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帝宠   作者: 西瓜尼姑   简介:   京城第一美人乌雪昭,肤如雪,眉如画。   她性子虽娴静,不动声色间却能勾魂夺魄,媚态天成。   只可惜意外被男人破了身子。   养妹乌婉莹听到流言十分心疼,从夫家赶过来安慰:“姐姐,你别担心,我挑剩下的男人里,兴许还有肯娶你的。”   外头人也一样,都等着看乌雪昭的笑话。   甚至还有人说:“美丽却不贞,一根白绫吊死了活该。”   一道圣旨下来。   乌雪昭摇身一变,成了皇后。   破她身子的男人,正是新帝桓崇郁。   乌婉莹后知后觉开始哆哆嗦嗦起来:那那那她岂不是差点替皇帝的女人找夫婿?!   -   新帝桓崇郁,从七龙夺嫡里脱颖而出,兵不刃血地登基,光是提起他就足够叫人胆寒。   但他却生了一张极为寡冷隽美的脸。   让天下贵女,既爱又怕。   他和乌雪昭之间,只是一场意外。   起初,他冷淡承诺:“等朕满了孝期,破格封你为妃。”   乌雪昭没有异议。   到了乌雪昭该封妃进宫日子,她居然拒绝了他:“皇上,臣女不想入宫为妃。”   桓崇郁徐徐挑起她的下巴,嗓音也是极冷的:“怎么,你还想当皇后?”   乌雪昭愣然。   当然不是。   桓崇郁却敛眸道:“好,朕成全你,封你为后。”   乌雪昭:“……?”   后来,乌雪昭有了身孕,她道:“皇上,妾身不宜侍寝,您还是回……”   桓崇郁嗤笑:“怀了龙胎就想恃宠生娇?”   乌雪昭:我不是,我没有。   桓崇郁勾着唇角轻笑:“朕就让你骄纵一次。来人,给朕打上地铺。”   乌雪昭:“?”   *主要是宅斗+谈恋爱。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宅斗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乌雪昭,桓崇郁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来人,给朕打地铺。   立意:人生态度要积极,要从容。 第1章   乌雪昭请了早安,从乌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抬头一看,天气也晴朗。   今天六月初六,黄历上说,是个好日子。   也是乌家大喜的日子。   她的妹妹乌婉莹,三天前出嫁,今天带夫婿回门认亲。   乌家上上下下都十分热闹。   甬道上穿梭着一群乌婉莹身边的丫鬟仆妇,她们脚步匆忙,正忙着到处打赏人。   六品文官之女,一跃成了忠勤伯爵府准世子的正室夫人,攀了高枝儿,手笔就是不一样了。   气派得很。   乌雪昭怕被冲撞,侧身给仆妇们让了让位置。   贴身丫鬟灵月哼道:“让她们干什么!”   乌雪昭看着热热闹闹来往的下人们,温声说:“我们就不去花厅凑这个热闹了,直接回去吧。”   灵月“哦”了一声,还有些不服。   还没回到院子,主仆两人就碰到了乌婉莹的丫鬟碧叶。   碧叶脸上喜气洋洋,给乌雪昭见礼,从托盘里抓了一把银花生,递过去笑着说:“姑娘,这是咱们夫人叫赏的,见者有份,您也拿些打赏,图个彩头,以后您的婚事呀,也像咱们夫人那般顺顺利利才好。”   灵月嗤笑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丫鬟赏主子的,这就是你去伯爵府两天学回来的规矩?”   “你!”   碧叶一哽,瞪了灵月一眼。   又看向乌雪昭,等着她发话教训灵月。   她家夫人现在可是伯爵府的太太,乌雪昭怎么也得有点眼色。   乌雪昭却只是不咸不淡地道:“都拿去赏下人吧,我们蘅芜苑里,不缺这个。”   碧叶忍怒收回手,敷衍地应了一声,扭头去赏别人。   灵月翻了个白眼,嘟哝道:“嫁去伯爵府而已,神气什么呀,还不是姑娘你挑剩下的。”   要知道,一开始伯爵府的庶子,看中的人是她家姑娘。   要不是她家姑娘没看中人家,哪里轮得到一个养女答应这门婚事。   可仔细想想,她又心不甘情不愿地觉得,其实,还是很值得神气的。   毕竟,伯府庶子即将就要变成伯爵府世子了。   说起来,乌婉莹的运气真是极好。   她和伯府庶子的婚事刚定下来,府里头的嫡子得急病没了。   按照长幼的顺序,该轮到她嫁的庶子请封世子,日后还能袭爵。   如若顺利,她以后便是尊贵的世子夫人、伯爵夫人。   一个出身普通的乌家养女,处处平凡,能得到这样一门婚事。   是她这一生最荣耀的事情。   灵月心里万分惋惜,要是她家姑娘当初点头答应这门婚事就好了。   那今日的准世子夫人,不就是她家姑娘了么。   乌雪昭不知灵月心中所想,脸色平静,带着灵月回了院子。   躲回自己的院子,也不得安宁。   乌雪昭茶还没喝上一盏,乌婉莹就亲自来了。   乌婉莹在乌家做了多年养女,小心翼翼,敬小慎微。   这次回门,不扬眉吐气才怪。   谁都可以看不见她的风光,只有乌雪昭必须得看见。   乌婉莹带着一众仆妇,还有许多打赏之物,进了蘅芜苑。   既是乌家收的养女,容貌也不会差,只不过京中有名的大美人和乌雪昭站在一起都黯然失色。   何况是她这样小家碧玉的小美人。   乌婉莹下意识看向乌雪昭那张让人忌惮的脸。   肤如雪,眉如画,唇不点而红。   一身淡紫的纱裙,坐在暗红的罗汉床上,腰肢纤细。   日光从花窗漏进来,落在乌雪昭低着的眼睫上,仿佛夜深花睡,叶瓣在烛下悄垂,气质娴静。   缓缓抬眼时,双目又流光溢彩,似娇花苏醒,媚态天成,不动声色间勾魂夺魄。   这样的美人,初看便觉挪不开眼,细看始觉惊心动魄。   乌婉莹看了半晌,尽管她一身华服,簪金带翠的,却也知道自己不及乌雪昭十分之一。   乌婉莹不禁想起这些年同乌雪昭一起赴宴见客的情景,旁人从来只有夸乌雪昭的份儿。   不光如此,旁人说她容貌不及乌雪昭也就算了。   也常常有人说,她日后前途不如乌雪昭。   仿佛只有乌雪昭才配嫁个好人家。   她还没长大,人生还没开始,就一早被旁人给断言死了。   好像她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没指望似的。   她就跟一片绿叶一样。   有时她都怀疑,父亲肯收养她,是不是为了给乌雪昭当陪衬而已。   可现在不同了。   这门亲事让乌家上下都围着她转,谁是绿叶,谁是红花,一目了然。   乌雪昭吩咐灵月:“看茶。”   乌婉莹从容地放下帘子进来,道:“不必了姐姐,老夫人腿脚不便,我和夫君一会儿还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只略坐一会儿就走。”   乌雪昭也不跟她客气,抬手让灵月免了茶水。   乌婉莹招手,让身后跟着的仆妇,鱼贯而入,进来放东西。   她喜笑颜开地坐在另一侧,道:“听碧叶那丫头说,姐姐不肯要我的彩头,料想姐姐是看不中那些小玩意儿,特地给姐姐备了份别的礼来。”   又拿起一匹尺头,详细地介绍:“这浮月锦,穿在身上走动时,像月光洒在身上,姐姐应该是没有见过,不过没关系,这些东西伯爵府里多得用不完,姐姐若喜欢,以后只管上伯爵府找我要就是……”   她竟一件件耐心说下去。   还操心起乌雪昭的婚姻大事:“姐姐,要我说你就别那么挑剔了,你今年十八,都已经是老姑娘了。”她若有所指地说:“有些事,错过就错过了,后悔也没有用。”   这可不是她一个人这么说,外头人都这么说。   而且外面的人,比她说的可难听多了。   尤其是她高嫁了伯爵府准世子之后。   乌雪昭的婚事,就更令人津津乐道了。   乌雪昭觉得有些好笑。   她这妹妹也真有意思,拿一堆价值不菲的好东西来送她,就是为了跑来嘲讽几句。   也不知是亏了还是赚了。   不过她往日并不常笑,只会在听到最后的时候,才淡淡笑一笑,再回对方一句“嗯”。   今天很特殊。   乌雪昭的耐心已经告罄,不想再听乌婉莹说一堆废话。   她抬眸,指腹摩挲着茶杯,缓缓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没有叫妹夫一起吗?我是不是也该去见一见妹夫,认认这门亲……”   乌婉莹瞬间从罗汉床上弹起来,脸色煞白。   她当然是故意不让自己夫君来的。她夫君起初就是因为看了乌雪昭的脸,才要死要活地要娶乌雪昭。   她可不敢刚回门就让夫君看到乌雪昭……   万一出了什么事,今天丢人的就不是乌雪昭,而是她了。   乌婉莹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了,强颜欢笑说:“他在陪父亲,噢——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给老夫人请安。”   转身就溜走了。   灵月:“……”   这哪里有点伯爵太太的样子。   灵月甚至忍不住笑了起来,“姑娘,你看她那样。”   不还是跟从前在乌家时没什么不同。   虽说人要衣装,可衣服始终只能装饰外表,装饰不了人心。   乌雪昭忽然想起了她和乌婉莹夫君偶然初见的那日。   他穿得倒是儒雅,手里还拿着马俊如亲笔画的扇子高谈阔论,一副学富五车的样子。   奈何一开口,连扇面上画作者的名字都念错了。   分明只是个附庸风雅的勋贵子弟。   不过乌雪昭最终拒了这门婚事,不是因为对方装腔作势。   而是因为……她意外地被男人破了身子,已非贞洁之躯。   自然不可能再嫁去伯爵府上。   -   以伯爵府的门第,乌家自然要对新姑爷表现出十分的喜爱。   中午便留乌婉莹夫妻俩用午膳。   乌雪昭就是趁着这个功夫,叫府里人备了马车,悄无声息走了。   不过乌家人都知道,她是去乌家的庄子上,替父亲尽孝的。   乌雪昭的父亲乌旭海,并非乌家老夫人的亲生儿子,而是庶子养在膝下,当嫡子教养。   乌旭海后来中举当了官,他生母荣姨娘的身份就很尴尬了。   老太爷去世后,荣姨娘变成了荣姨奶奶,自然就搬去了乌家的庄子上。   幸而乌家老夫人是个宽厚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并不想把人逼死。   但乌雪昭的父亲,也不好太明着去孝顺自己的生母。   这件事便由乌雪昭代劳。   她偶尔会去庄子上,陪荣姨奶奶住上一段日子。   乌雪昭坐马车去庄子上。   路上过街坊的时候路途不通畅,马车速度慢了下来,少不得听见些街头巷尾的议论。   近几日,京城最大的谈资就是她。   恰好,百姓们正在说的就是她。   “这乌家的姑娘也是太过挑剔,四品文官家的嫡子看不上,侍郎家的庶子也看不上,连伯爵府的都嫌弃,倒叫她的养妹捡了个便宜,这下肠子都悔青了吧!”   “那是肯定的!这会儿不知道在哪儿偷偷抹眼泪儿呢。虽说长了副好相貌,那也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随她挑啊。”   乌雪昭看着那翻飞的帘角,始终没有去挑起来看一看外面的情景。   这里面没一个人认识她,却人人都知道她会在背地里伤心懊悔。   马车外的人,还在说,十足的幸灾乐祸。   “我倒要看看,她以后能挑上什么样的人家。”   “难不成她还想嫁去天家?”   人群里忽静了一霎。   提起当今,谁也不敢胡言乱语。   那可是在七龙夺嫡里兵不刃血地厮杀,骤然间脱颖而出的人。   光听名号就足够叫人胆寒。   何况,现在还是皇帝守制期间。   大谈男女之事,实为不妥。   可仍旧有人按捺不住,大着胆子,压低声音说:“单说容貌,倒是般配的……”   据传,天子身材挺拔修长,容颜俊美无双。   到现在不单是没立后,连个妃嫔都没有。   但凡有人能在留在他身边,那都是泼天的荣宠了。   朝中一众贵女都蠢蠢欲动。   只是新帝素日沉默少言,眉眼寡冷,积威甚重,不怒自威。   贵女们就是出身再尊贵,那也是有贼心没贼胆,轻易不敢招惹。   听到天子名声,乌雪昭才变得有些紧张,她微微垂眸,抿住了嫣红的唇,倾着身子催促车夫:“快走吧。”   车夫加速驶离坊间。   到了乌家庄子,乌雪昭去陪了陪荣姨奶奶。   荣姨奶奶在庄子上劳作,身体还很健朗。   她不过陪荣姨奶奶话家常,说说家里的事,便是尽孝了。   入了夜。   等别院里所有人都睡了,乌雪昭反而越发清醒。   窗外一阵风响,她就知道,人来了。   黑影站在窗外,低声而恭敬地说:“姑娘,主子在等您了。”   乌雪昭应了一声,推门而出,坐上了一辆黄帘的马车。   里面坐着一个玄色衣袍的男子,衣上与袖口处,都是五爪的龙……   破乌雪昭身子的男人,正是当今天子桓崇郁。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前面几章都留评发红包~   感谢捧场。   容我再写几天,看能不能存下稿子,以后在固定的时间范围里更新。 第2章 (修)   托继母蓝氏的福,乌雪昭在和忠勤伯府庶子相看的那日,偶遇了身中催|情|药的天子桓崇郁。   现在她已是天子的女人。   天子正在守制。   祖制虽以皇嗣为重,天子不必守孝三年,但也要守一年之久。   天子这才登基半年,离选妃还有半年的光景。   提前纳了妃嫔,势必要落人口实。   纵以天子手段,她若硬要提前入宫,也没人敢阻止。   但乌雪昭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   帝王权倾天下,管得住史笔,却堵不住悠悠众口。   乌雪昭是个怕麻烦的人。   她想要一个名正言顺,以避免日后的诸多烦扰。   所以失|身天子之后,乌雪昭和天子约定,未入宫前,两人关系不示于人前。   上次分别匆忙,天子虽说,来日方长。   但乌雪昭没想到……天子会亲自过来看她。   她还以为天子最多就是派内侍过来问候。   马车无比宽敞,上了马车,乌雪昭低着头,福身行礼。   桓崇郁握住她的手腕,扶起她,道:“朕来看看你。”就让她坐在了自己身边。   此处显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   马车启程,去往皇庄。   皇庄恰巧就在乌家庄子隔壁,两庄之间,来去方便。   一路上,乌雪昭安静乖巧,从不窥视天颜。   桓崇郁也是个寡言的人。   因为他以前是个哑巴。   并不是真的哑巴,是伪装出来的。   先帝七个儿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文武都很出挑,母族又树大根深。   只有桓崇郁母亲出身低微,后背无人支撑。   显得势单力薄。   从五岁起,他就开始装哑巴。   至今十多年,登基之前,不论旁人如何试探,人前不曾说过一句话。   所有人都以为他真的是哑了。   一个不会说话的皇子,没有任何威胁,那六个皇子斗得你死我活,桓崇郁就光明正大站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亲眼看着他们流血碎骨,坐收渔翁之利。   等到时机成熟,他再出手搅乱几方势力。   不费吹灰之力,谋夺了帝位。   有些皇子,至死也不知在后的黄雀——会是个哑巴黄雀。   登基半年,桓崇郁已经开始正常说话。   不过尚未彻底习惯,与常人相比,仍旧十分少言少语。   加之现在天威甚重,不怒自威,大多时候他也不用讲话,自然有人按照他的心意将事情都办妥,他便越发的话少。   是以,到了皇庄,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车厢内静默,落针可闻。   只有马车一路前行。   大太监郑喜,耳聪目明地跟了一路。   心道,怎么遇上这姑娘竟也是个不爱说话的。   -   皇庄建了别院。   虽是别院,处处比不得皇宫,却也布置得奢华辉煌。   乌雪昭随着桓崇郁进别院内室,见四盏犀牛角的灯笼高高地立着,剔透轻薄如琉璃面,烛火将室内的角落都照得明亮,恍如白昼。   床榻之上,银红的轻纱帐幔,金线的光芒闪烁其间。   整间屋子里,还有淡淡的,不知名的香气。   很好闻。   两人分坐在榻上,离得有些远。   郑喜奉了茶水糕点上来。   桓崇郁挥退了郑喜。   帝王的举手投足间,天然带着冷锐之气。   这屋子似都冷凉了许多。   桓崇郁打量着眼跟前的乌雪昭,顺着她的视线尽头看去——她在安静地看他绣飞龙的衣角。   总归没什么可看的,但她可以看上半天都不动。   他淡声说:“坐过来。”   乌雪昭就坐过去了一点。   就只有一点。   桓崇郁伸手,徐徐挑起她的下巴,道:“看着朕。”   他的指尖冰冷。   乌雪昭亦觉得自己下巴是冷的。   她心头一凛,抬起头,颤着眼睫看过去。   天子发如鸦色,沐浴之后,随意散着,一绺垂在下颌畔,泛着贵气的光泽。   一双凤眸狭长,唇瓣薄淡微红,淡淡一抿,烛光摇曳,覆上撩人的光色。   怎么看都是招蜂引蝶的长相。   偏偏他眼神极冷,稍一敛眸,那张美如画中人的皮囊,顷刻间生出神祗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威严与凛然。   看了就叫人觉得心底生寒。   只一眼,乌雪昭就赶紧低垂眼眸,不敢多看。   桓崇郁轻启薄唇,嗓音也天然冷淡:“心情不佳?”   乌雪昭有些愣。   她没有心情不佳。   “没有。”   乌雪昭嗓音温和地说。   那就是有些怕他。   虽她脸色平静,却也看得出来,很紧张,只是在强忍。   桓崇郁觉得有趣,轻弯唇角,伸出食指,刮了刮乌雪昭的眼睫。   乌雪昭睫毛轻轻一颤,终于肯抬起眸,疑惑地看着他。   桓崇郁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眸。   她的睫毛浓黑微翘,眼尾轻勾,能划出妩媚的弧度,但眼白很干净,瞳孔又漆亮,便如一泓深静清澈的水。   至纯又至艳。   桓崇郁眸色瞬间暗了几分,突然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直接将她抱在自己怀里,双臂牢牢箍紧她的腰肢。   乌雪昭一下子跌坐在天子腿上,心跳加速,鼻翼间扑过来一阵龙涎香。   男人的胸膛宽阔温热,鼻息喷在她耳廓,不等她心静,耳畔传来低哑暧昧的一声:“还疼吗?”   乌雪昭很快明白过来,天子在说什么,顿时间脸色泛红。   她和天子的初次,委实突然。   天子也是第一次行男女之事,又中了催|情的药,身体不大受控制……挺拔的身躯,紧实有力的腰腹,力道都失控地倾泻在女子身上。   可想而知,她的确是吃了苦头的。   但是后来天子命人给的御用膏药,效果很好。   那里早就不疼也不肿了。   乌雪昭摇了摇头,如实道:“不疼了。”   耳垂还红着,薄薄透透,像月光下的红玛瑙。   桓崇郁淡淡“嗯”了一声。   他捏住了乌雪昭的下巴,轻轻抬起。   这半年里,大臣们也想方设法送给他送女人,既有容貌绝美、身怀绝技的瘦马歌姬,也有端庄金贵的世家千金。   她们或谄媚活泼,或矜持庄重。   偏没一个像乌雪昭这样的。   温顺又无欲无求。   说她冷淡吧,那也没有,她只是沉静。   沉静得又不阴郁,很舒服。   桓崇郁吻上了她红软的唇瓣。   唇齿间似都留了她身上的女子香。   乌雪昭初经人事,反应迟钝,感觉来的慢。   唇都有些痛了,才搂住了桓崇郁的脖子,生涩回吻。   上次天子就同她承诺道:“等朕出了孝,便封你为妃。”   她自知家世低微,哪怕按照选秀的规矩真的能被选入宫,自己绝不会是妃位。   也不可能有机会熬上妃位。   封妃,是天子破格的“宠爱”。   不管封不封,反正她都已经天子的女人了。   乌雪昭不怎么娴熟地解了天子的腰封。   两人从榻上到了床上。   衣裳失去束缚,自然而然地从桓崇郁肩头滑落,他皮肤冷白,肩宽锁骨深。龙涎香从他这样的男子身体里隐隐散发,在床笫之间时,更浓烈,更叫人畏惧,也更诱惑。   缠绵悱恻间,乌雪昭潮红的脸色娇艳欲滴。   事后,乌雪昭找郑喜要了一碗避子汤。   其实,她的身子,不喝可能也无妨。   等汤药不烫嘴了,乌雪昭还是悉数饮了下去。   清晨时分,马车将乌雪昭悄无声息送回了乌家庄子。   -   乌雪昭在庄上小住了两三天,就回了乌家。   她先去给乌老夫人请安。   正好,乌家的女眷基本上都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乌老夫人打算半个月之后,请自己的姊妹过来相聚。   女眷们这会儿正聚在一起聊宴席的安排。   乌家一共三房,大房也是庶出,大老爷一样曾经养在老夫人膝下,而且大老爷的生母死得早,大老爷从记事儿起,就把老夫人当亲娘。   母子俩关系要更好一些。   大老爷很是出息,虽不及乌雪昭的父亲幼时表现出来的聪明,晚些才考取了功名,但他性子稳重,目光长远,在乌氏族人里,颇有威望。   虽然三老爷才是乌老夫人的亲儿子,如今掌家的却是大房的大夫人荆氏。   宴席的事,主要还是由荆氏来操持。   老夫人的意思是,这次的席面不要铺张浪费,但是得精致、别具一格。   荆氏心里有主意,她当场拿了个粗略的章程出来,大家都是同意的。   虽说乌家是荆氏掌家,但到了年纪的小娘子,也要跟着学习打理内宅庶务。   乌雪昭正是该学管家的年纪。   乌老夫人大体上还是公平的,因此交代了一件事给乌雪昭去做:“我想把林家那一扇小琉璃屏风借过来,到时候摆上。你去找林二夫人借来。”   林家是乌家的邻居。   亲邻一场,两家都是书香门第,家底差不多,平日来往甚是亲密,偶尔互通消息,借用东西,都是有的。   那扇琉璃屏风是淡粉色的,虽说琉璃品质比不得宫廷御用之物,但在他们这样的家族里,得一扇粉色琉璃屏风,已实属难得。   乌雪昭这一去,既替老夫人办了件体面的事儿,落个孝顺名声,也和林家有了人情往来。   于内宅小娘子而言,怎么都是好的。   她便温声应了。   乌雪昭当天下午,算着林二夫人已经过了午睡的时辰,就去借了。   林二夫人听说她要借琉璃屏风,一脸惊讶地道:“你不知道吗?你妹妹才不久就打发人来借去了。”   她知道乌家有宴席,可能要借屏风,早就备上了。   怎么一家子两姐妹没通气儿?   乌雪昭一愣,已经被乌婉莹借去了?   林二夫人也渐渐明白过来。   这姐妹俩在闺阁里就不对付,听说乌婉莹的婚事,原本属于乌雪昭,若非乌雪昭的继母蓝氏在中间作梗……总之里头还有不少曲折。   只怕是姐俩积怨已久。   乌婉莹这一高嫁,那还不得想方设法找点痛快。   林家虽和乌家交好,但是乌家的家事,林家可不掺和。   何况,乌婉莹还高嫁了。   她丈夫请封的圣旨一下来,就是世子,她就是世子夫人了。   从此以后在这条街上,谁还越得过乌婉莹的身份地位去啊。   没的平白得罪她。   林二夫人脸色为难地说:“雪昭姑娘,这既然已经借出去了……”   乌雪昭盈盈一笑:“既借给我妹妹了,那便无妨。”   林二夫人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道,哪里就无妨了。   乌婉莹提前借了屏风,不就等着乌雪昭过去求她么。   乌雪昭起身,同林二夫人告了辞。   林二夫人心里有些庆幸,幸好乌婉莹提前借去了。   也不能怪她势利眼,实在是忠勤伯爵府的门第太高,他们这样的人家,在京中实在难得攀得上。   真要挑一个得罪,那必不能得罪伯爵府的世子夫人。   乌雪昭回了乌家,蘅芜苑里。   丫鬟灵溪见她两手空空,身后也没跟着人,问道:“姑娘,屏风呢?”   灵月气得都哭了,恨恨地说:“陈姑奶奶借走了!”   灵溪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外嫁的姑娘叫姑奶奶,忠勤伯爵府姓陈,陈姑奶奶不就是乌婉莹么。   不知道哪里来的耳报神,竟这么快就把消息传给了乌婉莹。   这下好了,这事儿要想办成,可有乌雪昭受的了。   乌雪昭还是那副样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温温一笑:“她借就借了吧。”   没什么要紧的。   作者有话说:   肥肥的一章,依旧发红包~ 第3章   屏风的事情,乌雪昭看得很明白。   她若真的去找乌婉莹,对方肯定会给她一顿难堪。   乌雪昭没有自讨苦吃的习惯。   她打算自己绣一扇屏风,替代那扇粉色的琉璃屏风。   乌雪昭当然知道,自己绣的屏风比不上林家的粉色琉璃屏风金贵。   但乌老夫人当时的意思是,“精致、别具一格”,她手头在绣的是双面绣屏风,在京中还算少见,加上她不俗的绣技,担当得起宴席的排面。   除了女红本领过硬,最要紧的还是乌雪昭知道,乌老夫人作为当家主母,为人大度理智,不会刻意跟她过不去。   她跟乌婉莹之间的那些弯弯绕绕,老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只要她能按时拿出像样的东西,不影响宴席,老夫人根本不会责怪她。   当然,乌雪昭愿意亲自绣一扇屏风抵过去,还是因为这扇屏风只是当天借用一下。   用完了她还能拿回来,这些天的心血并不会白费。   不算是件会吃亏的事。   为了避免麻烦,乌雪昭还是给伯爵府去了一封信,问乌婉莹什么时候方便,她好找人抬回那扇琉璃屏风。   虽然她知道,乌婉莹肯定会当做没收到这封信,一定要她亲自过去才肯松口。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   写好了信,乌雪昭搁下笔墨,待晾干了,亲自折进信封里,用火漆封好。   她皮肤白,手指也是葱白的,水嫩的一根根,折信时,十指翻动,很是好看。   灵月盯着看了好半天。   乌雪昭把信递给灵月:“叫二门上的人,送到前院,再让家里的管事送过去。”   灵月问:“要前院打发人送吗?不要奴婢去送?”   她怕前院的人不尽心,信没送到,之后要是闹起来,岂不连累她家姑娘?   乌雪昭交代说:“送没送到都不要紧,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好。”   灵月还不怎么明白。   灵溪已经知晓了乌雪昭的心思,催促灵月:“赶快去吧,回来再跟你说。”   灵月一走,乌雪昭就开始继续绣之前那扇,还没完工的凤凰屏风。   灵溪帮忙把笸箩、绣架都搬出来。   灵月送了信,一路跑了回来,就为着赶紧找灵溪问个缘故。   有疑惑而得不到解答,就跟饿死鬼明明看见眼前有饭,却吃不到嘴一样。   那可太难受了。   灵月扶着柱子,还在喘气。   灵溪在廊下,帮忙劈着线,替乌雪昭解释:“……老夫人无缘无故肯定不会责怪咱们姑娘,但若婉莹姑奶奶故意挑事儿,冤枉咱们姑娘故意不告诉她借屏风这事儿,咱们姑娘少不得落下个狭隘的名声。这信一送去就不一样了,谁不借谁小气。”   乌婉莹到时候要是装傻说“哎哟是下人的疏忽,我没收到信,不然一定亲自抬了屏风回来给姐姐”,那也是落了下乘。   明眼人谁不知道她那点小九九,她还在那儿装样,平白惹人笑话。   灵月听了高兴,可一会儿又丧着两条眉毛,憋着一股闷气儿。   她家姑娘固然无恙。   可乌婉莹如今地位水涨船高,众人就是知道她有意为难乌雪昭,也不会当面戳破,甚至还会帮她打圆场。   明明被人算计了,还只有堪堪自保的能力。   多气人呐。   而且这样的事,以后还会源源不断的发生,只要乌婉莹愿意,她随时能给乌雪昭不痛快。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门婚事便宜了乌婉莹。   灵月心里更加淤塞了,顺便把去寺庙拜菩萨的事儿挂念在了心上。   下回她什么也不求,只求自家姑娘高嫁——至少得比乌婉莹嫁得高,最好以后乌婉莹每次见到乌雪昭都要跪着的那种才好!   -   忠勤伯爵府。   乌雪昭的信当然是准确无误地送了过来。   乌婉莹可等了好些时了,她晓得乌雪昭非来求她不可,这会儿只见了一封信,而乌雪昭本人没过来,她难免有些不满,觉得有气没地撒。   但乌家是打发了小厮送来的,并不是乌雪昭身边的丫鬟。   她自然也不会平白去把娘家跑腿的小厮,专门褥到伯爵府的内宅里,特地骂上一顿。   罢了,这信总归是乌雪昭亲自写的。   哪怕见她在书面上求求自己也不错呢。   可算看见乌雪昭朝她低头了,她们一起长大,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   想想就开心。   乌婉莹嘴角愉悦地上扬,亲自挑了火漆,拆了信。   看完了信,笑容却凝在了脸上。   里头短短一行字,只简明扼要说明了借屏风的事,生怕多浪费了笔墨似的,敬词都没有!   “乌雪昭!”   乌婉莹一巴掌把信拍在桌面上,恨得牙痒痒。   她就不信了,乌雪昭还能憋住不亲自来,难不成乌雪昭还能找出比林家这扇屏风,更金贵的琉璃屏风吗?   就算借遍乌家所在的福顺胡同,那也不可能。   乌家的下人还等着回话,丫鬟碧叶问乌婉莹怎么打发。   乌婉莹轻飘飘道:“就说我在忙着侍奉婆母,让他先回去等回话。”   碧叶转身就去打发了人。   乌婉莹的借口倒也不算胡扯出来的。   晨起这才没多久,她的婆婆们又派了人过来,让她去伺候。   她丈夫是庶子,所以她现在有两个婆婆,一个是正经嫡母,一个姨娘婆婆。   现在两个婆婆正斗法,她夹在中间可谓水深火热。   见到婆婆们身边的下人又来了,简直一个脑袋两个大。   乌婉莹却也不敢有怨言,挂起一张乖顺的笑脸,应道:“来了。”   -   小厮回了乌家传话,同回乌家的,还有乌婉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曼芸。   曼芸是乌婉莹的养母,也就是乌雪昭的继母蓝氏,特地安排在乌婉莹身边的稳重丫鬟。   也是蓝氏的耳目。   蓝氏的院子很清净,还有一间小小的佛堂。   她原先年轻时候,不怎么信佛的。   嫁到乌家的这些年,开始信了。   不为别的,只为了给她的孩子祈福……如果真的有用的话。   蓝氏听说忠勤伯爵府的曼芸来了,跪在蒲团上睁开眼,收了佛珠,回了小厅里见曼芸。   蓝氏长得不差。   毕竟是嫁给乌家的庶子做继室,又不用掌家,乌老夫人当年也没挑她的出身,只挑了挑容貌。   蓝氏皮肤也能算白的,一张薄面皮,眉毛细细,唇色淡,多年前也是个清秀佳人。   但她这些年心思郁结,虽努力做出一副平静样子,仍旧是一脸愁容。   上了年纪之后,薄面皮绷得更紧,不苟言笑,经常直眼看着人,显得很刻薄阴郁。   蓝氏问曼芸:“伯爵府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开口,声音有女人该有的柔和,听起来并不刻薄。   曼芸把屏风的事情说给蓝氏听了,问蓝氏:“夫人,要不要奴婢劝一劝咱们奶奶?”   怎么说乌婉莹也是刚嫁过去,这么快就打压自家姐妹,名声多少有些不大好听。   蓝氏想了想,道:“不用了,随她去。”   曼芸还是有些担心,这事儿明摆着是乌婉莹有意为难乌雪昭。   真要闹起来,还是乌婉莹理亏。   蓝氏却说:“乌雪昭十棍子打不出来一声响的人,心机又深,比谁都懂审时度势,她不会闹的。”   再说了,如果她的养女高嫁到伯爵府,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冲人发点脾气,这门亲岂不是白成了?   那她当初也不至于绞尽脑汁,让这门婚事落到自己的养女头上。   就是要有今日的尊贵,兵行险着才值得。   何况,这才多大点小事。   谁会替乌雪昭出头?   翻不出什么风浪。   蓝氏又问了问曼芸,乌婉莹在陈家过得怎么样。   虽是养女,却也是她一手养大的,她也打心底里疼这女儿。   曼芸折中地说了乌婉莹两个婆婆的事情。   蓝氏听了有些难受,叹气道:“这丫头的婆媳命没我好。”   这些年乌老夫人没怎么为难过她。   蓝氏也只能说:“女人都要过这道坎儿,你多劝着她,让她不要忤逆自己的正经婆婆。勋贵之家,脸面最要紧,别乱了妻妾的规矩。”   曼芸一一应下,悄悄地回去了。   蓝氏依旧去佛堂里念经祈福,为养女乌婉莹,更是为自己早夭的儿子。   -   乌婉莹打发小厮的话,原封不动地传回了蘅芜苑。   本就是乌雪昭意料之中的事儿,倒也没什么可惊讶的。   乌雪昭继续绣她的屏风,金色的凤凰羽毛沐浴在日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还未成型,已经赏心悦目。   就是,绣着绣着,金线短缺。   灵溪绕线,一下子就绕到了尽头,说:“姑娘,绣线不够了。”   乌雪昭让灵月出去买。   灵月虽然咋咋呼呼,但她眼睛好使,辨线能力比灵溪好,不同金线之间的细微色差,她都能看得出来。   乌雪昭对绣线颜色要求严苛,每次都是让灵月跑腿儿。   灵月领了命,顺道去了丁掌柜那儿一趟。   丁掌柜是乌雪昭生母留给她的铺面里的掌柜,也是郑喜与乌雪昭联系的中间人。   丁掌柜自然不知道乌雪昭跟桓崇郁的事情,他只晓得,宫里有个天子跟前的贵人很照顾乌雪昭。   灵月到了丁掌柜这里,免不得把自己买线的来龙去脉都说清楚。   她本身就同仇敌忾,说得义愤填膺,听者无不跟着气愤。   丁掌柜向来怜惜自家小东家在乌家的处境,当下听得是火冒三丈。   心想,要是贵人能给乌雪昭撑腰就好了。   忠勤伯爵府再怎么厉害,还能比得过宫中的内侍吗。   那可是伺候天子的太监,管他伯爵府还是乌家,替人家内侍大人提鞋都不配!   作者有话说:   这章也发红包~来吧来吧! 第4章 (修)   “咱们姑娘近日心情可还好?没有因为婉莹姑娘和忠勤伯府的婚事伤怀吧?”   丁掌柜忧心忡忡地问灵月。   灵月哼了一声,道:“姑娘心情好着呢!凭什么为他们心情不好!掌柜的怎么说起这个了?”   丁掌柜闻言,安心了许多。   他叹道:“嗐,没什么。我也是听街坊上的人胡说。”   然后信以为真了。   谁让外头的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他素日又轻易见不着乌雪昭,哪里知道小东家的近况。   灵月道:“掌柜放心,姑娘好着呢!婉莹姑奶奶不就是嫁了伯爵府吗,咱姑娘日后指不定嫁得比伯爵府的门第还高!”   丁掌柜笑笑,要是真的那就太好了。   灵月到附近去买了线。   因着丁掌柜提的那一嘴,她又开始关心起外头的那些流言,还真别说,外面的人居然真的觉得她家姑娘在伤心懊悔。   这叫什么事儿啊!   分明是她家姑娘亲口拒绝了的婚事,看不上的是陈姑爷那个人,又不是看不上忠勤伯府的门第。   拒绝就拒绝了,有什么可后悔的。   但她也不好和人当街吵架,没的丢了她家姑娘的脸。   灵月速速回了家。   夏日本就炎热,蝉声长鸣,划破人心里最后一点宁静,搅得人浑身上下都发躁。   灵月到蘅芜苑时,脸颊红扑扑的,额上汗如雨下。   灵溪拿巾子给她擦,又备上了一碗温凉的茶水。   灵月嘟哝:“怎么不是冰的。”   灵溪:“你想拉肚子?出去也不知道撑一把伞,瞧你汗的。”   灵月喝完水,顺口就把自己去丁掌柜那里的事说了。   灵溪心里一紧,就灵月这张嘴,还不得把家里的事儿都叭叭出去。   她问道:“你没乱说话吧?”   灵月悄悄觑了灵溪一眼,底气不足道:“我就和丁掌柜说了几句,又没同旁人抱怨。怎的,就准他们欺负咱们姑娘,还不准我去说几句了?”   又赶忙补充一句堵住灵溪的嘴:“丁掌柜嘴巴严实,你放心,不打紧。”   灵溪一想,也是。   灵月可不是头一次找丁掌柜倒苦水了,丁掌柜从来不胡说。   不怪她们当丫鬟的出门管不住嘴,偌大的乌家,她们姑娘的委屈,还能跟谁说呢。   就只能同丁掌柜说道说道,既不得罪内宅的女眷,也不会传出去。   灵溪最后也还是照常叮嘱灵月一声:“以后少和丁掌柜说后院里的事,免得给姑娘惹麻烦。”   灵月“哦”了一声,垂着眼睛。   其实她真的听进去了,只是每次遇到憋屈的事儿,又忍不住。   气到头上,真想替姑娘把那些人都打一顿出气,哪儿还记得管自己的嘴呀。   乌雪昭小憩醒来。   听见了房间帘子外,两个丫鬟说的话。   她也没出去责怪灵月。   没这个必要。   她压根不怕闲话传出去。   长这么大,她听的闲话实在不算少。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天子身边近身伺候的内侍郑喜,会亲自去丁掌柜那里。   乌家的破事万一传到天子耳朵里,肯定不好。   不过……乌雪昭觉得自己可能担心过多了。   且不说她现在在天子跟前,暂且无名无分。   就算日后有名有份,天子也不会管嫔妃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国家大事就够他忙的了。   “姑娘你醒了。”   灵溪随手一打帘子,就看到乌雪昭从床上起来。   灵月连忙把刚买的金线都拿进来,放进笸箩里。   主仆三人,继续在房里绣屏风。   室内一片安静,外面的蝉十分聒噪。   灵月也静不住了,一边整理丝线,一边问乌雪昭:“姑娘,奴婢大不敬地问您一句,没嫁给忠勤伯府准世子,您伤心吗?”   灵溪也看着乌雪昭。   乌雪昭一抬头,两双纯粹干净、饱含关心的眼睛,迫切地看着自己。   虽说她拒绝忠勤伯府的婚事,是因为与天子发生了肌肤之亲,不能另嫁。   但忠勤伯府转头就答应娶乌婉莹,不止是因为蓝氏在她跟伯府庶子相看的那日从中作梗,致使她压根没见到伯府庶子,反而见到了中催|情|药的桓崇郁。   还因为蓝氏将她的痛处、也是短处,揭开给了陈家看。   外因加里因,这门婚事,终究成不了。   已既定的事情,她从来不会久留于心。   乌雪昭肌肤如雪,唇色嫣然,温温一笑,仿佛牡丹上的霜花消融后露出灿然的真容:“不伤心。”   灵月、灵溪几乎被这份豁然的美,晃疼了眼睛。   -   乾清宫。   桓崇郁在书房里面处理政务。   这儿同时也是他的寝宫。   房中朱红的柱子上,雕着吟啸翻腾的金龙,势要吞吐天地。   柱上斜伸着龙形的烛台,凛凛龙目十分威严。   书房里还有一把龙椅,虽说不比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冰冷骇人,上头雕着的飞龙也还是气势逼人。   龙柱侧,烛台下。   桓崇郁坐在龙椅上,一身束腰的玄色长袍,姿态闲闲,眉目却清清冷冷,一抬手,一垂眸,浑然散发出真龙的威仪。   俨然他才是乾清宫里最引人注目的存在,轻而易举压住了所有的龙息。   叫人不敢直视。   桓崇郁身上的寒意,也压下了年轻宫女们的遐思。   纵他姿容出众,也无一人敢悄悄抬眸。   郑喜在旁边伺候着,茶水换了几杯,不由得拿捏好声调高低,小心提醒:“皇上,该歇着了。”   桓崇郁抬起眼眸,接过郑喜递过来的茶水。   内阁的人又递来一叠折子,等着桓崇郁落下朱批。   郑喜将那折子接了来,放在旁边的桌上。   桓崇郁徐徐揭开茶盖,呷了一口,吩咐郑喜:“替朕看一看。”   郑喜翻开头一本折子。   礼部呈上来的,他先浏览了一遍,说:“皇上,这些是礼部呈上来的,侯爵功勋之家请封的折子。”   开国近两百年以来,敕封的功勋侯爵不计其数。   越来越多的贵族食君禄,却不忠君之事。   封爵过多,当然还有其他的诸多弊端。   几代君王一直有意削减臣子的爵位。   可新帝登基需要笼络人心,王侯功勋之家,都知道眼下是请封的绝好机会。   请封的折子这会儿一股脑地递了上来。   桓崇郁淡淡地吩咐郑喜:“念。”   郑喜按照折子的顺序,念了那些请封的家族。   念到“忠勤伯替庶长子陈炜峰请封世子”的时候,见桓崇郁眉头皱了一下。   皇上显然是没想起来,京中还有这户人家。   大业朝王公侯爵多得数不清,不入流的家族,桓崇郁自然记不住。   这忠勤伯府,眼下想被天子记住,还不够格。   郑喜却得记住。   能陪着桓崇郁一路走到帝位上,他自身的本事也不容小觑。京中稍有些脸面的人家,他都如数家珍。   郑喜简单说了下忠勤伯府为何替庶子请封,又大概讲了忠勤伯府祖上的功勋。   只怪如今忠勤伯府的子弟太不争气,实在是没有半点可圈可点之处。   桓崇郁听罢,仍是没有什么印象。   郑喜没办法了,只能道:“就是和乌姑娘差点定了亲,后来娶了乌姑娘妹妹的伯府郎君。”   这下总该想起来了吧。   “乌雪昭错失和忠勤伯府庶子的好婚事,无比伤心懊悔”的流言,京城到处都有人在说。   上次出宫,皇上就在街上听了几耳朵,不至于忘的这么快。   郑喜抬头一看,应……应该是想起来了。   桓崇郁脸色依旧,冷冷淡淡的,与平常无异。   郑喜身上还是莫名一哆嗦。   总觉得,皇上还不如没想起来。   桓崇郁凤眸微敛,不甚往心里去似的,漫不经心问道:“忠勤伯府庶子现于何处任职?有何建树?”   郑喜道:“……无职,无建树。”   桓崇郁脸色未曾变过,只是细微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殿内却忽然静默了许多,一点气息都听不见。   郑喜又道:“忠勤伯府郎君今年才十六。”   桓崇郁冷声道:“十六还很小吗?”   十六是不小了,都能娶妻生子了。   但十六离建功立业的年纪还很小啊!   当然,这是和寻常人比起来。   桓崇郁十二三岁的时候,已经上战场手刃瓦剌强劲的部落首领,在武将之中树立了一定的威信。   哪怕,他那时还不能说话。   可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和您比?   郑喜心说,要这么比下去,满京城能入您眼的,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了。   郑喜是个忠于主子的人,因为桓崇郁有这样的魅力让他心悦诚服。郑喜的忠诚体现在客观上,他既不会在桓崇郁跟前偏袒人,也不会有意去陷害谁。   他很中立地补充道:“忠勤伯府的庶子虽无建树,平日里也不怎么惹是生非,至多是逛逛梨园、斗鸡走狗。是个安分不生事的人。”   生于富贵之家,有几个不鱼肉百姓、欺辱良家的?   就只看闹没闹到台面上来而已。   郑喜见得多了。   和别的纨绔子弟比起来,陈炜峰还算不错了。   桓崇郁却是勾起唇角,一声冷嗤:“那不就是个废物?”   郑喜:“……”   那您要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郑喜眼观鼻、鼻观心,体会出端倪来了。   他立即点头附和:“您说的对,他是个废物。”   桓崇郁今日的耐心已经告罄,起身走到郑喜身边,眼神凉凉地往忠勤伯府请封的折子上一掠,随意地抽取过来,扔废纸似的,往烧纸的火盆里飞掷。   不留情面地道:“废物还想请封。”   “浪费朕的朱砂。”   桓崇郁撂下话,慢慢悠悠踱出了宫殿。   缎面的折子落入火盆,引起火舌舔噬,迅速被烧得黑黄,里边儿落墨的纸张也变成了灰烬。   郑喜立刻打发了小徒弟去见丁掌柜一面。   倒不是郑喜觉得桓崇郁是因为乌雪昭迁怒陈家,这才上赶着去照顾乌雪昭。   跟了桓崇郁这些年,他可还没见过这位把谁放在心上过。   只是郑喜见过桓崇郁落魄的时候,竟也强大无比。   桓崇郁已习惯当上位者,习惯掌控自己的命运和他人的命运。   而这掌控欲,也衍生出占有欲。   乌姑娘怎么说也是皇上唯一的女人,喜不喜欢且两说。   皇上占有的女人,不容旁人欺负染指。   只怕哪日皇上又心血来潮问起乌姑娘的近况来。   他若在桓崇郁跟前一问三不知。   这差事也算是当到头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发红包~ 第5章 (捉虫)   乌雪昭绣好了《凤还巢》的小屏风。   在老夫人宴客的前一天。   她让灵月将绣面放好,用箱子装着,避免磕碰,然后让人送到丁掌柜那里去装裱。   丁掌柜目前做的就是字画装裱、跟木头有关的一些生意。   乌雪昭这扇屏风老早之前就开始绣,丁掌柜也早早地给她物色好了木料,需要的工匠也找好了,只待她绣完就能安装好。   乌雪昭想了想,多添补了一句:“跟丁掌柜说,让他再用金漆描一描。”   毕竟是宴客所用,稍奢华一些不要紧。   灵月应下一声,就让前院的买办帮忙,把东西送了过去。   丁掌柜心里有谱儿,接手了东西后,正准备让工匠,按照之前乌雪昭绘制的屏风图纸装造好。   谁知前脚才收了乌雪昭的绣面,后脚就来了贵人。   丁掌柜见过郑喜的徒弟,因此立刻把人迎去了铺面的后院说话。   内侍一身普通的装束,可宫里出来的人,到底气度不凡。   丁掌柜可从未接触这样的贵人,心里是发憷的,眼睛都不敢看内侍。   内侍知道眼前的平头百姓怕自己,便和气地笑着问丁掌柜:“杂家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问一问乌姑娘的近况,不知姑娘近日在忙些什么,一切可都还好?”   丁掌柜松了口气。   原来是问这个。   小东家的近况么,那肯定是不好的。   但人家有意照拂,已是恩情……他若真的替乌雪昭在贵人跟前告状,就是不识趣了。   再怎么想替乌雪昭出气,丁掌柜还是忍了,他尽量保证语气的平和:“姑娘都好。”又很克制地说:“家里有宴席,原本要借的一扇屏风叫别人先借走了,姑娘近日就在家绣屏风,今儿正好送我这儿来装裱。”   内侍道:“什么样式的屏风,带杂家去瞧瞧。”   丁掌柜笑道:“贵人稍等,小人去抬来就是。”   内侍“嗯”了一声。   丁掌柜将箱子抬进后院里,给内侍看。   那内侍见惯了宫廷御用之物,一眼就看得清这些绣活儿的好坏,他蹲下去拾起瞧了瞧,不住点头道:“好,绣得真好。”   又想到乌雪昭的绣技,不是他可以评论的,便双手放了回去。   问过之后,内侍便回去禀了郑喜,嘴里直夸:“姑娘的绣技不输宫里的绣娘,绣的凤凰栩栩如生,师傅您该亲自去瞧瞧的。”   郑喜瞪了徒弟一眼,眯眼道:“蠢货,姑娘的好绣技迷了你的眼?事儿只看一半,怎么当差的?”   徒弟却是不解。   郑喜没多解释,去到了桓崇郁跟前,找到空当就提了屏风的事:“……乌姑娘借不着屏风,正自己个儿在家亲手绣。”   桓崇郁闻言,头也不抬,淡淡地道:“你去朕的私库里挑两扇屏风送过去。”   郑喜暗暗高兴,这不就拍对了马屁。   他道:“奴婢记得您私库里,有一对琉璃屏风还没上册,一扇粉琉璃,一扇冰蓝琉璃,送出去旁人也瞧不出来是御用之物。只不过……”   满京城里,约莫也只有王公贵族才用得上这样的屏风。   以乌雪昭的家世,是用不起这两扇屏风的。   送出去未免点眼。   桓崇郁抬起头问:“只不过什么?”   郑喜如实道:“这两扇屏风眼下就送给乌姑娘,会不会过于贵重?”   皇帝的私库里拥有天下奇珍,宝贝不计其数。   桓崇郁压根不记得有这两扇屏风。   他挑眉问道:“有多贵重?能和朕的玉玺比?”   ……那当然不能啊。   郑喜了然,动作利索:“奴婢这就让人抬了送过去。”   桓崇郁随郑喜去处理,又继续看折子。   他登基才半年,之前积压如山的政务,已经处理了大半。   但也只有短短半年,眼下还有不少宵小之辈,故意弄出些棘手的事——当然最终感到棘手的人,不会是他。   郑喜打发了人抬屏风到丁掌柜那儿。   折回来伺候桓崇郁时,他见桓崇郁靠在龙椅上闭目休息,心知皇上应该是累了,需要听些轻松的话,便笑着道:“奴婢听说,姑娘绣的屏风十分好看,都比得上宫里的绣娘。不过御用之物,总是多了几分庄严,想必乌姑娘绣的屏风,必定比宫里的花纹活泼些。”   桓崇郁缓缓睁开了眼,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道:“既然这样,琉璃屏风朕就不送了。”   郑喜一愣:“?”   您赏赐出去的东西,还好意思能要回来?   桓崇郁拨了拨手指上的羊脂玉玉扳指,轻轻弯了唇角:“跟她换。她绣的屏风拿来给朕。”   换?   若是赏赐也就罢了,御赐之物,怎么尊贵都不稀奇。   要说换……那两扇琉璃屏风,都能在京城里换两座位置优越的大宅子了。   您算是亏大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郑喜出去吩咐徒弟,改一改皇帝的口谕。   小徒弟在门外听了半晌,早知道要跑这一趟腿。   但跑腿之前,话得问明白了:“师傅,您说徒儿事只看了一半,是怎么个意思?”   郑喜点他一句:“人掌柜都说了,是因为借不着屏风姑娘才自己绣。姑娘高兴就是替皇上长脸,你还能眼睁睁看着皇上没脸面吗?”   小徒弟领悟了。   “乌姑娘”日后可是“乌娘娘”。   打听她干什么是其次,要紧的是看有什么机会可以去姑娘跟前献殷勤。   “徒儿这就去把姑娘的屏风换回来。”   “快去。”   忠勤伯府。   乌婉莹等了好些日了,可乌雪昭自打派人送来了一封信,居然什么动静都没有了。   “真是怪了,她怎么不来求我。”   乌婉莹看着桌面上的那一扇粉色琉璃屏风自言自语。   碧叶也心里没谱儿,不解道:“这可是老夫人要办的宴席,她一向最爱在老夫人跟前讨乖卖巧儿,这回就不怕惹了老夫人不高兴?”   乌婉莹绞着帕子,皱眉说:“她难道已经想了别的解决法子?”   碧叶才不这么觉得,她道:“这琉璃屏风,就是咱们伯府上也找不出来这么一扇,她再想法子也没用,总不能凭空变出比这个还好的东西来替代吧!”   乌婉莹一脸轻蔑:“那当然,她那儿还能有什么好东西。”   她突然福至心灵,咬牙道:“我看她就是故意拖延着,拖到宴席要开始,我又不能真的看着老夫人缺了这扇屏风,不得不亲自送过去。她不就不用来求我了!”   碧叶着急道:“这扇屏风,咱们岂不是白借来了?”   乌婉莹冷笑道:“何止是白借。乌雪昭还差人过来送了信,到时候我把屏风送到老夫人跟前,老夫人指不定以为都是她的功劳。”   那可不成,她偏不让乌雪昭如意。   乌婉莹笑着吩咐:“找人装好屏风,明天一早我亲自送过去。”   明日宾客众多,又都是女眷,最适合戳破乌雪昭的脸皮。   -   丁掌柜是个识货的,见了两扇精致华美的琉璃屏风,目瞪口呆。   开铺子十几二十年多年,过手了这么多珍贵的东西,但这两扇屏风,应该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东西里最为价值不菲的两件。   翌日,他亲自把两扇琉璃屏风送去了乌家,打算当面同乌雪昭说这事。   不过乌雪昭暂时没有功夫见丁掌柜。   家里要来客,又多是长辈。   她起得早,仔细梳了头,淡扫蛾眉,就到老夫人跟前请了安,提前等着客人们来。   灵月过来老夫人院里,禀给乌雪昭,说:“丁掌柜在穿堂等着,非要见您不可。”   乌雪昭便说:“让丁掌柜现在穿堂坐一坐。”又另外吩咐稳重的灵溪:“客人快来了,你跟着去把东西验收了拿过来。”   灵溪一点头,转身就出了老夫人院子。   灵月也想看看成品,便也跟着去了。   穿堂里。   丁掌柜见到是这两个丫鬟过来,讶然道:“姑娘怎么没自己来?”   灵溪柔柔地笑道:“姑娘脱不开身,让我先把东西领了去。”   丁掌柜只好肃然道:“那……灵溪姑娘你先瞧一瞧再说。”   灵溪很奇怪,丁掌柜怎么说的这样郑重?   她亲手打开大箱子,瞪大了眼睛,当场失语。   里头平躺着两扇琉璃屏风,淡粉与冰蓝,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有水润的光泽,周围的一切都被衬得黯然失色,根本不是凡品!   灵月也看傻了,虽不知道那屏风究竟多值钱,但却一眼能够看出来,就乌家这宅子,哪配得上摆这两扇屏风!   她结结巴巴文道:“这、这、这哪里来的?”   不会是从姑娘舅舅家里借来的吧?   丁掌柜隐晦地跟灵溪说:“我来就是为了亲自跟姑娘说这事,既然姑娘抽不出空,灵溪姑娘代为转达一下。姑娘看了自然就明白了。”   不管她家姑娘收还是不收,总要先把东西抬过去才是,省得来回跑耽误工夫。   灵溪做主道:“好,我这就把东西送去姑娘跟前。”   灵月去找了小厮,帮忙抬大箱子。   路上两人碰到了乌婉莹带着丫鬟过来,身后也抬着一个箱子。不用说,里头肯定是隔壁林二夫人的那扇琉璃屏风。   乌婉莹只拿眼角瞥了灵溪灵月一眼,便直直地朝老夫人院子里去了。   灵月翻个白眼:“神气什么呀。”   她笑意深深地瞧着丁掌柜送过来的大箱子,忠勤伯府难道还有比得上这两扇屏风的宝贝吗!   灵溪给灵月递了个眼神,灵月才把后面那半句话生生咽了下去。   乌婉莹到了老夫人院里,命人把箱子抬进来。   虽只有一个箱子,她身后仆妇多,人多势众,阵仗瞧着不小。   女眷们就都看向乌婉莹,话里话外都在捧着她、顺着她,替她把戏做足了:“姑奶奶,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乌老夫人也面带笑容看着乌婉莹。   乌雪昭纹丝不动地坐在老夫人脚边的绣墩上,安静如一池秋水。   乌婉莹走到老夫人身边,娇声道:“是林二夫人的那扇屏风,我早前先借了过去,要不是府里有人过来递话,我还不知道老夫人您也要借这扇屏风。”   她斜睇乌雪昭一眼,阴阳怪气道:“姐姐真是的,怎么也不差人去告诉我一声。没的让人以为我嫁去了伯爵府就开始摆谱儿,连娘家人都不搭理。”   房中女眷和丫鬟婆子们,也都开始打量乌雪昭,莫不是真的因为婚事而记恨上了乌婉莹?竟连老夫人的吩咐都敢忤逆了。   这可就有些不知道轻重了。   乌老夫人当家多年,闻到了火|药味儿,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榻上。   她平静地开了口,喊道:“雪昭。”   乌雪昭一抬头,对上了老夫人平和的双眼,她温声地回话:“老夫人,我已经让人送了一封信去伯府。”   乌婉莹轻巧一笑,接过话头:“是吗。我怎么没收到?”   乌雪昭双眸清润平静,嗓音也如深静的泉水,不起波澜:“知道你收不到。”她转眸看向老夫人,温声道:“孙女怕耽搁宴席上的布置,所以另准备了屏风。”   乌婉莹没忍住讥笑。   她倒要看看,乌雪昭还能准备个什么宝贝来不成。   灵溪、灵月带着大箱子,已经到了门口。   灵月站在在门外高声道:“姑娘,屏风送到了,要现在抬进来吗?”   乌雪昭冲她点头:“抬进来。”   作者有话说:   留评发红包~   庆贺桓崇郁即将得到老婆“送”的第一件礼物! 第6章   灵月和婆子们一起,把大箱子抬了进来,当众打开。   沉沉的木箱子里,躺着两扇琉璃屏风,一粉一蓝,透亮如水。   乌老夫人眼睛毒辣,一眼看过去,心头紧住,顿觉她这院子也跟着蓬荜生辉!   乌婉莹和蓝氏也是看傻了眼,母女俩都不会说话了。   乌婉莹甚至没控制住双腿,起身走了过去,仔仔细细地看,一脸惊愕,继续张圆了嘴。   这这这是哪里凭空冒出来的宝贝。   乌雪昭怎么会有这种宝贝,不可能啊!   乌雪昭也微微瞪了瞪漂亮的双眸,她绣的双面绣屏风呢!   怎么会变成这么精致奢华的琉璃屏风?   灵月哪儿管屏风怎么来的,眼见着满屋子人都闭了嘴,尤其是乌婉莹和蓝氏,她眉毛都恨不得要翘上天。   灵溪则站在门口,悄悄给乌雪昭递了个眼神。   乌雪昭脑子转的快,心里明白过来,难怪丁掌柜一定要见了她当面说。   这是天子赏赐的。   天子怎么会赏她屏风,是知道她家里事了?   天子的眉目像泠然一色的霜雪天,冰冷凛然,瞧着实在不像细致体贴的人。   乌雪昭也顾不上深思,脑子里几缕遐思闪过,随后察觉到自己的掌心出了薄薄的汗,黏黏腻腻。   众目睽睽,这样的宝贝。   别说她没见过,满屋子里的人,只怕也没有一个人见过。   掌家的大夫人荆氏,看了半晌,率先回过神来,吩咐人:“搬出来,先摆上瞧瞧。”   她生怕摔坏了宝贝,指了好几个粗臂圆膀、有劲儿的稳当仆妇,说:“你们四个,一起搬,千万仔细着。”   一扇小巧的桌摆屏风,四个仆妇一起聚精会神地托起挪动。   现下天气热,纵是屋里有冰块儿,也架不住仆妇们心里万分的紧张。两扇小屏风搬到老夫人跟前的时候,她们都已经大汗淋漓,只等宝贝脱了手,退开了几步开外,才敢伸手去拭汗。   生怕那汗水沾到了琉璃屏风上,谨慎急了。   乌婉莹抬过来的屏风,也被抬人了出来。   两人所借屏风这一对比,品质差别,越发明显。   究竟多明显呢?   乌婉莹借来的琉璃屏风,小巧精美,别具一格,初看时也觉眼前一亮。但也就是个材料好、又遇到了不错的工匠,做成了个上品。   而属于乌雪昭的那两扇屏风,像是极品的琉璃,一流的工匠花费毕生心力,才造了这么两扇,不可多得,足以传家。   货跟货,就怕比,尤其是放在一块儿比。   高低立判。   荆氏喜欢得不得了,欣赏了半天,笑着问乌雪昭:“姑娘这是从你舅舅家里借来的吧?”   众人这才想起来,乌雪昭生母还有个显赫的娘家江家。   当然,江家的显赫也是相对于乌家而言。   江家的确能沾上达官显贵的边缘,离真正的显赫还有很远的距离,但也是乌家可望而不可不及的富贵。   倒没人怀疑这屏风的来头。   乌雪昭默默垂首。   她一向话少,众人当她是默认了。   荆氏实在爱不释手,忍不住帮乌雪昭说了句话:“有这样的宝贝,难怪姑娘要特地借过来。”   没道理放着好的不要,去借次的。   又笑着跟乌雪昭道:“自家舅舅,姑娘不要生疏,正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蓝氏的嘴角沉了沉。   她毕竟是当继母的,身份敏感,荆氏说的话虽也没错,她听了还是会有些不舒服,仿佛无形之中将她从乌家隔离开了。   乌雪昭乖巧地回应荆氏:“是,大伯母。”   乌婉莹气得脸都涨红,却无可辩驳。   然,心里却不服,还是酸酸地道:“有这好的你不早说,害我白抬了屏风过来。”   白白惹这么一大通笑话!   要说乌雪昭要不是故意害她丢丑,她才不信。   荆氏却笑着打趣儿道:“你那屏风难道就不打算还给林二夫人了?既然抬了回来,顺路送过就是。”   乌老夫人一锤定音:“好了,宾客都要来了,就把雪昭借的这两扇屏风摆上吧。”   乌婉莹这才老老实实坐了回去。   小小风波很快就平息。   老夫人的姊妹们也都携女眷们来了乌家,下人们引着客人去宴客厅里。   两扇琉璃屏风也跟着一起摆了过去。   席上,两扇琉璃屏风尤为瞩目。   老夫人的胞妹万老夫人,也是嫁在了京中。她们家里家风好,姐妹俩活到这个岁数,并未因子孙众多、人情淡薄,而生疏。关系还是很好。   万老夫人看着那屏风,问道:“姐姐,你这是哪儿来的宝贝?”   宾客们也都好奇。   乌家在京中经营数载,家底不薄,田庄、铺面都有,其他挣钱的生意,七七八八也有一些。但那些加起来想买这两扇屏风,也未必够。   乌老夫人笑着说:“只是借来摆一摆,图个新鲜。”   原是借来的。   这就说得通了。   但就算是借的,这样珍贵的东西,那也得有地方借,有人肯借才成啊。   借来的也很体面。   谁不知道乌婉莹攀高枝儿,嫁去了忠勤伯府。   万老夫人的儿媳妇一脸笑色地看了一眼乌婉莹,转头冲着老夫人吹捧道:“肯定是姑奶奶借来的,姑奶奶有心又孝顺,姨妈您真是好福气。”   乌婉莹坐在长辈身边,脸色铁青,嘴角都僵了,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乌家的女眷们,也都脸色怪异。   万老夫人的儿媳妇,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错在了哪里,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今日相聚,原是为了家族之间拉近关系,又不是为了增加隔阂。   乌老夫人拉起乌雪昭的手,大大方方向大家解释:“是雪昭丫头借的。”又抓住了乌婉莹的手,道:“两个都是好孩子,都孝顺。孝顺只看有没有心,不分高低。”   万老夫人笑呵呵道:“是这个道理。”   其他人自然也都道:“老夫人说的对。”   然而心底里头,谁不纳罕,高嫁的乌婉莹连个宝贝都借不来?还得乌雪昭去借?   这乌家到底是谁高嫁了?   乌婉莹还能怎么办,有台阶就赶紧下呗。   最后把手从老夫人手里抽回来时,她暗暗庆幸,幸好老夫人没有把她的手和乌雪昭的手强行放在一块儿。   乌雪昭的手比她白嫩太多。   要是放一块儿比,真膈应死了。   乌雪昭双眸天然明媚,至始至终脸色平静,宠辱不惊,十分得体。   到了时辰,乌老夫人吩咐下人上菜开席。   几家的女眷,大多性情柔和,又有明事理的老夫人们压着,各个都知书达理。   这场家宴,吃得很是和谐。   只有乌婉莹闷闷不乐,憋了一肚子气。   她如今高嫁,这是头一次回娘家参加家宴,今日应是她端坐在席面上,听旁人的夸赞,再状似不经意点出乌雪昭连个屏风都不肯亲自找她借,姐妹情薄,也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   然后旁人就该一齐指责乌雪昭,叫乌雪昭下不来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大家都去小心翼翼地瞧那一双琉璃屏风,和乌雪昭有说有笑。乌雪昭什么都不用做,就在人群里静静坐着笑一笑,便是宴客厅里另一个耀眼夺目的宝贝。   简直气死人!   蓝氏也坐不住了,她本来就不是原配,和这些人天然有些距离。   宴席过半,她借口不胜酒力,早早离席。   她这些年一直郁郁寡欢,经常这样,大家也没觉得不妥。   宴席接近尾声。   乌雪昭喝了几杯薄酒,脸颊浮上些红云,她皮肤白皙,脸上一红就跟抹了独一无二的胭脂似的,连耳朵上都有。   她身段也好,纤秾合度,是长辈见了喜欢,男子也喜欢的类型。   万老夫人看得心痒痒。   一大家子里,就出了乌雪昭这么个美人坯子,可偏偏出在了乌家,没出在她万家,馋也把人馋死了。   乌雪昭过来同乌老夫人和万老夫人告个辞。   老夫人准她去了。   万老夫人待乌雪昭走了之后,低声跟乌老夫人道:“我说姐,咱俩去你屋里说说体己话。”   她想跟乌老夫人聊聊乌雪昭的婚事。   乌老夫人点了点头。   -   乌雪昭留了灵溪在宴客厅里盯着,等宴席结束了,好把琉璃屏风仔细收起来。   她猜屏风是天子的赏赐,到底怎么回事,她还不清楚,千万不能磕碰了。   灵月则去穿堂里跑了一趟。   回来之后跟乌雪昭说:“丁掌柜还在等着。”   乌雪昭过去见了丁掌柜。   等了大半晌,丁掌柜吃了下人送过的饭,都要掺瞌睡了,就是天气热睡会儿醒会儿,衣裳汗湿了大半。   乌雪昭支开灵月:“去打碗绿豆汤来。”   灵月连忙去了。   丁掌柜见左右无人,小声地说:“琉璃屏风是贵人叫抬来的。不是小的多嘴,是贵人打发来的人有心,听说姑娘在绣屏风,就送了两扇来,送完人就走了。知道姑娘急要,我只好先给姑娘送过来。”   乌雪昭点了点头,又问:“我绣的那扇屏风呢?”   丁掌柜道:“贵人叫人取走了,说,就当是同您那扇换的。”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很离谱。   手绣的屏风换琉璃屏风,还是两扇。   乌雪昭有点儿意外,她那屏风,竟然被天子拿去了?   屏风的事,最后就这么着了。   丁掌柜喝完绿豆汤也回了铺子里。   乌雪昭亲自将屏风收起来暂且锁在库房里。   这东西,天子敢赏赐,她却不敢用。   她还是安排了丁掌柜抬个大箱子回去,给人一种屏风已经还回去的错觉。   事后,乌雪昭心里有些异样感。   天子可能只是随手一赏,无关体贴细致。   即便是这样,天子对嫔妃也是很不错了。   她身体先天不足。   可能,为妃就是她这辈子最好的归宿了。   作者有话说:   剧情都会一一交代的,不要着急0v0   一股脑啥都交代,会很乱的。 第7章   今日宴席上的事,着实让灵月出了一口恶气。   一回蘅芜苑里,她就忍不住拍手叫好:“凭她嫁得多高,在咱们姑娘面前,还不是得乖乖低头。”   乌雪昭坐在花窗边,又拿起针线,准备给自己缝制个护腕。   绣活儿做久了,其实伤的何止是眼睛,还有手腕。   灵月端了小杌子坐过去,在一旁笑嘻嘻帮忙劈线,没法子,人逢喜事精神爽呀,她就是忍不住高兴。   乌雪昭的心境早就平静,眸光恬淡。   灵月也跟着静下心来,见缝插针地嘀咕了一句:“……老夫人该好好敲打敲打陈姑奶奶一顿才是。”   乌雪昭和乌婉莹,谁势大,谁势弱,一目了然。   冷眼旁观,任其肆意发展,说到底还是一种对强者的纵容和偏袒。   乌雪昭捻着细细的绣花针,眼睫微抬,平心静气地说:“能做到公正,就很不容易了。”   人生来就命格不同,公正已是这世上难得的东西。   她不求偏爱,但求公正。   灵溪也嗔了灵月一句:“连老夫人都敢编排,仔细叫人听见告过去,把你发卖了。”   灵月缩了缩肩膀,转而笑眯眯道:“还是江家舅老爷的琉璃屏风替姑娘撑了脸面,舅老爷还是疼咱们姑娘的。”   乌雪昭捻针的手指微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淡淡地抿了唇。   -   乌老夫人院子里,她和胞妹万老夫人关上房门说话。   万老夫人开门见山地惋惜道:“这样好的丫头,但凡我家里头有撑得起门户的小子,我非做主要了这丫头给我当孙媳妇不可。”   乌老夫人叹道:“这丫头命不好,没托生个好娘胎,也没副好身子。配你家小子实在是高攀。”   万老夫人听说过一些乌雪昭身子的秘密。   虽长得绝色,想做宗妇、嫡妻是不大可能的。   给人为妾又也太没脸,乌家绝不会轻贱自家姑娘到这个地步。   最好的选择,估摸着就是嫁个读书人家,若真不成,给丈夫纳几个妾,生了孩子养在她膝下就是。   所以这些年,外面传言乌雪昭挑剔,文官嫡子、侍郎庶子看不上,连伯爵府的门第都嫌低,并非实情。   实在是对方门第太高,乌家觉得高攀不起,又怕姑娘家的隐私完全暴露,索性没做想头。   人家上门提亲,乌家只能婉拒。   倒叫她落得个挑剔名声,无端惹人反感。   不过,忠勤伯府的庶子陈炜峰,乌雪昭倒是正正经经同他相看过。   万老夫人这才奇怪道:“雪昭丫头难得松口肯相看,最后怎么没成?外头传了不知多少个说法,我料着姐姐你近日忙,一直不曾过来细问,你与我详细说说。”   乌老夫人又叹:“哪儿是雪昭丫头自己肯点头相看,还不是忠勤伯府来得太勤,媒人说郎君铁了心要娶雪昭,什么代价都肯付。我瞧着忠勤伯府有这个诚意,才开口让蓝氏操持。雪昭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推一下动一下,让她去她就去了。”   她目光一沉,不甚清明地道:“不知道相看那天发生了什么,蓝氏领着婉莹回来,雪昭快天黑了才坐另一辆马车回来。不久后忠勤伯府就上门向婉莹提亲了。雪昭自己也无心嫁去伯府。”   万老夫人一哽,合着蓝氏把乌雪昭给算计了,来了一出暗度陈仓、移花接木。   乌老夫人知道胞妹在想什么,瞥她一眼,无可奈何地说:“蓝氏能做成,这也是她的本事。忠勤伯府既然都要三媒六聘娶乌家的姑娘,乌家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万老夫人无言以对。   木已成舟,再做多余的事,节外生枝不说,还得罪了乌婉莹母女。   她冷哼道:“蓝氏收养这个女儿,倒还真收对了。”   乌老夫人只能说:“也是个可怜人。”   蓝氏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年纪轻轻活在青灯古佛里,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乌老夫人自己生子也艰难,养大了两个庶子才迎来自己的亲生儿子,同为女人,她有这份同情心。   万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关心道:“雪昭在中间吃没吃苦头?”   乌老夫人也有过疑虑,最终还是摇头道:“应该没什么事,她那日回来后,没瞧出异常。蓝氏那天可能只是想法子把雪昭支开了而已。”   万老夫人点了点头,觉得有些热,拿起扇子打了几下,身上凉快下来,她的眉头也不皱了,继续话家常:“说正经的,雪昭姑娘的婚事,你们有什么正儿八经的打算?”   乌老夫人目光落在远处,沉思之后,道:“等这一段日子风波过去再说,眼下给雪昭说亲,只怕外面猜测乌家急着嫁女儿,折了姑娘家的身价。   我们也没别的想头,她日后就嫁个普通人家,夫婿婆母不看轻她就行,别的就算了。”   而且乌家刚风风光光地发嫁了乌婉莹,钱财上有些伤筋动骨,总得缓个半载才能不亏待乌雪昭。   万老夫人还是有些忧心:“她今年也不小了吧?”   乌老夫人说:“没多久就要满十七了。”   到时候虚岁就是十八,在京里都能算大龄未嫁的老姑娘了。   不过在乌婉莹眼里,乌雪昭早就是老姑娘了,旁人问及乌雪昭,她都是说:“我的姐姐今年十八,亲事?还没定呢。”   天快黑了。   万老夫人不想留这儿吃晚饭,怕夜里不克化,影响睡眠。   就同乌老夫人告了辞。   回去路上,她心里想了许多,乌家的人,包括她姐姐常常夸乌雪昭大度,知进退,脾气好。   可谁又是生来脾气就好。   尤其女儿家,没出嫁前就是家里的娇客,哪有不娇纵,不刁蛮的。   偏乌雪昭从来没有。   但万老夫人也不能在自家姐姐跟前多苛求什么。   乌雪昭原就是她姐姐的庶孙女。   她不能要求姐姐养大了庶子,一把年纪了还去费神疼爱庶子的女儿。   乌家的事,她身为万家人,也没资格插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也只能是,爱莫能助。   -   乌婉莹在娘家吃过了宴席,去养母蓝氏院里待了好半天才走。   林二夫人的屏风还在穿堂里放着,下人等着她发话,才好送过去。   乌婉莹看那屏风,越看越来气,打算亲自给林二夫人送回去。   说起来,都是因为这屏风才害得她今日落了脸面。   既然是林家的屏风,那可不好让她一个人受这份气,总得找个人分担一下,让林二夫人也一起恨上乌雪昭。   林家就在乌家隔壁,两家常常来往,林二夫人若想找乌雪昭的不痛快,不比她来的方便?   乌婉莹去拜访了林二夫人。   林二夫人没想到乌婉莹嫁去了伯爵府,还亲自过来还一扇屏风,有些受宠若惊,不等人来,先跟身边的心腹丫鬟笑着说:“嫁了高门大户就是不一样,人都变得有礼有节了。”   乌婉莹一进门,满面春风地跟林二夫人打招呼。   她长得清秀,高嫁之后大体上心情还是很好的,春风满面,这一声“林二婶子”下来,林二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忙不迭迎她进门,侄女长侄女短地叫,让她上座。   乌婉莹与林二夫人同坐一方长榻,她也懒得多废话,匆忙道了谢,说到了正题:“婶子借东西给我,原是一份好心,我本来心里谢婶子还来不及。”   林二夫人脸上笑笑,心里忽“咯噔”一下,有不好的预感。   “谁晓得姐姐故意借了两扇,比婶子这还要好上千百倍的琉璃屏风,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奚落婶子的屏风,弄得大家都觉得,婶子的屏风扔去恭桶里都没人要。”   乌婉莹稍作停顿后,一脸为难道:“我实在气不过,也替婶子辩了几句,却又说不过她。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现在都不知道怎么代姐姐向婶子赔礼道歉。”   林二夫人的笑容彻底僵在脸上,最后一点点淡下来,挥了挥手里的帕子,大度道:“邻里邻外的,看得上就过来借,用不上也没什么。”   乌婉莹见林二夫人好像没大听明白,语塞片刻,就懒得坐这儿耗时间,东拉西扯几句闲话就走了。   人刚走,林二夫人就冷脸吩咐丫鬟:“把她用过的杯子扔了!”   “呸!什么东西!借了我的屏风,再回头来踩我的屏风一脚,还想拿老娘当枪使!”   一旁的大丫鬟也是看不过眼了,叹惋道:“怎么不是雪昭姑娘嫁去忠勤伯府,倒叫这样的人白捡了便宜。”   林二夫人冷眼嘲讽:“小人得志,看她猖狂到几时!”又说:“我看凭雪昭姑娘容貌、脾性,好日子还在后头。”   大丫鬟点头赞同,满京城里也难得找出来比乌雪昭还标志的姑娘了。   -   乌雪昭的凤凰屏风,送到了乾清宫里。   彼时桓崇郁正在见内阁大臣,箱子自打抬进来,就静静地搁在旁边,一动未动。   郑喜也是个有眼色的,眼见桓崇郁与阁臣议政到夜里子时,也不再提那屏风的事。   后面几日,桓崇郁都被政务缠身,每晚只睡得两三个时辰,唇色变深而不自知。   他还没看那屏风到底长什么样子,太医先过来给他诊平安脉了。   桓崇郁记性极好,他道:“并未到时候,何太医怎么来了?”   郑喜走到跟前来禀:“回皇上,奴婢瞧您唇色有异,擅自让何太医过来瞧瞧。”这要不擅作主张,桓崇郁哪儿会为那点小问题让太医诊脉。   可他是当奴婢的,他不能轻忽了龙体。   桓崇郁靠在椅子上,不轻不重地瞧了郑喜一眼。   郑喜立刻跪了下来。   何太医也跟着跪,他都六十的高龄了,不比郑喜正当壮年。   桓崇郁淡声道:“都起来。”   这就是肯诊脉了。   郑喜示意何太医去隔壁屋子坐。   桓崇郁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何太医诊了一刻钟的脉,敬小慎微地道:“没什么大事,微臣开几服药皇上喝了就是。”   还真有病?   他自己怎么没觉得?   桓崇郁目光微垂,落在何太医身上,问道:“朕有什么病?”   何太医如实道:“皇上肾火旺,唇色才变红变深,夜里还有遗|精|元之兆,这都是日夜有所思……”   “咳咳。”   郑喜捏嗓子,汗津津地提醒了一把。   皇上的私事,怎是他们能猜测议论的?   何太医稍稍抬头,只堪堪瞧见了桓崇郁清冷的下颌,立刻腿软地跪下来,改了个说法:“皇上正当年轻气盛,男子身体规律如此,与旁的无关。”   郑喜:“……”   属于是白提醒了。   说的这么刻意,谁不知道“与旁的有关”啊!   桓崇郁脸色未变,眸色却幽深难辨。   郑喜连忙打发了何太医走,近身伺候时,小声道:“皇上,奴婢这就安排明日去皇庄的事宜。”   “嗯。”   桓崇郁凤眸微阖,应得极为散漫冷淡。   脑海里,脑海中浮现出肤如凝脂的身子,还有她如水的双眸,无波无澜。   作者有话说:   再说一下,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如有变更会在作话、文案说的。   其他时候更新,基本都是抓错别字之类的。   顺便,下章快乐预告,嘿嘿~   这章依旧有红包~ 第8章   入夜前,桓崇郁还在乾清宫里批折子。   原是定了这晚去皇庄,乌雪昭那头已经给了回信。   郑喜过来提醒桓崇郁:“皇上,时候不早了。”   桓崇郁放下折子,看了一眼天色,去了内室。   郑喜连忙跟过去,伺候更衣。   不多时,有小太监进来,给郑喜递眼色,动了动嘴皮子,用唇语传递消息。   郑喜眼明心亮,宫中大小事,他心里都有谱儿。   看一眼就知道,太监在说“芷语姑娘”四字。   薛芷语是太后的侄女,现在住在宫中,表面说是陪伴太后。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郑喜一边伺候桓崇郁,一边小心地道:“皇上,芷语姑娘来了,正在殿外等着。估计又是给您送吃的。”   桓崇郁展着修长的双臂,仍旧闭目凝神。   仿佛没听见。   郑喜知道,皇上不喜欢女人在他跟前献殷勤。   登基半年,桓崇郁的心思一直放在前朝,还腾不出手来搭理后宫之事。   稍不留神的功夫,就着了一次道。   中过一次催|情|药。   那日桓崇郁改变行程,出了一趟宫。   后来事情的发展就全然在意料之外,他竟与一个未曾谋面的小官之女,有了肌肤之亲。   虽说结果还不坏。   可这并不代表,桓崇郁现在就会纵容这种事。   郑喜见桓崇郁没有回音,也就没敢往下说。   表面上专心致志脱下桓崇郁的腰封,仔仔细细叠放在床上,再一件件儿脱除桓崇郁的外衣、里衣。   心里也在悄悄嘀咕。   自打芷语姑娘入住皇宫以来,这都是来的不知道第几回了。   她自然也没别的借口,回回都只能来送东西,多半是送吃的。   可皇上哪儿缺吃的。   天下山珍海味,有什么是天子想吃又吃不上的?   且皇上压根也不重口腹之欲。   郑喜也没去拨正人家,说皇上对吃的没兴趣,您换个法子来。   天子的喜好厌恶,旁人若有眼色,能摸索出来,那是人家的本事。   摸索不出来,硬往跟前凑,那叫没眼色。   偏芷语姑娘就属于没眼色的一挂。   乾清宫这边,十次里头只收了一次她送来的东西,纯粹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念着太后曾经辅助过天子登基的情分,不想让太后太难堪罢了。   郑喜倒也隐晦劝过,人家却听不进,还给他这阉人一顿挂落吃。   他一个阉人,也不好说什么,从此只能由得她去。   桓崇郁换好了常服,往殿门外走。   薛芷语就站在殿外,肤色白皙,明眸善睐,一身鹅黄的衣裙。   太阳落山了,犹余炙热。   宫女给她撑着伞。   见了天子,她拂开宫女,走过去盈盈一拜:“臣女参见皇上。”   龙辇在旁边等着。   桓崇郁淡应一声,没有停下来跟她说话的打算,就已经抬起了步子。   薛芷语回回都见不到人,就这次见着了,忍不住迈着腿跟上去。   桓崇郁坐上龙辇。   宫人将龙辇高高地抬了起来,一下子将两人的地位高度拉开了。   薛芷语站在龙辇之侧,喊道:“皇上。”   桓崇郁高高在上,虚扶龙辇的扶手,俯视着她,冷淡道:“说。”   薛芷语压着翘起的来的嘴角,示意端着托盘的宫女上前,福身说:“皇上,臣女见您召见了太医,想着也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您身上热气重,臣女亲手为您煮了荷叶莲子粥,清热消暑。请皇上您尝一尝。”   糟了。   郑喜心里顿时像有一块大石头猛然砸了下去,稀碎一片。   自从中催|情|药之后,皇上最忌讳别人打听他日常的行踪动向。   薛芷语也不知自己说错话,只是敏锐地察觉到,周遭气氛瞬间不同了。   她脖子有些发僵,缓缓抬起头。   只见天子坐在龙辇上,一身织金的玄衣,身形高大霸道,龙颜俊美冷冽。   薛芷语心中莫名生出些寒意,有些腿软。   桓崇郁靠着龙辇,单手虚握成拳,撑着冷白的额头,视线徐徐低下去,落在薛芷语脸上。   好像没生气。   他挑起眼尾问:“想让朕尝尝你的手艺?”   薛芷语看痴了,言语由衷地应道:“是、是。”   随后有些迟钝的反应,唇边还抿了一个俏丽娇羞的笑容。   桓崇郁撑额的手舒展开,摸了摸自己的眉骨,道:“朕昨日做了个美梦,你如果让朕美梦成真,朕就尝尝。”   薛芷语欣喜若狂,抬眼看着桓崇郁,殷殷切切地道:“臣女,臣女……”   什么都愿意为您做!   