究忍不住落泪。   顾若依听见他压抑的哭声,她想要挣扎的动作一顿,放在身侧的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最终抚上他的脊背,轻声安慰他:“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肩头的衣衫被泪水打湿,不知过了多久,她正要提醒他该回去时,听见他说:“若依,我只有你和珩儿了。”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朝她泼过来,让她四肢百骸泛起寒意,她僵着身子站在原地,没有回应这句话,只是猛地将李慕晟推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竹林。   李慕晟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面上的脆弱散去,他的目光越发阴寒起来。   /   七月上旬,盛暑至。   北黎撕毁盟约,侵犯大楚北境,攻势猛烈,与此同时南夷进攻边境,两国联手,誓要将大楚逼入绝境。   战事骤起,前朝不安。   纵使李琰先前将姬辛月的事告知皇帝,他们事先有所防范,在北境之地增加兵力,但面对北黎的猛烈攻势,边境将士苦苦守城日渐不敌,传令官日夜马不停蹄赶至京都请求援兵。   然而传令官赶到京都不过两日,边境之地传来消息——北朔城被攻破,北黎王亲自领兵直逼涠洲。   一时间京都风声鹤唳,皇帝决定派遣大军前去支援涠洲,但何人为领将?   朝中众臣举荐不一,甚至有人前去庆王府询问庆王。   皇帝登基初年,庆王曾领兵攻退北黎,但如今庆王体弱多病,根本无法再上战场,但他毕竟击退过北黎。   庆王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轻咳几声,感叹道:“这些年前朝余孽和废太子李慕循的部下作乱,百姓不堪其扰,如今太子方才平定这些祸患没有多久,北黎和南夷竟敢生出野心,天下不安,百姓受苦啊。”   庆王的话终于让这些朝臣想起一个不该忽视的人——东宫太子。   “如今北黎王亲自带兵攻打大楚,若太子亲征,必定能鼓舞士气一举击破北黎大军。”   这样的话也传到云棠耳中,她知道李琰越来越忙,他不再午后回来陪她小憩,有时他们一整日也见不上一面。   直到那日骤雨初歇,她坐在廊下看着雨水自屋檐下垂落,李琰撑着伞出现在她视线里。   她看着他走到她面前,想起那日他生辰时许的愿望——年年岁岁有今朝。   或许那时他就已经意识到什么了。   李琰走到她面前,收了伞半蹲在她面前,云棠扬起笑容看他,握住他的掌心,看了他许久才低声问道:“你会安然无恙地回来,对吗?”   她明明在笑,泪珠却从眼角滑落,李琰的指腹抚过她的眼尾,将那滴泪抹去,他低声应她:“会。”   云棠终于忍不住抱住他,她带着些许鼻音道:“可是你不能陪我过生辰了。”   战事紧急,离她生辰还有六日,他不可能等到那时候。   她也并非任性到要他留下来陪她过生辰,她只是难过又担心,战场凶险,她又如何能不怕?   李琰摸了摸她的后脑,他起身牵着她走到书房,打开一个抽屉,取出放在里面的紫檀木锦盒,锦盒里放着一个槐花手镯,开环设计,开环的一端镶嵌着玉雕的三朵小槐花,手镯通体纯银,在里侧的位置刻着一个棠字,雕刻的部分小心打磨过,不会伤到手腕。   “这是生辰礼物,提前送给你。”李琰说着将槐花手镯戴在云棠的手腕上,少女手腕纤细,因他提前测算过,手镯大小正合适。   云棠抿唇看着这槐花手镯,泪珠自脸颊掉落,又被李琰轻柔地吻去。   他捧着小姑娘的脸,将她忍不住落下的泪吻进唇齿间:“成婚前那只槐花簪非我所做,但如今这槐花手镯是我亲自打磨雕刻,你不是说槐花象征着美好吗?现在这手镯里盛满我对美好的向往,它定会让你事事如意,无忧无惧。”   云棠吸了吸鼻子,她抱着李琰,头埋在他的胸前闷声道:“殿下,我的生辰愿望是,你要平安归来,你一定要帮我实现。”   “好。”李琰轻声应下。   他知道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得很惨,怕他担心,所以也没有强迫云棠抬头看他,任由她静静抱着他许久,直到孟谦来通禀说前面有事,他才不得不离去。   战事紧急,容不得他们更多缠绵不舍。   此次太子领兵抵御北黎,梁熠随行军中,而纪北昱先他们一步回到南境。   只是俞绾这次不论怎么说都要与纪北昱一同前去,纪北昱劝不住她,便让俞清源来劝,但两人说来说去也没能让俞绾松动半分,俞清源自己都要随军出京,更没理由阻拦女儿,最后纪北昱怕她私下偷偷跟着去,只好同意俞绾与他一起回南境。   云棠先是在城门处送别了纪北昱和俞绾,翌日又在同一处看着李琰即将离去,她和李柔蓁站在城楼上,看着大军朝前走去,李琰看向她的最后一眼,她扬起灿烂的笑容,使劲朝他挥了挥手,生怕他看不见似的。   但李琰怎么会看不见她?哪怕城楼上的身影那么渺小,他仿佛也能看见她在朝着他笑,这分别前的最后一面,她不想让他担心。   他深深看了最后一眼,然后转身目光坚毅地望向远方。   马蹄扬起阵阵尘土,李柔蓁看着兄长和梁熠身影越来越远,离得这么远,她甚至看不清梁熠看向她的最后一眼是什么神情。   她送别过他两次,第一次他出京外放,她满心是怨与怒。   第二次他非要一同出征,她虽怨却更加担忧,这是他想做的事,她不能阻止他,只能盼望他们顺利平安归来。   他答应过回来要向她提亲,他不会失诺的。   云棠和李柔蓁在城楼上站了许久,直到再看不到一点身影。   她们转身走下城楼时,看见庆王也在城门口站着,似乎也是前来送别。   庆王看见她们二人,朝她们轻缓一笑,然后咳嗽着往前走去。   云棠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清癯身影,她紧紧握住手腕上的槐花手镯,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些不安。   李珩当真罢休了吗?这京都真的会风平浪静吗?   作者有话说:   快要完结啦。   