因为羞耻,这话并未真的说出口。   “朕梦见你死了。”   桓崇郁分明在轻笑,可眼眸犹如覆了寒霜,冷血而薄情。   他收回视线,靠在龙辇上阖了眼眸。   郑喜适时地挥动衣袖,示意龙辇启动。   明明热浪滚滚,薛芷语站在原地,手脚冻得僵硬。   没过一会儿,眼一闭,晕了过去。   宫女吓得魂飞魄散。   郑喜跟着龙辇,随桓崇郁远去。   听见身后嘈杂的声音,悄然回头扫了一眼,暗暗“啧”了一声。   要说这芷语姑娘,其实也是个美人,身为太后侄女,倒也算得上出身高贵。   不过这些对皇上来说,都没用。   若皇上喜欢,这等美人,白净面颊,细细的黄衫腰肢,尚且算一朵出清清丽丽的黄水仙,怪可人的。   可惜天下美人无数,中宫后位却只有一个。   只要皇上不喜欢,再美就是菜园子里的丝瓜瓤,在天子眼里,真没什么稀罕。   再说了,皇上那是肾火旺,又不是肝火旺。   你那荷叶莲子粥,解的了么!   晚上,郑喜见到乌雪昭的时候,又悄悄改了口。   美人还是不可多得的。   譬如眼前这样的。   乌雪昭提前来了。   她穿一身浅浅淡淡的紫色纱裙,坐在一盏灯旁,像静谧夜里慢慢绽放的昙花,在无声中让人惊艳。   桓崇郁进屋前,定定看了乌雪昭一眼,才走进去。   乌雪昭听见动静,连忙抬眸起身,轻纱随她纤细的胳膊和脚踝浮动,她一福身:“皇上。”   “嗯。”   桓崇郁虽应答得冷淡,却伸手扶起了她。   乌雪昭的手腕被他掐住。   两厢对比,她肌肤白中还带些女儿家的独特气色,在灯下带着些珍珠般的细腻光泽。   她的手腕也要更纤细一些。   桓崇郁目光在她腕上落了一瞬,又很快收回。   乌雪昭不知道天子在看她的手。   只是本能地不敢在床榻之外的地方,靠天子太近。   她起身退后了一步,和桓崇郁拉开了距离。   郑喜觑了一眼。   瞧瞧,这才叫天子的垂怜。   皇上待人,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皇上和乌姑娘也该安置了。   郑喜识趣地低头退了出去。   乌雪昭原也这么以为,该安置了。   却不等她走到床榻边,后背遽然发痒。   她的眉毛紧紧拧着,痛苦地站在了原地,脸颊有些泛着红,似雪白的花瓣洇了点淡淡的朱砂色。   桓崇郁回头看着她,淡声问:“怎么?”   乌雪昭抿了抿唇瓣,低声道:“臣女身上痒。”   像是被什么咬了。   她一脸为难地说:“臣女……挠不够。”   衣服桎梏住了,挠不够。   桓崇郁眉心微拢,走到她身边,修长冷白的手指,挑在她的领口,碰到了她的锁骨。   乌雪昭微微讶然,有些想躲开。   桓崇郁垂眸,瞧着她,沉声道:“不是挠不够吗。”   乌雪昭愣愣地看着他。   桓崇郁狭长的凤眸,一如既往的冷淡,嗓音亦然:“脱|了衣服,朕看看。”   虽与天子了有了肌肤之亲,可他们并未说过什么缱绻缠绵的言语。   乌雪昭到底年轻,初经人事,再沉静也不是不知羞。   发烫的耳廓,瞬间嫣红似得能滴血,薄白的细细绒毛在灯盏旁,分毫毕现。   作者有话说:   下章继续快乐!   留评发红包~ 第9章   眼下别无他法,也只能脱|了衣裳,叫天子帮忙瞧瞧。   乌雪昭转过身去,背对着桓崇郁。   解了外面的衣裳和里衣,把那贴身的最后衣裳,还是留了下来。   虽在被窝里也赤着身,却不比站在灯下,叫人瞧了个明明白白那样羞人。   乌雪昭背心上痒,心里则是煎熬,掌心冒着一层汗。   桓崇郁在乌雪昭身后,闲闲地坐在长榻上。   眼前是大片的白皙肌肤,凝脂般的质感,细细脊骨从脖颈抵到长裤边缘,再有两个小小的可爱腰窝。   前些时没细看,不知她后背也这样的漂亮诱人。   乌雪昭半晌等不到动静,绞住手里拿着的外裳,回了半张如玉的脸,问:“皇上,是看不到吗?”   目光上移,看到她蝴蝶骨往中心一寸的地方,泛了一片红,瞧着并非寻常蚊虫叮咬,只怕是叫什么给沾上了,才惹了这一片红。   红痕能有掌心那么大,像初冬的一捧新雪,落满了红梅。   桓崇郁深沉的眼眸,霎时间晦暗不明。   乌雪昭眼也红了,温温的嗓音里,带着点颤声:“皇上……”   她真的很痒。   桓崇郁有经验,这种红痒痕迹,压根挠不得,痒过就好了。   他在她背后,嗓音无端喑哑几分:“不能挠。”   乌雪昭愣了一下。   又实在痒得受不了,像万蚁啃噬。   天子不肯帮忙,如今也没有衣服的阻挡,她本能地往后伸了手。   桓崇郁眸光暗了暗,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在她身后冷冷地命令道:“给朕忍着。”   她皮肤接近雪白,真见不得上面多出几道挠痕。   身体上的痛苦比人事难以忍耐。   乌雪昭双肩轻轻一颤,簌簌落了两行眼泪。   桓崇郁很快又扣住了她的另一只手,往怀里一带,同时抬起下颌往外淡淡地吩咐:“传太医。”   乌雪昭跌坐在桓崇郁腿上,贴着他的胸膛,竭尽全力忍耐。   两只手腕还被他狠狠地扣着。   好长的时间过去,蚀骨的痒意褪去,只余下一些浅浅的痒意,终于足以忍受。   乌雪昭全身顿时有脱力般的酸软。   她垂着眼眸,软软地靠在天子怀中,像能任人摆布的釉瓷娃娃。   桓崇郁这时也松了手。   搂着她,用手指刮去了她脸颊上晶莹的泪水。   乌雪昭的皓白双腕上,红痕宛然。   郑喜领了随行的太医过来,候在门外。   桓崇郁吩咐道:“搬一扇屏风进来。”   郑喜又带着人搬了屏风过来。   桓崇郁在屏风上划了个地方。   郑喜会意,在密不透风,也不透光的布面屏风上,挖了个洞。   太医低着头走进来。   桓崇郁示意乌雪昭站过去。   乌雪昭背对着屏风,也背对着太医。   郑喜同太医道:“主子身上发痒,您看一看。”   太医这才抬头看诊,多余的看不见,只看得见屏风后好白的肌肤……竟是个女子!   随圣驾几次,他都以为天子有密事。   却不想居然是为了个女子。   外头可都是说,天子不沾女色的。   看那肤色,定是个大美人。   天子哪是不沾女色,是只沾眼前的美人罢了。   老太医凝神细细诊看,最后下了定论,只是有些过敏。   皇庄附近多山,草木繁盛,姑娘家的皮肤娇嫩,有些红痒也不稀奇。   他说:“抹些药膏,几日便能消痒除红。注意千万别挠,以免留下疤痕,也别用热水擦洗,凉水冲一冲便是。”   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拿出药膏,递给郑喜。   郑喜接了之后,太医也退了出去。   乌雪昭披好衣裳,宫人搬走屏风,郑喜将药膏奉过去。   桓崇郁接了膏子,挥手打发了郑喜。   经了这么一遭。   乌雪昭安静的面容上,带了淡淡的红,眼睫仍湿哒哒的。   虽然还是那副安静样子,却温柔乖巧得叫人有些心疼了。   总算在她的脸上,看到了点颜色。   桓崇郁满意地轻勾唇角。   发痒的地方,在隐秘之处,自然不可能让太监过来伺候。   随行之中,又没有宫女。   桓崇郁亲自帮乌雪昭上了药。   乌雪昭跪在床上,微弯脖颈,似浮水的白鹅,娴静优雅。   冰冰凉凉的膏子抹上去,仅剩的一点痒意也完全消失,舒服了许多。   她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好了。”   桓崇郁慢条斯理地合上药膏盖子,把药膏塞到了乌雪昭手中。   乌雪昭接了药膏,谢了恩。   最后又道:“谢皇上赏赐臣女的两扇琉璃屏风。”   桓崇郁只是沙哑地“嗯”了一声,就不闻其声了。   乌雪昭一抬眸,天子眼里已满是情|欲之色。   当晚,乌雪昭被折腾累了……床榻犹如雨打海棠一般,床上的锦被像乱红,连她身子上也是。   她实在没力气回去,只好睡在了天子身侧。   桓崇郁瞧着少女的睡颜,也阖眸入睡。   天刚刚亮,乌雪昭就起来回了乌家的庄子。   她从果林里走到别院,两个丫鬟也醒来了,见了她,就道:“姑娘这么早就去散步了?”   “嗯。”   乌雪昭拂开果树低拂的果木树枝,去和荣姨奶奶说话。   倒也无人疑心什么。   乌雪昭回乌家这日,是半晌午时候。   日头正要热起来,灵月、灵溪领了冰块,赶紧放在屋子里消暑。   又忙着去大厨房烧水煮茶、煮绿豆汤,再切些水果过来,用冰镇着。   乌雪昭则重新搬出了绣架,在房中用双面绣的技法重新绣一扇屏风。   家里以前请的女红师傅,主要教苏绣,只是粗通双面绣。   乌雪昭再怎么喜欢,也就只学了个皮毛,后来全靠自己东打听、西打听,拼凑起知识点再深入琢磨。   她这才领悟出一些双面绣的门道,虽能绣出不错的绣品,仍有许多不足。   技法上也不够娴熟,得多练习。   绣瘾一上来,之前要做的护腕,也被暂且搁置下了。   灵月煮好了茶送进来搁着。   一眼就看到乌雪昭脖子往下,有些红痕。   她纳闷道:“姑娘,你身上怎么了?怎么那么红。不像虫咬的啊……”   乌雪昭手一颤,差点扎到了自己。   她拢了拢衣领,遮住脖子下的痕迹,平静地说:“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没事。”   灵月不知男女之事,不疑有他,坐在旁边悠悠地打着扇子。   顺道打起了哈切,眼角湿润,一脸夏日里的懒倦之态。   “雪昭姐姐,雪昭姐姐,雪昭姐姐。”   院子外头有人这么一叫,灵月顿时来了精神,拿着扇子起身去挑帘子,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提着裙角,上了台阶,笑眯眯走进屋子里来。   灵月往屋里回头,告诉乌雪昭:“姑娘,茵姐儿来了。”   茵姐儿是大夫人荆氏的小女儿。   荆氏三十岁上下时生的她,不比她刚嫁入乌家生长女那会儿,还是乌家新妇,处处生疏,凡事先看人的脸色。   怀茵姐儿的时候,荆氏已经开始掌家,又有了不止一个孩子傍身,在乌家有了立足之地。   自然疼这丫头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茵姐儿也被养娇气了,是家里有名的楚霸王。   但她也分得清好赖,多半时候还是讲道理的,性格古灵精怪,又十分爱往蘅芜苑里钻。   蘅芜苑里的丫鬟,都喜欢茵姐儿。   尤其是灵月,有人说她俩是竹篓子遇到了扁担——算是碰上了。   乌雪昭把针插在绣架上,起身吩咐道:“把屋里的冰块搬出去。”   茵姐儿刚入夏就生了一场病,这会儿跑过来找她玩,定是将将病好,受不得凉。   灵月立刻把装冰块的盆,都搬出去。   茵姐儿打了珠帘进来。   这丫头才儿年纪小小,力道却不小,打的翠绿的珠帘飞起,野鸭子似的游进来,搂着乌雪昭的胳膊,笑嘻嘻问:“雪昭姐姐,有没有好吃的。”   还是女孩儿家馋嘴的年纪。   乌雪昭含笑低头,摸了摸的她脸颊,说:“瘦了不少。”   茵姐儿刚刚十岁,脑袋上梳着双丫髻,绑着水红的丝带,耳朵上才扎的耳眼,戴着两粒小珍珠。   这才出了病中,瞧着两颊掉了肉,下巴尖尖,两眼亮晶晶,小耗子似的。   但也架不住她在家里受宠,补身子的东西没少受用,脸上气色依旧红润。   就算是小耗子,也是最肥美、过得最安逸的小耗子。   乌雪昭转头笑着跟灵溪说:“去拿些软香糕过来。”   旁的油腻零嘴,却是不肯给她吃的。   茵姐儿也晓得乌雪昭这里有规矩,凭她怎么闹,也是闹不来的,轻哼道:“那就软香糕吧。”随后满意地往长榻上一坐,荡着细细的双腿儿。   灵月搬走了冰块,擦了手进来。   陪着茵姐儿说话,问她打哪儿来的,怎么身边也没跟着个人伺候。   茵姐儿吃了半盏茶,说:“刚从祖母那儿来的。”   灵月眼一瞪,诧异道:“她怎么又来了?”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像什么样子。   看来忠勤伯府的规矩还是立少了,她倒一点没吃到做儿媳妇的苦头。   茵姐儿则回答道:“婉莹姑奶奶和我娘,还有三婶,陪着祖母打叶子牌。婉莹姑奶奶在牌桌上还说了雪昭姐姐的坏话。”   灵月一听就来气了,立时叉了腰,一副要去算账的样子。   乌雪昭却不生气,而是问茵姐儿:“那你怎么来我这儿了?”   灵月缓过劲来,茵姐儿最是个精怪。   牌桌上有闲话听,她还能不留下?   灵溪送了软香糕进来,茵姐儿一只手一个,挨个咬一口,吃了饱了才慢悠悠地说:“我想继续听,但是娘让我过来喊姐姐你过去替一下三婶。”   “……”   灵月看着那一盘空了的软香糕碟子。   吃饱了才说!   茵姐儿打个饱嗝儿,跳下长榻,拉着乌雪昭的手臂摇晃:“雪昭姐姐,我们走吧。”冲她挤眉弄眼地说:“放心,我会帮你的。”   乌雪昭拿她没招儿,随她去了。   刚进院子走到廊下,就听到偏厅里传出来乌婉莹轻蔑的声音:“叫她来有什么用,她难道还能见到皇上不成?”   为的是世子请封的事来的。   大多数人请封的事都有了回音,忠勤伯府却没有。   陈家正四下找人活动着,乌婉莹便回了娘家想法子。   “她不也没见过皇上吗。”   茵姐儿看着乌雪昭问:“雪昭姐姐,你说是吧?”   乌雪昭垂下眼眸,道:“……嗯。是。” 第10章   乌雪昭牵着茵姐儿走进去。   牌桌上的人,齐齐回头过来看她们姐妹俩。   乌婉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屑多看。   荆氏见乌雪昭牵着她女儿,笑着冲乌雪昭招手:“雪昭,快过来上桌。”   三夫人来了月事肚子疼,已经提前走了。   眼下替她位置的,是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   主子和丫鬟打,总是没什么趣儿的。   大丫鬟起身让位置给乌雪昭,笑道:“姑娘快来,牌已经给你起好了,一手的好牌。”   乌雪昭走过去,接手了那一副牌。   牌果然很好。   她脸上倒没什么情绪显露出来。   荆氏看到女儿嘴角上还有吃东西的痕迹,戳了戳茵姐儿的脑门子,道:“又跑你雪昭姐姐那儿去偷吃好吃的了。”   茵姐儿坐在绣墩上,身子被戳得摇摇晃晃,她两手拽着绣墩的边缘,仰头噘嘴道:“才没有——偷吃!姐姐给我吃的。”   小姑娘那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儿,逗得大家一乐。   乌婉莹也跟着笑道:“到底还是小孩子,就知道想吃的。有功夫你也好好学学女红针黹,想想自己的前途。”   这话道理虽是不错。   茵姐儿却不爱听,哼哼唧唧皱了皱鼻头。   再说了,谁是小孩子!   她俩不同辈的吗。   荆氏因知道乌雪昭有分寸,不会给茵姐儿吃什么伤身子的东西,又想着近一旬里拘束这丫头已经很久,没许她吃过零嘴,这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牌桌上,大家继续说忠勤伯府请封的事情。   乌老夫人精挑细选地出了一张牌,瞧了乌婉莹一眼,道:“隔壁的林二夫人丈夫在礼部任事,虽职位不高,到底是礼部的人,门道消息总比咱们多。”   隔一衙门隔一座山呢,请封的事正是由礼部的人经手。   乌婉莹倒不觉得自己曾得罪了林二夫人,点着头道:“那我抽空去请她帮忙打听一番。”   轮到乌雪昭出牌,她打出一张,牌刚刚落到桌面上,手都没收回来,乌婉莹便冷笑道:“姐姐,你连牌都不会打了吗?”   这张牌卡了她的牌不说,分明乌雪昭自己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哪儿是打牌,就是为了恶心她。   乌雪昭合拢了手里的牌,没说话。   乌婉莹沉了沉嘴角,换掉了原本想出的一张牌,只能拆了手里的牌打出去一张。   第二轮的时候,乌婉莹又挑剔起来,冷眼瞥着乌雪昭说:“为了不让别人赢,害得自己也不能赢,从没见过叶子牌有你这么打的!”   乌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忍不住帮着说:“姑奶奶,这一圈打完了再说。”   牌是她帮忙的起的,她知道乌雪昭想打什么样的牌。   乌婉莹沉着脸,倒是给了老夫人的丫鬟几分面子。   第三轮的时候,乌婉莹实在忍不住了。   接二连三卡她的牌,害得她要拆牌,乌雪昭就是故意的!   乌老夫人见乌婉莹又要发作,皱眉道:“打叶子牌就是要些耐心,急什么。”   乌婉莹憋了一肚子火,脸色很难看。   但也没当面驳了老夫人的面子,说到底女人还是要靠娘家帮忙撑腰,她不会蠢到连老夫人也开罪。   心里却越发厌恶乌雪昭。   从前在家做姑娘时,她只是讨厌这个养姐,毕竟谁也不爱长大的过程中,有个人事事压着自己一头。   高嫁之后,她却发现自己还是不能翻身。   一扇小小的屏风,就让她重蹈覆辙,眼前有种遮天蔽日看不到头的感觉。   周围人还都处处维护着乌雪昭。   这种憋闷痛苦,和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难以描述。   又像一把剑时刻悬在她的头顶。   乌婉莹已经不止是讨厌乌雪昭。   是憎恶。   屋子里,只有大家窸窸窣窣出牌的声音。   乌婉莹忍了很久,脸色渐渐平复下来。   乌老夫人这时候才关心道:“婉莹,你常常回娘家,你的婆母有没有什么说头?”   荆氏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她怕乌婉莹这么做,外人说乌家姑娘没有教养。   因此抬眼直直地看了过去。   乌婉莹脸色一僵,有些不自然地解释说:“……没说什么。她们忙着斗她们的,还顾不上我。”   这倒是实话,忠勤伯府里头的两个,的确眼睛还没完全瞄到她身上来。   乌婉莹为了给自己壮胆,重重地拍出去一张牌,理直气壮说:“我今儿回娘家也是为了请封世子的事,这是正经事。万一乌家替伯府里找到了门道,他们感谢我们乌家还来不及。”   这话戳中了老夫人的心。   攀高枝儿也不是那么好攀的,两家门第差距如此之大,若是乌家能在忠勤伯府请封的事情,哪怕就是搭把手,日后两家有所联络,乌家的底气也足一些。   不必看忠勤伯府的脸色。   乌婉莹觉得自己说服了众人,笑着提起一桩事:“永宁侯府近些时打算办一场花宴,要请的都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永宁侯府在京城可是响当当的存在。   祖孙三代都有功勋,七龙夺嫡里头还立下了些功劳,是真正炙手可热的勋贵人家之一。   有传言,永宁侯还有封为国公的可能。   想巴结永宁侯的人太多了。   乌家连门缝都钻不进去,只能听几耳朵相关的消息,当做炫耀的谈资罢了。   忠勤伯府里无男丁在朝中握着实权,家底到底虚空,前途渺茫。   要是能结交上永宁侯府,那便是有了稳固的靠山,和向上爬的笔直通道。   乌家哪怕是从他们手指头缝里捡点东西,也能跟着得道升天。   老夫人手腕抖了抖,讶然看过去:“已经往忠勤伯府递了帖子?”   乌婉莹讪讪地说:“……那倒还没有。”   茵姐儿听了半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瞧你说的,像是已经请了你们家似的。”   荆氏瞪了女儿一眼。   老夫人有些失望,却并不意外。   永宁侯府的门第,忠勤伯府也轻易攀不上。   她只是平静地提醒乌婉莹:“自己博得了个好前途,也不要忘了家中姊妹。”   毕竟,乌婉莹的这门婚事,还是亏欠着乌雪昭。   荆氏也明白老夫人的用心。   老太太虽嘴上说着想给乌雪昭找个普通人家,却也担心怀璧其罪,庶孙女这副容貌,嫁得果真太普通,若男方家中护不住她,反倒害了她。   要是乌婉莹真能去永宁侯府,能把乌雪昭带过去,打听一下世家大族的年轻男子就好了。高门的嫡子和出众的庶子就算了,最好是挑那不起眼的庶子,但背后又靠着大族,便可庇佑小夫妻二人。   乌婉莹听出乌老夫人的意思,心里却很不情愿。   故意笑着道:“我要是去了,就把茵姐儿带去。”她扭头看着茵姐儿,逗弄她说:“侯府里头的吃食,是五湖四海来的厨子做的,你见都没见过。”   茵姐儿馋归馋,却也知道做梦和真实的区别,她咽了咽口水,嘟哝道:“等你能去了再说这大话。”   乌婉莹嘴角一抽。   茵姐儿托着腮,又继续说:“急着嫁的雪昭姐姐你不带,带我这‘小孩子’干什么呀。再说了,我也看出来了,嫁人根本没什么好的,回次家见自己家人,还得看婆母的脸色。哼。”   乌婉莹:“……”   荆氏真是拿茵姐儿没法子了,又好气又好笑地再瞪她一眼,说:“再不闭上你的嘴,我打你嘴巴子!”   却也不是真的讨厌茵姐儿说的这话。   有一点茵姐儿没说错,姑娘家的嫁了人,回娘家可就不容易了。   这话荆氏这个当媳妇的不能在婆婆面前说,只有小孩子能说。   茵姐儿抱着荆氏胳膊撒娇,又去老夫人跟前讨巧儿。   笑笑闹闹就这么揭过去了。   一圈牌打下来,乌雪昭赢了。   乌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松了口气,到底是赢了。雪昭姑娘也真沉得住气,忍了这么长时间,一个字没说,一点儿脾气没发,悄默声儿就赢了牌。   乌婉莹恨恨地给了银子,却并没有承认自己之前发脾气发错了。   身份地位高的人发脾气,没什么错。   要怪就怪乌雪昭自己命不好,命数里注定了脱不了“低微”两个字。   几圈牌打下来,金乌西沉,乌婉莹也该走了。   她起身辞了老夫人和荆氏。   荆氏也领着茵姐儿回去,路上教训她:“在你堂姐跟前怎么说话的,脾气怎么都这么的冲了。”   茵姐儿下巴一抬,脖子一扭,倒耍起脾气来了。   她就是不喜欢乌婉莹。   大家打小就在一块玩儿,就算从前有些小矛盾,同在屋檐下,乌婉莹虽是养女,茵姐儿隔夜也就忘了。   嫁了人之后却要摆起长辈谱儿,明明只她儿几岁,一口一个“小孩子”,还爱炫耀、说空话。   茵姐儿又正是长了心气儿的年纪,自然格外不爱听。   再有爱屋及乌的缘故,茵姐儿亲近乌雪昭,自然也讨厌乌婉莹一些。   这厢乌婉莹离开了乌家,也没急着回去,而是先去了一趟林家。   林二夫人还是照常迎她,听说是想打听请封的事情,便答应帮这个忙。   过了几天,林二夫人给乌婉莹指了一条明路:“永宁侯府不是要办花宴吗,你只要进得去,这事就有法子了。”   乌婉莹喜滋滋回去告诉忠勤伯府的人,如今陈家人都一门心思钻营着去永宁侯府的花宴。   林二夫人怡然自得地在家里嗑瓜子,让丫鬟打着扇子,笑得合不拢嘴。   她给乌婉莹指的路子倒是没错。   若是忠勤伯府跟人家永宁侯府本身旗鼓相当,或者有交情,那也能去得。   否则要是没有乌雪昭,永宁侯府的花宴她乌婉莹还真就去不了。   作者有话说:   茵姐儿,本文嘴替!   林二夫人:吃瓜看戏。 第11章 (修)   “陈姑奶奶又过来了。”   灵月从厨房里提了些绿豆汤、瓜果回蘅芜苑。   灵溪接过她手里的伞,收了起来,靠在墙角边,也感到奇怪:“怎么又过来了。上次来时,还是前天吧。”   灵月哼了一声,道:“这是要长在咱们乌家了,他们陈家也不管管,什么规矩!”   灵溪笑:“你这嘴也太狠了些,她既能回来,婆家自然就是允许的。她回她的,咱们姑娘不过去凑热闹就是了。”   灵月咧嘴笑道:“这回还真不用咱们姑娘过去,隔壁的林二夫人过来了,加上陈姑奶奶,凑一桌打叶子牌刚刚好。”   乌雪昭在屋子里听到这话,也就安心地继续低头给自己做护腕。   乌老夫人院里。   牌桌已经搬出来了,四个人凑了一桌,除了那两个之外,还有一个荆氏。   乌雪昭的继母蓝氏从来不打牌。   三夫人如今孩子还小,离不得她,若非找人凑数,一般也不找她。   大家抹好了牌,按顺序依次起。   乌婉莹知道乌老夫人可能会担心她回娘家太频繁,上手刚摸了第一张牌,就先解释道:“这回是我婆母打发我回来的。”   乌老夫人心下了然,那必然是带着任务到乌家来了。   坐下家的林二夫人也听说了忠勤伯府请封世子的事,兀自笑了笑,只一瞬,就把笑给抿掉了。   她等的就是这件事儿。   第一圈儿牌打得很安静。   除了出牌的声音,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出了几轮,大家心里都有了数,约莫知道自己上下家手里要什么牌、缺什么牌。   乌老夫人打出一张牌,开口问乌婉莹:“忠勤伯府那边,怎么说?”   老夫人都问了,乌婉莹也就不扭扭捏捏,直言道:“公爹和婆母说,他们也在四处走动,叫我回娘家这头也问问,有没有什么路子可走。若是有,乌家能帮着牵线搭桥就成,余下的事陈家自己来解决。”   忠勤伯府有些家底。   一来什么也不干都能领朝廷的俸禄,二来祖上基业不小,家里无人败家,再过二三十年也吃穿不愁。   但陈家两代的子弟都不曾挣过什么功勋,早和朝廷里真正掌实权的权贵们疏远了。   说白了,忠勤伯府不缺银子,就差点儿人脉。   在乌婉莹眼里,人脉和银子既然只差一样,那就等于有一大半的成功机会。   她便先将丑话说在了前头:“若是能去永宁侯府的花宴,我便带茵姐儿过去。”   言外之意,就不肯带乌雪昭。   桌上另几个人,也听出了这弦外之音。   牌桌上静了一会儿。   乌老夫人打出一张好牌,打破了沉默的气氛,然后笑吟吟看着下家的林二夫人,等着她出牌。   林二夫人瞧着牌桌上那张好牌,挂着一张笑脸,自然而然地接了话头,说:“这张牌老夫人打得好,白白便宜我了。”   乌老夫人笑而不语。   荆氏和乌婉莹也都有些迫切地望着林二夫人,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林二夫人看着自己手里的牌,笑道:“要说门路,我们林家也高攀不上永宁侯府。不过我倒是听说过旁人如何进得永宁侯府去做客的。”   乌婉莹年轻,一听这话就跟见到宝贝在跟前似的,忍不住问道:“怎么进的?”   林二夫人出了一张牌,顺手就吃了乌老夫人刚出的那张牌,笑道:“永宁侯的老封君年纪大了,偏她有个特别的喜好,什么金银珠宝都打不动她,只有两样——才女、美女。若是谁家养出来的姑娘的的确确二者有其一,费些心思递张帖子进去,永宁侯府就会正儿八经下帖子邀请这户人家去做客。”   她饶有深意地笑看着乌婉莹,道:“这应该不算难事儿吧?”   有才有貌……能够得上永宁侯府老夫人眼的才貌,那必然得真正的拔尖儿。   整个忠勤伯府和乌家的人加起来,除了乌雪昭还有谁敢说自己是大美人?   乌婉莹脸色一白,唇都在发僵,说不话来。   合着,她最不想带乌雪昭去,如果没乌雪昭,她甚至想去都去不了?   乌老夫人和荆氏也都说不出话来。   林二夫人抿着唇,尽力克制自己的笑。   午睡的茵姐儿起了床,从内室出来,眨着眼问乌婉莹:“婉莹姑奶奶,那你是有才还是有貌?”   林二夫人这才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茵姐儿这张巧嘴儿,真叫人痛快。   荆氏赶紧让丫鬟把茵姐儿给拖走了。   乌婉莹脸色难看至极,脑子都一片空白。   牌都忘了出。   还是乌老夫人沉住气,淡声地催她道:“出牌吧。”   乌婉莹才随便抽了一张,一手好牌拆得稀烂。   叶子牌打到散场,林二夫人起身想告辞,面带笑容地跟乌老夫人说:“日子可真好打发,今儿就除了替我们家老爷裱一幅画,旁的什么也没干了。”   乌老夫人随口就问了:“裱的什么画?”   林二夫人身边的丫鬟,把那画幅展开,是一副马俊如早期的花鸟画。   马俊如是当朝工笔画大家,如今在宫廷之中画御画。   他的画,便是粉本都有人争先恐后地收藏。   林二夫人手里的这一幅,入手时,价格不贵,到如今也很值得些钱了。   她笑道:“前儿拿出来晒时,发现裱的过于素净,重新拿去裱了下。”   乌老夫人欣赏着花鸟画,发自内心地夸赞了几句。   她出身书香门第,句句都说在点上。   林二夫人不如乌老夫人,反正她家老爷喜欢的,自然不会差。   乌老夫人扭头就吩咐大丫鬟:“去把那幅《登溪山寻松》拿过来,正好给林二太太凑一对。”   林二夫人眼睛一亮,这可也是马俊如的画,而且还是近几年的,比她手里这幅还值钱!   连荆氏和乌婉莹都睁大了眼,觉得老夫人太舍得了。   乌老夫人倒不觉得心疼似的,大大方方送了出去。   林二夫人推辞一番,到底还是笑纳了。   她替乌家打听永宁侯府的消息,那也不能白跑腿儿。   走之前,还很客气地跟乌婉莹说:“姑奶奶还有什么用的上的,只管来找我。”   乌婉莹笑都笑不出来,硬扯了扯嘴角,目送人走了。   林二夫人一走,女眷们聚在堂内,又是一室的静默。   乌婉莹自知要低头求人,却实在是拉不下脸去求乌雪昭。   就等着乌老夫人替她开口。   乌老夫人活到这个岁数,心里哪儿能不知道乌婉莹那点小心思,便跟她说:“你先回去瞧瞧,如果忠勤伯府真找不着门路,林二夫人说的,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眼下别的都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替你夫婿把世子之位保住。否则忠勤伯府的荣华富贵,也就到头了。”   乌婉莹也很清楚,没了伯爵之位,陈家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她低了头,乖乖道:“是。天气热,老夫人多注意身子。孙女告辞了。”   乌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抓了一串佛珠在手里捻。   乌婉莹走后,丫鬟递上来一杯茶。   荆氏接了,奉到老夫人跟前,道:“这下也好,雪昭姑娘若要跟着去,婉莹姑奶奶也没什么意见。”她又忍不住说:“这婉莹姑奶奶,自高嫁去了忠勤伯府,越发不知天高地厚,挑剔雪昭姑娘不说,也不知怎么的把林二夫人也给得罪了,我瞧着林二夫人似乎存了心看她的笑话。”   乌老夫人喝了茶,叹了口气,说:“她年纪小,又没什么见识,高嫁之后飘飘然也是意料之中。”   她也懊悔,当初觉得只是个庶女,懒得管教。   蓝氏历经丧子之痛,又宠溺这女孩儿,乌婉莹从前装得也还算乖巧,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若知道一个养女有这番造化,乌家也会好好教养。   如今想教,乌婉莹已经听不进去,得等她自己摔得头破血流了才知道疼。   婆媳两个一合计,乌老夫人最终道:“婉莹要再过来,就让她自己开口去求雪昭。”   至于林二夫人那头,她们并不担心真的有隔阂。   家族相交,利字当头,那些小龃龉算不得什么。   -   仁寿宫是太后的寝宫。   她命人请了天子过来,代自己的侄女薛芷语,给桓崇郁赔罪。   “这丫头让本宫给宠坏了,有些不知分寸,皇帝你稍稍担待一下。”   太后招招手,薛芷语上前一步,按照太后教的话,福身道:“臣女无知鲁莽,着实不该探听圣踪,请皇上大人大量,饶恕臣女……”   殿内铜兽香炉里,幽香袅袅,熏得人觉得有些倦。   太后和薛芷语还在絮絮叨叨。   桓崇郁坐在太后身侧,微敛凤眸,耐心不足地听着两人做戏。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在人群里都不说话。旁人不停地出声,只会让他觉得聒噪。   就像现在这样。   桓崇郁想起了安安静静的那个女子,让他觉得格外舒服。   脑海里,又莫名出现中催|情|药那日的画面。   他毅力非凡,身体底子远超常人。   一般的药,根本对他没有效果。   那日中的催|情|药却药效惊人,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   后来在那间寺庙里,撞见了乌雪昭,肌肤衬了她的名字,如雪的白,眉眼似画。   她发丝不知在哪儿睡乱了,双眸迷蒙,一下子撞进了他怀里。   药效发作得更加猛烈了。   ……   等她点了头。   他才彻底放弃了抵抗药力。   若非如此巧合,以他的心性。   绝不会有那一瞬间的失控和心动。   作者有话说:   留评随机赠送红包~啵啵大家 第12章   “皇帝?”   太后见桓崇郁半天不说话,狐疑着喊了一声。   连薛芷语也跟着忐忑抬眸。   桓崇郁缓缓侧眸,漫不经心地看着太后,尽管眼中冷色依旧,却也算是给了回应。   装了多年的哑巴,宫里的人习惯了桓崇郁在人前漠然又沉默的样子。   连后来恢复说话后,也是寡言的模样。   不了解的他的人,自然不知道他在走神。   更猜不到他脑海里正在想什么。   太后见天子有反应,松了口气,继续笑着为薛芷语说情:“皇上就饶了她这次吧,本宫替她给皇帝赔不是了。”   桓崇郁抚着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修长的手指头,比玉色更显冷。   他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太后也就只能耐心地等桓崇郁给出结果。   她一身绣凤凰的宫装,坐在皇帝身边,庄重又得体,甚至有些肃然。   但搁在桌上的手,暴露了她的内心,小拇指上戴着的精致护甲,都快在桌面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没多久,桓崇郁便起身,道:“太后言重,此事朕并未放在心上。”   说完便起身了。   郑喜立刻跟上去,随时准备吩咐外面的龙撵。   太后为尊长,本不用起身,却也跟着站起来,与阖宫一起送天子。   桓崇郁与薛芷语擦肩而过,未给过半分眼神。   天子走后,薛芷语走到太后跟前,忐忑道:“姑母,皇上这、这算是原谅我了吗……”   太后也看着桓崇郁的背影拧眉,摇了摇头。   一个装了十几年哑巴的人,城府何等之深。   连她也猜不透这位年轻帝王的心。   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   但有一点却不会错。   太后道:“日久总会生情。选皇后不是儿戏,皇帝身边至少一年无人,这就是你的先机,你还有很充足的时间去打动皇帝。”   薛芷语脸色微微发白,喃喃自语:“姑母,我真的能得到皇上的心吗。”哪怕是一丁点。   想起那日天子的“玩笑”,她丝毫没有初入宫时的信心十足。   太后笃信道:“你能。”   她深深的目光落在薛芷语脸上,道:“薛家这些年树敌太多,若不能再出一个中宫皇后,或许都不用等本宫死,你就知道你父亲跟你的手足,会落到什么境地。”   “所以薛家必须再出一个皇后。”   薛芷语只能点了点头。   为了家族,也为了她对天子的那份爱慕。   太后终究还是遗憾地叹了口气。   若非年轻时候经验不足,生头胎时被人害,彻底地失去了怀孕的能力,她也不用辅助别人的儿子登基。还是这样一位,她根本拿捏不了的皇帝。   -   离开仁寿宫时,郑喜暗暗掐了一把时间,满打满算,皇上见太后的时间,竟只有一刻钟那么短。   摆明了没太把太后放在眼里。   在阖宫宫人面前,很有些不给太后面子。   不过这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能让天子给面子。   太后虽在七龙夺嫡之后,拿出了先帝圣旨,辅助天子名正言顺地登基,免去了些许小麻烦。   但那时大局已定。   帝位非桓崇郁莫属。   即便没有太后帮助,他照样能够登基。   形势所迫。   太后不过是识时务罢了。   只可惜,薛家识时务的优点没延续下来。   薛家姑娘没有个脑子。   她若在皇上面前闭嘴,少献殷勤,那便是极好的。   偏仗着太后那点子锦上添花的功劳,竟也敢舔着脸觊觎后位,三番四次去挣雪中送炭的奖赏。   说白了,这也是薛家对年轻帝王的一种软威胁。   郑喜兀自摇了摇头,仁寿宫里的人,实在太不了解皇帝。   皇帝能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早就软硬不吃,刀枪不入。   蝼蚁还想摸龙须。   不自量力。   这当下。   郑喜不由得想起了乌雪昭,相较之下,的确是乌姑娘更讨喜些。   不怪皇上中意这姑娘。   难得的叫人舒服。   真是越比较,越可喜。   郑喜真希望,如今在宫中陪在天子身边的人,是乌雪昭。   龙辇没回乾清宫,而是去了一趟御花园。   太阳刚刚升起来,找对了纳凉的地方,还不算很热。   桓崇郁下了龙辇,在游廊里信步,忽喊道:“郑喜。”   周围没有别的宫人。   郑喜连忙上前一步,欠身应道:“奴婢在。”   桓崇郁随意地淡声问道:“朕是什么时候去的皇庄?”   郑喜一愣:“前、前天。”   桓崇郁眼睛一眯,道:“前天?”   郑喜很确信:“是,是前天。”   才过去两天。   皇上这是又想去了?   郑喜暗暗大惊。   桓崇郁却不再问了,走了几步就又坐龙辇回乾清宫,继续批折子。   然而今天和他登基之后的每一天,都一样。   在旁人眼里,桓崇郁仍旧是个勤于政务的帝王。   郑喜却有些不安了。   皇上可从未对什么人像这样上心。   哪怕只是随口一问。   皇帝多一分惦念,也就多一分阴晴不定。   偏乌姑娘还不能立刻进宫,他这差事可得当的越发小心了。   -   忠勤伯府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搭上永宁侯府,便决定让乌婉莹再回一趟乌家。   乌婉莹初嫁侯府,和丈夫陈炜峰除了洞房、回门时相处了两日,夫妻二人几乎没有碰过面。   她也不喜夫妻之事,如今也还不愁子嗣,倒乐得娘家、夫家两头跑,两头都有面子。   这日乌婉莹又回了乌家,带了不少礼物过来。   这是她公婆的意思。   乌老夫人本来很高兴,但是问及忠勤伯夫人怎么不来时,乌婉莹脸上藏不住事儿,叫老夫人瞧出些端倪来。   老夫人一下子明白,这门亲事原是忠勤伯夫人说给自己庶子的,她本来也不是很上心。   即便现在伯府里有事要乌家帮忙,忠勤伯夫人还是有些瞧不上乌家。   一路撑着乌家走到现在,乌老夫人也算见识过一些风浪,她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吩咐丫鬟:“东西都收起来吧。”   乌婉莹脸上的尴尬也渐渐褪去。   随后就说起如何去永宁侯府的事。   成与不成,全看乌雪昭了。   乌老夫人便开口道:“既是求人帮忙,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乌婉莹心知少了乌雪昭,忠勤伯府的人还真不去了,少不得忍下一口气,乖巧应“是”。   答应亲口求乌雪昭。   乌老夫人的丫鬟,去请了乌雪昭过来。   乌雪昭穿着身碧绿的挑线裙,脸颊白润又透着淡淡的红,如晒过朝阳的出水芙蓉,清丽又不失艳色。   “老夫人。”   乌雪昭福身行礼,又唤了荆氏:“大伯母。”   再和乌婉莹相互相见礼。   纵然高嫁,乌婉莹到底没有诰命在身,两人还是互行姊妹之礼。   不过乌婉莹这些日已经不和人同辈人见礼了。   这还是头一回,瞧着态度就软了下来。   乌婉莹脸上堆着笑,做出恳切的样子,道:“姐姐,这回去永宁侯府,还真少不得你。就烦请你委屈一回,一同去了。”   乌雪昭抬了抬眼,她眼睛清润明澈,又有一份天然的静默在里头。   她静静地看着乌婉莹。   乌婉莹继续咬牙道:“……这几日都是我的不对,拿乔作怪,忘了往昔咱们的姐妹情分,忘了家里对我的养育之恩,是我薄情寡义、忘根忘本。我这回真知道错了,姐姐若不高兴,打我两巴掌都成。”   她骂自己也骂得够狠,又作势真要拿乌雪昭的手去掌掴自己。   乌雪昭自然是躲开了乌婉莹的手。   乌老夫人用温和的态度劝道:“雪昭,要是有机会,你还是跟着去一趟。你院里人说,你最近在学双面绣?”   乌雪昭低头应道:“是。”   乌老夫人点了点头,“听说永宁侯府从苏州请来了很有名的绣娘阮娘子,她极擅双面绣,花宴上肯定能让你一饱眼福,说不定还能同阮娘子探讨探讨绣技。”   双面绣是从苏州地区先火热起来,而苏州双面绣的集大成者,就是阮娘子。   听说她早已连关门女弟子都不收了。   乌雪昭着实有些心动,眼睫微微轻颤。   荆氏便跟着接茬:“茵姐儿太顽皮了,永宁侯府多贵人,乌家就去我一个人,我就怕她这性子冲撞了贵人。雪昭你跟着去帮忙照顾照顾这丫头。”   乌雪昭仰着脸,淡淡一笑,还是答应了。   没几日,永宁侯府还真下了帖子,而且是两张。   一张给忠勤伯府,一张给乌家,行事十分体面。   乌婉莹收到帖子,狠狠咽下了一口恶气。   权等请封的事情有准信了再说,她总不会一直求人受气。   有的是乌家人求她的时候。   -   永宁侯府的帖子,还下去了薛家。   薛芷语见不着天子,便打算出宫去参加花宴,散散心。   郑喜知道薛芷语出宫的事,自然就知道了永宁侯府要办花宴。   跟在桓崇郁身边多年,他经手的可不光是端茶递水这种伺候人的杂事。   永宁侯府现在如日中天。   永宁侯镇守北方戍边,儿子统领京师卫军的中坚力量,父子俩合起来掌兵数万。   七龙夺嫡时,永宁侯府不像薛家是墙头草。   永宁侯可谓慧眼如炬,及时从北方驰援,助了桓崇郁一臂之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君王卧榻岂容他人鼾睡。   郑喜同锦衣卫指挥使谢秉期,提了一嘴永宁侯府花宴。   不久后,谢秉期呈了一份名单到桓崇郁跟前。   桓崇郁在批折子,未亲自翻动。   只叫郑喜念名单上的要紧宾客姓名。   郑喜挑了要紧的一一念出来。   都是些永宁侯府的旧交,也有些新贵,但少位高权重的文臣。   只从宾客名单上看,没什么过分之处。   桓崇郁至始至终,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直到郑喜说:“……皇上,永宁侯府还邀请了乌家。”   说完,他自己都诧异了。   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桓崇郁手腕微滞,他搁下笔,阖眸往后靠去,捏了捏手腕,淡声道:“知道了,拿走。”   郑喜收起名单,道:“是。”   作者有话说:   这章肥肥的0v0   下下周就计划v了,到时候肥更等你们!【提前预告的有点过早了哈哈哈哈   这章照样随即发红包~ 第13章   永宁侯府的花宴定在六月底,离花宴还有些日子。   忠勤伯府和乌家都收了帖子,自然还要趁机会提前准备一番。   伯府里头衣料子、好首饰,都是现成的。   乌婉莹很快就挑选好了出席花宴的装扮,不过还有一件事儿还得她特地费心去料理。   忠勤伯府肯定不好空手去永宁侯府。   忠勤伯夫人买了一幅前朝大家的画,打算装裱好了送到永宁侯府做见面时的薄礼。   这事儿原不归在乌婉莹头上。   是她听说要重新装裱,想起林二夫人那日的画,装裱的不错,便揽了下来。   忠勤伯夫人本也是武将之女出身。   琴棋书画那些个斯文人的事,她原本就不怎么喜欢。   不似永宁侯府几代的功勋家业累积,已从粗鄙武将的胎里脱出来,满门倒都似个读书人似的。   尤其是永宁侯老夫人,格外爱风雅之事。   这回也是为了投其所好,不得不弄一幅画送过去。   既然庶儿媳妇要主动揽下瓷器活儿,她这个当婆婆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便将这件事交给了乌婉莹。   这日乌婉莹穿戴好了一身粉紫华裳,头上簪金带翠,扫过娥眉,抹了口脂,眉心贴金箔,最后往手镯上套了一对翡翠镯子。   虽是个小家碧玉的长相,胜在年轻,肌肤水润细腻,气色也好。   这般打扮下来,端的是光彩照人,十分抢眼。   乌婉莹正准备出房门。   丈夫陈炜峰恰好从西次间里出来,手里提着个鸟笼子。   夫妻两个站在廊下,中间隔扇门口,正好迎面碰上。   乌婉莹自觉美丽动人,因要出门去乌家一趟,心情也好,纵是和丈夫有些不愉快,眼下也忍了,福一福身,笑吟吟道:“爷,晨安。”   还美美地拨了拨自己的碧玉耳坠子。   陈炜峰生得个子高,自小好动,是个清瘦模样。   虽是庶子,生母却得伯爷宠爱,子凭母贵,他也不曾吃过苦,细皮嫩肉,根本不似武将之后。   也像个读书人。   他斜眼瞧了乌婉莹一眼,不大注意到她今日的装扮,冷淡地转过头,轻哼了一声,提着鸟笼子走了。   八哥儿还在鸟笼子叫唤:“夜叉、夜叉、夜叉。”   乌婉莹气个仰倒,冲着陈炜峰后背喊道:“就知道玩鸟斗蛐蛐儿,请封难不成是外人身上的事儿!皇帝不急……”   “太太!”   曼芸适时出来,呵止了乌婉莹。   皇帝不急太监急,这话是可以青天白日下说的吗?!   谁是皇帝?   皇城脚下,天子的称谓也能随意拿来比喻污化?   乌婉莹想起锦衣卫的暴戾血腥名声……立时住了口。   心虚地看了看院子里的仆人,见洒扫的下人似乎没大听见,才松了口气。   扭头又不高兴地瞪了曼芸一眼。   怎么说自己也是伯爵府的太太,容得一个陪嫁丫鬟当众对自己大呼小叫?   念在养母蓝氏的份上,乌婉莹倒也没有出口责怪曼芸。   上了马车。   乌婉莹拉着一张脸,心情极为不佳。   马车里气氛也冷沉冷沉的。   眼看着要到乌家,乌婉莹才渐渐换了一张和颜悦色的脸。   曼芸就趁着机会,赶紧把话给说了:“太太,夫妻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咱们爷虽有些冷落了您,可爷并不是什么心肠冷硬的坏人。   您越是软着性儿,大度体贴,他越是觉得愧疚,才会对您越来越好。”   “您若稍有不顺,便冲着爷大呼小叫,时日长了,只怕爷真的冷了心,以后抬了妾新人进府,您的处境就艰难了。   不如趁着新婚时候,好好地暖一暖爷的心,早早把孩子给怀上。”   乌婉莹一听这话,越发沉默。   她怎会不知曼芸说的是对的。   只是她知道陈炜峰心里在惦记谁。   现在让她热脸去贴冷屁股,中间还隔着一个难以跨越的乌雪昭,她实在不情愿。   何况,就像曼芸说的,陈炜峰心肠不坏。   成亲到现在,他也就是少见她、无视她,并未在别的事上故意膈应苛待她。   刀子到底没割深,她还不觉得疼。   就不想费力气讨好陈炜峰。   乌婉莹蹙着眉,敷衍地说:“我知道了。”   心里又为一件事,纳闷起来。   虽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违逆。   但陈炜峰本人那般不情愿娶她,这亲事居然能从乌雪昭身上,落到她头上,着实稀奇。   到了乌家。   乌婉莹这回先去见了蓝氏,给蓝氏请安,问一问蓝氏的身体。   蓝氏孤守小院,不管家里的庶务,丈夫乌旭海一个月都来不了一次,说冷寂也冷寂,说清闲也算是清闲。   当然什么烦心事都没有。   她拉着乌婉莹的手,淡淡笑着说:“我都好。”   乌婉莹抿唇一笑,往蓝氏身上靠了靠,然后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娘,您当初究竟是怎么说动我婆母,改换我嫁去陈家?”   蓝氏笑容渐淡,唇角牵了牵,说:“这你就别多问了。”   她脸色寡淡,拒绝回答的时候,很是冷漠。   乌婉莹想问又不敢再问。   她敬爱蓝氏,也有些怕蓝氏。   蓝氏忽联想到乌婉莹的处境,皱了眉问:“是不是姑爷用这个事为难你,对你不好?”   乌婉莹怕蓝氏担心,连忙说:“没有。”   而且真要挑理,陈炜峰还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蓝氏拔高了嗓音道:“婉莹,你是忠勤伯夫人亲自点了头要娶进门的儿媳妇,这事上你用不着心虚。姑爷对你不满,就是打忠勤伯夫人的脸。他要敢欺负你,你只管去找你婆母说。你若不敢说,咱们乌家的人过去说!”   事情还不至于闹到两家人当堂对峙的份上。   乌婉莹赶忙应道:“娘,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姑爷对我也没有那么不好。”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体己话,蓝氏才觉得乏了。   她觉少,体虚,白日里经常需要卧床闭目休息。   乌婉莹还惦记着婆母交代的事儿,便告了辞,准备转道去老夫人那里。   曼芸却没跟着过去。   她捂了肚子,跟乌婉莹说:“太太,奴婢想去如厕。”   乌婉莹挥挥手,准曼芸去了。   曼芸一转头就去了蓝氏院子里。   蓝氏闭眼躺在床上,喊了曼芸进来说话。   -   乌婉莹去到乌老夫人院里,正好所有人都在。   仍旧凑了一桌人打叶子牌。   林二夫人听说永宁侯府真给发了帖子,好奇得很,今儿又来了,正好坐在乌雪昭的上家。   乌婉莹过来向老夫人请了安,就问荆氏、林二夫人好。   林二夫人笑道:“婉莹姑奶奶好。”   下人端了绣墩过来。   乌婉莹就近坐在老夫人跟前,帮老夫人看一看牌,喜笑颜开地通知大家好消息:“永宁侯府的帖子下到伯府里头了,花宴日子在六月二十九。大家商量下,到时候两家人怎么过去。”   乌老夫人发了话:“各自过去就是,这还要凑对儿么?”   说着,就打出了一张牌,遇到荆氏正好手里有个同样的对子,吃了她的牌。   乌婉莹同乌老夫人说话还是客气的,她委婉道:“还是挑个地方碰头,两家一起过去好。侯府管理森严,侯府的门房若误会乌家没帖子,只怕不叫进。”   荆氏笑道:“姑奶奶还不知道?永宁侯给乌家也下了帖子。”   乌婉莹怔了一下。   觉得匪夷所思。   ……永宁侯府竟直接给乌家也下了帖子?   这可是乌家,不是忠勤伯府。   永宁侯府只怕从未听说过京城还有个乌家。   林二夫人一边琢磨出什么牌,一边笑道:“侯府就是侯府,到底有气度。”   打出一张牌,又笑看着乌雪昭,道:“说到底,这回都是雪昭姑娘的功劳,谁叫雪昭姑娘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别说永宁侯的老夫人迫不及待要见你,你打小就是我看着长大的,我都觉得没瞧够。”   乌雪昭适时一笑,眉眼轻动,朱唇微弯,柔美恬静。   乌婉莹心里却很不舒服。   林二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如果没有忠勤伯府去递帖子,凭她乌雪昭长得什么天仙模样,那也够不上人家的门槛儿。   如今功劳倒全都算在乌雪昭头上了。   眼瞧着乌家人也都默认了似的。   她脸上倒不显什么。   三番几次辩驳,却说不过乌雪昭,吃了多次亏,再蠢笨也学会了忍。   荆氏见乌婉莹来时还带着一幅画,就问:“这是要拿去裱?”   乌婉莹便说是婆母交给她的差事。   荆氏道:“赶巧了,丁掌柜不就替雪昭姑娘管着一间装裱的铺子么,送过去裱就是了。”   乌婉莹脱口就道:“……这还是算了。”扭头看向林二夫人,仍旧是笑着问的:“我见林二婶子上回那幅马俊如的画就裱得很高雅,不知在哪里裱的?”   林二夫人的眼睛往乌雪昭身上瞧了瞧,笑说:“我懒得跑远路,就是在雪昭姑娘那铺子里裱的。”   乌婉莹:……   真想自抽嘴巴子。   她原就不该问的。   乌雪昭淡淡地道:“近日铺子里忙,丁掌柜不接生意了。你还是去别的铺子问问。”   乌婉莹干笑着应了。   乌婉莹感觉如坐针毡,笑着起身,道:“既然乌家也得了帖子,算我今儿多操了一份心。你们玩儿,我先把画送去铺子里裱了。”   这话太酸。   乌老夫人佯装没听懂,只如往常一样,使唤了贴身伺候的大丫鬟送乌婉莹。   走到了门口,乌婉莹扭头就把老夫人的丫鬟给打发了,不叫人跟着。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乌婉莹顿时冷了脸,脚下生风。随行来的丫鬟,一个个战战兢兢,话都不敢说。   恰巧碰到曼芸从二门上进来。   乌婉莹冷冷一笑,质问道:“你不是肚子疼吗?这是跑去哪儿了?你要是舍不得乌家,我就把你留下来在乌家好好享福,省得跟着我去伯府吃苦受罪。”   曼芸脸色一变,当即放软了态度:“奴婢是去……”   她机警地看了一眼左右,压低声音笑道:“是打听了雪昭姑娘的事。”   看样子可不像好事。   乌婉莹心里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她挑起眉,问道:“什么事。”   作者有话说:   这章红包~ 第14章   乌婉莹和曼芸找了个僻静处说话。   曼芸小声地道:“奴婢听说,雪昭姑娘这个月去了两次庄子上探望荣姨奶奶,刚才就去了一趟前院的马房找车夫打听。车夫说,雪昭姑娘这两回去的日子不像以前固定,都是突然就去了。”   乌婉莹眉头一皱,没明白过来。   问道:“她去看荣姨奶奶怎么了?”   曼芸凑近乌婉莹耳边,耳语了几句。   乌婉莹扬起唇,冷笑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乌雪昭动了春|心,没准儿是去庄子上会私会男人?”   曼芸可不敢说死了,只是道:“雪昭姑娘行程有变,又是特地跑去庄子那里,指不定是要做些掩人耳目的事。雪昭姑娘年纪也不小了,亲事久久不定,庄子上人少,她做什么都有可能……”   乌婉莹之前的怒气顿时翻了倍,一巴掌打在曼芸脸上,冷笑道:“放你娘的屁!我看是你自己发了性儿,想男人了!”   就凭乌雪昭那性子,哪怕老夫人规定一餐吃三粒米算出格,她绝对只吃两粒。   怎么可能在外面和男人私会。   简直胡扯。   曼芸委屈地瞪大眼,捂着脸,眼里含泪。   从前跟在蓝氏身边,她还从未受过这种侮辱!   她忍着哭道:“奴、奴婢只是一种猜测……”   乌婉莹瞪了曼芸一眼,道:“我跟她做了十年的姐妹,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要是做得出这种事,我这主子让你来当。   你就是想在我跟前邀宠,也得编些像样的话。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说完,便怒拂袖子走了。   把曼芸扔在墙角边。   曼芸纵是再稳重,也受不了青天大白日地挨主子耳光。   她低头靠在墙边,一边捂脸哭,一边擦眼泪。   灵溪恰巧从角门上回来,手臂上挽着一竹篮女儿家用的东西,都是找角门外徘徊的卖婆买的。   眼见曼芸在前边儿啜泣,她走过去一看,只见曼芸的脸颊红肿得老高,顺手拿出竹篮里的药膏,说:“曼芸姑娘,这是怎么了,快抹些消肿祛瘀的药,别叫人瞧见了。”   曼芸怪不好意思的。   灵溪拉了她去穿堂躲一躲人,留了药和一盒儿胭脂给她,用来遮伤。   曼芸实在觉得顶着这么一张脸很难堪,就接了两样东西,磕磕巴巴道了谢。   灵溪笑一笑,也没多问别的,给完东西就走了。   曼芸的眼泪也干了,低头捧着手里用剩的药跟胭脂,一抹脸,收拾了心情,靠双腿走回忠勤伯府。   她原本料到乌婉莹不会听她的话,打算临走前知会蓝氏一声。   如今彻底歇了心思。   这回就当是她这个做奴婢的太多事了吧。   晚上灵溪回蘅芜苑,跟乌雪昭和灵月说了这件事。   灵月冷嗤道:“嫁了伯爵府真是不得了,气性儿越发大了,曼芸姑娘好歹也是二夫人的人,姑奶奶竟这样折辱人。”   灵溪叹道:“她又不比咱们打小跟在姑娘身边长大,曼芸半途被夫人挑中进府,姑奶奶出嫁了她才陪过去,自然少些信任。”   灵月撇撇嘴,还是觉得曼芸跟错了人。   蘅芜苑的丫鬟婆子人数不算多,但都很有规矩,也没见谁动不动挨巴掌的。   灵溪不再说了,把老夫人那头送过来的新衣裳拿了出来,让乌雪昭试穿。   这是为了永宁侯府的花宴准备的。   仍是乌雪昭平日里常穿的颜色,紫色的衣裙。   乌雪昭试了试,很合身,就让灵溪把衣服收起来。   如无意外,花宴上就穿这件了。   -   永宁侯府花宴前夜,乌家万事俱备。   乌雪昭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桓崇郁。   自两人有肌肤之亲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梦到他。   梦里,她穿着那身崭新的紫色长裙,桓崇郁高高地坐在龙椅上扶额,敛眸打量着她,忽弯了唇角,淡淡一笑,捏着她的下巴,赞了她:“好看。”   紧接着,桓崇郁就剥下了她那身,他刚刚才说好看的衣裳。   他起身将她反摁在龙椅上,紧紧地禁锢着她的双手。   和那日替她皮肤发痒一样,不容她动弹,直到她挣扎得精疲力竭,身子发软,几乎哀求……才放过她。   一睁眼,乌雪昭从梦境中脱离出来,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发丝儿贴在白皙的额角,鼻头透着淡淡的红。   天快亮了。   乌雪昭庆幸,那只是一个梦。   原本她并不会梦到桓崇郁。   只是在皇庄最后的那一次,可能有些被吓到了,才做了这样的噩梦。   她从枕头底下拿了帕子出来,擦掉额头上的汗,心里默默念了几句清心的经文,才将梦里的旖旎画面彻底排出去。   灵月、灵溪也早早就醒了。   这回她们也要跟去永宁侯府,估计着一辈子也就这一次长大见识的机会,昨个夜里俩人都有些睡不着,兴奋到大半夜才堪堪入睡。   两个丫鬟正年轻,一日没睡好,今儿仍是精神抖擞。   灵月取了那件新衣过来给乌雪昭换上。   乌雪昭穿着中衣坐在床上,想起自己做的梦,有些犹豫。   灵月拿着衣服纳闷地问:“姑娘,这衣裳怎么了吗?”   乌雪昭抿一抿唇,摇摇头说:“没,替我换上。”   罢了,反正天子也不会去永宁侯府。   她便是穿了也没什么。   梦就只是个梦而已。   灵月伺候乌雪昭穿衣,灵溪给她梳头上妆。   按照乌雪昭的意思,一切从简,从淡,她只是想去学一学双面绣,没有旁的心思,所以最好不要出风头,省得打人眼。   灵月噘着嘴,有些不赞同。   她可巴不得自家姑娘漂漂亮亮地被人瞧见,听说永宁侯府家里头子嗣丰隆,说不定就有适龄的郎君呢。   若是嫁去永宁侯府,看乌婉莹还怎么仗着区区忠勤伯府嚣张!   灵溪心细稳重,也觉得不要太张扬的好。   因为乌雪昭的长相已经够招摇了,满京城里就没几个人在她家姑娘跟前还能锋芒毕露的。   就是连那位极有名的大美人也不行。   收一收光芒,才能明哲保身。   最后乌雪昭让灵月别忘了带上针线包,主仆三人才一起出了蘅芜苑。   乌家两辆马车过去,主子坐一辆,丫鬟坐一辆。   乌雪昭和荆氏、茵姐儿坐一起。   茵姐儿今日也特别打扮了一番,还是双丫髻,却是缠了五彩的绳,绳上串着各色的玛瑙珠子。她到底稚气未脱,还是个孩子样。   荆氏很紧张,絮絮叨叨地嘱咐茵姐儿规矩:“去了侯府不准乱看、乱跑,不能乱吃乱喝,一切看我的眼色。还有你雪昭姐姐的眼色。要落落大方,别畏畏缩缩叫人看轻了。”   茵姐儿有些不耐,托腮撇了撇嘴,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荆氏打掉她的手,皱眉道:“才说的规矩,怎么就不长记性。”   茵姐儿哼哼唧唧收回白白的爪子。   乌雪昭低眉一笑。   倒没看出茵姐儿紧张,反而是大伯母很看重这次花宴。   荆氏当然是怕的。   倒不是说怕得罪贵人,她不是得罪人的性子,何况不过一日功夫,也不至于弄出个深仇大恨来。就是怕旁人瞧不起乌家,背地里受人指点。   失了名声才真的要命。   一路到了永宁侯府,丫鬟下了马车过去递帖子,验过帖子,门房请她们进去,还有人特地过来牵马。   侯府的大门,平时都是不开的。   荆氏带着两个姑娘,跟着仆妇一起从侧门,穿过前院,进垂花门,再过了穿堂,走过游廊,路过庭院,才隐隐约约看到宴客花园的影子。   一路上,侯府里穿行的丫鬟婆子们,都打扮得干净体面,光鲜亮丽。   还很有规矩。   她们见了客人,若避不开,便浅浅欠身,神色从容冷静。   廊下、墙角,处处都有应季的花草。   或是根茎青翠、花瓣橘红的的卷丹,或是庭前妖娆芍药,或是一株开花结果满枝红的石榴树、灿紫如盖悬着嫩黄蕊的紫金树。   时时有颜色,时时有香气。   一步一景。   茵姐儿走了一路,全被侯府的景色吸引,渐渐的都不说话了。   欢腾之感,眼下全然只剩下惊叹。   原来皇帝下令敕造的府邸,是这样的富丽堂皇,奢华无比。   快到花园而未到之时,前面不知哪个小丫鬟弄洒了东西,挡住了去路。   引她们进入的丫鬟,转身福身道:“请贵客在游廊下稍站一会子,奴婢去帮着把路清扫干净。”   荆氏笑着点头,客气地说:“姑娘去吧。”   丫鬟一走。   茵姐儿就抱着的乌雪昭开始说悄悄话,她指着游廊里悬挂的一只黄羽红颊的玄凤鹦鹉,笑眯眯道:“姐姐你看。”又指了一些养得很好的花草叫乌雪昭一一瞧瞧。   姐妹两个轻声地说说笑笑。   侯府后山半山腰的亭子上,足以俯瞰大半个侯府,整个花园子更是尽收眼底。   亭中有一男子,身穿天青色束腰长袍,微风吹拂,袍角轻摆出些细碎的声音。   这道挺拔的身影,犹如滴了冰冷雨露的松竹,在丛林里迎风簌簌作响,冷冽清绝。   正是敛了几分帝王之气的桓崇郁。   桓崇郁稍垂眼眸,往山下游廊上看去,看到乌雪昭正跟人有说有笑。   他轻勾唇角,似笑非笑。   还以为,她也是个哑巴。   原来不是啊。   作者有话说:   推荐基友的一本古言文:   《公府佳媳》by江南梅萼   靖国公府嫡长孙赵桓熙,出身高贵貌美如花,然,十岁吃饭要人喂,十二岁还尿床,十五岁下雨打雷还要哭着找娘,文不成武不就,人称“天之娇子”。   十六岁时,他娶了已故五经博士之长女徐念安。   徐念安心思机巧精明强干,一朝嫁入高门,与恶毒伯母撕破脸。   恶毒伯母:“公爹偏心,婆母强势,夫婿废物,以为高嫁便是大造化?别是个大笑话吧!”   徐念安嫁进公府之后,   夫婿勤奋上进,一路从国子监杀到苍澜书院,成功从“天之娇子”蜕变成“天之骄子”。   婆母把她当女儿养,什么香的好的都少不了她的。   至于偏心庶房宠妾灭妻的公爹,不好意思,让祖父一脚踹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旁人都以为徐念安是歪打正着走了狗屎运才嫁得这么好,只有她婆母殷夫人心里门儿清:换个人,你试试。   这是西瓜基友的文,也是古言频道的,写的很流畅好读,故事以内宅为主,整体内容也蛮轻松的,有兴趣的读者们可以去搜一下书名《公府佳媳》,啵啵~   这章依旧随机红包~ 第15章   桓崇郁身边站着郑喜,也是一身家常的衣裳,如若不说,还以为两人是永宁侯府的小爷和随侍的小厮。   半山腰上,山风凛凛,枝影在绵长而聒噪的蝉鸣声里摇曳。   郑喜往山脚方向一瞧,道:“皇上,永宁侯快上来了。”   今儿是永宁侯亲自陪桓崇郁登山。   永宁侯本在镇守北方。   几日前,桓崇郁发令召他回京。   永宁侯今晨便进了京,准备到乾清宫里向天子述职。   在永宁侯见到天子之前,郑喜先在偏殿里伺候他茶水。   二人闲聊了几句。   郑喜提及永宁侯府的花宴,满口夸赞道:“听说侯夫人喜欢侍弄花草,新近养了不少品种珍稀的牡丹,白天用江南织造的轻纱柔幔遮光避着日头,晚上还有丫鬟提着灯,轮值看守。这般日夜不休、精心娇养出来的花朵,一定品相不凡,杂家瞧着,就是皇宫里头的牡丹都比不上。”   永宁侯府延绵三代而不衰,绝非侥幸。   眼下袭爵的这位永宁侯,和他祖辈一样,不光能力出挑,是个十分懂得审时度势的人,也绝不会居功自傲。   听了郑喜的话,他茶都不喝了,诚惶诚恐道:“公公言重,不过是内人一时兴起的爱好罢了,怎么能跟宫里的牡丹相比。”   郑喜笑笑,安抚说:“侯爷谦虚了。宫里头的花匠来来去去就养那么些品种,就是天宫里的牡丹那也看腻了。不过皇上近日又似乎格外爱赏牡丹……”   永宁侯愣了一会儿,道:“既然皇上喜欢,今日回了家就让人挑选一些品相好的,送到宫中来。”   郑喜摆摆手说:“哪用的着送进宫那么麻烦,再说了,花朵娇弱,搬来搬去,伤了可惜。”   永宁侯有点儿明白郑喜的意思了。   内侍过来偏殿传召。   郑喜恭恭敬敬请道:“侯爷,皇上等着您,您快去吧。”   不多时,永宁侯述完职从乾清宫殿内出来,身边就站着家常打扮的桓崇郁和郑喜。   三人低调地去往永宁侯府。   永宁侯回家后,换了身衣裳,就带着桓崇郁上后山,先在高处一览侯府花园。   只是他现在脚上旧疾复发,入宫时候尚且忍得,上山途中实在忍不住跛了腿走路,竟叫天子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在自家山上还爬得气喘吁吁。   简直有辱武将名声。   他亦知道,天子杀伐果决,不喜弱者,不喜无谓的强辩。   上了山,永宁侯心中十分忐忑,跪下道:“臣无能,让皇上久等了。”   桓崇郁却淡淡地道:“是朕不知爱卿有伤。爱卿回戍边之前,让何太医瞧瞧。”   永宁侯受宠若惊,再次跪下谢恩。   最后郑喜走过来,扶了一把永宁侯。   半山腰上,凉风正好。   随侍的下人也端了茶壶上来,摆在石桌上。   但这还不是山顶。   歇了一会儿,永宁侯拿不定主意,只好开口直接问:“皇上可还要登顶一观?”   桓崇郁起身道:“不了。朕先下山去。”   永宁侯才刚坐下,又赶紧跟着站起来。   桓崇郁却是抬手阻止道:“爱卿且先歇息,不必跟着朕。”   永宁侯这腿脚也实在是跟不上了。   他便示意随侍的下人跟过去引路。   然而桓崇郁一个淡漠的眼神扫去,那下人被吓退几步,腿软地跪下了,一滩泥似的瘫在地上。   郑喜过来同永宁侯笑道:“既然皇上有令,侯爷好好休息,有杂家伺候着就是。”   永宁侯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天子是这天下之主,便是他的永宁侯府,也不过是王土之一。   他便拱手道:“就劳烦公公替我在侯府里伺候皇上了。”   郑喜含笑点头,立刻跟上桓崇郁下山的脚步。   永宁侯在亭子里唤下人起来给他脱鞋子,脚踝处有些明显的红肿。   他却未看一眼,而是望着天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   茵姐儿盯着玄凤鹦鹉不肯错眼。   玄凤鹦鹉在鸟笼子里跳来跳去,用嘴去啄鸟笼上的门栓。   茵姐儿小声地说:“娘,雪昭姐姐,你们看,它想出来。”   荆氏瞧了一眼,那玄凤鹦鹉着实机灵,眼看着都要把鸟笼的门给啄开了。   心里才这么想着,笼子的门还真就开了。   玄凤鹦鹉从笼子里展翅飞出来,先落在了房梁上。   茵姐儿有些激动,小小惊呼了一声。   荆氏无奈摇头,说:“这有什么好看的,别再大呼小叫了。”   茵姐儿指了指梁上的玄凤鹦鹉,忽奇怪道:“娘,它怎么不停地扇着翅膀又不飞呀?”   荆氏抬头看了一眼。   她年轻时候也养过鹦鹉,不过这在长辈眼里是个玩物丧志的东西,浅养过一只就不曾养了。   却也算是有些养鹦鹉的经验。   荆氏说:“家养的鹦鹉到了时候就要剪去羽毛,便再也飞不高,从此离不了主人家。”   茵姐儿顿时不说话了。   玄凤鹦鹉屡次展翅,终于从房梁上飞出了游廊。   因为被剪过翅膀,几乎是跌跌撞撞摔落到远处的屋檐上,在瓦片上蹦跶了几步,不知被什么卡住,就不大动了。   夏季炎炎,青黛的瓦片如同一块炙烤过的铁板。   若无人救下来,玄凤鹦鹉必死。   茵姐儿蠢蠢欲动。   荆氏摁住了茵姐儿的肩膀,沉脸呵斥:“你给我老实点儿!”   茵姐儿眨着眼,可怜兮兮问道:“娘,那咱们和侯府的人说一声,让她们把鹦鹉救下来成吗。”   乌雪昭刚想说,她去交代一声。   荆氏却厉色地对茵姐儿道:“少在侯府生事,一只鹦鹉而已。”   乌雪昭也不好当面顶撞荆氏,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再想法子。   茵姐儿垂下脑袋。   乌雪昭摸了摸她的脸颊安慰,让她耐心等等。   荆氏以为,茵姐儿这就乖了。   就在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茵姐儿冷不丁就挣脱了荆氏的掌心,一溜烟儿跑开了。荆氏眼睛一闭一睁,女儿就不知道钻去了哪个拐角门洞里。   荆氏大惊失色,道:“快,别惊动人,悄悄去追回来!”   这要冲撞了主家或者贵人可怎么好。   乌雪昭稳住荆氏,低声说:“大伯母,别让乌家的丫鬟乱跑,我先过去看看。”   荆氏缓过神来,她们是客,走迷了路还好说,家里下人在人家府邸胡乱走动,那可说不过去了。   而且丫鬟们也都有些胆怯,不如乌雪昭从容稳重。   她点了点头,默许乌雪昭过去。   乌雪昭朝着茵姐儿消失的方向去了。   侯府实在是大,才过两个转弯的地方,她就有些昏了头。   若是半盏茶的功夫里找不到,她也不能胡乱走动,得回头请主家的人来找。   心里依旧暗暗祈祷,最好还是不要惊动主家。   正不安,乌雪昭听到了鸟声啁啾,和玄凤鹦鹉的叫声一样。   她循着声音过去,没看到茵姐儿,却通过游廊上镂空的花窗,看到了一墙之隔的桓崇郁!   天子正带着近侍郑喜,从庭院中间穿过来,眼见着要走到墙这边的游廊,和她撞个正着。   乌雪昭连忙躲回了刚才的拐角,避开了桓崇郁。   片刻后,脚步声终于由近及远的消失。   乌雪昭靠着墙,松了口气。   天子和近侍应该是已经走了。   她扶着雕花的柱子从拐角里出来,一不留神,迎面撞到高大挺拔男人,贴在人家胸膛上。   一抬眸,屋檐上乌沉沉的瓦片压在头顶,男人眼眸冷漠薄凉,唇边似游离了一丝淡笑。   乌雪昭柔静无波的眼眸,也终于有了一丝慌乱。   脸颊骤然间一片苍白,很快又蔓开朱砂般的颜色,连耳朵都跟着红了。   原来天子已经看到她了……   其实早在进庭院前,桓崇郁就发现了乌雪昭。   她穿得实在太好辨认。   郑喜当然也看到了。   还看到乌雪昭竟躲了起来。   所以他那时微声试探着问桓崇郁:“皇上……”   看到天子抬手示意,郑喜会意,故意放大了脚步声,走远了。   桓崇郁则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游廊的墙后。   一袭淡紫色的纤细身影,就这么闯入了视线里。   她皮肤白得晃眼,初初一看,本该是个清秀乖巧的样子,她不经意一抬眸,翠黛如月,颊上嫣红似天边薄云。仿佛雪白细弱的花,冷不丁拨开白色花瓣,里面竟是一簇新嫩娇红的蕊。   真是一种叫人怦然心动的美丽。   很难不格外留意到。   而眼下,桓崇郁的脸色却极为寡冷,不为这份绝美所动。   眼眸冷淡地垂下去问她话。   “你在躲朕?”   乌雪昭眼睫轻颤,尽量镇定地屈膝行礼:“臣女参……”   话没说完,后脖颈就被人揪住。   桓崇郁捏住她的脖子,冷声道:“起来。”   乌雪昭缓缓站起身,却没有直视天颜,甚至没挪动半分。   她的掌心沁出了薄薄的汗。   作者有话说:   蔫儿坏男主0v0   老规矩这章随机发红包! 第16章 (捉虫)   乌雪昭皮肤白且细腻。   哪怕桓崇郁只是轻轻一捏,也在她脖子上,捏出了一点红痕,他看着那处,眸光微暗。   因桓崇郁力道不大,乌雪昭恍然不知,自己皮肤红了。   心里正琢磨着,怎么把眼前的问题给糊弄过去。   乌家的人都好糊弄。   她只要不说话,静静地听着就好了。   等他们絮絮叨叨地说完,也就没事了。   可天子不怎么说话,显然也不好糊弄。   她静静低着头,掌心上的汗,越发多,脸色却一贯的平静,谁也看不出她的紧张。   桓崇郁收回目光,淡声说:“抬头。”   乌雪昭闻言,缓缓抬起脑袋。   脖子上的红痕,比较靠下,她一抬起头,也就被衣裳遮住了,看不见。   桓崇郁这才瞧着乌雪昭,问:“背上还痒吗?”   乌雪昭想起庄子上的那一晚,唇角轻抿,随即轻轻摇头说:“谢皇上关心,早就不痒了。”   在用那药三天后就彻底好了,一点疤都没留下。   桓崇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又打量了她一眼。   她的眼眸又无波无澜,恬静淡然的气质,蒙盖了眉眼的妖媚无格。   自然是美的,可跟她在廊下的时候相比,却是两种态度。   桓崇郁继续淡淡地道:“你还没回答朕的话。”   眼见是躲不过去了。   在天子面前说谎,是很蠢笨的一件事。   还是老实承认算了。   乌雪昭只好再低头屈膝,恭敬地说:“……回皇上,臣女是在躲您。”   桓崇郁笑了一声。   她态度是恭敬的,那话可不大恭敬。   乌雪昭听着那浅浅的笑声,头皮微麻,不知天子如今脸色如何。   也没敢抬头看他。   桓崇郁轻勾唇角,垂眸瞧着乌黑的发顶,说:“你倒是实诚。”   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乌雪昭没敢回话。   她也自知有错。   若天子要责罚,那就罚吧。   谁知桓崇郁竟然从她眼前走开了。   乌雪昭迟钝地看着远去的身影,抬了头看过去,天子在廊下一转身,眼神漠然,淡淡地撂过来一句话:“还不走?”   “是。”   刚抬腿,乌雪昭又顿住了,她温声道:“皇上,臣女是要去……”   桓崇郁看着她,黑沉沉的眼眸带着些奇异的微光,眼尾轻抬:“去哪儿?”   乌雪昭:“……”   被他刚才一吓,早就晕头转向,哪里知道怎么原路返回。   桓崇郁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青色衣角拂过游廊的红漆栏杆,道:“还不跟上?”   乌雪昭连忙跟过去。   又觉得不稳妥,忍不住在他背后问:“皇上,您认识永宁侯府的路?”   桓崇郁继续带着她穿过庭院,说:“皇室敕造的府邸,工部和宫中藏书阁里都留有图纸。”   京城里没几座敕造的宅院,桓崇郁恰好看过永宁侯府的建造图。   除非侯府大改过。   但……谁敢轻易大改皇帝赐的宅院?   所以他知道永宁侯府的布局。   乌雪昭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详情。   桓崇郁见身后没了声响,连脚步声都细微到几乎听不见。   走在前面岔路口,要择路的时候,站定瞧了她一眼。   又不说话了。   不知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乌雪昭好像看懂了桓崇郁的眼神。   她在想,天子真是博览群书,连侯府的建造图都看了。   嘴上却解释道:“臣女是追妹妹跑过来的,她在追一只剪了羽的鹦鹉。刚才还听到鹦鹉的叫声,现在听不见了,臣女还是直接回那条通到花园的游廊好了,家里人在那边等。”   “烦请皇上送臣女到那附近就好了。”   这回话倒是说的多。   桓崇郁勾了勾唇角,继续走。   两人才出小小的庭院,就听到了鸟叫声,还有拖椅子的声音。   是茵姐儿。   乌雪昭心里一惊,抬眸看向有响声的方向。   不等她说什么,桓崇郁已经先朝那边去了。   郑喜隔着花窗看到两人的身影,赶紧跟了过来。   乌雪昭和桓崇郁,在另一个设偏厅的庭院里,看到了茵姐儿,她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竹篙,准备爬上椅子,去把鹦鹉弄下来。   乌雪昭撇下天子,快步靠近,喊了一声:“茵姐儿,快下来。”   茵姐儿一脚踏上椅子,一手撑着竹篙,见了三个来人,愣了一会儿。   怎么会有男客?   乌雪昭怕茵姐儿摔了,赶紧把人抱住,扶下来。   再就是要给天子行跪拜大礼。   桓崇郁慢悠悠走过去。   郑喜跟在他身边,正要张嘴提示茵姐儿行礼,桓崇郁却抬了手,示意他不要暴露身份。郑喜会意,略退了一步,笑看着乌雪昭说:“姑娘的妹子还怪虎的,和姑娘可不像一家人。”   乌雪昭有些羞赧。   却也将天子今日着常服,不欲透露身份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   茵姐儿却不喜欢有人说她姐姐,拿着竹篙,看着郑喜高声道:“谁说我跟姐姐不是一家人,我们明明长得一样。”   一样漂亮。   当然,姐姐可以比她多漂亮一点。   乌雪昭心都提了起来,又见对面那人似乎并未生气,才揽着茵姐儿的肩,低声提示:“还不快见礼。”   茵姐儿打量了桓崇郁一眼。   只一眼,她就老实了。   这人长得格外好看,尤其是那凤眼,可偏也是他冷冰冰的眼神,叫人害怕。   茵姐儿也只是胆子大,却并非不知礼数。   这人长相如此出挑,衣裳料子也华贵,一看就知道不是常人。   又能在永宁侯府里来如自如,必然是本府的人。   既是主家,到了人家的地盘,就要客客气气的。   茵姐儿把竹篙给了乌雪昭,冲着桓崇郁,像模像样地福了福身子,十分得体地说:“见过郎君,请郎君安。”   “起。”   桓崇郁说。   茵姐儿起身后,却未向郑喜行礼。   她并未见过太监,不知太监脸皮白,喉结不突出,逢人笑眯眯。   眼前谁是主子谁是小厮,一目了然,她这会儿是把郑喜当普通的小厮了。不过郑喜年纪大,眼看着都过了而立,大约在她眼里,这是她见过年纪最大的小厮了。   乌雪昭本想直接带茵姐儿走。   茵姐儿可没打算走,她又冲桓崇郁行了个礼,问道:“郎君,有只小鹦鹉掉在房上了,你能帮忙救一下它吗?”   郑喜忍不住心中一惊。   还是头一次有人敢使唤皇上做事的。   乌家的小丫头胆子够大的。   连乌雪昭也是心里沉了沉。   桓崇郁只是吩咐郑喜:“去。”   乌雪昭想说不用,找别人来就是。   郑喜可是内侍大太监,在宫中,乃是奴才中的主子身份。   他若为此受伤,也并非小事。   郑喜已经应道:“是。”   乌雪昭也就不好出言阻止了。   茵姐儿喜得藏不住,露出一口皓白的牙齿,开心地看着房顶。   乌雪昭微微握手,指尖几乎触到了自己汗湿的掌心。   趁着郑喜爬上椅子,举起竹篙捞鹦鹉时,她悄悄用余光瞥了天子一眼。   他站在她身侧,面色如玉,疏影轻拂过他的眉眼,眸色虽冷,却漆亮有薄光。   天子似乎……挺好说话的。   只一眼,乌雪昭便收回视线,去看鹦鹉的动静。   郑喜其实有些功夫在身上,上了椅子之后,即便捏着竹竿的尾巴,也能很好地控制住竹竿的用力方向,挑开玄凤鹦鹉脚上的瓦片,使它逃了出来。   但天气过热,这样的炙烤之下,玄凤鹦鹉有些脱水,脚不着力。   小鹦鹉在瓦片上蹦跶没几下,就沿着瓦檐摔了下来。   茵姐儿提了裙子过去,把鹦鹉兜在裙子里接住了,一脸欣喜:“姐姐,还没死。”   乌雪昭过去捡起鹦鹉,查看了它的腿,不忍心告诉茵姐儿,伤了腿。   茵姐儿也自己看出来了,双手捧过鹦鹉,鼓着嘴,就要哭。   郑喜从椅子上下来,微笑说:“交给我吧。”   茵姐儿看了乌雪昭一眼,拿不准主意,乌雪昭点了点头,她才小心地把鹦鹉交给郑喜,千叮咛万嘱咐:“你一定要救下它。”眼里已然含了一泡酸酸的泪。   郑喜应道:“这个自然,姑娘放心,能救活肯定救活。”   茵姐儿这才放心一半的心,拽着乌雪昭的胳膊,想起该回去了。   乌雪昭和茵姐儿一起,同桓崇郁告辞。   桓崇郁轻轻颔首。   郑喜给她们指了路。   乌雪昭牵着茵姐儿走远了几步,又听郑喜唤道:“乌姑娘,你的帕子。”   摸了摸才发现,帕子不知何时从袖子里掉了出去。   一回头,帕子正在天子手中。   