蟹蟹近期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ella_900813”1瓶、“玺欢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第59章   谋逆   八月盛暑渐渐散去, 接连下了四五日的雨,风夹杂着雨水把空气中最后一点炎热的气息吹散。   庭院里被吹落许多树叶,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草木青香。   云棠自软榻上坐起,她透过眼前的花窗看向外面翠浓的绿叶, 正兀自出神中, 李柔蓁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她坐到软榻上, 将头埋在云棠的肩上,声音很低地道:“今日太医说,父皇身子怕是撑不过三年了。”   云棠知晓她伤心, 轻柔地顺着她的后背。   皇帝早两年旧疾发作, 只是一直瞒着消息, 直到前日早朝后突然晕倒在回崇政殿的路上, 这旧疾发作的消息才传了出来。   太子在外出征,皇帝旧疾发作,朝内朝外不免有些人心浮动。   这京都看着风平浪静,但云棠日渐觉得不安, 她这些日子一直没出毓庆宫, 之前军报传到京都, 大军已经赶到临阳城支援,暂时将北黎击退, 但势必还有一场场苦战。   云棠愁绪在心,每日睡得也不安稳,这才不到一个月越发清瘦。   李柔蓁知道她心中也不安,她也没有多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 午后云棠要处理庶务, 她坐在一旁陪着, 傍晚时又去崇政殿看望皇帝。   云棠放下庶务,与她一道前去崇政殿。   皇帝正躺在床上喝药,看见她们二人过来,朝着李柔蓁招了招手,看见女儿红着眼眶,笑着道:“哭什么?父皇这不是好好的?”   李柔蓁摇了摇头,否认道:“儿臣没哭,只是被风吹了眼睛。”   骤雨已歇,哪里来的风呢?   皇帝没有揭穿她,和李柔蓁聊了几句,接着看向云棠:“太子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不过他心中有所念之人,必会万事小心。待他回来后,朕还想早些抱上孙子。”   许是面对女儿家,皇帝没有往日的威严,更像是寻常人家的父亲随意攀谈几句。   皇帝这话中也没有责怪云棠的意思,只是近来他的身子愈加不好,皇帝知道太医说的什么三年都有虚假宽慰的成分,他们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明白,只是他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若真的撑不住,能看到长孙也是好的。   云棠颔首应下:“臣妾明白。”   她说着无意识地摸了摸小腹,其实他们在此事上也算努力,只是可能没到时候,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   皇帝说了一会儿的话,渐觉疲惫,正要挥手让她们离去,尚未开口,一个侍卫神色慌乱地冲了过来,不及汪湛训斥,他跪在殿前高声道:“陛下,不好了,庆王联合陵山和乾山的护卫军意图谋反,叛军已经冲入都城,正朝着皇宫而来!”   庆王动作迅速,京都的守卫军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谋反,不及防备之时直接被叛军冲破城门闯了进来,这个侍卫是得知消息后立刻前来通禀皇帝。   如今宫中禁军正在集结防卫,但叛军人数众多,情况危急。   皇帝险些呕出一口血:“你说谁?庆王?!”   皇帝不可置信,然这短短一时半刻的功夫,宫城外已闻厮杀之声。   一切来得又急又快,皇帝再震惊此刻也明白李慕晟是有备而来。   他看向神色慌乱的女儿,又看了一眼面色沉凝的太子侧妃,忽而起身走到御案前,铺开一张明黄圣旨,快速写下一道圣旨,然后交予云棠。   “你们带着圣旨尽快离开皇宫,势必要将圣旨交给太子,快走!”   云棠握着那道圣旨,当心中的不安变成事实,她反而冷静下来,她将圣旨收拢入怀中,目光坚定:“陛下放心,臣妾必定不辱使命,只是陛下……”   “我们离开了,父皇你怎么办?”李柔蓁目色惊慌,她不想走,她听着那些遥远的厮杀之声,从未有一刻觉得这么害怕,她怕她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   “蓁儿听话,快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皇帝心中有预判,他知道禁军支撑不了多久。   李柔蓁连任性的时间都没有,云棠握住她的手最后看了一眼皇帝:“陛下,珍重。”说完即刻带着李柔蓁一道离开。   李琰走之前将最心腹的暗卫营留下,云棠手握那块令牌,她知道毓庆宫的主殿藏着一条地道,那地道通往宫城外,为防出事,李琰派人守在地道另一端,事先备有马车和脚程极快的马匹。   回去的一路上宫中已见生乱,孟谦和侍卫保护着她们,一路赶回毓庆宫的主殿。   主殿内室的卧寝之下,一条地道蜿蜒伸向远方,昏暗不可视物,暗卫守在她们四周,火把的光亮在地道中明明暗暗,云棠和李柔蓁不敢慢下一步。   她们用最快的速度走出这条地道,光线骤然涌入眼中时,眼前景象更加令人心惊,往日宽阔的街道如今被血液染尽,好在这里尚且没有叛军停留。   早已在外面等着接应的侍卫守在马车旁边,云棠握紧手中的短刀,和李柔蓁一道上了马车,跟着她们的三个婢女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孟谦坐在马车前,急速驾着马车往城外冲去。   叛军发现他们的踪迹紧追而来,云棠坐在马车内,紧紧握着手中的短刀,厮杀之声近在耳畔,她甚至能听见利箭射在车壁上的声音。   马车冲往城外,叛军穷追不舍,暗卫营折损近半才终于摆脱那些叛军的追逐,云棠掀开车帘,只见孟谦的左臂被箭射中,血液染红他的半边衣袖。   “娘娘放心,我们已经摆脱那些叛军,我们要直接前往涠洲,接下来路途辛苦,娘娘要多忍耐些。”孟谦继续驾着马车,仿若手臂的伤不存在。   “放心,你们只管赶路,我们撑得住。”云棠知道他现在不能停下来包扎,这些人为了保护她们而受伤,她又岂会受不了赶路之苦?   此番路途遥远,赶到涠洲至少需要半个多月。   但摆脱叛军的追击,云棠稍微松了一口气,她坐回马车里,只见李柔蓁怔忪地坐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一切太过突然了,她不明白庆王怎么会突然谋反,而皇帝选择让侍卫守护她们离开,也是在为她们拖延时间,叛军不可能会放过皇帝,但她们尚有逃脱的可能。   “阿棠,父皇他会如何?”李柔蓁神色恍惚地问道。   云棠张了张唇,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沉默地抱住她。   /   宫中。   崇政殿外鲜红的血染尽台阶,李慕晟一步步迈上玉阶,手中的长剑鲜血坠落。   皇帝着这个曾经最为亲密的堂弟,他神色沉静,早已不复先前的震惊与慌乱,他沉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李慕晟低声重复他的话,他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一个笑话,他随意坐到侍卫搬过来的太师椅上,拿出一张洁白的素帕,慢条斯理地将剑上的鲜血擦尽。   他像是叙说旁人的故事,说道:“陛下大概不知,臣少时喜欢过一人,但那时臣的母亲嫌她身份不够,臣也怕将来娶她进门委屈了她,所以将所有心思隐藏。后来臣出征北黎,战场凶险九死一生,臣在生死之际突然想明白了,人生苦短,臣不应该如此轻易放弃,所以臣写了一封信给那个姑娘,臣向她许诺,臣出征归来便会上门提亲迎娶她,那个姑娘应允了。可是陛下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李慕晟将剑身上的鲜血全部擦尽,眸光骤然变得锋利,他将剑锋对准李慕寒,声音带着讥讽与嘲弄:“可惜等到臣归来,臣才得知,因为一场意外她和陛下有了夫妻之实,不得已选择进宫。陛下说这可笑不可笑,臣在外拼死守护大楚山河,却得来这样的结果。”   皇帝皱眉:“她是谁?”   李慕晟没有回答,然而下一刻进来的两个人瞬间解开皇帝的疑惑。   顾若依和李珩走进来,她先是看向李慕晟,接着又看向皇帝,她听见皇帝问她:“是你,当初你为何不说?”   顾若依进来前已经听见李慕晟的话,她苦笑了一声:“臣妾便是说了又能如何?错已铸成,无法挽回。”   “你们怎知无法挽回?”皇帝声音沉厉,“你若说出实情,朕不会让你留在宫中。”   顾若依摇了摇头,当年那种情况她如何言说,她和李慕晟的关系无人知晓,情愫暗中滋生,肆意蔓延,她又自知庶女身份配不上他,一味逃避,那封应允的回信是她最勇敢的一次,却没有得到最好的结果。   顾若依看向李慕晟,她声音苦涩:“我一直很软弱,也是因为这份软弱才铸下越来越多的错事,我原以为你已经放下,但我早该知道的,从你劝诱阿玹出去踏青,我就应该猜到你野心未消,我就应该知道你不甘心,偏偏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试图粉饰太平,今日这样的结果,我也有错。”   皇帝听见她提及李玹,瞳孔一缩,心神骤激,他厉声斥问:“你说什么?!”话音刚落,他觉得喉头一腥,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父皇!”李珩从刚才一直没敢出声,见到皇帝吐血,才惊恐地唤了一声,正要冲到皇帝身边扶住他,李慕晟一个眼神示意,侍卫将李珩拉住,不准他上前。   李慕晟看着李珩对皇帝的关切,他握紧手中的剑柄,看向皇帝的笑容中透着残忍:“陛下大概也不知,十八年前的上元夜,臣与皇后意乱情迷,有了一个孩子。臣教他骑射箭术,看着他长成,臣那时想,若他能登上帝位,臣也不一定要走到如今这步……”   皇帝猛地又吐出一口血,他捂着唇咳嗽不止,指着李慕晟和顾若依的手颤抖着,他看向李珩的目光渐渐凝上寒意。   李珩乍然听见自己的身世,怔愣地瘫软在地,他看到皇帝失望的目光,遍体生寒。   他的父皇很疼爱他,所以纵使他有野心,也绝对不会想到谋反这条路。   他只是不甘心而已,但怎么会……   “母后,王叔说得不是真的!我是父皇的儿子,我怎么会是你们的孩子?这不可能!”李珩几近崩溃。   顾若依看着他流泪,她无法反驳,从李慕晟攻破皇城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件事瞒不住了。   那次上元夜里她喝醉了酒,与李慕晟意乱情迷,之后被他骗着服下假的避子汤药,又在他的一味哀求下选择留下这个孩子。   她小心翼翼瞒了十几年,真相却被这么仓皇地揭开。   李慕晟誓要让皇帝死不瞑目,或许他自己都没发现他有些疯魔了。   皇帝无力颓然地坐到御案上,他口中不断溢出鲜血。   顾若依见此要唤太医,她哭着求李慕晟:“你停手吧,求求你,别这么做。”   李慕晟指腹摩挲过她眼角的泪,摇头道:“来不及了,今日珩儿端给陛下的那碗药里有剧毒,现在已经毒发,不可挽回了。”   李珩还在崩溃中。骤然听见这一句话,他再次看向皇帝,发现皇帝已经开始七窍流血,他挣开那些侍卫,踉跄着跑到皇帝身边:“父皇,父皇,你不能死,不能这样,不可以!”   父皇怎么能死在他的手上,不行,这不行的。   李珩试图阻止皇帝继续吐血,但他双手沾满鲜血也依然阻止不了皇帝生命的流逝。   皇帝最后一眼落在李慕晟身上,他不知从何时起曾经亲近的兄弟已经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他一张口就是鲜血吐出,但还是用尽最后一口气道:“你不会成功,太子会回来,朕在黄泉等着你!”   尾音落尽,皇帝的手垂落在身侧,再没有一丝气息。   李珩崩溃地哭喊出声,他不明白一夕之间为何会变成这样?他端给父皇的药怎么会有问题?怎么能有问题?   顾若依往后踉跄了一步,她扶着柱子才勉强站稳,李慕晟想要扶她,她甩开他的手,定睛看向他,突然用尽力气扇了他一个巴掌,声音中掺杂上恨意:“你怎么能这么做?你怎么可以让珩儿亲手杀了陛下?!如今太子在前方抵御北黎,你趁机谋反,你置大楚子民于何地?你置天下安宁于何处?!”   李慕晟受了她一巴掌,死死拽住她的手:“成王败寇,珩儿终归要接受事实,我只是在帮他划清和李慕寒的关系。