乌雪昭又走回去,小声道:“多谢。”   她想从桓崇郁手中拿回帕子。   他却急着没给。   桓崇郁徐徐地将帕子递过去,稍稍俯身,带下来一阵浅淡的龙涎香,在她耳畔,以旁人听不到的声音,说:“下次见到朕,别躲。”   他嗓音极低,像冰被碾碎了,细碎的冰屑落到了她的耳廓,又凉又痒。   乌雪昭脸颊有流云般的红霞,轻抿唇角,接了帕子,道:“……是。”   桓崇郁领着郑喜往另外的方向走了。   乌雪昭和茵姐儿准备原路返回。   茵姐儿人小鬼大,勾了勾乌雪昭的衣袖,眨着眼笑问:“姐姐,那位郎君刚才同你说了什么?”   乌雪昭捏她的脸,叹气道:“你还是仔细想想,一会儿怎么跟你娘交代吧。”   茵姐儿立刻丧了脸,耷拉着眉眼。   反正都要死了,索性死前再说点高兴的,她大胆地说:“那郎君长得真好看,再没见过比他还好看的郎君了。”一抬头盯着乌雪昭的脸瞧了个仔细,笃定地说:“和姐姐正般配。”   和天子般配的是中宫皇后。   乌雪昭便上手捂了茵姐儿的嘴,道:“不准再胡说,不然你娘一会儿训你,我就不帮你了。”   茵姐儿果然老实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依旧随机发红包~   顺便给茵姐儿安排一顿打吧0v0 第17章   乌雪昭领着茵姐儿回到荆氏跟前。   荆氏看到她俩一起过来,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脸色都眼见地变好了许多。   只不过这会子的功夫,她早吓得衣裳都汗湿了,额头上的汗珠已是擦了一回又一回,都有些失态了。   茵姐儿怕荆氏责骂,拽着乌雪昭的胳膊,直往她身后躲。   荆氏瞪了茵姐儿一眼,压低声音斥道:“回去再收拾你!”   茵姐儿噘着嘴。   荆氏又悄声问乌雪昭:“没出什么事吧?”   乌雪昭轻轻地摇摇头。   一直没遇到天子之外的人,应该没事。   荆氏这才彻底放心。   又立刻检查茵姐儿的着装,见她裙子上有些脏污的地方,顿时皱了眉,吩咐丫鬟给茵姐儿简单整理一下。   幸好只是鹦鹉翅膀上沾的瓦灰擦了上去,拍两下也就不明显了。   荆氏心静下来,身上终于停止发汗。   没好气地教训茵姐儿:“鹦鹉没救着,还把衣裳给弄脏了。划算吗?平日在家都怎么教你的?”   茵姐儿脱口而出:“谁说没救着。救下来了。是——”扭头看了乌雪昭一眼,乌雪昭也正瞧着她,示意她不要说。   荆氏不解,看着她俩打眉眼官司,忙问茵姐儿:“是什么?”   茵姐儿话锋一转,笑嘻嘻说:“是雪昭姐姐想法子帮我救下来的。”   荆氏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问道:“既救下了,那鹦鹉呢?”   茵姐儿说:“飞走啦。飞到……竹子上去了。”   想来乌雪昭也不是乱来的人。   荆氏眼瞧着没发生大事,便懒得在这节骨眼上刨根问底。   恰好前面路清理好了,侯府丫鬟过来致歉:“诸位久等了,请随奴婢去花厅里见老夫人。”   荆氏连忙笑应:“有劳姑娘带路。”   一家子便一齐去往永宁侯府的花厅。   花厅建在花园子里,靠花园中心的位置,一路过去,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不断,花厅轮廓掩映在参天古树下,走近一瞧,宽阔宏伟,美轮美奂。   茵姐儿瞪大了眼,悄声对乌雪昭说:“姐姐,这花厅是不是比咱们家还大。”   乌雪昭说:“……应该没有。”   但这座园子,确实比乌家大了不少。   永宁侯府院子跟院子之间的夹道,都比乌家堂前的甬道还宽。   公爵府邸的富贵,若不亲眼见着,着实难以想象。   别说她俩,就是荆氏也被惊住了。   这回过来,真算是开了眼。   她打起了十足的精神,没忘了今日过来的目的。   不光要长见识、结实权贵,还要替乌雪昭谋个好夫婿。   其余跟来的丫鬟,更是惊叹无比。   茵姐儿趁荆氏神游的功夫,和乌雪昭说悄悄话:“姐姐,我刚才是不是很机灵?”   没把那郎君帮忙救鹦鹉的事说出去。   “嗯,你自然是顶聪明的。”   乌雪昭摸着她脸颊赞她。   到花厅的台阶下,大家都静了。   丫鬟们自有去处。   荆氏和乌雪昭、茵姐儿,则要去拜见永宁侯府的老封君,也是这场花宴上的东道主。   花厅里,除了侯府本家人,已来了不少贵客。   金钗翠裙,衣香鬓影,各个都光彩夺目,神采飞扬,或有矜持娴静的,浑身上下也都透着端庄尊贵。   永宁侯老夫人坐在主位上,穿着沉香色缂丝上襦与十二幅的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镶一颗鸽子蛋大的翡翠,容长脸,精神矍铄,笑容和蔼。   身侧围着不知多少个女眷,一眼望过去,全是如花美眷。   如林二夫人所说,永宁侯老夫人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   荆氏走在前面,随侯府丫鬟一起,过去给老夫人请安。   丫鬟走到永宁侯老夫人身前,禀道:“老夫人,乌家夫人、两位小娘子来了。”   乌家三个女眷,齐齐走过去。   荆氏先给老夫人请安。   乌雪昭和茵姐儿两人在尊者、长辈跟前乖巧低头。   永宁侯老夫人身上自有高不可攀的贵气,说话时的语调却很平易近人:“乌大夫人,快请起来。”   荆氏起了身,拉着乌雪昭和茵姐儿介绍身份。   说,一个是她女儿,一个是她侄女。   乌雪昭就这样站在了众人跟前。   永宁侯老夫人周围的女眷,都忍不住地打量乌雪昭。   乌家的这位姑娘,美名在外,只是她出身低微,大家伙从来是听过却没见过……总有人心里是不信外头的传言,今日一见,都信服了。   她皮肤白得晃眼,眉眼媚而不妖,稍一低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天鹅浮水般的优雅娴静,怎么看都好看。   永宁侯老夫人笑吟地拉着乌雪昭的手,亲昵地将她带到自己身边,赞不绝口:“好姑娘,模样生得跟天仙儿似的,身段也好。老身多少年没见到比得上她的丫头了。”   又同左右笑着说道:“我一见水灵灵的小娘子,眼疾都好了许多。”还扭头嗔怪荆氏:“这样漂亮的丫头,怎么没早早叫到我跟前来。”   荆氏大喜,连忙道:“承蒙老夫人不弃,这丫头能见着您,就是她的福气。”   永宁侯老夫人实在是喜欢乌雪昭,立即招手,叫人拿了一对翡翠镯子过来,要赏给她。   丫鬟托着托盘过来,红绸上一对水润剔透的翡翠,一眼便能看出,是上等的货色。   荆氏暗暗心惊,这老封君是真喜欢美人啊!   出手这般阔绰。   尊者赐,不敢辞。   乌雪昭收下镯子,谢了老夫人。   茵姐儿也是个古灵精怪的模样,老夫人也赏了一对耳坠子。   虽比不上给乌雪昭的镯子,却也是很难得的东西。   荆氏不知道了几次谢。   永宁侯夫人又拉着乌雪昭坐她身边,问了些闲话。   荆氏便一一答道:“还没定亲、孩子性格内敛,家里正为此事着急、平日在家就是做做女红、家里头就属她最乖巧孝顺,就是我屋里这个小的,都比不上她半分。”   把乌雪昭夸上了天。   荆氏虽有王婆卖乖之嫌,但能把乌雪昭夸得比自己女儿还好,想来乌雪昭也是真的很讨人喜欢。   不多时,又来了一位女客。   荆氏便领着乌雪昭和茵姐儿退下。   这位客人,身份一定不凡。   她一来,花厅里的氛围都变了,连老夫人都对她青眼有加。   乌雪昭和茵姐儿退远了之后,茵姐儿好奇道:“这人是谁呀,老夫人的孙女吗?”   乌婉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她们身后道:“她叫薛芷语,是太后的侄女。”   乌雪昭和茵姐儿一起回头,就见乌婉莹光彩照人地出现了,从头到尾,无一处不精致华美。   茵姐儿问道:“姑奶奶你什么时候来的?”   乌婉莹轻嗤一声:“我早来了。”   忠勤伯府要求人办事儿,还不赶早?   等到客人都到了,根本不是说话的时候。   周围的宾客们,正在议论薛芷语,所有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她身上。   茵姐儿不解道:“太后的侄女就有这么大的排场?”   乌婉莹道:“她也是未来皇后的人选,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天这满花厅的人,便是算上永宁侯老夫人,将来也不及她身份尊贵。”   竟是准皇后!   茵姐儿讶然地看了过去。   她这辈子可没机会见皇上了,瞧瞧未来皇后也好。   乌雪昭原无意关心,此刻也抬眸看了过去。   薛芷语身穿鹅黄长裙,容貌清丽柔婉,似一朵黄水仙。   未来的皇后,也是个美人。   乌雪昭微微垂下眼睫,坐在了棋桌前,收拾起原先的残局。   像乌家这样的人家,一生都未必能见到一次宫里的贵人。   茵姐儿兴奋了起来,忍不住向乌婉莹打听更多:“太后的侄女为什么是准皇后?谁封的?皇上吗?”   乌婉莹慌忙道:“皇上没封。”   一个不好,就是假传圣旨。   她可担不起这罪名。   茵姐儿小脸一垮:“……那凭什么说她是皇后?”   还真以为见到皇后了,白高兴一场!   乌婉莹蹙眉说:“外面都这么传,何况眼下皇宫之中只有薛姑娘一人伴圣驾,这还不能说明问题?”   乌雪昭捡棋子的手腕,滞了片刻。   随即又继续去分好黑白棋子,让它们各归其位。   中宫总会有皇后的。   但愿,皇后是个好相处的人。   乌婉莹蹙眉瞧了茵姐儿一眼,道:“我跟你一个孩子说个什么劲儿。”   茵姐儿“嘁”了一声,还不乐意跟乌婉莹多说。   哼哼唧唧道:“你知道什么呀,不就是编瞎话来我跟前炫耀呗。”   乌婉莹脸色一沉。   乌雪昭教的真好,如今茵姐儿是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不等乌婉莹发作。   花厅门口闹出了更大的动静。   永宁侯夫人,进来冲永宁侯老夫人禀道:“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众人纷纷朝花厅门口看去。   新帝登基,恩泽百姓,也嘉奖有功之臣,只不过从来都是一气儿地赏赐下去,从未有过单独的天恩洒下来,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乌婉莹得意洋洋道:“看见没,这就是圣宠。薛姑娘一过来,宫里就来人了。”   周围宾客也全是这个论调。   觉得皇恩是跟着薛芷语一起过来的。   但茵姐儿见不惯乌婉莹的嚣张模样,托腮讥讽:“你那么高兴干什么呀,好像宫里人是过来给你搬赏似的。”   乌婉莹:“……”   作者有话说:   啵啵大家,这章继续随机发红包~ 第18章   茵姐儿嘴上虽然怼了乌婉莹一句,实则好奇的眼神已经飘了出去,迫不及待见一见宫里到底来了谁、来干什么。   还拉着乌雪昭说:“姐姐,你也快看看。”   乌雪昭便抬头看向花厅外头。   郑喜的徒弟盛福公公,穿一身宫中内侍的蓝袍进来。   盛福公公到永宁侯老夫人跟前请了个安。   因是代表天子来的,并未下跪,只是点了点头问好。   永宁侯老夫人连忙亲自起身,扶起盛福公公,笑得合不拢嘴:“公公折煞老身了。”   盛福笑道:“老封君客气了。”   永宁侯老夫人就问盛福过来的意思。   盛福便说:“皇上听说老夫人办花宴,特地叫奴婢挑一些宫中养的牡丹过来,给您的花宴添个色。”   往身后一指,门外还跟了十多个穿宫装的太监、宫女,各个一丝不苟,手里都小心翼翼抱着一盆精致华贵的牡丹。   永宁侯老夫人本身就爱花花草草,又是天子独特的恩宠,笑呵呵收下,着人先全都摆在廊下。   盛福任务完成,也不欲多留。   今日师傅随天子出宫,宫里可还得有人盯着,他急着回去。   老夫人让儿媳妇永宁侯夫人送盛福出去,悄悄叮嘱儿媳妇封厚一些的封红。   盛福这一走,花厅里越发热闹了。   丫鬟搬了几盆牡丹进来,摆在老夫人跟前,让她和众宾客一起欣赏。   宫里头养出来的牡丹,大家自然赞不绝口,亦艳羡永宁侯府颇得圣眷。   暗地里,却也都猜测,天子对臣子有过这般恩赐,莫不真的是为了薛芷语才送了牡丹过来?   薛芷语听见左右窃窃私语之声,也开始心神动摇。   虽说皇上待她不热络,甚至十分冷淡。   可……皇上毕竟顾忌太后颜面,这次赏花,也许亦是看在太后面子上,给她的恩宠。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广袤无边。   日后若为皇后,那位但凡施与她能像今日这样的体面跟宠爱,她就已经满足了。   牡丹花似印证了薛芷语未来皇后的身份。   有人冲她谄媚笑道:“薛姑娘天天就住在宫里,想必这花也是见多了的。”   薛芷语这才看了一眼桓崇郁让人送来的牡丹,都是精心养在花房里的花。   她也并非能在皇宫中处处随意进出,这牡丹她除非和太后一起去皇上的花房,否则也见不着。   还有人注意到她脖子上戴的项圈,中间坠着一颗浅粉南珠,光彩熠熠,稀世罕见。   接着就有人说:“薛姑娘这南珠可真是难得。”   永宁侯老夫人见过珍宝无数,是个识货的人,瞧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说:“听说今年御贡的南珠品相十分出挑,统共也只有十颗,薛姑娘脖子上戴的,是今年御贡的南珠?”   薛芷语笑着回话:“正是其中之一。”   宫里头的事,宫外的女眷哪里全都知道。   有人好奇一问:“皇上赏赐的?”   不等薛芷语答,便有人替她说了:“自然是的,不然这南珠还能怎么出现在薛姑娘的脖子上?”   薛芷语浅浅一笑,也没解释。   众人只当她默认了。   也对她越发的亲热。   牡丹可以说是赏给永宁侯府的,南珠却是实实在在戴在她脖子上的,这总没的说了。   乌婉莹看着这一幕,羡慕不已。   倒不是羡慕帝王恩宠,而是羡慕世间有女子,能拥有天下至宝。   真是好美、好引人瞩目的一颗南珠。   乌婉莹感叹道:“宫里的牡丹、皇上赐的南珠,薛姑娘的圣宠算是坐实了。”   茵姐儿也不懂,乌婉莹说是那就是,她只小声嘀咕道:“皇上可真爱赏人,出手就是宝贝。”   棋桌边就是花窗,斑驳的光点落在乌雪昭鸦羽般的眼睫上,似蝶翅轻轻颤动一瞬,很快又不动了。   茵姐儿说的不错,天子的确很喜欢赏人。   给她的屏风也是价值连城。   .   永宁侯老夫人赏完宫里的牡丹,担心花朵娇嫩易伤,吩咐下人搬去园子里雕栏玉砌放牡丹的地方。   再有宾客陆陆续续过来见她,薛芷语自去寻友人说话。   这阵热闹也就渐渐过去了。   永宁侯夫人送了盛福公公折返回来。   到老夫人跟前回了个话。   永宁侯老夫人又吩咐儿媳妇:“去把九郎叫过来。”   九郎是府里的庶出郎君,但天生神力,很有习武天赋。   他打小就跟在永宁侯身边学习,如今正在永宁侯麾下历练,今日随了永宁侯一起回府。   不过他不必面圣,回京之后就回了侯府里头见见家里人。   永宁侯府贺九郎什么都好,连相貌也好。   独独亲事难说。   他成天就是呆在卫所里,雌鸟都见不着一只,更不懂得怎么和姑娘家相处,有好的媒妁之言都轮不到他。但胜在为人本分,又有志向,假以时日,也有一番前途。   永宁侯夫人约莫猜到婆母的意思,便低声问:“您是看中了哪个姑娘想说给九郎?”   老夫人笑吟吟道:“还有哪个?最漂亮的那个。”   永宁侯夫人会心一笑。   她也喜欢乌家那丫头,着实赏心悦目,如果进了侯府,天天看着都高兴。   永宁侯夫人便派了稳重的大丫鬟去叫九郎过来。   这会子九郎本应该在前院和叔伯兄弟一起。   只是老夫人还不知道天子来了,永宁侯下了山之后,和天子一起在书房里看沙盘、舆图。   九郎眼下正在桓崇郁跟前作陪。   侯府内书房里。   永宁侯和孙子贺九郎,都在桓崇郁面前站着,郑喜伺候在侧。   长桌上摆着大业朝王土的沙盘、舆图。   近日戍边的防守方阵略有调整,不大不小的事,永宁侯在宫中已同桓崇郁提过,却没有细说。   眼下正详谈起来,永宁侯就让自己的孙子到皇帝跟前露露脸。   这种面圣直言的机会,不可多得。   贺九郎本身是行伍之人,身上有军人气概。   虽是庶子,亦在天子跟前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又颇为国家感到骄傲地说:“新建的堡城落成,站岗巡逻队伍,每轮新增一名百户,彻彻底底有犄角照应之势。”   没有半点缝隙留给瓦剌部落,想进来偷鸡摸狗都不可能。   桓崇郁坐长桌前,神色寡冷却并未失去耐心,姿态闲散地听着,俨然还算满意贺九郎的表现。   他淡淡应了一声,示意道:“继续说。”   贺九郎欠一欠身,长臂一展,调整沙盘上的地标等物,又说了起来。   郑喜暗暗赞叹,永宁侯府的儿孙真是个争气的。   只怕再过一二十年,贺家还得圣宠不衰。   永宁侯也格外满意,舒出一口顺畅的气,胸膛轻震,一副畅快的样子。   正在此时,外面有了下人来敲门,唤道:“侯爷。”   是永宁侯身边伺候的丫鬟。   永宁侯皱眉望过去,道:“出去。”   丫鬟并不知道天子在里面,又是老夫人的吩咐,便硬着头皮道:“侯爷,是老夫人……”   桓崇郁闻言,便道:“既是老夫人的事,永宁侯自便。”   永宁侯心想也不会是急事,就随口问道:“什么事?”   丫鬟回说:“老夫人让九爷去花厅里请安,让九爷见一见人。”   花厅里都是女客。   所谓见一见人,不就是相看么?   永宁侯虽觉得孙子这时候去花厅,不是时候,但这个孙子的婚事,是该提上日程了。   郑喜也正想说,既是婚姻大事这样的好事,也别耽误了。   就听外面的丫鬟又道:“听说是来了位极漂亮的姑娘,老夫人欢喜得紧,让九爷一定过去一趟。”   不知为何,丫鬟这话一出,书房里气氛都冷凝了。   极漂亮?   郑喜搜肠刮肚半天,终于琢磨出来,今儿来的永宁侯府的宾客名单里,最漂亮的应该就是……乌雪昭!   弄了半天,永宁侯老夫人想把乌姑娘说给自己的重孙?   老夫人眼光倒是好啊。   一眼就挑中了皇上的女人当重孙媳妇。   郑喜缓缓转头。   天子背后的墙上悬了一把永宁侯收藏的一柄长剑,是杀人不见血的宝器,畟畟寒光分明凉得晃眼,却不及天子眸中冷意的十分之一。   永宁侯也察觉出不对劲。   心道,盛年男儿自当带吴钩,建功立业,约莫天子不喜欢听儿女情长的事。   他连忙挥退了丫鬟,道:“去回老夫人,一会儿我自会派人过去。”   丫鬟退下。   贺九郎也有些忐忑。   桓崇郁轻掀眼皮,漫不经心瞧着贺九郎,淡声问道:“怎么不说了。”   “是。”   贺九郎立刻转了身,低头俯视沙盘,再次同天子详述其他的防守变动。   老夫人这边,丫鬟过来回了话,她还有些不高兴。   同儿媳说:“怎么不叫九郎过来,到底有什么大事非要这时候商议。”   永宁侯夫人心说也是,爷俩天天在一个营卫里,有多少事情说不完。   非要回家了说。   不过侯爷是她的丈夫,九郎又是庶孙,她可不敢把这些话,宣之于口。   不多时,永宁侯身边又来了人,悄悄禀了永宁侯夫人,只见她脸色巨变,甚至有些慌张。   老夫人笑着敲打她:“什么事就乱了阵脚?”   永宁侯夫人附耳过去一说,老夫人也是脸色瞬变,眼含惊愕。   天子竟亲临侯府!   婆媳两个不约而同看向薛芷语——还真是陪这位来的不成?!   薛芷语已走到了乌雪昭跟前。   似要用乌雪昭正在用的棋桌。   作者有话说:   郑喜:老夫人眼光好哇。   这章随机红包~ 第19章   “这棋桌你们还要用吗?”   薛芷语走过来问。   乌雪昭和茵姐儿坐在棋桌上,双双抬头。   薛芷语身边还站着她的妹妹薛明萱,姐妹两个也想过来下棋,但棋桌已经被乌雪昭姐妹两个占用了。   茵姐儿点了点头,实话实说:“我们才刚刚收好棋子,一局都没下呢。”   九岁的薛明萱嘴角一扯,这人怎么听不懂话啊。   问她们要不要用,言外之意是——你们给我起来,我们要用。   她问道:“你们是哪家的人?”   乌婉莹毕竟是妇人身份,连忙上前来自报家门:“两位薛姑娘好,我是忠勤伯府的大奶奶,这两位是我娘家乌家的姐妹,今日带了她们过来一起参加花宴。”   忠勤伯府请封的事情迟迟没有回音,勋贵家族里谁不知道啊?   都快成个笑话了。   乌婉莹一个庶长子的太太,还好意思在这儿给自己脸上贴金呢——带姊妹参加永宁侯府的花宴?也不照镜子瞧瞧,她能凭什么拖家带口地进永宁侯府的门?   薛明萱轻蔑道:“是你带她们吗?我瞧着要是没有你姐姐,永宁侯老夫人压根不会邀请你吧。”   乌婉莹脸色一僵。   虽说事实如此,可那也只是自报家门的场面话,报高不报高低,被人当众拆穿了实情,着实难堪。   薛明萱虽年幼,可姑姑是皇后晋升为太后,自小便和宫里头关系密切,俨然都成了半个皇室中人。   不知见过多少身份低微的巴结之人。   像乌家这种家族,她从来不放在眼里,说几句刻薄的话,早就习以为常。   薛芷语到底是薛家长女,更顾及家族的声誉,瞧了薛明萱一眼,让她住口,道:“我们是过来下棋的。”   薛明萱轻哼一声,又扭头看向棋桌前的乌雪昭,轻蔑眼神不加掩饰。   她刚才并不是帮乌雪昭说话。   不管是忠勤伯府还是乌家的人,她一个看不上眼。   只觉得她们姊妹都很不识趣。   乌婉莹脸色铁青。   不止是她,她背后的夫家、娘家,全都遭到了侮辱。   她也忍不了了。   周围已经有了看热闹的人,大家与乌雪昭都不熟,薛芷语又是传说中的皇后人选,谁都不愿意得罪她。   茵姐儿和乌雪昭坐在棋桌前,就跟靶子似的。   薛明萱拧眉不耐地道:“问你们话怎么不答?这棋桌你们到底还用不用了?”   茵姐儿也不是个好惹的,手里抓的一把玉石棋子,“啪”一声全扔棋盒里,抬头瞪眼道:“你耳朵聋啦?说了刚收完还没开始下,这不就是要用的意思。”   薛芷语和薛明萱两姐妹都愣了一下。   然后就怒了。   区区乌家的女儿竟然也敢吼她们?!   乌婉莹一面心惊,一面暗暗叫爽。   又忽然间后怕起来,得罪了薛家可怎么好!   乌雪昭倒沉得住气,起了身,却不是让位置,而是冲薛芷语福身见礼,温声道:“既然都想用棋桌,不如一家一个,我陪薛大姑娘手谈一局。”   这场场合,亲疏乌婉莹还是会分的。   当然要帮自家人说话。   何况,乌雪昭不止是长得好看,她的棋艺,还没见过有几个能下赢的。   也好挫一挫薛家姊妹的锐气。   乌婉莹也赶紧摁住犟脾气的茵姐儿,过来帮腔:“薛二姑娘年幼,陪小孩子下棋也没什么意思,薛大姑娘不如跟我姐姐下,棋逢对手的机会难得。”   薛芷语闻言,打量着乌雪昭。   她刚从宫里出来,才进侯府就听说今日有个绝色美人,人人对她的相貌都赞不绝口。   说是皇帝见了都心动。   亲眼见了之后,不得不承认,乌雪昭的确很漂亮,若日后真进宫,不失为一个强劲的对手。   这会儿乌家姊妹又把她架了起来,这么多人瞧着,不答应也要答应了。   薛芷语微微一笑说:“好。”   乌婉莹把茵姐儿拉了起来,低声训道:“在旁边老老实实看着,再闹我就去告诉你娘!”   茵姐儿撇撇嘴,站到乌雪昭身边去观棋。   薛明萱也站到了自己姐姐身旁,两个妹妹差不多的身高,大眼瞪小眼,谁看谁也不顺眼。   薛芷语道:“我执黑子。”   乌雪昭不介意她先手,换了白子放到手边,纤纤玉指,不输玉石之白,她翘起兰花指,捡了一颗白子到手里,一举一动,十分拿人。   薛芷语都忍不住看了她的手一眼。   围棋一局耗费时间长,像乌婉莹说的,还真算是棋逢对手。   两人下起棋来,周围静了快三刻钟。   乌雪昭神色沉静,不显山不露水,谁也不知道她下得怎么样。   薛芷语瞧着有些吃力,可表情也还算平静,从局面上来说,并没有败势。   乌婉莹虽不懂棋技,却并不担心。   乌雪昭肯定能杀对方个片甲不留。   茵姐儿也知道,乌雪昭绝不会输给薛芷语。   薛明萱当然也认为,自己姐姐会赢。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火|药|味十足。   又过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渐渐有些胜负之分。   乌雪昭的赢面更大。   薛芷语开始越发的举棋不定,乌雪昭还是那副沉稳模样,一成不变。   周围有了小小的议论声。   “薛姑娘不会要输了吧……”   “我看有可能。”   “这乌家的姑娘,下棋这么厉害?”   “静观其变。”   薛明萱听了这些话,气得脸颊鼓鼓。   薛芷语也多多少少受了影响,有些心神不定。   眼看乌雪昭围困了她不少子,下着下着,居然峰回路转——她找到了乌雪昭的死穴。   找准了乌雪昭的死穴,薛芷语一挽败势,棋局上布满了她的黑子。   线香燃尽,猩红熄灭,香灰堆积如一座小山丘。   她终于赢了。   薛芷语松了口气,几乎是脱力地将掌心里余下的棋子,撒入了棋盒里,满头汗珠地说:“承让。”又很有深意地道:“乌姑娘的棋艺,真是精湛。”   输的也那么恰如其分。   乌雪昭眸光如流水澹澹,温和深静。   她起身浅笑道:“愿赌服输,棋桌给你们用。”   薛明萱扬眉挑衅茵姐儿:“服了吧!我姐姐的棋艺可是跟皇上学的,你姐姐再厉害能厉害得过……”   薛芷语竟呵斥了薛明萱:“明萱住口!”   薛明萱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放过区区小官之女,有些不服,但长姐威严犹在,她瘪嘴后退了一步。   只有薛芷语心里清楚。   那死穴,是乌雪昭故意留给她的破绽。   否则按照乌雪昭一开始的布局,到最后必然是白子将黑子绞杀殆尽。   算是乌雪昭让了她。   茵姐儿气得眼圈发红。   心里也知道,薛芷语既然是和皇上学的棋艺,那她就不能乱说话了。   乌雪昭不争不辩,转身牵起茵姐儿,柔声说:“走吧。”   茵姐儿冷哼了一声,牵着乌雪昭的手一起离开了棋桌。   乌婉莹自然也待不下去。   她也纳闷,乌雪昭怎么会输。   真的技不如人?   乌婉莹追出去时,茵姐儿已经不见了,只有乌雪昭一个人在一棵大槐树下四处张望。   一笔写不出两个乌字,大家到底是一家人。   她走过去安慰:“薛姑娘的棋艺是和皇上学的,你输给她也没什么,你就别放心里了。”   乌雪昭转身看着乌婉莹,忽然认真地道:“我没放心里。”   这就显得她的安慰多余。   乌婉莹住了口,也不知再说什么好,便道:“薛芷语是未来皇后,今日没闹出什么事来,咱们就该庆幸。茵姐儿就听你的话,你回去之后也好好管管她。”   乌雪昭要去找人,就敷衍地“嗯”了一声,说:“伯府的事还没妥当,你快回你婆母身边吧,我去找茵姐儿。”   乌婉莹便离开了。   茵姐儿在郑喜身边。   两人在一处凉亭里头,郑喜伺候着茵姐儿吃吃喝喝。   茵姐儿左手一个甜枣糕,右手端起碗喝了一口冰汤饮,说:“你怎么能在侯府花园里也走来走去?”   郑喜一笑,并不答话。   茵姐儿心想,大概侯府的家生子吧,所以没那么多约束,又说:“你主子想见我姐姐,那可不行,你主子是男人,我要是把姐姐骗过来见你主子,不就是私会外男?若叫人知道了,我姐姐的名声岂不毁了?外面人还不知道怎么骂我姐姐。”   郑喜道:“姑娘放心,普天之下谁敢骂试试。”   茵姐儿咀嚼的动作明显一滞,愣道:“那你们永宁侯府还挺厉害的呗,都管得住普天之下的嘴了。”   郑喜忍俊不禁,说:“永宁侯府管不住。”   茵姐儿自顾吃喝。   侯府的吃食真香,哪怕和乌家厨房里做出来的看着一样,尝起来味道天差地别,吃一口就上瘾。   她真想长在侯府的厨房里。   郑喜跟她商量:“姑娘若觉得好吃,吃完了这些去叫乌姑娘过来,一会儿还有。”   吃人的嘴短,但也不能害自己的姐姐。   茵姐儿含糊道:“先等我吃完了再说吧……”   没准儿一会儿就吃饱了,谁还要吃第二趟不成?   这么大太阳,跑来跑去她不热?   不远处,乌雪昭找了过来,看到凉亭里顶着双丫髻的小脑袋,和郑喜在一块儿。   她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郑喜眼尖,一眼看到了乌雪昭。   他指了个方向,示意乌雪昭,那头天子在等。   乌雪昭点头去了。   作者有话说:   茵姐儿吃也吃了,但是绝不坑姐!   这波稳赚不亏。   这章随机发红包。 第20章   侯府花园的一处小轩,掩映在假山里。   朝南的方向还有大片的荷塘,接天莲叶无穷碧,延伸出一条碧绿的曲线,在风中波动。   桓崇郁站在栏杆边看荷花。   身后脚步声渐近,他转过身,狭长的眼眸在日光下微敛着,眼色漠然薄凉,见到来人,眸中天然的冷意才渐渐褪去。   乌雪昭过来福身:“皇上。”   桓崇郁唤她起身,招了手叫她过来。   乌雪昭缓步走过去,湖面风起,带来一阵清淡的荷香穿,游过她浮动的紫色衣裙里,人也跟着灵动起来。   桓崇郁抬眸,直直地看着她,问道:“今天来侯府和男子相看?”   乌雪昭讶然抬眸,轻声说:“不是。”   她是为阮娘子的双面绣来的。   但,大伯母的确有给她相看的意思,只不过侯府的门第,乌家应该高攀不上。   所以,皇上怎么会这么问?   乌雪昭心下正纳闷。   就听桓崇郁说:“若有麻烦,告诉朕。”他语气微顿,又道:“朕过了孝期你再入宫固然最名正言顺,但也不必一定等到那个时候。”   冷淡散漫的语言里,有些霸道在。   乌雪昭并不想提前入宫。   只想按部就班,顺其自然。   便摇头道:“臣女没有麻烦。”怕天子真的让她提前入宫,多解释了一句:“家中是有让臣女相看的想法,但臣女都应付得来。”   人家祖母都直接钦点了她。   这叫应付得来?   桓崇郁轻哂。   乌雪昭微垂眼睫,朱红的唇轻抿着,轩内又静默了。   轩内也有一张棋桌。   桓崇郁便问她:“会下棋吗?”   乌雪昭点头。   桓崇郁走到棋桌边,道:“陪朕下一局再走。”   乌雪昭跟过去,却没坐下,只是说:“皇上,臣女的棋艺不好,下不赢您。”   桓崇郁已经揭开了棋盒的盖子,先开的黑色棋盒,就将黑子让给乌雪昭。   掀了眼皮朝她看过去,问道:“你怎么知道下不赢朕?”   乌雪昭说:“臣女刚才和薛姑娘下过一局,输了。”   岂料,天子并未听懂她的意思,还在继续分棋盒。   桓崇郁勾了勾唇角,问道:“然后呢?”   乌雪昭蹙了蹙细眉,说:“薛姑娘的棋艺既是跟着您学的,臣女连徒弟都下不过,自然也下不过师傅。”   不用浪费这个时间。   桓崇郁轻笑了一声。   乌雪昭不明白这笑意,眼中疑惑。   桓崇郁捡了一颗白子,放在指尖轻轻摩挲,嗤笑道:“谁告诉你,是朕教她下棋?”   乌雪昭一愣。   不是吗?   她回忆起来,话是从薛明萱口中说出来的,不是薛芷语亲口所言。   看来只是小孩子随口浑说,她还当了真。   不知怎的,乌雪昭脸颊浮上浅红,细细的发丝从额上飘到鬓边,也轻拂过颊边,痒痒的,像有人在她烫红的脸上刮了一下,越发的灼心。   桓崇郁道:“你先手。”   乌雪昭只好执黑子落下,在天子叮嘱完“好好下”之后,轩内便再无人声。   金乌灼热,轩内也是热浪滚滚。   乌雪昭在天子面前当然不会糊弄,一局棋下得脸色一片潮红,最后还下输了。   她悄悄叹气。   就说不必下的,天子的棋艺必然都是跟国手学的,她哪里下得赢。   她并不是个好对手。   天子找错人了。   桓崇郁却并无意兴索然的感觉。   赢了之后,放回了余下的棋子,道:“你回吧。”   乌雪昭起身告退。   转身之际,听到桓崇郁又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以你的棋艺,居然输给她?”   她双肩一僵,假装没听到,继续往前走了。   桓崇郁看着近乎于“逃”走的背影,淡淡一笑。   说她是兔子,未免不够兔子活泼。   说她是猫儿,爪子也不够猫儿的尖。   还是像清澈深静的小溪流水,要掬在掌心、含在口里,才感觉得出别样的清甜回甘。   乌雪昭离了小轩,赶紧去找茵姐儿。   茵姐儿吃完了吃食,居然在凉亭里趴着睡着了,郑喜在给她打扇子。   乌雪昭看的心都一跳,连忙快步走过去,道:“您怎么能伺候她。”   郑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声地笑说:“奴能伺候姑娘,当然也能伺候姑娘的妹妹。”   这怎么能一样。   乌雪昭欠身致谢:“实在麻烦您了。”   郑喜摆出受不起的姿态,恭敬道:“姑娘别折煞了奴婢。”   乌雪昭轻轻拍茵姐儿脸颊,叫醒了她。   茵姐儿睡得眼睛迷迷瞪瞪,将要醒来揉眼,被乌雪昭抓住了双手。   乌雪昭轻声斥她:“你怎么在别人家睡着了?”   她说话温柔,就算是呵斥人,也不觉得严肃。   茵姐儿眼睛半明半昧,抱着乌雪昭,道:“我和他打赌,他说你会来,谁知你没来,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乌雪昭给茵姐儿擦了擦脸,说:“我们该回去了,一会儿你娘会着急的。”   提起荆氏,茵姐儿顿时清醒。   她下了石凳,和郑喜道谢,还指了指桌面上的吃食,说:“你们府邸的东西,味道真不错。”   郑喜趁机笑道:“姑娘若喜欢,以后有的是山珍海味。只要姑娘肯和你姐姐……常常来见见我家主子。”   茵姐儿轻哼一声,不受诱惑。   乌雪昭带着她回去,一路上还是不见人,大抵郑喜清了场。   茵姐儿也觉得这条路静得过分,便和乌雪昭说起私话:“姐姐,那郎君是不是看上你了?不然他的小厮怎么对我都这么好。”   乌雪昭微垂了眼,说:“不知道。”   应该只是因为……她是天子身边的第一个女人吧。   日后天子出了孝期,便会有后宫三千,茵姐儿也就不会再有这样的待遇了。   茵姐儿跳到乌雪昭跟前拦住她,歪着脑袋笑问:“姐姐你喜欢那位好看的郎君吗?”   乌雪昭沉静的眼眸,闪过一丝奇异的微光,没有回答。   帝王虽是男子,却不会是任何一个女子的夫婿。   何谈喜欢。   -   桓崇郁在小轩里等来了永宁侯夫妻两个,和永宁侯府的老夫人。   永宁侯老夫人得知他要来,换了衣裳一定要来拜见。   永宁侯夫妻两个搀着老夫人,入轩内行跪礼。   桓崇郁虽着家常衣裳,与外面士子无异。   一身帝王之气,却怎么都压不住。   他走到老夫人跟前,淡声道:“老夫人请起。”亲手扶起了老封君。   老夫人受宠若惊,待天子坐下赐座后,才敢与天子同坐一张桌。   既为侯府之客。   桓崇郁略问了几句老夫人的身体状况。   老夫人一一答过,又谢了天子的这份体贴。   永宁侯老夫人也看得出,天子不欲同内宅女眷多待。   不过天子不会贸然白来侯府一趟。   若真是为了陪薛芷语赏牡丹花来的,永宁侯府不能没有眼色。   天子自然不会出现在花厅,和内宅女眷们搅和在一起。   但她可以安排天子与薛芷语一起安心赏牡丹。   永宁侯老夫人给儿媳妇递了个眼色。   永宁侯夫人在告退之前,便委婉地问道:“皇上,此处倒也算僻静,不失为一个好的赏花之地。府里有几株牡丹还算入眼,若皇上不弃,臣妇这就命人去搬几盆牡丹过来,再去请薛姑娘……”   话音未落,桓崇郁眉心轻拢,冷笑道:“请朕赏花,为何要召她?”   永宁侯夫人和老夫人面面相觑。   您、您不是为了陪薛芷语才来侯府的吗?   桓崇郁从她们眼神里看出了答案,声线极为冷淡:“难不成,朕是为她来的?”   还真不是为了薛芷语来的?!   婆媳两个都愣了一瞬。   永宁侯见闹出了这么大的误会,连忙上前一步,岔开话题:“皇上,微臣家中后山还有些不错的竹子,不如臣陪您移步去赏竹?”   桓崇郁起身,领着郑喜一同去了。   永宁侯夫人这才喃喃地问老夫人:“母亲,那天子到底是为谁来的?”   老夫人眉头紧拧,吩咐道:“去打听一下,天子入府之后,侯爷派了谁在伺候。”   -   赏竹虽是永宁侯的借口。   但永宁侯府的竹子还真的长得不错,桓崇郁慢步在侯府的竹林里,随手折了一片竹叶,捻在指腹间,薄薄的叶片似刀刃,却始终割不伤他的手。   多危险的兵器,他都驾驭的游刃有余,何况小小一片竹叶。   桓崇郁轻弯唇角,吩咐郑喜:“去查查,朕究竟还为薛芷语做了多少‘好事’。”   郑喜一抬头,天子凤眸森冷。   饶是跟了天子多年,他的心还是跟着惊寒一阵。   天子真正的女人,都没敢恃宠借天子名声张扬。   区区太后的侄女,也敢大肆宣扬天子宠爱。   还是压根不存在的虚假恩宠。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前面修了些地方,把入宫这事改成女主不愿意提前入宫了。   还打算删除一些繁冗的内宅情节。   已看过前文的读者,没啥影响,只是怕大家回头看,发现剧情少了觉得奇怪。   节奏有在逐渐加快啦,啵啵。   这章随机红包~ 第21章   永宁侯府老夫人很快就知道,自从天子入府之后,侯爷并未派人跟从伺候。   想也知道,她儿子绝对不会这么轻慢天子。   显然这是天子自己的意思。   不管天子去了侯府哪里,干了什么。   有一点可以肯定,天子的确不是平白无故来永宁侯府的。   永宁侯老夫人不敢兴师动众盘问下人,来推测天子行踪。   但她可以派人去查,今日来的宾客,有几个离开过花厅。   很快,她便知道。   乌雪昭和茵姐儿中途离过场。   老夫人再三向儿媳确认:“竟是乌雪昭?”   永宁侯夫人也是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地说:“是她。丫鬟说是瞧见她妹妹在院子里跑不见,她便往花园深处追去了。”   老夫人默然无语。   她也相中了这丫头,还让九郎和乌雪昭相看来着。   若真是乌雪昭,那永宁侯府岂不是在和天子抢女人?   想到这,老夫人居然有些头皮发麻,脸色也微微一变。   永宁侯夫人瞧出了婆母的心思,低声安慰道:“乌姑娘讨喜,她大伯母又说她没定亲,您想要她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咱们猜的也未必就是对的。”   侯府花园大,府里人手大多都调来花厅、大厨房里帮忙了。   乌雪昭去的那地方没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老夫人也觉得匪夷所思,想到以乌雪昭的家世,实在和天子没有任何交集之处。   一颗心暂且放回了肚子里。   不多时,许多宾客赏完了牡丹回到花厅,纷纷到老夫人跟前夸赞她的牡丹。   老夫人和她们说说笑笑。   随即有人提起道:“听说永宁侯府里还有一位极擅双面绣的阮娘子,我们到现在都还没见着双面绣的影子,老夫人还不把宝贝拿出来大家伙瞧瞧。”   老夫人笑呵呵道:“老身可不藏私,正打算要给你们看的。大家既然看完了牡丹,都来看阮娘子的绣作。”   永宁侯夫人立刻就招了手,吩咐下去:“把阮娘子绣的四季屏风都搬进来。”   早就准备好了的东西,臂膀粗壮的仆妇们,从库房里小心翼翼地把屏风搬了进来。   乌雪昭听到“阮娘子”的名头,也早已拉着茵姐儿一起,走了过来。   四季屏风,顾名思义,绣的四季里的景物。   但不拘泥于花草。   鸟兽游鱼、山水人物,统统都有。   虫字与天子名讳“崇”同音,为避天子名讳,时下绣娘都会避开绣“虫”。   因此四季屏风里,独独没有虫鱼鸟兽里的“虫”。   四扇屏风,每一扇展开都是四折,连成一幅完整的画。   总共十六扇,全是双面绣,骤然展开在众人面前,围成了一间四方形小厅似的,无论站在哪里,都能看到精美绝伦的一面。   花草生动到仿佛馥郁芳香,鸟兽游鱼栩栩如生,写意山水不输大家手笔,人物惬意自然。   满座惊叹。   茵姐儿指着红色的小鲤鱼,惊赞道:“姐姐你看,它好像在清澈的溪水里游动。”   乌雪昭目光移过去,果然绣出了“皆若空游无所依”的意境,而另一面,小鱼形态也如出一辙。   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这幅绣作里面用到的针法,她也从未见过。   乌雪昭看着屏风,心神意动,眼里闪着微光。   这样漂亮的屏风,优越的针法,只怕很快就要在京中女眷之中风靡。   有人央求永宁侯老夫人:“快把阮娘子请出来,同我们说道说道。”   乌雪昭也抬眼望了过去,露出少有的殷切眼神。   她也很想亲耳听一听,阮娘子会怎么讲双面绣的针法。   永宁侯老夫人冲大家笑笑,跟众人说:“阮娘子手伤复发,近日都在休息。诸位稍等,我这就让人去请。”   立刻有丫鬟去请阮娘子过来。   花厅里议论纷纷。   永宁侯老夫人在人群里扫视一周,目光不经意落到乌雪昭身上,很快又收回。   不一会儿,阮娘子便来了。   她穿一身沉香色的比甲,下|身着长裙,头发梳得干净利落,脸上有一个酒窝,笑起来很和气的一个人。   手腕上的确有伤,绑着白色的腕带。   阮娘子同老夫人行了礼,老夫人便让她同大家讲解一下针法。   女红非一日之功,只是这么说上一嘴,其实也说不明白多少。   还是得上手。   阮娘子手腕有伤,只在绣架上,给大家简单绣了一株兰花,便作罢了。   大家也没为难她。   不过她不能绣,却能教。   永宁侯老夫人索性道:“多搬几个绣架过来,想绣的都过来绣,若绣得好——来人,把彩头拿过来。”   早早备好的彩头,这会子呈到众人面前。   竟是一柄玉如意,玉色极好。   虽和宫中的御用如意没法比,但在手中把玩,也尽够了,就是做小娘子的添妆,也非常体面。   擅女红的小娘子们,个个跃跃欲试。   乌婉莹看到那玉如意,眼都亮了,完全忘了关心忠勤伯府请封的事儿,跑到乌雪昭跟前,低声劝道:“一会儿你也去。”   乌雪昭这才看了玉如意一眼,兴致缺缺。   比起彩头,她更中意阮娘子的绣技。   乌婉莹见乌雪昭不怎么心动,着急上火道:“你傻啊,这屏风你看千万遍那也不是你的,玉如意可是实打实的。还不争一争?”   茵姐儿拽了拽乌婉莹的袖子,示意她看对面。   薛明萱正在极力劝说薛芷语参加比赛,眼看着也要来争这彩头。   乌婉莹瞪了瞪眼。   未来皇后还缺珍宝么?   罕见的南珠皇上都赏了,这柄小玉如意还来同她们争。   她不禁暗暗祈祷,薛芷语千万答应薛明萱的请求,若薛芷语也来参赛,谁还敢同未来皇后争锋?不都得让着她。   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薛芷语原是不打算同小娘子们争的。   太后宠爱她,赏的宝贝已经够多了。   譬如她今日佩戴的南珠,就是太后赏的,这样好品相的南珠,天底下也只有她一个女人才拥有。   薛芷语才打算退出人群,不凑这热闹。   贴身丫鬟过来低声禀道:“……太后娘娘派了人出宫递话,说皇上今日随永宁侯出宫,很有可能也来了永宁侯府。”   薛芷语一脸愕然。   皇上竟亲自来永宁侯府了?来干什么的?   仆妇们将绣架摆进花厅。   永宁侯老夫人公布规则:“三炷香的功夫,谁赢谁拿彩头去。”   就有人问了:“老夫人,怎么算赢?谁说了算?阮娘子?”   永宁侯夫人笑了笑:“不是阮娘子,我自会请贵人评判,绝对服众。”   薛芷语闻言愣了愣。   难道说,永宁侯夫人也知道皇上过来了,她口中的“贵人”就是皇上?   薛芷语笑了笑,走到一张绣架前。   要真是请皇上来评判,那她无论如何也要拿到这份彩头。   薛芷语一坐下,旁人都面面相觑。   当然也有不惧薛家锋芒的小娘子,奈何人家女红不好,便未落座。   老夫人见状,便钦点了几个小娘子,笑呵呵道:“来,不论好不好,都来动动针线。”   又特地看向乌雪昭,嗓音温和地道:“乌姑娘,你也过来。”   她想试一试,天子究竟是不是中意乌雪昭。   若不是,她还真有意让这姑娘嫁给九郎。   薛芷语听到老夫人的话,抬头看了乌雪昭一眼。   心底轻嘲。   她可是师从苏绣名师,女红底子出了名的好。   乌雪昭该不会连绣技也能赢她吧。   没这么容易的事儿。   作者有话说:   这章依旧随机发红包~ 第22章   乌雪昭被永宁侯老夫人点了名,自然是非去不可。   只不过眼下还没有人动,她不想做第一个。   乌婉莹暗地里推了乌雪昭一把,低声催促道:“快去,反正有老夫人给你撑腰。”   眼瞧着有人已经陆陆续续坐到绣架前。   乌雪昭便也过去了。   乌婉莹暗地里窃喜。   虽说她厌烦乌雪昭,可那是在乌家,一旦出了门,谁的胳膊肘还能往外拐了?   茵姐儿也高兴。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都在笑,瞬间就都不笑了——她们关系还没这么好吧!   又双双扭头,都去看乌雪昭。   小娘子们入座开始绣东西之后,线香也燃了起来。   宾客们自觉让了位置,去别处说笑。   阮娘子穿梭在小娘子中间,偶尔回答一些针法上的问题。   薛芷语其实也接触过双面绣,但学艺不精,主要擅长的还是用苏绣的针法绣单面绣。   这会子临场发挥起来,也遇到了一些问题。   便问了阮娘子几句。   阮娘子看了一眼薛芷语的绣面,上面是一朵娇丽的牡丹花,不住点头赞赏,低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还笑道:“姑娘绣得已经很好了。”   薛芷语扬唇笑了笑,低头继续绣牡丹。   听说皇上是来侯府赏牡丹的,虽不知皇上怎么会喜欢上牡丹,但这些绣作呈现过去,皇上应该会一眼就看到她的作品。   阮娘子最后走到了乌雪昭面前。   所有小娘子都问过她,独独这位没有。   沉香色的衣角陡然出现在眼前,乌雪昭抬了头,起身冲阮娘子福身淡笑。   阮娘子小声笑道:“姑娘客气了,姑娘请坐。”   乌雪昭又坐下拿起针线。   阮娘子低头一看,顿时怔住了,绣面上是一条已有雏形的双面绣鱼。   这姑娘原本就会双面绣,还绣得很好。   足以出师。   不止如此。   翻过绣面,这姑娘绣的不仅是双面绣,而是双面异色绣。   难度倍增。   乌雪昭也是从刚才所见的屏风里,琢磨出一些双面异色绣的技法。   但还想的不够透彻,有许多问题想问阮娘子。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把积攒的问题,有条有理地说出来。   阮娘子一一耐心回答。   她是不收关门弟子了,外人不知,并非因为她不想收,而是实在遇到不好学生,才索性在永宁侯府里,一面教女眷女红,一面闭关钻研绣技。   这回遇到了好学生,她恨不能倾囊相授。   乌雪昭问没问的,她都说了。   这姑娘也足够聪明,她才说完针法,不必她上手示范,乌雪昭自己就琢磨明白了。   阮娘子脸上一直笑,是那种发自内心喜悦的笑。   薛芷语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她坐得离乌雪昭近,余光瞥见了乌雪昭的绣面,刹那间失了神。   竟是双面异色绣!   单色和异色绣作,哪个更吸引人,不言而喻。   薛芷语一慌,针扎到了指腹,冒出一颗血珠。   幸好这在绣娘之中也是常有的事,她反应很快,马上把手从绣面上挪开,没有损坏绣面分毫。   但心已经乱了。   她可能会输。   薛芷语不想输。   她翘了翘唇角,又低头继续刺绣。   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首先她的绣作要能够完整呈现才行。   时间一点点流逝,快要到尾声。   乌雪昭的双面异色绣,也接近完成。   阮娘子自觉在乌雪昭身边站得太久,公平起见,赶紧去别的小娘子跟前走动走动。   查看了一圈,她心里已然得出了结论。   其余小娘子也有技法出挑的,但和乌雪昭的都没法比。   只要老夫人请来评判的贵人不眼拙,今日胜出的应该就是乌雪昭了。   一想到乌雪昭会赢,阮娘子笑了一下。   赢得名副其实。   连她都心服口服。   时间一到,老夫人就派了管事妈妈拿着托盘过来,收大家的绣作。   十几个小娘子的绣作,一一从绣架上解下来交到丫鬟手里,还要费一番功夫。   乌雪昭收针快,拆得快,管事妈妈便先过来收她的。   接着就是另几个小娘子的绣作。   再是薛芷语。   然后出了点小意外。   管事妈妈收完薛芷语的绣作,转身之际撞到了薛芷语的丫鬟,手里的托盘一晃荡,几幅绣品都落在了地上。   薛芷语皱眉呵斥:“怎么如此莽撞。”   管事妈妈连忙笑着道:“不妨事,薛姑娘勿生气,捡起来就是了。”   薛芷语命令丫鬟:“还不帮忙捡。”   丫鬟战战兢兢应声:“是。”   丫鬟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绣作,包括乌雪昭的那一幅。   绣作一一叠放在托盘里。   这厢管事妈妈收完了绣作,送到老夫人跟前,道:“都收上来了。”   宾客们急着想知道老夫人要请什么贵客评判。   到底谁能拿今天的彩头。   都闹得不行。   老夫人笑道:“贵客不在花厅。”递了个眼神给管事妈妈,跟她说:“送过去吧。”   在宾客的面面相觑之中,管事妈妈将绣品送到了桓崇郁和永宁侯跟前。   永宁侯正在竹林里陪天子小酌。   见母亲身边的管事妈妈过来了,便问道:“又是什么事?”   管事妈妈端着托盘,道:“回侯爷,老夫人让小娘子们当场绣了些绣作,让奴婢拿过来请贵客帮忙掌掌眼。”   她并不知贵客身份,只知其尊贵。   说完,便照常瞧了桓崇郁一眼,只见客人冷眸似覆寒霜,骇得她立刻低了头。   永宁侯不知老夫人用意,但……母亲既已知道天子身份,还特意差人送了这些东西过来,必有用意。   他自然要顺水推舟帮母亲一把。   永宁侯看向天子,眼皮子微低几分,并非直视,恭敬地询问桓崇郁,是否要看一看那些绣作。   “既然老夫人盛情,拿来看看。”   桓崇郁挥手示意郑喜去取托盘过来。   郑喜接过管事妈妈手里的托盘。   心中默默猜测,乌姑娘的绣作会不会也在里面?   应该不会。   乌姑娘不是个平白无故去出风头的人。   郑喜将托盘放在石桌上,一一取出绣作,展开给桓崇郁看。   十几幅看过去,优劣之分很明显。   连郑喜都看出来了,指着一幅牡丹说:“这个不错,针线收得好,不见丝毫线头。”   桓崇郁轻轻颔首,赞同郑喜的眼光。   最后一幅是乌雪昭绣的双面鱼。   郑喜一展开,就愣住了。   这幅绣作破了个洞,像是被簪子扎破的。   这个洞太显眼,长了眼的都能看见。   管事妈妈都惊愕了。   收过来的时候,明明是好好的,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怎么会破了!   想起薛芷语的丫鬟,她心中了然。   永宁侯脸色也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想也知道,大概是女眷里头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竟闹到了天子跟前。   不知道是哪家的女眷,这样狭隘下作。   郑喜愣完之后,多看了两眼。   这异色双面绣的针法,怎么越看越觉得眼熟?   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到底是谁的呢?   桓崇郁对女人们的勾心斗角没有兴趣。   只在绣作上掠过一眼。   管事妈妈从惊讶中回过神来,道:“这、这……乌姑娘的绣作怎么破了。”   郑喜瞪了瞪眼:“你刚说,这是谁的绣作?”   管事妈妈磕磕巴巴道:“乌、乌姑娘。”   郑喜又看了看绣作。   难怪眼熟,乌姑娘绣的凤凰屏风,不就是双面绣的吗。   针法和这破了洞的鱼,如出一辙。   合着是乌姑娘在永宁侯府受了欺负啊!   胆子真够大的,欺负到皇上跟前了。   桓崇郁缓缓抬起冷眸,淡声道:“就这幅。”   伸手指了一下乌雪昭那幅破了的绣作。   管事妈妈没听明白,再次向桓崇郁确认一遍:“您是说,觉得这幅是最佳的?可这一幅,破、破了个洞啊。”   桓崇郁唇角上翘,摩挲着玉扳指,冷笑道:“怎么,朕说的不算?”   管事妈妈怔了一刻,脸色骤然煞白,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侯府的贵客,居、居然是当今天子!   她哆哆嗦嗦道:“奴婢参、参见皇上。”   这还是在永宁侯府里见过世面的管事妈妈。   若换了别的年轻丫鬟,只怕话都说不明白。   永宁侯赶紧跟管事妈妈道:“既然皇上已经选出来了,拿了东西速速去回话。”   桓崇郁看了郑喜一眼,眸色沉冷地吩咐道:“你也去。”   郑喜微微一笑:“是。”   郑喜捞了管事妈妈一把,随后端着托盘,去了花厅里头。   听说今日薛姑娘戴着天子赏赐的南珠,很是出风头。   他这阉人也跟过去开开眼,见见这位天子“宠儿”的风光。   花厅里的人,没料到管事妈妈身后还跟了个男人进来,顿时全看了过去。   不少人都在猜测,这男人是谁。   有些有见识的,认得郑喜,语气紧张而凝重地说:“这是皇上身边近身伺候的大太监。”   “老天爷,他怎么来了,还没穿宫装。不会连皇上也……”   “嘘。”   莫说天子,光是郑喜,大家平日里也是能不提就不提,能避就避。   甚少有人敢直呼郑喜的名字。   有人见到郑喜却并不意外。   譬如薛芷语。   她只觉得高兴,皇上既然派了郑喜亲自过来宣布结果,大抵是因为喜欢所见的绣作。   那些绣作里头,拔得头筹的人,非她莫属。   郑喜正朝她走过来。   应该是来问安的,毕竟她也算是宫里的半个主子,应该的。   薛芷语眼中有些压不住的得意。   郑喜走到薛芷语跟前,笑了笑,盯着她脖子上的南珠,说:“这珠子怎么会在姑娘身上?”   薛芷语笑容一僵,闪烁其词:“我……”   若是今天以前,承认是太后赏赐,当然没事。   可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是皇上赏她的,她就不能承认。   郑喜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不疾不徐道:“姑娘年轻,压不住这珠子,还是取下来比较好。”   一伸手,直接粗暴地拽下了薛芷语脖子上的南珠项链,扔在脚底下,碾碎了。   满厅寂静。   永宁侯老夫人见过多少大风大浪,都神色明显一变。   郑喜凭什么敢这么对待太后的侄女?   别无其他。   全是天子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预计这周六V,可能会有调整,到时候在文案上说明。   V之后肥章等你们~   这章随机发红包。 第23章   薛芷语的脖子上,被项链勒出一道红印,破皮见血。   她皱着眉头忍痛,脸色顿时苍白,眼中委屈含泪,无地自容。   天子的爪牙,只有在天子身边蛰伏的时候才温顺。   其他时候,都有野兽的凶性。   满花厅的人,都被郑喜吓坏了。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薛芷语说话。   连薛明萱也吓傻了,呆愣愣地站在旁边,一动不动。   郑喜恍然不觉自己的凶狠,端着托盘神色如常,走到永宁侯老夫人跟前,照常一笑:“老夫人,您要的最佳挑出来了,最上面这一幅就是。”   老夫人堪堪回神,不敢怠慢,亲自去接。   她拿了托盘,低头一看,最上面那一幅是一条鱼,可是……鱼破了一个洞!   到底是老封君,遇到变故也神情自若,她笑着问:“今天谁绣的鱼?”   乌雪昭抬头。   阮娘子迫不及待替她答了话:“是乌姑娘。”   仿佛与有荣焉。   也是她身为双面绣集大成者的亲自肯定。   永宁侯老夫人点了点头,语气如常地说:“今日绣的最佳者,就是乌姑娘了。来人,把彩头送过去。”   丫鬟端着玉如意,走到乌雪昭跟前。   乌家的丫鬟赶紧接了玉如意,喜不自胜。   郑喜见状,满意地离开。   他踩过的脚底下,全是南珠灰飞烟灭般的齑粉。   这个结果,其余人也没有异议。   郑喜背后站着谁,明眼人都知道。   大家纷纷向荆氏道贺,称赞乌家女儿的绣技。   荆氏受宠若惊。   乌婉莹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她就知道乌雪昭会赢,只是薛芷语身上的变故,是她没有想到的。   这未来皇后的身份,水分也太大了。   扭头看过去时,不免眼神轻蔑。   薛芷语此刻的脸色十分难看,几乎煞白到毫无血色。   居然又是乌雪昭!   怎么会呢?乌雪昭的绣作破了,皇上怎么可能选中一幅不完整的绣作?   而她的绣技并不差,牡丹一定能够入皇帝的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   纵然思绪万千,薛芷语却不敢当众质问。   若她赢了,老夫人自会为了避免风波,隐瞒乌雪昭绣作破了的事。   偏偏乌雪昭赢了。   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够难堪了。   如果众人闹着要看乌雪昭的绣作,简直是雪上加霜。   她暗暗祈求,永宁侯老夫人千万将此事压住。   薛家和永宁侯府,都丢不起这个脸。   永宁侯老夫人没有当众展示绣作,的确是有意压下此事。   这种事情发生在永宁侯府,并不光彩。   且天子心意难测,与乌雪昭的关系暧昧不明,她不敢贸然横生枝节。   薛明萱却突然跳了出来,不满道:“乌雪昭凭什么赢我姐姐?她绣的鱼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她姐姐师从苏绣名师,女红出了名的好,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六品小官之女。   她不服!   薛芷语脸色又是一变。   其实宾客也很好奇,乌雪昭到底绣了什么样的一条鱼,能比薛芷语的女红更好,还能入贵人的眼。   有人道:“老夫人不如给大家看看。”   “就是,让我们也一起赏赏乌姑娘绣的鱼。”   永宁侯老夫人忖量了片刻。   郑喜这样过来打薛芷语的脸,就是不维护薛芷语的意思。   眼下事情闹到这个份上,不给大家看,只怕要起更多的风波。   永宁侯老夫人只好吩咐丫鬟道:“给大家看看吧。”   绣作一展开。   一片哗然。   居然是异色双面绣,在今日的绣作里,算是独树一帜,拔得头筹理所当然。   然而更刺目的是绣作上的大洞。   洞在鱼眼睛上。   都说画龙点睛,鱼眼都没了,整幅绣作已然失了神采。   薛明萱不满道:“就这破东西,还能评最佳?”   可不是么。   就这样还能评成最佳。   真够耐人寻味。   洞又是怎么来的呢?   厅里头议论纷纷。   “好端端怎么会破了个洞?”   “总不会是乌姑娘自己扎破的吧?”   “那怎么可能。我刚才看到侯府管事妈妈收绣品的时候,薛姑娘的丫鬟撞掉了绣作,你说巧不巧……”其中缘故,不难联想。   “这……也太下作了吧。”   那些声音虽小,听不分明。   可大家刀子一样的眼神却隐藏不住。   薛芷语唇瓣发抖,身体也摇摇欲坠,几欲晕倒。   已经说不出话了。   薛明萱跟着忍受这些指点,难受得要哭了,还想强辩几句,恨不得骂那“贵人”眼瞎。   薛芷语的丫鬟,慌忙捂住了她的嘴。   薛明萱不认得郑喜,薛芷语的丫鬟可认识。   事已至此,薛芷语自知丢人丢到家了,也只能尽量挽尊。   不能再落下个陷害人的名声。   当时人多眼杂,谁也没看清。   而且就是一瞬间的事,根本留不下证据。   无证可查。   她被丫鬟搀扶着站出来,走到老夫人跟前,颤声说:“还请老夫人查个水落石出。”   永宁侯老夫人便道:“薛姑娘放心,既然事情发生在永宁侯府,侯府一定会查清楚。”   众人却都心知肚明。   还有什么水落石出?侯府最多就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给薛家扯一层遮羞布罢了。   永宁侯老夫人打发了宾客们继续去赏花、赏屏风。   又亲自带着人,将涉事的人,单独请去花厅后面的阁楼里,挨个问询。   薛家姊妹最先过去避风头。   薛明萱哭得厉害,几乎是被自家丫鬟拖走的。   阮娘子随后也去了阁楼接受问话。   不过她当时确实没看见什么。   毕竟谁也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有人敢在永宁侯府做这种事。   她照例回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就从阁楼走了。   心中既纳闷又庆幸。   ……不管怎么样,最后结果还是和她期望的一样,虽然着实波折了些。   轮到当事人乌雪昭时。   侯府的丫鬟也过来请她去阁楼。   乌雪昭刚起身跟着丫鬟走,花厅里宾客们的眼神也就一并跟了过来。   众人重新打量起她,琢磨天子为何会选她的绣作为最佳。   是偏袒?   肯定不是。   乌雪昭都不可能有机会面见天颜。   有人猜测:“只怕连贵人也看不惯薛芷语的下作手段,生了同情之心,才特意选了乌姑娘破了的异色双面绣。”   很多人都不认同。   若天子有同情之心,也就不可能在七龙夺嫡里站到最后。   他手上沾着看不见的血。   “我瞧着还是薛芷语自己作大死,惹怒了贵人。”所以天子偏不让她赢。   “绣作也未著上姓名,除了薛芷语在宫中待过,也许郑内侍认得她的绣技,其余的绣作贵人也不知是谁绣的,何谈偏袒?估摸着就是贵人随手选的。”   “这最有可能了。”   “贵人到底也没选错,乌姑娘的绣作若不破洞,当之无愧为今日最佳。”   “也是,满厅就只有乌姑娘一个人绣出异色双面绣。那玉如意她不拿谁好意思拿?”   “正是正是。”   总之,无人将天子与乌雪昭扯上男女关系。   在旁人眼里,他们是毫不相干的两个人。   乌雪昭随引路丫鬟到了花厅后面的阁楼里。   虽只走了一小段路,可花厅与阁楼之间隔着假山流水、高大的树木。   一到阁楼附近,顿时安静了许多,丫鬟的气息都轻了。   永宁侯老夫人坐在阁楼一楼的小厅里等她。   她才走过去道了万福,不知管事妈妈进来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只见老夫人急匆匆出去了。   永宁侯老夫人在阁楼门前,迎见天子。   桓崇郁叫了她起来。   永宁侯老夫人想到天子是便装出宫的,便提醒道:“……皇上,阁楼里有别府女眷。”   桓崇郁反问道:“乌雪昭?”   嗓音冷冷淡淡的。   永宁侯老夫人刚答一声“是”。   桓崇郁脚步不停,一边径直往里去,一边勾了唇角,轻笑道:“朕的女人。”   留下永宁侯老夫人在后面瞠目结舌。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五中午十二点不更,推到凌晨过一分钟更新V章肥章,周六凌晨见。   明天V章依旧给大家发红包,这次多发一些,来捧个人场吧~谢谢大家。 第24章 (四合一)   乌雪昭以为永宁侯府里出了什么急事, 老夫人才急匆匆赶出去。   略坐在小厅里等了一会儿,听见有脚步声。   可那步子不像女人轻软的步伐,反而有些男子的霸道和上位者的从容自如。   一抬头朝外面看去, 来人竟是天子。   乌雪昭起身行礼迎接。   她实在是礼多。   桓崇郁径直走过来,只等她弯了半个身,便将人扶了起来, 不耐地说:“在宫外能免就免礼。”   乌雪昭乖巧道:“是。”   桓崇郁自然落座, 举手投足间, 气势颇盛, 又有些冷锐之意。   虽身在侯府, 却让人有种此处宫禁森严的感觉。   乌雪昭站在天子面前, 也就没落座。   等到永宁侯老夫人也进来了,再一同落座不迟。   然而她并不知天子在门外, 对老夫人说了那么一句话。   除非没长脑子。   否则永宁侯老夫人不会进来。   桓崇郁瞧着她,淡声说:“坐下说话。”   看样子老夫人是不会进来了。   乌雪昭虽有些费解老夫人怎么会留她和天子独处。   也还是在一旁坐下了。   她刚坐下。   桓崇郁直截了当地道:“朕跟你说过, 有麻烦要告诉朕。”   兴师问罪的意味很明显。   乌雪昭点着头。   双眼清明平静,似秋日月华,很老实地说:“臣女没有麻烦。”   桓崇郁轻嗤:“还没麻烦?”   都让人欺负到脸上来。   连他都知道了。   桓崇郁又沉声问道:“若今日朕没选你的绣作呢?”   乌雪昭抿抿唇   没选就没选呀。   得不到玉如意而已, 但针法她已经从阮娘子那里学会了。   她既不困扰,也没吃亏,还觉得自己有些赚了……   乌雪昭低下头颅, 温声说:“谢皇上关心。”   桓崇郁垂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上,问她:“就这样谢朕?”嗓音也低了几分。   乌雪昭抬头一愣, 然后认真地思索了起来,能怎么报答帝王的照拂。   这不知还要想到什么时候去。   桓崇郁随手揉了揉手腕, 淡声道:“回去再慢慢想。”   乌雪昭这才收拢思绪, 把这事儿暂且在心里按下了。   也往天子手腕上看了一眼。   她坐在圈椅上, 眼神温静,纤细的手规规矩矩放在身前,两把水葱似的,姿态贞美宁和。   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为今天的事感到委屈。   桓崇郁便问道:“不觉委屈?”   乌雪昭摇摇头。   若这样轻易就觉得委屈,那这世上的委屈事,实在多得数不过来。   她轻轻一笑:“不是有您在为臣女主持公道吗。”   桓崇郁眼神微明。   他还没登基之前,少不得韬光养晦、忍辱负重,要忍常人之不能忍。   因此才养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   乌雪昭只是一个内宅女子。   她并非说能屈能伸,懂得弱时蛰伏隐忍,等待强时再报复。   纯粹的,就是对那些纷扰不大在乎。   像明月清光下,大风浪里劫后余生的娟净贝母,在含沙西风里怡然自得地蕴蓄元气,磨砺自己的南珠。   明明才刚及笄的年龄。   不知怎么就养成这样温吞淡泊的性子。   罢了,事已至此,她亦明显不想再多生事端。   桓崇郁起身欲走。   乌雪昭跟着起来。   桓崇郁却是先走到她跟前,一点点逼近,与她只隔着寸许距离。   乌雪昭退无可退,低了低眉。   桓崇郁目光随她眼睫垂落,“乌雪昭?”   “嗯。”   桓崇郁温和嘱咐:“你已是朕的女人,不要委屈自己。”   乌雪昭轻压下巴,应了一声。   这回倒是没再一句一屈膝。   桓崇郁眉心舒展,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她脸颊小,托在他掌心中,更显小小巧巧。   每次看她,都觉得像在观花,真是赏心悦目。   乌雪昭白净双颊被捏得微嘟,眼神茫然。   桓崇郁唇角轻翘,嗓音沙哑地赞道:“紫衣衬你,下次见朕也穿。”   男子灼热气息夹着一丝香味喷来,乌雪昭脸颊浮红。   很快他又松开手,转身走了。   乌雪昭望着天子的远去的背影,揉了揉脸。   雪白的下巴处,还有他刚留下的浅红指印。   不多时,乌雪昭随丫鬟从阁楼里回了花厅。   荆氏和乌婉莹都过来问她,老夫人都询问了些什么。   乌雪昭其实根本没和老夫人说上话,含糊了两句。   茵姐儿白着脸颊过来抓乌雪昭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咱们又没做错事,问就问,谁怕?”   她上午喝冰汤饮闹了一通肚子,现在才赶来花厅,没看到薛家姐妹的那场大戏。   茵姐儿捂着肚子,还不忘惋惜:“……居然错过了。”   真可惜。   自然也没见到郑喜。   不知他是天子近身的内侍。   乌婉莹还暗暗庆幸茵姐儿当时不在场。   否则以茵姐儿的性格,还不得和薛明萱打起来?   那时候才真难收场了。   荆氏也怕这关头茵姐儿生事,亲自抓紧了茵姐儿的胳膊,生怕她再乱跑。   永宁侯老夫人换了一身衣裳,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大略给了个交代:“府里下人办事不利,弄破了乌姑娘的绣作。不过她的女红大家也有目共睹……”   彩头也就还归乌雪昭。   宾客们附和了几句,谁也没去较真。   然而谁不是眼明心亮?   永宁侯府不过是看在太后面子上,白担了个名声。   说到底,还是因为敬畏天子,维护皇室的尊严。   花厅里一团和气。   永宁侯夫人吩咐人摆饭,留宾客们入席用膳。   至于薛家姊妹,被拖走之后再也没回来。   只剩薛家下人留在厅中角落旁听个结果罢了。   乌家一家子在侯府用完了饭后,荆氏略坐了一会子就带着两个姑娘,同主家告辞。   她们走之前,永宁侯夫人还跟荆氏说:“雪昭姑娘和老夫人十分相投,夫人日后多带姑娘来府里走动,不要生疏了才好。”   荆氏眼下还判断不出来这话的真假,高兴归高兴,也只能先当客套话听听,口头先答应下来。   直到出了永宁侯府的侧门,坐上自家的马车,荆氏才真的敢松一口气。   她捂着心口,缓了半天神。   今天这一遭,还真把她给她吓着了,平白无故就把乌雪昭给牵扯进去了。   只盼着薛家不要因此迁怒乌家。   不过……这也不是她家姑娘的错,薛家真要针对乌家,乌家也无可奈何。   茵姐儿躺在乌雪昭怀里嗳气。   虽然闹了肚子,可心里还惦念着永宁侯府的吃食,比乌家厨房做的好吃不少。   还有她的玄凤鹦鹉,不知那人救下之后会怎么养。   乌雪昭则在出神想着桓崇郁说的下次见。   不知又是什么时候。   -   花宴过后。   永宁侯府婆媳两个在家里说话,刚论过了薛家的事情,自然又说到乌雪昭头上。   乌雪昭的美,到底也是出了名的。   永宁侯老夫人道:“原以为天子只是看上她了。”   没想到这姑娘不声不响已经成了天子的女人。   永宁侯夫人好奇道:“天子可透露了姑娘是什么位分?”   老夫人说:“未曾。”   还不明不白的,只说是他的女人。   “母亲您觉得乌姑娘日后是个什么位分?”   位分太低,那也不值得拉拢。   老夫人摇头。   她心里却觉得,很有可能会是嫔位。   “乌家女儿日后大有前途。”   永宁侯夫人点头赞同。   到底是天子头一个女人,总不会委屈了,何况今日这护短的架势……飞上枝头指日可待。   即便是永宁侯府也要敬着。   她还赞许道:“乌姑娘还真够沉得住气的。”   这般低调。   天子嫔妃的身份,今日永宁侯府请来的所有宾客,都得跪拜。   老夫人淡淡一笑。   会有这一天的。   丫鬟过来禀道:“九少爷来了。”   老夫人极和善的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早晨就叫他过来看姑娘,现在才想起过来。   有好姑娘也轮不上他。   让丫鬟打发了贺九郎走。   老夫人突然福至心灵。   那会儿没能把九郎从天子跟前叫过来,莫非是因为天子……醋了?   她心头一凛,若是天子年少时动情,无人与乌雪昭争锋,嫔位都未必打得住,妃位都有可能。   一时又惊心,自己差点弄巧成拙。   真跟天子抢妃嫔去了。   老夫人转过神来,不忘吩咐儿媳妇:“趁着九郎在家里的这两天,给他挑几个姑娘相看。”   永宁侯夫人点头应下。   略思量之后,到底还是提了一下忠勤伯府的事。   她说:“儿媳原没有打算答应帮陈家打听请封的事,可天子青睐乌家姑娘……”加上忠勤伯府开的条件也着实诱人,她平日当家手脚紧,没有送到嘴边的银子,还不要的道理。   “要不要儿媳妇进宫一趟?”   老夫人正在忖度。   永宁侯府有个女儿入宫嫁了先帝,虽年近四十而膝下无子,但有侯府撑腰,此前一直身居妃位,不争不抢,日子过得十分舒心。   在宫中就是个闲云野鹤般的存在。   恰好这位贺太妃与当今天子生母静太妃又住同一个寝宫,优待静太妃多年。   两人关系一直很不错。   桓崇郁登基之后,生母从才人直接变成静太妃,永宁侯府贺太妃的待遇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忠勤伯府请封的事,永宁侯府还真能帮得上忙。   其实以乌雪昭与天子的关系,何必侯府插手。   只要她肯吹耳边风就是了。   但永宁侯府倒是乐得为天子做中间人。   这样白捡便宜的人情,不捡白不捡。   老夫人便说:“你抽空往宫里递帖子给太妃,让太妃想法子问一问。”   永宁侯夫人笑道:“是。”   -   乾清宫。   郑喜才给两位太妃送了东西,从慈宁宫里回来。   趁着天子歇息的功夫,提了忠勤伯府请封的事。   他笑笑道:“忠勤伯府这路子也是走的奇巧,都走到两位太妃跟前了。”   但是忠勤伯府请封的折子,已经被天子给烧了。   桓崇郁闭眸宁神。   郑喜摸熟了天子的些许性子,知道什么时候能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   适时开口道:“静太妃特别叮嘱奴婢,贺太妃难得有求于她,如能在您跟前提起,一定要提一提忠勤伯府请封的事儿。”又笑了笑,贴心地说:“这马上就七夕了。”   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也是凡间有情男女互诉衷肠的机会。   桓崇郁捏了捏高挺的鼻梁,淡声问道:“七夕怎么了?”   郑喜笑道:“只当是您赏乌姑娘一个彩头,图个吉庆。”   说是图吉庆,这是在提示天子施宠。   薛芷语之所以敢算计乌雪昭,说穿了还是因为乌家门楣太低,被人瞧不起。   一直被人看低,就一直会被人欺负。   眼下离入宫的日子还有一段时间,乌雪昭不受薛家的气,也要受别家的气。   偏乌雪昭伯父、父亲官职太过低微,再怎么擢升也得按照祖制来,高不到哪里去。   生母江家那头似乎也不怎么来往了。   不如就近封了忠勤伯府的世子。   乌家、忠勤伯府到底是姻亲关系,从此连着筋脉。   外头人以后就算看在伯府的面儿上,也多少惠及乌家,自然也高看乌家姑娘几分。   有个上得台面的亲戚,处境怎么都强上许多。   盛福奉了茶进来。   郑喜接过茶水,递到桓崇郁跟前。   桓崇郁睁开眼,端着茶盏,用瓷盖拨开茶汤表面的茶叶,说:“叫忠勤伯府重新递一道折子上来。”   郑喜笑说:“奴婢明白。”   忠勤伯府隔日就递了折子上来,礼部呈到桓崇郁跟前,他落下朱批,准了。   他的生母静太妃见事情办成,特地打发了人过来给他送消暑的汤。   桓崇郁没尝那汤。   倒不是没胃口,也不是因为他对生母有什么芥蒂。   他生母位分低,生了皇子到最后也不过是个小小才人。   没资格养育他。   桓崇郁从小就在乳娘身边长大,而乳娘总是出问题,换了一茬又一茬,对他的态度也不尽相同。   他从小就领教形形色色的乳母。   没几岁又因为人前不再说话了,不讨先帝喜欢,便被早早命令迁出宫去住。   说是迁宫,可那时比他大的皇子都还住在宫中。   实则是赶他出宫。   先帝眼不见他心不烦。   桓崇郁从小远离血亲,自己做自己府邸的主人。   他自幼便冷淡。   对生母亦如此。   无多少情分,也无介怀之事。   一碗消暑汤,并不能让他感觉到情感的滋味儿。   也没多触动他冷冰冰的心。   反而是郑喜,热心地留了静太妃派过来的宫人说话,问了些静太妃这两日的状况。   宫人说:“太妃精神很好,夏日饮食比前些时清减些许,同贺太妃常常说说笑笑。”   郑喜等宫人说完了,才打发宫人走。   桓崇郁在旁边勾了勾唇角。   郑喜昨儿才去的慈宁宫,静太妃什么状态,他不知道?   这是刻意让宫人说给他听的。   郑喜转过身,弯着腰在桓崇郁跟前卖乖:“皇上您瞧,这下既全了您的孝心,静太妃高兴,对乌姑娘也有好处。上哪儿找这种一箭双雕的好事儿。”   桓崇郁哂笑:“你倒越发会当差。”   不过郑喜说的话也并没错。   唯独一点。   他的手掌从扶手挪上案,拇指上的玉扳指轻扣着檀木,一声细微的脆响。   声音沉冷:“忠勤伯府别谢错了人。”   郑喜了然于心,把原话递去了贺太妃那里。   永宁侯府自然也就将圣谕原封不动地听来了。   忠勤伯夫人带着乌婉莹过来道谢的时候,永宁侯夫人也特地点拨道:“我们侯府也只是略施绵力而已,你们最该谢的可不是我。”   忠勤伯夫人心道,永宁侯府真够狂的。   折子才递上去,天子隔日就准了请封的事,保了陈家一代的富贵。   这能叫绵力?   这叫通天的本领。   当然侯府也的确有狂的本钱。   忠勤伯夫人嘴上也还是顺着永宁侯夫人道:“夫人说的对,陈家最该谢的是贺太妃,我们心里都知道的。”   说着,冲随行的仆妇示意,拿上来几个镶嵌螺贝的精致木匣。   这是永宁侯夫人之前就提醒忠勤伯府要准备的谢礼。   “打开。”   忠勤伯夫人一声吩咐,下人打开木匣子。   里面装着一套红宝石头面、几颗散的红蓝宝石、一对和田玉镯,和一只珊瑚手串。   都是稀世珍品,从忠勤伯府库房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就算永宁侯府的贺太妃见多了宝贝,这几样东西也还入得她的眼。   永宁侯夫人识货,点了点头,还算满意,示意丫鬟收了。   至于银票,那是另外的孝敬。   忠勤伯夫人又悄悄塞了三千两的银票给永宁侯夫人。   永宁侯夫人见了银子笑了笑。   忠勤伯夫人和乌婉莹从永宁侯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大了。   伯府家底再厚,这回也是大出血。   婆媳两个顶着烈日,脸色都不大好看。   乌婉莹没出银子,并不心疼,只不过婆母脸色铁青,她跟着发憷,显得紧张脸色才不好看。   回伯府途中,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乌婉莹心里有所惦记,硬着头皮开口:“母亲,这回请永宁侯府帮忙,儿媳娘家乌家到底也出了力,儿媳觉得……”   忠勤伯夫人揉了揉太阳穴,没耐心听下去。   要不是忠勤伯府和她娘家方方面面牵扯太深,独子去世后,她哪里还有心力为庶子筹谋这些事。   何况是去维系庶子儿媳娘家的关系。   但,人情面子还是得过去。   她劳神大半生,不想为这点小事留人话柄,便说:“那就现在去一趟你家。”   乌婉莹脸色为难:“母亲,我们没下帖子,贸然就去,只怕家里祖母、伯母没有准备,招呼不周。不如等下了帖子再去。”   她当然不敢斥责婆婆,说临时起意过去拜访,太过失礼。   忠勤伯夫人眉头狠狠拧着,冷眼瞧着乌婉莹说:“那就依你。”   乌婉莹既松了一口气,头皮却又更紧了几分。   不知为何,在这个婆母面前,说话总觉得气短。   翌日。   忠勤伯府正正经经下了帖子去乌家,说想隔日过来拜访。   乌老夫人收到帖子,十分欢喜。   觉得忠勤伯府把乌家放到了眼里,当做姻亲来尊重了。   荆氏也感叹说:“忠勤伯府请封的事情也定下来了,这趟去永宁侯府去得值。”   乌老夫人喜笑颜开地让荆氏好好准备明日待客之事。   荆氏应道:“儿媳省得。”   这才接了忠勤伯府的帖子,永宁侯府又送了东西过来,指名了说是要送给乌雪昭。   荆氏连忙带着乌雪昭去见客。   永宁侯府来的人,是花宴那日收绣作的管事妈妈。   