若依,你别忘了,我当年也曾为他守护大楚,可他做了什么?我只是在结束一场错位的痛苦,若依,你不用再痛苦了。”   顾若依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人了,她用力挣开李慕晟的手,泣涕如雨。   这不是她从前认识的李慕晟。   她错了,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若是当年她勇敢一些,在他出征前表明心意,亦或者当年直接向皇帝说明一切,拼死也要争取一线机会,或许不会到如今这步。   但是,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岁月将曾经的美好抹去,不甘和怨恨在阴暗中肆意流淌蔓延,日日侵蚀,直到再也无法遏制,然后不可挽回地爆发。   作者有话说:   皇帝旧疾第30章有提及。 第60章   身孕   绵绵秋雨中, 一辆马车缓缓行至城门口,守城门的士兵奉职拦在城门处,孟谦将一块令牌递上前,士兵仔细检查一番, 一边放行一边让人赶紧去县衙通知。   马车行入城中, 尚未抵达县衙, 前方两人骑马疾行而来, 孟谦见到来人,立刻停下马车。   马车内,云棠和李柔蓁对视一眼, 云棠先行上前将车帘掀开, 她看见不远处李琰翻身下马快步朝着这边走过来, 待到他走近了, 她才看清他现在的模样。   他比离京时要瘦了许多,下巴处生着胡渣,一身玄色衣袍衬得他气势更加冷峻厉然,似比在京都时还要骇人些。   但他看向她的目光是柔和的, 深棕色的眼眸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   她整个人瘦了一圈, 面色有些苍白, 眼底带着些许青黑,望向他时眉眼弯起, 唇畔微勾扬起笑容。   云棠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声音有些虚弱:“殿下看起来不如从前俊朗了。”   李琰握着她冰凉的双手,眼底的心疼满溢出来:“我先带你们去县衙休息。”   京都的消息早就传到涠洲——庆王谋反,皇帝驾崩。   李琰得知消息后立刻派人前去接应云棠他们, 他一面要顾及战事, 一面又担心她们的安危, 这些日子以来也没有比她们好过多少,如今见到云棠和妹妹安然无恙,他一颗心才算落回胸腔。   然而不等他彻底放下心来,眼前瘦削的少女双眸一阖,手从他的脸上滑落,突然晕了过去。   李柔蓁正静默看着站在一旁的梁熠,她眼眶红红地望向他,咬着唇似乎想说什么,突然觉得身侧一重,侧头一看竟发现云棠晕倒在她肩上。   她立刻慌了:“阿棠,阿棠,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这一路上李柔蓁都忍着没哭,她和云棠相互支撑,如今云棠骤然昏倒在她眼前,她的心一沉,禁不住哭唤出声。   “去最近的医馆!”李琰即刻吩咐道,他上了马车抱住云棠,云棠闭眼躺在他怀中,眉间依然蹙着。   他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勉强保持着冷静,等到了医馆,他抱着云棠大步走进医馆,扬声唤大夫,他的声音中掺杂着恐慌与不安。   ……   云棠醒来时天色已暗,她感觉身下的被褥绵软暖和,这些日子一直坐着马车,如今乍然感受到软和的被褥,她忍不住朝枕头上蹭了蹭,刚蹭了两下,额头碰触到什么,她睁开眼一看,发现李琰正睡在她床边,一只手还伸进被窝里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看起来要比她疲累很多,她挪动被子想给他盖上,但这么一点细微的动作还是吵醒了他。   “你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李琰问着,见她想起来扶着她坐在床头,又将枕头竖起让她后腰靠着,“渴不渴,我给你倒杯热水。”   云棠点头,李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水,又用其他的杯子左右冲凉几下,确信可以入口后才端给云棠。   云棠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热水,李琰一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云棠伸手捏了捏他的掌心,弯起眉眼笑了笑:“我没事,没有不舒服,应该只是赶路太辛苦才会晕倒,你别担心。”   李琰轻轻叹了一声,他抚摸云棠憔悴的脸庞,疼惜说道:“傻姑娘,你不仅仅是因为赶路辛苦才晕倒的。”   “什么?”云棠困惑道。   李琰目光垂落在她的小腹上,他轻柔地抚摸那处:“棠棠,我们有孩子了。”   “咳咳……”云棠险些将热水呛进喉咙中。   李琰赶紧拍了拍她的手背,帮她顺下那口气:“怪我,应该等你喝完水再说的。”   云棠摆了摆手,示意与他无关,她拽着李琰的衣袖,不确信地问道:“我真的有身孕了?”   李琰点头:“大夫说你是因为怀孕初期加之赶路疲惫才会晕倒,你身孕只有一个多月,之后需要好生歇息调养。”   天知道他将小姑娘抱进医馆时有多意乱心慌,之后又得知她怀有身孕,心情剧烈起伏以至于他起身时踉跄着险些跌倒。   云棠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有些茫然地摸了摸小腹,她不太敢相信这里竟然孕育这一个新生命。   这些天她疲于赶路,月事确实没有按时来,但她也没有多心,她以为食欲不振和嗜睡都是因为赶路造成的,为了不给孟谦他们添麻烦,她没有说出来,每每都是强压着吃完那些干粮。   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切是因为她有孩子了。   云棠摸着小腹,她渐渐反应过来,很快又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语气急切地问道:“我听别人说过,怀孕前三个月胎儿最是不稳定,我这么赶路,孩子如何?”   “放心,孩子很好,他很坚强,只是之后你还需要多多静养,你现在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让厨房去做。”李琰一边安抚着她,一边唤了人进来,吩咐厨房去做些晚膳。   天色已黑,他一直守着云棠也没有用膳,待到厨房端来晚膳,他们一起用了膳。   云棠吃完饭更觉得困倦,她卧在李琰怀中,他的大掌握着她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如今那里没有什么动静,但确实有一个新生命正在孕育。   云棠蹭了蹭李琰的胸膛,她转过身抱住他,正想问一问他的事,突然意识到忘了一件事,她抬头望他,神色慌乱道:“陛下给了我一道圣旨,那圣旨呢?”   提及皇帝,李琰神色微黯,他将云棠重新抱回怀中,低着声音道:“我已经拿走了,父皇他……将皇位传给我,让我诛尽外敌方可归京。”   云棠微怔,她在赶路的途中,早已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   她想到皇帝将圣旨交给她时的神情,皇帝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会撑不到他们回京救驾,所以才写下这道遗诏。   如今大楚内忧外患,皇帝无论如何都要太子守住大楚边境,绝不能让北黎侵占一分一毫。   如今南境那里有纪北昱拦着,南夷的兵力本就不如北黎,且纪北昱对南境熟悉无比,南夷根本不足为患。   但北黎筹谋多年,北黎王亲自领兵,如今京都失守,北黎王必定想趁着大楚内乱攻城略地。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轻举妄动。   云棠紧紧抱住李琰,她知道他失去父亲心中必定不好受。   “陛下先前说,他想早点抱上孙子,如今我们有孩子了,他知晓后定会高兴。”   “嗯。”李琰轻轻应了一声。   他心中悲伤,但还有很多的事情等着他去解决,他不能沉溺在悲伤中,好在他如今并非一无所有。   云棠这些日子实在疲惫,她躺在李琰怀中不多时便睡了过去,李琰见她睡着才小心翼翼地松开她,替她掖好被子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屋外,李柔蓁看见兄长走出来,走上前问道:“她睡着了吗?”   “睡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李柔蓁不比云棠好上多少,她心中积压着情绪,但父皇去世,她知道大哥定也很难受,不愿继续给他增添负担。   李琰看她沉默不语,余光瞥见梁熠朝着这边走过来,他对梁熠微微点头,然后转身摸了摸李柔蓁的头,像是小时候安慰她一样,温声道:“别多想,那些事情大哥会处理,你好好休息。”   李柔蓁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那我先回去休息了,大哥去忙吧。”她说完脚步极快地离开。   李琰见梁熠追了上去,便先去前面处理事情。   李柔蓁走得很快,直到确信李琰不会看到她,她才怔怔停下脚步,她看着廊外蒙蒙细雨,一眨眼,眼泪从眼眶滑落。   这时一只手蒙住她的眼睛,梁熠转过她的身体,将她的头按在肩膀上:“哭吧,我看不见。”   李柔蓁低低呜咽着,眼泪瞬间汹涌而出。   皇后和李珩都曾是她的亲人,她从记事起皇后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她真心敬爱皇后,真心喜欢李珩这个从小陪她玩到大的三皇兄。   但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李珩是庆王和皇后的孩子,他甚至毒死她的父皇。   这一切摧毁了她十几年来的认知。   亲人非亲人,仁善非仁善。   她曾经所相信的,所敬爱的,都是假的。   李柔蓁撑了一路,此刻她的情绪终于崩溃,她哭倒在梁熠怀中,一遍遍地问着为什么,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偏偏不得不接受。   廊外细雨斜飘,天幕不见星月。   梁熠抱着痛哭的少女,他想,一切会过去的。   时间会冲淡悲伤。   当这场雨停下,她会接受现实。   她终会走出这段难熬的时光。   .   战事未休,李琰只是暂时在沣匀城修整,云棠又怀着身孕,李琰自然不可能让她跟随军中。   他在沣匀城中安置一处宅子,留下心腹保护云棠和李柔蓁。   分别之时,云棠将这几日编出来的平安结放到他怀中:“我和孩子等着殿下回来。”   李琰摸着她的脸颊,低身在她脸侧落下一吻:“放心,我会安然回来。”   “嗯,我相信殿下。”   云棠松开握着他的手,看着他转身而去,纵使面对过离别,她依然难过与不安,但她这次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让李琰担心。   而另一边,李柔蓁踮起脚尖在梁熠脸颊上落下一吻,她在他耳边柔声道:“梁熠,我等着你回来娶我。”   先前他离开时,她没有应下他的心意。   如今她知世事无常,自要将心意告诉他。   梁熠深深看了她一眼,低声应道:“好。”   因为有在乎的人,因为心中有牵挂,所以再凶险的境地他们也会化险为夷,他们会带着亲人的期盼回到他们身边,还给他们一个安宁的天下。   /   三个月后。   临近腊月,沣匀城接连落了两场雪。   云棠推开窗户看见白茫茫的一切,远处的屋檐上覆满白雪,檐下坠着坚硬的冰棱。   下人怕这些冰棱坠下后砸伤人,正在一个个地敲落冰棱。   云棠才看了一会儿,李柔蓁走了过来,将她面前的窗子关上:“外面有风,你本来就畏寒,要是感染风寒可不得了,快去那边坐着。”   李柔蓁一边说着一边将窗户关得严实,扶桑走过来扶着云棠,云棠听话地坐到避风的软榻上。   她已经有四个多月的身孕,原本平坦的小腹渐渐隆起,行动也渐渐不便,不过好在她怀孕的反应不是很大,除了前两个月会有些食欲不振,现在基本没有什么不适。   李琰不在,李柔蓁照顾着她,原本最讨厌人啰嗦的小公主现在也变得话特别多,生怕她出一点事,左叮咛右嘱咐,比云棠还要紧张。   