她带了几个精美的匣子过来,同荆氏道:“我们家老夫人实在喜欢你家雪昭姑娘,近日新得了些首饰,觉得衬姑娘,这就打发我送来了。”   荆氏惊诧地忘了说话。   她还以为永宁侯夫人说以后多多来往,是嘴上的客气话。   没想到永宁侯老夫人还真把乌雪昭给放到了心上,这般宠爱。   东西既然都送来了,荆氏也不好拒绝,便看乌雪昭的意思。   她实在很希望乌雪昭收下。   就算是欠下侯府的情,那也比和侯府毫无干系得好。   乌雪昭也觉得很意外。   她当然不想随意收人家的东西。   管事妈妈却到乌雪昭跟前,意味深长地柔和笑道:“我们老夫人千万叮嘱,姑娘一定要收,以后要时常戴着。”   乌雪昭想起和天子在阁楼独处的那天,隐隐约约有些推测。   大抵是天子间接授意?   她便福身道了谢,让灵溪和灵月把东西收下。   管事妈妈送完东西,也就走了。   荆氏亲自送完人,折回来时也心痒难耐地去看永宁侯老夫人送的礼。   木匣子一打开,她眼睛都要闪坏了。   灵月直接惊呼出声:“这红宝石好漂亮。”   荆氏却是眼馋道:“红珊瑚手串才最难得,纹路紧实,保养得也好,满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串。”   三件都不是凡品。   永宁侯老夫人出手大方得惊人。   但也没人怀疑什么。   乌雪昭花宴那日得的翡翠玉镯和玉如意,也都不是凡品,永宁侯老夫人还不是说送就送了。   荆氏不禁暗道,侯府这泼天的富贵,砖缝里随便扫扫,都抵得上乌家一年的开销了。   荆氏再怎么心动,也知道这是永宁侯老夫人对乌雪昭的疼爱。   做长辈的哪儿能跟小辈拈酸,就催促说:“雪昭,赶紧收起来。”又想起永宁侯府管事妈妈的叮嘱,便道:“平日里你就戴这串红珊瑚手串,你皮肤白,珠光宝气才衬你。”   乌雪昭就把红珊瑚手串戴上了。   至于散颗的红蓝宝石,等到入夜之后,着人拿去给茵姐儿先挑了一些,剩下的让家里女眷分了。   其他的东西太整,她不敢随意送人,自己留了锁在箱笼里。   清晨,乌婉莹婆媳二人坐马车赶往乌家。   她俩打扮得倒很得体。   当婆婆的庄严雍容,做儿媳妇的也秀丽端庄,两人神态上却大有不同。   忠勤伯夫人郭氏压根不怎么想来乌家,神色堪称冷淡。   一想到等会儿还要和乌家的人坐在一处吃茶、说场面话,眼里还有轻蔑不屑。   乌婉莹则红光满面,神气得多。   怎么说她这一世的荣华富贵算是保住了,世子夫人的位置她坐定了。   日后熬死婆母,她便是忠勤伯夫人,连乌家祖母不都得仰着头看她。   何况是荆氏和乌雪昭。   若非这会儿被婆母郭氏压着,有几分收敛,乌婉莹的心思早就溢于言表。   不过这份收敛,也只堪堪收到三分。   剩下的七分,怎么压也压不住。   到了乌家,她们婆媳两个一过乌家二门,就碰到了同去老夫人院里的乌雪昭。   乌雪昭见了客人,少不得见礼。   郭氏只是冷淡地掠了她一眼,虽也惊艳于这小娘子的美貌,还是觉得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姑娘,再美也轻浮廉价。   乌婉莹却站定了,忍不住将乌雪昭一打量,不阴不阳地问道:“我送姐姐的浮月锦,怎么还没裁了做衣裳穿?难不成姐姐从侯府回来一趟,连浮月锦都看不上了?”   她就想看乌雪昭穿着平日里穿不起的奢华布料。   偏偏还是她送的。   不等乌雪昭答话。   郭氏不轻不重瞧了乌婉莹一眼,冷冷道:“还不走?”   乌婉莹立刻像老鼠见了猫,乖巧而紧张地道:“是。”   走了一段路,远远把乌雪昭甩在了后面。   郭氏才睨了乌婉莹一眼,道:“你娘家都快被忠勤伯府的东西塞满了。乌家养你养得值。”   乌婉莹脸色一白,不敢分辨。   心里难受极了。   她拿回乌家的东西,不是忠勤伯府给她个人的吗,说白了是她的私房钱,又不是从公中拿的。   乌雪昭有意放慢步伐,和她们婆媳俩拉开距离。   这会儿只能看到她们婆媳的背影了。   灵月翻个白眼,冷笑道:“也就只敢回娘家来神气。”   灵溪也无奈摇头。   翻脸比翻书还快。   忠勤伯府过来求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乌雪昭只是调转方向,温声说:“先去茵姐儿院里。”   只怕郭氏和乌婉莹在乌家也待不久。   等她们婆媳走了,她和茵姐儿再去给老夫人请安。   -   乌老夫人和荆氏已经等了郭氏和乌婉莹半个时辰了。   小厅里不仅处处擦洗过,还特地熏了香。   老夫人怕郭氏不喜欢浓烈的香味儿,熏了些清清淡淡的瓜果香而已。   厨房灶上从天不亮就听命等候,随时准备按照郭氏的口味调整午膳。   茶叶也备了许多种,是她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茶。   “什么时辰了?”   老夫人问大丫鬟香青。   香青看了更漏,报了时辰。   荆氏在旁边眉头微皱。   忠勤伯府的人,比约定的时辰晚了。   老夫人淡定地说:“马上七夕,路上堵了马车也是有的。”   荆氏道“是”。   婆媳两个又继续说永宁侯府给乌雪昭送礼物的事。   荆氏费解道:“……永宁侯老夫人虽然大手笔,可除了说喜爱雪昭姑娘,竟也没别的表示。”   对人好,总得有所图吧。   原以为是永宁侯老夫人看中了乌家姑娘,要娶了去做重孙媳妇。   到现在也没听到一声信儿。   好像纯粹就是喜欢乌雪昭。   可天底下哪儿有这种好事?   乌老夫人平静地道:“永宁侯府还是没彻底瞧上这丫头。”   要是真心看上,早就急着派人来探口风了。   原是看在永宁侯老夫人真心疼爱乌雪昭的份上,乌家也愿意再厚着脸皮试一试。   没成想还是一场黄粱美梦。   乌老夫人动了动嘴角,沉静地道:“你这些日子再好好替雪昭看看人家。”   荆氏心虚地应了。   其实上次去永宁侯府,她就背了这个责任。   只不过薛芷语的事儿闹得太大,她被吓到,后来没顾得上替乌雪昭留心郎君。   如今见着乌雪昭这般受侯府老夫人宠爱,哪怕身子不足,也必有前途。   她也乐得把担子从蓝氏肩上扛过来。   说话间,香青进来灿笑着禀道:“老夫人,大夫人,忠勤伯夫人和姑奶奶来了。”   婆媳两个皆是亲自起身出院门去迎接。   然而迎来的却是一张高高在上又冷漠的脸。   郭氏进门扯着嘴角冷淡一笑,闻到一阵香气,拿帕子捂了捂鼻子。   动作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也足够刺目。   不止是乌婉莹,荆氏都觉得难堪。   乌老夫人最沉稳,只是得体一笑,说:“陈夫人请上座。”   郭氏与乌老夫人同坐下之后,香青进来奉茶。   两家人根本无话可说。   郭氏端起茶盏,拿茶盖子拨了拨,很快又放下了。   她这是嫌弃乌家的茶叶。   乌家的茶叶不算顶级,和王公贵族饮用的是没法比。   但若说不配忠勤伯府的夫人喝一口,那也不至于。   荆氏自问还算大度的一个人,此刻也很生气,恨不得把人轰出去。   当然只是心里想想。   荆氏身为掌家主母,多年维系家族、丈夫同僚的关系,没少受这种气。   早就见多了。   但是在姻亲跟前看脸色,还是头一回。   早知忠勤伯府是这样过来道谢的,倒不如退了他们家的帖子。   荆氏顿时也冷了脸。   小厅里的气氛明显冷凝。   香青奉完茶,赶紧站远了。   乌婉莹如坐针毡,看看婆母再看看老夫人和荆氏,大气儿不出。   心里又偷偷庆幸,幸好养母蓝氏身体不适,今日来不了。   这要是母亲看见,还不知多为她伤心。   郭氏只是瞧不起乌家,又懒得加以掩饰。   但该做的事,她会做。   该说的话,她也会说。   “这回忠勤伯府请封世子的事,多谢乌家帮忙引荐。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郭氏让丫鬟把谢礼造的单子拿过来给老夫人过目。   乌老夫人未看礼单。   端起茶杯,耐心呷了一口,淡淡笑道:“陈夫人见外了。”话锋一转,道:“这事都多亏了我的孙女雪昭,我们都没帮上什么忙。”   既然乌家都这么说了,郭氏接茬道:“那我真该见一见这位雪昭姑娘,亲自谢一谢她。”   绝口不提已经和乌雪昭打过照面。   乌老夫人便吩咐门口的香青:“去叫雪昭姑娘过来给陈夫人请安。”   香青福了身立刻去请人。   小厅里又没人说话,满屋子的人,居然显得冷清。   荆氏就问郭氏和乌婉莹:“夫人、姑奶奶用过早膳没有?”   郭氏不咸不淡地道:“用过了。”又说:“家里灶上勤快,这会儿也该开始准备午膳了。”   意思就是说,乌家甭留饭。   她不吃。   乌婉莹沉默着坐在旁边,找不到张嘴替乌家找回尊严的机会。   罢了,等乌雪昭过来请完安,早点回去算了。   多待一刻,她娘家的脸就被婆母多打一刻。   焦灼中,乌婉莹发现自己居然有种迫不及待见到乌雪昭的感觉。   荆氏亦然。   大家都盼着这场“致谢”快些结束。   不多时,人终于来了。   乌婉莹一看到乌雪昭进来,简直如释重负,恨不得亲自起身欢欣鼓舞地迎接。   乌雪昭和茵姐儿一起来的。   两人一进门,就发现厅中静悄悄的,氛围十分诡异。   谁都没有说话,步子都缓慢了许多。   乌老夫人微笑吩咐道:“雪昭,茵姐儿,过来给忠勤伯夫人请安。”   茵姐儿走得快,先一步过去请了安。   郭氏脸上笑意不大明显,抬抬手,叫人随意赏了些东西做见面礼。   乌雪昭缓步走过来,给郭氏请安:“见过陈夫人。”   声音温温柔柔。   乌婉莹头一次觉得听乌雪昭说话,如听仙乐。   郭氏也只是小幅颔首,照常打赏了些东西。   今天到这儿也就差不多了。   她起身同乌老夫人道:“家中庶务繁重,我们就不多叨扰了。”   又给乌婉莹递了个眼神。   乌婉莹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跟着起身。   乌老夫人和荆氏一道起身送人。   乌雪昭往旁边退了一步,给长辈让位置。   茵姐儿站着不知道动。   乌雪昭伸手,轻轻拽了茵姐儿的胳膊,鲜红的珊瑚手串露出来,划出一道耀眼的光。   郭氏和乌婉莹正抬脚准备走。   脑袋还没完全朝门转过去,就看到了——   皓白细腕上,一条红彤彤的珊瑚手串。   婆媳两个顿时呆滞在原地,失态地瞪大了眼。   珊瑚手串来自天然,每一颗珊瑚珠的纹路都不相同。   郭氏已经见了这手串多年,上面每一颗珊瑚的纹路都烂熟于心。   她一眼就认出来,那曾经是忠勤伯府的珊瑚手串!   可伯府明明将这手串送给永宁侯府,拿去孝敬贺太妃。   怎么会在乌雪昭手腕上!   乌婉莹也傻眼了。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婆媳两个的脑海里,不约而同回想起,永宁侯夫人别有用意的那句话——不要谢错了人。   不要谢错了人。   谢错,人。   难道,忠勤伯府最该谢的人,是乌雪昭?   这不荒唐吗!   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乌老夫人和荆氏也有点懵了。   怎么走着走着……又不急着走了?   到底走不走?   荆氏喊着发呆的二人,道:“陈夫人?姑奶奶?”   郭氏和乌婉莹双双回神,态度突然间大变。   郭氏笑得格外客气真诚,说:“来贵府几回,一次都没到府上转转,不知老夫人和大夫人有没有功夫,带我四处瞧瞧?”   乌婉莹也机灵地道:“老夫人,大伯母,我也想家里的饭菜了。”   郭氏居然说:“伯府的厨子我也吃腻了,常听婉莹夸赞乌家的厨子很会做南方的菜系,我倒没怎么尝过。”   乌婉莹嘴角一抽。   刚您明明说,陈家灶上厨子勤快。   这不自打嘴巴子吗!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乌老夫人和荆氏面面相觑。   ……到底怎么回事。   茵姐儿也纳闷。   原来忠勤伯夫人会笑?   她还以为郭氏脸皮子瘫了呢。   乌雪昭察觉到她们的视线,把手腕遮了起来。   乌老夫人也只好先稀里糊涂把客人先留下,吩咐厨房准备上。   然后带着郭氏去乌家四处逛一逛。   出小厅之前。   郭氏走到乌雪昭跟前,热络道:“姑娘真生的仙姿玉貌,我见了就喜欢。”又跟乌婉莹说:“往后自家姊妹常常走动,府里的尺头、首饰多惦记着雪昭姑娘,都是一家人。”   乌婉莹乖顺道:“是。”   心里却冷哼,这会儿又不说她把忠勤伯府的东西都搬回娘家了?   午时,郭氏与乌家女眷一起用了午膳。   饭桌上一团和气。   乌老夫人跟荆氏茫茫然陪着吃了一顿饭。   直到乌婉莹旁敲侧击:“雪昭姐姐的珊瑚手串,打哪儿来的?”   乌老夫人才猜出个大概,原是看在永宁侯府的面子上,郭氏这才改了态度。   荆氏笑着告诉乌婉莹:“那是永宁侯府昨儿派人送来的,除了珊瑚手串,还有一套宝石头面、一对和田玉手镯……”   乌婉莹在心里默默补了剩下的东西:和一些没镶嵌的散颗宝石。   全是忠勤伯府拿去孝敬贺太妃的东西。   却原封不动送到了乌雪昭跟前。   郭氏听得也是心惊肉跳。   虽不知道永宁侯府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永宁侯府这是摆明了要做乌雪昭的靠山,提醒忠勤伯府,好好照拂乌雪昭。   婆媳两个坐到了半下午,太阳西沉才回忠勤伯府。   这回郭氏说话,语气和善了很多:“花宴那日,永宁侯老夫人就很喜欢你姐姐。”   乌婉莹心说,她有眼睛,看见了。   嘴上却道:“母亲您是觉得,永宁侯看上了我姐姐,要聘她去做重孙媳妇?”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郭氏想了想,却说:“你姐姐恐怕没有这个福气。”   连忠勤伯府都不要的女子,永宁侯府会要吗?   枉费乌雪昭长了那么一张脸。   乌婉莹好奇道:“母亲怎么这么说?”   郭氏古怪地看她一眼,反问道:“你不知道?”   乌婉莹摇头。   郭氏哼笑一声,也就不往后说了。   既然蓝氏只告诉她,而不告诉乌婉莹,说明这事乌家不想让乌婉莹知道。   乌婉莹知道了会坏事儿。   不论如何,看在永宁侯府的面子上,她也不会将这秘密告诉乌婉莹。   乌婉莹独自纳闷许久。   到底是什么事,乌家瞒着她,连婆母也瞒着她?   乌雪昭身上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能决定乌雪昭的婚嫁高低?   莫非与乌雪昭的生母有关?   她是曾经听说过,乌雪昭的生母江氏,当年死的蹊跷。   -   七夕。   桓崇郁在乾清宫里与大臣议政到天黑,要不是念在有的阁臣年纪太大,接连几日的议政太过为难他们,他才不会早早放他们走。   阁臣走后,郑递了茶过来。   桓崇郁喝了半盏,润了润喉咙,问道:“什么时辰了?”   郑喜道:“还算早,还不到戌时。”   桓崇郁淡声道:“戌时还早?”   郑喜笑回:“今日七夕,民间有灯会,外头正热闹,戌时可不还早着吗。”   桓崇郁不置可否。   郑喜又继续禀道:“何太医给永宁侯看过脚伤,说也没大碍,好好保养就是了。太后这些日得了风热,也病了,差人到奴婢跟前过来递过话,让您……”   剩下的话,他就不敢说了。   太后“生病”的病因,在于天子让薛芷语在永宁侯府里头丢了脸。   这会儿拿乔,等着桓崇郁过去服软。   怎么可能呢。   郑喜心说。   桓崇郁其实知道这事儿,自永宁侯府回来之后,朝中就有言官上了折子指摘他。   不过一两日之后,朝堂里就再没这类桓崇郁不想听到的声音。   如果太后不生病,他都差点忘了有这回事。   桓崇郁起身道:“病了就请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郑喜道:“仁寿宫里的人说,还没请。”   桓崇郁冷冷一笑:“那就病着。”   桓崇郁回寝宫里,换了身常服,吩咐郑喜:“去十王府。”   皇上要出宫了。   郑喜连忙去叫了锦衣卫指挥使谢秉期,带了精锐人手随驾。   桓崇郁低调地回了一趟十王府。   别的皇子都在宫中,或者封王去了封地。   偌大的十王府,只有他一个人居住。   从王府正门一路进去,府里静悄悄的,甚至在黑夜里有些死气沉沉。   和外面花街灯如昼的夜景,是两种天地。   多年以来,王府里都是这样的。   郑喜都觉得过于孤寂,叫人赶紧掌灯。   桓崇郁冷淡地说:“不必。”   从前住皇宫中,是在热闹中感受孤寂。   后来住王府,是在孤寂中感受街外的热闹。   并没什么大区别。   他早就习惯了。   桓崇郁回寝居之处看了一眼。   登基匆忙,还有许多旧物都没搬进皇宫,比起乾清宫,这里才更有他常常居住的气息。   旧物也没什么好看的。   回到这里,竟有些意兴索然。   郑喜就道:“皇上,听说南方大族里的举人,花二十年功夫调|教出来一个戏班子,今年到京城梨园里来了,一票难求。皇上不如去听一听戏?”   桓崇郁睨他一眼,道:“你消息倒灵通。”   宫外的事都一清二楚。   郑喜笑笑:“只要能叫皇上高兴的,奴婢都会留意。”   累了几天。   桓崇郁边走边说:“去听听看,二十年调|教了个什么出来。”   谢秉期护驾,送桓崇郁去了梨园。   郑喜也是神通广大,居然提前弄好了三个位置最好的私密的雅间,中间留给桓崇郁听戏,左右两间留给乔装的锦衣卫们。   说来也巧。   乌雪昭今日也出门听戏来了。   家里养不起戏班子,乌老夫人还算开明,像这样的佳节,准许她们出门。   她跟茵姐儿带着仆妇,到梨园里定雅间。   一票难求的地方,临时定雅间,自然是难了。   但她们运气好,提前订的雅间一位客人不来了,腾出了位置。   偏偏运气又不够好,有人要加钱抢。   只见对面的小娘子,也是头戴帷帽。   彪悍仆妇挡在前面,丝毫不肯让步。   一定要抢了这雅间。   乌雪昭不想生事,但是难得出门一趟,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她让灵溪出去交涉。   那头不知怎的,似有敌意,拿了银子出来就要求梨园老板立刻把位置给她们,不留商量余地。   茵姐儿一眼认出来了:“姐姐,是薛家姐妹。”   乌雪昭定睛一看,大的牵着小的,可不正是薛芷语和薛明萱。   永宁侯府的事闹得太大,姐妹俩嫌丢人,出门都戴了帷帽。   薛芷语也看到乌雪昭和茵姐儿的小动作,心知已经被认出来了,更加强硬,亮出身份压人。   茵姐儿不服,脸颊气鼓鼓的。   薛明萱这几日也上火,嘴巴都燎泡了,正愁火气没地方发。   她就不信,出了永宁侯府,乌家还有人给她们撑腰不成!   眼瞧着剑拔弩张。   梨园老板赶紧出来调停:“贵人们别动气,有位客人腾出了一间雅间,都有位置,都有都有。”   这才平息了风波。   薛家姊妹携仆妇赶紧走了。   茵姐儿轻哼一声。   梨园老板过来引乌雪昭入席,又悄声对乌雪昭说:“姑娘,让雅间给你们的贵人就在隔壁,说与您十分相熟。您若方便,过去请个安。”   十分相熟?   谁呢?   “有劳老板,我知道了。”   说完,乌雪昭还没进门,说完就往隔壁一看。   骤然一愣,门口站着盛福。   隔壁的是天子?!   茵姐儿入了雅间坐下之后,一脸好奇:“姐姐,那里面是谁?”   乌雪昭胡诌道:“……永宁侯府的人,我过去请个安,你别乱跑。”   茵姐儿点头,“噢”了一声。   笑一笑,眼睛却并不老实。   乌雪昭戴着帷帽过去。   下次见的“下次”,来得还真快。   作者有话说:   这三天都提前更新,,之后就恢复正常时间中午十二点更新。   明天,明天,明天一定要早点来_(:з」∠)_   顺便红包敬上~ 第25章 (一更)   乌雪昭去隔壁时, 在廊上碰到了薛明萱,她带着仆妇,似乎是准备去楼下出恭。   天子所在的雅间, 门轻轻掩着,只要推门进去就好了。   乌雪昭打算避开薛明萱进去,有意放慢了脚步。   薛明萱的帷帽早就取下来了, 在和乌雪昭擦肩而过时, 朝雅间里面一瞥, 看到一扇屏风。   至于屏风后面的人是谁, 却看不清, 似乎不像女子身形。   她感觉有些诡异。   所以小孩子家, 口没遮拦地喊道:“乌家的,你鬼鬼祟祟干什么——里面的人是个男子?”   廊上安静了一霎。   若无证据, 这是损害女子名节的污蔑。   薛家仆妇赶紧出言制止薛明萱,又抱歉地看向乌雪昭。   薛明萱顿时有些后悔自己说话轻浮, 却并不觉得冒犯。   反正对方是小官之女,又不是什么高门嫡女。   表情上一会儿懊恼,一会儿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殊不知, 隔壁的锦衣卫随时准备出来清场、拿人、封口。   就等谢秉期发号施令了。   乌雪昭缓缓侧身,同薛明萱见了礼。   从容淡定地解释道:“劳薛姑娘关心,里面坐的是家兄。”   薛明萱倒也没怀疑, 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私会男子?   若叫人撞见,隔日就该吊白绫死了算了。   她又急着出恭, 并未多计较,转身走了。   薛家的仆妇同乌雪昭欠身致歉, 临走前还说了句:“我家小姐无心之言, 冒犯了姑娘。幸好左右无人, 没人听见,望姑娘别往心里去。”   乌雪昭一点头,推门而入。   隔壁的锦衣卫和其他内侍,自然也退回去,同时收敛了锦衣卫血腥的气息,隔墙护圣驾。   进了雅间,乌雪昭也看到了一扇纱质的屏风。   后面有一张罗汉床,还有一副桌椅。   天子就在椅上坐着,面朝着向东的窗。   那窗打开之后,可以完完整整地看到戏台子,是梨园里看戏最好的位置。   但窗户并未打开,牢牢紧闭,将吵杂都隔在屋子之外。   这里面静谧,幽暗,还有些夏季翻云覆雨过后的潮热。   两盏纱灯立在角落里闪动,火红的烛光跳到天子冷白的脸上,覆上一层温和的玉色,却暖不了他的眼眸。   只见天子幽幽侧目过来,狭长凤眸轻敛,薄唇里的声音带着点夏夜里不该有的凉意:“过来。”   他抬手示意。   莫名心中微凛。   乌雪昭走过去,甚至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   刚要福身行礼。   又被他扼住手腕,直接狠拽到跟前。   她的大腿抵在了他的双膝上,身子微微往天子脸上倾倒。   怕摔。   乌雪昭不由自主伸手,扶住了天子的双肩。   脑袋稍低,低出浅浅的红晕,今日是一身青碧衣裙,越发衬得人如白云出岫,眼似皎月腾升。   桓崇郁松开手,揽住她的腰,往腿上带了几分。   他腿长,又故意虚虚并拢,不给她留站立余地。   这姿势她根本站不稳,努力撑着他的肩头,才堪堪能够不失态、不冒犯地他同天子相顾而言。   胳膊和腰,都颇为费劲。   桓崇郁似不觉得她腰间吃力。   左掌轻托在她后腰上,有意无意轻抚,摩挲他常戴的那枚玉扳指似的。   他挑起眼尾,游刃有余地,以坐姿逼供:“方才你说朕是你的什么?”   乌雪昭哑然。   家兄……   她真胆大,怎么敢说天子是她兄长。   可眼睫已经无法再垂,与天子离得如此之近,双眸中惶惶之色,暴露无遗。   两度轻启檀口,未出一言。   乌雪昭索性放弃,越发的沉默。   这是又不打算说话了。   桓崇郁眼中冷色不减,右掌覆上那一团。   隔着夏日薄衫,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乌雪昭脊背发颤,眉头轻蹙,胳膊都软了几分。   有些撑不住了。   “家兄?”   桓崇郁拇指上的玉扳指,似无意间擦过了那一点隐隐透出来的朱蕊。   轻笑着替她作了回答。   乌雪昭猛地弯了腰肢,彻底跌倒在天子怀中。   恰好与他交颈。   起起伏伏的呼吸喷在他的下颌处。   桓崇郁宽肩窄腰,手臂修长瘦劲。   金线玄衣勾勒出的身形轮廓,冷厉霸道。   对比之下,怀中人此刻就像荷风里的一支冉冉芙蕖,腰肢一捏就断似的。   叫人怜娇。   桓崇郁脸无波澜,眸色却黯了许多。   横抱起乌雪昭起身,宽袖一覆,往外走去。   男子越来越烈,而女子却越来越软。   乌雪昭已经暂时起不来了,只能攀附住他的肩,克制住不匀的气息问道:“皇上……您要带臣女去哪里?”   “朕的家。”   桓崇郁哑声说。   十王府,桓崇郁曾经睡过的旧榻上。   一室春。   桓崇郁浑身出了薄汗,眼前雪浪翻涌,而她唇齿紧咬,一点声响都没有,根本令人不满足。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俯身吻下去。   顷刻间,终于听到了满意的声音。   -   乌雪昭醒来已是隔日清晨,醒神后,想起茵姐儿还在梨园,而她彻夜未归……   悄悄从床榻上爬起来,惊动了桓崇郁。   明明只是碰到了他的大拇指,没多大的动作。   可天子却偏偏醒来了。   桓崇郁睁开眼,冷而慵懒地往她脸上掠了一眼。   喉结轻滚,嗓音还带着清晨醒来的喑哑:“干什么?”   乌雪昭又坐回去,嗓音温和清浅:“臣女该回家了。”   桓崇郁大抵明白她的心情。   只是昨夜见她累了,未曾多言。   喊了郑喜进来,在蓝绸帘外面交代。   郑喜的声音缓缓地送进来:“乌姑娘放心,您的妹妹已经安然无恙送回去了。永宁侯府的马车在外面等着,一会儿自送您回去。”   安定了乌雪昭的心。   桓崇郁在枕头上,淡淡瞥了乌雪昭一眼。   “这下放心了?”   乌雪昭点了点头。   郑喜要是这点事儿都办不好,就不会在他身边留到现在。   桓崇郁闭上眼,皱眉揉了揉眉骨,发觉手里少了什么东西,睁眼一看,玉扳指不知掉哪里去了。   随口吩咐:“替朕找找。”   乌雪昭见天子手指上空空如也,当然知道丢了什么东西……   她往床榻上左右一看,玉扳指被压在天子的枕下。   “在您枕下。”   桓崇郁也没了睡意,起身推开枕头,拿起玉扳指。   却没戴。   伸到乌雪昭面前,淡声说:“替朕戴上。”   乌雪昭去接玉扳指,碰到了天子的指头,他的手带一点锦被里裹出来的余热,虽硬却有温度,触感不差。   她拿着玉扳指,想往桓崇郁手上套。   但不知套左手还是右手好。   桓崇郁勾唇:“已经忘了?”   经天子一提醒,乌雪昭更忘不了,她拉起他的右手,轻轻握住,套上了他的大拇指,轻声说:“好了。”   桓崇郁叫了宫人打水进来。   二人洗漱后,还未换掉昨日的衣衫。   昨夜同眠只是临时起意,乌雪昭没得换,桓崇郁是单纯的懒得换,今日在王府里头,倒还住的舒服,暂时不想回宫。   两人简单用过早膳。   桓崇郁回了之前用的书房。   乌雪昭在王府里也不好随意走动,天子去哪儿,她就跟去了哪儿。   进了书房,见天子在里面执刀雕刻。   这种需要静心的事,她怕打扰,撩起帘子没一会儿,就放下准备转身走了。   里头却叫住她:“进来。”   乌雪昭又转身进去。   这座王府的书房并不大,就一把椅子,被天子坐了,她没得坐。   临窗站在书桌旁。   桓崇郁有些日子没雕刻了,有些手生,如今也不能伤了手,动作很慢。   乌雪昭像看蚂蚁爬树似的仔细。   桓崇郁吹掉石屑,淡淡一笑,问她:“好看?”   乌雪昭点头说:“好看。”   天子的手好看。   桓崇郁忽生出新的意兴,停刀问道:“朕教你?”   乌雪昭抬眸,定定看着桓崇郁,鬼使神差点了头。   桓崇郁先放下刀,拉着她坐到自己身上。   她身子软,坐下时,似乎弹了一下。   然后他才环住她的腰,重新捡起刻刀和另一块还没用过的新石料,跟她说:“试试。”   乌雪昭拿刀又拿石料。   石料贵重,刀也锋利。   她不太敢下刀。   桓崇郁便握住她的双手,教她怎么发力。   正经教学要学相石、打坯、凿坯、修光、磨光。   乌雪昭第一步相看石头都省略了,用的是桓崇郁之前就找好的石料子,这会儿又直接上手开始凿坯。   压根学不好。   但她居然学得很认真,下刀的轨迹,像那么点样子。   要不是后来掌刀不稳,差点割了手,桓崇郁不会让她停下。   乌雪昭放下刀和石料,手有些酸软。   桓崇郁见她揉了揉手,捏住她纤细的腕子,调侃道:“这么没劲儿?”   乌雪昭想说。   和您的身子比,谁在您面前有劲?   就听天子饶有深意地嗤笑道:“挠朕的劲儿倒不小。”还故意捏了捏她的手腕。   乌雪昭抿了抿唇,盯着桓崇郁覆在她腕上的手掌,抱歉地说:“臣女不是故意的。”   桓崇郁也没真要跟她算账。   何况床榻上的账,那也不是这么算的。   “朕有早些年刻的料子,好像还留着,给你拿去琢磨改刀?”   早期刻的东西,更容易暴露新手遇到的问题。   倒算是个好参考。   乌雪昭敬领了,道:“谢谢皇上。”   桓崇郁在她臀|上拍了一下,开始赶人:“你压着,朕怎么拿?”   垂眸又往怀里睇她一眼。   乌雪昭赶紧起身,走到一侧让出位置。   桓崇郁把多宝阁顶上的木匣子找了出来,放在桌上打开,让乌雪昭自己挑。   里面石头多种多样,因保存得好,瞧着都还新亮。   乌雪昭就跟捡河边的鹅卵石似的,一块儿一块儿挑捡。   她手指细白,在五颜六色的石头间流转,举止漂亮可爱。   桓崇郁抿去了唇边的淡笑。   说是早期刻的,其实模子也都成型了。   乌雪昭低头找了半天,觉得这都是能摆出去卖的品相。   只不过……帝王不缺这点银子罢了。   乌雪昭捡了三块,抬眸问:“皇上,我拿这些行吗?”   桓崇郁已经在重新操刀了,头也不抬地说:“都拿去也行。”   要不了那么多。   乌雪昭只拿了三块儿,就把木匣子盖上,凝神看天子手里的刻刀,怎么将玉石变成另一个崭新的模样。   乌雪昭觉得,雕刻这事和女红一样,还挺适合她。   眼下看来,也适合天子。   她记得听说过,天子以前是“哑巴”。   当然现在谁都知道,他那时是装的。   装了十多年。   大抵忍下太多话,才需要用刻刀这样锋利的东西,一刀一刀将腹中言语销毁掉。   乌雪昭不禁看向天子,但见他收刀自如,轻重拿捏有度。   早就喜怒不形于色,举手投足间,可以轻易执掌他人生死。   显然已经过了需要费力隐忍的阶段。   可难道没有实在是忍不了的时候吗?   他会怎么办?   乌雪昭不知自己出了神。   回神过来,那双凤眸已然锁住了她的眼睛。   像是被人揪住小辫子,她刚想转眸错开,桓崇郁问她:“在想什么?”   乌雪昭刚张了嘴,话没说出口。   桓崇郁掌中玉石搁在了桌上,砸玉玺似的,弯着唇角,声音微冷:“少糊弄朕。”   乌雪昭:“……”   书房里静默了一会儿。   乌雪昭实话实说,她轻轻眨着眼,嗓音温和似水:“臣女是在想,您从前有没有忍不住想说话的时候。”   桓崇郁眉尾轻挑。   这是从哪里扯出来的事儿?   和眼下的事,有一点沾边吗?   然而,他却突然凝视着乌雪昭,眼色深沉地问道:“心疼朕?”   乌雪昭微愣,抿了抿唇,竟不知如何作答。   良久,才意识到。   好像是心软了一瞬。   她红着脸,说:“是。”   桓崇郁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死活发不出去更新,迟了几分钟。   明天中午十二点二更。 第26章 (二更)   桓崇郁一高兴, 就愿意跟乌雪昭说自己的事。   又把乌雪昭抱在腿上,不过这回是面对面。   他俊美的脸就这样压在眼前,乌雪昭其实觉得压迫, 手一直撑在他胸膛前,微微抵着些。   桓崇郁其实也没有离她太近。   他靠在椅子上,这样比较舒服。   两人一个神色自若, 一个有些紧张, 朱唇浅抿。   桓崇郁撩起冷白的眼皮, 缓声道:“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乌雪昭水灵灵的双眼里, 有些好奇的光芒, 一时间更生动了, 轻声问道:“那您怎么办呢?”   桓崇郁淡声道:“含着麻核,就说不出来话了。”   他说得风轻云淡。   乌雪昭却头皮发紧, 总觉得麻核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攥紧了他的衣襟,又问:“麻核是什么?”   桓崇郁告诉了她麻核的作用。   那是锦衣卫对重刑犯用的东西, 塞进嘴里之后,哪怕亲眼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肉|身受凌迟之苦,也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死得痛苦又安静。   不磨锦衣卫的耳朵。   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 桓崇郁的嗓子其实真的坏了,的确不能说话。   后来能靠自己忍住不说话时,便不必再对自己用这样的手段。   乌雪昭脸色顿时白了些。   她也只是普通的闺阁女子, 这种东西……听了不免害怕。   但也没有多惊慌失措。   怕过之后,乌雪昭又望着天子。   他对自己可真狠。   桓崇郁看着乌雪昭软下来的眼神, 轻勾唇角。   还有更残忍的他没说。   有人怀疑他装哑巴,想方设法地试探, 他也就只能对自己再更狠一点。   坐上那把宝座的路途中, 连一颗小草都偷偷带刺, 拼命阻挠。   若不狠,现在他已身首异处。   哪里还能抱着她这样说话?   罢了,到底就是个小姑娘,不吓她了。   “朕该回宫了。”   桓崇郁又拍了拍乌雪昭。   乌雪昭自觉地站起来。   脸颊也不像上次被拍的时候一样红了。   桓崇郁去内室里换了衣裳。   出来时,正准备走。   乌雪昭想恭送他。   桓崇郁走到她面前,问道:“你还许了朕一份谢礼。”   乌雪昭两手空空如也,抬眸不语。   桓崇郁敛眸道:“想赖账?”   那可要打她手心了。   乌雪昭摇摇头,答道:“臣女想送您护腕,行吗?”   桓崇郁像是觉得满意,问她:“什么时候?”   乌雪昭居然被他带跑了,很认真地问:“您想什么时候要?”   桓崇郁捏了捏她的脸颊,俯身过来,低声淡笑道:“你自己挑个日子。”   乌雪昭“嗯”了一声。   走之前,桓崇郁又赞她:“碧衣也衬你,不过朕还是看惯你穿紫衣。”   紫色艳,她适合秾丽的颜色。   扭头吩咐郑喜:“送她回去。”   乌雪昭屈一屈膝,道了别。   桓崇郁回宫了。   郑喜亲自把乌雪昭送上永宁侯府的马车,也不用多交代,贺家的人,自然会把事情办妥。   乌雪昭安心坐上马车。   手里的三块石头,装在了一只小小的荷包里。   半道上,车夫停了下来。   乌雪昭在帘后问道:“怎么了?”   车夫道:“路上有一只小狗儿,小人想避开它,惊扰了您。”   乌雪昭撩开帘子偷看一眼,雪白的一只狗,奄奄一息躺在路中间,受伤了似的。   她跟车夫说:“抱来给我看看。”   车夫忙下了车,去把小狗抱起来,送到车帘后。   后面还跟着一辆侯府的马车,见前面的车不走了,管事妈妈往这头看了一眼,眼见前车很快又继续前行,便没管了。   乌雪昭坐车里,抱着呜咽的小狗,蹙了蹙眉。   可能伤了内脏,不知还能不能活。   先带回去再说。   到了乌家,乌雪昭抱着狗,弄脏了自己的衣服。   实在失态。   贵女少有如此。   车夫心道,漂亮姑娘,心也软得很。   荆氏见到乌雪昭脏兮兮时,脸色一变,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乌雪昭抱着狗,说:“它弄的。大伯母,我没事。”   荆氏这才放了心。   剩下的事,也不必乌雪昭操心了。   她抱着小狗回了院子。   永宁侯府的管事妈妈蓉妈妈和荆氏道谢:“……得亏昨天看戏时遇到雪昭姑娘,送了我们家奶奶回去,奶奶年轻,刚怀上身孕,自己都不知道,您说这多吓人。”   又奉上了谢礼。   荆氏推辞两句,不大好意思地收了。   等永宁侯府的人走了,喜气洋洋跑去老夫人院里说:“雪昭姑娘和永宁侯府是真有缘分。”   乌老夫人若有所思。   可能,真是天赐缘分?   她叮嘱荆氏:“你也去永宁侯府送些东西。”   荆氏思索过后,拿不定主意:“您觉得送什么好?”   乌老夫人说:“咱们觉得贵重的,永宁侯府未必瞧得上。送些铺子里像样的东西过去,再带些万金油。”   荆氏有了主意。   乌家有些薄产,纸张生意做的小有名气,一些花笺精美且富有意韵。   也不图多亮眼,就图个礼尚往来。   她还把丈夫藏多年的几刀宝贝宣纸,也一并拿了出来。   茵姐儿跑去了蘅芜苑,见到乌雪昭正在给小狗洗澡,兴奋道:“姐姐,给我养,给我养!”   乌雪昭瞧着她,问道:“那你能好好养吗?”   茵姐儿忙不迭点头:“能!”   灵月打趣道:“小姐可舍得把自己的吃食分给它?”   茵姐儿毫不犹豫说:“自然舍得。”   乌雪昭都笑了笑。   幸好小狗没有伤内脏,就是皮上有些外伤,洗干净,养好外伤就好了。   小狗儿最后被茵姐儿抱走了。   她倒是很会得了便宜还卖乖,私下里跟乌雪昭悄悄道:“姐姐,昨儿在戏园子里,你是不是还碰到了永宁侯府的那位郎君?”   乌雪昭眼皮子一跳,脸色淡定:“你看见了?”   茵姐儿摇头,古灵精怪地说:“我猜的。”笃信道:“肯定是他想见你,才撺掇他们家奶奶把你给带去侯府,我猜的对不对?”   乌雪昭摸了摸茵姐儿的头发,温声说:“嗯,对。”   茵姐儿挤眉弄眼道:“那我可有口福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想法子要见你呢。”   总算抱着狗走了。   乌雪昭搬出绣绷,坐下廊下,给天子做护腕。   她想了想他手掌的尺寸,拿自己的手比了比。   这么一比,她的手可显真小。   几日后,荆氏打算去灵空寺上一次香。   这是家里日常的惯例。   茵姐儿巴不得出门,自然要跟着去的。   乌雪昭也被拖着去了。   郑喜将消息传到桓崇郁耳朵里。   “灵空寺?”   桓崇郁搁下笔。   这就是他跟乌雪昭第一次撞见的地方,至于她为什么会那样子出现在那里,他还不知道。   桓崇郁吩咐道:“她年纪小,性子内敛。你多盯着些。”   郑喜这回是切切实实的心惊。   天子是真的对乌姑娘上心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还是凌晨过一分。   之后就都恢复正常更新啦。 第27章   上寺庙的路被堵着了。   乌家的马车在半路上停住, 等着前面疏通好。   乌雪昭和茵姐儿坐在马车里,听见附近有别家人等得不耐烦,在抱怨。   茵姐儿觉得声音熟悉, 挑帘子往外一看,瞪了瞪眼道:“姐姐,你看, 薛家姐妹。”   乌雪昭瞧了一眼, 那头站的还真是薛家的仆妇, 听那跋扈的声音, 似乎是薛明萱在冲下人发脾气。   茵姐儿“嘁”声道:“真够巧的。”   荆氏瞪了女儿一眼, 敲打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话的?少张望, 老实坐着,不然下次出来进香再不带你了。”   茵姐儿老老实实放下帘子, 挨乌雪昭坐得更近,小脸上各种表情很生动。   薛明萱也看到了乌家的仆妇。   斥了办事不利的仆人, 重新踩着小厮的背,登上马车,坐进去和薛芷语说看到了乌家的人。   薛芷语坐在马车里, 脸色不大好。   近日霉运缠身,出门进香祈福求个好运。   这会儿听说又碰到了乌雪昭,脸色越发不好, 皱眉道:“怎么哪里都有她。”   不过,薛家和乌家肯定不是去一个地方。   这条路不光通往灵空寺, 还通往国寺阜光寺,阜光寺的茶艺、佛法远近闻名。   但只有达官显贵才有资格去阜光寺, 乌家只能去在民间香火旺盛的灵空寺。   幸好两家人碰不到。   不然薛芷语心里更烦。   薛明萱在车里嘀咕道:“怎么出门进香, 她哥哥倒是不跟着了。”   薛芷语疑惑道:“什么哥哥?”   薛明萱把梨园看戏那天看到的事, 告诉了薛芷语。   薛芷语顿时眉头皱得更深了,奇怪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家兄?她哪里来的兄长?”   薛明萱一愣:“她没兄长?”   薛芷语说:“……除非是堂兄。”乌家没分家,堂兄自然也是亲兄。   薛明萱是小孩子,有时说话不过脑子,只是信口胡诌。   薛芷语却敏感许多,她可不认为乌雪昭见自己家兄,会给人一种鬼祟之感。   她唤了个婆子过来,附耳吩咐了几句。   薛家的婆子便跟去了灵空寺。   别的没打听到,却打听到一件怪事。   乌家的马车去了两趟。   第一趟是乌雪昭和荆氏坐的马车。   第二趟是蓝氏坐的马车,和忠勤伯府的马车汇合了之后,一起去的灵空寺。   一家子分两趟出门进香,也是稀奇了。   荆氏也觉得稀奇,出来进香竟然碰到弟妹蓝氏和姑奶奶乌婉莹。   她在宝殿门口,问蓝氏:“弟妹要过来,怎么不跟我一道?”   蓝氏一脸尴尬,淡声说:“不知你们要来,早就约好了婉莹过来,没成想遇见你们。”   乌婉莹也心虚,觑了觑乌雪昭。   早知道她今天也来,她跟养母就改日再过来。   荆氏一时没想起来,就跟蓝氏道:“那走吧,一起去进香。”   这时,灵空寺的知客师傅过来,跟蓝氏说:“夫人,七月下旬有日子,寺里可以为您亡子做一场法事。”   这个月是蓝氏儿子的忌日。   宝殿门口都静了。   乌家的主子和仆妇们,一下子都不说话,个个脸色怪异。   气氛顿时诡异到知客师傅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蓝氏已经不觉尴尬,脸色如常地回知客师傅的话,口吻平静地说:“我这就把儿子的生辰八字写给师傅,烦请师傅早早为我准备好,千万不要出丁点差池。”   那是她这一生中,唯一的亲生孩子。   知客师傅道:“夫人请随我来。”   蓝氏点了点头,转头看着荆氏道:“大嫂,你们去进香,我就不过去了。”   乌婉莹也道:“大伯母,我陪母亲去给弟弟准备法事。”   荆氏应了一声,不大自在地笑道:“你们去吧,我带着这两个丫头去进香。”   蓝氏和乌婉莹终于带着乌泱泱的仆妇走了。   荆氏一转脸,立刻看着乌雪昭,只见她仍是一脸平静温和,站在廊下,山上的微风温柔拂过她的眼睫,她自岿然不动,只有如水的眸子,似搅碎了清冷的月光,凄清破碎到叫人心疼。   荆氏拉起乌雪昭的手,轻声说:“好孩子,走吧,我带你去进香。”   侄女的手又白又软,却凉凉的。   然而乌雪昭却是浅声应“好”,没什么难过的情绪,转头牵起茵姐儿的手,一起去进香。   荆氏带着乌雪昭去进香。   原本活泼的茵姐儿也不怎么说话了,紧紧攥着乌雪昭的手,生怕她跑掉似的。   荆氏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蓝氏的儿子才长了几个月大,都去世十年了,到了今天居然还在大张旗鼓为亡子做法事。   倒不是说,她觉得做法事有什么问题,大张旗鼓也没问题。   根源在于,蓝氏每次做法事,都是明晃晃做给乌雪昭看的,意在刻意提醒乌雪昭——我儿子死了,你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弄得一家子都不自在。   独独今年蓝氏有意避开乌雪昭做法事。   中间缘由,荆氏也知道,乌雪昭和忠勤伯府相看的事,就是毁在灵空寺这里。蓝氏身为始作俑者,不愿有人想起或者提起那件事,所以不想大家都一块儿出现在这里。   丫鬟从沙弥手里拿了香。   荆氏磕头敬拜菩萨,不求别的,这次只求她这侄女,日后前途坦荡,有个好婚事,嫁个如意郎君,多疼疼她。   乌雪昭也接了香,朝普度众生的菩萨拜下去。   向菩萨求一份安宁平和。   敬了香。   乌雪昭便起身上了香。   荆氏上香之后,笑着跟乌雪昭说:“难得出门玩,你们姐妹俩去逛逛。我去听住持讲讲经。”   乌雪昭点头道好。   荆氏又悄悄冲茵姐儿招手,在她耳畔吩咐了点小任务。   茵姐儿笑“噢”一声,就跟着乌雪昭一起在灵空寺里观景去了。   荆氏没说的,就是想让茵姐儿打听一下,乌雪昭和陈炜峰相看的那日,究竟出没出事。   这侄女心事藏得深,她若不想说的话,谁都不知道。   就看茵姐儿那小滑头,能不能套出些什么。   茵姐儿变着法提起那日的事,轻声问乌雪昭:“二婶子那天是不是把你一个人丢在灵空寺里?”   乌雪昭眼睫微颤,抿了抿唇,说:“嗯。”   就带着茵姐儿去看观景台,不愿多说。   脑子里却不由得想起了那日的事。   相看的那天。   她照常坐上了家里的马车,来了灵空寺。   蓝氏说忠勤伯夫人要过来见她一面,让她在厢房里等,她听蓝氏的话,没带丫鬟,身边只有蓝氏和蓝氏的管事妈妈,后来不知怎的,昏昏欲睡,在厢房里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厢房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她被遗留在了寂静的厢房里。   她不知道蓝氏怎么能够支开人,将她一个人留下。   她想回家。   睡眼朦胧过来开门,门锁了。   随后院子里就是一阵奇怪的动静,噤若寒蝉的沙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吓得她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院子里静了,她才敢开门出去。   撞见了一个脸色发红,额上冒汗的俊美男人。   外面是锦衣卫,着宫装的内侍。   这人身份,不言而喻。   男人说他中了催|情|药。   乌雪昭没经历过,但长这么大,闲书看过几本,男女之事略听说过一些,连猜带蒙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   男人看到屋子里有女人,也很惊讶。   进来之后,难受地哑声说:“朕不会强迫你。想清楚。”   乌雪昭从来规矩,从小就很少犯错,是左邻右舍口中的乖巧孩子。   她不知那日怎么鬼迷心窍了,点了头。   明明十几年都没怎么做过出格的事。   那是唯一一件。   也是最石破天惊的一件。   后来蓝氏终于想起来让马车过来接她。   乌雪昭心想,应该是忠勤伯府和乌婉莹的亲事定下了。   那日,她辞了天子,若无其事地坐马车回家。   家里人问,她都说没事,就是在厢房里睡着了。   之后那件事,大家也都不提了。   好像没发生一样。   -   蓝氏和知客师傅商定了做法事的排场、日子。   又给孩子去祈了福。   心里不由自主想起,刚才撞见荆氏和乌雪昭的尴尬情景。   她自问也不是多大奸大恶的一个人,坏了乌雪昭的亲事,多少有些心虚。   但那点心虚,很快就被痛苦给湮灭了。   她可怜的孩子啊。   要不是乌雪昭,她也本该有自己的亲生血脉承欢膝下。   不至于收养乌婉莹聊以慰藉,以平丧子之痛。   真要要是追根溯源,都怪乌雪昭自己。   乌雪昭失去伯府的婚事,是她自作自受,也是她该还的债。   乌婉莹给蓝氏供了长生牌位过来,兴奋地跟蓝氏说:“母亲,今天住持当殿解签,咱们也去抽一个。”   这里的住持擅医术与佛道,主持寺庙二十余年,颇有名气。   不少百姓过来寻医问药,或是听经、求签。   其中求签一项最为难得,住持只逢有缘日子才解,而且解得十分灵验。   今日便是有缘日。   蓝氏一听,也来了兴致,被乌婉莹扶着起身,说:“你去求一支签,让住持帮忙解解。”   荆氏听说住持今日解签,赶紧把乌雪昭和茵姐儿叫了过来求签。   乌婉莹母女两一过去,自然又碰到了乌雪昭。   大家求了签,先后排了队,让住持帮忙解签。   “求什么?”   乌婉莹答道:“前途。”   住持跟乌婉莹说:“中签。”   蓝氏有些不满意,乌婉莹也是眉头一皱,这怎么会是中签。   后面连解签的话都没听下去。   荆氏也不明白,都嫁去忠勤伯府了,还是中签?   那得嫁去什么人家,才是上上签?   轮到乌雪昭。   荆氏把人推过去,替乌雪昭说:“求的姻缘签。”   住持一看,微怔,笑道:“恭喜姑娘,上上签。”   蓝氏原不想计较,可乌雪昭的居然是上上签,她女儿却是中签。   这怎么可能。   以乌雪昭的身子,将来嫁个秀才就不错了,就算秀才有出息,熬到位极人臣,那也得二三十年吧,临到死再享受荣华富贵,算得上什么上上签?   乌婉莹却是暗惊,莫不是乌雪昭真要嫁去永宁侯府?   若是如此,这上上签倒是准。   想起永宁侯夫人的敲打,她越发信这签文,虽然心里发酸,还是咬咬牙忍了,谁让侯府门第难以高攀。   乌婉莹出神间,蓝氏已经和住持抢白上了:“听说住持解签一向准,怎么这回失了水准?”   住持能看出些端倪,笑容和善:“人各有机缘,这签也是说的个人运道,不能和他人比。”   意思是说她女儿的前途以后比不上乌雪昭?   蓝氏更加恼火。   睁眼说瞎话!   乌婉莹忙出来劝道:“娘,签文也不可全信。”一扭头,言语里明显刻意讨好着乌雪昭:“我不是说姐姐你的签文解错了,姐姐你肯定会有好机缘。”   蓝氏一阵气短。   她也不会真的跟僧人争吵,暂且脸色沉沉地离开了。   出了寺庙,蓝氏便拧眉道:“婉莹,你怎么还要看乌雪昭的脸色说话?你可是忠勤伯府世子夫人!”   乌婉莹有苦难言。   谁想看乌雪昭的脸色啊,她也不想看。   可她今天敢阴阳怪气,以后乌雪昭要真的嫁到永宁侯府,她的日子还能好过吗?   -   荆氏却很高兴乌雪昭求出上上签,回去的路上,一直就拍着乌雪昭的手,说:“瞧见没,上上签。日后凡是相看,不要敷衍懒怠,就算注定是上上签,遇到机会也要自己好好把握。”   乌雪昭乖巧垂首。   心里纳闷。   她跟天子,竟是上上签?   妃嫔跟天子,何谈姻缘呢?   君君臣臣而已。   怎么把握?   玄学之说,怎可全信。   乌雪昭置之一笑。   作者有话说:   吃坏了东西胃痛,二更看缘分了qaq   周二之后,恢复正常更新,每天中午十二点,别等错时间啦。 第28章   “乌姑娘和她大伯母一起去灵空寺里祈福, 她继母也去了,不过却没和乌姑娘同乘,而是和她那养女, 也就是忠勤伯府的世子夫人一同去的。”   郑喜得知乌雪昭进香的动向后,三言两语捋清楚重点,说给了桓崇郁听。   不过他也没有神通广大到这种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消息是锦衣卫谢秉期递过来的。   谢秉期可是连内阁里头, 阁老们晚上暖床丫鬟的肚兜是什么颜色都知道。   何况只是女眷进香的小事。   桓崇郁对暖床丫头的肚兜没有兴趣。   他可不想灵空寺里再发生一次, 他的女人再被独自留在厢房里, 然后遇到一个失控的男子这种事。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情绪。   桓崇郁眸色无端生寒, 冷哼了一声。   郑喜称职, 一下子明白了这声冷哼的意思。   之前乌婉莹代替乌雪昭高嫁忠勤伯府的事, 闹得沸沸扬扬,谁不知道乌婉莹捡了便宜。   至于怎么捡的, 人活久成了精,不难看穿。   肯定是蓝氏这个当继母的动了些手脚, 算计了乌雪昭。   郑喜立刻说话宽桓崇郁的心:“无非是为了争忠勤伯府世子夫人的位置,既然蓝氏已经争到了,乌姑娘也就无恙了。”   桓崇郁冷冷一笑:“区区忠勤伯府。”   有什么好争的。   郑喜应声笑道:“皇上说的是, 一个小小的忠勤伯府世子,您既能封爵,也能随时夺爵。乌姑娘肯定也看不入眼。”   桓崇郁脸色稍霁。   心中一团郁气却未完全散去。   郑喜的差事眼看着不好当。   但他也唯有越发小心翼翼伺候, 别无他法。   蓝氏有继女不好好养育,偏偏要收养一个养女放膝下, 还想法子把继女的婚事换到养女头上,显然就是在苛待乌雪昭。   这还是外人眼里看到的。   平日里她在宅子里头, 还不知怎么作践乌雪昭。   气, 乌雪昭已经受了。   现在就算直接赐死蓝氏都不解气。   郑喜摇头兴叹。   这口气, 皇上可有的憋。   -   七月里,倒还有一桩喜事。   静太妃的生辰到了,她跟贺太妃有意操办一场宫宴。   其实事情一早就定下来了。   先帝去世,七龙夺嫡,内里血腥不言而喻。   国丧之后百天,举国无人宴乐。   新帝登基,名声骇人,风声鹤唳了也快半年,大多数的人还不敢彻底放松。宫廷宴会,也算是起个带头作用,向百姓、官员们传达出积极宽松的态度。   唯一不确定的是规模。   静太妃从前身份低微,现在也只是封了太妃,顶头还有太后压着。   底下的人有意讨好,尚膳局、光禄寺都比照着太后生辰规模来的,虽菜式等略有删减,也明显直比太后。   太后就不乐意了。   前有皇帝内侍当众辱薛家女眷,现在又让生母生辰规模与她比肩,等到她大办生辰宴会的时候,岂不叫人笑话。   着实憋了一口气。   内廷司局的册子送到太后跟前的时候,她一样都没点头。   事情就这么被生生耽搁了。   却又是耽搁不得的。   事情传到了桓崇郁耳朵里,郑喜愁道:“太妃的生辰眼看着就在跟前了,这……”   桓崇郁面色沉冷,道:“看来太后的病好太快了。”吩咐郑喜:“叫谢秉期过来。”   郑喜忙去唤了谢秉期。   宫人们便看着谢秉期进了一趟乾清宫,随后谢秉期着飞鱼服,配绣春刀,去内廷各个司局走了一趟。   冷硬的步伐,凌厉带刀疤的眉眼轻轻一瞥,薄唇微抿间,俨然是天子最锋利的爪牙。   天子双手干净,他谢秉期的手,已不知过了多少条人命。   所到之处,但凡是个活物,无不胆战心惊。   再然后。   无人置喙宫宴规模。   太后也病得更厉害了。   谢秉期回乾清宫里复命。   桓崇郁满意地挥退了他。   郑喜凑上前来,笑道:“乌姑娘肯定也得来,不过乌姑娘头一回入宫,不知她怕不怕,若有个可心的姊妹陪着最好。”   桓崇郁随意地捏着大臣递上来的折子,目光不紧不慢扫过去,淡声道:“她不是有个馋嘴的妹子?”   郑喜一笑:“叫茵姐儿,上回奴婢就用一碗冰汤饮和一些糕点,把她给骗住了。”   桓崇郁轻弯唇角:“一并召来。”   郑喜道:“奴婢明白。”   郑喜往永宁侯府里递了话。   又怕若遇着茵姐儿,她管他要玄凤鹦鹉,特地去了一趟住所,问干儿子:“鹦鹉养得怎么样了?”   “精神着呢。”   “小”太监把玄凤鹦鹉从廊下取下来,逗弄给郑喜看。   郑喜愉悦地长“嗯”了一声,笑道:“养得不错。”   “小”太监一喜,讨好笑道:“干爹您的宝贝,儿子怎么敢不用心养,当祖宗供着呢。”   眼前的太监比他长了近二十岁。   听着这声干爹,郑喜开怀大笑。   -   宫宴安排下去,宴请了朝中得脸的文臣和勋贵,包括家中女眷。   宴席分别在一个宫宇的前后殿里。   忠勤伯府收到宫里来信时,举家都懵了。   连刚得封的世子陈炜峰,都不明白,怎么忠勤伯府一下子受起皇帝宠爱了?   这在先帝的时候,都是没有的事儿。   郭氏和乌婉莹却很明白,大抵是沾了永宁侯府的光。   婆媳两个不约而同对视一眼,达成共识:得请乌雪昭。   郭氏派了人去永宁侯府道谢,谢对方提携。   那头敬领了谢礼。   意思不言而喻:带乌雪昭去就对了。   一时间,忠勤伯府倒也在京中权贵间,很长了些脸面。   还有人猜测,这忠勤伯府世子是不是要受到重用了。   忠勤伯便让儿子陈炜峰也一同去宫宴。   陈炜峰说:“不去。”   转头还想斗蛐蛐。   忠勤伯宠爱美妾,溺爱庶子,这回动真格要打陈炜峰。   陈炜峰抱头鼠窜,哀嚎声满府都听得见。   乌婉莹听说丈夫挨打,忍不住当着丫鬟的面笑了起来。   很幸灾乐祸。   曼芸想提醒她,想起在乌家挨的那个巴掌,把嘴闭上了。   碧叶也觉得不妥,斟酌着说:“奶奶,您就是要笑话世子,也回去关上门再笑话,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乌婉莹莫名有种来自娘家的底气。   现在永宁侯府可是看在乌雪昭的份上,才提拔忠勤伯府,她有些不端之举怎么了?   反正陈炜峰知道了也不会生气,婆母更不会在这时候怪罪她。   乌婉莹一面生气一边心虚道:“听到就听到了。”   他还敢休了她不成?   又害怕地四处看看,幸好没有旁人听见。   乌婉莹到底还是闭嘴不乱说了,加快步子不耐道:“我自己入宫的衣裳首饰都还没挑好,早点去乌家请了她们得了……”   陈炜峰在转角的墙后,提着蛐蛐笼子发怔。   她们?   乌雪昭也要去?   他失魂落魄地回了前院住处。   宫宴,他去还是不去?   去,可他已成亲了。   不去……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日明明是乌雪昭跟他相看,怎么变成地乌婉莹。而乌雪昭的婚事,从此再也没听见佳音。   -   “宫宴?”   乌老夫人和荆氏异口同声,问乌婉莹。   乌婉莹得意道:“就是宫宴,没错。”还笑道:“我想带姐姐和茵姐儿一起去。”   纵然乌老夫人一向镇定,也还是惊诧到半天缓不过神。   乌家攀上永宁侯府也就罢了,怎、怎么一下子就够到皇宫里去了?   这可是皇室……   连乌家前院的老爷们也惊动了。   永宁侯府这是想干什么呢?   乌婉莹在她们惊喜时,最担心的就是乌雪昭不肯去。   上回去永宁侯府,若不是有双面绣的事勾着,以乌雪昭的性子,哪里肯点头?   这回还得求乌雪昭。   反正乌雪昭也未必嫁得去侯府,且先低着头,哪日乌雪昭婚事定了,若与侯府无缘,自有她再打压乌雪昭的时候。   也不是第一次低头,乌婉莹竟也习惯了,张口就好声好气道:“姐姐,说心里话,这宫宴我就是一生也未必去得了两三次,这要放以前,我……还未必想带你去。不过我也看明白了,毕竟是一家人,大家相互帮衬才是正理。”   茵姐儿惊讶地问:“这你都能看明白了?”   长了一双眼睛,可算知道用了。   乌婉莹:“……”   她顾着说正事,懒得搭理茵姐儿的嘲讽,转脸又扯着笑脸跟乌雪昭说好话:“姐姐……”   乌雪昭:“嗯,我去。”   乌婉莹反而一愣。   这么快就答应了?   乌雪昭温声道:“还有别的交代吗?”   “……没有。”   乌婉莹巴不得赶紧走,谁乐意过来低三下气。   事情一办完,她就告了辞,回家挑衣裳首饰。   茵姐儿也觉得怪,这就答应了?   一起回蘅芜苑的路上,她问乌雪昭:“姐姐,你愿意进宫?”   乌雪昭眨着眼:“愿意呀。”   茵姐儿说不上来哪里古怪,惦记着院子里的小白狗,待了没一会儿就走了。   迟早有一天叫她知道。   乌雪昭去把那双护腕收了起来。   按照天子手腕尺寸做的,不知小不小。   这护腕一直没能有机会送给天子,若按天子说的,她挑日子……挑来挑去也是庄子上,不如宫宴上趁机送了,倒也免得她频频出门,招人眼。   宫宴如期而至。   天不亮,女眷们便先打扮了,先进宫去拜见太后、太妃。   太后称病,不见官眷。   一山不容二虎,她当了几十年的皇后,是先帝的正室嫡妻,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没得去和一个曾经在她跟前卑躬屈膝的才人争锋。   她嫌磕碜。   便只有两位太妃见了官眷,一水的如花美眷跪拜。   贺太妃见了就欢喜,拉着静太妃的手,说:“有几个姑娘瞧着真是不错。”   静太妃抬眼凝视着贺太妃的脸,有着不属于她年纪的羞怯,这是对尊贵者的崇拜,笑笑道:“都没有您入宫时候好看。”   当年贺太妃入主宫中为一宫之主的时候,她可是被这位国公府的嫡女给惊傻眼了。   从没见过这么美好的女子。   贺太妃出身武将之家,端的大气洒脱,笑道:“代代有佳人,本宫老了。”又说:“怎么到现在还改不过来,什么‘您’不您的,别叫外人听见了。”   静太妃胆怯,虽儿子登基做了皇帝,几十年低眉顺眼的性子改不过来,顺从地道:“娘娘说的是。”   见过官眷,二人回了慈宁宫。   贺太妃兴趣十足地道:“听本宫娘家人说,乌家有个姑娘长得极漂亮,方才瞧不清,也不好细看。一会儿叫来慈宁宫里瞧瞧。”   拍着静太妃的手背,亲昵提点:“自己的儿媳妇,自己挑一个可心的。”   可不能让仁寿宫那个事事猖狂。   静太妃正有此意,点了点头。   皇后的位置谁都没资格置喙,给皇帝挑个可心的妃嫔还是可以的。   她本有意挑贺家的女儿,不过贺太妃不大想贺家女儿再入宫,眼下这是举荐了乌家女儿的意思。   乌雪昭本来跟着忠勤伯府的女眷,在殿内等候开宴。   宫人忽然过来召见。   顿时女眷们都看向乌雪昭。   她自己也眉心一跳。   是天子召见吗?   幸好宫人说:“静太妃请姑娘过去。”   乌雪昭一福身:“是。”   慈宁宫里的宫人,经过永宁侯府老夫人身边,还过来请了个安。   众人也不意外。   谁都知道,贺太妃和静太妃关系一向好。   可是,静太妃唤乌家的姑娘去干什么?   莫不是……永宁侯老夫人不是给自家挑孙媳妇,而是想借贺太妃和静太妃的关系,往皇帝跟前送人?   胡乱猜测的人,倒是很快就打消了念头。   太后想给天子塞人,薛芷语下场如何?   永宁侯府不可能这么傻。   太妃中意,不等于天子中意。   静太妃大抵也只是想看看美人。   乌婉莹心里却沉了沉,这乌雪昭难不成还要有凤命?   她不由自主与郭氏讨论道:“母亲,您觉得……”   郭氏倒是比她镇定许多,凉凉睨她一眼,断定道:“少做梦,你姐姐没可能。”   入宫要检查身体,太医还要诊脉。   这一关,她乌雪昭就过不了。   乌婉莹心情瞬间通畅。   没可能就好。   永宁侯府就够她瞠目结舌、如履薄冰,这要沾上皇室,以后她一辈子也别想在乌雪昭面前抬起头来。   乌雪昭不知官眷里的议论,随宫人去了慈宁宫里。   宫禁森严,虽然路上有遇到往来宫人,各个举止规矩,连她的脸都不敢看。   她自然也不敢乱看。   见到静太妃的时候。   贺太妃说:“过来,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乌雪昭这才抬眸,却也是半垂眼眸,目光只落在太妃的衣裙上。   贺太妃却道:“来,抬眼,让本宫好好瞧瞧。”   乌雪昭盈盈抬脸,露出一双白云出岫的眸子,还带着点水波的潋滟,柔和又纯澈,说不出的静美。   贺太妃顿时笑了起来。   难怪她母亲永宁侯老夫人喜爱这丫头,果然看了赏心悦目。   静太妃也十分满意,准备着人打赏,一时又拿不准主意打赏什么东西,便扭头看向贺太妃。   贺太妃早有主意似的,道:“今年进贡的那颗南珠给本宫拿来。”   十颗南珠,太后那里送了一颗,余下的都在皇帝的库房和这两位太妃这里。   薛芷语戴去显摆的南珠已经被碾碎了,如今乌雪昭却得了一颗。   仁寿宫中。   太后听说乌雪昭进宫,拧紧了眉心。   宫女给她按摩太阳穴的力度越发轻了些。   宫人说:“慈宁宫里的两位,召了乌姑娘过去。”   动静闹得大,已经在宫里传开了。   太后大抵也知道慈宁宫里的人,是什么意思。   她没觉得有什么,一旁的薛芷语已经慌了神,紧张唤道:“姑母……”   太后挥退了宫人,睁眼瞧了薛芷语一眼,镇定道:“你急什么。”   薛芷语抿抿唇,道:“您不知道,乌雪昭容貌实在过于出众……”   太后在宫里沉浮几十载,见多了美人。   任她什么美人,能入她眼的已经不多了。   何况,当今天子也不是个会被美人蛊惑帝心的人,这便意味着,美貌没有多重要。   太后教导薛芷语:“薛家争的是后位。皇帝迟早会有妃嫔,随她慈宁宫里塞几个人。”   薛芷语眉头却没舒展,苦脸说:“若是旁人也就罢了,这乌雪昭和我相冲似的。”   太后瞧着薛芷语,沉了嘴角,道:“永宁侯府的事已经过去了,知道皇帝烦你张扬,从今往后收敛着就是。再沉湎于彼,于事无补。”   薛芷语只好屈膝应是。   心里苦不堪言。   岂止是永宁侯府的事,那日去阜光寺进香,半途听说灵空寺的住持亲自解签,她也乔装去求了一支签。   乌婉莹的是中签,乌雪昭的是上上签,而她的却是姻缘下下签,连乌婉莹的都不如。   如此境遇下,哪怕是迷信之说,也如同雪上加霜。   薛芷语自知这些事都和乌雪昭没有关系,却莫名烦她。   太后拂开给她揉太阳穴的宫女,吩咐薛芷语道:“你代本宫去赏赐乌家的姑娘。”   薛芷语愣然,不情愿地问道:“姑母,为什么还要赏她?”   太后沉默了一刻。   她称病这么久,皇帝到现在都没来看过,太妃生辰规模也无视她的意见。   皇帝完全是不吃硬的这一套。   哪怕她贵为太后,为他名义上的母后。   也是,连自己亲兄弟都不放过的人,重用锦衣卫此等残暴亲卫队的帝王,能指望他对挂名母后有多顺从呢。   硬的不吃,那就只能来软的了。   赏赐乌雪昭,能彰显出薛家的大度,也算是侧面向皇帝服软,表示薛家愿意让步。   太后严厉道:“端出日后母仪天下的气度来。”   薛芷语不敢辩驳。   心里却觉得憋屈,有气不能出,有权不能用,处处容忍看不入眼的人,这就是母仪天下的日子吗?   太后亦知薛芷语的心思,还是温和地宽慰道:“进宫也没那么容易,你若不想以后与她在宫中相见,多得是法子。先把眼下度过去,别叫皇帝厌弃了你。”   薛芷语心里这才好受,又问太后准备赏什么。   太后道:“她小门小户出身,能见过什么好东西。”   两根金簪子不就感恩戴德了。   薛芷语看到宫人端上来的金簪,亦觉如此。   一会子乌雪昭还要为这两根金簪,在她面前跪下。   太后的病不是装的,身上是有些难受。   打发了薛芷语走,本来想小憩,却也怎么都睡不着。   莫说薛芷语了,她也瞧不上乌雪昭,小门小户,倒正合了静才人——如今是静太妃——的心意。   蛇鼠一窝了。   她也不希望此女入宫为妃。   -   郑喜过来报喜:“太妃召了乌姑娘过去。”   桓崇郁起身,淡声道:“去给太妃请安。”   郑喜:……?   您今日真孝顺。   作者有话说:   勉强算个二合一更新:) 第29章   乌雪昭从贺太妃手里得了一颗南珠, 她当然也看出来了,两位太妃是真心喜欢她。   “臣女谢过静太妃、贺太妃。”   谢了恩,乌雪昭态度便自在了许多。   贺太妃留乌雪昭说了些话。   她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 知道少女初入宫闱的紧张和惶恐。   问的都是家常话,读什么书,平日喜欢做什么。   “回太妃, 臣女书读的少, 喜欢女红、练练字, 偶尔帮家里管管账。”   斟酌了一下, 乌雪昭还说:“臣女的女红和练字下的一样功夫, 但是字写的平平无奇, 女红稍好一些。”   贺太妃忍俊不禁,问道:“账算得怎么样?”   乌雪昭温声道:“算账没出过错。”   回答得很妥帖, 踏实中还带着点真诚。   贺太妃性格飒爽,很喜欢乌雪昭。   静太妃随贺太妃, 贺太妃说好的,她觉得不会差。   闲话间,乌雪昭也就免不了正视两位太妃。   初看时, 她便有些惊讶于太妃们的年轻貌美,只是脸上不显。   细看下,讶然愈甚。   贺太妃是永宁侯老夫人的女儿, 算算年纪也四十多了,瞧着却像个刚过三十风韵犹存的妇人, 很耐看。   静太妃眼神看着就温柔小意,甚至有些软弱可欺的感觉。但她也不显年纪。   静太妃为先帝嫔妃时位分不高, 到这个年纪还能显年轻, 便说明同住的宫主待她很好。   外面都说, 贺太妃和静太妃关系好,看来不是谣言。   静太妃是天子生母。   乌雪昭稍稍多看她一些。   不过乌雪昭没能从静太妃的容貌中,看出和天子的母子相,硬要说,也只有头发像,色泽都很好,乌黑浓密,但那头发,在静太妃脑袋上显柔,在天子脑袋上却黑得冷厉霸道。   她暗暗下了结论。   天子大抵还是像先帝更多。   宫人来禀:“静太妃、贺太妃,皇上来了。”   接着就听到了太监尖细的嗓音:“圣驾到。”   两位太妃不必起身,阖宫宫人和乌雪昭,却是要起身跪迎的。   乌雪昭随宫人起身。   她和宫人们异口同声:“参见皇上。”   一袭明黄衣角渐近,熟悉的香味也越来越近……乌雪昭从未见过天子穿龙袍,那种威严与私下相处时截然不同,无孔不入地彰显帝王气息。   她头一次觉得有这么强烈的压迫感。   桓崇郁迈着长腿缓步走进来,竟然就站在乌雪昭跟前。   垂眸,淡眼看人。   嗓音显冷:“这是太妃宫里的人?”   明知故问。   乌雪昭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贺太妃道:“这是本宫母亲常夸赞的姑娘,说是容貌生得好,性子也好,今日入宫,本宫叫来瞧瞧。”   桓崇郁手里挽着一串碧玺珠,甩到虎口上挂住,负手一点点逼近,藏在身后的手,还在轻轻捻动碧玺珠。   好像立刻就要俯身挑起她的下巴。   郑喜都惊了惊。   要这么猝不及防宣告众人么?   乌雪昭不知天子要做什么,也轻抿唇角,越发收敛了呼吸。   帝王淡音从头顶传来:“抬头。”   冷漠得仿佛两人从无肌肤之亲。   乌雪昭应言抬脸。   不是第一次抬头见天颜,这回却是她最紧张的一次。   只见天子眸色冷淡,仿佛在看陌生人,丝毫没有露出半点认识她的意思。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既觉得天子漠然到匪夷所思,又觉得……理应如此。   乌雪昭眼睫微颤,细微得像蝴蝶展薄翅。   贺太妃眉心微跳,扬了扬唇角。   永宁侯府还真挑对了人?   皇帝瞧着像是对美人终于有了点兴趣。   就在阖宫人都这么以为时。   桓崇郁淡掠了乌雪昭一眼而已,就从她身旁大步走过去,面无波澜道:“都平身。”   贺太妃暗道,就说了,若是先帝,许还会青眼这等美人。   眼前这位,她也算看着长大的。   绝没可能。   后宫佳丽就算掏心掏肺侍奉他几十年,也未必能从帝王心里熬出一分真心来。   宫人起身,站回应站的位置。   乌雪昭起身回座。   两位太妃也调整了合适的姿态来迎帝王。   一切都如大家预料那般时。   桓崇郁忽然勾着唇角赞道:“的确生得不错。”   倏然间,阖宫俱静。   天子夸人了。   还是个女子!   贺太妃挑了挑眉,朝皇帝那张薄情的脸上看过去……这要不是左右宫人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她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永宁侯府是真挑对了人?   桓崇郁说完,接了宫人奉过来的茶,问两位太妃安。   似未在乌雪昭身上多留神,只是随口一夸。   贺太妃这才缓神应答。   静太妃也攥紧了帕子,笑问:“我们都好,皇帝近日身体怎么样?”   桓崇郁呷一口这里的蒙顶甘露,道:“朕都好。”   再没多看乌雪昭一眼。   乌雪昭入了座,低垂脖颈。   天子与太妃说着话,她便安安静静听着,仿佛不存在一般。   静太妃打算和皇帝说一说去阜光寺祈福的事,便吩咐宫人道:“送乌姑娘回去。”   乌雪昭跟着宫人起身,告了退。   同一时刻,桓崇郁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淡淡余光落在那一袭纤细的紫色背影上。   很快又收回。   郑喜会意一笑,往后退了几步。   静太妃还在和桓崇郁说:“……这回祈福,本宫想带一些官眷过去。”   “太妃自己拿主意。”   桓崇郁没什么意见,听了两耳朵就起身要走。   静太妃也没留桓崇郁。   虽是她肚子里落下的孩子,但她并不怎么了解自己的儿子。   硬留下来,也是相顾无言。   “朕回了,两位太妃注意身子。”   两人应好。   桓崇郁刚一走。   静太妃觉得桓崇郁态度不明,就蹙眉问贺太妃:“……皇帝会不会不喜欢咱们去阜光寺祈福?”   她是觉得七龙夺嫡杀孽太重,想为儿子祈福,也想为亡魂超度,怕儿子有所介怀。   贺太妃笑着宽慰说:“皇帝若不想让咱们去,咱们肯定去不成。你还是想一想,想带哪些官眷过去。”   静太妃安了心,浅笑说:“乌家姑娘就不错,我想一并带去。”   能陪太妃祈福的都是世家贵女,乌雪昭身份肯定低了。   但贺太妃只是笑着说:“合你心意就好。”   -   太后的仁寿宫离慈宁宫很远。   薛芷语现在才快走到慈宁宫,随行的丫鬟还帮她带着额外一份,孝敬给另两位太妃的东西。   她姑姑虽贵为太后。   但薛芷语有自己的算计。   天子拥有铁腕,不容人拿捏,太后教她低调固然没错,但更要紧的是,能讨到天子的欢心。   天子就这么一个生母,只要能讨静太妃喜欢,天子就是看在生母份上,怎么也会多看她几眼。   纵然知道姑母不喜,薛芷语还是得私下里得静太妃的青眼。   薛芷语来晚了。   还没进慈宁宫,已在宫外遇到了乌雪昭。   两人都是朝臣之女,宫中相见,没有谁需要对谁行礼。   相互见个平礼,错开过去就是了。   乌雪昭是这么想的。   薛芷语却明晃晃冲着她迎面走来,问道:“乌姑娘,不知是哪位太妃召了你过去?”   她身后跟着不少宫人。   应当是仁寿宫的宫人。   乌雪昭便停下来,答道:“贺太妃。”   薛芷语笑得还算客气,继而问道:“静太妃可在?”她们二人形影不离的。   乌雪昭说:“在。”   果真静太妃也想见乌雪昭。   怕不是听贺太妃的话,看中了乌雪昭,想把她也选入宫中,送到天子跟前邀宠。   薛芷语按捺住心里的不快,微笑问道:“太妃召你去说了什么?”   还不等乌雪昭答。   身后送她的慈宁宫宫女,已经上前一步,沉了脸,道:“太妃说的话,薛姑娘也要打听?”   薛芷语微怔,眼神闪烁过一丝不悦,却即刻改口同宫女道:“姑姑勿怪,我与乌姑娘相识,只是担心她头一次进宫紧张,女儿家的私话罢了。”   这是贺太妃身边的宫女,自然也学了贺太妃的性子,并不买账,面色凛然反问道:“姑娘不知道不该探听尊者之言?私下也不能打听。”   薛芷语脸色涨红,彻底地认错,冲宫人欠身道:“是。芷语受教。”   她不想也不能,再惹帝王厌烦。   宫人这才侧身同乌雪昭道:“姑娘请随我回去。”   乌雪昭步子刚抬。   薛芷语便喊道:“乌姑娘等一等,太后有赏。”   她声音不小,也是故意说给方才出言的慈宁宫宫女听的。   既然姑母让她表现大度,最好是静太妃也能知道她的胸襟,这宫女能把事情传到太妃耳朵里,最好不过。   慈宁宫的几个宫女与乌雪昭齐齐看过去。   薛芷语抬手示意宫女,将两支金簪拿过来,面带笑容,故作含歉的姿态:“太后近日问及永宁侯府风波,我很后悔因自己言语表述不清,闹出种种误会,也愧疚此事多少有些累及乌姑娘。今天听说乌姑娘入宫,太后便命我过来赏姑娘两支簪子。”   然后便特地命人将盖簪子的红绸布揭开,让乌雪昭见一见宫中御赐之物的精致华美。   仁寿宫的宫女将两支金簪呈到乌雪昭跟前。   乌雪昭自然就看到了那一对雀登枝的金簪。   宫里的东西,美是美的,但御赐之物也分三六九等,这金簪流入民间,的确算个稀罕物,可若是配上薛芷语高高在上的,仿若她是以皇后的身份赐了乌雪昭金簪,再跟贺太妃赏的南珠比起来。   莫名生出些轻挑滑稽感。   薛芷语浅笑提醒:“乌姑娘,还不——”跪下谢赏。   话音未落,郑喜也正好从慈宁宫里出来,高声笑道:“这不巧了么,太后竟也赏了乌姑娘东西?”   众人闻声看过去。   只见郑喜缓步朝乌雪昭这边走过来。   慈宁宫人纳闷道,郑喜可是天子身边近侍,谈不上左右逢源,毕竟,处处都是旁人讨好他,怎么会过来掺和乌雪昭的事?   莫不是出来调和太后与太妃间的敏|感关系?   薛芷语这会儿倒是乐得见郑喜。   郑喜这阉人的嘴,最烦人不过,从来不为她在天子跟前美言。   但他也绝不敢在天子面前胡言。   她代太后大方施赏,如能通过郑喜的嘴,传到天子耳朵里,不知能不能挽回此前在天子面前失去的形象。   薛芷语率先福身道:“见过公公。”   郑喜受宠若惊地道:“薛姑娘折煞奴婢,奴婢怎么敢受您的礼。”   可笑,尊贵的太后侄女,这般心甘情愿地同他见礼,还是头一遭。   薛芷语笑道:“公公说笑,您是天子身边的人,合该受礼。”   郑喜只是一笑。   其余宫人与乌雪昭,也都还在福身。   郑喜扭头同乌雪昭说:“姑娘请起。”还隔着老远,伸手虚扶了一把。   薛芷语注意到郑喜的优待,心里生出些疑惑,郑喜这人心黑,轻易不会真的给人脸面。   上回在永宁侯府里,她被拽下南珠,别说多难堪。   这平白无故的,怎么会抬举乌雪昭……   薛芷语心中一拧。   想到眼下不是深思的时候,她便接上了之前郑喜说的话:“听公公这话,太妃也赏了乌姑娘东西?”她入宫这么久,太妃可从来没有赏过她任何东西,实在好奇,便忍不住说道:“不知太妃赏的什么,我可有福气一观?”   慈宁宫宫人倒是没敢上前。   眼看着薛芷语不是善茬,太妃赏赐本是好意,若给乌雪昭找来祸患,却与太妃的恩宠背道而驰了。   郑喜却笑道:“奴婢也想有这个眼福。”   慈宁宫宫人只好硬着头皮,托着南珠上前。   薛芷语转目看过去,脸色一变,顿时捏住了手里的帕子,原本得体的笑容,也一点点淡下来。   竟赏的南珠。   慈宁宫的那两位,难道不知道她在永宁侯府,就是因为南珠才颜面大失吗。   这会儿居然赏乌雪昭南珠,是故意折辱她,来打她姑母的脸?   看来是一丁点儿也没把他们薛家放在眼里。   郑喜格外惊讶地“哟”一声,笑了笑,道了声:“巧了。”   宫人:“……”   不巧也给您说巧了。   薛芷语不禁清晰地回忆起永宁侯府那日,郑喜是怎么对待她的。   她脸色几乎近青色。   这个死阉人,分明是刻意提醒众人想起永宁侯府的风波!   而南珠又珍贵。   相比之下,姑母赏赐的两支金簪,可就称不上什么大度。   众目睽睽之下,她还怎么好意思把两支金簪赏给乌雪昭?   简直难以启齿。   不过……   天子既不喜旁人营造准皇后身份的声势,那便好办。天子能厌她,也能厌乌雪昭。   薛芷语沉住气,走到乌雪昭面前,笑道:“南珠珍贵,太妃也绝非随意赏人。想来太妃也是听说,乌姑娘在灵空寺求得了个凤命的上上签。”   凤命?   宫人咋舌。   天子没松口,谁敢为自己求这种签……这不找死么,薛芷语就是前车之鉴。   郑喜也着实意外了一下。   没想到薛芷语来了这么一出。   谁敢为自己批出凤命,皇帝还真是不能容忍。   这招毒。   换了旁的姑娘,恐怕是招架不住,吓也吓得大脑空白了。   乌雪昭抬眸,静静地看着薛芷语。   正要一屈膝,从容回话。   桓崇郁从慈宁宫里也出来了,信步过来,冷声道:“凤命?朕的皇后,轮到你来赐封了?”   九五之尊周身笼着一股骇人的寒气。   众人战战兢兢下跪:“参见皇上。”   薛芷语稍顿一刻,也赶紧跪下。   只因腿软,有些跪不稳,险些摔倒,幸好被宫女扶住。   桓崇郁走了过来,脚步声里,似带薄薄戾气。   薛芷语已经感觉到了帝王之怒,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地解释道:“皇、皇上……臣女……也只、只是听说……”   桓崇郁冷漠地打断她:“朕不想再听见你说话。”   薛芷语却是快晕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再也不想看到她,不给她入宫的机会了吗?   郑喜机灵地点拨道:“薛姑娘不是还要去拜见太妃吗?快些去吧,迟了太妃可就要去宴会上了。”   薛芷语也只想立刻逃离。   被宫人搀扶着起身,连告退的话都不敢再说。   太后的赏赐留了下来。   桓崇郁往那两支金簪上淡淡掠过一眼。   郑喜又打发了慈宁宫里出来的人,笑着跟领事宫女说:“南珠给我吧,乌姑娘我送过去,你快回去跟太妃复命。”   