云棠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并不嫌烦。   她看了看桌上摆着的小肚兜,上面绣着一个小老虎,绣得不大好,但看得出来很努力在绣。   李柔蓁刚关完窗户,一扭头看见云棠正拿着小肚兜端详,赶忙走过去抽出来藏到身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还没绣好呢,这个不算,我先试试手,之后再绣个更好的。”   “我觉得绣得挺好的。”云棠笑着道,她摸了摸肚子,对着肚子里的孩子道:“小老虎肯定很喜欢姑姑绣的肚兜对不对?”   “尽会哄我。”李柔蓁红着脸坐到云棠身边,她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云棠的肚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胎动,我听大夫说四五个月就可以感受到胎动了,也不知道这小家伙爱不爱动。”   “不急,等到过年应该就能感受到胎动了,殿下他们也快回来了,说不定这小家伙一高兴……”   云棠话没说完,肚子突然被轻轻撞了一下,李柔蓁的手正贴在上面,她清楚地感受这轻微的动静,她和云棠对视一眼,眼中惊喜乍现。   “这、这、这是动了吗?”李柔蓁结结巴巴地道,不太敢相信。   云棠感受最清晰,她也有些惊喜,笑着点头:“是动了,看来这小家伙也很期盼殿下他们能回来。”   前些日子传来消息,李琰率兵追击北黎残军,将北黎王斩杀于马下。   此战北黎王将都城所有精兵带出,梁熠带兵在后方突袭都城,彻底破了北黎王城。   今后北黎再不足为患。   云棠话刚说完,暮辛满面喜色地走了进来,声音雀跃道:“娘娘,公主,殿下回来了。”   云棠一惊,她正要起身,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李琰踏进明间,他身上胄甲未脱,看见云棠立刻就要抱她。   李柔蓁反应很快,立马拦了上去:“等等,大哥你好歹先把胄甲脱了,你身上都是寒气,先别靠那么近。”   李琰被拦着,云棠和他对视无奈笑了一下。   李琰上下打量着她,三个月不见,他的小姑娘变得更丰腴了些,肚子也更明显了,面色红润,比他离开时要好上许多。   他悬着一路的心落了回去:“我先去换身衣裳,你别动,我待会儿再过来。”   外面天寒,他确实不能这样靠近云棠。   李柔蓁见大哥乖乖去换衣裳,知道大哥待会儿回来,他们夫妻肯定要说话,所以也不在这里打扰他们,跑出院子去找梁熠。   云棠没有在屋中等多久,李琰很快换了身素袍走过来,他确信身上没有寒气,才走过去小心抱住他的妻子,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从怀中拿出那个完好的平安结:“棠棠,我平安回来了。”   云棠眼眶一湿,她抱住李琰轻轻应一声:“嗯,我也好好的。”   说完她又指了指肚子:“刚刚我们说到你们要回来,小老虎立刻动了一下,他之前都没有动过的,他肯定也很想殿下。”   李琰挑眉:“当真?”他说着去摸云棠的肚子,小家伙像是感受到父亲的存在,很给面子地动了两下,李琰清楚地感受到胎动,那种无法言喻的新奇感受让他一颗心都软了下来。   “是因为明年是虎年,所以叫他小老虎吗?”   “嗯。”   云棠点点头,她看着李琰,许是经历过战场拼杀,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坚毅冷厉,但他看向她的目光永远是温柔的。   她捧着李琰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弯成月牙的桃花眼含着绵绵情意:“夫君,你实现我的生辰愿望了,这是奖励。”   他答应她会平安归来,他做到了。   她答应他会好好照顾自己,她也做到了。   他们完成对彼此的承诺,带着亲人的期盼平安回到彼此的身边。   这便是最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哦。   蟹蟹近期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tella_900813”2瓶、“玺欢你”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61终章   完满   上元之后, 李琰带兵攻回都城。   皇宫上下混乱不堪,顾若依坐在窗前,看着庭院中枯败的景象。   她打开面前的锦盒,伸手取出一颗药丸, 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她闭上眼睛, 眼前仿佛又出现李珩死在她面前的场景。   因果报应, 李慕晟让李珩亲手毒死皇帝, 他将皇帝身边的亲信除尽,但曾经受恩于皇帝的一个小内侍在所有人放松警惕之时,将手中的刀刺入李珩的心口。   彼时顾若依正在去看李珩的路上, 李珩放不下亲手毒死皇帝的事, 他郁郁寡欢整日噩梦, 他曾那么期盼坐上那个九五之尊之位, 但当他真的有机会坐上那个位置时,他只觉得满心枯寒。   他无法面对李慕晟,无法面对顾若依,曾经最亲的亲人, 在他眼中变得面目全非。   他将自己锁在殿中, 唯一一次外出散心迎来的却是自己的死亡。   顾若依看着他倒在血泊中, 她跑过去抱住李珩,哭喊着唤太医过来。   李珩沾血的手掌紧紧攥着她的衣袖, 声音虚浮无力:“母后,你、你是爱我的对吗?你是为了保、保护我才阻止我、我……”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李珩去想明白这些事情,他曾经不懂顾若依为何阻止他,不懂顾若依为何永远偏疼李琰和李柔蓁, 但他如今才发现他的母亲最爱的是他。   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苦苦隐瞒, 终究还是走到不可挽回的这一步。   