出这么大的事。   宫女也巴不得赶紧回去告诉太妃,免得太妃还不知薛芷语犯了多大的错。   “奴婢告退。”   慈宁宫的宫女退了回去。   这会儿剩下的,全是天子身边的人。   和乌雪昭。   乌雪昭站在原地没动,她该回宴席宫殿了。   可护腕还没送。   人多,她不好意思现在就把护腕拿出来给天子。   桓崇郁走过来,淡声问道:“在等朕抱你走?”   乌雪昭顿时睁大了眼。   跟在天子身后,连忙低声说:“臣女自己走。”   早知她这般反应。   桓崇郁往她脸上落目,轻笑一声。   至于一旁伺候的太监,就跟耳朵聋了一样,没有一个人敢“听”见,各个没有一丝表情。   内阁有人过来,桓崇郁要去乾清宫。   郑喜安置乌雪昭,乾清宫人多眼杂,还是帝王寝宫,他肯定不好把乌雪昭带过去。   可安置在哪个宫殿,是个问题。   郑喜跟在桓崇郁身边,悄声问道:“皇上,眼下里乾清宫最近的,已经收拾出来的就只有坤宁宫……”   桓崇郁淡声说:“那就坤宁宫。”   郑喜先应:“是。”   随后掩下心里的震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坤宁宫,是皇后的寝宫。   -   薛芷语还没进慈宁宫就晕倒了。   贺太妃派了人把人先安顿在耳房,就去听回来的宫人禀告,宫门前发生的事。   薛芷语醒来的倒也快,打发慈宁宫的宫女出去回话,她便偷偷抱着自己的丫鬟哭。   天子这是偏袒乌雪昭吗?   还是单纯地只想教训她?   丫鬟也吓坏了,皇上金口玉言,那话既说了,便是圣旨,绝无再收回去的可能。   她只能宽慰主子道:“姑娘,日后您安分些,皇上也许会收回口谕。”   薛芷语心道,若是天子只是嫌她说话没分寸,日后还有挽回的机会。   可若是有意偏袒乌雪昭……   她心凉了半截。   又觉得不可能。   薛芷语又庆幸着喃喃道:“皇上只会让女人去死。”   怎么可能垂青乌雪昭。   薛芷语又开始懊悔自己实在冲动。   帝王最厌旁人染指皇权。   早知天子也在慈宁宫,她就不会在慈宁宫门口,谈什么凤命不凤命的事了。   应该让这件事自然地流传到天子耳朵里,而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还恰好被天子听到。   -   乌雪昭去了坤宁宫。   见到宫殿牌匾的时候,她心里也是大吃一惊,觉得十分不合规矩。   不过郑喜一脸笑意地迎她进去,她也只好跟了进去。   郑喜还直接把人引进了主殿。   乌雪昭坐在里面,觉得皇后的寝宫十分宽敞,因为很久没有人住,还很冷清,倒是正和她心意。   外面有宫人的地方,自然也很静。   但和这里无人的静,不是同一种清净。   不知要等多久,乌雪昭坐在桌前,开始想准备新描的花样子,手指头贴在桌面上,随意地勾勾画画。   桓崇郁进宫时,从窗外看到一个陷入深思的乌雪昭,白净的脸,秀眉时而蹙,时而展。   这才像个样子,知烦知恼的。   郑喜在殿门前,请示桓崇郁:“皇上,太后也赏了姑娘东西,不过薛姑娘晕了过去,乌姑娘还没受赏。”   桓崇郁迈过门槛,漠然命令道:“扔了。”   “是。”   郑喜挥挥手,让太监把那两支磕碜的金簪子给处理了。   太后什么时候赏人这么小气了。   打发叫花子呢。 第30章   桓崇郁进来时, 乌雪昭并不知,还是感觉脑袋被什么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天子来了。   她一扭头。   桓崇郁垂眸看着她说:“簪子歪了。”   所以帮她扶了一下。   乌雪昭自己伸手扶好头上的簪子,起身道:“谢皇上。”   桓崇郁习惯了她的多礼。   他的手还在她脸侧,并未彻底放下, 忽然手背轻抚过她柔软的脸颊, 一直往下, 抚到她的下巴, 转手轻轻捏住。   嗓音也随目光低下去, 淡声问道:“会发脾气吗?”   手上力道渐重, 她应该要觉得疼了。   乌雪昭蹙了蹙眉,轻声回:“会的。”   只是该发的时候才发。   但很多场合, 在她这里都不是该发脾气的时候。   她才总是没什么脾气似的。   桓崇郁目光渐深,松开了手, 一勾唇角,却不是真的在笑:“朕瞧你不怎么会。”   乌雪昭雪白的脸上,顿时落下了些红印。   红痕在她脸上一点点消退, 脸色依旧白里透红。   桓崇郁的手却并没拿走,而是继续下移,牵住了乌雪昭的手。   两人的手都白, 但天子的是男人的白,瘦白有劲, 虎口处筋脉勾勒出的线条冷硬。乌雪昭则是女子的柔白,还带一点浅粉, 有女儿家的娇媚。   桓崇郁牵着乌雪昭, 径直往内室里的罗汉床那边走。   本来是牵, 乌雪昭反应慢了些,天子都抬步子了,她还愣着,硬像是被拽了过去。   倒似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俩闹了脾气似的,夫君不肯开口哄,娇妻也闷了一肚子气。   桓崇郁拉着乌雪昭走过梁柱,边走边撩起帘子,又忽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道:“谢礼这回带了?”   乌雪昭点头:“带了。”   一低头,看着交领的衣裳领口。   正想用手伸入怀里去拿护腕,才想起,惯用的那只手,正被天子拽着,抽不出来。   天子只怕也没注意,拽了她的手。   乌雪昭正想再使劲儿抽|出来,天子却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虎口处和手臂上的筋脉,彰显男子的悍然力道。   抬头一看他的眼眸,分明是故意的。   乌雪昭脸颊浮红,换另一只手去拿。   却被天子抢了先。   桓崇郁顺着交领的衣口探进去第一层,往里一摸索,挑眉问:“在这里?”   乌雪昭她不禁撩拨,眉头轻蹙,抿唇说:“……不在。”   什么都没拿到。   桓崇郁继续往她第二层衣服里探寻。   “这里?”   乌雪昭咬着唇,摇头。   天气虽还炎热,却毕竟是参加宫宴,乌雪昭这身紫衣,繁繁复复好几层。   这样探下去,不知还要探几次。   乌雪昭摁住了天子乱捏的手,微微颤声告诉天子答案:“……还里面一层。”   桓崇郁再入里去,拿了她贴身藏的荷包。   轻轻一笑:“不早说。”   他就是故意逗弄她。   甚至连刚才这句话,也是故意的。   乌雪昭秀眉轻蹙。   到底是没发脾气。   桓崇郁一手握着温热的荷包,一手牵着乌雪昭,坐到罗汉床上,拆开她的谢礼。   乌雪昭就这么站着看他拆。   ……心里还是希望天子喜欢。   桓崇郁解开荷包的抽绳,拿出两只黑色的护腕。   护腕形状奇怪,不常见。   他不知怎么戴。   乌雪昭拿过护腕说:“臣女帮您。”   桓崇郁交给她。   乌雪昭将护腕其中之一套上天子拇指,替他仔细绑上手腕。   桓崇郁打量着她这般仔细专注的模样,不禁想起刚进来时,看她在桌面上描画东西的样子,抬眼问:“朕进来之前,你在桌上画什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   乌雪昭温声道:“一些女儿家常绣的花样子。”   桓崇郁颔首:“朕知道,你女红不错。”   又瞥了护腕一眼,道:“怎么这样素净?”   没绣点东西,连暗纹也没有。   再抬头瞧了乌雪昭一眼,审视着她——这是不想对朕上心?   “……”   乌雪昭颤了颤眼睫,平静地说:“您是九五之尊,绣花难免女儿气重。”又小声地说:“绣花费时,臣女也想快点送给您。”   桓崇郁却是勾了勾唇角,问道:“这么着急?”   乌雪昭点头。   她不想错过宫宴的机会。   乌雪昭为天子戴好了一只,说:“皇上,另一只手。”   桓崇郁并不抬手。   乌雪昭只好蹲身,去牵天子的手。   桓崇郁搂着她的腰,把人往身边带,让她同坐罗汉床上给他戴,   他的下巴正好在她柔软的发顶上,放低嗓音问道:“去灵空寺求到了什么签?”   这是知道凤命是薛芷语说出来害她的。   乌雪昭手上动作一顿,也不多解释和薛芷语的争执,只道:“求到了上上签。”   桓崇郁笑了一声,沙哑的声音里,含混着不明显的愉悦。   他道:“还挺准。”   乌雪昭没反驳。   天子说准,那就准吧。   谁知头顶又突然传来一道冷淡的发问:“怎么想着去求姻缘签?”   明明姻缘已定。   头发被他轻抚,他的掌心贴着她的头皮,拇指滑过她鬓边,指腹细细摩挲着太阳穴附近那块最软的肌肤,一阵微麻。   乌雪昭轻声道:“大家都求,臣女也只是随大流。”   桓崇郁淡“嗯”一声。   待她给自己待好了护腕,打量几眼,觉得还挺舒服。   又跟乌雪昭说:“离宫宴还有一个时辰。”   早得很。   乌雪昭的漂亮双眸,露出微讶的神色。   这是,要她在乾清宫待到宫宴开始之前吗?   一个时辰,够久的。   天子难道要……可那就不够了。   乌雪昭低了眸。   桓崇郁看着她垂下去的眼睫,轻声嗤笑。   他还没那么重|欲。   乌雪昭也觉得,自己好像把天子想得不知轻重了。   天子已穿好了出席宫宴的庄重衣裳,腰间佩着五彩络子,墨发高束,只待到了时候,便戴冠过去面见大臣。   若在此处折腾,便是脱穿衣裳也要耽搁不少功夫。   何况还有路程没算上。   那天子把她留在这里干什么呢?   乌雪昭抬眸,疑惑望过去。   桓崇郁端起茶杯,自斟一杯,敛眸说:“朕等你发脾气,气到朕了再走。”   乌雪昭:“?”   发脾气?   桓崇郁挑起凤眸眼尾,笑:“没听明白?”   他又重复了一遍:“朕要你——发脾气。”着重了最后那三个字。   天子一字一顿说话,施加的压力倍增。   乌雪昭还真把这事儿,当个事儿了。   她竟虚心地请教:“皇上,您怎么才会生气?”   郑喜若听了这话可得吓死再笑死。   满朝文武加皇宫里的奴婢们,最奢求的就是天子千万别动气……这位可好了,要在这儿求天子生气。   桓崇郁觑她一眼,淡淡反问:“你是觉得朕脾气很好?”   这可把她给问住了。   乌雪昭一时没作答。   说天子脾气不好,似乎冒犯。   说天子脾气好……老实说,也没多好,惩罚她的时候,下手也不轻,没少磨她。她到现在都害怕旁人再碰她的胸口了,总觉再被人碰,便不自在。   婢女碰也不行。   她自己沐浴的时候,也都尽量避开。   乌雪昭叹了口气。   很是束手无策。   桓崇郁压住了翘起的嘴角,静待她仔细想。   乌雪昭眨眼问:“皇上,您怕痒吗?”   “……”   桓崇郁扯了扯嘴角,道:“你试试。”   这怎么敢试。   天子是要她发脾气,但也是适度的惹他生气,而不是真的蹬鼻子上脸吧。   乌雪昭起身,福身后,轻声道:“臣女冒犯了。”   抓起天子的胳膊,就咬了一口。   咬人都要先礼后兵,还挑了个好遮的位置。   桓崇郁简直要笑。   他也根本就不觉得疼。   再疼也受过。   不过……还是头一次被女人咬。   他抱住乌雪昭,往怀里带,托着她后脖颈,往自己脖子上摁,低低地命令道:“咬这里。”   乌雪昭才不会咬他脖子。   这里的牙印会被人看见。   她在天子脖子上浅浅地亲了一下。   这算她的示弱和示好。   软软的唇瓣贴上去,正好碰到了天子青色的血脉,那里温热且在跳动,乌雪昭有些意动,悄悄抿了抿唇角。   之后,她仰起脸,认真思索过似的,问道:“皇上,下次再发脾气成吗?”   这次不是时候。   桓崇郁抱着她坐在自己身上,大掌托着她后身,幽暗眼眸里搅起了不明的旋涡,唇角却缓缓扬起:“成啊。”   乌雪昭察觉到了危险。   这明明是不成的意思。   桓崇郁不觉得自己改变主意有什么问题。   叫她发脾气,可她又做了什么呢?   难道还叫他忍着吗?   “皇上……”   乌雪昭轻推着天子,想提醒他时辰。   桓崇郁低头,朝她之前藏护腕的地方看过去,丰腴又圆润。   他哑声问道:“怕迟?”   乌雪昭现在更怕摔,勾住了他的脖子,说了实话:“怕。”   桓崇郁并未放开她。   慢有慢的法子,快有快的法子。   乌雪昭裙子被撩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乌雪昭从乾清宫里出去,衣裙齐整,头发也没怎么乱。   只是粉面含|chun,走了很长一段路,脸上的潮红,才散去。   桓崇郁换了条裤子,再次净净手,也衣衫齐整地出来。   眉宇间是餍足之后的模样,连冷戾之气都少了几分。   手里的珠串摩挲得轻缓随意。   可不似刚才那般轻拢慢捻,时而急促,时而刻意拿捏……这样都没能惹得她发脾气。   他哪天还真想瞧瞧,她动怒起来是什么样子。   -   乌雪昭入宫宴殿内时,两位太妃也将至,二人在后面远远地瞧见了乌雪昭背影,贺太妃觉得蹊跷,道:“乌姑娘怎么现在才入席?”   静太妃担忧道:“乌姑娘不会被太后叫走了吧?”   贺太妃摇头,安抚道:“那不会。太后才说要赏人,转脸就把人弄去仁寿宫里敲打,岂不自己打自己的脸。”何况她们也是才把薛芷语送回去,太后应该也是刚知道慈宁宫门口发生的事。   静太妃拧着眉,看着乌雪昭身边引路的人,似乎看出了些端倪。   像是郑喜的某个干儿子啊。   贺太妃拉了静太妃的袖子一把,笑道:“咱们慢些,让她先进去。”   免得一前一后过去,倒像是乌雪昭故意迟了似的,惹人闲话。   送乌雪昭的宫人,到殿门口也就止步了。   乌雪昭自己走了进去。   乌婉莹等了许久,总算见着了乌雪昭,忙越过茵姐儿,拉着乌雪昭到桌边,小声地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太妃同你说了什么?”   宫殿里只有乌雪昭被叫了过去,莫说是乌婉莹,其他官眷的目光,也似有若无瞥向这边。   连郭氏也支棱了耳朵,只是眼睛没看过来,仿佛不在意。   乌雪昭知道盯着自己的人很多,低声回:“问了些家常话。”   乌婉莹却在乌雪昭身上嗅到了一种香味儿,好奇道:“慈宁宫里熏的什么香?怪好闻的。”   乌雪昭沾染了天子身上的龙涎香。   只是时间太长,她自己已经闻惯了,并没觉得。   倒叫乌婉莹给闻出来了。   茵姐儿也凑过来嗅了嗅,皱了皱鼻头,说:“倒是贵气,可是没有雪昭姐姐身上原本的味道香呀。”   乌婉莹忍住没翻白眼,小声教训茵姐儿:“你知道什么,这可是太妃用的香,怎么就不好闻了?”   茵姐儿道:“我哪里说不好闻了,我是说不如——不如——”   “静太妃、贺太妃到。”   郭氏侧眸看过来一眼,不咸不淡道:“都坐好,准备起来行礼。”   三人都端坐着。   看热闹的官眷也都屏息凝神。   静太妃与贺太妃并肩进来,一个柔婉有度,一个凤仪万千,站在一处,倒像一家的亲生姐妹。   永宁侯老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笑了笑,眼眸是热的。   贺太妃走过去,亲手扶起了母亲,和她的嫂子永宁侯夫人。   入座后,殿内歌舞起。   贺太妃情致高涨,说了许多调动大家情绪的话,又勤邀贵女到身边陪着说话。   官眷的耳朵都跟提了绳似的,但凡有女坐到太妃身边,不论说了什么,便是一声叹气,也都凝神听得仔仔细细。   才知这里头,有才有貌、擅女红、擅舞的官眷,不计其数。   各个容貌出众,身怀绝技。   底下人都趁着歌声阵阵时,悄声议论:“这宫宴是为着替天子提前选妃吧?”   只几月的功夫,就要正式选妃,这会儿太妃就是在相看人。   若是被太妃看中,虽不为后,入宫为妃总是有指望的。   贺太妃还道:“本宫与静太妃这月将去阜光寺祈福,倒是想带几个小娘子同去。”   意思就是,带去一同祈福的女子,便是太妃心仪人选。   等于内定了。   官眷们越发蠢蠢欲动。   乌婉莹看着眼酸,端着酒杯,扭头看向乌雪昭,心情复杂。   一时恨乌雪昭不争不抢,也不学人家去初出风头,让人家看看乌家姑娘的风采。   一时又不希望乌雪昭惹眼,真要被选中了,自己以后见了她,还不得下跪?那才叫永无出头之日。   郭氏很镇定,抿一口酒。   乌婉莹无人说话,便问郭氏:“母亲,您觉得太妃看中了哪些人家的姑娘?”   郭氏满殿里扫一眼。   两位太妃看中的姑娘倒是不少,但哪个不是出自世家重臣?   总之,没有乌雪昭。   永宁侯老夫人再怎么喜欢乌雪昭,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到底要掂量掂量。   乌婉莹打量过后,亦觉得今日忠勤伯府和乌家的人,在这宫宴上着实显眼,说是参与了,又一直游离在边缘,都没什么人与她们交谈。   乌雪昭肯定是去不了。   乌婉莹忽塌了双肩,没精打采地暗地里感慨。   要说乌雪昭命不好,如今也攀到宫里来了。   要说命好,凭这么一张脸,一身才气……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连累她也只能来宫中做这一回井底之蛙,以后都只能从旁人口中听说王孙贵族的种种,再无今日这等福气。   贺太妃从一水美眷的痴缠之中,抬起头,吟吟笑道:“乌姑娘也同去祈福吧。”   殿内静了一瞬。   乌婉莹瞪大了眼,郭氏也觉得诧异,分出神来提醒乌雪昭:“还不去谢恩。”   乌雪昭并未走神,只是这会儿看她的人太多,她又一向不急不躁,显得动作缓慢。   “谢太妃垂爱。”   乌雪昭上前去谢恩。   贺太妃倒也没做出优待的样子,跟静太妃二人笑着点了头,便风轻云淡令她回座,继续与左右的贵女说话。   乌婉莹这下子半点东西都吃不下了。   这……   真叫太妃给看中,要替天子选入宫中?   再看永宁侯府那对婆媳,一点儿没有意外的样子。   合着,永宁侯府一开始就是想把乌雪昭送进宫中?   自家孙子的亲事都没定下,这、这怎么还操心起天子选妃的事了?   乌婉莹肠子里堵了一团似的。   本以为乌雪昭的福气,到永宁侯府这儿也就是头了,怎么还能往上攀呢?   不过大业祖宗有规定,天子选妃,并不论出身。   她也只能心情复杂地想。   还是生了副好相貌要紧。   郭氏也琢磨不明白。   这一堆的贵女里面,乌雪昭不止是容貌点眼,出身也显眼,除了她,再没谁的父亲连官职都不被大家知道。   果然有那没被选中的官眷,在旁边冷冷地道:“皇上到现在还没半点示下,这祈福也只是祈福,不代表什么。”   郭氏转眸看过去,隔壁桌坐的是一位县主,和皇室沾亲带故,也带了女儿过来赴宴。县主的女儿,自然比乌雪昭出身要好,却没被太妃选去祈福。   方才那拈酸的话,县主显然是说给她们听的。   郭氏自不会为乌雪昭去得罪县主,客气笑笑,顺着人家说道:“县主说的是。”   县主冷哼一声,并不拿正眼瞧郭氏。   郭氏也是头一次来参加宫宴,人都还不认不全。   不会随意得罪人。   虽受了冷言冷语,也姑且忍了。   县主连饮几杯,似喝醉了,见郭氏势弱,有些口没遮拦,嘲讽道:“忠勤伯府怕是没人了,怎么连儿媳家的姊妹全都带入宫中?”   郭氏没法回嘴。   她总不能说,是永宁侯府让带的吧!   打算闭嘴,息事宁人。   乌婉莹倒也听明白了,县主这是觉得乌雪昭抢了她女儿陪同祈福的机会?   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的女儿,哪一点比得上乌雪昭。   郭氏都没回话,乌婉莹也不敢出言,只不善地白了县主母女一眼。   青天白日,县主眼神可好着呢,抓住这顿白眼,发作起来:“看来是想学薛家,那便先预祝乌姑娘飞上枝头——”   “皇上身边的郑公公来了。”   “他怎么来了!那不是说明,皇上也……”   一阵骚动。   郑喜领着好几个太监宫女,抱着几坛佳酿进来,走到前头,欠身笑道:“两位太妃娘娘,皇上派奴婢送些酒来。”   茵姐儿正一边吃着东西,一边苦恼。   若永宁侯府真想把她姐姐塞进宫,永宁侯侯府的那位郎君怎么办?她瞧着那郎君面冷心善,又对她姐姐不错,身边的下人也挺好使唤的。   一抬头,看到了郑喜。   茵姐儿长大了嘴巴,东西都忘了吃,一下子狠狠噎住:“咳咳——咳咳——”   乌雪昭吓一跳,连忙给她拍背。   茵姐儿一低头,把嘴里东西吐了出来,很快又抬头看向站在太妃跟前的那位……太监?内侍?   “他……”   他不是侯府郎君身边的大龄小厮吗!   怎么变成内侍了!   茵姐儿差点就要伸手指郑喜。   乌雪昭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   茵姐儿渐渐冷静了。   郭氏跟县主都不冷静了。   天子怎么会派人过来,他不是最厌恶旁人指手画脚他的后宫之事吗?   这是天子也亲自认可今日太妃相看妃嫔之事了?   县主看忠勤伯府和乌家人的眼神,越发酸红。 第31章   郑喜把酒送到太妃跟前。   贺太妃笑着吩咐道:“替本宫分了吧。”   郑喜有眼色, 很知道酒该怎么分,示意跟来的太监宫女下去分酒。   有一坛子分到了永宁侯府这一桌。   一桌子可喝不了这么大一坛酒,郑喜便跟永宁侯老夫人说:“委屈您和忠勤伯府同分一坛。”   永宁侯老夫人笑道:“不委屈。”   郑喜又走到斜对面的忠勤伯府这一桌。   郭氏吓得连忙起来欠身。   乌婉莹和乌雪昭、茵姐儿, 也都跟着站起来。   郑喜抬手道:“夫人请坐,奴婢只是受了差事,过来办差的。”   郭氏谨慎一笑。   哪里敢当真, 该行的礼还是行了。   乌雪昭和乌婉莹亦然。   茵姐儿悄悄抬眸, 觑了郑喜一眼。   却见郑喜也在看她, 还一脸的笑意, 虽着内侍的宫装, 却……和那日在永宁侯府一般和善。   哪里就像外面谣传的奸宦之相。   分明挺好说话的。   郑喜笑看茵姐儿好一会儿, 才转身离去。   茵姐儿眨了眨眼,似乎会意。   宫女过来倒酒。   郭氏尝了一口, 吃惊地低声说:“……好酒。”在她从前喝过的酒里,也排的上号了。   这是光禄寺按照宫廷的方子, 酿造出来的法酒,十分出名,也就只有宫中才尝得到。   也有人进了宫也尝不到。   隔壁县主那一桌尚未分到, 闻着酒香,脸色都僵了,小娘子委屈得食不下咽。   乌婉莹听说是好酒, 赶紧抿了一口。   就算不是好酒,哪怕是酒糟她也得尝一口。   这一口下去, 她嘴角直抽,摁了摁嘴角, 也强笑着说:“的确是好酒。”   茵姐儿眉头一皱, 真的吗?   她也来尝尝。   乌雪昭摁住了她的手, 小声道:“这可不是家里的荔枝酒,你不能喝。”   再好的酒,小孩子的身子只怕也经不住。   茵姐儿惋惜地皱眉道:“可是姐姐,这回不喝,以后都不知有没有机会了。”   乌雪昭仍旧按住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茵姐儿还算听她的话,鼓了鼓嘴,道:“那你替我尝一口,我看你喝。”   也算一个大退步了。   乌雪昭尝了一口,细眉紧拧,辣的脸色发红,轻咳了两声,道:“……骗你的,不怎么好喝。”   酒是好酒,但那得是爱喝酒的人才尝得出来是好酒,像她们从来只喝果酒、薄酒的女眷,根本喝不惯,哪怕后面还有清甜的回甘,亦觉得辣舌头。   茵姐儿自然更信乌雪昭,瞧了乌婉莹一眼,道:“可真能装样。”   明明也不会喝这酒,偏说好喝。   乌婉莹才不管茵姐儿的嘲讽,又忍着辛辣,喝了两口。   茵姐儿抽了抽嘴角。   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何必硬装。   郑喜分了酒,回到前殿天子身边。   这边也歌舞不断,教坊司的舞姬妖娆多姿,有些年轻的朝臣还挪不开眼。   桓崇郁手里捏着一串碧玺珠,看得兴致缺缺,见郑喜过来,在鼎沸声中,冷淡瞥去一眼。   郑喜过来回话:“皇上,酒都分好了。”   桓崇郁淡应一声,高坐与低矮的案前,风神冷冽又俊美。   领舞舞姬腰肢纤细,盈盈拜倒,妩媚眼眸,不住往天子身上投注。   桓崇郁凤眸稍敛,看着飘动的紫色水袖,轻轻捻动手里的珠串。   忽地,轻轻莞尔。   天子这一笑,似遥观冰冷霜霰飞散,朦朦胧胧之中被他予以别样的温柔。   为首舞姬险些失了神。   郑喜顺势看去,瞥见那一袭紫色,也会心一笑。   明白天子心里想起了谁。   郑喜趁机道:“皇上,姑娘的妹妹瞧见了奴婢,那玄凤鹦鹉还养在奴婢房中,不知要不要寻个机会送过去?”   “去。”   桓崇郁随意一挥手,碧玺珠也跟着动了动。   郑喜悄悄退下,命人去取玄凤鹦鹉,还打发了人去茵姐儿那边。   茵姐儿脑子灵光,记事记人都不错。   见了郑喜打发来的人,一眼认出来是方才过来帮忙分酒的小太监。   小太监站在殿门口,遥遥招手。   茵姐儿便扶桌起来,捂着肚子,同乌雪昭咬着唇说:“姐姐,我肚子疼。”   茵姐儿自打上回病过,吃了冷凉东西,动不动就闹肚子。   上回在永宁侯府就闹过一次。   宫里的吃食,美味归美味,层层人手送过来,也都凉了。   这怕是又吃坏了。   乌雪昭也未怀疑,跟郭氏说:“夫人,我带茵姐儿去出恭。”   随行的丫鬟都不许入宫,在宫门外候着。   只能烦请今日殿内当值的宫女。   这等小意外,也不罕见。   宫女悄然引了二人出去。   出了殿外,郑喜就露面了,打发了宫女离开。   乌雪昭见着郑喜,又见茵姐儿肚子一下子就不疼了,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   茵姐儿心虚地捂着额头。   郑喜笑眯眯走过来:“姑娘勿怪,是奴婢为难茵小姐了。”   乌雪昭福一福身,说:“大人叫她茵姐儿就是。”   茵姐儿只是遇着乌雪昭的事,容易动气,平日里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也跟着福身,眉眼弯弯:“给内侍大人请安。”   郑喜扶起茵姐儿。   乌雪昭不知这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郑喜忙欠着身跟茵姐儿说:“玄凤鹦鹉就在奴婢院里,已经治好了。这就差人拿来,姑娘亲眼看一眼,要不要拿家去养吧。”   茵姐儿可巴不得。   乌雪昭见茵姐儿那般欢喜,又想着……只是一只鹦鹉罢了,随得她去。   郑喜又做出引路的姿态,说:“这儿总有些人过往,两位姑娘不如随奴婢往前走一段清净路。”   茵姐儿自打进宫来,就没逛过,隐隐有些兴奋。   乌雪昭自然怕人多眼杂,也肯跟着过去。   其实郑喜早清过道了。   他所到之处,绝无宫人。   郑喜瞧见茵姐儿欢喜样,笑呵呵道:“姑娘日后有的是机会四处逛逛。”   茵姐儿一思索。   那日侯府里碰到的年轻郎君,既能叫郑喜那般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莫不是天子?   郑喜便接着说:“日后宫里宴会多着,姑娘们多随忠勤伯府来就是了。”   倒半句没提天子的恩宠。   茵姐儿心道,约莫是她想错了。   只是救一只鹦鹉的恩情而已,还是她们欠着天子的,天子必然没放在心里。   天子甚至连太后的侄女都不放在眼里呢。   虽然,这心善的内侍的确对她们姐俩,好得有些古怪了。   走了一小段路,郑喜的干儿子提着鹦鹉笼子来了。   玄凤鹦鹉在盖绒布的笼子里叫。   茵姐儿要自己先提着,接手了笼子,喜不自胜。   又见鹦鹉比那日在侯府时候活泼多了,不知如何言语,福身冲两位内侍道谢。   郑喜一脸笑道:“姑娘可别多礼了。”   又望着乌雪昭说:“宫宴也快结束了,我送两位姑娘回去。”   茵姐儿一门心思在鹦鹉上,哪儿管那么多,紧紧拉着乌雪昭的手。   姐姐往哪儿走,她就往哪儿走。   乌雪昭惦记着回去,感激郑喜没多耽误她们的时间,说了句客气的道谢话。   郑喜送两人过去,路上见茵姐儿这般爱鹦鹉,便提了一嘴:“皇上也爱养宠物呢。”   茵姐儿睁大眼抬头,问道:“皇上养什么呀?”   乌雪昭也好奇地瞧过去。   郑喜笑得神秘莫测,同茵姐儿说:“姑娘猜猜。”   茵姐儿两眼发亮:“鹦鹉?小猫小狗?”   乌雪昭心里猜的也是这些。   郑喜直摇头。   茵姐儿眉头一拧,继续猜,这回语气弱了不少,怕得很:“……老虎?豹子?”   乌雪昭眨眼看着郑喜。   郑喜呵呵一笑,又摇了摇头。   “蛇?乌龟?锦鲤?孔雀?白鹤?”   “不是。”   “兔子……?老鼠?梅花鹿?”   “也不是。”   茵姐儿丧气道:“那是什么呀!”   她都快把天上飞、地上跑、水里游的猜了个遍了。   乌雪昭也被勾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郑喜只是深深一笑,瞧着前路,欠着身说:“姑娘们慢行,奴婢就不送了。”   叫干儿子把鹦鹉笼子接过来,跟茵姐儿说:“我一会儿打发人送出宫去,省得姑娘拿手里点眼。”   总不能把郑喜捆住,留下来逼问吧!   茵姐儿和乌雪昭只能同郑喜告了辞。   回殿内时,茵姐儿百思不得不解,心里蚂蚁爬似的,问乌雪昭:“姐姐,你说皇上养的什么宠物?”   乌雪昭轻轻摇头,低声说:“我也不知道。”   皇宫、王府、皇庄,她也都去过。   还真没看见天子养了什么玩意儿。   又庆幸,幸好茵姐儿一个都没猜中。   其中有些个东西,她还挺怕的。   两人回去没多久,太妃们双双离宴,陪同祈福的最后名单也都敲定了——这是今日的重中之重。   乌雪昭在名单里头,实在显眼。   太后看到这份名单时,沉默良久。   薛芷语回到仁寿宫又晕了一次,这会儿才堪堪醒来,一脸憔悴,她本就生的柔弱,这会子倒有些怜人意。   太后看着薛芷语这副模样,既心疼,又失望。   “姑母。”   薛芷语走过去,忐忑唤了一声。   太后怕她就此失了志气,劝慰道:“好了,别像个怨妇。没哪个男子愿意看到女子这副模样。皇帝只是让你不在他面前说话,又不是从此不许你再出现在他面前,姑且先听着就是。总有法子叫皇帝改口的。”   薛芷语擦擦眼泪,提了精神,勉力抿唇笑了笑。   太后拿着名单跟薛芷语说正经事:“……看来慈宁宫里的那个,也想扶持听话的妃嫔。”   薛芷语扫了名单一眼,贺太妃选中的贵女也都很亮眼,但是最刺痛她双目的,就是乌雪昭,她皱眉道:“乌家的这个,看来真是和侄女八字相克。次次遇到麻烦,都是因为她。”   又不甘地道:“贺太妃把皇上赏的南珠都赐给了她。”   怎会是因为乌雪昭呢?   说到底还是因为永宁侯府跟贺太妃愿意推波助澜。   眼看薛芷语沉溺在狭隘的情绪里,太后也不想这时候教育她,只是道:“南珠要紧,也没那么要紧。万般皆看帝王心意。别再盯着南珠,把眼睛挪一挪地方。”   薛芷语先说:“是。”又问:“难道就此不管她了吗?”   太后捏皱了这份名单,脸色凝重道:“当然要管。”   贺太妃这般看重这颗棋子,想来这乌雪昭必有过人之处。   那就让这颗棋子先成为弃子。   薛芷语也想了什么,起身道:“姑母,我想出宫住几日。过些日子再来陪您。”   太后看着薛芷语的脸,道:“好,你去吧。”   薛芷语出宫回了家,让人去灵空寺打听蓝氏去干什么的。   去的妈妈,倒是个会办事的,一气儿说了个明白:“马上就要为她的亡子做一场法事。听说蓝氏头胎生产落下病根,再也不能生了,所以孩子都死十多年,年年都为孩子做法事。”   薛芷语闻言笑了笑。   丫鬟不解,上前问道:“姑娘,您笑什么?”   薛芷语反问丫鬟:“你没听出端倪?”   丫鬟摇头。   薛芷语却已经捋了许多条线索出来。   蓝氏死的是儿子,丈夫膝下无子,她不过继个儿子养育,反倒收养一个女儿,为着什么?若无别的缘故,那便是想恶心乌雪昭了。到底什么事,能让蓝氏恨乌雪昭这么长时间,又恨得这么深?   只怕以蓝氏这般张扬行径,也不难打听。   -   宫宴散席后,乌雪昭等人自宫中出来,马车先回的忠勤伯府。   郭氏毕竟有了些年纪,今儿从天不亮开始折腾,一直到现在,她腰疼的毛病又犯了,便打发仆从送乌雪昭和茵姐儿回家。   乌婉莹也累了,不想亲自把人送回乌家,进了伯府大门径直往自己的院子走。   乌雪昭和茵姐儿坐在马车里,听到一道紧张的男声:“两位姊妹,我送你们回去。”   姐妹俩诧然,这是谁?!   茵姐儿先辨认出来,小声说:“好像是婉莹姑奶奶的夫婿。”   也就是陈炜峰。   乌雪昭心中忽沉了沉,还是从容吩咐车夫:“劳你送我们回乌家。”   陈炜峰听到这道如云似雾的温柔嗓音,咽了咽喉咙,打马走到前头领路。   车马前行,乌雪昭和茵姐儿的心却都不安定。   好端端的,怎么是陈炜峰来送她们?忠勤伯府又不是没仆妇了。   乌婉莹她知道吗?   若是瞒着她……以后可有的闹。   乌雪昭和茵姐儿坐在一起,话都没顾得上说,生怕陈炜峰突然做些什么,哪怕只是过来同她们说话呢,总之,以他的身份,多往马车里看一眼都是出格。   茵姐儿已经把陈炜峰给怨上了,嘟哝道:“什么姐夫,会不会办事,知不知礼数。”   提心吊胆中,好在还是安然无恙到了家。   下马车那会儿,陈炜峰却下马过来扶人。   乌雪昭侧身下车,避开了陈炜峰的手。   丫鬟赶紧过来扶她。   陈炜峰看到饮过法酒后,脸色薄红的乌雪昭,一时看痴了。   虽未扶到乌雪昭,还是忘了将手收回来,眼睛直愣半晌。   茵姐儿从帘子里冒出一颗脑袋,看着陈炜峰,拉着小脸气呼呼地说:“我已经是大姑娘了,姐夫该当避嫌,不用你扶。”   陈炜峰讪讪收回手,红着脸赔笑:“茵妹妹说的是。”   茵姐儿不忘提醒丫鬟:“车里有一只鹦鹉,给我提出来。”   快步跟上乌雪昭。   陈炜峰也跟进了乌家。   既过了乌家大门,又亲自送了姑娘回来,是该见一见乌老夫人。   但他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存了心思想找机会和乌雪昭把误会说清楚。   外面的人和乌家的仆妇,眼睛毒辣。   陈炜峰这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他此前本来就为乌雪昭闹得不可开交,这下好了,又传了些令人津津乐道的消息出去。   薛芷语差人将这道消息递去了宫中。   消息去的“巧”。   太后此刻正躺在病榻上,和天子致歉。   她咳嗽了几声,脸色苍白,眼含愧疚:“都是本宫没教好芷语丫头。”   桓崇郁听得漫不经心。   太后继而红着眼圈,示弱道:“这孩子打小就没了母亲,在本宫膝下养了几年,当年先帝还在世时,也觉这孩子可怜,见本宫大声呵斥,都要说本宫严厉,倒是把她宠坏了。   这回给她请了个严厉的教养嬷嬷,让她重学规矩,好好反思。皇上勿要厌弃这孩子。”   说完看了桓崇郁一眼,见他端着茶盏,一口没喝,也没什么反应。   宫人便领着薛家传话的妈妈进来了。   太后皱眉问道:“她如今在家反思如何了?”   薛家妈妈跪下道:“回太后,姑娘在家足不出户,抄写《女戒》和经书。”她不敢抬头,不知龙颜如何,但听没有声响,应是没有发怒的,便小心翼翼道:“其实姑娘出宫时便已经懊悔不及,恰好碰到乌家姑娘,要同她当面道歉,只是……”   太后眉头蹙着,问道:“只是什么?本宫和皇帝面前,说话不要支支吾吾。”   桓崇郁掀了眼尾,冷淡瞧过去。   薛家妈妈伏在地上,道:“只是乌姑娘与一个男子在乌家里,同进同出,亲密无间,倒、倒像一对儿似的。姑娘觉得不便,就没上前打扰。后来才知道,那男子是她妹夫,忠勤伯府的世子爷。”   殿内忽静。   郑喜额头直突突……他想伸手揉揉额,到底没敢。   薛家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乌姑娘和陈炜峰亲密无间、像一对儿?   太后厉色呵斥薛家妈妈:“皇上跟前,你说这些事干什么?”   薛家妈妈手脚发软,颤声道:“是,是,奴婢……”竟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手法是不高明。   不过手段从来不在高明,而在于有用。   只要能把消息传入桓崇郁的耳朵里,让他芥蒂乌雪昭与妹夫之间不清不楚就成。皇室可丢不起这个脸,让乌雪昭入宫?贺家想都不要想。   太后几不可见地弯了唇角,淡声打发薛家妈妈:“好了,你先回……”   “朕面前,说这些干什么。”   桓崇郁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桌上,不轻不重,嗓音又轻又冷地重复了一遍太后的话。   太后直觉不好,想出口阻拦,已经迟了。   桓崇郁面无表情地起身,冷冷道:“拖出去打死。”   竟连同太后告辞的话语都没有,与那将死之人擦肩而过。   薛家妈妈一头栽在地上,万万想不到,进宫传个话,送了命。   太后忽觉得嗓里腥甜,怒不可遏。   硬的不吃,迂回的手段也不吃,皇帝难不成还想跟她彻底撕破脸?   离了仁寿宫,郑喜一颗心都快从肚子里跳出来了。   郑喜疾步跟在天子身后,却还是有些跟不上桓崇郁的步伐。   他在后面低声宽慰道:“皇上,定是薛府里的人胡言乱语,乌姑娘可不是这样的人。”   桓崇郁淡声说:“朕知道。”   您都知道了,那您是……?   郑喜微惊。 第32章 (一更)   回乾清宫的路上, 郑喜道:“皇上,奴婢告诉乌姑娘,您养了宠物。”   桓崇郁睨他一眼, 冷声道:“你没事吓她干什么?”   他养的东西,一般的女眷都不敢招惹。   郑喜笑眯眯道:“奴婢只说您养了宠物,没说您养了什么, 乌姑娘瞧着很是好奇。奴婢那会儿也来不及说, 只能等着日后, 您亲自把小东西带给姑娘瞧了。”   是来不及, 还是故意不说, 那可就不好说了。   然而桓崇郁果然和颜悦色了些。   到了乾清宫。   桓崇郁换了身衣服去前殿, 下命令时,语气已淡然许多:“从库房里找一块白玉, 提前赏给谢秉期。”   郑喜一琢磨,笑着应道:“奴婢这就去。”   盛福奉完茶, 在殿门口咋舌。   从仁寿宫到乾清宫,就把皇上给哄好了。   师傅不愧是师傅。   郑喜带了块儿白玉,在诏狱里找到的谢秉期。   里头的人跟他说:“郑大人, 谢指挥使审了一晚上的犯人,清晨才合上眼,衣裳都没来得及脱, 这还没半个时辰呢。不知您找他可是有要紧事?”   若是要紧事,谢秉期现在可没法听差。   这厢不等郑喜答话。   谢秉期这人也是狠, 听见动静,睁眼醒来, 衣冠齐整地出来, 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嗓音沙哑:“郑大人,什么事?”   谢秉期其实生得俊美。   可诏狱暗无天日,人在里头待得久了,难免有些失了人性。   一眼看去,这会儿却只叫人注意到,他猩红双眸中的阴沉。   郑喜当下笑起来,竟在谢秉期身边显得正派许多。   他挥手让小太监上前,打趣道:“皇上有赏。还不快来领你的老婆本儿。”   一块白玉呈到谢秉期跟前。   谢秉期瞥了一眼,接过谢恩。   他和郑喜去了房中,单独问道:“皇上这回吩咐办谁的案子?”夺嫡之后的收尾尚没完成,他手里积压的案子还多得很。   郑喜不急说事情,而是指着白玉,道:“仔细瞧瞧,白玉无瑕,这件事你可得办的漂亮。”又提点道:“这事儿办好了,比你办其余的十件案子都强。”   谢秉期一挑眉。   他经手的案子,还从没出现过瑕疵的。   这回天子竟格外要求“无暇”,不知是什么要紧事。   郑喜仔细说了谢秉期要办的事情。   此事重点在什么,他也说得很清楚。   谢秉期听完笑了笑,感激道:“谢郑大人照拂,以后还有这种捡便宜的案子,多想着我。”   郑喜起了鸡皮疙瘩:“你别笑了。”   怪渗人的。   谢秉期仍旧在笑。   从没遇到过这么简单的案子,就是不知,他那些审人的手段,在这中间,到底用不用得上。   若不用上,岂不对不起天子赏的白玉?   -   乌雪昭自打宫中回来,乌家便紧闭了大门。   乌老夫人原是不怎么念佛的人,都开始念佛了。   没法子,实在是惊到了,没想到乌雪昭一下子招了天大的福气,竟能陪着太妃娘娘去国寺里祈福。   荆氏听说后,在老夫人院子里来回踱步,双手合十,激动地向上天祷告:“我的老天,乌家列祖列宗,这是祖宗显灵保佑我们家雪昭姑娘啊!”   前院的老爷也被惊动,只因公务缠身,如今天色已晚,暂且不过后院来同老夫人叙话。   乌老夫人捻佛珠的手,都在发抖。   荆氏几乎眼里含泪,乌家何曾这等风光过?   婆媳两个极度欣喜之后,便相顾无言,一阵悲凉。   荆氏坐下,叹气道:“我听说,被选去祈福的姑娘,太妃都有意召进宫中陪侍帝王。我们雪昭……本该也是个有福气的。”   乌老夫人目光已经黯了,佛珠也不捻了,挂在手里,随意搭在膝盖上。   荆氏本来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说:“……姑娘怎么就得了那么个病呢!”   纵不是她亲生女儿,她也惋惜极了,忍不住狠狠捶了自己的大腿,道:“唉!这要真像说的那样,陪去祈福就要入选为妃嫔,雪昭一旦入了宫中查了身子,然后再落选……”   岂不叫满京城的人都看笑话?   姑娘脸皮子薄,以后还怎么嫁人,怎么活呢?   乌老夫人吐出一口浊气,无力问道:“院子门可都封好了?”   乌雪昭回家之后,左邻右舍闻风而动,不知多少过来道贺的人,乌家一概不见。   荆氏点头道:“封了,姑娘一回来就都封了。嘱咐了下人,不许出去胡说,也不准张扬。”省得那一日真的来临,乌家今日有多风光,日后就有多难堪。   乌老夫人觉得累,叮嘱荆氏:“姑且先等祈福的事过了,再给雪昭寻个由头去庄子上避开一段日子,或者……提前给她相看好了人家,不走入宫验身那一遭。”   荆氏为难道:“姑娘一天大似一天,再避能避到几时?何况如今亲事就难挑拣,再推越发艰难。依我说,现在就着眼往下嫁里的人家相看,好避免祈福之后的风波。”   乌老夫人深思过后,点了点头。   荆氏无言,喃喃道:“可惜了雪昭一等一的相貌,一等一的才情,一等一的好性儿……”   荆氏这头回了院子,但见蓝氏的院子,烛光还亮着。   她心情复杂,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回屋。   蓝氏正在烧香。   今儿已经不知敬了几次菩萨。   菩萨要也是一日三餐,今儿都得吃撑了。   蓝氏在菩萨跟前且笑着呢。   她是没料到乌雪昭会有今天,一把子高攀到天上去了。   可惜高处不胜寒。   倒也不必她做什么,姑且只看着,等着乌雪昭越走越高,等到了入宫那日……就是给她孩子还报的时候。   蘅芜苑里,乌雪昭在净房里沐浴。   灵溪、灵月进来伺候。   灵月不解地说道:“才将大夫人打发了人,过来问姑娘好不好。”   她一脸笑色,道:“我回姑娘好得很。”这都被太妃看中了,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灵溪觉得家里蹊跷,不曾说话。   向来有好事,那都是大夫人为她家姑娘高兴,蓝氏冷冷淡淡。这回反过来,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   乌雪昭身子浸在水中,粉色花瓣浮在水面上,热气蒸腾,她头发高高束着,脖颈白嫩修长,双肩滑腻,面颊熏得发红,唇瓣颜色秾丽动人。   眼眸清澈,而神思虚浮。   灵溪忽垂眸看了一眼,露出一个暧昧不明的笑。   引得灵月也朝水里看去,抿唇一笑。   丫鬟在背后,乌雪昭也看不见,回了神,轻声吩咐:“你们都先出去。”   两个丫鬟掩面笑着出去的。   沐浴过后。   乌雪昭自己擦净了身子,穿了件里衣,回房里换另一套干净的衣裳。   灵月帮着穿,一面穿一面打趣道:“姑娘的腰倒是见细了,怎么肚兜反而小了。”   灵溪仔细一瞧,该长的地方长大了,不该长的地方,一点儿没长。   肚兜可不就不怎么合身了。   乌雪昭系好衣裳,往镜子里看了一眼,脸颊微红。   好像是比从前丰腴了几分。   灵月笑嘻嘻道:“就咱们姑娘如今这容貌身段,在参加宫宴的世家女里头,也是拔尖儿的。”   乌雪昭素来不理这些。   灵溪正要应声,却听乌雪昭却温声道:“大家都长得挺好看的。”   灵溪一愣。   灵月不觉有异,只管嘟哝:“我不信,没见过哪个能压得过姑娘去。”   乌雪昭抿唇淡笑,懒得再回了。   像是又没怎么上心。   乌雪昭在拔步床躺下后,灵月还睡不着,缠着乌雪昭问:“姑娘,你和我们说说宫里头的情形吧!是不是比永宁侯府里还要奢华?”   灵溪坐在罗汉床上,裁剪布料,为乌雪昭新做更合身的衣裳。   也抬了头。   乌雪昭闭上眼,粗粗说了几句。   灵月一下子听出来重点:“听起来宫里规矩更森严些,倒不比侯府里自在?”   灵溪说:“侯府里横竖都是一家人呢。”   宫里可不是……那太后又不是天子的生母。   再说下去怕失了分寸,灵溪打了哈切,放下手里的活计,说:“明儿再做,睡了吧!”   灵月去拿剪刀剪朱芯儿。   烛火熄灭前。   灵溪瞧了乌雪昭一眼,没看出个所以然,也闭眼睡了。   -   太妃去国寺祈福的事宜定了下来,宫里先打发人到各府里传话,讲规矩、避讳。   各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这回挑中的姑娘,十有五六得入宫。   所以宫里差派下来的人,各个府里要么就想法子花钱去打听能打听的消息,要不就使银子巴结。变着法儿攥住这次机会,只求将来能得圣宠。   乌家还是头一回接待宫里的贵人。   一则敬畏皇室。   二则这回祈福跟着去了,怎么也长姑娘家的脸面,哪怕不做入宫的想头,也要好好对待,好往脸上贴金。   荆氏谨小慎微接待宫人,却没有花银子特地讨好的打算。   她心里虽明白,乌家实在犯不着花这个银子。   私底下,还是去问了问乌雪昭意见,说:“家里要打点宫里来的嬷嬷,你自己怎么想的?”   乌雪昭静了片刻,抄字的笔也跟着停了,抬头温声道:“伯母自己拿主意就好。”   荆氏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笑着起身道:“既然姑娘没什么交代的,那我就给些辛苦银子了事。”   乌雪昭只是“嗯”一声。   最后,十几户人家,独独乌家没有“多手多嘴”。   贺太妃跟静太妃听到宫人回话,双双诧异,贺太妃笑道:“乌家的丫头怎么这么老实。”   静太妃倒是很理解地说:“她出身小门小户,我想是没这个胆子。”   贺太妃摇头,道:“她来时那个宠辱不惊的样子,你忘了?”   静太妃蹙眉道:“那是什么缘故?”   贺太妃笑笑,先让宫人把这些消息都递去乾清宫里,毕竟都是朝廷要臣,此事上的一举一动,也牵连着前朝。   郑喜得了信儿,反复问询慈宁宫的宫女:“都说完了?没落下谁家的?”   宫女点头:“都说了。”   郑喜觉得不妙,怎么独独没有乌家的。   “啧”了一声,走进去跟桓崇郁禀报。   听到最后,桓崇郁也没听到乌家的消息,挥了挥手,淡声道:“下去。”   郑喜欠身应道:“是。”   翌日,宫里打发了人去这十几户人家送几套素净衣裳。   宫里来的人,跟荆氏说:“……太妃怕姑娘们挑不好衣裳,当日出岔子。皇上孝顺太妃,请安时听说了这事儿,做主让宫里给裁了几套衣裳。”   乌雪昭也在一旁,谢恩收了赏赐。   照样同上回一样,乌家打点了些辛苦钱,再没别的。   宫人见状,也未多待,笑着说:“这还有十来家要去,夫人请留步。”   乌家女眷,恭送宫人离去。   两个丫鬟捧着宫里赐的素色衣裳回蘅芜苑,让乌雪昭赶紧试试。   乌雪昭一面试,灵月一面夸好看。   后来灵溪轻叹道:“十几家的姑娘和咱们姑娘穿一样的衣裳呢。”   乌雪昭抬起剪水秋眸,对着镜子替自己系好了扣子。   郑喜顶着日头,在乾清宫门口站半天了。   见慈宁宫里来了人,笑着迎上去。   郑喜笑着笑着,又不怎么笑了,回来时,已是一张丧脸。   不久之后,盛福看到郑喜进殿内给皇上换茶,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郑喜进了殿内,并未说话,而是躲在隔间的帐外。   天子最想听的话,偏没有,旁的话说了也是废话,只怕说多了还引火上身。   他也犯愁,天子跟乌姑娘这都好些天没见了,乌姑娘那头怎么没点儿动静。   桓崇郁停笔的功夫里,瞥见郑喜衣角露在外面,沉声道:“怎么鬼鬼祟祟的?”   郑喜头皮一紧,出来跪回:“回皇上,慈宁宫刚打发人过来回话。”   桓崇郁撂了笔,拧动拇指上的玉扳指,低眸瞧着跪地上的郑喜,默了默,轻哂:“许久没见你这般慌张。”   郑喜强笑道:“奴婢道行不够,在皇上身边,且还有的修炼。”   “退下。”   郑喜劫后余生地退下去,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道:怪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   怪的事情,终于不怪了。   -   乌家摆晚膳的功夫,二门上来了人,给荆氏传话:“大夫人,永宁侯府来了人,说是永宁侯府的老夫人病了,想请姑娘过去侍疾。”   荆氏才拿的筷子,慌忙把筷子一撂下,起身道:“快去回话,且让等一等,我这就去请雪昭姑娘。”   乌雪昭这也才吃了几口。   荆氏过来见了,便说:“你且吃,吃完了我再叫人去回话。”   乌雪昭漱了口,说:“不用。”   荆氏笑道:“也是,永宁侯府还能短了姑娘吃的不成。”   礼节上的事,自然不必荆氏多嘱咐,乌雪昭很快坐上了永宁侯府的马车。   行了一路,她渐觉不对,怎么瞧着不像是去永宁侯府。   左右一扫,看到一块匾,原来已到了王府。   作者有话说:   下午六点,努力准时发二更。 第33章 (二更)   看到王府的门, 乌雪昭就知道,哪里是永宁侯老夫人请她过去侍疾。   是天子要见她了。   黑灯瞎火的,郑喜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自然也是乔装过后的模样,像哪家的大管家似的,走到马车边, 亲自扶乌雪昭下车, 低声笑着说:“……主子还没来, 奴婢先过来这里打点, 姑娘且先进去等着。”   乌雪昭应了声, 随郑喜进去了。   郑喜打发了人在外面伺候, 他亲自进来添蜡烛什么的,一面儿轻手轻脚地做事, 一面儿说:“庄上远,主子也是临时起意过来散散心, 也怕姑娘路上折腾,就接了姑娘来王府里头。”   这周围早清理过了,不走出去一条街, 都不怎么瞧得见活人。   乌雪昭自己斟茶。   郑喜连忙小跑过来,说:“奴婢来。”又关心地问:“恐怕奴婢接姑娘接的不是时候,不知姑娘用过晚膳没有?”   这个时候, 皇上应该已经用过膳了。   她若不说实话,一会儿饿着的就是自己的肚子。   乌雪昭如实道:“只吃了几口就出来了。”   郑喜又笑:“可巧, 皇上也没来得及吃,姑娘陪主子皇上一起用饭。”   顺手就把茶递了过去。   皇上也没吃?   乌雪昭微点头以示谢意, 接了茶, 捧在手里, 不及喝下去,轻声一问:“皇上怎么也没来得及吃?”   郑喜道:“恼着了,吃不下。姑娘多宽宽皇上的心。”   乌雪昭倒是轻压了下巴。   不过,心里并不知道该怎么宽帝王之心。   若说是身体不舒服,太医的效力比她强。若说心里不舒服,郑喜比她强。   也不知,究竟怎么就恼了。   郑喜又怕乌雪昭饿着,还是着人先端了些点心上来,说:“府里头来不及做,就近在外头买的,试过毒了,姑娘将就先吃吃。”   桌上是必馨斋的点心,色香味儿俱全。   乌家大节上,才会提前去排队买回来。   从挑好铺子到买好点心送进来,郑喜着实费了心,可不是他嘴里说的什么将就吃吃。   虽是沾着天子的光,乌雪昭还是道:“您费心了。”   郑喜熨帖地一笑。   难为他在这点小事上花费的功夫,乌雪昭都瞧了出来,客气道:“没费什么心,姑娘喜欢吃就成。”   又暗想着,若是姑娘也能这么感觉到皇上的心意,皇上可不就不恼了。   不过他若开口明明白白说穿,也就没什么意思。   乌雪昭不知郑喜所想。   用象牙筷子夹了一颗夹心蜜枣吃,这蜜枣里头不知裹的什么,外面香软甜,里面还有糯糯的肉味儿,是必馨斋的招牌甜点。   吃着吃着,心里还是觉得不妥,她正放下了筷子,开口要问:“大人,皇上是为着……”为着什么恼。   话没说完,外头传来了脚步声。   乌雪昭想说的也就都咽到了肚子里。   桓崇郁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盛福。   郑喜先欠了身:“皇上。”   桓崇郁却没看他,一进来目光就落到乌雪昭身上,见她也要起,走过去淡声道:“坐下。”   乌雪昭跟着桓崇郁一同坐下。   盛福也就过来禀了郑喜:“饭菜才将好,随时能送上来。”   皇上和乌姑娘只怕都饿得发躁了。   郑喜喊徒弟叫人赶紧把菜都抬进来。   这厢宫人们布完菜,也就都退下了,连郑喜也没在跟前伺候,只在廊下候着。   乌雪昭和天子一块儿同桌用膳。   乌家就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宫里更严苛才是。   她便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   席间,天子也不怎么说话。   乌雪昭想起郑喜说皇上最近正恼,想来定是为着什么事,恼急了。脸上虽不显怒意,但和之前几次见面相比,似是要觉得气氛冷肃了些。   在沉默中,乌雪昭略吃了一小碗,就放下了碗筷。   吃得多也长得多,这才夏天她就开始长肉了,贴秋膘的时候还不知道要怎么长。   能少吃,她便少吃些。   桓崇郁才吃到一半,见她这就不吃了,开口问她:“不合胃口?”   乌雪昭摇头,道:“菜肴很美味。”   桓崇郁捏着象牙筷,皱眉问:“那怎么不吃了?”   乌雪昭擦了擦嘴,温声说:“臣女吃饱了。”   桓崇郁往她碗里一瞧。   这才吃了多少,廊前鹦鹉都比她吃得多。   不过天还热着,胃口不佳也实属正常,何况她饭前又吃了些甜的。   桓崇郁胃口也一般,没吃多大会儿,也放了碗筷,眼瞧着比平日里吃得少些。   这会子已经不早,才吃的晚膳,若早早入睡,必然不克化。   郑喜吩咐人收拾碗筷时,提醒道:“皇上,您和乌姑娘不如去园子里消消食儿。净房烧好水,还得会儿功夫。”   桓崇郁抬步去了,乌雪昭跟上。   郑喜提着盛福送过来的一盏犀牛角灯,走在前面领路。   黑灯瞎火,什么景色也看不着,蝉鸣蛙叫,声声不止,聒噪得很。   郑喜瞧着前头小山丘上的亭子,说:“皇上,乌姑娘,前去坐着歇歇吧!”   桓崇郁颔首。   乌雪昭跟在他身侧,略落后他半步。   登小山丘的亭子,要上几级台阶。   桓崇郁踩上去一只脚,转了个身,展长臂要扶乌雪昭。   乌雪昭本来站得稳,偏巧越扶越不稳,手才搭上去,脚下略崴了下。   幸好桓崇郁眼疾手快,把她给抱住,才没摔着。   郑喜提了灯笼往下半步,把路照得更亮,惊心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乌雪昭站稳了身子,说:“不干公公的事,是我自己摔的。”   摔的时候,似乎还听见了什么响。   一摸耳朵,掉了一只耳坠子。   乌雪昭轻声说:“皇上,臣女丢了一只耳坠。”   桓崇郁吩咐郑喜:“给她找找。”   牵着乌雪昭要上亭子去坐。   郑喜提灯找了半天,都不见踪影,纯粹在草丛里喂蚊子去了。   乌雪昭不忍,就跟桓崇郁说:“皇上,银坠子也不值什么钱,让公公别找了。”   银的?   许多官宦之家的丫鬟都不带银饰了。   桓崇郁微微皱眉:“乌家没给你置办金翠耳坠?”   乌雪昭不疾不徐解释道:“置办了。姊妹们有的,我都有。只是臣女自己偶尔喜欢戴素净些的。”   短短两句对话,郑喜的心跟着提起又落下。   他还以为乌家这般舍不得为乌雪昭花银子,所以这才在打赏宫人时,格外“规矩”。   那也抠搜得太不是时候了。   幸好不是。   看来就只是乌姑娘自己没那份邀宠的心思。   眼瞧着十几家的贵女里头,帝王心里头牵挂的只她这一个,偏她倒还丝毫不知。   夜色浓稠,燥热。   桓崇郁嫌外面虫鸣蛙叫烦人,起身吩咐回程。   郑喜提灯开路。   走了一段路,乌雪昭的额头上出了薄薄的汗,身子松泛不少。   才将也和天子说上了话,她的胆子也跟着大了些,等到回了房,她索性直接问:“皇上似有烦心事?”   桓崇郁转身看过来,拧了拧她的脸,敛眸问:“知道是什么事吗?”   帝王所恼,郑喜既能跟她说,多半不牵扯朝堂政事。   若为私事,以她对天子的了解,哪里会知道?   她甚至连天子养了什么宠物都不知道。   乌雪昭摇了摇头。   桓崇郁轻哂。   郑喜在外面喊道:“皇上,净房里已预备好了。”   桓崇郁便牵着乌雪昭一起过去,动作很霸道。   这措手不及的,她“哎”了一声,红着脸唤道:“皇上……”   桓崇郁将她手指攥得更紧,勾着唇角低声道:“去了你就知道朕恼什么了。”   听到这话,乌雪昭也就不挣扎了。   净房里面造了个大浴池,竖着的高脚灯照亮屋子,烛光映在清澈的水面上,似铺了一层柿色的轻柔鲛纱。   乌雪昭还是头一次在这么大的池子里沐浴,不敢下去。   桓崇郁直接掐|腰把人从岸上抱下来,一齐坠入水中。   乌雪昭本能地勾着男人的脖子,紧紧扒在他身上。   三魂不定,喘|息粗重之际,就听男人在她耳畔喷薄着热息,哑声发问:“多日不见,可曾想朕?”   呼吸初定。   乌雪昭微微松手,抬起头,男人眉如墨勾,高鼻薄唇,一双冷淡又倨傲的眼眸,含着欲|色追索而来,似要将她灼穿。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轻答了一声:“想。”   桓崇郁翘了翘唇角,捏着她的下巴,俯身吻过去。   乌雪昭轻扬粉颊,迎了上去。   桓崇郁伸手扯下了她身上的那层遮掩,乌雪昭唇齿张开,顿时被他堵住了所有的声音。   -   翌日,回了宫。   盛福看着天子眉宇间的神色,直咋舌,私底下跟郑喜夸耀:“师傅,这就叫强中自有强中手。”   比起哄皇上,他师傅只能排第二。   郑喜哼笑一声,神清气爽地去当差。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二更,写了一天,卡死了,删删改改好多遍,脑阔已晕。   明天中午如果十二点没更新,可能会推迟到下午,写到太晚了qaq 第34章   既是侍疾, 就没有只去一日便回家的道理。   天子回宫中处理政务,而乌雪昭仍被留在王府中。   没人催促,乌雪昭醒来时, 已经天光大亮,天子不知已经离开多长时候了。   她微睁美眸,趿拉鞋子下床。   外头伶俐的太监听到动静, 在廊下问道:“主子, 早膳已经备好了。您准了进来服侍, 奴婢们就进来摆膳。”   听到这声主子, 乌雪昭心里有些不自在。   她还不是正经主子。   眼瞧着这里也没个主事的人, 她便没多说什么, 回了一声话,自己穿戴好了衣裳, 叫太监打水进来自顾梳洗。   乌雪昭生得肌肤明净,五官秾丽, 不做打扮,也美得晃眼。   伺候的小太监在宫中早受过训,此刻也怕看多了失神, 捧着铜水盆,脑袋埋得低低的,交代郑喜留下来的话:“郑公公说主子您只不出去, 园子里随便逛。若烦闷了非要出去,且等公公回来再做安排。”   乌雪昭点点头, 她也没想出去。   吃过早膳,吩咐三餐以后备得清淡些。   马上要去祈福, 她原本就在家里抄经、吃粗茶淡饭, 戒了荤腥, 谁成想,昨晚上又开了另一道荤的……举头三尺有神明,该要开始清心寡欲了。   乌雪昭又要了笔墨纸砚过来,借了书房抄经。   她素来静得下心,昨晚上水池子里闹过,回到床上又折腾过,这会儿双眸只盯着经书,脑子里也只有经文,下笔不疾不徐,流畅悠然。   乾清宫里,阁臣与其他朝臣,轮流进来奏禀。   桓崇郁一个接一个地见,挨个速速打发。   先是户部尚书:“这么找国库要钱,以为朕不知西北的真情实况?”冷冷睨过去,徐徐道:“你也敢呈奏。”   殿内一片死寂。   工部又来人提了为太后重新修葺仁寿宫的事情。   这是先帝在时就准备翻修,还没来得及修,先帝便驾崩了,一直搁置到现在。   这些日太后又使了人催促工部,尽早拨了银子购买木材器料,找人动工。   工部的人才进去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出来了。   翻修的折子,再也难见天日。   桓崇郁再与吏部左侍郎,约议了半个时辰左右,定下了各处变动的人员名单。   不到半日的功夫,郑喜进去换了好几回的茶。   各处当差的都在悄悄嘀咕。   天子近日精神越发见好,尤其是今日,不过天子如此勤于政务……   “比先帝继位时,还要精力足。”   “今儿只怕又要夙兴夜寐。”   “可不是嘛。”   然,金乌西沉的时候,乾清宫里却已不再见大臣。   宫人们略略纳闷。   桓崇郁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倦意。   郑喜换了最后一道茶进来,说:“皇上,谢秉期在外候着。”   近日天子交代给谢秉期的要紧事,独那一件要紧,只怕是为那件事来的。   别的大臣郑喜可以打发了,谢秉期肯定要放进来。   桓崇郁挥手示意:“让他进来。”又吩咐郑喜:“你提前过王府布置,比照乾清宫。”   郑喜即刻就应了。   心里琢磨起来,看来皇上这是不止要在王府里头待一日两日的了?   这样也好,早早见完大臣,该休息时就休息,方能保养龙体。   郑喜兀自笑了笑。   太医劝不动的事,倒叫乌姑娘给办成了。   谢秉期进了殿内,交了一道卷宗给天子,像正经查办案子似的,办了乌雪昭的事。   桓崇郁缓缓浏览完卷宗,脸色冷沉。   谢秉期还道:“禀皇上,微臣还注意到,最近有人也在打探乌姑娘和她继母亡子的事。”   桓崇郁摩挲着玉扳指,眉目冰冷如霜:“薛家?”   谢秉期道:“是。微臣怕打草惊蛇,暂时还没打探出来是薛芷语私下的行为,还是薛家授意。”   桓崇郁冷笑道:“都一样。”   不管是薛芷语自己做的,还是太后让薛家做的。   这笔账,他都会记到薛家头上。   谢秉期唇角也微微勾了勾。   天子登基半年,熟悉政务、处理叛党等等要事挡在前头,处理很多宵小之辈还腾不出手。   本来容得他们蹦跶三五年功夫。   但事关那位姑娘,过不了多久,他应该又有大事可忙。   谢秉期喜欢浸在诏狱里。   如没人血喂养,他常用的倒刺铁钩会生锈,他在夜里就不敢合眼了。   桓崇郁吩咐谢秉期:“必要时,帮帮她。”   薛芷语太蠢,未必成事。   谢秉期道:“臣明白。”   “下去。”   “是。”   -   郑喜来王府时,小太监告诉他:“干爹,乌主子抄了一日的经书,现下在园子里散步。”   “乌主子?”   郑喜眉头一皱。   小太监吓得跪下,道:“干爹,儿子叫错……”   郑喜笑了笑:“叫得不错,起来。”   小太监松了口气。   郑喜提点道:“出了这王府里头,就别再叫了。”   “是是是,儿子省得。”   郑喜在园子里找到了乌雪昭。   乌雪昭正瞧着水面上的残荷出神。   要说经书的确有静心的作用,不过离了经书,脑子里便不由自主想起昨日的事来。   天子说,去了净房就告诉她因何着恼。   可似乎又未说。   只是问她想不想他罢了。   难道是为着她才恼?   乌雪昭思来想去,也不觉自己究竟哪里出格。   忽福至心灵地想起,宫里打发了两次人过来乌家,头一次是太妃的人,第二次乃是打着帝王的名头。   若丝毫不出格,反而会显得出格。   “姑娘,这会儿热气还盛,怎么不叫个人跟着打打扇子。”   郑喜才将说了,小太监递了扇子过来,他亲自替乌雪昭打扇子。   乌雪昭回过神,福一福身,温声唤道:“郑大人万安。”   郑喜也跟着欠了身,笑道:“姑娘坐,皇上还得会儿才来。”   扭头又打发了小太监去倒茶,还啐道:“瞎了眼的,茶水也不知伺候上来。”   乌雪昭说:“大人勿恼,是我自己说只散步片刻的。”   郑喜笑道:“姑娘就是太好性儿。”   他本想说,这般好性儿,在宫里头可得吃亏,人常说后宫佳丽三千,纵眼前这位帝王不重美色,日后宫里佳丽肯定不多,可宫中伺候的奴婢也都是捧高踩低的主儿,不是那么好管束。   又想到,以当今天子手段,他怕是多虑了。   若天子想护着谁,便没有叫她受欺负的时候。   乌雪昭还在想帝王着恼之事。   她忖量一息,趁着这会儿没旁人的功夫,直问了郑喜。   统共十几户人家,规规矩矩,应该不止乌家一家。   郑喜深深一笑:“可不就只有姑娘一家规规矩矩的。”   乌雪昭:“。”   小太监跑过来跪禀:“皇上来了。”   乌雪昭回了主院。   桓崇郁换了一身家常衣服,不绣飞龙,竹子的暗纹,身量清瘦挺拔。   乌雪昭见了天子,若有所思。   真为她恼?   安安静静用过晚膳,桓崇郁问乌雪昭白天干了什么,乌雪昭答说:“抄了些经文。”   桓崇郁拉着她去书房,翻了刻刀、石料出来,问她:“这些没兴趣?”   乌雪昭没翻动别人东西的习惯,又解释说:“在家里自己买刀试过,不怎么好上手。”   本来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没师傅带,入门自然有难度。   桓崇郁坐下,还像上回一样,拉了她坐自己身上,教她怎么下刀。   乌雪昭却想起身,低声说:“……臣女要斋戒几日。”   这般姿态,如何静心。   桓崇郁淡声问:“朕抱着,你就不能清心寡欲了?”   不太能。   乌雪昭嘴上没承认,脸上已经明说了。   桓崇郁在她腰上捏了一把,轻嗤道:“昨夜还说想朕。”   乌雪昭雪白的脸,越发绯红。   桓崇郁还是叫人搬了另一把椅子进来,放开了她。   乌雪昭是个好学生,悟性高。   桓崇郁还教出了些成就感。   若非夜里灯下雕刻费眼睛,两人还没那么快一起就寝。   乌雪昭与桓崇郁各盖一张薄毯。   太监剪了灯芯儿,将将入眠的时刻,窸窸窣窣一阵响,她耳畔一道低哑的嗓音:“对神佛你倒是上心。”被男人捏住下巴,吻了起来。   “唔……”   她压根没辩解的余地。   桓崇郁掐着乌雪昭不盈一握的腰,不满道:“斋戒到连身子也不顾了?”   腰肢眼见地细了。   要是人得这样供奉神佛,改明儿下诏令,举国都禁了得了。   乌雪昭本想说,腰细和她少吃没什么干系。   因那两团大了,才显细。   又不好意思说。   不过桓崇郁自己已经发现,她腰虽瘦,该胖的却胖了。   乌黑的夜里,他眼眸深沉漆亮,唇边笑意淡淡:“朕的不是,错怪了神佛。”   “……”   .   翌日,乌雪昭被郑喜说话的声音吵醒。   桓崇郁已起来穿了衣裳,准备回宫。   郑喜在帘子外面低声严肃地禀了朝政之事,隐约听着不是小事。   乌雪昭闭目凝神听着,天子未置一词。   普通人家开新府邸,尚且分身乏术,烦事缠身。   帝王初登大宝,着恼的事多了。   怎会是为着她,那话想是逗她玩儿的。   郑喜还在说:“……太妃也准备打发人,后日就去接陪同祈福的贵女们,提前去阜光寺下榻。”   桓崇郁展了双臂,由得小太监伺候穿衣,眸色冷淡地吩咐:“朕不过来了,等她醒来,送她回去。”   郑喜:“是。”   接着是天子有意放轻的脚步声。   乌雪昭仍旧闭了眼,脸颊被人捏了捏,一阵龙涎香,由浓变淡,脚步声也彻底消失不见。   他走了。   回了家,斋戒两日,宫里的马车也来了。   乌雪昭穿上宫里送来的衣裳,登上马车,准备去阜光寺下榻。   悄然紧随的,还有薛家的马车。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是正常中午十二点更新。】 第35章 (一更)   宫里的马车先接了世家女过阜光寺去, 两位太妃才会迟些出宫门。   总没有叫太妃等那群小娘子的道理。   因此两个太妃这会子还在宫里穿衣打扮。   先帝在时,最后几年体况渐差,别说去猎场行围, 甚至都很少别居行宫。   后宫嫔妃已许久不曾出宫。   静太妃惯做女红针黹,没别的爱好,尚且能忍皇宫里的寂寞。   贺太妃原是将门虎女, 年轻的时候骑在马背上驰骋, 喜欢捶丸、踢过蹴鞠, 早就憋坏了。   阜光寺风景好, 祈福前后都能去观游一番。   僧人又擅茶道、棋道、佛法, 此去怎么都比在宫中有意思。   贺太妃今儿起得早。   静太妃虽不像贺太妃那般期待这次出行, 但早习惯了伺候宫主,倒比贺太妃起得更早。   宫女正在为贺太妃戴耳环。   她从镜中见到了静太妃, 冲着镜中静太妃一笑:“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静太妃接过宫女手中的耳饰,跟宫女温柔地说:“让本宫来。”   贺太妃挥挥手, 宫女全退了出去,虽是许了静太妃伺候自己,嘴上却说:“做什么还跟宫女抢活儿干。”   “伺候娘娘伺候惯了。”   静太妃轻轻地替贺太妃戴上耳饰, 自然也是很素净的一对耳坠子,由衷赞道:“娘娘真好看。”   “也就只有你还在夸我的容貌。”   贺太妃扬唇笑着,伸手拨了拨耳坠子, 白皙的耳垂也跟着动了动。   二人相携起身,贺太妃跟她说:“皇帝那边, 去与不去,到底还是打发人问一问。”   静太妃虽点了头, 心里却明白, 帝王同去, 固然好。   但桓崇郁不会来。   他到现在连个女人都没碰过,背后有没有别的缘故,可不好说。   这十几个世家女,未必合他的心意。   宫宴那日赐酒,多半还是为了全她的颜面,未必就是同意这些贵女日后选入宫中。   一会子桓崇郁能在宫门口送送她们,祈福之事就够算体面的了。   慈宁宫里打发去的宫女回来,却说:“皇上已经先去了。”   两位太妃双双一愣,面面相觑。   宫女继续道:“福公公说阜光寺的住持早就往宫里请了几次安,请皇上过去品茶、手谈。皇上一直不得空见住持,今儿早闲些就悄悄地去了。”   贺太妃先笑开了,道:“这还真是奇了。”   静太妃也跟着柔柔一笑,说:“咱们也快去吧!”   这头太妃刚刚大阵仗出宫,帝王也不在,整个紫禁城顿时清冷了许多。   独余仁寿宫里的那个孤守宫廷,倒像是个孤寡之人。   “太后,早晨不见皇帝送太妃们出宫,听乾清宫里的人说,皇帝也去了阜光寺。”   皇帝也去了?   太后怔住。   她们两个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桓崇郁对那十几个贵女有了兴趣?   太后却也不恼,冷笑道:“皇帝去了也好。”   若不去,不能亲眼所见,未必明白,只要他开后宫,宫闱之中便是如此。   帝王宠爱面前,天底下贵女都一样。   不单只是她们薛家的姑娘这般。   这回她侄女的手脚也干净许多,自可全须全尾地抽身而退。   -   谢秉期做事虽狠辣干净。   到底不懂怜香惜玉。   桓崇郁不放心,今日与阜光寺住持手谈,顺道跟了过来。   帝王车马低调出行,暗卫护送圣驾。   随行的郑喜,特地安排了一条经过乌家的路。   掐着时辰,差不多能跟在乌雪昭马车的后面,同去阜光寺。   算是皇帝亲自送她出门祈福。   郑喜往街上一瞧,笑道:“今儿可真够热闹的。”   虽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清了道路,到底还是围过来许多百姓,热闹挡也挡不住。   都是来看太妃接官宦之女去祈福的。   车厢里却静默无声。   郑喜看了一眼,只见天子阖着眸端坐,脸色冷淡。   自打王府回来,这才两日工夫,他可算是看出来了,乌姑娘在皇上跟前,和不在皇上跟前,皇上都不是一个样子。   此去阜光寺里斋戒,前前后后可得五六日的功夫。   难捱。   郑喜开了个玩笑,说:“待乌姑娘回来,像永宁侯府这样的人家,叫她多认几门子的义母、姨妈,今儿这个病病,明儿那个病病,都叫姑娘侍疾去。”   然后再把人接王府里去,可不就妥了。   馊主意。   桓崇郁只是轻勾唇角:“她们配吗?”   永宁侯府这般的门第还不配!   您日后还想封乌姑娘皇贵妃不成?   郑喜嘴上没敢接着说,因为天子又不说话了。   他也就没敢说了。   不知还有多久才跟得上乌雪昭的马车。   郑喜心里正愁着,外面有人敲了敲车壁示意。   正好,这会儿可算跟上了。   郑喜撩开车帘,先窥探一眼,笑着道:“奴婢瞧瞧,今儿乌家谁护送姑娘过去。”   虽然有宫中马车来接,但世家之女娇贵,仍有丫鬟随行伺候,家里自然也要打发人跟过去,在阜光寺外听候消息,以防个万一。   乌家本该是蓝氏这个做母亲的派人过去。   但她自己也去了灵空寺里给自己孩子做法事,一连三天三场法事,她早向乌老夫人和荆氏辞了这件事。   乌家送乌雪昭的人,是荆氏的儿子,乌雪昭的堂兄。   以及——   郑喜瞧见乌家马车附近,跟了不止一辆车,也不止一匹马,而那马背上坐着一个大蠢蛋。   桓崇郁听见郑喜话说了一半,没了声响。   睁眼朝外面看过去,只见马背上坐了个男子,生得倒不似乌雪昭那般好的容貌,畏畏缩缩、弱鸡似的,冷声问道:“那是谁?”   郑喜都紧张了,低声道:“回皇上,那是忠勤伯世子,陈炜峰。想、想是和乌家姑奶奶一起来送乌姑娘的……”   一霎间,车内陡然冷了许多。   桓崇郁眸色冷沉地放下了车帘。   郑喜暗骂陈炜峰。   天杀的蠢物!   真没眼色,大姨子去祈福,干你什么事儿!   生气的可不止郑喜一个。   乌婉莹也气得不轻。   她坐在马车里,再三再四地撩了帘子,面色铁青地道:“陈炜峰!你给我回去!”   陈炜峰冷哼一声,不理乌婉莹,又催马前行了几步。   不过他也不敢太往前,离得太近,越过乌雪昭兄长,未免有失分寸。   本来他是不打算送乌雪昭的,招摇过市,他亦知对乌雪昭名声不好。   但清早起来,受了乌婉莹的气,一激之下,怒而骑马出行。   事情仍是起于陈炜峰与乌雪昭成双成对的谣言。   原是假的一件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得有鼻子有眼。   乌婉莹人坐在家里,都听到了这些话。   她自然知道乌雪昭不会没有分寸。   就算是乌雪昭的错,她眼下也不能找乌雪昭撒气,憋一肚子火没出撒,就撒在了陈炜峰身上。   乌婉莹和丈夫吵架时,倒知道怎么打蛇打七寸。   清早起来,听说陈炜峰回来了,跑到他房里道:“趁早歇了你的心思,她若看得上你,与你相看时拼了命也要见着你。她既自己拒了你,就算那日与你相看的人不是我,她也还是要拒了你。你们注定就没做夫妻的缘分!”   旧事重提,陈炜峰心中越发的不甘。   两人接着吵闹下去,话越说越没分寸,陈炜峰便催马出门追乌雪昭的马车。   乌婉莹听说之后,又怕得要命地追了出来,装出他们夫妻同送乌雪昭的样子。   免叫陈炜峰真坏了乌雪昭和忠勤伯府的名声。   “这忠勤伯世子,倒跟世子夫人瞧着十分般配。蓝氏误打误撞,还算做了件对的事。”   郑喜小心翼翼地说。   “对么?”   桓崇郁敛眸,冷哂一声。   这是与忠勤伯府结亲,若是他选妃,蓝氏还不得把乌婉莹换进宫塞给他?   郑喜也想到了这一点,脸色都变了变。   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不过最不合适的,还是跟过来的陈炜峰。   郑喜请示桓崇郁:“皇上,那这……”   桓崇郁漠然吩咐:“打一顿。”   郑喜:“?”   也太简单直接了。   郑喜着人去传话给谢秉期。   谢秉期收到命令,扬唇冷笑。   打人?   太容易了。   路途中突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乱。   陈炜峰的马不知道怎么发了疯,扬蹄乱跑,一下子就消失在车队里,不见踪影。   乌婉莹挑开帘子,见不着人,怕出事,心里慌了,吩咐人去找。   没找到。   一刻钟后,忠勤伯府下人过来告诉她,陈炜峰不知被什么人打了。   乌婉莹吓一跳。   可别出什么事,她年纪轻轻,不想做寡妇。   连忙吩咐车夫调头,回去找陈炜峰。   乌婉莹在一个巷子里见到的陈炜峰,青天白日被人套了麻袋,打得鼻青脸肿。   但是没死。   她松了口气,幸灾乐祸地吩咐人:“给他把麻袋取下来,送去医馆。”   陈炜峰晕得七荤八素,重见天日,一眼就看到了小人得志的乌婉莹,站稳了脚跟,捂着红肿的眼睛,指着她骂:“你个妒妇!毒妇!竟敢找人打我!我回去就休了你!”   乌婉莹:“???”   她冷笑道:“你胡沁什么!”   夫妻俩狗咬狗,在巷子里掰扯了起来。   乌家马车这边,骤然清净了许多。   宫里的马车在阜光寺门口汇合,各家送女儿进寺。   乌雪昭下了马车,堂兄不便紧跟过去,只打发了仆妇丫鬟送她。   十几家的贵女,穿着同样的淡色宫装,齐齐入寺。   远远看去,一缕丝绦烟雾似的。   灵月悄声地跟灵溪说:“一样的衣服,咱们姑娘最出挑。”   模样身段,样样压人。   灵溪想起那日乌雪昭说,贵女们都很美。   美是美。   但没有一个比得过她呀!   作者有话说:   今天二更不定时掉落。 第36章 (二更)   世家贵女们入了阜光寺, 全在一张临时搭建的搭棚子里等两位太妃。   棚子里坐十几个小娘子,位置倒也够了。   但是日头大,坐前面的尚可遮挡, 坐后面的却没了遮掩。   这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必然晒出一身的汗,脱了妆容, 脸上不好看。   谁都不想坐后面。   但谁也不敢头一个坐下去, 怕成为众矢之的。   慈宁宫的姑姑还没过来, 先到的都是随行伺候的小宫女、小太监, 并不敢管束这些贵女们, 无人分派席位之事。   一时间, 遮阳的棚子里,气氛倒有些紧张。   眼看着大家都这么站着, 也不是法子。   有个长相明丽张扬的姑娘,索性挑了个好位置坐, 沉着脸,懒得搭理左右的人。   丫鬟在旁边替她打着扇子。   旁人见她大胆坐下,也就悄声议论了起来。   “这位是老永宁侯旧部下汪家的小娘子, 汪骊瑛。听说多年前,汪家先辈曾在战场上救过老侯爷,自此便很得老侯爷看重。两家关系匪浅。”   “她祖父从前在都督府里做过都督佥事, 父亲如今是京卫指挥使。”   “难怪她敢这般……”   身份贵重,又与永宁侯府交好, 可不就胆子大些。   汪骊瑛比不得文官家里的小娘子,听不得有人背着她嚼舌根, 站起来朗声道:“既都不敢坐, 干站着岂不谁也讨不着好?我既坐了, 你们随坐就是,怎么还指点起我来了。”   有人期期艾艾道:“……那汪姑娘,怎么排座儿呢?”   汪骊瑛自然也知道,坐后头的要晒太阳,她道:“按家祖、家父官职品级来排就是了。”   说完,便又坐了下去。   她父亲正三品的官职,怎么也排得到第一排。   小娘子们小声相互见礼问候,趁机打探对方家世。   即便汪骊瑛不说,大家也是要相互探探底细的。   其中有不少人早就相熟,三五成群站一块儿,很快三五群就变成了一大群。   乌雪昭完全不认识她们,倒落了单。   一位清瘦的姑娘走过来问她:“姑娘,你父亲在何处任职?”   一阵低笑,有人揶揄清瘦姑娘:“清玥,瞧你这双不认人的眼,竟不认得她?这是乌家的姑娘。”   那日宫宴上,谁没注意到乌雪昭?也就只有朱清玥记不住人面,认不出来罢了。   朱清玥恍然大悟。   她原是不怎么认得人,乌雪昭又站得远,便没认出来。   既是按家祖、家父官职品级,看来乌雪昭得坐最后面了。   乌雪昭倒也没辩驳的意思,老老实实就坐去了最后面。   朱清玥从人群里走过去,陪着乌雪昭一起坐。   乌雪昭倒也看得出来,眼前这姑娘,不该陪自己坐一块儿。   她虽茫然,还是起身同朱清玥见礼。   朱清玥还了一礼,低声笑道:“我和姑娘原是有缘的,只可惜……有缘无分。”   乌雪昭眼里十分的疑惑,她并不认得朱清玥。   二人相携坐下,太阳晒在脸上,火辣辣的。   慈宁宫里的管事宫女荣姑姑,领了八个宫女过来,一旁伺候的宫女,也都赶紧欠身行礼。   才坐下的小娘子们,也都赶紧站了起来。   荣姑姑走到棚下,尚还听到小娘子们论着各家父亲的官职品级,料想是按着家世排的座位。   她肃着容色,道:“请小娘子们按身高来坐,高的坐后面,身长中等的坐前面,方便诸位听话。”   这里面有几个武将之女,个子比同龄的郎君还要高,顿时将最后一排坐满了。   乌雪昭生得纤细,虽看着高挑,却不如那几个。   倒正好坐在中间的位置,晒不着太阳。   分好了位置,荣姑姑冷眼扫着她们,问道:“方才分座的方法,是谁提出来的?”   众人或明或暗地看着汪骊瑛。   汪骊瑛索性自己站了起来,认了账:“回姑姑,是我出的主意。”   荣姑姑也没特地对她说什么,只是训了在座的所有人:“到了这里头,父亲、祖父,就算是老祖宗的官职品级都一概不论。况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谁敢说自己的出身是天下第一等?”   嫩脸小娘子们各个噤若寒蝉。   荣姑姑这才转眸,让汪骊瑛坐下。   虽不是明着责罚,却已让她落了一次脸面。   宫里头的人厉害起来,连永宁侯府世交家的脸面都不给。   小娘子们这才生出些敬畏感,不觉这次祈福是一次好顽的事。   荣姑姑敲打了一番,想着她们也都该老实了,便出寺门去迎太妃。   贺太妃惦记着天气热,怕小娘子们受不得苦,已经打发人过来传话:“荣姑姑,且叫小娘子们先去厢房下榻,等太妃来了再迎不迟。”   荣姑姑收到命令,便又进去一趟,和国寺的知客师父一起,把人都送进了厢房里。   到了厢房,宫人也就只守在外面,不会随意闯入。   世家贵女们这才松了口气。   丫鬟们进去收拾床铺,贵女们便在客院凉亭里待着说话。   乌雪昭还在厢房里放包袱,并没过去。   灵月铺了床铺,小心翼翼往外面的凉亭里窥探了一眼,捂着心口,感慨道:“……姑娘若要入宫,看来以后就是和这些人打交道了。”   那些贵女们自幼便过得优渥,压人的气质与生俱来,从一脚跨进了阜光寺,她连气儿都不敢大声喘。   真够累人的。   灵溪倒是乐观:“好在看着都是讲理有教养的人,也没谁格外越性儿。”   没一会儿,朱清玥手里拿着扇子,身后的丫鬟带着包袱,主仆一起走了进来。   她笑吟吟问道:“我和姑娘一间屋子可好?”   院子厢房宽敞,但间数不多,都是两人一间屋。   乌雪昭一进来就挑了最后一间。   没想到朱清玥也过来了。   她浅笑道:“姑娘请自便。”   朱清玥让丫鬟放下了东西,便拉着乌雪昭一起出去,说:“还有五六日的相处,这会儿不出去,后面几日可不好过。”   灵溪也隐晦地催了一句:“姑娘快去吧!”   若入了宫,以后总是要和后宫三千佳丽一处相处,不如现在就提前适应。   乌雪昭抿一抿唇,跟着朱清玥一起去了。   刚过去,就听到有人在谈论:“薛芷语也来了。”   汪骊瑛好奇道:“她来干什么?不是说被皇上责骂过,从此以后不许再在皇上跟前说话了吗?”   有人答她:“听说是改过自新,回家重学了规矩,这会子又来寺里祈福忏悔。”   谁信呐。   真要忏悔,起初就不该做那等故意害人的事。   汪骊瑛总觉得诡异,不过又不关她的事,管她薛芷语真忏悔假忏悔呢。   薛芷语被皇帝责骂的事,起因与乌雪昭有关。   眼看着当事人正走过来,大家齐齐看向乌雪昭和朱清玥。   一样的衣裳,穿在不同的人身上,效果天壤之别。   乌雪昭太美,把好些人都衬成了庸脂俗粉。   也就汪骊瑛这般明丽有英气,和朱清玥这等容貌中上,但气质出众,别有一番美意的小娘子,勉强不失神采。   有人低声道:“难怪皇上都夸她漂亮。”   此话一出,凉亭里骤然静默下来。   当今天子,天生一颗帝王心,长了一副帝王相,何曾把哪个女子看入眼过?   竟夸了乌雪昭漂亮?!   朱清玥笑说了一句:“你们消息倒是够灵通的。”   慈宁宫的消息,都传到她们的耳朵里了。   当然……   她其实也听说了。   汪骊瑛十分好奇,便直接问道:“乌雪昭,皇上果真夸你了?”她言语倒不酸,不过听者酸不酸,便是另一回事。   这话自是不好答的。   乌雪昭神色自若地抬起眼。   朱清玥拦在乌雪昭跟前,打断了两方的相互打量,嗔道:“瑛儿,你这话就问得不该。既是皇上夸的,金口玉言总没错,你再问也问不出别的答案。若皇上没夸……”   她一扫众人,脸上还是笑着的,话却说得大家后背凉浸浸:“这不就成了假传皇上口谕?”   汪骊瑛和朱清玥私下关系好,好友既这么说,她也没道理不给脸。   其余人,自然也都歇了打听的心思。   乌雪昭冲朱清玥投去感激一眼。   虽是祈福,该要清心寡欲。   可抵不住少女含|春的年纪,芳心欲动。   所有人都没见过如今这的这位帝王,便有人说起:“不知皇上来不来祈福?”   早听说帝王俊美,若是能来,哪怕让她们远观上一眼呢。   小娘子们脸上已隐忍不住仰慕神色。   乌雪昭落座后,垂了眼眸。   汪骊瑛抬着下巴问她:“你说,皇上会不会来?”又知道乌雪昭恐怕胆小,回答起来含含糊糊的,故意瞪眼吓她:“不准说不知道。”   乌雪昭没被吓着。   她轻抬水似的眼眸,温声回道:“不会来。”   这才说完,荣姑姑进来严肃地警告大家:“虽明日才开始祈福,今日也请姑娘们不要随意走动。”   众人愣然。   阜光寺之大,景色之奇美,人尽皆知,之前宫里派去讲规矩的嬷嬷也说过,祈福之余,散散步、听听住持讲茶道佛法,都是可以的。怎么又不准走动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就听荣姑姑说:“皇上来与住持手谈,姑娘们注意避忌。”   说罢,荣姑姑就出去了。   汪骊瑛拉了乌雪昭的胳膊,笑道:“乌雪昭,你可猜错了。”   乌雪昭眉眼淡淡地承认,是她猜的有误。   将近午时,太妃才过来。   寺中人与贵女们一起接驾之后,便在寺中用斋饭。   桓崇郁与住持在清净的院落里手谈。   原本伺候在侧的郑喜,却消失不见。   郑喜和谢秉期在住持院外的墙下说话。   谢秉期与郑喜耳语:“……等皇上下完棋,告诉皇上,人已经来了,我亲眼见到的。”至于具体怎么发动,还不知道,要等一等。   郑喜笑应一声,说:“待我去见了姑娘,就去回话。”   谢秉期还要盯人,转身便消失在甬道上。   郑喜想法子见到了乌雪昭。   他撑了把伞,打在乌雪昭脑袋上,笑道:“祈福原是好事儿,可天气也真够热的,皇上差我过来问问姑娘,若是觉得乏累、折腾,不祈了也无妨,左不过是和太妃打声招呼的功夫。”   乌雪昭微垂眼睫,福身道:“多谢皇上记挂,我没什么事。”   两位太妃都受得住,她怎么好意思比太妃还不如。   郑喜一脸笑道:“那就好。”   日后等入了宫,大小节里祈福、祭天的事儿可多着呢,少不得还像今天这般。   荣誉是真,累也是真的。   郑喜便又说:“这几日祈福,奴婢手底下一直有人候着,您有吩咐只管差人来说。”   乌雪昭点了点头,道:“您快去伺候皇上,我先回去了。”   郑喜自知乌雪昭一向爱低调省事儿,传完话,就回了桓崇郁身边。   一局结束,住持自觉退下。   郑喜传过谢秉期的话,又在桓崇郁身边低声道:“姑娘脸热得红扑扑的。”   桓崇郁笑了一声,又轻又冷。   就这副身子,还不好好用饭,那腰他恨不能一手就能拧断。   他吩咐郑喜:“让寺里不必安排祈福诵经时间过长。”   郑喜说:“是。”   那些因夺嫡而死在手里的人,都是该死的。   天子怎会心生愧疚。   哪儿能和活着的人比呢。   意思意思差不多得了。   灵空寺里,上午才做完了一场法事。   蓝氏累得回客院歇息。   乌婉莹打发了人送陈炜峰回去,又追去阜光寺,最后还是转头回了灵空寺里陪蓝氏。   蓝氏脸色木然,眼神哀伤。   有些行尸走肉的样子。   一到亡子忌日,她便是这副模样。   年年如此,乌婉莹也不知如何安慰,回房见到蓝氏缓过劲儿了,倒了杯茶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您常说弟弟是雪昭害死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乌婉莹厌恶乌雪昭,一为乌雪昭打小总是处处压她一头。   二为乌雪昭害死她弟弟,养母多年郁郁寡欢。   三为自己将来无靠山,等到乌家以后分了家,娘家就不是娘家了。   但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乌婉莹知道的不甚清楚。   从前年幼,蓝氏忌讳提起此事,她不敢问。   现在她出了嫁,成家立业,是个大人了,倒想知道个明白。   蓝氏转眸,直愣愣瞪着乌婉莹。   她原就生得有些刻薄像,这会儿脸色如灰,只像半个活人。   乌婉莹吓了一跳,连忙说:“雪昭歹毒,自有她的报应,弟弟死的冤屈,可怜了我的弟弟……幸好还有女儿陪着您。”   蓝氏失了神地冷笑道:“你怎么能和你弟弟比。”   乌婉莹的心被刺痛,又见蓝氏那般伤心模样,心软地没计较。   蓝氏不知怎的,竟回忆起亡子夭折之事,自言自语般的说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会有后宫,任何意义上的没有,也不会对别的女人有好感。别误会嗷。   剧情都是为了推动感情发展,最终落脚点一定在情感发展上。   不虐女主。但是主角美强惨里的这种“惨”,作者个人觉得不算虐,所有剧情感情整体走向都是爽的。 第37章 (一更)   蓝氏住的客房里也供着一尊菩萨。   她推开乌婉莹, 起身给菩萨上一炷香,跪在佛前说:“我嫁进来的时候,她才四五岁, 我可怜她小小年纪母亲病逝,没个人照看。奶娘虽然尽心,终究是个下人, 不等老夫人提, 我就说把她养在我院里。”   男女婚嫁情况, 各自成婚前肯定都说明白了, 蓝氏未入门就知道要做继母, 养孩子是必然的。   而且新妇进门, 需得展现自己的贤良大度。   养乌雪昭这倒算不得是她的良善。   不过仅看养母这些年待她的心,乌婉莹倒也相信蓝氏起初是真的想好好养乌雪昭。   她在旁边的罗汉床上坐下了, 静静地听。   蓝氏虔诚地看着菩萨,缓缓地倾诉:“老天垂怜, 没多久我就怀上了身孕,三个月的时候,你外祖母就给我悄悄请了能看男女的神婆过来, 说是个男胎。六个月大夫能从脉象看男女时,老夫人设法为我请了太医世家的子弟,也说是男胎……”   她脸上一丝笑, “孩子一出生,果然是个男孩儿。”   只是可惜, 她生头胎年轻,经验不足, 纵有身边人提醒, 终是没忍住进补, 身子过重,生第一个孩子时,伤了身子。   “大夫说我要静养个一年两载的,才能恢复到从前的七分,若要怀第二个孩子,需得五六年的调养功夫。”   乌婉莹心里一疼。   可见生这一胎,伤了女人的根本。   她轻声地问:“那后来呢?”   蓝氏眼里忽有了眼泪,哀泣道:“她也还养在我院子里,我原想着,她的品性我亲眼瞧见的,和你弟弟养在一处也无妨。头几个月都安好,两厢无事,我才彻底放了心去养身子,把他们俩撒了手给奶娘、妈妈们照顾,你弟弟就死了!他还不到一岁……”   乌婉莹紧张地问道:“弟弟是怎么、怎么没的?”   蓝氏擦了擦眼泪,看着菩萨问心无愧地说:“乌雪昭害死的!”   乌婉莹瞧了蓝氏一眼。   “她身边奶娘常常挑唆她记起亲娘,长此以往,肯定会恨我这个当继母的。我做主禀了老夫人,打发她奶娘走了。谁知这一走她就病了,哭了几日。”   “我心里想着,不过是孩子气性儿,过几日就好了,焉知不是那时候她便对我生了恨……我没个防备,还让奶娘把她跟你弟弟一起放在我那暖阁里睡。”   “那天晚上,我才合了眼,她们过来告诉我……你弟弟死了!”   “我过去看的时候,你弟弟已经没气儿了,脖子上几道血痕。”   蓝氏已泣不成声:“奶娘不过出去解个手的功夫,丫鬟们上夜掺了会儿瞌睡,你弟弟就跟她死在一块儿了!你说,你说,不是她掐死的,还能是谁!既不是她掐死的,丫鬟睡着了,她就在旁边,她人醒着,喊也不喊一声!难道不是有心治死你弟弟!”   “她才多大的年纪,心就狠成这样!”   乌婉莹也没养过孩子,并不知道这里头会出现什么意外。   只是以她和乌雪昭相处多年的感觉来看,乌雪昭虽闷,却不是个睁眼瞎,真要瞧见弟弟出事,怎么会不去喊人?五岁又不是二三岁,该晓事了。   但她也不怀疑蓝氏说的话。   母亲说没说谎,她能分辨得出来。   乌婉莹起身去扶蓝氏从蒲团上起来,温声问道:“娘,后来老夫人和父亲、大伯他们怎么说?”   死了个哥儿这么大的事,绝不会草草了事。   蓝氏道:“还能怎么办,惩治了奶娘丫鬟罢了。对外只说是你弟弟是噎奶窒息死的,还说脖子上的痕迹是你弟弟自己挠出来的,叫我怎么信!”   再有一点,偏巧印证了她的猜测。   蓝氏说:“你弟弟头七,我托你外祖母找人,给你弟弟做法事。那道士能掐会算,拿了雪昭跟你弟弟的的生辰八字一看,就说雪昭的八字不详,命中克亲,先克死生母,再克死你弟弟,都是命中注定的。”   乌婉莹倒没这么信任道士掐算之事,委婉道:“……这些也不能尽信。”   蓝氏道:“我自然也不尽信,可那道士见都没见过你弟弟和雪昭,也不知我们家里的事,却样样说对了。由不得人不信。若非说不是她克死的,岂不恰恰说明,你弟弟是雪昭亲手害死的!”   乌婉莹没吱声。   蓝氏躺在床上,闭上了眼,可能才想起旧事,神思紊乱,抓着空气胡乱喊道:“启哥儿……启哥儿……”   乌婉莹在蓝氏身边安慰道:“娘,我在,我在。”   蓝氏却狠狠推开了乌婉莹。   乌婉莹一没留心,摔在了地上,折了手腕,疼得叫了一声。   蓝氏一睁眼,看到是乌婉莹,眼神清明起来,连忙问道:“婉莹,你怎么了?”   乌婉莹扶着床沿起来,笑着给她盖被子,说:“娘,我没事。您睡吧!”   蓝氏点着头,淡淡笑了笑,疲倦地闭上眼,说:“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去歇吧……别管我了。”   乌婉莹服侍蓝氏入了睡,关上门退出去。   碧叶跟在后面小声说:“奶奶,下午还有一场法事,您也去歇歇吧!”   乌婉莹摇了摇头,在灵空寺里随意走了走。   难怪她被乌家接回来养的时候,听左邻右舍有人说,乌雪昭生来不详,克死了两个至亲,原是这么回事。   只不过老夫人治家尚算严明,碎嘴的奴婢早早打发了出去,年久日长,谁还会一直重提旧事?   乌家自有护犊子的态度端出来,外头人不知内情,也不好浑说。   也难为老夫人费心,把事情圆的这般妥帖,呛死的跟掐死的,死法也差不离吧……   只可怜她母亲,因那事彻底毁神伤身,再没孩子,余生一眼望的到底,便只有青灯古佛了。   乌婉莹心中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听着大殿外面嘈杂的法器声音,闪过一丝阴暗的想法,若无乌雪昭害死她弟弟,她又怎么会被乌家收养,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好日子呢?   “呸呸呸!”   乌婉莹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这想法太狠毒了,怎么都不该想着拿人命去换自己的荣华富贵。   -   阜光寺。   薛芷语素颜素服地过来祈福。   太妃她们在大殿。   而她自然要避到寺角的偏殿里去。   小沙弥过来送了香,薛芷语继续在佛前诚恳地诵念,瞧着悔过的态度有十分。   管事妈妈秦妈妈走过来,在薛芷语耳边低语几句。   她不常服侍薛芷语,这回也是悄悄跟过来,没几个人知道她是薛家的人。   薛芷语睁开眼,唇边有一点克制的笑:“……我就不见他了,你去跟他说,一会儿我把人请了过来,叫他躲着好好认认,别认错了。”   秦妈妈说:“是。”   不多时,秦妈妈见了一个道士。   那道士,正是当年看了乌雪昭生辰八字,掐算出乌雪昭生来不详之人。   秦妈妈道:“你随我来,一会儿躲在厢房里,眼睛不许乱看!只看殿外是谁走过就是了,明白没有?”   道士低着头,道:“是是是。”   秦妈妈领着道士去偏殿,因担心道士的话系为编造,狐疑地瞪着道士,问道:“果真是乌姑娘克死了她弟弟?”   道士笑道:“是真的。您不是派人去打听过吗?再说了,只要她继母果然觉得是继女克死了她儿子,这么多年过去,事实已经如此了啊!”   秦妈妈咂摸了好一阵“事实如此”几个字。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可不就事实如此了。   秦妈妈领着道士躲在厢房里。   没一会儿,走进来个漂亮的小娘子,正是汪骊瑛。   薛芷语让丫鬟下了帖子去请的,两家不光有交情,拐着弯儿还有姻亲关系。   汪骊瑛虽瞧不上薛芷语平日的做派,凭着亲戚关系,再有荣姑姑也放了她们自由玩耍,却也不好不来。   “芷语。”   汪骊瑛走到了薛芷语身后。   薛芷语闻声,从蒲团上站起来,转头冲着汪骊瑛福身。   抬头后,余光却瞥在了对面厢房。   她站了个好位置,道士绝看不见她,而她可以把所有的情形一览无余。   薛芷语就站在宝殿门后,也不往外再站一步,而是往里头走,说:“先进来坐。”   汪骊瑛跟着走了进去。   薛芷语派丫鬟倒茶给汪骊瑛喝。   汪骊瑛嫌薛芷语墨迹,不耐问道:“说罢,到底什么事。”   薛芷语笑了笑。   原怪不得她要把乌雪昭的事重新掀出来,实在是她跟乌雪昭的八字也很不合。   何况祈福这样的事,太妃应该也容不下一个八字不详,又心思歹毒的人在里面吧!   作者有话说:   二更依旧不定时掉落。   基本上都是写完就发的,只是西瓜码字慢,所以很晚才有二更qaq 第38章   薛芷语让丫鬟给汪骊瑛倒了茶, 诉苦说自己现在如何诚心忏悔。   汪骊瑛没喝薛芷语的茶,一句话就打断了她:“进寺里来祈福还要带丫鬟伺候,我瞧也不是多真心悔过。何况你悔不悔过, 何必要告诉我,你应该让皇上知道。我又不能替你说给皇上听。”   薛芷语脸色一僵。   汪骊瑛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 一点不给人脸面。   但也多亏了汪骊瑛这性子, 否则她也不会请汪骊瑛过来喝茶了。   薛芷语恳切地表示赞同:“瑛妹妹说的是。”   立刻就挥退了丫鬟。   汪骊瑛道:“若没别的事, 我可就走了。”   薛芷语嗫嚅片刻, 下决心说出来:“虽然这回被皇上责骂, 是怪我自己出言不慎。可是亲戚一场, 我还是得提醒你——小心乌雪昭。”   汪骊瑛皱了皱眉,忍不住说:“乌雪昭我已跟她打过交道, 瞧着倒是个安分守己的。她怎么了?”   薛芷语讥笑一声,道:“我起初也以为她性子很老实, 可一个人好不好的,终究还是要自己亲自对上了才知道。我只跟你说她的两件事,你大可去派人查验我所言的真假。”   汪骊瑛好奇挑眉道:“那你说说看。”   薛芷语道:“第一件事在永宁侯府里发生, 我跟她下棋,我的棋艺你知道的,亲戚姐妹里面, 还算拿得出手。她棋艺比我的更好,明明能赢我, 又偏偏不赢。   她既不想和我下,怎么不干脆回绝我, 要来这么一遭。你说这是为着什么?”   汪骊瑛脱口而出:“我哪儿知道为了什么?”   心底却觉得, 不过一局棋, 还弄这么多弯弯绕绕,乌雪昭未免不够光明磊落。   当然,薛芷语的话也不可尽信。   薛芷语道:“总之我下赢了她这件事,你找侯府的人问一问就知道了。我没有骗你。”   谁有功夫去问这个。   汪骊瑛问道:“第二件事呢?”   薛芷语苦笑道:“你信不信?我原本不会在皇上跟前失言。乌雪昭明知皇上在慈宁宫里,也不提醒我,激得我失了分寸,我一时气在头上,恰好说了胡话被皇上听见。”   “我知道,说到底还是错在我自己身上,但也得分个责任轻重不是?”   “太妃这回选了她过来祈福,日后有你们常常打交道的时候,自然你就知道了,有的人看着安安静静没坏心,以后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在她手里的。”   汪骊瑛不怕耿直烈性之人。   真就怕这样的小人。   薛芷语红着眼睛道:“你我好歹是姐妹亲戚,我已经这样了,你断不能步我后尘。我又知道你向来跟我一样,言语上有些狂,谁知道她会不会连你也盯上。这才叫你过来,给你提个醒儿。”   汪骊瑛扯了扯嘴角,道:“张扬和张狂是两回事,我虽也管不住自己的嘴,但我从不妒恨别人,她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坏,想害我也未必有处下手。”   薛芷语也不再多说了,只道:“话我已经说了,听不听在你。”   汪骊瑛沉默着离开。   秦妈妈悄悄儿地走进来,低声说:“姑娘,那道士已经走了。”   薛芷语点点头。   秦妈妈笑着道:“姑娘方才和汪姑娘说的话,奴婢听见了,姑娘说得真好,再让那道士去加把火,不怕汪姑娘不相信。”   薛芷语原没有这份周全心思,谢道:“多亏了妈妈指点,回了家里,少不了你的好。”   秦妈妈微微一笑:“姑娘给菩萨进香吧!求菩萨保佑姑娘这次能成事儿。”   薛芷语继续去祈福。   只要熬过这几天,众口难堵,众怒难平,这回太妃肯定要弃了乌雪昭,南珠算是白赏了。   以后再也不用和乌雪昭在宫里头碰面。   皇上也见不着乌雪昭了。   想到这里,薛芷语松了口气。   -   汪骊瑛从偏殿出来之后,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越想越觉得渗人。   乌雪昭心机果然这么深?   回了客院里,汪骊瑛见到大家在下棋,特地走过去看了一眼。   乌雪昭不在其中。   朱清玥从房里走出来。   汪骊瑛知道她跟乌雪昭同住,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你是想问乌姑娘?”朱清玥道:“她才吃了斋饭,在小憩。”   棋桌前的小娘子接上话说:“清玥,你喊她出来一起下棋。”   倒也好。   大家就这半日的说话功夫,明日天不亮就要起来祈福,后面几日,日日如此。   不如趁此机会叫了乌雪昭过来,彼此熟悉熟悉。   朱清玥便转身回房去找乌雪昭。   汪骊瑛目光跟去了朱清玥去的方向。   她情不自禁地想,乌雪昭会下棋吗?   棋艺好吗?   厢房里。   乌雪昭刚起来,正在用清水洗脸。   灵溪见朱清玥这么快又回来,福身道:“朱姑娘。”   乌雪昭闻声回头。   朱清玥已经走了过来,坐在小桌前,温温柔柔地笑说:“我来和姑娘套个近乎。”   这话说得俏皮。   乌雪昭抿唇一笑,擦净了手,往朱清玥身边一坐,道:“朱姑娘请说。”   朱清玥神神秘秘一笑,道:“先请乌姑娘饶恕我无理,我才敢说。”   别说是乌雪昭,灵月灵溪都好奇起来了。   “你说。”   乌雪昭道。   朱清玥抿唇深笑:“姑娘本来是要做我嫂子的。”   嫂子?   乌雪昭愣了一下,又仔细回想了那些上乌家提亲的人家,却并未从里面搜寻到“朱”姓人家。   而且以朱清玥的家世,乌家高攀不上才是。   “姑娘一点儿也不知道?”   朱清玥反而觉得意外。   乌雪昭摇了摇头。   朱清玥拉起乌雪昭的胳膊,眉眼含笑:“既做不成姑嫂,如今成了姐妹也很好——近乎套完了,她们央我过来喊你出去下棋。姑娘陪我一起去吧,不然该说我办事不力了。”   原是为了叫她一起去玩儿?   乌雪昭失笑。   差点还以为朱清玥说的是认真的。   乌雪昭被拉着过去下棋。   刚好那边下完一局,手谈的两位让出了位置,其中一个说:“既有朱姑娘在,我也就不班门弄斧了。”   又有人问:“乌姑娘会下棋吗?”   汪骊瑛顿时看向乌雪昭。   不等乌雪昭回答,有人说:“她会,我见她在永宁侯府下过。”   朱清玥瞧着乌雪昭,问道:“我和乌姑娘手谈一局?”   乌雪昭点了点头。   眼看着是高手过招的架势,众人纷纷让开位置,请两人入座。   朱清玥大大方方地说:“乌姑娘先手。”   乌雪昭恭敬不如从命了。   汪骊瑛原不怎么会下棋,这会儿也凑在旁边,静静地等待棋局结果。   不为别的,她就是想知道,乌雪昭能不能下赢朱清玥。   如果乌雪昭连朱清玥都能下赢,棋艺便在薛芷语之上。   那么薛芷语说的第一件事,就是真的了。   -   “三个素菜,清炒熟了,再加一碗米饭。”   这就是乌雪昭中午吃的斋饭。   郑喜打听了来,告诉了桓崇郁,还心疼地说:“乌姑娘年纪还小,正长身子,吃这些真是委屈她了。”   桓崇郁淡声吩咐说:“让寺里另做一份菜送来。”   这是要给乌姑娘开小灶呢。   郑喜问道:“皇上,可要做荤菜?”   桓崇郁凉凉地扫了郑喜一眼。   郑喜连忙道:“奴婢明白。”   这厢郑喜才吩咐下去,小沙弥过来收拾桓崇郁的碗筷。   住持很快也用了斋饭过来了,行了礼,淡笑问道:“皇上,可要在阜光寺里逛一逛?”   桓崇郁对寺庙没什么兴趣。   他从来不信神佛。   他只信自己,和掌握在自己手中都权柄,这才是令神佛都折腰之物。   郑喜上前来问:“寺里可有什么有趣的景观?寻常的就不要说了,皇上都见过。”   住持想了想,道:“……有一棵千年古树,倒还有些看头。不过它的好,贫僧一张嘴也说不出来,要亲眼见了才知道。”   郑喜笑着劝道:“皇上,来都来了,不如去瞧瞧?”   “去看看。”   桓崇郁抬步先走,后面的宫人和僧人方敢动脚。   住持在桓崇郁身边引路。   但始终迟帝王半步,不敢有半分逾越。   到了阜光寺大雄宝殿门外。   庭前一棵巨大的参天古树,绿荫如盖,上面飘满了红色绸带,像一条条空游无所依的红锦鲤。   大业子民们的种种宏愿,全都承载在这一棵千年古树上。   仿若燃了一炷永不熄灭的人间香火。   景象十分壮观。   有点儿意思。   郑喜走到树下,踮起脚尖拽了一条红绸条一看,金漆褪色严重,勉强地念道:“庚寅年,武昌府人,安呈喻与妻丁梨……祈愿百年好合。”   现在是壬寅年。   郑喜笑道:“都已经过去十二年,不知这对夫妻现在感情如何了。”   见桓崇郁似乎不排斥,又捡了几条念。   “丙戌年,南阳府人,求与夫……”   “壬寅年,京城人,求与妻……”   桓崇郁听了半天,蹙眉道:“怎么都是求姻缘的?”   住持双手合十回话:“原本也有人求安康、求父母长命百岁。有一年打仗,男丁们……来了许多女眷,替丈夫、未婚夫婿求平安,到如今,渐渐就变成了求姻缘的树。”   桓崇郁淡淡地应了一声。   郑喜问道:“住持觉得灵吗?”   住持笑道:“灵或不灵,此树都已寄托了情思。”   郑喜点了点头,这话说的在理,也合乎规矩。   赏完古树,住持瞧了帝王一眼,心下了然。   看来帝王对男女姻缘之事,并不十分有兴致。   宝殿里面还有一尊石佛,倒也值得一看。   住持正想请帝王移步。   却听帝王说:“拿条红绸来。”   住持微愣。   帝王并无后宫,要红绸干什么?   郑喜也呆了一会儿,很快回过神,走上前问道:“皇上,可要笔墨?”   桓崇郁点了点头。   郑喜冲住持使了个眼色,催他赶紧打发人去弄。   住持连忙吩咐人去了。   阜光寺里,原没料到宫里来的人,会祈求姻缘之事。   并未预备红绸。   这会儿临时要,还得去库房里剪一条来。   小沙弥捧着红绸,跑去前面库房,路过了贵女们客居的院落附近。   因那红绸实在显眼,下完棋结伴出来逛的贵女们,一眼就看到了。   有人叫住小沙弥打听:“今日不是封了寺吗?是谁还胆敢在寺里用红绸祈求姻缘?”   这话有些问罪的意思。   小沙弥不敢隐瞒,便老老实实道:“阿弥陀佛,施主慎言,红绸是皇上要的。”   乌雪昭顿时抬眸看过去,细眉笼一层薄烟似的,轻轻抿了抿唇。   人群里一片死寂。   皇上祈什么姻缘?   和谁的姻缘?   小沙弥不敢逗留,行了礼便赶紧交差去了。   贵女们面面相觑,半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瑛姑娘,你在想什么?”   汪骊瑛被人拽了一下,方抬起眼来。   乌雪昭和朱清玥下了个平局。   从这局棋结束,她脑子里便一直在回想薛芷语的话。   她还特地问了那位,看到乌雪昭在永宁侯府里下棋的小娘子,乌雪昭是不是输了。   小娘子说,乌雪昭真的输给了薛芷语。   薛芷语没有说谎。   乌雪昭的确是个爱隐藏自己的人。   “没、没想什么。”   汪骊瑛问旁边的人:“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娘子低声回答她:“……皇上要红绸祈愿,阜光寺里最灵验的可就是那棵姻缘树,皇上要祈的肯定是姻缘!皇上有心上人了!”   汪骊瑛瞪大了眼睛。   这一日之内,她知道的事儿也太多了!   贵女们磁石似的聚拢在一块儿,相互打听:“皇上心上人是谁呀?”   这哪儿知道。   她们都没见过帝王,只听闻帝王丰神俊美,见之无不倾倒心醉。   这样的男子,又身在权力之巅,得他情深地多看一眼,当真不枉此生。   竟还有人能成为帝王的心上人!   若说帝王对女子的赞美,不足令人艳羡,但成为帝王的心上人……   这下子可把大家给酸到了。   朱清玥都沉思了半晌。   这事儿倒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而且她听家人所说,这位天子并不似耽溺美色之人。   天子真要过来祈求姻缘的,帝王心中的那女子,不容小觑。   不知是哪位人间绝色……   朱清玥扫了一眼这次过来的贵女。   倒不是她轻视谁,实在是以她所知,她们这当中之人,无一人能撼动冷硬的帝王心。   汪骊瑛见她们叽叽喳喳没个停,便说:“你们都没听说过?皇上以前也说过亲事,兴许是那位与皇上说亲的姑娘?”   众人这才想起来,帝王年岁可不小了。   她们家中哥哥,像帝王这个年纪,孩子都二三岁了。   焉知从前没有过心上人?   如今登上皇位,该平的遗憾,也都要平了吧!   日头有点晒。   乌雪昭转身离去。   有人叫住她:“乌姑娘,你这就不逛,回去了?”   乌雪昭摸了摸额头,点了点头,轻声说:“晒得有点晕。”   “那你自己小心。”   “嗯。”   乌雪昭刚到院子门外,就看到了一抹宫装的颜色。   郑喜的干儿子站在那附近,冲她欠身打招呼。   乌雪昭冲那头福了福身,示意对方,她身子不适。   一脚跨进院子去了。   小太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日姑娘都还好说话,怎么这回就不肯见了呢?   身子不适到这个地步了?   小太监连忙快步奔跑回去,向郑喜回话。   小沙弥的红绸布也送到了桓崇郁跟前。   郑喜双手托着红绸布,一侧有其他太监笔墨伺候。   桓崇郁提笔,略微顿了顿。   郑喜会意,吩咐左右:“都跪下背过去。”   连他自己也转了身,跪着,不敢偷看。   桓崇郁方提笔在红绸上落了墨。   作者有话说:   谢谢捉虫提醒,已修改。   咱崇郁还是有点儿浪漫细胞在身上的! 第39章 (捉虫)   桓崇郁提笔在红绸上落墨时, 周围静谧无声。   连热浪都止住了似的。   片刻功夫,他便写完了祈福之语。   搁笔时,瘦劲的手腕微露, 戴着一只素净的护腕。   “郑喜。”   桓崇郁喊了一声,郑喜便赶紧站起来,应道:“皇上。”   桓崇郁淡声吩咐他:“扔上去。”   “是。”   千年老树高到参天, 后来的祈福红绸, 全是绑了石头扔上去的。   石头倒好找, 栽种树木的石坛里头, 全是碎石头。   郑喜灵机一动, 却另有主意:“皇上, 奴婢今儿带了一只金铃铛,不如系上去, 在风中摇荡,岂不美妙?”   原是平日随身带着打赏人的东西。   倒派上了这个用处。   桓崇郁准了。   郑喜将金铃铛系上去, 站在远处,用力一扔。   他颇有些力气,铃铛挂在了树梢附近, 掩映在绿叶之中。   一阵风来,隐隐约约有些细碎的金铃声。   挂了红绸,桓崇郁便兴致缺缺。   应是不喜石像, 皇帝才不再想逛。   住持便道:“贫僧送皇上回院。”   郑喜心里却惦记着。   斋饭这会儿也该做好了,干儿子也该请了乌姑娘来, 一切整整好。   为免住持看到乌雪昭,快到帝王下脚的院子时, 郑喜便主动跟住持道:“您留步, 有宫人伺候皇上就够了。”   住持会意, 双手合十行了礼,便告退。   他身后跟着走了许多小沙弥。   小沙弥们走远了之后,悄悄打着眉眼官司。   皇帝在红绸上写了和谁的名字?究竟祈了什么福?果真是姻缘?   应该只有郑内侍才知道红绸上写了什么。   郑喜猜也猜到,他们一会子要谈论起这事儿。   谅这阜光寺里的人,也没有胆子敢去摘了看。   即便摘了,其实关系也不大。   因为方才系铃铛的功夫里,他看见前面的几个字:   壬寅年,朕与——   剩下的,等哪日娘娘自己有缘去看吧!   郑喜笑了笑,加快步子跟上天子。   桓崇郁到了院里,回话的小太监果然回了,小灶也立刻要传上来了。   独独是那要吃的人,却没过来。   郑喜眼见着桓崇郁脸色冷了些。   赶紧冲小太监先发一顿火:“你怎么办事的!怎么没把人请过来?”   小太监惶恐地跪下回话:“回公公,姑、姑娘自己不愿来,瞧着、瞧着像是说身子不适。”   郑喜眉头一皱,道:“怎么不舒服?姑娘脸色如何?”   莫不是祈福累着了。   小太监只敢说老实话:“不知怎的不舒服,姑娘脸色尚可……远处瞧着,有些轻微发红,许是晒得头晕。”   郑喜刚要再训。   桓崇郁已在巨柏之下的棋桌前,发了话:“派医官去看看。”   宫中也有随行的宫女、太监医官,医术虽比不上正经的太医,粗浅地把脉判断下病症,却没什么问题。   乌雪昭在屋子里的长藤床上,正靠坐着,灵溪为她打扇子。   女医官便进来慰问:“乌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打盹儿的灵月吓了一跳。   乌雪昭睁开眼,脸颊尚有太阳晒过的余红。   她想起身。   医官抬手示意,微微笑道:“姑娘坐,奴婢只是见姑娘脸色有异,过来为姑娘把脉。请姑娘将手腕翻出来。”   灵月赶忙醒了神,支一张小桌过去,给乌雪昭垫胳膊。   又忍不住打量了女医官一眼。   到底是宫里的人,真能察言观色,她家姑娘不过出去一会儿的功夫,你医官竟就看出了她家脸色不对。   连她都只以为,姑娘是热着了。   乌雪昭露出胳膊,欠了身,轻声道:“劳烦女医官。”   女医官笑一笑,闭目把脉。   起初,她眉目皱了皱,随后便平展了,睁眼时,微笑说道:“奴婢学艺不精,只能为姑娘粗略看个表症。姑娘是热着了,喝些解暑的汤药——或汤药也不必,有些酸梅汤也可,多注意些就是。”   “医官不必为我熬药,我喝些解暑的茶就是。”   “好,那奴婢就告退了,姑娘再有不适,及时差人去说便是。”   乌雪昭起身道谢送人。   这诊脉的结果,自然也一五一十地传到了桓崇郁的耳朵里。   是郑喜先从医官那儿知道了,复述给天子听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倒品出些不对劲。   女医官意思说,乌姑娘是有些不舒服,倒也……没有真的生病?   使小性儿了。   姑娘竟开始对皇上使小性儿了!   郑喜心里高兴,不过又纳闷起来,何事惹得姑娘使性子了?   莫不是在院里受了什么委屈?   桓崇郁已吩咐人笔墨伺候,不疾不徐地写好了一封信。   那信和他平日里说话一样,也没多少个字。   十分的简短。   晾干了墨迹,桓崇郁反过来,扣在桌上,没人敢偷看。   他吩咐郑喜:“送过去。”   郑喜折了折,出去见女医官时,一面嘱咐女医官:“给姑娘送些解暑的汤饮过去。”再把信塞到医官手中,低声警告:“仔细你的眼睛和舌头。”   女医官脸色微变,道:“奴婢不敢看,也不敢乱说。”   郑喜满意地弯了唇角,说:“去吧。”   乌雪昭收到了一碗酸梅汤,和一封信。   女医官笑着说:“这是保养的法子,姑娘仔细收好。”   乌雪昭点了点头,待女医官走后,悄悄地看了信。   就只短短的四个字。   她却好像已经亲眼看到,天子眼神冷淡而霸道地说出了四个字:“要朕来抱?”   乌雪昭揉巴了信纸,胡乱塞进袖管里。   托了个由头,出去了。   不出她所料,外面转角的地方,早有人候着。   乌雪昭走过去,随小太监去了帝王暂居的院落。   小太监一路为她打着伞,汗流浃背。   跨进院子之后,乌雪昭已经看到了郑喜,便欠身跟小太监道:“辛苦公公,我自己过去。”   小太监收了伞,住了脚步。   乌雪昭走到郑喜跟前。   郑喜往凉亭里示意,笑着说:“姑娘过去,皇上在那凉快地儿等您。”   乌雪昭瞧见了。   一进来很难不看见天子出众的身形容貌。   走进凉亭,乌雪昭福身唤道:“皇上。”   “坐。”   桓崇郁举起筷子,说:“陪朕用膳。”   乌雪昭坐下,拿起了筷子,可看着眼前的菜,不敢下筷。   十道菜里,八道肉菜。   她凝了凝眸,温声说:“……皇上,此处是佛寺。”   不能吃荤菜。   桓崇郁夹菜自己先吃了一口,跟她说:“素的。”   素的?不像呀。   天子总不至于拿这点小事哄她。   乌雪昭夹了一筷子鸡肉闻了闻,竟就是鸡肉味儿,真是素的?   她刚送入口尝尝。   桓崇郁勾了勾唇角,说:“荤的。”   乌雪昭脸色微变,可鸡肉已经送进嘴巴里,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桓崇郁见她这般,又漫不经心地道:“朕跟你开玩笑,是素菜,放心吃。”   乌雪昭也不知到底是荤的还是素的。   一下子食不下咽。   不吞也不吐,举着筷子,安安静静坐那儿。   风从凉亭穿过,知了还在长鸣。   外面聒噪,这里面却另有一番寂静。   桓崇郁也搁了筷子,问道:“怎么了?”   乌雪昭嘴里有东西,说不了话。   桓崇郁起身,捏着她脸颊,微微往盘子里偏,命令她:“吐了。”   乌雪昭依言吐了。   桓崇郁给她倒水漱口、递帕子擦嘴,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已经敢对朕甩脸子了?”   乌雪昭起身,低头福身道:“皇上息怒。”   桓崇郁坐下,也不管这是寺庙,直接将她抱在腿上,捏着她下巴,敛了眸道:“看着朕。”   乌雪昭抬起了眼。   桓崇郁问她:“就这么经不起作弄?”   乌雪昭垂了眼眸。   作者有话说:   今天要去医院看看眼睛,眼睛最近总是发炎_(:з」∠)_   大概率没二更。明天。 第40章 (一更)   两人离得极近。   桓崇郁几乎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 和深静的眼眸。   他略靠近寸许,仔仔细细端详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明明也看不出什么别样的神色,不知为何轻轻眨下去时,有一丝清寂感。   怪叫人心疼的。   桓崇郁松了手不再捏她下巴, 只抱着她, 温声问:“祈福累了?”   乌雪昭摇摇头, 道:“不怎么累。”   桓崇郁眸色渐深, 嗓音微冷:“受她们欺负了?”   这可不是随口一问。   乌雪昭连忙轻声说:“没有, 她们待臣女很友善。”怕桓崇郁再问, 又道:“宫人们也都很好,并未欺负臣女。”   桓崇郁淡“嗯”一声, 双臂微微收紧,将她抱得更牢。   淡淡一声:“那怎么不高兴?”   乌雪昭抬手, 不轻不重地抵住了桓崇郁的胸膛,不愿贴近他怀中。   “臣女愚笨,不擅玩笑, 请皇上以后……别再作弄臣女。”   风静沙止。   郑喜远在亭外,都感觉到了一股冷意,谨小慎微地屏住呼吸。   桓崇郁面色无波, 倒瞧不出生气,嗓音颇淡:“你既不喜玩笑, 朕以后不同你开。”   他放开乌雪昭,说:“把斋菜吃了。”   乌雪昭坐去对面, 重新举起筷子。   桓崇郁果真不再同她说笑, 周身也似冷沉了下来。   一顿饭吃得缄默无声。   乌雪昭已经吃过午膳, 这顿小灶也吃不下多少。   略吃了些菜,饭也没怎么动,就饱了。   桓崇郁原是陪她吃的,本就没多饿,自然也吃不了多少。   才一刻多钟的功夫,两人都放下了筷子。   桓崇郁瞧着她,波澜不惊地道:“朕让人送你回去休息。”   乌雪昭福身告退。   郑喜打发了人去送。   他自己没敢走,折返回来,转身时瞧见天子眸色冷得不像话。   可恨知了还在不知死活地聒噪鸣叫。   这样放任帝王隐怒下去,可不是办法。   郑喜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道:“许是姑娘一下子和她们住一块儿不习惯,想着日后还要朝夕相处,有所担忧,心情不佳也未可知。”   桓崇郁冷掀眼尾,轻嘲:“朝夕相处?”   郑喜一愣,说:“毕竟是太妃选来……”   桓崇郁冷冷一笑:“太妃选的女人,朕就要照单全收?”   天子就是一个贵女都不要,又有谁敢置喙?   也别说是太妃选的,就是先帝从皇陵里蹦出来赐婚,不入天子的眼,恐怕也不成。   郑喜慌忙跪下,改口道:“奴婢意思是说,毕竟是太妃选来祈福,乌姑娘和她们可不是要朝夕相处个几日么。”   桓崇郁轻轻摩挲着手里那枚玉扳指,冷着眼眸吩咐道:“让谢秉期过来。”   “是。”   谢秉期从外面走进来,在亭外跪着:“皇上。”   桓崇郁冷睨他一眼,问道:“道士在哪里?”   谢秉期答说:“回皇上,人还在阜光寺。”   “他还活着?”   桓崇郁声音冷得吓人。   谢秉期微怔,现在就杀了这道士?   之前可不是这么计划的。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偷偷看了郑喜一眼。   郑喜给谢秉期使了个眼色。   谢秉期立刻伏在地上回话:“皇上,微臣这就去处理了他。”   桓崇郁起身,从谢秉期身边走过,大步回了房中。   郑喜和谢秉期出去找了个僻静处,私下说话。   天气干燥。   谢秉期的袍角在热浪里翻滚,似另一道深紫的锦浪。   他舔了舔发干的下唇,唇色顿时殷红,问郑喜:“这是怎么回事?”   郑喜一脸愁色,道:“姑娘胆小,经不得激,皇上恐是怕吓着她。索性一刀子了结那些人完事。”   先杀道士,再挑个合适的时候,将薛家连根拔起。   谢秉期若有所思,他眼睛垂了垂,抬起时,露出一丝诡笑,道:“姑娘同她继母的事,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听到,自然别的人也能轻而易举知情。这事就像个坏了的炮仗,有心人想炸随时能炸开。   杀了他们固然能压一时。   可惜公公跟我都知道,像这样的人怎么杀也杀不完。   而且嚼舌根的割了舌根还有手能写字,乱写乱画的剁了手还能有眼睛传信,挖了眼睛也不济事。”   说穿了,治标不治本。   郑喜有所动摇。   谢秉期继续道:“皇上正在气头上,难免讲情不讲理,要是以后再想让你我重办此事,再没有这样绝好的机会。   那时你我怎么交差?   错过这次机会,从此以后死无对证,后患无穷。”   剖析的算是入情入理。   郑喜却听出端倪。   他眉心一跳,脸色大变,骂道:“你个不要命的短命鬼!你想干什么,休想害我!”   谢秉期勾了勾唇角,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劳公公替我遮掩一二,既是为我,也是为了公公您。”   郑喜正在忖量。   谢秉期所说,也是他的担忧,但是违抗皇命……   想想都腿肚子直哆嗦。   谢秉期脸上挂着阴冷的笑,薄薄的唇,在太阳底下红得诡异。   帝王怜香惜玉,但他对女人可没这么多的心软。   他只想看到“白玉无瑕”。   还有他的倒刺弯钩,要畅快地茹毛饮血。   而不是要杀一个死得极为无趣的人。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郑喜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谢秉期冲他抱拳,笑道:“多谢。”   跟谢秉期这种人共事……   真是晦气!   明明长得很俊美,从前也是斯文如玉的世家公子,怎么自从眉毛上多了一道疤,就变得这样难缠了。   郑喜骂骂咧咧转身回去,后背濡湿了一片,全是刚才吓出的汗。   -   天子祈姻缘树的消息,很快在阜光寺里悄悄传开了。   薛芷语本就有意留心寺中动向,自然也从丫鬟口中听说了。   丫鬟一边给薛芷语布斋菜,一边说:“奴婢去取斋饭的时候,听沙弥们说的。”   薛芷语举著不能食,深拧眉头,喃喃道:“皇帝也会祈求姻缘?”   他不是只会让女人去死吗?   难道……   只是天子只是独独厌恶她?   为什么?   因为她是薛家女,还是因为不喜欢她的容貌品性?   薛芷语翕张唇齿,毫无胃口。   帝王祈的是跟谁的姻缘?亦或是只求姻缘,而人未定?   若是后者,她还有机会。   薛芷语还真想专心祈求菩萨保佑,保佑她日后入宫,能够一点点地讨帝王欢心。   -   两位太妃也听说了此事。   贺太妃本来正在喝茶,觉得稀奇,立刻又把茶杯放下来,忍不住问道:“可有人亲眼看见皇上祈姻缘?”   荣姑姑说:“正是。奴婢叫了个当时随行的小沙弥过来,娘娘大可亲自问问。”   贺太妃一笑,轻挥手说:“本宫就不见了,没人敢假传天子之事。把人打发回去。”   荣姑姑转身出去打发沙弥。   贺太妃和静太妃对视一眼,问道:“你怎么想?”   静太妃这才回了神,绞着帕子,蹙细眉说:“不可思议……”   桓崇郁早就过了皇子们有暖床丫鬟的年纪。   其实宫里也给他安排过。   静太妃这个做母亲的,也曾为此操过心。   然,桓崇郁装哑一事,连生母都一并瞒了。   枕榻边,自然也不可能容忍有任何能听见他梦呓的人。   此前从未和人有过亲近相处,更遑论是有女人。   贺太妃深深一笑,眉眼越发年轻明艳,她意味深长地说:“你真当你儿子那么孝顺,巴巴儿地赶来寺里陪咱们祈福?”   静太妃惊诧道:“姐姐是说,皇上看中的女子,就在这群贵女之中?只是碍于孝期,所以没有纳进宫?”   她思来想去,独独一个乌雪昭和皇帝微有交集。   可……   那句赞美,倒不算是赞美,而是一个正常人,对乌雪昭容貌应有的客观评价。   不过他能为一个女子的美貌开口,也已是稀罕事。   静太妃还是摇了摇头,说:“不像。”   她虽不完全了解自己儿子,到底也是做母亲的,心里知道桓崇郁眼里容不下什么独一无二的女子。他若知情爱,又怎会连她这个当母亲的也处得这般疏冷?   贺太妃微笑说:“咱们等着再瞧瞧。”   -   贵女客居的院落里,众人又围在一处说话。   从前总听人说帝王心狠冷血。   却偏偏做出这种事来,平添许多男子的柔情蜜意。   虽未相见,却已经惹得众人春|心蠢动。   既猜不着天子祈求的女子是谁,权且只看帝王如今这举止,日后有人得盛宠之时,不知又会经历什么动人心神的事。   汪骊瑛看着那些脸上含羞的小娘子们,摇了摇头。   还盛宠呢,且先在宫中好好活着再说。   她看不惯她们满心眼里的只有帝宠的样子,又觉得心里的言语不合时宜,放在此刻说出来未免扫兴,索性出去散散心。   朱清玥则是坐在一旁浅笑。   因又不见乌雪昭,她便朝厢房那边看去,果然看到人在屋里,乌雪昭倒静,她的丫鬟却也同其他人的丫鬟一样,好奇心十分重。   灵月偷听了贵女们的话,跑回来跟乌雪昭说,她悄悄地笑着畅想:“帝王必要雨露均沾,日后就算一个个轮流受宠,也该有姑娘得宠的一日。”   不知轮到她家姑娘时,该是何等的羡煞人。   乌雪昭正在低头打络子,没怎么听进去。   一旁的灵溪,瞧着乌雪昭手里的络子,提醒道:“姑娘,打错了。”   乌雪昭手腕微顿,重新打了一条。   作者有话说:   不定时二更 第41章 (二更)   汪骊瑛带着丫鬟在寺里闲逛。   逛倒是其次, 主要是不想掺和进贵女们的谈话,也还很忧心乌雪昭的为人。   她的好友朱清玥可还在跟乌雪昭同住。   丫鬟见汪骊瑛正出神,喊道:“姑娘, 小心台阶。”   “乌雪昭?她在哪里?”   汪骊瑛抬头看向丫鬟。   丫鬟茫然道:“奴婢没提乌姑娘啊。”   汪骊瑛反应过来,自己杯弓蛇影了。   “姑娘说的乌雪昭,可是福顺胡同乌家的嫡女?”   一道粗粝气虚的男子声音, 从她们身后传来。   汪骊瑛和丫鬟纷纷吓一跳, 回过头去, 看到隔着五步之遥的地方, 站了个道士。   这可是佛寺, 哪里来的道士?   丫鬟慌忙拦在汪骊瑛跟前。   汪骊瑛倒没在怕的, 逼视那道士,质问道:“你怎会这时候在阜光寺中?难道不知太妃明日在寺中祈福?”   道士不惑的年纪, 头发高束,长须及胸, 体态虽瘦,却面色微微青灰,虽没什么仙风道骨的感觉, 但也还像个真道士。   “无量寿佛。”   道士比划了个道教里的手势,欠身说:“无意惊扰姑娘。贫道来寺中与僧人们论道辩理,正在寺中借住几日。太妃明日祈福, 贫道今日便要离去。只是……”   他欲言又止。   汪骊瑛眉头一皱,道:“有什么话你快说。”   道士刚才提到乌雪昭, 想来是和乌雪昭有关,她心中越发好奇。   道士不肯说, 只是好心提醒:“姑娘定要远离那位, 方可保自身安危。”   汪骊瑛冷哼一声, 斥道:“吞吞吐吐,说话只说一半,莫不是邪道歪道?”转眸吩咐丫鬟:“去叫武僧过来,抓住他好好拷问。”   道士脸色巨变,镇定道:“姑娘息怒,太妃将要祈福,勿要惹是生非。贫道全都告诉姑娘,只求姑娘不要外传。”   汪骊瑛将信将疑:“你说吧。”   道士继续说:“贫道多年前曾受乌家之托,为乌家那位嫡女算过八字,她命格奇诡,世所罕见,既克血亲,也克身边亲近之人。想来姑娘应该听说过,这位乌姑娘已经逝去了两位骨肉至亲,正是应验命格。   方才似听姑娘提起那位乌姑娘,贫道这才好心提醒。”   已经克死了两个亲人?   汪骊瑛抿抿唇,态度一下子没刚才那么强悍了。   “有些事贫道不便多说,但……”   道士困惑地自言自语:“乌姑娘这样的人,怎么能来祈福?简直是亵渎神灵。”   汪骊瑛顿时深深拧眉,追问道:“她到底还有什么事?”   道士一脸为难地说:“无量寿福。贫道要去收拾行李了。姑娘如果实在想知道……”   他眉头一皱,回忆起来一些事:“贫道记得以前乌家都是在灵空寺里做法事,算算日子,正是这几日,如今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   丫鬟吓得掌心发凉,一直冒冷汗,紧张地问道:“姑娘,那位乌姑娘真的那么克人?那您和她天天见面,会不会被……”   “这你也信!”   汪骊瑛呵斥完丫鬟,蹙着眉说:“这么巧就让我撞见这道士?何况十多年前的事,他居然还能记得这么清楚。”   丫鬟白着脸道:“他不是说乌姑娘命格罕见,这、这要是奴婢,也肯定忘不了。”   汪骊瑛半信半疑。   她也看出来,道士不过是想向她传话。   可若这事儿是真的……   倒也不必全信旁人的话,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   她自己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汪骊瑛低声吩咐丫鬟:“灵空寺离这里不远。你悄悄出去一趟,让在外面下榻的仆妇亲自去一趟灵空寺,核验那道士说的究竟是不是实情。”   又道:“再去禀了寺里的和尚,就说我丢了东西,可能被那道士拾取,暂且不许他离去。”   要是道士敢妖言惑众,看她怎么治他。   “是。奴婢这就去。”   汪骊瑛独自走回院落。   这一路上,她总觉得后背发寒。   她虽不许丫鬟胡乱相信道士所言。   但举头三尺有神明,家里曾有姨娘偷了她母亲的生辰八字扎小人,害她母亲大病了一场。   她其实也是怕的。   乌雪昭要真的是不详之人,这回同来,究竟是祈福,还是祈灾?   汪骊瑛回了房间。   朱清玥轻手轻脚走进来,突然出声:“方才她们说看见你在外面和道士说话,寺里哪来的道士?你和他说了什么?”   汪骊瑛吓得三魂出窍,惊叫一声。   捂着胸口,心口扑通扑通猛跳,嗔怪道:“你怎么进来也没点声响。”   朱清玥坐下道:“有的人在小憩,我怕吵了她们,不敢走沉了步子。”她拉起汪骊瑛的脸,仔细端详,担忧道:“你怎么了?自打今天过来,我看你就不对劲,哪儿不舒服?”   事情还没个定数,她也不想浑说,免得坏了乌雪昭的名声。   汪骊瑛含糊道:“没什么。”   朱清玥轻推了汪骊瑛一把,歪头笑问:“刚问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汪骊瑛暂且敷衍道:“说是来论道的道士,也没说什么,缠着我要算我的八字。”   朱清玥蹙眉道:“八字岂是能轻易给的?要家里信得过的道士才能瞧。”   汪骊瑛点头:“所以我没给他,打发他走了。”   看来也没多大事。   朱清玥一笑,起身准备走。   汪骊瑛紧张地拉住她问:“你去哪里?”   朱清玥道:“我也回去休息下,过会子又要吃晚膳了。”   汪骊瑛不许朱清玥走,说:“你就在我这儿休息,反正我这屋里余姑娘也不在。”   朱清玥便又坐下,和汪骊瑛一起靠在榻上。   汪骊瑛忍不住问:“你怎么想着和乌雪昭住一间屋子?”   朱清玥弄了弄决明子的迎枕,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闭眼回道:“我早就想见见她。再说了,我不过去住,她就又落单了。面上多难看。”   你倒是知道可怜人家。   人家心底保不齐把你当什么了。   汪骊瑛嘴上没说,心里发愁,若乌雪昭的事情是真的,一定要想个法子让朱清玥搬出来才行,那时也顾不得情面不情面了。   金乌西沉。   汪骊瑛的丫鬟慌慌张张回来,悄悄叫醒了她:“姑娘,姑娘……”   汪骊瑛一睁眼,看到丫鬟脸色煞白,骤然清醒过来。   丫鬟正要附耳详说。   外面余小娘子带着人涌进来,她们团团将汪骊瑛的丫鬟围住,一个个冲着汪骊瑛狭促道:“好呀,瑛姑娘是不是嘴馋,让丫鬟偷偷出去拿带荤的零嘴了。”   余小娘子既和汪骊瑛同住,两人家世地位也大差不差。   她敢开这个头,其余人也吃了一日的斋饭,嘴早馋了,自然跟着不依不饶闹起来,一定要汪骊瑛的丫鬟把东西拿出来。   丫鬟欲哭无泪:“奴婢没有拿零嘴儿。”   汪骊瑛恼道:“我哪儿还有功夫去弄零嘴。”   简直跟她们说不清!   朱清玥听见动静醒来,暗暗掐了一把汪骊瑛的手,小声问:“你真叫丫鬟出去偷拿了?”这事可大可小,做的实在不该,便立刻给她出主意:“别藏了,快分给大家。”   法不责众,真闹开了,大家一起受罚,总好过她一个人吃苦。   汪骊瑛有点生气:“怎么连你也觉得我让丫鬟拿零嘴去了?”   她就是长了八张嘴也解释不清。   朱清玥眉头微蹙。   没拿零嘴?那是去干什么了?   这才入寺的头一天。   汪骊瑛实在受不了吵嚷,不耐地命令丫鬟:“你说吧说吧!”   丫鬟一气儿说了出来:“姑娘派人去了一趟灵空寺,那寺里头的人说,乌姑娘害死……哦不,克死了她的亲弟弟。”   屋子里鸦雀无声。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接茬。   朱清玥坐直了身子,肃了容,沉声问丫鬟:“你好好说。这么大的事,仆妇们怎么会这么快就打听出来?”   丫鬟怕得厉害,怕乌雪昭,也怕这件事儿惹出大麻烦,颤声道:“今天乌姑娘的继母蓝氏在寺里做法事。寺里有些僧人已经给蓝氏做了十多年的法事,他们都亲口听蓝氏说过这事儿。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姑娘们若不信,让自家下人再过去一趟便是。”   要是旁人闹出这事儿,她们还不信。   汪骊瑛绝不是个造谣和故意害人的人。   这下子,再也无人吵着要零嘴。   大家都不约同往乌雪昭的屋子看过去。   早晨还不觉得,现在怎么看着那靠墙的最后一间房子,阴气沉沉的呢。   贵女们作鸟兽散了。   那些原本不知情的小娘子,晚上那顿斋饭过后,很快也都听说了:“……她才出生的弟弟,跟她好好儿地在一间屋子睡觉,奶娘一转眼进来,人就莫名其妙死了。道士和尚都说,是被她生生克死的。”   “听说她生母也死的不明不白。”   “也是被克死的吧!她八字不好,命格太差……这、这会不会克了我们?”   “说不好……”   终于有人抱怨了一句众人都不敢抱怨的话:“怎么会选了她过来祈福?”   多不吉利。   但也只一句,再也无人敢置喙。   朱清玥听着这些话,眉头就没舒展开过。   旁的不论,单只乌雪昭母亲的死,就和乌雪昭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知乌家怎么会放纵这些无稽之谈。   朱清玥寻了个好机会,问汪骊瑛的丫鬟:“我听你说时突然改了口,灵空寺的僧人到底是说害死,还是克死?”   丫鬟苦恼道:“都说是克死,但隐约透露出害死的意思。”   朱清玥手里扇子停住了,轻轻靠在胸前。   汪骊瑛没好气道:“难道害死的她就不可怕了?”   更可怕了啊!   朱清玥不知全貌,也不好置评,只觉得此事诡异。   汪骊瑛牢牢抓住朱清玥的手,说:“就说我病了,你今晚陪我同睡,我可不准你再过去跟她住一块儿了。你要有个好歹……”   朱清玥妥协地笑道:“那我过去收拾衣裳总成了?”   汪骊瑛道:“你快去快回。”   乌雪昭虽两耳不闻窗外事,却也有些感觉到晚上用斋饭时,气氛有些奇怪。   灵溪心思细腻敏感,人也机灵,听到了一些风声。   她悄声地告诉乌雪昭:“姑娘,她们好像在说咱们家的事。”   灵月点了蜡烛拿过来。   乌雪昭手里绕着打络子用的红绳,在烛下眨了眨眼。   朱清玥带着丫鬟进来收拾东西。   借口自然就用的是汪骊瑛替她找的借口。   但她没立刻就走,而是在乌雪昭身边坐下,同她窃窃私语了一阵子。   乌雪昭抿紧唇瓣,待朱清玥起身时,欠身道:“多谢朱姑娘相告。”   朱清玥浅笑道:“如有我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但是……”   她在唇边比了个手势,示意乌雪昭悄悄儿的。   若叫其他贵女都看出来,也就帮不上忙了。   乌雪昭点了点头,虽承此情,却并没有让朱清玥帮忙的打算。   朱清玥一走,乌雪昭便吩咐两个丫鬟:“早些洗漱了,早早睡下,明儿天不亮就要起床。”   灵溪忧心忡忡,灵月还浑然不知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朗月高悬树梢头,热浪和蝉鸣声,都在夜里弱下许多。   “郑喜。”   桓崇郁睁开眼,喉咙里的声音微微沙哑。   郑喜揉了眼,走进去,道:“皇上,您还睡不着?”   他早就说今日回宫罢了,既吵了架,相互冷下几日,再见兴许好些。   皇帝偏不愿走。   到了夜里,这不就更难受了。   桓崇郁从床上起身。   郑喜醒了神,伺候天子穿衣。   穿了衣,自然不是为了在房中枯坐着的。   两人在黑夜中,踏月而行。   郑喜掐了掐时间,约莫二更天了,困死人了。   偏皇帝还很精神。   他也只能强忍住哈切。   走着走着,便到了贵女们暂居的院落。   郑喜站在院外,愣了愣,忐忑道:“皇上,夜半爬小娘子们的院墙,不好吧……”   桓崇郁睨他一眼,“那你还站这儿?”   郑喜转身去想办法让宫女拿钥匙。   等他回来时,早就不见帝王踪影。   院子全是女眷居住,晚上又热,所以有的人夜里睡觉不关窗。   乌雪昭的窗户也不知是被吹开,还是本就没关,两扇都半开着。   桓崇郁走到窗边,借月光瞧着那熟睡的容颜,没什么笑意地翘了翘唇角。   冲他撂完脸子。   她夜晚睡得倒香甜。   桓崇郁怎么进来的,又怎么出去。   半点没惊动人。   郑喜看着天子身影,举了举手里的钥匙,怔然道:“那这……”   岂不用不上。   白跑一趟了。   桓崇郁大步回了院子。   郑喜又命人低调地还回了钥匙。   厢房中。   乌雪昭睁了开眼,拽了拽身上的薄毯。   丫鬟早睡熟了,连窗户没关好,被风吹开都不知道。   更不知道,天子夜半来过。   乌雪昭侧了个身,重新闭上眼。   灵月说的没错。   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势必雨露均沾。   似今夜情形,既不独属她一人,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她并无能让昙花永不凋零的本事。   倒不如没瞧见得好。   翌日。   贵女们清晨起来洗漱,换了宫里裁的素服,不着粉黛,素净一张脸,站成两排,随荣姑姑一同去祈福的宝殿前。   太妃已在殿内。   荣姑姑过去请示,不一会儿又折回来,传太妃的话:“选两位姑娘领头祈福,请乌雪昭姑娘、朱清玥姑娘上前来。”   乌雪昭与朱清玥同步上前,走在最前面。   两人身后各自跟随数人,缓步去宝殿蒲团前依次跪下。   祈福时,倒没什么动静。   午时用斋饭,贵女们的不满便显出来了。   选乌雪昭领头祈福,大家倒也没有意见,帝王钦点状元,好歹也挑挑容貌,乌雪昭的长相足以服众。   可她命格有碍,终是膈应人。   荣姑姑眼睛毒辣,一眼便看出女子间的眉眼官司。   祈福时候,还闹些不安宁的事出来。   她厉色扫了众人一眼,缓声道:“神佛面前,姑娘们且安分守己及些。”   然,不能服众。   仍有人魂不归位,心不归体,似无法将荣姑姑的话听进去。   朱清玥目光落到余小娘子跟前,心道不好。 第42章 (一更)   余小娘子最信神佛, 从知道乌雪昭命格不详开始,就提心吊胆,生怕克了自己。   眼见闹到了这个份上, 她也不管了。   站出来道:“荣姑姑,我有要事禀告。”   贵女们与身边的丫鬟,顷刻间齐齐看向荣姑姑。   荣姑姑望着这二十多双眼睛便知, 闹出来的不是小事。   她面色肃然地说:“余姑娘同我过来。”   午时后, 余小娘子仍旧没回来。   管事宫女还过来告诉大家, 静太妃生病, 贺太妃亲自照顾, 下午的祈福取消。   这下子乌雪昭命格不详的消息, 越发甚嚣尘上。   荣姑姑原本还有犹豫,静太妃却突然生病, 她便将此事禀告给了贺太妃。   贺太妃知情时,太阳快要落山了。   静太妃吃过药, 将将好转一些。   听荣姑姑说完,静太妃惊讶地荣姑姑:“当真?”   荣姑姑回道:“奴婢除了问余小娘子,还悄悄地另寻了几个小娘子, 不论真假,消息已经传开。现在诸位小娘子已都不愿与乌姑娘同处了,又说……”   她欲言又止, 到底是跪在地上,硬着头皮冒犯道:“又说乌姑娘同来祈福, 乃是渎神。更唯恐报应灾难,降临大业……”   静太妃眉头紧拧, 心中不安。   贺太妃却是笑了笑。   偏是在皇室太妃祈福时闹出来, 真是巧了。   但这些流言一旦传出去, 若引起朝野内外的动荡,还真有些难以收场。   罢了,薛家那位真是个不容人的。   都闹了这么一大场,她又怎么好装不知道?   贺太妃道:“把人都召去大雄宝殿前,本宫随后就过去。”   荣姑姑起身回去叫人。   静太妃躺在榻上,忧心忡忡地拽了拽贺太妃的袖子,道:“这怎么查?若真查出来个好歹,乌姑娘可是侯府推过来的人,永宁侯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贺太妃笑笑,安抚道:“永宁侯府的面子又不靠这点小事顾全,平众怒最要紧。”   况且要真查出点什么,只怕有人比她更急。   静太妃点一点头,坐起来道:“我跟你一起过去。”   贺太妃吩咐人进来给静太妃穿衣,又出去让人传话给住持:“没有本宫的口谕,从现在开始,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许进出。”   阜光寺,全寺戒严。   大雄宝殿前,一众贵女皆至,贺太妃与静太妃也比肩同来。   天色已有些暗。   僧人在宽阔的青石砖广场上,设下两排青铜香炉,香炉里点着油火把,火舌飘曳,条条燎面。   宫人设座。   贺太妃与静太妃在台阶之上,分坐两张圈椅。   贺太妃道:“本宫听闻,有人造谣乌雪昭命格不详?”   造谣?怎会是造谣?   乌雪昭的继母可是亲口承认的。   余小娘子已牵涉进去,自不愿担上造谣名声,更不愿乌雪昭这种人混入祈福贵女之中。   上前一步,跪道:“乌雪昭命格不详,克死骨肉至亲,是她继母蓝氏亲口所说。蓝氏正在灵光寺里为亡子做法事,恳请太妃彻查。”   连人证都给她准备好了?   贺太妃几不可见地翘了一下唇角,扭头吩咐荣姑姑:“去带蓝氏过来。”   两寺相隔不远。   荣姑姑领了宫人与武僧过去,找到了蓝氏。   蓝氏正和乌婉莹在一处饭后消食,见了这般阵仗,吓得腿软。   蓝氏惶惶道:“你、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乌婉莹却是认得宫人的衣服,又想到阜光寺离灵空寺这么近,必是从阜光寺来的宫人,也就是太妃身边的人。   莫不是乌雪昭在阜光寺里犯了什么事?火烧到她们身上了?   荣姑姑安抚道:“两位夫人勿要惊慌,太妃在阜光寺里查一桩案,事关乌雪昭姑娘的命格,请夫人前去回个话。”   “命格?”   蓝氏怔住,过了一会儿,随后却笑了起来。   太妃要查乌雪昭的命格?   岂不是要为她的亡子主持公道?!   老天开眼!   乌婉莹的心却猛地沉了沉。   她虽不希望乌雪昭爬得过高,可这事要是闹出来,乌雪昭不就再也没有高攀的机会?连带着忠勤伯府不也无缘结实权贵……   蓝氏紧紧攥着乌婉莹的手,激动地道:“婉莹,走,和娘一起去见太妃娘娘。”   “……好。”   乌婉莹见蓝氏欣喜若狂的样子,咬了咬唇。   罢了,还是还母亲一个公道,平她心中伤痛更重要。   荣姑姑正带了人要走。   灵空寺的住持玄元过来,双手合十道:“这些年蓝施主都是在寺里做的法事,当年事贫僧也略知一二。”   荣姑姑正是要同带寺里僧人作证,既是住持,比普通僧人更好不过。   不多时,荣姑姑领着三人,一同进阜光寺,到大雄宝殿前,跪见太妃。   “参见太妃。”   蓝氏与乌婉莹先一步上前来回话。   众人等待已久。   贺太妃问道:“蓝氏,你为何对外说你继女乌雪昭克死至亲,命格不详?”   蓝氏从地上直起半个身子回话:“禀太妃,亡子蹊跷夭折,臣妾开始没打算算命,可是臣妾的夫家人审问过雪昭,她已是记事的年纪,仿佛失了神智,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和臣妾幼子在一起时发生了什么。   臣妾才私自动了请道士的念头。   之后臣妾拿亡子与她的八字,找道士一算。此前道士并不知臣妾家中事,却算出……算出臣妾儿子自打出生,连临死前,都是和继女乌雪昭待在一处。”   这才得出乌雪昭命格不详,天生克人,克死了她的儿子。   她还会失了神智?   殿前众人看向乌雪昭,有人地刻意避远了些。   贺太妃却是不动声色地问:“哪个观里的道士?”   蓝氏哑然片刻,道:“回太妃,是通州水云观里道士。”离京中还颇有些距离,一时半刻召不来。   贺太妃皱着眉问:“这道士算出来的命格,乌家可还有别的人知道?”   蓝氏脸色微僵着回话:“有,臣妾的娘家人,还有陪嫁丫鬟都知道。”   乌家人其实也知道,但她明白,乌家人不会承认乌家女命格有碍。   众人却心生狐疑,说来说去,只有蓝氏自己身边的人知道这事?   她却当做证据确凿的事四处宣扬?   乌雪昭的命格究竟是道士掐算出来,还是她自己编造的?   贺太妃缓声道:“也就是说,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夫家人都不大知情?”   蓝氏无语凝噎。   太妃这是怀疑她?   她绝没有说一句假话!   乌婉莹跪在一侧,十分忐忑。   怎么还有这些内情,她从没听说过。   蓝氏并拢手指当众起了誓,又道:“水云观尚在,太妃若不信,大可……”   汪骊瑛站出来,打断了蓝氏,脸色古怪地说:“太妃娘娘,那道士如今就在阜光寺中。臣女见他行迹诡异,已请寺里僧人将他看管了起来。”   贵女僧人们也都不约而同侧眸,看向汪骊瑛。她怎会认得水云观的道士?   蓝氏生生止了誓言,瞪了眼,不敢置信地问汪骊瑛:“这位小娘子说的是真的?”   贺太妃挑了挑眉尾,吩咐荣姑姑:“去把人带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道士就被带过来。   天色彻底黑透,青铜炉里的火势烧得越发旺盛。   贺太妃问蓝氏:“好好认认,他是不是你认识的水云观道士?”   道士微微抬头。   蓝氏看了一眼,即刻认出来,还是那么长的胡须,虽比从前老了些,但正是为她亡子做过法事,也替乌雪昭算过命格的道士。   她松了一口气,道:“回太妃,就是这位道长。”   荣姑姑走到长须道士身侧,道:“太妃面前,不许有半句假话。请道长将如何算出乌家姑娘命格之事,从头至尾,详详细细地说清楚!”   道士一脸谨慎恭敬道:“贫道不敢说假话。”   随后,他笃定道:“乌姑娘的命格,的的确确不详,克至亲,克朝夕相处之人,贫道正是从乌姑娘的命格看出她幼弟的死因。若非这般命格……她生母与幼弟也不会亡故。”   一阵静默中,灵空寺住持玄元走了出来,跪回道:“太妃娘娘,这道士说谎。”   道士闻言,回头看过去,脸色猛然变了变。   贺太妃看了一眼荣姑姑。   荣姑姑道:“这位是灵空寺的玄元住持。”   灵空寺的香火在民间颇盛,住持玄元也是出了名的擅医,会解签文。   世家贵女之中,也有常去灵空寺进香、解签之人。   与那道士相比,大家自然更信玄元住持的话。   贺太妃也顿时打起了精神。   她曾记得,之前贺家族亲里有一个孩子走失了,正是玄元住持算出了大略的方位,这才找到那孩子。   静太妃听了半天,按捺不住了,最先问道:“大师起来说话。大师为什么说这道士说谎?”   玄元欠身道:“他原在灵空寺里当了一年的和尚,随贫僧学过些看八字、解签的皮毛,到处坑蒙拐骗,灵空寺里早就把他驱逐出去,不知怎么又变成了道士。太妃可命人拨开他的头发,看一看头皮上有没有戒疤的伤痕便知。”   贺太妃略有示意。   荣姑姑命宫人抓住道士,弄散了他的头发,她看了一眼,高声道:“回太妃,还有戒疤留下的痕迹。”   这道士就是个骗子。   蓝氏直愣愣地看着那道士。   作者有话说:   凌晨前加更,当做昨天的更新补偿。 第43章 (二更)   命格之说虚妄, 戒疤却是真的。   蓝氏却不肯相信,如果真是行骗的道士,怎么可能算出她儿子和乌雪昭一起养大, 又怎么会算出她儿子死在乌雪昭身边?   她的眼神十分迷惘。   静太妃也好奇,着荣姑姑发问。   道士见了旧时相识的住持,就知道自己的底细瞒不住了。   只是眼下惊吓得厉害, 开口磕磕巴巴半天, 说不出一句话, 哪里还有刚刚信誓旦旦指认乌雪昭命格不详的样子?   玄元住持替道士回了话:“太妃娘娘, 这种邪道为求得主人家信任, 一般都会提前想办法打探主家之事, 装作自己掐算出来。高门大宅家仆不知凡几,有钱能使鬼推磨, 自然有人肯透露主家私事。   内宅女眷不出门户,不知这里面的门道, 见邪道事事料准,深信不疑,之后就随这些邪道予取予求。   当局者迷而已!”   道士没有半句辩驳, 这就是默认了。   “原来如此。”   有人喃喃。   原没什么神通在里面,只是道士行事隐秘,欺瞒苦主, 再传出来就神乎其神了。   然则蓝氏犹难相信,紧紧抓住乌雪昭的胳膊, 咄咄逼问:“当年乌家人问你,你为什么装傻充愣不说话?”要不是乌雪昭痴痴傻傻的样子, 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也不会想到请道士算两人的八字!   乌雪昭站不稳, 踉跄了一下。   背后不知谁扶了她一把。   乌婉莹拉了一把蓝氏,唤道:“娘!”   提醒她还有太妃跟一众外人在场。   贺太妃蹙眉问道:“她当年不过是五六岁的孩童,你想让一个孩子说出什么?”   蓝氏半靠在乌婉莹身上,闭了闭双眼,眼泪砸在地砖上。   痛苦不堪。   她的孩子就算不是被乌雪昭克死,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乌雪昭目光落在蓝氏悲痛的脸上,道:“您当年拿去给道士算的八字,是错的。”   错的?   蓝氏睁开眼,直愣愣看着乌雪昭。   怎么可能!   乌雪昭屈膝先回两位太妃:“臣女出生时体弱,生母有所担心……便对家族里的人隐瞒了臣女的八字。臣女真正的八字,只有家祖母、家父两人知道。”   连蓝氏和荆氏都不知道。   所以从一开始,蓝氏找人算的就是错的。   命格更是无稽之谈。   乌雪昭又看着蓝氏,静静地眨着眼,温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弟弟的死,您当年问过我数次,我也答了您数次。”   蓝氏愣然回想。   乌雪昭她答的什么——她答的“不知道”“不记得”。   仅此而已。   这叫什么回答?分明什么都没答!   蓝氏冷冷一笑:“我既拿错你的八字,你怎么从来不说?等到现在才说。”   乌雪昭眉目不动,唯有衣角在夜风里轻轻浮动,她淡淡地问:“说了您信吗?”   蓝氏怔怔无语。   她不信。   住持低低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善哉,悲哉。   若非为解蓝氏心结,乌施主只怕今晚也不会说出自己八字的秘密。   只可惜蓝氏已经魔障,这般也未必能让她相信当年之事和乌施主无关。   贺太妃拧着眉,轻微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什么命格详不详的,闹这么大动静,剖开来只是这样的事。   乌婉莹这会儿反应倒快,拉着蓝氏重新跪下,向两位太妃恳切求情:“家母这些年忧思成疾,不能自控,请太妃宽容一二。”   “你们乌家的事,本宫不管。”   贺太妃先扫视了贵女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到假道士身上,冷笑道:“本宫只管扰乱祈福之人!”   众人皆跪。   尤其那些闹出头的贵女们,惶恐又忐忑。   道士更是魂不附体,索性直接趴在地上。   荣姑姑在贺太妃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   贺太妃若有所思,正要发落道士。   “什么事惊扰两位太妃,都这个时候还不得休息?”   桓崇郁从宝殿里出来,长身玉立,拾级而下,嗓音与冷峻眉眼皆漠然。   郑喜随行,在台阶上高声道:“圣驾至。”   众人闻声,再行大礼,参拜帝王:“吾皇万岁。”   乌雪昭也跪在其中。   她当然知道,玄元住持不是平白无故过来揭穿那道士的。   许是她给自己的错觉罢。   凡遇坏事,帝王总在她身后,悄然相护。   贺太妃回眸:“皇帝,你怎么来了?”   他从佛塔那边过来。   该看见的也都看见了。   桓崇郁面色微沉,走到两位太妃跟前,淡声道:“朕在佛塔上见殿前两排铜炉火,听闻太妃都在这里,过来瞧瞧。”   郑喜设座。   桓崇郁没坐,他冷眼看着底下跪着的人,最后眸光落及某处,显然变得温和。   乌雪昭似有所感,轻抿唇角,觉得发顶似有那人掌心的温度。   静太妃缓声道:“都惊动皇上了。不过事情已了,就是个邪道士作祟而已。”   贺太妃紧接着就道:“本宫正要先发落此人。佛门清净地,又在祈福期,干脆将这邪道士交给……”   “干脆将这邪道士交给锦衣卫处置。”   桓崇郁轻勾唇角,问道:“太妃以为如何?”   交给锦衣卫,那能不大开杀戒?   静太妃脸色稍变,道:“皇上,这时候还是不宜伤及人命……”   桓崇郁笑意不抵眼底:“太妃说得对,不宜闹出人命。”   “谢秉期。”   “臣在。”   桓崇郁声音冷且轻:“拖下去,别让他‘死’。”   要让他生不如死。   “是。”   谢秉期走到道士跟前,冲他笑了笑。   他盯这道士可太久,总算弄到手了。   谢秉期,锦衣卫指挥使的大名,大业第一煞神,谁会没听说过?   道士脸色灰白一片,一股热流从两腿里流出,两眼一翻,半昏死过去。   谢秉期走到道士面前,拽着他后衣领,真就是把人给拖走了。   地砖上两条水痕。   贵女们大惊失色。   这、这道士……真没规矩!   还有那煞神谢秉期,更吓人了!   贺太妃见状,皱了眉头吩咐荣姑姑:“先把人都送回客院。”   这位帝王行事,半点不讲情面规矩。   看看这会儿把人都吓得。   荣姑姑也是变了脸色,连忙把没出阁的贵女们,都先打发了回去。   乌婉莹深深地看了乌雪昭一眼,同宫人一起搀着蓝氏,先行回去。   她早已心乱如麻。   怎么会这样,她弟弟根本不是乌雪昭害死的。   难道就只是老夫人对外宣称的那样,吐奶噎死的?   一众贵女们回了客居的院子,各个都无法静心凝神。   有人小声地道:“乌姑娘怪可怜的。继母冤枉她那么多年,还四处造谣。”   有人责怪余小娘子:“事情都没弄明白,你急着出什么头?”   余小娘子涨红了脸,指着汪骊瑛,道:“怎么怪起我来了,不是她的丫鬟先胡说的吗?”   汪骊瑛一下子受千夫所指,坐那儿一动不动。   她抬了抬眼皮子,冷静道:“是我的错。”   错不由自主信了薛芷语的话,被蒙蔽了心智。   从蓝氏开口,她就知道自己错了,为时晚矣。   那会儿偷偷扶了乌雪昭一把,却还是不能解去心中愧疚。   灵溪、灵月见所有人都回来了,独独乌雪昭没回来,急急地到这边厢房里来询问:“诸位姑娘,请问我们家姑娘呢?怎么还没回来?”   大家环视一圈,还真没看到人影。   对啊。   乌雪昭呢?她怎么没回来?   大雄宝殿前。   太妃也已离去,除了铜炉里的火,还有几张座椅,郑喜最后清的场,连寺中守夜的僧人都打发走了。   只剩两个人。   桓崇郁站在台阶上。   乌雪昭在台阶下。   夜风微暖,拂面而过。   桓崇郁顺着台阶,一级一级走下来,步伐慢得像在亭上拍遍栏杆时踱的步子。   乌雪昭抬眸凝视着他,平静又寻常的一声:“皇上。”   桓崇郁拉过她的手,摸了摸她的掌心,果然冰凉,又轻轻捏了捏。   乌雪昭解释道:“……热出了汗,吹了风才冷下来。臣女不冷。”   “朕知道。”   桓崇郁虽这么说,却并未放开她的手,依旧握在自己掌心里。   轻抬眼尾,认真地问她:“还在恼吗?”   乌雪昭稍愣。   想起昨日他好心给自己开小灶,她还甩脸子。   夜里还偷偷过去瞧她,这会儿又不计前嫌过来凭她依靠……   人心肉长,她亦动摇。   乌雪昭微垂脖颈,没敢看他,低眉说:“不恼了。”   桓崇郁作势就要横抱起她。   乌雪昭惊呼:“……皇上,您想干什么。”   桓崇郁淡笑道:“朕带你回去。”   已经把人抱了起来。   乌雪昭只能勾着他脖子,为难道:“可是臣女明日还要随太妃祈福。”   