顾若依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她怔怔抱着李珩冰凉的身体,耳边是李珩最后的话——他说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生命的最后一刻,李珩后悔生在这个皇宫里,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顾若依坐在血泊中,无论旁人对她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没有反应,哪怕是李慕晟走到她面前,她依旧神色麻木地坐在那里。   直到翌日天明,她才有了些反应,她抬眼看向坐在她面前一直守着她的李慕晟,阳光落在他们的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   “若依。”李慕晟轻轻唤了她一声,试探地伸手触碰顾若依。   顾若依看着他满眼的血丝,他谋反成功,但这个皇位做得并不容易安稳,他们都知道,李琰早晚会攻回来。   失去李珩,只是第一步。   顾若依任由他扶着自己起来,她抬头看向那刺目的阳光,突然轻声道:“这样,也挺好的。”   李慕晟身体一僵,他听得出她的意思。   李珩走了,她这么多年最是放心不下的人离开了。   “只有我们了,慕晟,你放心,我会与你生死与共。”   ……   毒药入喉,顾若依起身朝着宫殿外走去,她没有穿那一身绣金鸾凤的宫装,她换上她少时在闺中最喜欢穿的碧色百褶裙,墨发挽成出嫁前的发髻。   她踏上染血的玉阶,走入奉天殿。   李慕晟坐在金碧辉煌的宝座上,他低眸看向款款朝他走来的女子,她是那么美好,美好到仿佛这些年的时光都是一场幻觉,他们仍是初见时的模样。   李琰执着染血的剑站立在前方,他没有阻拦顾若依,任由顾若依走到李慕晟的身侧。   他对顾若依没有太深的情感,他不似李柔蓁从小在顾若依身侧长大感情深厚。   不过纵有再深的感情,到如今也只能对立。   顾若依神色平静,她转身看向李琰,扬起往日里温婉的笑容:“听说侧妃怀孕了,祝贺你们。你父皇先前一直盼望你们能有个孩子,他知晓后定会高兴。”   李琰皱眉,他握紧手中的剑柄。   顾若依笑容恬静,她此生经历太多,走到如今方觉得这颗心真正安定下来。   但她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李琰。   “太子,你不必因为阿玹的事而自责,那件事错不在你。”   “当年是慕晟劝诱阿玹出去踏青,之后你们出事我便察觉不对,但我选择了隐瞒。”   “我知你一直未曾彻底放下阿玹的事,今日也不劳烦你动手,我和慕晟会下去向阿玹赔罪,还望你以后能彻底放下过去,与侧妃好好一起生活。”   顾若依声音轻和,但从她提及李玹第一句开始,李琰眼中的杀意再难遮掩。   他握紧长剑,意欲上前手刃李慕晟。   顾若依看出他的意图,她转身看向坐在宝座上的李慕晟,李慕晟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背影上,如今落在她眼中。   她看着昔日的爱人,伸手抚上他的面庞,轻轻扬起一个笑容,未及开口,唇齿间溢出鲜血。   顾若依身体软倒下去,李慕晟及时将她揽在怀中,此刻为接住他心爱的人,他离开那渴望已久的宝座。   顾若依靠在他的臂弯间,她从怀中取出一把镶金嵌玉的短刀,交到李慕晟手中。   “这是你当年送给我防身的短刀,我一直留着。”   “慕晟,若有来生,希望我们生在普通人家,待到我及笄之时,你便来娶我可好?”   顾若依口中呕出一口鲜血,李慕晟握紧那把短刀,他低首在她额上落下冰凉的一吻,他轻声应她:“好。”   话音一落,他握住那把短刀刺进胸膛中那颗跳动的心。   他此生有过太过不甘和怨恨,但最后他能拥住他的爱人,与她共赴黄泉,也算是不负此生。   /   庆熙元年。   李琰处理完都城的事情,亲自去沣匀城将云棠接回京。   云棠如今七个多月的身孕,李琰一路走得很慢,生怕惊了她的胎气,好在最后母子平安回到京都。   因她身子实在太笨重,李琰将封后大殿推迟到七月,封后的旨意传遍都城,宫内宫外皆知她是正宫皇后。   随着月数增加,云棠手脚浮肿,每日夜间如厕次数增多,睡得极其不安稳。   起初她怕影响到李琰,试图让他夜间歇在崇政殿,但这话一说出口,她便知说错话了,李琰板着脸拒绝她的提议,甚至凶她不准让她再说类似的话。   明明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想要陪着自己,但云棠看着他凶巴巴的模样,鼻子一酸,金豆子就掉了出来。   “你凶我。”云棠委委屈屈地道,说完转过身不想理他,背对着他忍不住掉金豆子。   “是我不对,”李琰果断认错,他转过云棠的肩膀,轻柔地给她擦眼泪,“我不该凶你,只是你如今身子这么笨重,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待着?以后我会好好与你说话,一定不再凶你。”   虽然他刚刚只是稍稍冷了一下脸色,但云棠这么委屈,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吓到她了。   云棠一抽一抽地哭着,被他一哄越发觉得委屈,她揪着他袖子,声音哽咽道:“你是不是要选秀了?以后我是不是会多出很多姐姐妹妹,我是不是要学着做一个端庄的皇后,不能妒忌不能吃醋,以后你每月也只有十五那日才会来我宫中,你不会再喜欢我了……”   云棠越说越难过,泪珠子似断了线的珍珠不停掉下来,要是依照往常她绝对说不出这些话,当初咬破他的嘴唇昭示所有权,都是在他言语劝诱下才做的。   但如今她情绪敏感,这些话又憋在心里好久,今日被他这么一凶,忍不住就说了出来。   “谁说的?”李琰皱眉,他扫了一眼守在四下的宫女,冷声道:“朕让你们服侍皇后,你们就是这般服侍的?什么浑话都往皇后耳朵里面传?”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所有宫女立刻跪了下去。   云棠见他要罚她们,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和她们无关,这些话还需要她们传给我吗?