桓崇郁嘴角沉了沉:“让她们祈去。”   他的女人,不必求神佛。   车马已在九十九级石阶下候着。   桓崇郁把人抱上马车。   乌雪昭随他出了阜光寺。   车马夜行。   乌雪昭依旧在帝王怀抱,她不知这个回去,到底是回哪里去,皇庄亦或王府?   脑袋从帝王胸怀里冷不丁冒出来,问道:“皇上,我们回哪里?”   桓崇郁垂眸,幽暗眸子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他喉结滚了滚,温声问她:“雪昭,想跟朕回宫吗?”   侧耳听着帝王心跳。   乌雪昭自己也心如擂鼓。 第44章   “没想好就慢慢想。”   桓崇郁的手掌托着她的脑袋, 见她半晌不知说话,轻轻揉了揉,叫醒她。   乌雪昭垂眸, 朝帝王肩头靠去。   桓崇郁吩咐车夫:“回王府。”   途中。   乌雪昭想起大雄宝殿前发生的事,在桓崇郁耳畔问道:“方才,您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   桓崇郁抱紧了乌雪昭, 闭眸问道:“你小时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孤立无援, 被蓝氏咄咄逼人地推搡。   乌雪昭温声说:“没有。”   毕竟启哥儿的死, 和她真的没什么关系。   乌雪昭虽已记忆模糊。   但凭后来所知, 大略拼凑出一个事实。   照顾启哥儿的奶娘丫鬟, 都是蓝氏自己挑选或从家里带来的人, 不比乌家的有规矩。   蓝氏生产完之后专心调养身体,对下人管束又很松懈, 奶娘便玩忽职守,启哥儿的指甲都不勤剪, 启哥儿吐奶窒息而亡前,还将自己脖子挠出了血。   那时蓝氏刚刚赶走乌雪昭的奶娘。   她大概是病了,十分难受, 和启哥儿睡在一处时,脑子发晕。   奶娘丫鬟们生怕受责罚,发现孩子死了, 对好供词,弄醒她祸水东引。   幸好老夫人是个明眼人, 查清楚这些事,给了众人一个说法, 同时发落了蓝氏身边的下人。   并没冤枉乌雪昭。   乌家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家, 没什么血腥的骨肉相残的隐秘。   事实仅仅如此。   事情尘埃落定后, 蓝氏却病了。   蓝氏私下的动作,和蓝氏私心里的想法。   谁也管不了。   乌家人念在蓝氏刚进门不久,大好年华里没了孩子、伤了身子的份上,也没人去刺激她,听之任之了。   但老夫人怕蓝氏心存芥蒂,让乌雪昭从蓝氏院里搬出来,拨了人去单独的院里照顾乌雪昭。   所以她早就不跟蓝氏住一块儿了。   没受什么欺负。   要说当中难受的事,就是家里就为启哥儿办丧事的时候,蓝氏娘家人也过来闹了一通。   那时家里一团糟,她的奶娘被赶走,也没人发现她生病。   好多人还都涌过来问她启哥儿怎么死的,一遍又一遍,是有些吓到她了。   启哥儿丧事过后,她的病就好了。   没落下什么病根。   就是有些怕人,尤其怕见蓝氏娘家的人,从此也不大爱说话。   长大后,她怕人的毛病也好了,哪怕是蓝氏娘家人过来,该尽的礼数她都会尽到。   不爱说话的习惯却保留至今。   乌雪昭很认真地道:“臣女没有说谎宽您的心,家里人待臣女并不差。真的。”   桓崇郁喉结轻滚,低头轻蹭她侧颊。   两人耳鬓厮磨。   他哑声问她:“心里委屈吗?”   哪怕蓝氏不苛待她,一个人怨毒的眼神、刻薄的态度。   终究是伤人。   乌雪昭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以前也有一点点吧。”   长大后,她也看透了。   蓝氏只是想找个人恨,既然认定是她,说什么也没用。   何况是蓝氏自己障了目。   又不是她的错,她何必觉得委屈痛苦,渐渐就能视若无睹蓝氏的冷眼了。   桓崇郁睁眼,看着她无奈的表情,伸手捏了捏。   头一回见她这般。   十分可爱。   乌雪昭不知帝王的唇角因何勾起。   只见马车停了,听得外面郑喜小心翼翼地说:“皇上,到王府了。”   桓崇郁先下车,乌雪昭随后跟上,他却仍抱着她进去。   乌雪昭想自己走。   还没张嘴说,桓崇郁便俯眸问她:“大殿前站了那么久,还不累?”   可是坐马车也坐了很久。   她已经休息好了。   乌雪昭轻弯唇角,搂着他的脖子,任他抱进去。   刚到内室,她的肚子就开始咕咕叫。   桓崇郁早用了晚膳。   乌雪昭在宝殿前经历那么一场,肚子饿得很。   郑喜进来道:“皇上,厨房备着了饭菜,姑娘用膳,您正好去洗漱。”   桓崇郁未置一词。   他同意这么安排。   郑喜吩咐人抬了饭菜过来,便跟着桓崇郁一道出去伺候。   走到外面。   桓崇郁未去净室,而是冷睨了郑喜一眼。   那道士早就该死了。   他们居然放任这道士活过了今夜。   还有其他人身上的欠乌雪昭的账,都容后一一清算。   郑喜后背顿时吓出了冷汗,噗通一声跪下了。   桓崇郁冷声道:“你去伺候她,仔细点。”   郑喜汗涔涔地道:“是。”   又打发了别的小太监,去服侍天子沐浴。   郑喜盯着人送菜过来,亲自为乌雪昭布菜。   食不言,寝不语。   这会儿再不说话,可没机会为自己求情了。   郑喜讨好地笑看着乌雪昭,道:“乌姑娘……”   乌雪昭从饭桌上抬起脸问道:“郑公公,怎么了?”   郑喜一笑,一面替乌雪昭布菜,一面道:“没什么,就是想告诉姑娘,皇上在阜光寺里祈了姻缘。”   乌雪昭点头,垂了眼睫轻声地说:“听说了。”   郑喜压低声音说:“绸布是奴婢挂上去的,悄悄儿告诉姑娘,皇上祈的正是和姑娘的姻缘。”   乌雪昭愣然。   “和……我的?”   心脏怦然跳动。   郑喜一脸笑意地点了点头。   竟是和她的?   烛火下,乌雪昭双颊檀晕微微。   唇角弯了弯。   郑喜道:“姑娘心里知道就好,可别说是奴婢说的。”   “嗯,我不说。”   郑喜趁机苦着脸道:“姑娘若是高兴,哪日瞧着皇上罚奴婢,可得心疼心疼奴婢。”   乌雪昭忍俊不禁,说:“知道了。”   郑喜这般得力,又贴身伺候多年,天子哪儿会随意便罚他呢,岂不落他这个大太监的脸?   乌家都不会这般打管事妈妈们的脸。   郑喜竟还求到她头上。   郑喜不管,反正姑娘答应了,至少他的命是保住了。   退下去后。   他心里又把谢秉期骂了一万遍。   又等着看谢秉期怎么交代。   想不到吧,他已有姑娘作保了,谢秉期可没有。   桓崇郁沐浴完,缓步回房,就看到乌雪昭不知从哪儿找了针线,在罗汉床上摆弄起来。   乌雪昭听见脚步声抬头,赶忙放下针线,避开帝王灼热视线,出去沐浴。   再回来时,她以为天子该已经躺下。   却见他靠在罗汉床上,衣襟敞开,露出白皙紧实的胸膛。   一条腿曲起,胳膊搭在膝盖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玉扳指。   凝视着她说:“过来。”   乌雪昭走过去。   桓崇郁将她拉到怀中,挑眉问她:“在朕家里动针线干什么?”   乌雪昭并不答。   坐在帝王腿上,贴着他坚硬的胸膛。   仰起脸,双手落在帝王肩头,眼睫扑簌眨着,似是心血来潮的一问:“皇上,您想知道臣女的生辰吗?”   她说的,自然是真实的生辰。   桓崇郁挑起她下巴问道:“藏了这么多年都没告诉旁人,为什么要告诉朕?”   因为,臣女喜欢您。   乌雪昭浅浅一笑:“您知道了又不会害臣女。”   “说吧。”   乌雪昭道:“臣女是子时之后出生,真正的生辰,比旁人知道的,应推迟一日。”   桓崇郁道:“后日?”   乌雪昭点头。   “今年的生辰,朕陪你过。”   桓崇郁一点点靠近她的脸,在她唇瓣落下含着龙涎香的吻,蜻蜓点水到咬|吻。   乌雪昭勾着桓崇郁的脖子,吻着他的唇瓣,也吻过他的下颌。   在低喘中,忽然问道:“皇上,臣女想为您做双鞋可以吗。”   难怪想起来动针线。   桓崇郁说:“好。”   烛泪流干。   乌雪昭紧紧抱住了眼前的男人。   水灵灵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眷恋。   -   阜光寺里,太妃与贵女们依旧在照常祈福。   只独独少了乌雪昭一个。   荣姑姑跟众人说:“雪昭姑娘病了,现在僻静处休养,诸位再勿打扰。”   年纪小小,经历那么大的事,能不吓病吗。   贵女们倒越发愧疚起来,连带地对乌雪昭的丫鬟,都照顾了不少。   静太妃却是不明白,昨夜大家都回去了,乌雪昭去哪儿了?   贺太妃与静太妃携手同行,笑道:“还没看出来?你就要有儿媳妇了。”   昨夜皇帝突然出现,贵女们走后,又先打发她跟静太妃走,她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后来着人去打听,果然皇帝连夜回去了。   而乌雪昭也跟着不见了。   永宁侯府真瞒得好,连她也不告诉。   这会儿真叫她吃了一大惊。   静太妃脸色一变,道:“这、这……他怎么能干这种混账事!”   人都没入宫,他却先欺负上了!   贺太妃笑道:“依我看,这是好事。”   这贵女里头,她还担心皇帝一个都看不上。   乌雪昭既皇帝亲自挑的,必然很合他心意。   虽然她也不知道,他究竟从哪里挑中了这姑娘。   眼光倒是不错。   贺太妃乐观地说:“言官口诛笔伐也是够吓人的,这般先瞒着倒也好。翻过了年,你等着儿迎媳妇入宫吧!再过一年,说不定就可以含饴弄孙了。”   静太妃蹙眉道:“真能吗。”   她这么快都能想上抱孙子的事儿了?   简直不敢相信。   -   乌雪昭安安心心待在王府里,为桓崇郁做鞋。   旁的她什么也不担心。   她知道,有他在,她不必忧心。   就是没丫鬟帮忙劈线、剪裁,怪不方便的。   得麻烦郑喜。   乌雪昭笑着谢郑喜:“要您替我做这点小事,大材小用了。”   郑喜唉哟一声道:“姑娘说的哪里话,伺候您是奴婢的福气,奴婢求之不得。”   乌雪昭又笑了笑。   她身边很少有郑喜这样的人。   郑喜忍不住说:“姑娘在王府里,似比之前笑容多了些。”   “是吗?”   乌雪昭自己没察觉。   郑喜道:“姑娘要是早去宫里,日日都是这般快活。”   皇上高兴。   他的日子也好过。   乌雪昭但笑不语。   郑喜又说:“姑娘今日生辰,厨房里做了长寿面。姑娘还有别的想吃没有?”   乌雪昭正顺着郑喜的话想着。   外面太监禀道:“皇上家来了。”   郑喜一乐。   合着皇宫都不是皇上的家。   有乌姑娘的地方才是了。 第45章 (加更)   桓崇郁处理完政务就过来了, 一进来就说:“都免礼。”   郑喜搁好软垫,让桓崇郁和乌雪昭在罗汉床上对坐。   “出去。”   桓崇郁自打进屋,眼睛就锁在乌雪昭身上, 但话是对郑喜说的。   郑喜倒也很懂事,一转身就出去,悄默声地把廊下伺候的人都打发走了。   就跟伺候小夫妻新婚夜的老妈妈似的体贴。   乌雪昭浅抿唇, 笑着说:“郑公公才问臣女吃什么, 说厨房里有长寿面。”   但今日并不是她生辰, 要过子时才是。   桓崇郁也想到了这点, 就说:“长寿面过子时再吃。”   乌雪昭一思索, 卷起手里的丝线, 素白的手缠了好几圈细细的红,麻利地收拾好, 一溜放进笸箩里。   温声道:“可您明早还要回宫,子时是不是太晚了。”   料理政务, 又忙到现在。   这般熬着,岂不伤身?   桓崇郁伸手捏捏她的下巴,轻弯唇角, 说:“现在就开始心疼朕?早了。”   以后进了宫,她便知道,他平日比这会子忙多了。   那些老臣, 比郑喜和谢秉期都难对付十倍。   城府深沉如他,都有气到的时候。   乌雪昭脸颊微晕着绯红, 下意识想解释。   可一想想,皇上又没说错。   索性不再说了。   桓崇郁道:“陪朕用晚膳。”   乌雪昭说好。   她也快饿了, 着急早些做完鞋, 马不停蹄忙活了一天, 眼睛很累,脖子也酸了。   郑喜能掐会算似的,不等桓崇郁吩咐,敲敲门问:“皇上,要用膳吗?”   “送进来。”   寻常的一句话,桓崇郁语气里,带着清浅难察觉的笑意。   这是心情愉悦的状态。   郑喜猜到,皇上说这句话时,必然也是瞧着乌姑娘在。   摆完了饭菜。   郑喜退出去,嘴角边也挂着笑。   他是没成亲的福分了,瞧着皇上和乌姑娘如胶似漆、你侬我侬,他这心里也不知怎的似有暖流一般。乌姑娘那般纯善可喜,帝王身边也终于有个真正可心的人了。   真叫他这做奴婢的高兴。   今晚本是平常的一顿晚膳。   因两人都惦记着子时之后的长寿面,都只吃了五六分饱。   饭菜撤下时,倒剩余了不少。   桓崇郁看着乌雪昭跟前剩下的大半盘菜,挑眉道:“下不为例。”   不然还给她开小灶。   乌雪昭乖巧,皇帝这么说,她竟也不辩驳,老老实实应承了。   烛光温柔,红帐飘香。   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等子时。   不知为何,这般躺着,竟只想静静地,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听着彼此的呼吸。   乌雪昭凝神,暗暗细数流逝的更漏。   临近子时。   乌雪昭睁开眼眸,侧头瞧了一眼枕边人,见桓崇郁面目平静,呼吸均匀,似安稳睡去,不忍打扰。   更漏滴答,乌雪昭探出脑袋看了一眼。   离生辰也不过差了一盏茶的功夫而已。   罢了,长寿面就不吃了。   难得的是帝王这份陪她的心意。   乌雪昭起身,悄悄剪了蜡烛,重新躺下。   才掀了被子,腿还没伸进去,就被一条有力的胳膊,抱住了腰。   黑暗之中,冷不丁听见一道轻缓含淡笑的声音:“朕的雪昭,十七了。”   吓得她身子像虾似的弹了弹。   还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她嗓子温柔细腻,这一声有些娇气。   “皇上,您还没睡着?”   乌雪昭摸住男人横在她腰间的胳膊,问道。   桓崇郁闭眸,低哑嗓音含着些许沙哑:“没。”   虽是倦了。   但帝王金口玉言,说了陪她过生辰。   怎能食言。   “躺下。”   桓崇郁抱着她。   乌雪昭侧躺下去,只能看的见一张属于男人的冷冽轮廓,要离得很近,才堪堪看清,帝王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他的大掌还抚在她腰上。   问她:“想要什么礼物?”   赏赐不过是些俗物。   她若想要,不必挑生辰,便是平常日子,也就给她了。   却不知她自己想要什么。   乌雪昭想了半天,也不知能找帝王要些什么。   想起郑喜提过的,他的宠物,好奇问道:“您到底养的什么宠物?”   桓崇郁睁开眼,挑着眉尾问:“你想要这个?”微顿片刻,轻哼出一段鼻息,说:“不是不能送,朕担心你害怕。”   皇上都说可怕,那她肯定会怕的。   心里都开始紧张了。   乌雪昭抿了抿唇说:“不要。”   桓崇郁淡笑道:“那就等你有机会亲眼看的时候,朕再告诉你养了什么。”   宠物也不能算作礼物。   乌雪昭也想不到要什么了。   桓崇郁知她为难,便道:“朕许你一个承诺,如何?”   乌雪昭眉心一跳。   这就是空白圣旨,随她自己去填的意思?   这礼物太贵重了。   她不敢要。   桓崇郁感觉到她的忐忑,替她做了决定:“就这样定了。”   那好吧!   就听您的好了。   乌雪昭默认收下这份礼物,省得她左右为难。   该睡了。   乌雪昭正想敛了心绪,准备安然入睡。   桓崇郁说:“朕也许个愿。”   “?”   乌雪昭讶然问:“今天也是您的生辰?”   “不是。”   不是生辰,就是想找她许个愿。   乌雪昭只好道:“您说吧,想许什么愿。”   反正只是愿望,若是她做不到的事情,送不起的礼物,也怪不得她了。   桓崇郁在她腰上捏了捏,故意弄得她身上发痒,才微微切齿道:“以后恼了,你嗔骂、掐打朕,怎么发脾气都好,别冷落朕。”   乌雪昭愧疚道:“对不起,是臣女惹您不高兴了。”   桓崇郁抱紧了她,淡淡地道:“朕不怕不高兴,朕只是不想你不高兴。”   这话说的乌雪昭心头微酸。   冷落他时,她自己不也在受另一番冷落,心里也是难过的。   乌雪昭勾着桓崇郁的脖子,朝他怀里扑过去,柔声道:“臣女明白。”   再不冷落您了。   也不冷落自己。   一下子被软软带香的女子身体撞了个满怀,桓崇郁低声轻笑。   她这便算是撒娇了?   那日后可还有的学。   “您笑什么?”   乌雪昭问的茫然。   桓崇郁顺着她的脊柱,一点点探上去,捏了捏她脖颈,在她耳边呵气:“你说呢?”   两处都敏|感。   乌雪昭身子骤然一瑟缩,往他怀中贴得越发近。   桓崇郁翻了个身。   两人姿态彻底变了。   乌雪昭躺着,轻推他的胸膛,问道:“……皇上,您明早不回宫了吗?”   “回。”   桓崇郁俯身吻下去,气息灼热,之后便什么也不答她了,双手与她掌心相对,摩挲转圜,直至十指相扣。   翌日,乌雪昭果然睡到日上三竿。   帝王早就离去了,侧边的床铺已经冷凉。   她起来之后,太监过来伺候洗漱。   郑喜端上来一碗长寿面,说:“皇上命令留给您吃的。”   旁边是一只空碗。   看来是他吃了。   虽不同时,却算是陪她吃过了长寿面。   郑喜还捧上来一只木匣子,打开之后,里面全是翡翠珠玉,还有钗环一类。   他笑道:“也是皇上让留给您的,随意在库房里捡的几件,姑娘先凑合着使用。”   乌雪昭看那翡翠的水头,还有金钗的工艺,当然知道“凑合”不得。   至少眼下,她还不能戴在人前。   “放着吧。”   她要先吃长寿面。   郑喜把东西搁在了一旁。   乌雪昭安安静静地用完了一碗长寿面。   郑喜说:“也快到午膳时候了,姑娘不如再吃些?”   乌雪昭有些饱了,想到桓崇郁说过的话,冲郑喜点了点头。   她就再多吃一点儿。   在王府里待到祈福快结束,乌雪昭给天子做的鞋子也完工了。   她很少给男人做鞋。   和宫里的御用针线没得比,很素净的一双黑靴。   好在很合脚。   桓崇郁试了之后,觉得很舒适。   还把乌雪昭柔弱无骨的手放在他的大掌里,满目怜惜地揉了揉,曼声道:“朕的尺寸,你倒是记得清楚。”   量过的呀,怎么会不记得。   窗外日落西山。   乌雪昭起身,道:“皇上,臣女该回家了。”   桓崇郁缄默不语。   仍牵着她的手,那双为他做鞋的手。   良久,才答应她:“朕让太妃的车驾送你回去,你不必再另做遮掩。”   这就是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的意思。   乌雪昭点点头。   桓崇郁也跟着起来,先一步走出去,送她上马车。   乌雪昭慢了一步,还在原地未动。   桓崇郁站在隔扇后面,金色的光芒透过隔扇,落在他侧颊,凤眸敛起时含些许风流,极淡的笑:“舍不得朕?”   心口无端跳了跳。   乌雪昭红着脸走过去,跨出门槛。   桓崇郁凝视她纤瘦的背影,落后了些脚步,克制住眼眸中深幽的光。   然后才目无波澜地送她上马车。   郑喜随行,心里叹息,这是何苦哉。   不若早成一对鸳鸯,日日缠绵嬉戏岂不很好?   车马远行。   桓崇郁也坐马车低调回宫。   两辆马车,背道而驰,相距越来越远。   乌雪昭搂着一匣子的首饰,在车里出神。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听人说美好之物,大多不长久。   她不知日后会如何,心里却明白,眼下便是最好的时候。   没旁人,没纷扰。   只有她和她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说:   写完了一章,提前更了算了。   明天中午不知道能不能准时更了qaq 第46章   乌雪昭回家之后, 内院没有人来接她,只有茵姐儿。   这很反常。   按理说,乌婉莹先一步送蓝氏回家, 乌家肯定就知道阜光寺里的事,扰乱太妃祈福,往轻了说, 乌家名声尽失。往重了说, 开罪皇室、影响国祚。   茵姐儿小小年纪, 满腹哀愁, 丧着小脸道:“姐姐你不知道, 家里都乱上几天了。”   乌雪昭心里微沉, 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茵姐儿红着眼说:“老夫人病了,我娘也气病了。”又冷哼了一声, 道:“二婶发完疯也病了,她还好意思病。”   除了三夫人, 家里能当家做主的夫人,都病了。   年纪稍小些的,就在长辈身边侍疾。   这才只有茵姐儿一个人过来接乌雪昭。   但太妃的车驾, 也不能轻慢了。   前院是老爷们亲自出去迎送的。   乌雪昭快步回了蘅芜苑,洗漱完,换了身六七成新的素净衣裳, 一一探望长辈。   这回两个长辈都病得厉害,她去时, 一个都没醒,便又悄悄回来了。   入了夜。   乌雪昭听茵姐儿和仆妇们详细讲述, 才知道她不在时, 家里的情形。   当日乌婉莹送蓝氏回来时, 蓝氏便已似被抽了三魂四魄一般。   阜光寺里发生那么大的事,乌婉莹不敢隐瞒,便同蓝氏一起,亲自去告诉老夫人。   事情摆在台面上,再怎么粉饰,也还是让乌家人惊心动魄。   老夫人当场就气得脸色煞白,指着蓝氏道:“乌家一直可怜你,才对你如此宽和!没想到你这样愚蠢,家丑闹到太妃跟前都不知遮掩,反而巴不得牵连乌家满门抄斩!让你娘家人来,带你回去!我们乌家实在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蓝氏半生都过成了灰色,乌家再怎么让她伤痛,终究是她待了小半生,给了她体面尊严的地方。   真要离开乌家,和养女也断了关系。   她余生可就真的没什么活头了。   但她并不想认错。   也不敢承认这件事从源头上就错了,自己这些年来一直都怪错了人。   当年照顾儿子的奶娘丫鬟,可都是她自己的人。   一旦推翻旧果,最错的人就成了她自己。   等于让她承认,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她最该恨的人,是她自己。   恐惧、悲伤、痛苦。   重重刺激下,蓝氏开始胡言乱语,想方设法为自己开脱罪责不说,还反过来责怪乌家的人。   怪老夫人不早些告诉她乌雪昭的真实生辰。   怪荆氏掌着家,却没注意到她儿子的奶娘丫鬟,懒怠不尽心。   怪乌婉莹心安理得占了她儿子的福分,不帮着为她儿子伸冤,还一直帮着旁人说话。   乌家这些年待蓝氏不薄。   乌婉莹对蓝氏也是一片真心。   有些话说出来,谁都知道蓝氏口是心非,她只是想留在乌家罢了。   但那些话,格外伤人。   谁听谁气死。   茵姐儿欲言又止地说:“婉莹姑奶奶也被二婶说的抹眼泪,都没来得及和老夫人告辞,哭着走的。”   灵月忍不住出来说句公道话:“谁不知道姑奶奶是怕老夫人一气之下动真格,才在中间不停地帮二夫人找补。天可怜见儿的,二夫人连婉莹姑奶奶也不放过。”   灵溪过来奉茶,叹了口气,说:“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二夫人虽失去了亲生孩子,婉莹姑奶奶对她真是没的说。明明也能选花好月圆,青灯古佛、自怜自艾是她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   可怜亦可恨。   蓝氏自作自受,下人里也没几个人同情她,只心疼老夫人和荆氏,白白病着一场。   外面的人,也不知该如何如何议论乌家的事。   整个乌宅都不得安宁。   乌老夫人胞妹万老夫人,听说亲姐姐病倒,第二天就过来了一趟。   还带来了得力的儿媳妇,帮忙暂管乌家。   姐妹俩在房中说了些体己话。   乌老夫人从床上坐起来,叹道:“这把年纪,还叫你看我这个笑话。”   万老夫人笑说:“姐姐你还跟我计较这个,没趣儿。”   乌老夫人难得笑笑。   万老夫人问道:“姐,后面你打算怎么办?”   乌老夫人喝了口药茶润嗓子,说:“蓝氏也病重,现在打发她走,实在不体面,我也不想留人话柄。先禁足到过年,等她病好了再说。”   万老夫人缓缓地问:“那雪昭姑娘,你有什么想头?”   乌老夫人默了。   事情起因皆在她孙女身上,太妃娘娘既说不管乌家的事,大抵就是不追究,若无人挑事,乌家这回倒没什么大灾。   但雪昭都十七了,好坏事都闹得人尽皆知,身子又有不足……到底该怎么嫁?   要成她的心病了。   万老夫人调侃道:“你们家的事,前天就满京城里传开了,知道外面怎么说的吗?”   乌老夫人心跳都快停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一直不敢想,不敢问,但又很想知道。   “我的好妹妹,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万老夫人道:“蓝氏的刻薄名声就不说了,你们乌家也的确算是管束不力,这个没得辩。外面现在都可怜雪昭姑娘,摊上这么个继母……你要不给雪昭找门好亲事,我看你这个当祖母的名声也好不了。”   好亲事?   怎么才算好?好亲事又是那么容易说成的?   人活一张脸,她也是个要脸的人。   乌老夫人心里直犯愁。   万老夫人见状发笑,拍着姐姐的手背,道:“我知道你们家不会让雪昭入宫。你要不嫌弃,就给了我家吧!我原是觉得家里的猴崽子都配不上雪昭,谁知七郎前几天从白鹿书院写信回来说,已经过了院试,明年准备下场试试乡试了。”   乌老夫人惊讶道:“这孩子!四月的事,怎么瞒到现在才说。”   万老夫人笑呵呵说:“七郎一根筋,要不是马上要中秋了,他才想起来写信回家,十月也未必说。”   乌老夫人露出一丝心里大石头落地的笑意,道:“容我问问雪昭的意思。”   乌雪昭已在窗外。   听了半截话,连蒙带猜,知道了长辈的意思。   等万老夫人走后,乌雪昭就端着汤药进来,向老夫人请了安。   事已至此,安排好乌雪昭的去处才更重要。   外面的流言蜚语,只能硬着头皮等着慢慢消失了。   乌老夫人拉着乌雪昭坐在她身边,和蔼地笑道:“雪昭,你年纪也不小了,我问你,你觉得你万家七表哥怎么样?”   乌雪昭低了低头。   家里的表亲,其实最亲近的就是万家了,但也只是亲戚。   她从没动过那方面的心思。   何况,她现在还有了喜欢的男人。   乌老夫人摸了摸乌雪昭绸缎一样的头发,侧脸咳嗽了两声,才回过脸,道:“我觉得七郎那孩子不错,明年他要回来乡试,最迟明年五六月,早一些就是年底,你就可以再见到他了,看看他长什么模样,合不合你心……”   乌雪昭起身,突然跪下道:“老夫人。”   乌老夫人脸色平淡下来,叹气道:“还是不愿意?”   她无奈地说:“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难道因为你身子的问题,你就从此孤身一人?你若有兄弟我也不说了,等你再年长些,乌家不再是现在的乌家,你怎么办?”   乌雪昭温声道:“老夫人,这半年里,孙女都不想考虑婚事。”   她抬起头,目光坚定。   这风口浪尖上,这丫头必然也有些担忧。   乌老夫人便答应了:“好吧,就先依你。但最迟也就是过了年,明年你的亲事一定要定下了。”   “嗯。”   伺候老夫人吃完了汤药。   乌雪昭才悄然离去。   过了年皇上便要开始选妃立后。   彩云易散也还是美不胜收。   她知道自己沉溺其中,过分贪恋。   但她也明白,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不是寻常男子家的后院。   只有进,没有出。   除非油尽灯枯。   天边流霞正好,似清澈水边浣洗过的彩色薄纱,秾丽飘逸。   乌雪昭抬头看去,轻轻莞尔。   真的很美。   中秋佳节。   祈福之事的风波也渐渐过去,但也几乎闹得人尽皆知了。   乌雪昭在家里和茵姐儿一起做月饼。   荆氏忽然亲自过来,欣喜万分:“雪昭,你快出来看看,好些人到咱们家送礼来了!好像都是与你同去阜光寺祈过福的贵女家里的人。”   她手里拿着各家的礼单。   乌雪昭袖子高高挽起,从小厨房出来。   荆氏将厚厚的一叠礼单递过去,一张张翻开,笑着说:“这是余家的,这是汪家的,这是朱家……”   茵姐儿走过来,和荆氏同喜。   看着那整整一叠的礼单,眼睛瞪圆了。   哇,她姐姐可真是人见人爱,瞅着节日就都过来送礼来了。   乌雪昭明白,她们大概是觉得冤枉了她,心里愧疚,亦或是觉得寺里的事,让她们失了颜面。   荆氏翻看完之后,说:“这汪家真是大手笔,送的茶叶、笔墨都很不错。”   就是送得很杂,没什么讲究,就像是从库房里扫了一圈儿,觉得不错的都送来了。   这很像汪骊瑛的性格。   朱家就明显不一样,朱清玥送的东西,格调都类似。   乌雪昭有些疑惑。   朱清玥并未冤枉她,甚至帮了她。   为什么要送礼?   荆氏问乌雪昭:“姑娘觉得收还是不收?”   乌雪昭点头:“收吧。”   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倘或收下能叫她们心里好受,或面子上过得去些,也无妨。   “伯母,既是中秋,您也回些礼过去。这些都归入公中,除了朱家的,我都不要。”   荆氏摇头笑道:“这怎么行,你都拿回去。公中出公中的。”   她让人敬领了东西,全送到蘅芜苑。   乌雪昭留下了朱家的礼物,其他的都让家里嫂子、侄女妹妹们随意挑去。   朱清玥除了送些文雅之物,还有一副棋子,中间夹着一封信。   乌雪昭打开信读了一遍,浅浅一笑。   一封信上落款了两个人的名字。   一个是朱清玥,一个是汪骊瑛,两个人的字迹对比起来,很有些滑稽。   乌雪昭提笔,回了一封信给朱清玥。   信还没送出去。   宫里也来人了。   太妃打发了人过来赏些中秋节里的吃食用物,这原是皇室对臣子示以恩宠的手段,倒也不稀奇。   只是乌家微末,从未有过这份待遇。   荆氏也猜到,那些贵女们齐齐送东西过来,太妃必也是同样的意思。   郑喜也趁机跟着太妃的人来了。   乌家人都不认得他,只以为是太妃宫里的人。   茵姐儿却认得,生怕自己喊出来,她捂着嘴,激动地拉了拉乌雪昭的衣袖。   乌雪昭点头示意她知道。   从二门上的人来报时,她就猜到郑喜会一起过来。   郑喜同慈宁宫里的人一起送完了赏,同荆氏说:“夫人,杂家有几句太妃的话,带给雪昭姑娘。”   荆氏连忙带了家里领恩的人,全退下去。   郑喜便单独地给乌雪昭送了一份中秋礼,他脸上笑意很深很真切:“这是皇上的心意,托奴婢带来给姑娘。姑娘有没有什么托奴婢带回宫的?”   乌雪昭只好也递了一样东西过去,声音温似一泓水:“这是我做的月饼。”   郑喜一乐:“哟,多谢姑娘疼奴婢。”   能带块乌雪昭亲手做的月饼回去交差,这事儿他算办的漂亮。   月饼不好做,皮难做,馅儿难包,又要置模具。   她也是头一次尝试。   本来不打算送,皇宫里也不缺她这块饼。   但也不想郑喜空手而归。   乌雪昭稍有犹豫地提醒郑喜:“我手艺不好,让皇上略尝尝就行,不好吃也别勉强。应个景儿也就罢了。”   郑喜笑道:“姑娘放心,就算您做了块石头,皇上也肯定会吃完。”   乌雪昭:“……”   那她就很不放心了。   不过皇上又不是傻子,不好吃自然就不吃了。   她不用过分担心。   郑喜捧着月饼,讨巧笑道:“皇上送的东西,姑娘也瞧瞧喜不喜欢。”   乌雪昭打开一看,一颗接近透明的琉璃珠,像清澈的溪水凝结而成。   “很漂亮。”   郑喜随口就来:“姑娘喜欢就该常常戴着,宝珠最衬您,旁人都及不上。”   乌雪昭合上匣子,浅笑道:“好物不坚牢,碰碎了可惜。”   大节下,这话可有不衬景儿。   郑喜心里暗暗记下,回了乾清宫,交上月饼,就说:“……许是节里,姑娘想起什么事儿,说好物不坚牢。”   桓崇郁微拧墨黑的眉毛,手指搭在乌雪昭送的月饼盒面上,轻抚嫦娥怀里那只玉兔的兔耳朵,吩咐道:“晚些你再跑一趟。”   “是。”   桓崇郁打开月饼盒。   郑喜递去分割的器具,心里想着,要不要告诉皇上乌姑娘手艺平常的事儿呢?   还是不说算了。   没准儿姑娘只是自谦,他讨什么嫌呢。   桓崇郁切了一块儿,夹起来送进嘴里,脸色轻微地变了变。   郑喜跟着心一沉。   合着,乌姑娘不是自谦,是真的不行?   他连忙找补道:“……皇上,姑娘说自己手艺平常,请您担待。”   “嗯。”   桓崇郁咀嚼咬进嘴里的那一块,面不改色吃了好几口,实在有些腻,才余下一点儿不吃了。   看来也没有多难吃。   郑喜笑了笑。   直到皇帝用帕子擦手时,皱眉迟疑着问他:“她只说自己手艺平常?”   郑喜才意识到,乌姑娘可能哪哪儿都好,独独做吃食的手艺,大概是她会事情里最差的一项。   可是再差您不也几乎吃干净了吗?   郑喜看了看装月饼的彩釉盘子,忍俊不禁。   没多久,郑喜又带着天子赏赐出宫一趟。   这回东西是送到丁掌柜那里。   正好丁掌柜节里要到乌家给乌雪昭送账和节日孝敬。   一并带过去了。   乌雪昭见了桓崇郁送来的东西,打开一看,秀眉蹙着。   怎么又是一颗剔透的琉璃珠?   还有一封信。   寥寥几字。   ——好物坚牢,稀少矣。   乌雪昭捡起那颗“琉璃珠”细看,捏了半天才发现,不是“琉璃”,而是透明的琥珀珠。   若非中间几乎看不见的细微小气泡,一眼看去,根本难以分辨材质。   琥珀天成,千年间都难有这样一颗。   比琉璃更罕见,更珍贵,但又不易碎。   保存得好,可流传百世,美好而坚固。   庭院里海棠连成片,丹桂飘香,丫鬟摇落一地缤纷。   乌雪昭独自在房中花窗下,用掌心托着那颗琥珀珠,细细观摩,眼角眉梢喜意盈盈。   乾清宫。   郑喜送了东西回来,顺便把太妃递过来的贵女名单,给桓崇郁瞧一眼。   桓崇郁扔去一边,冷声道:“都是些蠢物。”   郑喜心说,怎么不是呢。   竟一个站出来帮乌姑娘的都没有,不是蠢蛋是什么。   夜里,太妃们赏月,邀桓崇郁过去。   桓崇郁没去,但也还是特地看了一眼今晚的圆月亮。   脑海里无端想起雪昭说的好物不坚牢。   他唇角轻抿出一缕淡淡的笑。   雪昭,好物可以坚牢。   只是好而坚的东西,很稀少。   旁人没有,可你有。   因为朕能给。   作者有话说:   很多读者都关心,女主啥时候进宫,西瓜大概说一下,追到这里大家肯定也能明显感觉到,这里女主的情感还需要产生一次明显的变化,才能合理发生文案上的剧情。   过于急着写,效果一定会大打折扣,情感没水到渠成,处理起来主角就像小打小闹,很矫情。非常没意思。   作者也理解读者着急的心情,我自己看追剧,半天看不到想看的也想快进呢。   但是大家花钱看了到现在,如果因为读者着急作者也跟着着急,西瓜心浮气躁地匆忙写到这个剧情,不用说读者一定觉得钱花的不值得qaq到时候还是骂声一片。   读者的钱浪费了,作者的心血也浪费了。   所以后面西瓜就埋头码字,不再过多解释,努力把后面的剧情写的一气呵成,写到自己满意,写到大家看到文案部分的时候,花在这本书上的钱和时间,觉得值得。   -   谢秉期有cp,攒的老婆本儿要用上的。   cp大概是:阴沉俊美·没人性锦衣卫vs他曾经爱而不得·沦为阶下囚的世家女。   谢秉期为她爬到今天的地位,虽然两人身份已经天翻地覆,她仍旧不爱他。谢秉期却还是对她欲罢不能,无法自拔,为她开特例,在她面前才有点人的样子。   超带感,也很狗血,当主角写估计争议很大,所以不当主角写,后期写成副cp,或者番外详写一些给大家看个乐子。 第47章 (捉虫)   “姐姐, 对不起,我真的吃不下去。”   茵姐儿咬了一口乌雪昭做的月饼,全吐了出来。   乌雪昭生怕茵姐儿吃坏了肚子, 忙道:“快别吃了。”   灵月端了一杯水过来,给茵姐儿漱口。   茵姐儿漱了口,另连喝了两杯水。   乌雪昭自己捡起一块月饼, 尝了一口, 眉头拧成了麻花。   真的好难吃。   她忽地沉了嘴角, 吩咐丫鬟:“全都扔了。”   眼睫一垂, 不知想到了什么, 虽不明显, 大家却都是熟悉她的,知道她有些不高兴。   茵姐儿拉着乌雪昭的胳膊哄道:“好姐姐, 我只是不喜欢你的糕点,可我还喜欢你的人呀。”   乌雪昭摸着茵姐儿的脑袋淡笑:“我没事。不早了, 快回去睡吧。”   茵姐儿点头,灵月打灯笼送她回去。   夜里,乌雪昭是蹙着眉入睡的。   老天爷既赐她一双巧手, 女红针黹、写字作画都尚不错,怎么做东西这般难吃。   但愿天子没吃才好。   中秋过后,连老夫人的病也好了, 乌家也渐渐安宁下来。   蓝氏的病却越发地重了,双眼发青, 下人常常说她梦魇睡不着,闹着要乌婉莹过来看她。   自打祈福事情之后, 乌婉莹便没来过乌家。   中秋节礼, 也是忠勤伯府差人送过来的, 她本人并未亲自过来。   这日乌婉莹打算回娘家去看蓝氏。   郭氏见着了,冷着一张脸道:“又回娘家?”   乌婉莹低着头回话:“是,儿媳母亲病得厉害,念叨着要我过去。”   如今除了她,母亲再也没有别人可以依靠了。   郭氏冷笑,“她还真好意思病。”   满京城里谁不知道蓝氏冤枉乌雪昭多年,阜光寺里那一出,多险呐,一个不小心贴上“命格不详”的烙印,恐怕得把命丢在那儿。   再歹毒也是没有了。   乌婉莹脸皮子火辣辣,埋着头不敢顶嘴。   郭氏倒不管蓝氏多么的毒。   心机手段,哪个内宅妇人没有?   她只怕蓝氏愚蠢,以后连累忠勤伯府,冷漠警告道:“这是最后一次,年前我要是再看见你回娘家,干脆就不要再回来了!”   “是。”   乌婉莹屈膝向郭氏告辞。   一回乌家,她就跟乌雪昭在甬道撞见。   乌雪昭朝乌婉莹看去。   她消瘦了许多,双颊凹陷,不复年轻之态,已有操劳几年的疲态。   乌婉莹也打量着乌雪昭。   她这个姐姐真美啊,眉宇间真轻松自在,脸色红润,全是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风情。   两人明明差不多的年纪,她总是什么都落后乌雪昭。   原以为嫁的好了,总能高出她一头,却也没有。   但不知为何,蓝氏这事之后。   她攀比心淡了很多。   还觉得站在乌雪昭面前,很难堪,但她不想让乌雪昭看出她的难堪。   乌婉莹心情复杂地走上前去,冲乌雪昭福一福身子,说:“姐姐,对不起。我代母亲向你道歉。”   乌雪昭停下来听她说话。   想到蓝氏在乌家的处境。   乌婉莹压下愧怍,一脸要强地道:“我知道是母亲做错了,但母亲养大了我,你再怎么恨她,她都是我母亲。姐姐,不管以后你想怎么报复母亲,我都不会坐视不理。”   然而谁看出,她这话说得心虚,底气不足。   泥菩萨过河,她还要保蓝氏。   简直说笑。   乌雪昭没什么反应。   冲她还了一礼,擦肩走了。   乌婉莹忍不住回头看乌雪昭的背影。   真是云淡风轻。   曼芸上前来宽慰道:“奶奶,您放心,以雪昭姑娘的性子,不会报复夫人的。”   乌婉莹疑惑着喃喃:“她为什么不会?她为什么总是这样?”她心里从来没有过不甘、从没过嫉妒和恨意吗?   曼芸摇头。   嚣张的碧叶也呆住了,她总想耀武扬威,为主子出一口气,到底在出什么气?   乌婉莹愣然片刻,怪异地呵笑一声。   她真想有一天能看到乌雪昭妒意横生、心有不甘的样子。   乌婉莹收拾好心情,去蓝氏院里探望她。   蓝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终于盼来了女儿。   她已经好多天没出过院门,丁点外面的消息都不知道,伺候她的也都是些年老的粗使仆妇,或者瘦弱的丫鬟,根本不堪用。   每日吃苦得要命的药,连一颗蜜饯也没有。   线香都不许她烧菩萨了,她已无人可诉。   蓝氏见了乌婉莹就哭。   这些年过的优渥,她才知道自己原来受不得这份煎熬。   她更担心乌婉莹过得不好,拉着女儿紧张地问:“你婆家有没有因为我的事欺负你?”   乌婉莹摇摇头,说:“没有。”   尽管心里也难受,但她还是要说:“娘,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您了。”   蓝氏顿时变了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乌婉莹,掐着她的胳膊,问道:“婉莹,你不要娘了吗?我养大你,为了给你谋一门好亲事,不惜担着被休弃的风险,你就这样对我吗?!”   乌婉莹心如刀绞,哭着说:“娘,弟弟不是雪昭害死的。” 前言不搭后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说这句话。   但总觉得,这件事横在她们母女之间,必须要说清楚。   蓝氏松开了乌婉莹,靠着墙侧过身去,冷声道:“我不用你来教训,既然你以后不想来,就别来了吧。”   乌婉莹泣不成声。   留下些银子和用物,便走了。   脚步声彻底消失后。   蓝氏转过身,颤抖着去抚摸乌婉莹留下来的东西。   启哥儿的死,她也只是受了道士欺骗。   可这些年她从未主动害过乌雪昭。   就是在太妃面前,她也不过是想为自己儿子伸冤而已。   现在居然连女儿都要疏远她。   她真的错了吗?   -   “皇上在里面,你直接进去。”   郑喜在乾清宫门外,向谢秉期示意。   谢秉期微微颔首,抬步进殿。   郑喜忧愁地叹了口气。   帝王惩罚迟迟不落,是在等事情悉数结束。   待薛芷语也收拾完,他们俩的苦日子就来了。   但是雷霆要降不降,才是最吓人的。   这段日子里,就够他们忐忑不安、夜难安枕的了。   要是让他现在再看见薛芷语,郑喜只想同她冷笑说一句话:赶紧死吧你!   她早点儿死,他的心才好早些安进肚子里。   谢秉期大致说了下京中祈福流言的风向,没什么人骂乌雪昭,也无人联想到国祚上。   桓崇郁闭目听着,神色没大变化,这便是还算满意的意思。   道士的处境不用说。   谢秉期抓走他的当天,就用倒刺弯钩穿过了道士的大腿,弯钩勾筋脉,倒刺拉着骨肉,是个人就受不住。   依帝王吩咐,人到现在还没死。   等到道士熬不住了,他还要试试弯钩穿肠的效果呢。   至于薛芷语身边出主意的秦妈妈么,他另有一箭双雕的用途。   谢秉期又说了蓝氏的处境。   相比之下,蓝氏是最舒服的,了不得病死而已。   桓崇郁冷笑了一声,眼里戾气显现:“她最该死。”   当初把雪昭一个人弄晕了留在寺庙里。   就没考虑过,她一个绝色女子,孤身一人。   如果推开那扇门的人,不是他,是别的男人呢?   他想不敢往下想。   还有这些年雪昭在乌家受的委屈。   但凡换一个识大体的女子当她继母,她都不会这般静默内敛。   蓝氏死不足惜。   细细想下去,桓崇郁突然觉得乌家人也都该死。   多好的姑娘,叫他们养成这样。   罢了。   真都弄死或吓死,她该伤心了。   桓崇郁收敛了身上的杀意,冷淡吩咐道:“乌家内宅的事,你暂时不要管了。其他的,你看着办。”   谢秉期领命:“是。”   从乾清宫里出来,谢秉期直接回了诏狱。   里头的兄弟告诉他:“谢爷,道士快不行了。”   祈福都过了,他也该死了。   谢秉期面无表情道:“交给我。”   他抽出袖中倒刺弯钩刀,走进牢房。   按照锦衣卫办案的风格,那道士最后死的时候,一丁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最后狱卒来打理牢房时,却还是被吓到。   死的这么惨的小人物,不多见了。   谢秉期又去见了秦妈妈。   她也吃了点皮肉之苦,但到今天还活得好好的,她也终于知道自己是被谁掳走,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知道眼前站着的男人是谁,知道乌雪昭背后的男人是谁。   可惜,她没有命回薛家求救,也没有机会告诉薛芷语真相。   谢秉期撕开秦妈妈嘴上的封条,满意地笑了一下。   每天吩咐人给她梳头洗脸,果然看起来还挺齐整。   秦妈妈刚能说话,就哆嗦着恳求:“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   那道士的下场她亲眼看到了,生不如死啊。   谢秉期牵了牵嘴角,用布包住了秦妈妈的脑袋。   人在他手里没了气息。   整颗脑袋干干净净。   谢秉期连夜去了一趟薛芷语的闺房。   薛芷语准备去沐浴,坐在镜子前,丫鬟替她脱了钗环,整理头发。   她却有些魂不守舍。   祈福那天居然没有成事,机关算尽,没有算到玄元住持竟也认识那道士!   连皇上也惊动了。   可恶的乌雪昭,运气实在是好。   她怕引火烧身,赶紧离开阜光寺。   慌乱间,没顾得上带走秦妈妈。   之后秦妈妈就一直没露过面,她觉得蹊跷,也派人去暗中寻找过,丝毫没有消息。   就像凭空消失一样。   在阜光寺里祈福时,道士没见过她,想指认也无妨。秦妈妈却是薛家的家奴,不得不防。   薛芷语便让家中告官,说是罪婢出逃。   以后秦妈妈如果还想跳出来胡沁什么,只管说是罪奴冤主就成了。   虽此计未成,到底全身而退。   薛芷语松了口气,优雅缓步去净房沐浴。   思来想去,她心里还是惆怅,乌雪昭的命当真那么好?偏偏又跟她这般不合。   罢了,以她的小手段看来是对付不了乌雪昭。   还是让太后姑母出面好了。   薛芷语还有点儿膈应。   区区一个小官之女,还要让薛家和太后在她身上下这等功夫。   真是太抬举乌雪昭了。   沐浴过后,薛芷语回房休息,房里丫鬟不知怎么都困得在罗汉床上就睡着了。   只给她留了一座小烛台。   她皱了皱眉,忽觉自己也有些累了。   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去,枕头边好像搁着什么东西,一扭头,秦妈妈就“躺”在她身边。   薛芷语惊恐的尖叫,连连不断,响彻宅院,从床上摔下来,四肢发软。   房里丫鬟也吓醒了,过来一看,也吓得昏死过去。   秦妈妈回来了,但有脑袋没身子。   薛家乱作一团。   谢秉期满意得很,飞檐走壁离开。   外戚薛家树大根深,帝王登基时日尚短,根基不稳。   这颗毒株是一定要连根拔起的,但不是现在。   奈何薛芷语不长眼,动帝王的心尖儿上的人。   受点小小的惊吓也是活该。   -   “听说了吗?薛芷语疯了。”   茵姐儿带着她的玄凤鹦鹉,跑来蘅芜苑里,告诉乌雪昭。   灵月比乌雪昭积极,放了针线问道:“就是太后的侄女?”   茵姐儿摸着鹦鹉的脑袋,点头道:“可不就是她。”   灵溪笑问:“姐儿怎么知道?”   茵姐儿说:“这不快重阳了嘛,管事妈妈清早给我娘送节里的东西,说了这事儿,我就听了两耳朵。”   想到她们曾经在永宁侯府还有棋局之争,心里怪怪的。   一方面讨厌薛芷语的做派,一方面又觉得,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   乌雪昭抬手抚了抚脖子上那颗琥珀珠。   帝王、太妃和侯府给的首饰,她一概没戴。   只戴了这颗透明的琥珀珠。   她也不傻,知道当年来乌家行骗的道士,并非蓝氏找过来的。   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恰好同在阜光寺里的薛芷语有这么大能耐,还能催动贵女为她做垫脚石。   薛芷语的下场,大抵也是帝王手笔。   执掌他人生杀予夺之权,天地都可为她翻覆。   这便是帝王盛宠。   乌雪昭目光微妙。   外间小丫鬟过来送信,说:“是朱家下人送过来的,嘱咐一定要交到姑娘手里。”   乌雪昭拆开一看,朱清玥约她重阳节出去登高。   茵姐儿刚认得些字,拿了信念起字,念完之后问道:“姐姐,你去不去?要是去的话,能不能带我?”她也想出去玩儿。   乌雪昭温声道:“要禀了老夫人和你母亲才行。”   茵姐儿把鹦鹉放在自己肩膀上,拉着乌雪昭的手道:“那还等什么。”   两人一起去见了老夫人,正好荆氏也在。   乌老夫人虽病好了,气色却比从前差许多。   她的身子也是外强中干,看着中用,一旦病起来,难以恢复元气。   “难得雪昭你肯出去交朋友,想去就去吧。”   荆氏道:“我看茵姐儿最好不去,她年纪小,人也跳脱,在外爱生事儿。”   茵姐儿不乐意了,皱着脸为自己辩解:“若是旁人以礼相待,我自然也还之以礼。难道旁人欺负了我,我还要忍气吞声吗?”   荆氏训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比乌家厉害的人家多了去了,你都敢得罪?”   茵姐儿不服气地说:“我跟人家争嘴,又不为人家家世高低,只为一个理字。”   荆氏一听她这个犟脾气,更不许她去。   外面几个人跟你讲理?   先敬罗裳后敬人,陌生的两个人从一打照面开始,便掂量起对方的身份轻重。   茵姐儿顿时红了眼圈,负气跑了出去。   荆氏叹道:“是我把她惯坏了。”   乌老夫人笑道:“她性子最像你公爹,耿直,嫉恶如仇。”还有点儿小机灵。   乌雪昭同荆氏道:“伯母,我还是茵姐儿去吧,有我看着她。”   荆氏脑袋一扭,别过脸去抿唇忍笑:“我可说了不准她去,你若偏要带她,别叫我看见。”   这便是许了。   乌雪昭福身告退,回去让人告诉了茵姐儿这个好消息。   也提笔给朱家回了一封信,与朱清玥约定在山脚下见面。   回了信。   西风卷帘,乌雪昭忽觉一阵冷意。   秋天了,日子过得真快。   这些时日,天子忙于政务,自中秋之后,除了些东西送过来,两人倒没再见过面。   乌雪昭也没去打扰。   偶尔听见朝廷里的和坊间薛家的消息,心里明白,他也牵挂着她。   乌雪昭捡了一本书读。   恰好读到一首伤神销魂的词,心里也跟着凉下来。   但她并非哀怨自弃之人,眼一眨,便明亮温和许多,思来想去,执笔不知如何落墨,送了一方帕子作为给帝王的回礼。   灵溪心细,发现乌雪昭才绣好的帕子不见了,过来问:“姑娘,你绣的竹纹帕子呢?”   乌雪昭淡地回:“觉得不好,绞了。”   灵溪惋惜。   她还说针脚很好,拿去琢磨琢磨的。   怎么就绞了呢?   重阳佳节,家家户户早起插茱萸。   乌家厨房给乌雪昭和茵姐儿准备了重阳糕、牛肉饼等吃食,让她们带上马车,等到出去玩儿的时候吃。   坐上马车出门,茵姐儿兴冲冲地和乌雪昭商量:“姐姐,咱们在外面还偷偷买点儿别的东西吃吧?”   平常家里可不许她们乱吃东西。   但今天重阳节,外面好吃的多,出门在外身边也没有长辈管着。   乌雪昭想了想,道:“好。”   她吩咐马车去十王府门前的那家必馨斋买些点心。   车夫道:“姑娘,王府前的街有些远,咱们去了恐怕耽误路程。”   乌雪昭吩咐说:“没事,去吧。”   车夫依旧去了。   等到了附近,乌雪昭让车夫下去必馨斋买糕点。   她坐在马车上,挑起车帘,可以看到王府侧面的夹道。   一辆马车忽出现在她眼前,帘子轻挑起,只露出一双男人修长白净的手,上面戴着她再熟悉不过的玉扳指。   乌雪昭心猛跳了一下。   只见男人的另一只手,拿起了一方石青色的竹纹帕子,先是横着擦了擦手指,又竖过来捏在指间轻捻。   一方素帕。   横也丝来竖也思。   乌雪昭耳廓烫红。   他竟知道。   作者有话说:   横也丝来竖也丝(思),出自冯梦龙作品。 第48章 (捉)   皇上怎么出宫回王府了?   乌雪昭并没听到消息。   估摸着是临时起意, 或者出宫有什么事。   她再朝外看时,他的马车已经走了,看来是真的有别的事。   这般匆匆偶遇, 反而叫人心不在焉起来。   乌雪昭脑子里总想着今日的“巧合”。   “姐姐?”   茵姐儿喊了乌雪昭第二遍了。   乌雪昭回了神,道:“怎么了?”   茵姐儿两眼亮晶晶地说:“反正前面也堵住了,要不咱们也别急着去登山, 就在这周围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先多买些吃的尝一尝, 怎么样?”   这嘴馋的。   乌雪昭一笑。   茵姐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她年纪还小, 胸前原本平坦, 塞了个钱袋子, 鼓囊囊的。   十足的底气:“我带够了银子。”   整条街的点心,她都买得起。   乌雪昭解下自己的荷包, 笑道:“这边的点心贵,我的也给你。”   茵姐儿一喜。   这就是同意啦!   她忙不迭朝外吩咐人去买吃的。   必馨斋门口堵得厉害, 挑这条路算是挑错了。   车夫这般想。   但茵姐儿可不这么觉得。   丫鬟去街边买了好几样吃食过来,笋蕨馄饨、鸳鸯炙,全是热乎乎的。   还没开吃, 嘴里就有甜甜的津液了。   乌雪昭摸了摸茵姐儿的脑袋。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就惦念着吃的。   趁着茵姐儿吃东西的功夫,她挑起车帘, 朝外又看了一眼,之前看到帝王的方向, 已经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   许是有什么要事, 真只是偶遇, 并不是为着她呢。   乌雪昭收拢心思, 和茵姐儿说话。   茵姐儿咬了三口馄饨,笑眯眯道:“真好吃。十王府这边吃的怎么这么香?”   街边小摊贩全都挑大族宅院附近做生意,除皇宫之外,本该属十王府附近最繁华热闹。   只不过先帝在时王府冷清,生意也跟着淡了许多。   留下来的都是老字号。   他登基之后,住过的宅院都跟着得道升天。   摊贩又都回来了。   这条街比十年前还要热闹。   这样的热闹,他之前应该也没瞧过吧。   乌雪昭若有所思。   茵姐儿用勺子舀了一个喂乌雪昭,说:“姐姐你也尝尝。”   乌雪昭咬了半口,果然很香,笋蕨清香,混着香油的香,闻之食欲大振,吃下去恰恰好的适口。   不光好吃,还有种符合预想的熨帖感。   “我不吃了,你自己吃。”   乌雪昭吃完一个,用帕子摁了摁嘴角。   茵姐儿偷偷笑:“那我就不给姐姐留了。”   街边吃食香气诱人。   跑腿买吃食的丫鬟,都咽了咽口水。   灵月递进来一包点心,也笑着打趣茵姐儿:“姑娘这可是派了个苦差事,奴婢的肚子也都跟着饿了。”   马车里已堆了一大堆吃食,乌雪昭叫丫鬟们不必买了。   荆氏一向不准茵姐儿乱吃。   这些又不能带回去,只能在外面吃完,吃不下也是浪费。   茵姐儿知道错过今日,明日再想吃也是没有了。   吃的有些急。   乌雪昭叫她慢着些,心里有些后悔纵容了茵姐儿,但又觉得人喜欢什么,许是天生如此,大伯母越是拘着茵姐儿,茵姐儿越是想吃,倒不如偶尔满足茵姐儿,省得她自己背地里乱吃更好。   乌雪昭心还没落地,茵姐儿果真开始不舒服,吃着吃着,手顿住,秀气的眉头也拧着。   “怎么了?肚子又疼了?”   茵姐儿咽下去半块糕点,说:“……可能有一点。”   看她的脸色,可不是一点。   乌雪昭只好吩咐车夫:“回去。”   灵溪在家里看院子。   茵姐儿的小丫头恐怕说不出清楚,乌雪昭只好让灵月坐后面的一辆马车去跟朱清玥说,下次再见。   茵姐儿肚子疼,心里又害怕母亲知道了骂她,拉着乌雪昭的手说:“姐姐,咱们先别回去,找个地方歇歇,等我肚子不疼了再回去好不好?”   乌雪昭摇头,“不好。”   肯定得早些回去看大夫的。   这时便听得外面有一道陌生的声音,说:“姑娘,小的是永宁侯府的人,才见姑娘家的马车先走了一辆,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乌雪昭的心猛然跳了跳。   他还没走?   应该不是,既是出宫办事的,许只是留了人在这里看顾她。   茵姐儿拉了拉乌雪昭的胳膊,央求她,哪怕让她先去侯府的倒座房里,稍稍躺那么一会儿呢。   罢了,先尽快给茵姐儿找个大夫看看吧。   乌雪昭回那人的话:“舍妹闹肚子,要先找个落脚地看大夫。”   那人笑道:“这个容易。您家马车堵得不能动了,请二位姑娘移驾到我们家马车上,好快些出去。”   乌雪昭给茵姐儿也戴上帷帽,叫她的小丫鬟过来帮忙扶着。   自己也戴上帷帽,跟车夫说:“等不堵了,你直接回去吧。”   车夫也听见了对方自报的哪家家门,应下一声,待主子们走了,自己也下马车去弄了些吃的。   刚才就闻到车帘后面飘香,馋死人了。   茵姐儿去了头一辆马车。   乌雪昭也想跟着上去的时候,郑喜过来说:“姑娘,您坐后面一辆,省得挤在一块儿,那边宽敞。”   茵姐儿仿佛听过这道声音。   但郑喜有意变了声,她倒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总觉得不像永宁侯府的人。   乌雪昭和茵姐儿说:“我坐后面。”   “我知道了姐姐。”   肚子疼得厉害,茵姐儿也顾不上去看说话的人是谁,躺在丫鬟怀里,皱着脸开始懊悔,早知不吃那么多了。但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吃。   真好吃。   乌雪昭随郑喜上了马车。   心里在想,天子今日会不会再过来,又觉得打听皇帝行踪有些越矩了。   没成想刚挑帘子进马车,就被拦腰抱住。   听见一声低哑的淡笑。   马车开始行驶,乌雪昭身子摇晃了一下,紧紧抱住桓崇郁,讶然道:“您还在?”   桓崇郁抱着她轻轻吻了吻,勾唇道:“朕等你半天了。”   所以,他是一直都在?   乌雪昭眨了眨眼,问道:“那您今日出宫……”   桓崇郁手里还把玩她送的帕子,拿到她眼前,然后塞到自己的衣领里先掖着,腾出手环抱着她,缓声道:“你说呢?”清冽眉眼轻抬,竟有些道不明的帝王风流。   乌雪昭脸红心跳。   桓崇郁看着她轻笑,在她耳边说:“先随朕回去。”   乌雪昭担心道:“茵姐儿还在闹肚子……”   桓崇郁轻笑:“你还怕御医治不好你妹妹?”   当然不是。   御医自然比寻常坐堂的大夫厉害。   但是御医从来只看王宫侯爵,普通官宦之家,哪得这般恩宠?   桓崇郁见她没说话,安抚道:“放心,御医要是连这点小毛病也看不好,白拿俸禄了。”   又往她唇瓣上闻了闻,问道:“吃了什么?这么香。”   才吃过的一只馄饨。   也就一只,这都闻出来了?   乌雪昭道:“馄饨,就在王府外大街的门前,您没吃过?”   桓崇郁淡声说:“以前王府外没这么多摊贩。朕也不吃外面的东西。”   也是,他那时必然对所有人都是防之又防,怎么会胡乱吃东西。   但街前冷清,她倒是没猜错。   桓崇郁点了点她的眉头,问道:“今日怎么了?”   总在想别的似的。   乌雪昭道:“没什么,担心茵姐儿肚子,有些不安。”   她想从他身上下来,像这样坐着,不像个样子。   万一叫外面人瞧见了,多不好意思。   桓崇郁却把她抱得紧紧的,道:“别动。”   乌雪昭就没动了。   很多时候,她都是很乖顺的。   桓崇郁调侃道:“你竟也看些闲书?”   她看着乖,不像是看闲书的姑娘。   乌雪昭知道他说那帕子的事,雪白的脸又一红。   乌雪昭弱声道:“皇上不也看了吗?您怎么会看?”   他看起来,也不像看闲书的人。   桓崇郁翘了翘嘴角,道:“猜猜。”   乌雪昭想了想,是和女子一起看的吧?   难道是以前的贴身丫鬟之类的?   “丫鬟说给您听的?”   桓崇郁说:“朕身边可没丫鬟。”   男人的斗争里,多爱用美人计,为免去麻烦,他几乎不用女人伺候。   不是丫鬟?   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到了。   乌雪昭摇摇头,老实说:“猜不到。”   “看来你们女儿家,私下里并不说这些。”   桓崇郁唇边有些不明的笑意。   原是听别的男人说的。   乌雪昭没兴趣知道男人间的浑话,他最好也别跟她说……   桓崇郁附耳过来,不知想跟她说些什么。   乌雪昭怕是说些她不想听的话,抽出他领口的石青帕子,盖在他脸上,捂住他的唇,不叫他开口。   她软软的掌心贴过来。   桓崇郁眸色幽暗了几分。   马车到了王府门前。   两人一同下车,茵姐儿坐的一辆马车却不在,乌雪昭刚想问。   桓崇郁说:“让郑喜送她去永宁侯府了,你要是想让她也来王府,朕让郑喜去接。”   还是不要了。   乌雪昭道:“就让茵姐儿在侯府。”   两人一进屋就滚到床上。   想到茵姐儿肚子疼,她在这儿颠鸾倒凤,乌雪昭有些心虚。   桓崇郁才不会因任何人心虚。   压着她,哑声说:“雪昭,有些该看的书,你是不是还没看?”   譬如新婚夫妻,成礼之前该看的那些书。   乌雪昭抿了抿唇,不好意思说出口。   虽然没看,但是……不已经做过了吗。   桓崇郁俯下身,捏着她耳垂说:“还有很多你没见过的。想不想看,嗯?”   乌雪昭没什么见识地瞪大了眼眸。   什么别的?   男人和女人……那还能怎么样?   她这样像新奇又害羞的单纯小鹿。   桓崇郁一时忍不住,捏着她下巴狠狠吻过去。 第49章   “别走神。”   桓崇郁捏着乌雪昭, 拇指稍稍用了点儿劲,提醒她。   乌雪昭回过神来,眸光唇色皆有潋滟水光。   她眉头轻蹙。   也不怪她要走神, 还不是天子刚说什么成礼之前该看的书……   乌家这方面管得很严,闲书、闲戏她也只略略见识过一些,再就是家里堂兄娶妇的时候, 不知打哪儿听了两耳朵闲话。   男女之事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就是男女欢好当中的细要, 她也是切身去做体验过了, 才知道里头还有那么多的新奇。   好像一旦经历过, 自己便不是自己了。   现在眼前的男人告诉她, 还有她不知道的东西。   她怎么还凝得住神。   “很有兴趣?”   桓崇郁舔了舔她的唇角。   乌雪昭摇了摇头, 眨着眼,抿住嫣红的唇瓣。   桓崇郁掌住她的腰, 敛眸道:“欺君是要受罚的,怕不怕?”   乌雪昭点头。   欺君之罪谁不怕。   “那就跟朕说实话, 想不想知道?”   乌雪昭轻推着桓崇郁的肩,弯着眉眼笑笑:“皇上,臣女真的没兴趣。”   他惯会折腾人的。   她才不上当。   桓崇郁淡淡一笑, 抱着她深吻。   乌雪昭勾着他脖子,已经会迎合,既不急躁, 也不是全无反应,温温吞吞。   她自己没觉得这样有什么。   桓崇郁有些难受。   她做什么都不急, 天塌下来也要能先看一眼,塌到了哪儿, 再决定去哪里躲着。   他不成。   他想要她热烈, 沉迷, 无法自拔。   最好再有些情不自禁地撒娇,和央求。   这样他才更加满足。   桓崇郁眸色暗了几分,吻她的动作,看着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刚开始,他还勾了一下唇角,问她:“舒服吗?”   乌雪昭不好意思答。   低低地“嗯”了一声,要不贴过去细听,几乎听不见她这声回应。   后来,他就没那么饶人了。   低柔的声音,渐便成更细碎的声音……   .   极少在午时之前,便累的睡了。   乌雪昭再睁眼时,肚子都饿了。   想起今天也就早上吃了一块糕点、一只馄饨,才惊觉肚子都空空如也,午膳还没吃。   外面秋高气爽,太阳遮在云层后,薄薄的日光从天穹洒下,落到屋子里,就只剩一地薄纱似的淡光。   乌雪昭躺在床上,头发早就乱了,钗环也在那时候除去。   但她头发柔顺,颜色墨似的。   她也没枕枕头。   头发铺在锦被上,一层黑锦缎似的,床上幔帐露出一丝缝隙,头发光泽如松烟墨。   里面什么都来得及穿,露在外面的肌肤雪白。   午后饿得有点儿抵不住冷。   她把胳膊收回来,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漂亮的脑袋。   桓崇郁也不过浅眠了一阵子,她这么一动,他也就惊醒了。   眼都没睁开,抬起胳膊环着她。   乌雪昭一惊,回眸看了一眼。   唇瓣正好撞到他下巴上。   帝王还未彻底醒来,似还有睡意。   她怕惊扰他,往后退了退。   桓崇郁感觉刚贴上来的柔软撤退,追过去轻啄一下,拉了拉她身上的被子,仍是闭着眼,在她耳畔呢喃:“真不想看?”   乌雪昭为难。   天子这样盛情。   拒绝他不好吧……   再过分,也比不过刚才他对她做的事了。   乌雪昭轻声说:“想看。”   桓崇郁顿时睁开眼,眼里浮笑。   两人胡乱穿了身衣服,桓崇郁就把人带去了书房。   乌雪昭好奇:“您已经提前准备了?”   桓崇郁牵着她的手,说:“是朕少时看的东西。”   少时,十四五岁的时候?   那时他便知晓男女之事?   乌雪昭耳廓有淡淡的一层红。   帝王与姑娘衣衫不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   连郑喜都是在廊下,远远地高声问:“皇上,是否传膳?”   “先搁着。”   桓崇郁淡淡回了一句,站在多宝阁架子前,在顶上摸索。   他身量修长,踮起脚尖能勉强摸到一些东西。   但架子做得太高,想拿下来有些难。   乌雪昭站在旁边看着,怕东西掉下来砸到帝王的脑袋,便说:“皇上,臣女去给您拿个凳子过来。”   “不必,朕抱你,你拿。”   桓崇郁收回胳膊,手上沾了一层浅灰。   屋子久没人住,偶尔有宫人过来清扫,书房没人敢随意进,犄角旮旯的地方更是照顾不到。   “您先洗洗手。”   乌雪昭站在铜水盆旁边,把自己帕子递过去。   桓崇郁走过来,净了手,用她的帕子擦了擦,顺手就把帕子塞到自己袖子里,走到多宝阁前。   乌雪昭:“……”   不是已经送过您一方帕子吗!   怎么还要她平素用的?   又是烟紫色的帕子,一看就是姑娘家的东西。   眼看帝王在多宝阁前等她,她也不好多说,走过去让他抱。   他却不抱,而是说:“站近点。”   乌雪昭走过去一步。   “转个身。”   她转身,背对他。   被他使唤的像个木偶似的。   他却还不过来抱她。   他又作弄她。   乌雪昭一回头,想说,还是他自己拿算了。   这一瞬间,已经被身后的男人掐着腰高高抱起来。   桓崇郁一手掌她的侧腰,一手抱她的双腿,把人抱得高高的。   乌雪昭的视线一下子就升到了多宝阁的顶端。   上面藏放的东西,一览无余。   好多个木箱子,还有些他的旧物。   “皇上,在哪里?”   “鸡翅木镂花的箱子,”桓崇郁回忆片刻,道:“好像镂的是芙蓉花。”   乌雪昭挨个看去,还真有个芙蓉花的箱子。   她力气小,挪了挪箱子,离手边近一些,才把东西抱下来。   也是一手的灰。   拿下了箱子,乌雪昭洗了手,还把箱子擦了擦。   这才发现——   “皇上,有锁。钥匙呢?”   “没有钥匙,想不起来放哪儿了。”   桓崇郁慵懒地坐在书案前。   乌雪昭蹙蹙眉,有些气恼的意思。   倒不是急着看这些东西。   只是折腾这么一大通,他竟不记得钥匙在哪里。   白费功夫。   桓崇郁朝她伸出手,说:“过来。”   乌雪昭拉着他的手。   天子的手才刚冷水洗过不久,一会儿就热起来了,很暖和,她的就冰冷冷的。   桓崇郁也察觉到了乌雪昭的手冷,握住之后,揉了揉。   把人拉到怀里坐。   空这么坐着,乌雪昭总不自在,随手捡起桌面上搁的,他还没刻完的东西,问:“您今日怎么出宫来了?”还有闲心思,三五不时作弄她,想来是闲下来了。   就是闲得很突然。   是闲的很突然。   内阁里几个老狐狸一个两个接连称病。   桓崇郁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没耐心陪他们折腾,干脆晾他们几天。   连太妃宫里的茶都没过去喝,便出宫来寻她了。   朝堂上的事,说起来没头没尾,他便不同乌雪昭说了。   顺势拿起刻刀,说:“朕教你。”   乌雪昭:“好。”   也不是正经教,就是握着她的手,让她感受一下,怎么用力。   桓崇郁一面教她,一面接着刚才的话说:“早晨临时才得空出来,没来得及差人告诉你。”   遇到乌雪昭时,他也才刚到王府。   本想先到王府等她,没成想她会过来。还是郑喜眼尖,认出了乌家的马车,不然也得错过了。   果然是临时起的意。   乌雪昭收拢思绪,将目光全落到刻刀的刀尖上。   神思游离时,下刀无事,这会儿专心致志,反而一不小心手滑,割了天子的手。   乌雪昭轻呼一声。   看到血红的颜色从他瘦白的手指上冒出来,滴到桌上,她心里跟着一紧,忙松了握刀的手,心疼地问:“割得深吗?”   着急地想找帕子给他止血,到处摸都摸不到。   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帕子也已经给了他。   桓崇郁慢条斯理地用自己的帕子,擦掉流出来的血。   让郑喜进来给他上点药。   乌雪昭连忙站起来帮忙剪纱布。   郑喜查看这点小外伤,游刃有余,给桓崇郁上过药之后说:“皇上,姑娘,幸好割得不深,没见骨。”   桓崇郁挥手示意郑喜退下。   乌雪昭虽松了口气,但还是很担心。   她给天子的纱布绑了个结,最后仍旧保持弯腰的姿势,盯着桓崇郁的手指一动不动。   乌雪昭的双眸之上,是一双舒展不开的眉毛。   桓崇郁安抚说:“别紧张,割了手指而已。”   乌雪昭紧抿唇角。   怎么能不紧张。   帝王的手要握笔朱批,又正好割的是右手中指,她还很怕会耽误朝政。   乌雪昭抬眼,拧眉认真问道:“您疼吗?还能握笔吗?”   桓崇郁垂眼,唇角轻翘,答的干脆利落:“疼。握不了。”   “那怎么办?”   找人代批奏折?   她只是个闺阁女子,并不知朝堂上的事。   乌雪昭正沉思。   桓崇郁托住她脸颊,捏了捏,清淡嗓音带着一丝笑说:“伤了就休息几天等伤好,还能怎么办?”   休息几天?在哪里休息?   乌雪昭眼睫扑簌着。   回宫休息,还是在王府里……   “王府。”   桓崇郁好似懂了她的眼神,松了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乌雪昭,并不曾移开目光,道:“雪昭,留几天陪朕养伤。”   一把拽开了鸡翅木箱子上的锁。   陈年旧锁,一拉就开了。   根本不需要钥匙。   乌雪昭直起腰看看那木箱子,耳廓染上绯红。   再看看帝王的手,心里歉疚,倒不忍拒绝。   拿出画册翻开时。   乌雪昭后知后觉地问道:“皇上,就算臣女没有意外割到您的手,您也是要在宫外待几天的吧?”   “雪昭聪明。”   乌雪昭:“……”   桓崇郁又说:“专心。”   乌雪昭低眸看去,木匣子的锁虽老旧了,这些画册却不像是常被翻动,还很新,图画十分清晰。   看到铜器具,她瞪了瞪眼。   桓崇郁快速翻过去,“这些就不用看,你有朕,用不上这些。”   “……”   他怎么面不改色的。   乌雪昭心都要跳出来了,赶紧摁住天子的手,说她不看了。   作者有话说:   本来计划每天定点更新,身体实在不允许,以后就不挂条子了,十二点没更就是推迟更新。文案上的时间我就撤掉了。让大家久等了。   等我过两天好点儿了找时间加更。 第50章 (二合一)   乌雪昭说什么也不肯看了。   几乎是从桓崇郁身上逃开的, 去斟了杯茶喝。   桓崇郁走到她身边,夺过茶杯,道:“午膳都没用, 喝茶伤脾胃。先过去用膳。”   乌雪昭点头,轻应了一声。   她倒没想这么细。   两人到内室去,郑喜端了午膳上来, 亲自为他们布菜。   用过膳。   桓崇郁漱完口, 问乌雪昭:“想出去玩吗?”   “您可以吗?”   乌雪昭端着漱口的杯子, 还来不及放下, 有些惊喜。   桓崇郁颔首, 道:“你想, 朕就可以。”   乌雪昭自然有些想。   桓崇郁便拉着起身道:“去换衣服。”   目的地还没定,已经决定要带着她出去了。   郑喜闻声, 送了几件衣服进来,说:“姑娘, 这都是按您的身量,提前裁好了。您若不中意,库房里还有一些, 奴婢拿来你挑挑。”   乌雪昭一眼瞥过去,全是她贯穿的样式跟颜色,淡紫、青碧, 还有她不常穿的珊瑚红、沉香色。   桓崇郁淡声道:“放这儿。”   “是。”   郑喜放下东西,转身出去。   有姑娘在时, 哪里轮得到他们伺候皇上,听说小夫妻蜜里调油时, 喝白水都有味儿。   皇上跟姑娘, 可不正是白水儿都美味的时候。   桓崇郁坐下喝着一盏茶, 等她挑好衣服换上。   乌雪昭伸手就去拿紫色的衣裙,一则是她常穿的样式跟颜色,二则他也喜欢她穿这颜色。   手掌刚落下去,却拿起了另一件珊瑚红的裙子。   乌雪昭拿起珊瑚红的长裙,比在身上,转身问桓崇郁:“皇上,臣女穿这件怎么样?”   桓崇郁端着茶杯,掀起眼一瞧,颜色更衬她了。   他却道:“你换上朕才看得出来。”   这内室里也没别处可躲,当着他的面换?   乌雪昭拿着衣服,定定瞧了帝王一眼。   只见他靠在迎枕上,微微阖眸。   罢了,只她想多了。   兴许他都没想着要怎么样。   乌雪昭解腰封换衣裳,脱了里衣,滑溜细腻的双肩露在外面,小衣之下侧腰纤细,线条微曲。   她自顾换上珊瑚红的裙子。   才刚换好,一抬头。   帝王双眼已睁开,含着淡笑,显然已看她许久。   乌雪昭抿抿唇角。   ……还以为他不会偷看她的。   走到镜子面前,自己梳妆,淡扫蛾眉,轻抿唇脂。   起身同桓崇郁说:“皇上,臣女好了。”   桓崇郁还坐在榻上,耐心等了她一会儿。   闻声抬头,打量着乌雪昭,顿觉眼前一亮,比起穿紫色衣裙,她穿红是一种雍容华丽的秾艳之美。   他脑子里陡然闪过一个念头。   不知她穿凤袍站在他身边时,又是什么样。   乌雪昭见桓崇郁不说话,不解问道:“皇上,这身不成吗?”   她倒觉得很合身。   郑喜办事,总是十分妥帖。   桓崇郁从榻上起来,道:“这身很好。”   他也走到床榻边,换衣裳,是一身淡青滚边的窄袖白衣。   乌雪昭帮他系腰封,她在他面前,堪堪及他下颌而已。   人也纤细。   一下子扑进帝王怀中,仿佛也抱不了满怀。   其实她并不瘦,只是他胸膛比家里的兄长、叔伯宽阔得多罢了。   桓崇郁的墨发高束,蝉扣束着。   凤眸虽冷,可皮肤白,人也俊美,不言不语时,敛着帝王气息,似哪家尚在念书的贵公子。   两人齐肩出去。   郑喜看得痴了一瞬,好一对璧人。   这要是不知,还以为是哪家的公府里的小夫妻,只是乌雪昭的发髻不对,她梳的还是少女发髻,不是妇人髻。   上了马车,乌雪昭才想起来问:“皇上,咱们去哪儿?”   桓崇郁道:“九月九,去登山。”牵着她的手,问:“你怕不怕累?”   乌雪昭摇头,说:“不怕。”   平日里她除了做女红,还要练字、作画,偶尔还会亲自料理家里小花园子里的花,锄草、搬花,并非省劲之事。登山她还吃得消。   再要辛苦点儿,骑射之类,她恐怕就吃不消。   既是登山,郑喜自有安排。   几辆车驾出了城,到城外的千如山。   今日虽是九月九,来千如山登山的人,却不如城里几座山多,不止是因为这里偏远,还因为这座山名气不如城里的几座山大。   到了山脚下,乌雪昭和桓崇郁一起下马车。   郑喜指着远山,介绍说:“山上有间小庙歇脚,翻过山或者原路返回来,处处都有吃食、下榻的地方。”   乌雪昭与桓崇郁同时朝远山看去,金乌半悬在毓秀的山边。   桓崇郁问郑喜:“怎么挑在这里?”   郑喜笑道:“皇上有所不知,奴婢小时在宫里听老太监说过,太/祖悄悄来过千如山,曾在山顶看过佛光普照。太/祖起居注上还有记载。”   但太/祖的经历,世人并不知,这山才相较而言比较清净。   郑喜什么都知道点儿,连这种事也听说过。   既出现过吉兆,后来者总会趋之若鹜。   此情此情,乌雪昭不能免俗,她倒想上山去看一看,云海之上,佛光是从哪一处照过来。   桓崇郁不让郑喜和谢秉期跟着。   但也没让他们闲着。   他冷声道:“你们两个,自己在山下领罚。”   罚?   郑喜微愕然。   乌雪昭也不知道,怎么要罚郑喜了,他办事一向周全。   桓崇郁冷睨郑喜一眼:“怎么,想不起来了?”   郑喜头皮发寒,立刻想起来。   皇上说的是阜光寺里的事。   隔了这么长时间,还以为皇上忘了。   原来一直惦记在心里。   看来只要是乌姑娘的事,皇上丁点儿也不会忘记。   说了要计较,那便一定会计较。   郑喜苦着脸道:“奴婢想着呢,奴婢不敢忘。”   谢秉期和郑喜在平常还算得用。   桓崇郁虽不是少了他们就不行了,但平日罚他们,还是很耽误正事。   这两日倒正好。   桓崇郁收回目光,牵起乌雪昭的手,准备上山。   郑喜给乌雪昭使眼色。   之前找姑娘说了情,姑娘应该还没忘吧!   乌雪昭也收到了郑喜的眼神。   要是不能求情的事,郑喜也不敢让她求情,皇上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说。   这是在外面,乌雪昭也不敢过分与男子亲昵。   她便伸手拉了拉桓崇郁的衣袖,低声喊道:“皇上,要不还是带郑公公一起上去吧,您都用惯他了。”   桓崇郁顿足,低眸看衣袖上的那只素白玉手。   缓缓抬起淡眼,问道:“你想为郑喜求情?”   乌雪昭点头。   桓崇郁瞧着她,没松口。   她的手也只好一直牵着他的袖口。   千如山山道上,有人上下山。   来来往往时,不免看着他们,年轻男女这般亲昵……可想而知人家打量他们时的神色。   乌雪昭羞得想收回手,但余光里,郑喜那样殷切地看着她,而帝王还不肯答应。   她偷偷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小手指头,凑过去低声说:“您就答应了,可以吗。”   再不答应,她就不求了。   实在求不动了。   桓崇郁捏了捏她的手指,转头看向郑喜,目光冷了许多:“跟上。”   郑喜一喜,内宅老妈子似的,叫衣着普通的宫人们,把吃的、用的,全带上。   至于谢秉期……   别说是在外受点小罚,就是回去皇帝要把他下诏狱受刑,他都不会多辩一个字,也不会眨眼。   一行人上山。   谢秉期被撂在山脚下,旁的兄弟尚有去茶棚歇脚的,他站在高大的骏马身边,一动不动。   体罚其次,主要是撂他这个当谢爷的脸子。   不过谢秉期这人,用郑喜的话说——   人性都没有。   还谈脸子呢。   -   乌雪昭和桓崇郁一起爬到了半山腰,才开始休息会儿。   这处开阔,有人在山上卖吃食。   不少行人在路上歇脚,顺便买吃的。   郑喜怕乌雪昭也饿了渴了。   带着两个伺候的,找地方把东西铺开,过来说:“姑娘,您和主子也去喝点儿水?”   乌雪昭的确渴了。   茶具瓷器是没有了。   她就过去喝了点儿竹筒装的水。   小摊前,有人嚎了一声:“大娘,再给我来一个!”   乌雪昭拿着竹筒,一眼望过去。   看着就是很香的吃食,后面几个刚尝过的人,也都重新排队,想再买一个。   买吃食的大娘和和气气地笑着说:“只卖当下吃的,就剩几个了,带回去的不卖。”   郑喜闻言,过来请示:“姑娘,要不要奴婢过去买一个?”   桓崇郁先答了:“快去。”   郑喜赶紧去了。   他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个纸包的吃食,里面是一个白白的小面团,面团里包裹了什么,看不见,但闻着有些勾馋虫的香味儿。   乌雪昭心想,这要是茵姐儿在,早就馋的不行了。   郑喜道:“姑娘,奴婢给您切开尝尝?”   切开之后,他可以试毒。   