宫外传得风风雨雨的,你就是欺负我待在宫中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日子是有朝臣上折子要他充盈后宫,但他没理那些折子,不想话竟被传到云棠耳中。   云棠不让他罚,他挥手让宫人退下。   他拿着帕子仔仔细细给小姑娘擦着眼泪,声音清晰认真地道:“我说过我只有你,不必听外面那些挑拨离间的话。”   “那你还说过什么三年之约呢。”云棠旧事重提,双眸湿润润地瞧着他,委屈到不行。   “当时说这话是安你的心,没有什么姐姐妹妹,你也不需要做什么端庄的皇后。你若吃醋,我会很开心,这说明你很在乎我。至于只有十五来你宫中,这是不可能的事,我们闹矛盾也不能分居这么久。”   李琰一句句反驳云棠刚刚的话,云棠听着他的话,渐渐止住眼泪。   “那我要吃醋到让你睡书房呢?”   “我会哄你,哄不好睡一两日勉强可以。”   李琰的神色当真是很勉强,毕竟从他们成婚以来甚少分床睡。   云棠看着他不情不愿的样子,终于破涕而笑,她捧住李琰的脸,一字一句道:“你是我一个人的,你不准靠近别的姑娘,以后更不能凶我,不然我就让你睡书房。”   这样嚣张的话她还是第一次说呢。   李琰满意她如此直白表露自己的心思,握着她的手腕亲了亲她的手背:“好,都听你的,我只能是你一个人的,绝不让旁人染指。”   “哼,说好话谁不会说,看你表现吧。”   云棠不委屈了,她觉得有些困了,李琰扶着她躺下睡觉,见她嘟囔腿不舒服,坐到她身侧帮她按揉着,直到她安稳睡着才渐渐停下。   他看着小姑娘熟睡的容颜,低身在她唇上亲了一口。   傻姑娘,他费尽心思才得来她一片赤诚心意,自当万分珍重。   /   四月十二,皇后于宫中诞下嫡长子李承昀。   云棠这一胎生得并不艰难,这个孩子很是乖巧听话,生得虎头虎脑,平日里吃完奶就睡,一点也不闹腾,只是很喜欢粘着母亲,只有在云棠身边才睡得最香甜。   云棠满心都是小老虎,以至于李琰有时候忍不住在她耳边念叨,他觉得他现在不得皇后宠爱了,完全不如这个刚出生的奶娃子。   云棠哭笑不得,只好在哄完小老虎之后再去哄这位委委屈屈的陛下。   陛下比小孩子好哄多了,亲一亲夸一夸就能化解他的不满,不过这缠人的功夫也比小孩子要更厉害些。   小家伙满月后,云棠在凌凤阁办了一场满月酒。   她这些日子待在宫中坐月子,许久没有出来走走,李柔蓁倒是时常去看她,她和梁熠的婚期定在八月,也不急着准备婚事。   反而是俞绾和纪北昱,也不知他们在南境经历了什么,纪北昱回来后直接去向俞清源提亲,还急着将婚期定在五月末。   若不是担心云棠不能去参加婚宴,依着纪北昱那个急性子,他能将婚期定得更早。   凌凤阁里坐着许多命妇,顾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这次顾少英和顾少安皆携妻进宫。   云瑶坐在下面,她还记得上次来凌凤阁是参加先皇后的千岁宴,如今时移世易,坐在上面的是她曾经最看不起的庶妹,要是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陛下为她空置后宫,独宠她一人,如今她又顺利诞下皇长子,她以后的荣宠必会长盛不衰。   但云瑶也不会似以往那样嫉恨,韩氏的事让她看明白很多事情,不属于你的永远不会属于你,她既已做了抉择,就会将她的日子好好过下去。   如今她不求顾少安的宠爱,管他喜欢谁又要纳谁为妾,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长子,以后只管坐稳主母的位子,好好教养她的孩子。   她如今方才明白,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人痛苦难受,实在不值得。   云棠感觉到云瑶看向她的目光,她只当没有注意到。   云家的生活像是上辈子的事,云易丰几次求见她都婉拒了。   她无意计较往事,但也没必要刻意亲近,如今这样疏远着便好。   云棠和李柔蓁试图在俞绾口中问出她和小舅舅的故事,奈何俞绾口风太严,她们说说笑笑时间便过去了。   待到凌凤阁众人散去,云棠慢悠悠走出凌凤阁,没走多远便看见李琰朝着她走过来。   她朝着他露出笑容,走过去牵住他的手,往一旁的花园走去。   清风微漾,繁花烂漫盛开。   云棠和李琰闲适地走在花园中,低声交谈着一些琐碎的事情。   不知走了多久,云棠慢慢停下来,她转身看向李琰,看到他的满目柔光。   她揽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抵着他的唇声音很小地道:“李琰,我心悦你。”   她从未如此直白地表露过自己的心意,只是看着他,突然便想这么说。   她从前不敢亦羞涩于表露这些心思,但许是这些日子被他缠得,听惯他在耳边说那些好听的话,她便也想对他说一说这些甜蜜的话。   少女肆意撩拨,眉眼间的浓艳妩媚只向他一人绽放。   李琰握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轻声回应她:“棠棠,我亦心悦你。”   他曾觉得他不会拥有幸福,会一辈子在黑暗的深渊中下沉,但他抓住了一束光,然后深渊中开出繁花,日光洒落其中,他眼前的黑暗被抹去,他突然发现,他一直在人间。   “棠棠,今日让阿昀自己睡吧。”李琰试探问道。   云棠被他亲得迷迷糊糊,正要答应之时,那边扶桑急匆匆地跑过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上前。   云棠示意她上前,扶桑才上前说道:“陛下,娘娘,小皇子醒了,这会儿见不到娘娘正闹着直哭呢。”   李琰:……   云棠无奈地看了李琰一眼:“看来陛下的愿望要落空了。”   李琰揉了揉眉心,牵着云棠的手往回走,语气无奈又宠溺:“走吧,去看看这个小祖宗又在闹什么。”   日光和缓,云棠和李琰相携而去。   此间时日还长,一切正是最好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   感谢大家对阿棠和殿下的喜欢,后会有期。   另,衷心期盼这盛暑天以最快速度凉下来。   ——2022.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