料想是无毒,但他在宫中多年,已习惯了。   乌雪昭点头。   郑喜和其他小太监,把白团切开,顿时间香气四溢。   他先尝了一点儿,没毒,便说:“姑娘请尝尝。”   乌雪昭吃了一块儿,里面不知包的什么,既有肉味儿,又点菇味儿,还有有清脆的嫩叶裹了面粉炸过似的,又脆又香。   几样味道混在一起,并不杂乱,反而很有层次感。   从荤食的鲜香到清香,一点吃下来不觉得腻,回味无穷。   难怪生意好。   到了这会儿,都快卖光了。   乌雪昭问桓崇郁:“皇……您要不要尝尝?”   到了外面,她还改不了口。   桓崇郁缓缓瞥过来。   乌雪昭意识到,好像是她吃剩的东西,再给皇上吃,不大好。   却见天子拿了筷子,夹起一块儿尝了一口。   他亦颔首评价说:“不错。”   乌雪昭刚想附和。   桓崇郁姿态优雅地放下筷子,突然揶揄:“比中秋的月饼好吃。”   “……?”   乌雪昭眨着眼,红着双颊,问:“您……吃了那月饼?”   桓崇郁淡声道:“吃了一些。”   郑喜过来笑说:“主子几乎都吃完了。”   乌雪昭想起月饼的味道,有点儿内疚,小声说:“其实您尝尝就可以了……”   也不用都吃完。   并不好吃。   桓崇郁没说什么,吃过农家做的团子,觉得有些渴了。   伸手拿过她手里的竹筒,喝了一口水。   乌雪昭手里一空,人也愣了。   ……这是她喝过的。   帝王似不觉得不妥,喝过就递给了郑喜,让他拿去收着器具。   那大娘卖完吃食,也准备收摊儿走了。   乌雪昭吃完了整个团子,有些遗憾地道:“可惜茵姐儿没吃上。”   虽她闹肚子,若知道有这种好吃的,爬也得爬过来。   想起今日撂下她偷偷出来玩儿,还觉得有些对不起茵姐儿。   桓崇郁示意郑喜过去问问。   郑喜便问那大娘:“婶子,您什么时候还做这白团子?平常都在这儿卖吗?可会改换地方?”   大娘收拾好东西,背起背篓,叹气道:“这东西我们叫野三味团儿,以后都不做了。”   奇了,他才问就不做了。   郑喜问道:“山上来往的人都喜欢你这吃食,为何不做了?”   乌雪昭也凝神听着两人对话。   普通百姓有点挣钱的营生可不容易,怎么就不做了?   大娘叹道:“不是我不想做这生意。这野三味团,不是我自己做的,是我找同村的一个姑娘买来卖的。她的继父要把她‘嫁’出去,以后没人卖给我,我也就卖不了了。   你们要吃,登了山下来,在山脚下找人打听她家住处,或许近几天还能买到。再过几天她去了别人家,就买不着了。”   什么嫁人,其实就是卖。   卖儿鬻女的事,屡见不鲜,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是继父,也不得不从。   郑喜一下子就听得懂其中内情,便说:“原是这么回事。”   想当年,他也是被家里人卖了到宫里净身做太监的。   但那都过去很多年,他其实早不记得当初的心情了,也没多伤感。   乌雪昭却微抿唇角。   这些疾苦事,没见到、听到就算了,过了心,总觉有些不落忍。   “再迟就看不到夕阳下山了。”   桓崇郁没去听妇人说什么,看了眼天色,起身拍了拍乌雪昭的肩。   乌雪昭牵着他的手起来。   大娘头一次见这般好看的郎君和小娘子,背着背篓多看了两眼,小娘子虽是女子发髻,可与小郎君却不似兄妹关系。她在外贩卖也不是没见过,妻子男扮女装和丈夫出游的都有。   擦肩而过,乌雪昭和她对视一眼。   那大娘也是朴实的人,脸上挂着笑,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夫人和你夫君真般配。”   乌雪昭哑然,夫妻?   她还以为,旁人看着他们似兄妹……   大娘原只是一面之缘的路人,也不必细细跟她解释他们的关系。   乌雪昭冲大娘温温一笑,准备上山。   乌雪昭转过身,天子已经跨上了石阶。   ……不知大娘那话,他是否听见。   反正也只是陌生人,皇上应该也不会计较,如此想着,她凝了神思,跟上去。   郑喜留了人收拾东西,自己也快步跟上。   心里悄悄嘀咕。   皇上看着对一切琐事漠不关心,心里什么都考量着。   那大娘说的话,皇上既不见怪,就是纵着的。   皇上倒是越来越纵着乌姑娘。   礼节上的事,越发的肆意了。   上山途中,上下都有行人。   乌雪昭有意和桓崇郁保持着距离,也不同他手牵手,至多是扶一扶他的胳膊。   她梳着少女发髻,显然不是嫁了人的妇人。   和他太亲密,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   走过一处稍陡峭狭窄些的地方,行人三两。   桓崇郁依旧朝乌雪昭伸出手,乌雪昭没回应,手提着裙子,侧了身,往旁边走,说:“……我自己能走。”   桓崇郁便收了手。   乌雪昭到底还是登山少了,性子本身也谨慎,动作慢。   桓崇郁看不过眼,站在她面前,低声道:“既不让扶,夫君背你?”   乌雪昭红着耳廓,驻足抬眸。   他还是听到了大娘说的话。   桓崇郁见她动作大,怕她滑了,扶了扶她的胳膊,垂眼凝视着她问:“娘子要扶还是背?”   他们俩之间的眼神动作,怎么也不像兄妹。   不如就当他们是平常的小夫妻,而她是他的妻子。   乌雪昭抓住了桓崇郁的胳膊,迈着步子,说:“……还是扶吧。山路不平,万一一起摔了,您疼我也疼。”   二人姿态亲密地爬上了山。   他们来得晚,到了山顶上,太阳正要下山,金光漫在云层,夕阳似坠云海。   这样的地方,许是真有过佛光普照的时刻。   郑喜跟上来,额头上是薄薄的汗。   但他有些功夫在身,却不见喘,看眼前景象美好,便道:“合该祈个愿。”   他们挑了个安静、俯瞰百里的地方。   乌雪昭闭上眼,双手合十。   桓崇郁没对上天祈愿。   他想要的,从来都能得到,包括皇位。   而她想要的,只要不是什么虚妄之愿,他也能让她得到。   桓崇郁侧眸,看着她白皙平静又虔诚的面容,轻声提醒:“人间凡俗愿望,告诉朕就是了。”   乌雪昭睁开眼,转眸一笑:“虽是凡俗愿望,也并非每一样您都能替臣女实现。还是求菩萨吧。”   桓崇郁淡淡一笑。   看来她所祈是些常人常祈的,康健平安一类不具体的愿望了。   那他的确不能替她实现。   天色不早了。   郑喜过来说:“主子,姑娘,该下山了。夜里山上也凉。”   一行人下了山。   郑喜给乌雪昭和桓崇郁找了落脚地方,在一间酒楼,只有他们。   再回去太折腾,今夜就在这里落脚。   谢秉期还在原处站着。   他们走时,他是什么样,他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一根头发丝都没变。   郑喜用了晚膳,出来找谢秉期,说:“得了,你也休息吧。多亏了姑娘,哄得皇上高兴,否则你以为就这么罚一罚你就够了?”   想得美。   谢秉期眼神稍动,脸色终于有了点变化。   除了眉上刀疤有点儿邪性,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死人脸。   郑喜忍不住打趣谢秉期:“你说你这样子,人家怎么瞧得上你?杂家要是女的,也不肯嫁个死人哪。没事儿笑笑,多给杂家点儿好脸色瞧。”   谢秉期眼神更冷几分,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郑喜一笑。   这翻脸比翻书还快,上回在阜光寺还求他来着。   这会儿让他滚。   罢了,谢秉期也不是个能开玩笑的人。   点到即止。   郑喜摇着头走了。   谢秉期仍旧半天没动。   不知站了几个时辰,腿麻了。   要不也不可能容忍郑喜在他面前提起她,还全须全尾地离开。   夜幕降临。   乌雪昭和桓崇郁一起在房中用晚膳。   见她吃得少,好似胃口不佳,桓崇郁问道:“白日吃过的团子,还想吃吗?”   大娘不是说,再也没有了?   这会儿上哪儿去找?   乌雪昭望着天子。   桓崇郁给郑喜递了个眼神。   郑喜连忙去了。   心里暗暗改了白天得出的结果,皇上何止是对姑娘的每一句话上心,那是对姑娘的每一个眼神、皱眉的动作都上心,简直宠上了天。   郑喜办事利索。   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就找到了那户人家,花了点钱,把人带到酒楼的厨房,去给乌雪昭现做野三味儿的团子吃。   小厨娘把东西端上来的时候,桓崇郁不在。   她眼睛还是红的,声音也哑,想来不被继父卖掉,平日在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双手捧着盘子,放到乌雪昭跟前,放稳当了,噗通一声跪下,道:“谢谢夫人,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乌雪昭扶她起来,问道:“你继父答应放了你?”   小厨娘抹着眼泪,点头说:“您家管家给了继父一些钱。”虽还是把她卖了,但是至少不用嫁给五十岁的男人,她已经十分知足,感恩戴德。   乌雪昭柔声安慰:“从今以后就好了。”   郑喜会给她找个庄子或者别院,做些她能做的活计,以后安生过日子不成问题。   小厨娘哭过后,又忍不住笑了笑。   重获新生,很难不喜悦。   很快,她听到一阵脚步声,知道是男主人家的要回来的了,不能再多说话了,要避嫌。   小厨娘慌忙抹了眼泪,赶紧地说:“奴婢不知道怎么报答夫人和您夫君,希望夫人同您夫君,白头偕老。奴婢回去之后,为你们供长生牌位。”   就退下了。   桓崇郁进来时,只听到了“牌位”两个字。   皱了眉,问道:“刚才她跟你说什么?”   乌雪昭解释道:“说为我们供长生牌位。”   桓崇郁长眉这才舒展。   许是登山累了,夜里两人困意来得早。   桓崇郁问过她,明日还想做些什么,便阖了眼眸,似要睡着。   乌雪昭打了个哈切,双眸水蒙蒙的,来不及答,也困得睡了。   迷糊间,习惯性地掐了掐日子。   壬寅年,九月九日。   娘子,夫君。 第51章   “皇上, 臣女今日想去庄子上看一看姨奶奶。”   乌雪昭粗略梳洗过头发,坐在镜子前,回眸跟桓崇郁说话。   桓崇郁已穿好了衣裳, 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书,坐在圈椅上,气定神闲地翻阅着。   头也不抬地回答她:“你想去就去。朕让郑喜安排。”又伸手翻过了一页。   乌雪昭静默了一会儿, 才道:“皇上, 乌家庄子小, 您就别纡尊降贵跟着过去了。”   难得两人有日子时刻相处, 还要分开。   桓崇郁也没什么表情, 淡声问:“你很想去你家庄子?”   乌雪昭点头:“臣女上个月十七日去看的荣姨奶奶, 这个月也到中旬了,姨奶奶肯定在等着臣女。臣女想去。”   每次只有正节过了, 她才能去探望荣姨奶奶。   姨奶奶也养成了习惯,节后等她。   九月九也是一个大节, 姨奶奶肯定正盼着她。   之后自然也有功夫去。   但她这回也不想去得太迟。   荣姨奶奶一直住在庄子上,眼里只有一亩三分地,以及父亲和她。   人心里装的东西少, 就会在乎和惦记心里最要紧的人和事,生怕出丁点岔子。   乌雪昭不想荣姨奶奶担心她。   既然她很想去。   他也没理由不陪她过去。   桓崇郁颔首道:“好。”   正好他也许久没松筋骨,可以去皇庄上打会儿猎。   乌雪昭心情莫名很好, 脸上虽无笑意,眉目却是温和愉悦的。   郑喜打点了车马, 安排皇帝与乌雪昭一起先去皇庄。   先到皇庄落脚,再安排了一辆马车, 送乌雪昭回附近乌家的庄子。   乌雪昭坐马车直接去了荣姨奶奶住的小院子。   小院偏僻, 单薄。   不过后来乌雪昭长大后常常过来, 乌家特地花钱修缮过,倒也能住得人了。   但和城里的乌宅比起来,还是很窄小。   平日小院里只有荣姨奶奶一个人住,偶尔会有庄上佃农过来,送点儿东西给她。   庄上管事,也会三五不时过来问一问她的身子,免得病了没人知道。   这都是乌老夫人的特别照顾。   主家有这般态度,庄子上的人也不敢怠慢,荣姨奶奶往常过得还算悠闲自在。   乌雪昭没惊动庄头,下马车,推开栅栏门,进了小别院。   院子里鸡鸭成群,还搭了架子,种的长豆角跟丝瓜、黄瓜。   今年夏天时,荣姨奶奶还说,明年再搭新架子,种些葡萄。   乌雪昭听着鸡鸭的叫声,冲着上房喊了一声:“姨奶奶?姨奶奶?”   荣姨奶奶从厨房出来,手里拿着刀跟自己腌制的肉。   才巳时正,现在就开始准备午膳,有些早了。   所以这是提前为乌雪昭准备的菜。   乌雪昭来时也没定数,偶尔也会迟了,姨奶奶就又要重新做新鲜菜。   老人家怕浪费,前夜的菜舍不得扔,会悄悄吃掉,直到吃完。   她走过去就问了一句:“姨奶奶,昨儿您没准备菜吧?”   荣姨奶奶人很瘦,皮肤已在黄土地里晒得黝黑,但五官很精致,看得出年轻时容颜不差。   她笑笑道:“昨天九月九,我怎么可能准备菜。雪昭姑娘,外面冷,你快进屋去坐,你的屋子我都收拾干净了。菜我一会儿放锅里炖着不用管的。马上就来。”   乌雪昭点头,先去厢房。   她住的厢房,比姨奶奶住的上房还要干净。   荣姨奶奶说过她身上很香,厢房里也帮她熏了香,也不是什么姑娘家用的香粉,就是普通的草药香,自己摘了,自己研磨,放在香包里,悬在床角上,满屋子就香了。   乌雪昭在窗前,略坐了一会子,荣姨奶奶就过来了。   带着一壶粗茶。   乌雪昭推开窗,光照进来,屋子亮堂堂的。   这是采光最好的一间屋子。   她不常来,但是姨奶奶留给了她。   荣姨奶奶穿一身暗蓝色的细布衣裳。   她也有好料子的衣服,但不肯穿。   一坐到乌雪昭对面,荣姨奶奶兴奋地问:“你父亲身体怎么样?”   乌雪昭淡笑说:“父亲很好。”   荣姨奶奶眼里的笑忽然深了,暖了。   双手合十,朝上房拜了拜。   她在上房供了一尊小的观音像,乌雪昭知道,姨奶奶在谢观音。   荣姨奶奶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关心他们父女的话。   乌雪昭早听了八百遍,眼下也还是静静听着。   父亲几乎一年不来一次,她不听,就没人听姨奶奶说。   总归是有些无聊的,免不得有些走神,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了帝王的脸。   不知皇上在干什么。   桓崇郁正打猎。   他的骑射功夫自幼便在手足里出挑,后来去卫所里历练过,还带兵打过仗,即便登基后不常行猎,水准依旧不输从前。   在曾经的皇子里,少有的文武双全。   皇庄上难打的几头鹿,都被他给射中了。   郑喜在旁边吹捧:“皇上,您的箭术还是那么厉害。”   桓崇郁收了弓,眼睛盯着中箭的猎物。   宫人去捡了猎物过来,鹿、野鸡、兔子,各个都很肥。   郑喜笑眯眯说:“不知奴婢午时有没有口福。”   桓崇郁十分沉默寡言。   郑喜有些诧异。   帝王还是爱行猎的,从前来皇庄打猎,他这般恭维几句,皇上就算是不出声,也不会毫无反应。   这是怎么了?   桓崇郁把弓交给宫人。   单手立马,冷淡地说:“回去。”   没什么兴致了。   也不是他不喜欢打猎了,就是觉着今日怪没意思的。   郑喜酝酿了一会儿,骑马跟上,在后面追着说:“皇上,这猎物您也吃不完,不如拿去隔壁庄子,给姑娘和她姨奶奶吃?庄上野物虽多,想必姑娘常在闺中,也不常吃到,更不常和她姨奶奶同吃。送去岂不新鲜?”   这主意不错。   桓崇郁停了马,回头看着郑喜。   他吩咐道:“你去换身衣服,少带几个人。”   郑喜一笑。   猜对了,皇上这是嫌姑娘不在身边,无趣得很。   他回庄子上去换掉了身上的太监服饰,扮作寻常人家的管事,随帝王一起去了乌家庄。   乌家庄也没设栅栏,庄上炊烟袅袅,佃农们开始做饭了。   放眼望去,田埂上都没什么人。   桓崇郁骑着马,带着郑喜,和几个“家仆”,到了荣姨奶奶的小院跟前。   郑喜送乌雪昭回来过,认得位置。   指着院子说:“就是这儿了。”   桓崇郁眉头一皱。   怎么这么小,怎么住人。她每次过来,就是住这种地方?   郑喜低声说:“……乌家庄子上这样的别院算不错了。”又问:“要不要奴婢去叫姑娘出来?”   桓崇郁淡声说:“你带着人抬进去,同她说一声就够了。”   正准备走。   以免惊扰她们。   荣姨奶奶却已经听到动静了,和乌雪昭笑着说:“可能是庄头来送肉了,听说今年庄子上养的猪长得好,我去看看。”   乌雪昭“嗯”了一声,端起茶杯喝茶。   这里的杯子姨奶奶洗得很干净,但仍有一股味儿,朴素的,温馨的。   不知是不是庄稼人的茶,才有这种味道。   忽听外面荣姨奶奶惊叫了一声。   乌雪昭连忙放下杯子出去,就看到院子外立着好几匹高大的马,地上扔了些血淋淋的动物。荣姨奶奶看到生人,又看到血,一眼没看清,才吓得叫了起来。   郑喜慌忙下马道歉:“对不住,惊着您了!”   荣姨奶奶捂着心口,半晌没回过神来。   好俊的公子,好俊的马,好气派的管事奴仆。   乌雪昭走过去,扶着荣姨奶奶安抚说:“您别怕,我认识他们。”   郑喜也干净过来自报家门:“我们是附近庄子上的人,这是我们家主子打的猎物,路过贵庄,顺道给您送些猎物过来。”   荣姨奶奶略略定了定神,小声问乌雪昭:“他们是乌家的亲朋好友?”   乌雪昭眼睛看着天子,眨了眨眼说:“……是有过些交往。”   荣姨奶奶松了口气,换上笑脸,悄悄地问乌雪昭:“用不用请他们进来坐?”   乌雪昭摇头说:“不用。”   荣姨奶奶心里懂。   她这小院,当然迎不得贵客,就是雪昭姑娘过来住,也是委屈她了。   荣姨奶奶少见生人。   也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郎君,盯着冷峻郎君看了半晌,十分欢喜。   乌雪昭走到桓崇郁面前,道:“多谢。”   桓崇郁眉目含着淡笑,道:“走了。”   骑马转身离开。   骏马驰骋,尘土飞扬,他挺拔的背影也渐渐远去。   郑喜留下了东西,也骑马走了。   荣姨奶奶看着一屋子的野物,惋惜道:“这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腌过的赶不上新鲜的。你要是多住一段日子就好了。”   说完又觉说错了话,立刻改了口道:“雪昭姑娘别忘心里去,我就随口一说。”   乌雪昭温和笑着,挽着荣姨奶奶进屋。   荣姨奶奶一进去就提起桓崇郁:“那郎君生得真好,他说亲了没有?”   皇后尚未立,应该算是没成亲。   乌雪昭摇头:“没有。”   荣姨奶奶心思一动,又打听道:“这郎君和乌家是什么干系?他父母做什么官?专管什么的?”   乌雪昭失笑道:“姨奶奶,这些我也不知道。只是略见过他几面罢了。”   荣姨奶奶忽捧着乌雪昭的脸,笑道:“他刚才来的时候,一直在看你。好姑娘,你的亲事怎么还没定?这位郎君家中找你继母提亲过没有?”   乌家现在的情况很复杂,乌雪昭一时说不清,便道:“没有,姨奶奶,您别说我和他了。”   荣姨奶奶瞧了一眼乌雪昭,拍着她的手背笑说:“姨奶奶看的出来,雪昭姑娘也中意这郎君。”   乌雪昭不敢笑了,这么明显吗?   这还是姨奶奶,要是叫别人看出来……   荣姨奶奶笑呵呵说:“别人看不出来,雪昭姑娘,我看的出来。说句大不敬的话,血脉相连,雪昭姑娘的心意,我猜得到几分。你见别家郎君都是避着的,亲自去谢他,你对他不一样。”   原来是这样。   乌雪昭无奈一笑:“姨奶奶,我是怕您害怕。”   荣姨奶奶只是笑了笑。   乌雪昭重新坐在窗前。   荣姨奶奶去上房拿针线,顺道看了一眼锅里炖的东西,拿了鞋垫子到乌雪昭跟前做,先说:“给你父亲做的鞋垫,做好了你带回去。”又忧愁地问:“你的婚事怎么还没定?你的继母不上心?那你可要告诉老夫人,老夫人公道明理,一定不准她胡来!”   姨奶奶并不知道,她的身体才是导致婚事迟迟不定的缘故。   乌雪昭难以解释,只是淡笑说:“妹妹才嫁,我总要等一等的。”   荣姨奶奶离府多年,并不知道府里的人情世故。   也只是暗暗纳闷,哪里有妹妹先嫁的道理。   乌雪昭主动问起:“姨奶奶,您……是怎么变成祖父姨娘的?”   荣姨奶奶愣了一下。   拧着眉,费劲地想了想。   时间过去太久,只记得些零零碎碎的事了:“家里养不活,爹娘就把我卖到了乌家,原本是要当丫鬟,老爷的母亲觉得我生得好,就给你祖父做姨娘了。”   乌雪昭握着茶杯,托着腮,望着荣姨奶奶问:“您自己愿意吗?”   荣姨奶奶茫然地摇摇头,说:“从前哪想过这些。”很快她就释然一笑:“老夫人对我很好,给你祖父做姨娘,没有委屈我。”   她还细数起这些年在乌家做姨娘的好处:“老爷的母亲不要我侍奉,我也只服侍过老爷几年。”新人进府,她就安生过自己日子去了。   又说:“生了你父亲,看着他长大、读书,听说他做官……”   如果没有乌家。   以她家的条件,她的孩子不可能有出息。   虽然孩子不叫她娘,终究是她的骨肉,老了住到庄子上来,倒也很好。   乌雪昭点了点头,不知在赞同着什么。   荣姨奶奶拉着乌雪昭的手,满心欢喜地说:“姑娘,你是嫡出的,老夫人不会把你给人做妾的。”   乌雪昭笑了笑。   烟囱冒着烟。   荣姨奶奶往外瞧了一眼,说:“好了,我去把菜端上来。”   乌雪昭想帮忙,荣姨奶奶把她摁住了,说:“姑娘在家里就不上灶,在我这里更不能上灶,多脏啊。”   乌雪昭就退回去坐着等。   从窗户里看姨奶奶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脑子里还在想姨奶奶刚才说的话。   为妃为嫔,不外如是。   入了宫,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少她一个不生龙嗣,也无妨碍。   她一人一间小小宫殿独居,上不必服侍公婆,下不必理家宅庶务、不必为他人养育子嗣。   只不犯了忌讳,打入冷宫,日子这么过倒也不错。   第一次见到帝王时,她就是这么想的。   -   在荣姨奶奶这里待到了天色擦黑,用过晚膳,乌雪昭才坐马车离开。   这回不是真的从家里过来,不好在庄上过夜。   荣姨奶奶给了东西让乌雪昭带走,自然都是些乡野之物。   乌雪昭上了马车,马车将她带去了皇庄。   她过去时,桓崇郁正在见人,是她没见过面的生脸孔。   郑喜跟乌雪昭低声说:“……皇上在听政务,姑娘且先去里头歇一歇。”   乌雪昭趁机去洗漱了一遍。   等她洗完,桓崇郁也进来了。   他今儿打完猎就回来洗漱换了衣裳,身上很干净。   乌雪昭头发披散着,洗过之后宫人给她烘了半干,尚且透着香气。   脸颊白净净,拢在墨间,遮住半张脸,堪堪露出下巴,有些稚态,玉雪可爱。   桓崇郁把人抱在腿上,在她发间嗅了嗅,闭眸问道:“朕猎的野物吃了吗?”   “没吃,来不及处理了。”   乌雪昭勾着他脖子,还说:“您今日来得突然,把姨奶奶给吓着了。”   桓崇郁说的漫不经心:“朕给你赔不是。”唇瓣一点点移过来,轻轻吻着她的鼻尖,缓缓往下,要吻她的唇。   乌雪昭避开桓崇郁的吻,轻眨眼眸说:“您不诚心。”   桓崇郁轻勾唇角,捧着她脸颊道:“朕保证,下回见你家人郑重些。”   他双眸幽沉,目光锁在人身上时,便有笃定感。   瞧着很真。   乌雪昭浅浅一笑:“臣女信您。”   桓崇郁抱着她,却不亲了。   而是滚了滚喉结,哑声说:“雪昭,亲一亲朕。”   他就在她眼前,与她不过寸许距离,却不再靠近,等着她过来亲。   乌雪昭不急着亲,而是问道:“皇上,您要回宫了是吗?”   桓崇郁淡淡一应:“嗯。”   内阁里的几个老臣“病”好了,还有些紧急的政务要他回去拿主意。   最多今晚子时之后,就要回去了。   等到了冬至之后,地方官员、戍守边关的武将都要准备进京,年底事务繁多。   下次再见,不知是什么时候。   虽过完年,他便可以着手后宫之事,中间这三个多月,到底煎熬。   乌雪昭侧开眼眸,说:“臣女不亲您。”   她越是不想亲,他反而越是想让她亲。   桓崇郁捏着她下巴,掰正过来看着自己,嗓音越发沙哑:“雪昭,亲朕。”   乌雪昭摇头。   桓崇郁凑过去,淡笑道:“朕都送到你嘴边了。”   乌雪昭开口说话,气息都能喷到他薄唇上:“不亲。”   真就没亲。   两人抵着额相拥。   乌雪昭能感觉到他身子的变化,连他呼吸都灼热了,烫着她的面颊。   桓崇郁舔了舔她的唇瓣。   被他弄得痒不过。   乌雪昭才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吻。   桓崇郁笑着把人抱到床榻上,俯身将她头发全梳理到枕头上,免得压疼她。   然后身子才压上去。   子时左右,桓崇郁便换了衣服准备回宫。   乌雪昭也还没睡着,腰有些酸,她躺在床上闭着眼,试图忘掉酸感,酝酿睡意。   烛光映在房中,十分静谧。   桓崇郁穿戴好了,走到床边,摸了摸乌雪昭的额头,知道她还没睡着,说:“朕走了,好好睡。明天有人送你回去。”   乌雪昭睁开眼,轻声应答:“嗯。”   桓崇郁转身离开,走之前,又回了个身,问她:“雪昭,会不会骑马?”   乌雪昭:“不会。”   家里只有男丁才配马,她们女眷没有。   桓崇郁许诺说:“下回朕带你骑马。”   乌雪昭认真思量之后,道:“如果您不让臣女摔着,臣女就学。”   如果会摔就算了。   她还是怕疼的。   桓崇郁淡笑:“朕怎么会让你摔着。”   乌雪昭困意来了,闭上了眼:“您路上小心。”   桓崇郁吹灭纱灯,连夜离开了皇庄。   翌日。   朝臣天不亮到便要换朝服上朝。   桓崇郁回到宫中,也快到朝臣进宫的时间,便没再休息。   批了半个时辰的折子,直接换好龙袍去上早朝。   文武百官跪在殿前。   桓崇郁冷眼扫过去,几个称病的老臣,一个都没落下,全都到了。   开国至今。   早朝其实已沦为日常礼仪,主要议事还是在内阁、乾清宫。   上完早朝,桓崇郁便回了乾清宫。   郑喜也是一夜没睡,就赶过来伺候,奉茶之后,递上来太妃的一句话:“皇上,贺太妃说让您得空过去一趟,说是与您商议充盈后宫之事。”   虽是开年之后才会立后封妃。   但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说操办好,就能立刻操办好。   总得提前商议才是。   桓崇郁目光停顿片刻,还未给予回复。   郑喜又道:“……太后也派人来递过同样的话。”   桓崇郁冷嗤了一声。   太后还真够闲的。   自打薛芷语事之后,太后也猜想到,皇帝的确厌恶了薛家。   她也绝了让薛家女入宫的心思。   但这不代表她就会坐视不理。   她是太后,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嫡母,她有资格插手,若无她的首肯,皇后休想成大礼。   桓崇郁加快步子回乾清宫,口吻疏淡:“就说朕午膳时候过去。”   那会儿也该议完政事了。   郑喜估摸着皇上也是这时间过去,其实已先派人过去传了话。   这会子,太妃该收到回话了。   慈宁宫里。   盛福刚回了话,贺太妃打发了他走,自己剥着榛子。   静太妃就说:“妃嫔怎么争奇斗艳都可以,皇后一定要选好,稳正后宫风气为上。”   若皇后都似贺太妃这般,像她这样的普通妃嫔,日子就好过了。   贺太妃笑道:“先听听皇上怎么说吧!”   静太妃点头:“这倒是也是……”   还不知皇帝心里是什么主意。 第52章 (捉)   桓崇郁见完大臣, 就去了慈宁宫。   两位太妃形影不离,仍是一起在殿内等他。   静太妃虽是天子生母,贺太妃却更善于言语表达, 两人既是同心,谁来说都一样。   贺太妃便道:“本宫跟静太妃的意思,后宫之主, 容貌、身段、出身, 都可以不挑, 但必须德配其位, 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   入情入理地说了很长一段话。   这是她同皇帝说话最多的一次。   桓崇郁态度淡淡地听着, 不疾不徐地呷了一口茶。   送到两位太妃这里的茶, 都是好茶。贺太妃又是个会喝茶的人,慈宁宫的茶, 更是好茶里的佳品。   过了唇齿肺腑,满口清香。   贺太妃一段话说完, 拿捏不准天子的态度,最后问道:“皇帝你觉得呢?”   桓崇郁拿捏着茶杯把玩,垂眸不知想到什么, 勾了勾唇角,道:“朕觉得太妃说的有理。”   出身的确不需要挑。   皇后出身过高,譬如勋贵世家, 容易导致外戚专权,不是好事。   贺太妃一笑。   这事她们原不想插手, 但若由得太后胡来,以后大家都没好日子过。   如今帝王和她们看法相同, 那便最好不过。   贺太妃就问:“那本宫与静太妃择日拟份名单给皇帝瞧一瞧?”   桓崇郁搁下茶杯, 道:“这倒不必。”   贺太妃眉心一跳, 试探着问:“皇帝心里有主意了?”   桓崇郁略顿片刻,淡“嗯”了一声。   两个太妃对视了一眼。   皇帝看着没什么大动作,怎么不声不响连皇后人选都定好了?   “太妃安心,朕有分寸。”   桓崇郁起身道:“朕还有政务,下回再来陪两位太妃用膳。”   说完就告退走了,和平常一样不拖泥带水。   至于桓崇郁说的“下回”,静太妃都没当真。   自儿子登基之后,过来用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眼下满心思都放在皇后人选上。   瞪大眼问贺太妃:“姐姐觉得,皇帝说的是谁?”   贺太妃摇头。   做亲生母亲都不知道,她这个便宜母妃,能知道什么?   静太妃倒是闪过一丝念头,自言自语道:“难道是乌家的那丫头?”抬起头同贺太妃说:“我看她品性是不错,姐姐你觉得呢?”   贺太妃点头赞同这话。   但她也拿不准,她说:“在阜光寺里,这小娘子的确不卑不亢,不屈不挠,气度不凡,若能调|教一番,假以时日未必没有皇后之仪。只是……”   眉头一蹙,担忧道:“她过于贞静温和了些。不好。”   再谈帝王的态度。   贺太妃以为:“这小娘子到底差了一口气,皇帝即便宠爱她,却是个顾全大局的人。他心里必定清楚,若想前朝安稳,后宫之主必得镇压得住六宫妃嫔。这小娘子性子压不住人,不合适。”   静太妃深以为然,点着头道:“我倒是很喜欢她。”   温温和和,像柔软的新绿柳条,清丽无刺。   贺太妃笑。   皇后相当于正室嫡妻,后宫妃嫔都希望皇后是这样的人。   可皇宫不比寻常人家的宅院,皇后若这副性子,以后宫里事事和稀泥,就一团糟了。   贺太妃说:“皇帝说他心里有数,想来已有了更合适的人选。”   又想到最近朝中的人员变动,她说:“好些官员要调任回京,看来皇帝打算重用他们。有几位臣子家中女儿声誉极好,容貌才情只怕不输乌家小娘子。若有性子稍强一些的,倒是比她合适做皇后。”   静太妃也不懂朝堂之事,只是听说又有新的小娘子进京,又能挑更多的年轻小娘子进宫陪伴她们,很是期待。   -   龙辇还没到乾清宫。   桓崇郁在宫人面前,神色从来都是冷冽威严。   沉思时尤甚。   郑喜往龙辇上稍觑一眼,识趣地便没多嘴,静悄悄得地跟在旁边。   大业后宫,除皇后之外,还有皇贵妃、贵妃。   贵妃之下,才是“贤柔淑德”四妃。   桓崇郁摸了摸拇指上的玉扳指,微微敛眸。   无端想起初见乌雪昭的时候。   只一眼。   便觉得“贤柔淑德”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很衬她。   所以才说要封她为妃。   如今倒是觉得,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配不上她。   到了乾清宫。   桓崇郁下龙辇,冷声叮嘱郑喜:“朕去慈宁宫所议之事,不要走漏风声。”   郑喜应道:“奴婢明白。”   嘴上说明白,看着天子进殿的背影,他其实还有些不太明白。   以后乌姑娘入宫,究竟是什么位分?   他跟了天子这么些年,绝不认为帝王会将女人摆在皇位之上。   平心而论,乌姑娘实在不是做皇后的好人选。   做个皇贵妃倒是刚刚好。   但皇帝对乌姑娘的宠爱,实在罕见。   未必不会封后。   罢了。   不管是什么位分,一旦提前泄露出去,乌姑娘会成为众矢之的,坊间还不知要如何指责、议论她。   日后六宫佳丽聚在一起,她更会是大家的眼中钉。   的确得好好保密。   郑喜没想一会儿,有折子递上来了。   他传了进去,禀道:“皇上,永宁侯府的折子。”   永宁侯府这时应该并无大事。   桓崇郁命令他:“念。”   郑喜翻开折子,念了一遍。   随即合上折子一笑:“老封君好意兴。”   一把年纪了,还折腾得动,想带人去西苑里骑射。   西苑在紫禁城西边,虽景色宜人,却是御用之地。   太液池、琼华岛、万寿宫,就在其中。   天子守制,御驾暂时不会去西苑,西苑就一直空着。   只怕里头的人也闲得骨头都松了。   桓崇郁道:“准了。”   就知道皇上会应允。   郑喜把折子递过去,由皇帝朱批。   永宁侯府得了帝王允许,便下帖子邀请世家贵女、贵子同去。   这回所邀之人,比上回花宴可少得多。   乌家收到帖子时,全家都惊到了。   荆氏捧着帖子笑道:“这可是皇家御苑。”若非永宁侯府那般门第,哪里进得去这种地方?就是乌家的三位老爷,只怕一辈子都无缘进得御苑。   茵姐儿也兴趣十足。   乌雪昭兴致淡淡的。   茵姐儿跑过来,拉着乌雪昭的手臂问:“姐姐,你不想去吗?”   乌雪昭淡笑:“我又不会骑射。”   天子正守制,私下里行猎也就罢了,肯定不会去御苑行射。   这回下帖,明摆着不是天子的意思。   永宁侯府不过是顺便给她下一道帖子罢了。   她同永宁侯府邀请的人,大多不熟识,去了也不过是游离边缘。   没什么意思。   茵姐儿叹了口气。   自然是有些惋惜的。   荆氏也可惜道:“他们骑射骑的都是品种优良的马,咱们家也没有那么好的马。”不去也好。   乌老夫人有些意动。   姑娘家出去开开眼界总是好的。眼皮子浅了,容易心胸狭窄,乌婉莹就是如此。   现在她还能当家做主,能给小娘子们的,尽量给。   但好马千金,又要在那些勋贵面前不失脸面才好。   乌家为了去一趟御苑,而买一匹优等的马,是有些不值得。   她跟乌雪昭说:“我记得你父亲有个同僚,家里有一匹很好的马,听说是汗血宝马的后代,你去跟你父亲说,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去借。”   茵姐儿连忙问道:“祖母,那我呢?”   乌老夫人笑道:“一匹好马还不够你们两个人骑的?”   荆氏跟着说:“你们都不会骑马,轮流用尽够了。”   乌雪昭应下之后,从老夫人这边出来,就去了前院见她父亲。   乌旭海自打和蓝氏怀孕之后,就搬去了前院。   本是打算孩子生下来,再搬回来。   后来出了那些事,他便再也没有搬回来,正好躲去前院,两耳不闻后宅事。   乌旭海点完卯,就从衙门里回来了,正在书房作画。   乌雪昭敲门进去,喊道:“父亲。”   乌旭海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一眼,冲女儿笑了笑。   他长得很好看,胡须长而美,面相温和儒雅,这个年纪了,依旧是个美男子。   乌雪昭有五分像他。   父女俩静默时,眉眼温淡气质,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乌旭海的眼神要更冷漠出尘,视之如破晓时分独坐幽篁里,有种雾气一点点浸骨的冷。   乌旭海低下头,继续作画,温和地道:“进来吧。”   乌雪昭走进去,说明了来意。   乌旭海点头道:“好,我记住了,画完这幅画就写帖子过去。”   乌雪昭应了一声。   父女俩再就无话可说了。   乌雪昭起身道:“父亲勿忘了此事。女儿告退。”   乌旭海没什么反应,也没问问借马干什么,只“嗯”一声。   翌日,乌旭海打发人过来叫乌雪昭。   乌雪昭又过去了一趟。   乌旭海的画也画完了,他笑着说:“马借到了,过两日他们家就送到我们家马房里来。”接着就说:“过来看一看爹的这幅画。”   乌雪昭接过画,细细地瞧,点着头赞美:“父亲您画得很好。”   花鸟最难,父亲却画的细致入微,鸟雀羽毛都分毫毕现。   她又看了父亲写的提拔、章印。   提拔作得好,章也是他自己用草书刻的“妄山居士”的号。   乌旭海自己也很满意,便说:“改日我让人拿去丁掌柜那里装裱起来。”   乌雪昭说:“好。”   她放下画,问乌旭海:“父亲,母亲病了,您知道吗?”   乌旭海眼神微顿,然后一脸淡然说:“我知道。之前我去老夫人跟前侍了疾,老夫人告诉过我。”   乌雪昭也就没再问了,告了退。   乌旭海只是叮嘱说:“雪昭,出去骑马仔细着些,别叫马踢着了。”   乌雪昭还是说“好”。   从乌旭海院子里出来,乌雪昭回了蘅芜苑,茵姐儿在里面等她,兴冲冲问她:“姐姐,二叔借到好马了吗?”   乌雪昭点头:“借到了。”   茵姐儿高兴得欢呼。   乌雪昭见茵姐儿开心,也不自觉扬了唇角,问她:“就这么开心?”   茵姐儿重重点头:“上回登山就没登成的。”   说着,猛然想起那天马车外的那道声音。   根本不是永宁侯府的人。   那、那不是——   天子身边近侍郑喜的声音吗!!! 第53章 (二合一)   去西苑骑射的日子就在眼前。   乌家给两个姑娘准备了一套红装, 还把大老爷用的马鞍拆下来给她们暂且先用。   从皇宫西华门进西苑门。   乌雪昭和茵姐儿下了马车,在甬道上行走。   茵姐儿百思不得其解,拉着乌雪昭的衣袖, 小声问道:“姐姐,我真的听错了?真不是郑大人……的声音?”   就是郑喜。   乌雪昭眨着眼说:“应该不是。”   茵姐儿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   或许真的听错了。   天子近侍,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宫外, 还假扮永宁侯府的下人。当然了, 这种事他也不是没做过。但还是觉得不正常。   越想越觉得离谱。   茵姐儿索性不想了。   过了西苑门。   两人碰到了乌婉莹。   准确地说, 是乌婉莹在等她们。   乌婉莹见到她们俩, 一副“总算等到你们”的神情。   走过来说:“怎么才来。”   茵姐儿才觉得奇怪:“你怎么也来了?”   乌婉莹指了指身后下人放着的两套马鞍, 说:“把这个, 给你们的马换上吧。”   另有一匹品相尚可的马。   茵姐儿拒绝:“我们有,我爹的马鞍给我们用了。”   乌婉莹道:“男人的马鞍, 女子怎能用。就用我备的吧。”   不由分说让人给她们换。   姐妹俩默许了。   茵姐儿打量乌婉莹一眼,问道:“你就为了给我们送马鞍?下人不能跑这一趟吗?你也不嫌累?”   这点小事, 乌婉莹不想嘴硬。   她实话实说:“我也很想来西苑骑马,借你们的光不成吗?”   当着乌雪昭的面承认,心里、脸上都怪怪的, 身上还起了鸡皮疙瘩。   茵姐儿笑得要捧腹。   婉莹姑奶奶嘴居然不硬了,破天荒头一回,她弯着眉眼说:“我回去要说给我娘听。”   乌婉莹白她一眼, “随你说给谁听!”   爱笑就笑吧。   反正她又听不到。   换好了马鞍。   乌婉莹不自在地说:“快走吧,我看见有人比我们还来得早。”   说着, 走去了前面。   仆从牵着马跟在后面。   她们三人一同先去临漪殿见永宁侯老夫人。   她们都不会骑马,暂且只能走过去。   从西苑门到临漪殿, 还真要些功夫。   乌婉莹在途中感叹:“皇上可真是重视永宁侯府, 竟单独给了个殿宇给永宁侯老夫人落脚。等骑累了, 咱们也能过去歇歇脚。”   茵姐儿看着太液池水,想到冬天结冰的盛景,说:“要是冬季也能来玩就好了。”   乌婉莹嗤笑一声:“你以为是乌家花园,你想来就来?”   茵姐儿牵了牵嘴角,道:“我就随口一说。”   她当然知道没这个福分来第二次。   到了临漪殿,她们去见过永宁侯老夫人和夫人。   宾客暂时来的少,或来早的,早就急着出去了,没留在殿内。   乌雪昭并没在殿内见到汪骊瑛等同去祈福的贵女。   永宁侯夫人同她们三人说:“马赛还没开始,姑娘们且先去四处逛逛,看看西苑的风景。马房里也有马,想骑就去挑一挑。”   原来西苑有马。   出来之后,乌婉莹小声地说:“马房里应该是御贡的马。”   茵姐儿惊了,天子待永宁侯府也太好了!   家里有个女儿嫁进宫就是不一样,所享荣华普通官宦之家,简直难以想象。   御贡的马,肯定比她们带来的马更优良。   乌婉莹哪里还愿意骑自家的马,迫不及待想去骑西苑里养的马。   永宁侯府的丫鬟引着她们三人过去挑马,边走边说:“还有钓台、水云榭……”   附近是芭蕉园,成片的高大芭蕉,来自琉球岛。   从芭蕉叶下走过,仿佛置身岛上。   大丫鬟又告诉她们,哪些地方可以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除了临漪殿,还有几处供大家歇脚的亭台之类,其余宫殿,都是不许去的。   还特别叮嘱:“琼华岛以西有个内校场,姑娘们千万别往那头去。”   那是皇帝亲军日常操练之处,闲杂人等,绝不允许靠近。   军事重地。   女眷们自然不敢去的,甚至还有些怕。   茵姐儿一听,一会儿上了琼华岛都不打算往西边多看一眼。   到了马房附近,乌婉莹放慢步子,眼睛都看直了。   每间栏房里一匹高大的骏马都伸出脑袋,眼睛大而有神,鬃毛柔顺光滑,各个神采飞扬。   乌婉莹还没有自己的坐骑。   今天骑来的马,是她婆母郭氏的马,已是忠勤伯府最好的良驹。   但和西苑养的马比起来,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这可是御贡的马!   她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学会骑马。   乌婉莹快步走过去,挑花了眼。   茵姐儿也看得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怎么选。   每一匹都长得好看,想必每一匹骑上去都十分威风。   一着官服的中年官员带着马童过来,与女眷们保持着距离,说:“小娘子,本官可以为你们相马。”   永宁侯府丫鬟过去行礼,又同乌雪昭她们说:“这位是良牧署的陈典署。”   正七品的官职。   乌雪昭的父亲不过六品。   竟劳动正七品的典署来照顾她们挑马。   当然。   也不是谁来,都能由正七品的典署亲自服侍。   西苑是帝王私有苑囿,不属户部、顺天府管。   归帝王直接管辖。   郑喜原本想直接安排西苑正五品的左、右监正过来,又怕太过点眼,才只让良牧署的陈典署过来。   三人还没被这么大的朝廷官员接见过,受宠若惊,纷纷郑重地冲陈典署行礼。   陈典署颔首,微微一笑,随后跟她们介绍不同马的品种,来源地,性格特点。马匹各有千秋。   茵姐儿问道:“那最好的马,是什么马?”   乌婉莹扬眉笑道:“那还用问吗,最好的马,当然是皇上的马。”   陈典署不置可否。   帝王的坐骑,是真正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   天下间只有那一匹,世间罕见。   茵姐儿兴奋地又问:“皇上的马在这里面吗?”   乌雪昭也看了过去。   不知道皇上的马,长什么样子。   听说皇上还骑马上过战场,想来一定英姿不凡。   陈典署笑道:“姑娘说笑,皇上的马怎么会在这里,皇上的马有专人在宫里喂养。”   除非皇帝骑御用的宝马来西苑游玩,兴许还有给他照管一时半刻的可能。   乌家和忠勤伯府的马也被仆从们牵过来,准备暂放在马房里。   茵姐儿看着乌家借来的汗血宝马,问陈典署:“大人,这匹马怎么样?”   陈典署认真地看了一眼,笑了笑,说:“尚可。”   茵姐儿笑起来下巴尖尖的,她说:“大人,这也是汗血宝马的后代。”   陈典署颔首说:“看得出来。”   乌婉莹暗暗白了茵姐儿一眼,凑过去低声道:“你这都不知道后多少代了,还是骑御贡的马吧!”   茵姐儿轻哼一声,道:“后多少代,那也是一系的血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乌婉莹自知不是乌家嫡亲血脉,脸色微青,不再说话。   往前走了一大步,和茵姐儿拉开距离。   秋高气爽,徐徐微风正好,树枝碧草轻轻摇动。   人也心旷神怡。   对新手来说,威风在其次,马匹性格温和为上。   陈典署分别为三人挑了三匹马,全是体型适中,适合骑乘,性格温顺的马。   乌雪昭的是一匹格吉马,棕色的鬃毛,眼睛明亮又柔和。   乌婉莹道:“走,咱们回去换了骑装过来。”   眼下穿的这身衣服,肯定不能骑马的。   侯府丫鬟带着她们回殿内去换红装。   陈典署也就退下了。   三人换了红装再出来,永宁侯府的人瞧见了都耳目一新。   尤其是当中的乌雪昭。   窄身窄袖的红装,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身材纤秾合度。哪怕只是淡淡一回眸,修长白皙的脖颈,嫣红的唇色,依旧能在沉静眸色之中,显出光彩照人的魅力。   令人见之忘俗。   苑里负责栽种、蓄养的海户们,也看得痴了。   三人走到三匹马跟前。   乌婉莹便说:“咱们不要西苑的马童,我让伯府里的仆从带你们骑马。”   到底是用自己的人安心。   茵姐儿倒没反驳。   乌婉莹打发了西苑里的人,让忠勤伯府府里的人帮乌雪昭和茵姐儿牵马。   永宁侯府邀请的,多是武将家里的郎君、小娘子。   他们打小就会骑马。   今日还有马赛。   她们三个要是连马背都坐不稳,只怕要叫人笑话。   乌婉莹可不想被人笑话,她说:“我先去找个地方学了。”   茵姐儿本身也很想骑马,就地学了起来。   乌雪昭只是坐在马背上在芭蕉园里散步。   皇上答应过,教她骑马,她想跟着他学。   今日只略坐一坐,赏一赏西苑的景观就好了。   坐在马背上走了一会儿。   乌雪昭觉得周围过于安静,没什么人了,便吩咐忠勤伯府的下人:“回去。”   芭蕉叶突然一动。   林子里窜出来一个男子。   乌雪昭立刻警惕地拽紧了缰绳。   陈炜峰从林子里出来,同忠勤伯府下人说:“你先下去。”   下人便走了。   只剩下乌雪昭和陈炜峰。   乌雪昭脸色一沉。   难怪乌婉莹今日有些反常的友善,原是为了安排这一遭。   她坐在马背上,蹙眉怒问:“世子,你这是想干什么?”   陈炜峰连忙失色地摆手:“姑娘,你别害怕,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站在这里同你说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乌雪昭心里恼。   但是她不会骑马,不敢乱动,坐在马背上还真有些束手无策。   再看陈炜峰的执拗样子,若不让他说完,只怕不会放她走。   日后也不会罢休。   乌雪昭默了默,警惕地看着他,高坐在马背上,道:“你快说吧。”   陈炜峰她太漂亮了,根本不敢直视乌雪昭,今日尤其夺人眼。   他低下脑袋,先挠了挠头。   袖子里不知装了什么,手臂举起来时,鼓囊囊的,结结巴巴道:“我、我想问一问姑娘,你同我约定好相看的日子,为什么没来?是有事耽搁,还、还是瞧不上……”   还是瞧不上他?   若是瞧不上,只要她瞧不上的,哪里他都可以改。   乌雪昭抿紧了唇,不说话。   陈炜峰还是不敢抬头看她。   但等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忍不住抬起头,仰望眼前的少女。   金色薄光披在她每一根发丝、眼睫上,贞静而明媚。   他又失了神。   乌雪昭轻声问道:“世子,我去没去和你相看,还有那么重要吗?”   陈炜峰回了神。   慌忙重重点头,笃定地说:“重要,雪昭姑娘,很重要。”   乌雪昭继续问他:“然后呢?世子你听我亲口说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陈炜峰怔了怔。   他想怎么办?他对乌雪昭一见钟情……如今见了,也还是欢喜。   但他能怎么办?   乌雪昭替他说了:“世子,你已经和我妹妹成了亲。她是你的正室嫡妻。”   陈炜峰脸色涨红。   是啊,他已经有了正妻。难道还想让这么好的姑娘,给他做妾不成?怎么可能。   别说乌雪昭愿意,就是他自己也舍不得。   除非他休了乌婉莹。   这也不可能。   正室嫡妻,哪里是说休就休,家里不可能让他这么胡闹。   就是真休了乌婉莹,另娶乌雪昭,就是姐妹俩同嫁一夫。   到时候他们两家,他们三个人,都要沦为满京城的笑话。   他倒是不怕人笑话,可女儿家的脸皮薄,乌雪昭肯定怕,真若如此,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马儿动了动蹄子。   乌雪昭继续问他:“世子想清楚了吗?”   陈炜峰点了点头。   道理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甘。   总觉得当日要不是那般,他可能娶的妻子,就正好是他心上人了。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   就算错了,也已经错了,不是吗。   陈炜峰也不傻。   知道乌雪昭不肯直接回答缘故,就是一种回答。   她就是瞧不上他。   可能瞧不上的地方太多,都不愿跟他一样一样地说。   陈炜峰眼神充满了失落与难过,他甚至有些想哭。   “雪昭姑娘,惊扰了。”   他把袖子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说:“这是我养的小玩意儿,姑娘要是喜欢,带回去玩玩儿。”   乌雪昭看着竹筒子,问道:“那是什么?”   陈炜峰仰头道:“两只蛐蛐儿。”   那不就是两只虫!   乌雪昭头皮一麻,脸色都白了些许,攥紧了缰绳说:“……我不要。请世子带走。”   陈炜峰心爱这两只蛐蛐儿。   既然乌雪昭说不要,他也只能带走。   扔在这里,死了可惜。   他拿着蛐蛐儿,走到芭蕉林里,牵着马出来,垂着脑袋骑马走了。   乌雪昭松了一口气。   男人怎么爱养这种东西……又想起天子的宠物。   可千万别是这种东西。   不光叫人害怕,还有点儿恶心。   西苑门。   桓崇郁带着人骑马进来,一身玄金色戎装,金属的罩甲、盔甲,顶上一根红羽。   胯|下是通体乌黑的汗血宝马。   凤眸长眉冷厉,驰骋时,尘土翻卷飞扬,无言的霸道。   桓崇郁今日要去内校场里校阅亲军,清早点齐了人马带上几个近身伺候的人,一同过去。   快到芭蕉园,一下子就看到了陈炜峰。   桓崇郁记忆惊人,认得陈炜峰。   当郑喜认出陈炜峰的时候,扭头一看,帝王的脸色已经变得冷沉。   郑喜看向陈炜峰躲进芭蕉园的动作、姿态,可不像是进去骑行、闲逛的,倒像是要去见什么人,人还有些激动紧张,心神不宁的样子。   好家伙,这、这可别是在偷偷和乌姑娘见面!   紧接着就看到乌婉莹进去了,再就是一袭红装的乌雪昭,最后一个走进了那片芭蕉林。   郑喜心一凉,这不是见乌姑娘是见的谁?   敢在皇帝的地盘私见皇帝的女人。   忠勤伯府世子的胆子还真不小!   郑喜再去打量天子神色,却只看到了个冷飒的背影。   桓崇郁已经夹紧马肚子,撂下他们过去了。   郑喜赶紧撇下身后的人,自己骑了马迅速跟上。   心里暗暗祈祷,乌姑娘可最好别受什么委屈。   他已经能想到雷霆之怒,何等可怖。   -   乌雪昭看着眼前随后出现的乌婉莹,一点都不意外。   乌婉莹被盯得一阵心虚。   她还是抬了下巴为自己辩解:“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乌雪昭静静地看着乌婉莹,口吻微凉:“为我好什么?”   乌婉莹无奈地撇嘴:“你不了解世子的性格,要是不让他彻底死了心,以后他还会纠缠你。姐姐,我真的管不住他。在我眼皮子底下我尚能盯着,他要是自己私下行动,果真冒犯了你,那时候岂不闹得两家难堪?   索性……索性让他趁早跟你见面说清楚,也好绝了不该有的心思。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乌雪昭淡淡一笑。   乌婉莹倒说的有理有据,无可指摘似的。   但她知道,乌婉莹没有这么无私、顾全大局。   乌婉莹就是料定她不会说出真相,料定她只会想办法拒绝陈炜峰。   所以才敢不打招呼就利用她来管教她的丈夫。   乌婉莹没想过被人撞见,她的名节怎么办。   乌婉莹其实想过。   她马后炮地解释道:“姐姐,你放心,我一直在附近,不会真让你出事的。”   乌雪昭觉得更好笑了。   是不想她出事?还是担心她在陈炜峰面前说出真相?   乌婉莹敢和蓝氏一样做出类似的事。   乌雪昭也不惮以恶意来揣测乌婉莹。   “婉莹,你真以为我是泥人吗?”   乌雪昭直直地看过去,目光、语调都没什么变化,这话却说得叫人一愣。   乌婉莹也确实愣了愣。   有些心虚,还有些怕。   泥人还有三分气性。   乌婉莹心里明白,乌雪昭只是不想争,不是不会、不能争。   惹急了,乌雪昭真会咬人,还咬得人很痛。   乌雪昭缓缓地道:“他是你的丈夫,如果你以后还让我来替你管,我就告诉他,你娘是怎么暗度陈仓夺得这门婚事的。”   那时,乌婉莹便再也不想让她帮忙劝解陈炜峰了吧。   说罢,乌雪昭尝试着驱马离开。   马儿倒也听话,抬着蹄子缓慢前行。   乌婉莹脸色一变。   纵然她是有几分私心,但她说的也都是实话!   陈炜峰根本不听她的话,对父母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却舍得把他的宝贝蛐蛐送给乌雪昭。   今日若不这么办,迟早要闹出事。   乌婉莹越想越气。   她气得夹了一下马肚子,力气原也不大,不知道马怎么就受惊扬蹄飞奔,吓得她在马背上拽着缰绳惊叫。   乌雪昭看着乌婉莹一人一马羽箭一样蹿过去,睁圆眼睛眨了眨。   新手就敢这样骑马,她不怕死吗。   真是疯了。   背后响起一声马嚏。   乌雪昭回过头,那头站着的不是桓崇郁是谁。   芭蕉叶在高处舒展开,叶片低垂,在帝王头顶吹动。   他就立在高大的芭蕉边,一身玄金色的戎装,凤眸熠熠生辉。   乌雪昭很是欣喜,又不怎么会调转马头,摆弄半天缰绳,马儿都不听她的。   桓崇郁翻身下马,过来帮她把马牵到芭蕉林里,避人耳目,也能遮阳。   乌雪昭实在坐疼了,也坐怕了。   伸出手,想让皇帝扶她下去。   桓崇郁直接掐着她的腰,把人抱下马。   没急着让她落地,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才放她下来。   乌雪昭轻弯眉眼,说不出的温柔:“皇上,您怎么来了?”   桓崇郁道:“朕来看你。”   乌雪昭笑了笑。   桓崇郁拂去她耳侧的碎发,别到耳后,淡声道:“看别人,朕怕你吃醋。”   乌雪昭眼眸一静,温声地说:“臣女不会。”   桓崇郁一笑:“这般大度?”   乌雪昭仿佛很笃信:“嗯。”   桓崇郁勾着唇角淡淡一笑,负手凝视着她,金甲闪着寒光,他一字一顿道:“朕会。”   乌雪昭的心猛然一跳,仰脸看着他。   桓崇郁眸色幽深地说:“雪昭,以后别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靠近你。”   不三不四?陈炜峰?   原来皇上都看到了。   乌雪昭乖顺地点头,说“好”。   她当然不知道,皇帝的意思是,除了他,所有男人都不三不四。   桓崇郁过来捧着乌雪昭的半张脸颊,拇指在她脸颊上温和地摩挲,目光有些看不够的沉迷和宠溺:“脾气怎么这么好?”   懒得和无关紧要的人费神罢了。   乌雪昭抬手,摸了摸天子的手背。   桓崇郁俯身,在她额头上吻了吻。   她不会发脾气,也不要紧。   他会。   桓崇郁侧翻上马,单手立马,道:“校场里等着朕阅兵,朕晚些过来教你骑马。”   乌雪昭轻笑着,冲他压了压雪白的下巴。   郑喜跟了过来。   他可以送乌雪昭回殿内。   乌雪昭说:“不用,我自己牵着马能回去。”   郑喜也就立刻跟去了皇帝身后。   追上皇帝的马蹄。   郑喜可不敢掉以轻心,忠勤伯府小两口的富贵算是到头了,褫夺爵位不过是迟早的事。   若是从未得到过也就罢了。   得到再失去,永不复得,比从未得到只怕是更痛苦。   桓崇郁知道郑喜跟了上来,稍一回眸,冷淡地吩咐道:“你回乾清宫一趟。”   让郑喜去取一样东西。   郑喜得令,应了一声立刻调头走了。   -   乌雪昭回到临漪殿附近时,御驾随行的兵士驰骋奔腾,呼啸而过,不知谁说了一句:“皇上来西苑了!”   所有人都被惊动,殿前一阵骚动,争相观看御驾。   这个时候,永宁侯府邀请的亲朋好友,该来的也都来了。   没见过帝王面的,都蠢蠢欲动。   可惜并未看到帝王雄姿,人也就都散了。   朱清玥和汪骊瑛结伴出现在乌雪昭面前。   朱清玥不善骑马,但会骑,也换了一身骑装,人比之前还清瘦两分,风中蒲柳似的。   汪骊瑛是将门虎女,马背上长大,则飒爽许多。   上回重阳相约,没见成面。   这回汪骊瑛一定要和乌雪昭当面致歉,她拿着马鞭过来,跟乌雪昭说话:“乌姑娘,你会骑马吗?”   朱清玥过来同乌雪昭见礼。   乌雪昭冲两人回了礼,回答汪骊瑛:“我还不会。”   汪骊瑛道:“那我教你?”   朱清玥帮着说话:“乌姑娘,瑛儿的骑术很好,我的骑术就是她教的,从没摔过。”   乌雪昭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已经找好老师了。”   汪骊瑛急了,连忙道:“我的马可是万里挑一的良驹,西苑里的马都比不上我的马。人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找的老师没有好马,怎么教得好你?”   乌雪昭笑道:“我老师的马,也很好。”   汪骊瑛道:“那也没我的好呀。除非是皇上的马,那倒是比我的马厉害不少。”   乌雪昭还是没有答应。   汪骊瑛还欲再说。   朱清玥拉了她一把,站在两人中间,打圆场道:“看来你们两个是没有师徒缘分了。”   汪骊瑛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愿意道歉示好,不代表人家就乐意接受。   也许乌雪昭并不想和她学骑马。   汪骊瑛也就只好作罢了。   作者有话说:   超肥章,算加更啦。 第54章   乌雪昭婉拒了汪骊瑛教她骑马之后, 就去找茵姐儿,竟然看见茵姐儿自己骑在马背上驱马走动,马的步伐到不算快, 但她立缰的动作,有模有样,显然已学入佳境。   茵姐儿坐在马背上, 也看到了乌雪昭, 笑着喊道:“姐姐, 你快过来看我骑马!”   乌雪昭快步走过去。   茵姐儿兴奋地调转马头给乌雪昭看, 还指着一里外的地方, 说:“姐姐, 我刚从那边跑回来的。”很大一圈儿。   乌雪昭见她玩的这么高兴,也笑了笑。   茵姐儿虽玩得尽兴, 却没忘记问:“方才你骑去了哪里?怎么你跟婉莹姑奶奶一起不见了?你怎么也不骑马了?”   乌雪昭没细说芭蕉林里的事,只说她有些累, 暂时不想学骑马才停下。   乌婉莹肯定又作妖了。   但婉莹姑奶奶脑子不好使,常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害不着雪昭姐姐。   茵姐儿正在兴头上, 也就没追问下去,只笑眯眯道:“我听人说,快的话, 半个时辰就能学会。姐姐,等我再学熟些, 带你到处逛逛。”   乌雪昭嘴里含糊应着,其实不敢和茵姐儿同骑。   她们两个生手, 遇到点儿意外, 一摔摔两个。   茵姐儿带着仆从继续去学骑马。   灵月从丫鬟休息的地方, 小跑过来低声说:“姑娘,姑奶奶刚在马背上受了惊吓。”   乌雪昭后来也猜到,乌婉莹的马在芭蕉林附近突然快跑起来,一定是皇帝的手笔。   她温声问:“严重吗?”   灵月:“不严重,就是头发散乱,像个疯婆子,闹了一通笑话。姑奶奶赶紧去重新梳妆了。”   她越发小声地道:“然后……就和姑爷吵起来了。”   乌雪昭淡声:“他们夫妻的事,咱们别管。”   灵月也是这个意思,但他们夫妻吵架,攀扯到了她家姑娘,虽只有一句,就立刻止住了,她到底怕影响乌雪昭的声誉,又想着都是自家的事,必得过来禀一声。   -   乌婉莹当然要和陈炜峰吵架。   不。   她不是要吵架,而是要狠狠骂一顿陈炜峰。   陈炜峰耿耿于怀的事情终于都说清楚了。   他的心愿倒是圆满了结。   可现在只有她里外不是人。   马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疯,害得她散着头发跑了一路,惹得人笑话,面子没了,金钗也丢了一支。   丢脸又丢钱。   凭什么。   从临漪殿梳妆房里出来,夫妻俩纠缠去了偏僻处。   乌婉莹把陈炜峰骂得狗血淋头:“不娶我,你也娶不到我姐姐!亲耳听到,你可终于死心了?”   陈炜峰正难受,手里捏着蛐蛐筒,低着头不想说话。   冷哼了一声。   乌婉莹看着蛐蛐就心烦,劈手夺过来,扔得远远的,斥道:“还在这儿碍什么眼,成天不学无术,还不快回去念书!玩玩玩,满脑子就知道玩。我要是我姐姐,我也看不上你!”   陈炜峰忙不迭跑过去捡蛐蛐。   趴在草地里扒拉,半天找不着,回头怒道:“看不上你还嫁!”   乌婉莹冷冷一笑。   说实在的,嫁入伯府也不过如此,好多福气都是靠着乌雪昭才有的,她不嫁伯府,不也照样沾光?   早知道嫁这么个窝囊废,成了亲就开始守活寡,不如不嫁。   乌婉莹骂完陈炜峰,扭头就走了。   难得来一趟西苑,为了他把自己的兴致坏了,不值得。   陈炜峰找不着蛐蛐,倒是有人找到了他。   陈典署带着西苑里的几个养户过来,养户都是里面做粗活的人,身体粗壮结实的不得了。   三五个围着陈炜峰,他一抬头,脑袋上乌压压一片人脸。   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陈典署吩咐人:“扔出去。”   陈炜峰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蛐蛐也没找到,就被扔了出去。   嘴里还念着:“我是忠勤伯府世子!你们敢扔我!”   陈典署一笑。   扔的就是忠勤伯府世子。   没扔错人。   陈炜峰被丢出了西苑门。   乌婉莹骂完他,心里还是牵挂着的。倒不是牵挂陈炜峰这人,而是担心他出了事,回伯府公爹教训她。   公爹忠勤伯很溺爱陈炜峰,要不十几岁已成家的郎君,也不会这般没脑子。娶了她过门,丈夫的不是,责任就全在她头上了。   乌婉莹还是打发的下人过去找陈炜峰。   下人却说没看到陈炜峰,问了附近的养户,说看见他出去了。   乌婉莹纳闷起来,还真回家去念书了?要是今日真的心死之后醒悟过来,她也不算白忙活了。   -   桓崇郁穿戎装到了内校场。   身边陪着的是盛福。   亲军卫的几个指挥使跟在左右,随帝王登上高台,阅兵。   七龙夺嫡,七龙里却只有眼前这位进过卫所、上过战场、取过敌人首级。   桓崇郁在军中的威望,非其余皇子能及。   这些亲军卫,本就直属帝王,当下更是心怀敬畏。   兵士士气十分振奋,仿佛怀揣着随时为帝王冲锋陷阵的勇猛。   桓崇郁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兵士衣着相同,阵型变换整齐划一,微微颔首。   又去看了兵士打火铳。   他本打算试试,指挥使变了脸色,不敢让皇帝试,这火铳还是有炸膛的风险,帝王可试不得。   桓崇郁作罢。   还去看了士兵日常起居之处。   之前种种,皆是鼓舞。   这却是帝王对兵士的体恤,恩威并济,左右列队相迎兵士,越发的臣服皇主。   校阅完。   桓崇郁没留多久便离开。   指挥使们松了一大口气,这位皇帝深入军营,可不似先帝那般懒散好敷衍,幸好今日校阅没什么瑕疵。   出了内校场,盛福牵马过来。   桓崇郁翻身上马,准备去琼华岛上的广寒殿下榻,换衣服洗漱。   而盛福,已机灵地安排了人去接乌雪昭登琼华岛。   桓崇郁路过天鹅房,一只雪白天鹅从他眼前振翅飞过,夹紧马肚,越发快地骑往岸边,登岛上广寒殿。   十分凑巧。   乌雪昭与桓崇郁,前后脚到达广寒殿。   两人在殿前相遇。   乌雪昭随身侧宫人一同行礼:“皇上。”   桓崇郁走过去,伸出长臂,胳膊上的细密金丝闪着微光,扶着乌雪昭道:“进去说。”   乌雪昭被他牵着进了广寒殿。   殿内只留了几个伺候的宫人。   其他随驾人马,全在殿外、琼华岛登岛口镇守。   乌雪昭见桓崇郁额上有汗,拿帕子替他擦了擦。   桓崇郁由得她擦,斟茶两杯,放了一杯到她跟前,挥退左右,起身道:“朕去洗漱,换身衣服,你在这里面随意逛逛。”   才出过汗,又从男人堆里出来,他觉得身上不干净。   乌雪昭倒没闻到皇帝身上有什么味道。   他爱干净,便是偶尔出汗,也夹着龙涎香,并不难闻。   桓崇郁见她没反应,拉着她的手,用力握了握,幽声道:“或者,雪昭想陪朕也行。”   乌雪昭把手抽出来,侧开眸说:“您自己去。”   才不想陪他,弄湿了衣服,没得换,叫人起疑。   桓崇郁本来就没说正经的,淡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乌雪昭凝视着他,赞道:“……皇上,您穿这身很好看。”   桓崇郁挑了挑眉,深深地看着她。   她还是头一次夸他相貌。   乌雪昭被皇帝看得不自在,推了他一把,催促道:“您快去吧!”   桓崇郁抬步去了。   乌雪昭在主殿上房里休息。   盛福伺候的也周到,茶水点心,一应俱全,床榻上也及时收拾出了床铺、锦被。罗汉床上还有填了决明子的迎枕。   乌雪昭坐在榻上看窗外景色。   等了不知多久,有些困乏,打了个哈切,泪光点点。   刚起身舒展筋骨,醒醒神,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抱住。   男人贴上来的胸膛又冷又硬,是金甲的质感,横在她胸前的胳膊也是金丝袖。   霸道而压人的怀抱,环着她的身子,有强烈的压迫和侵略感。   心口砰砰跳。   乌雪昭轻叫了一声,回了半张脸,问道:“您没换衣服?”   闻着他身上的味道,胰子味儿,湿漉漉的。   沐浴过了,但是还穿着戎装。   桓崇郁两掌握上去,狠狠捏了捏她,俯身闻她脖颈间温柔的淡香:“你不是说很喜欢?”   乌雪昭轻声辩驳:“……臣女没说。”   只是说皇上穿戎装好看。   桓崇郁在她耳畔低低淡笑。   乌雪昭脸颊浮起檀晕。   她是挺喜欢的。   桓崇郁半垂眼眸,亲吻着她的后脖颈脊骨微突的地方,道:“从抱你下马开始,朕就想这样。”   那时多抱了她一会儿,已有些忍耐不住。   若再久一些,今日的校阅也免了。   乌雪昭心房惊颤:“那您校阅时……”   “也在想。”   桓崇郁面不改色承认,吻得更往下了些。   乌雪昭虽已经与天子一起做了许多出格的事。   像这样大胆的,她想都没敢想过。   听帝王亲口在她耳边说出,胸中情绪翻涌。   后背越来越酥麻,一路蔓延到腰上,她无法再胡思乱想,只想让他别再碰她的脖颈,她吃不消。   “皇上……”   乌雪昭低低地央求了一声。   桓崇郁没停,哑声道:“试试坐莲?”   乌雪昭身子越发酥软。   桓崇郁把人抱到榻上,自己靠着迎枕,让她坐上面。   两人还是头一次,这样面对面……他还是那种凤眸淡漠含笑,饶有兴致地审视着人的眼光!   乌雪昭整张脸烫红,根本不敢。   桓崇郁扶着她的腰,翘着唇角,说她腰真细,目光往上,笑意更浓。帝王容颜冷峻矜贵,再怎么笑,也只风流不下流,甚是勾人。   乌雪昭咬着唇,别开脸,不敢与之对视。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这个点估计都睡了吧…   今天生理期,所以休息到很晚才开始写,明天再琢磨个肥更_(:з」∠)_感谢读者们各种投喂! 第55章   两人已躺去了床上, 桓崇郁揽着乌雪昭,轻拍她的脊背,问她:“一会儿还有力气骑马?”   乌雪昭点头:“有。”   桓崇郁眸光幽幽, 翘了翘唇角,居然还有力气?   乌雪昭看出天子目光有异,连忙推开他, 躲到一边去, 脱口而出:“别的力气没有了。”   只能骑马, 不能骑别的。   想到刚才在罗汉床上的场景, 脸也微微泛起红。   桓崇郁笑了笑, 把她又抱过来, 低声说:“朕知道了。”   乌雪昭见他没有别的动作,才卸下防备, 踏实地靠着帝王的胸膛,纤纤玉指轻轻搭在他的肩头。   片刻后, 两人便起身穿衣裳,准备重新梳洗了再出去骑马。   桓崇郁穿衣裳快,乌雪昭慢, 他还替她系了肚兜的系带,又为她仔细理了领口和衣襟。   两人一直没说话,虽静悄悄的, 却比寻常话密的爱侣还要亲密。   穿戴齐整了,两人齐肩出去。   一个脸色冷淡又正经, 一个眼神温和浅淡,倒看不出方才经了一场的风月之事。   外面大树下等候的坐骑, 正是他人口中那匹世无匹敌的汗血宝马。它双目明亮坚定, 马头高仰, 见到桓崇郁,才底下头颅,挨蹭过去。   桓崇郁摸了摸马的脑袋,冲乌雪昭道:“过来喂喂疾风。”   动物都贪嘴,多给些好吃的,总会更容易亲近些。   乌雪昭拿了些吃食喂疾风。   不知是不是马随主,吃了她的东西,疾风仍有些高傲,不许她靠太近摸它的鬃毛。   她有些害怕,退开半步远。   桓崇郁拽过缰绳,道:“她是朕的人,你别欺负她。”   说完,敲了敲疾风的脑袋,不轻不重,有警告也有安抚的意味。   桓崇郁又跟乌雪昭说:“再试试。”   乌雪昭再次走过去,摸了摸疾风的脑袋,这回它再没躲了。   她欣喜笑问:“皇上,疾风这是接受臣女了吗?”   桓崇郁颔首,淡淡一笑:“除了朕和喂养它的人,很少人能摸它还不被踢。”   乌雪昭算是第三个。   郑喜都不敢随意靠近。   但疾风认主。   它的忠心,只给桓崇郁一人。   桓崇郁放下缰绳,走到乌雪昭身边,问她:“会不会上马?”   乌雪昭点头:“会。”   桓崇郁道:“坐上去。”   疾风性格到底不比西苑里的马温顺。   乌雪昭心里忐忑,本能抓住桓崇郁的胳膊,说:“您扶一扶臣女。”   桓崇郁右掌揽上她的侧腰,说:“朕知道。”   乌雪昭踩着马镫上马,在她脚离地的时候,桓崇郁改托着她的臀,把人顺利送上了马背。   疾风没排斥。   它从乌雪昭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自然乖顺。   接着,桓崇郁也坐上马背,与乌雪昭同骑,他一边驾马缓步前行,一边同乌雪昭讲驾驭马儿的要点。   疾风性格又与别的马不同,有些别的马没有的小习惯。   他也都告诉了乌雪昭。   乌雪昭听得认真,脑袋直点,时不时乖乖地“嗯”一声。   桓崇郁虽在后面,瞧不见她的脸,却可以想象她那副样子多可爱。   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   乌雪昭疑惑回头,水眸清澈明媚。   桓崇郁淡笑:“无事。你来握缰绳。”   乌雪昭接过缰绳,试着驾马前行。   她想感受疾风的速度,将缰绳还了回去。   桓崇郁接过缰绳,疾风似有感应,立刻提了精神,换成另一幅面貌,如赴战场。   很快,乌雪昭就知道马儿为什么叫疾风,疾驰如风,名不虚传。   秋风灌入肺腑,景物如窗影闪过,她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呼吸随马蹄抬起而加重。   后背是帝王的胸膛,温暖踏实。   乌雪昭细眉轻弯。   桓崇郁单手控绳,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低头瞥她一眼,只一眼,便继续目视前方,唇角轻轻勾起。   在琼华岛上跑了好一会儿。   乌雪昭受不住颠簸,大腿内侧也有点儿疼,就说想休息。   桓崇郁放慢速度,带着她在岛上缓行了一会儿。   盛福过来,提醒桓崇郁时辰。   虽具体没说什么事,但一提时辰,乌雪昭也知道,他该走了,她知趣地道:“皇上,臣女也该过去了。”   桓崇郁淡“嗯”一声,带着乌雪昭回广寒殿前。   他先下马,又抱着她下了马。   最后揉了揉疾风的脑袋,似赞扬它今日表现不错。   疾风动了动马蹄,低头,往乌雪昭跟前凑。   乌雪昭一愣。   看向桓崇郁。   桓崇郁笑道:“它让你再摸摸它。”   乌雪昭伸手去摸,疾风的鬃毛打理的很顺滑,摸上去还带着动物的体温,十分暖和。   不由得松了口气。   总算不像刚才那么陌生了。   她怕下次见面,它不认得她了,又问皇帝:“疾风会记人吗?”   桓崇郁点头。   疾风记得味道,这回认了她的味道,下次便不会再排斥她。   想到下次骑马会比这次更顺利。   乌雪昭有些意外的喜悦。   盛福备好了马车,过来请乌雪昭上车。   乌雪昭冲桓崇郁一福身,便坐上了车,走时眼眸里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桓崇郁等乌雪昭下了岛,才整装出发,准备回宫。   -   临漪殿外还有些热。   乌婉莹骑马累了,手里拿着扇子,一边慢步一边轻摇,紧接着看到一个人,顿时脸色大变,手里的扇子也不摇了。   老天爷,薛芷语怎么也来了!   不是说疯了吗?   永宁侯府的下人一看到薛芷语,立刻去禀了老夫人和夫人。   永宁侯夫人默了片刻,道:“疯病这么好了?”   永宁侯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多少大风大浪,气定神闲地说:“人哪儿那么容易吓疯。”   永宁侯夫人点头。   也是,毕竟是薛家的嫡女,薛芷语本身心性不弱,且又有好大夫、好汤药伺候着,能有什么大事。   只是,该怎么待她?   永宁侯府今日可没邀请她,不知她怎么进来的。   永宁侯老夫人含笑说:“皇上对薛家仍如从前,太妃在太后面前尚且尊重着,我们不能越过了太妃去,以前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   永宁侯夫人道:“是。”   心里却已经对薛家轻慢了起来。   大家族的坍塌,往往都是长久的金玉其外,突然间灰飞烟灭。   没一会儿,薛芷语和薛明萱就过来拜见永宁侯府的宗妇。   永宁侯府的人,如常对待。   随后姐妹俩就离开了临漪殿,和旁人一样四处观赏游玩。   天清气爽,朗朗乾坤。   薛家姐妹俩一出现在众人面前,忽然间风都止了。   众人议论纷纷。   这才一个多月的功夫而已,人就消瘦得不成样子,颧骨有些突出,从一朵黄水仙,变成了一根黄竹竿。   眼神却还没怎么变,表面看着客气,总有些把人看低了的高傲跋扈。   薛芷语挽着妹妹薛明萱的手,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大家都在看她。   看她的笑话。   她是薛家的嫡女,不会变成一个笑话。   也不能。   自打那日被秦妈妈的人头吓到,她连续做了好多天的噩梦。   薛家到现在还没查出来,事情是谁干的。   但她知道,和一个人脱不了干系。   乌雪昭藏得可真够深,看着出身平凡,背地里勾结了永宁侯府,竟能找人不动声色割人头颅扔到薛家,还不留一点痕迹。   不管永宁侯府背后多护着乌雪昭,她都不会怕的。   两浙是举国税收大省。   薛家掌浙江盐税,在浙江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皇上少不了她们薛家。   即便当不了皇后,明年选妃,六宫佳丽,也必有她薛芷语一席之地。乌雪昭都还没确定入宫,算个什么东西!   她压根不用放在眼里。   薛芷语忽略那些打量的眼神,和薛明萱说:“走,咱们去相马。”   姐妹俩泰然自若去马房相马。   都是御贡的马,西苑养户精心喂养,比薛家养的马要好很多。   薛芷语看中了一匹格吉马,棕色的鬃毛,体型也合适。   这匹马正是乌雪昭起初挑中的马,她走后,马童就将马先栓在了马房里。   茵姐儿看到乌雪昭的马被薛芷语带走,立刻骑马赶了过去。   临漪殿里。   永宁侯老夫人已着人盯着薛芷语,以免她在西苑生事。   不多时。   就有下人急急忙忙过来禀她:“老夫人,夫人,薛姑娘和乌家姑娘在马房里起了争执。”   永宁侯夫人心一沉。   乌家的哪一个姑娘?乌雪昭?   永宁侯老夫人立刻起身,神色凝重道:“出去看看。”   婆媳二人携仆妇一同出去。   乌雪昭已赶回了马房。   她回来得太迟,这边已经起了争执。   茵姐儿说这是她姐姐的马,薛家姐妹俩自然不会让,茵姐儿就说要等陈典署过来作证,薛明萱才不肯等,推了茵姐儿。茵姐儿也同她动了手。   两人双双摔倒,一屁股坐在松软的草地上。   薛芷语为了给妹妹出气,冲茵姐儿扬起了手里的马鞭。   乌雪昭一把将茵姐儿挡在了自己身后。   永宁侯夫人看到马鞭扬起来的时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这一鞭子下去,哪怕只是擦到脸,也得破相。   她恨不得长了一双翅膀立刻飞过去。   永宁侯老夫人目光落到远处,镇定道:“别担心了,准备接圣驾吧。”   圣驾从琼华岛过来,紧随乌雪昭身后。   天空盘旋一只目光冷锐的海东青,扇动翅膀,自极高处俯冲而下,刮下来一阵大风。   在薛芷语手中的马鞭落下之前,一双尖爪,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   一声尖叫之后,马鞭落了地。   风静了。   乌雪昭抱着茵姐儿,才看清那只海东青的眼睛,不知为何,那股冷戾,有些眼熟。   像帝王。   乌雪昭一下子福至心灵。   这……这就是皇上养的宠物?   作者有话说:   补了几百字。 第56章   桓崇郁的海东青死死抓住薛芷语的胳膊, 即便隔着衣袖,也在她胳膊上生生挠出一条血痕。   薛明萱早吓得脸色苍白,双腿灌铅似的, 坐地上起不来了。   乌雪昭紧紧地把茵姐儿护在怀里。   茵姐儿到底胆子大,这种时候还敢从姐姐的胸前冒出一双眼,睁圆了盯着凶狠的海东青, 一瞬不瞬, 眼里隐有兴奋之意——这鸟她没养过, 想养。   薛芷语在马房附近到处逃窜, 惊声尖叫, 竟是一点世家贵女的形象也没有了。   海东青又是极凶猛的鸟类。   即便不认得它的, 眼下看它抓挠薛芷语的样子,也无人敢上前, 只敢远远看着。   离奇的是,这只海东青只抓薛芷语不抓旁人。   像是精准行刑一般。   薛芷语怕被抓花的脸, 抬了手背遮挡,胡乱拍打海东青,手背上也出了几道血痕。   一旁的人也渐渐反应过来, 仆从赶过来帮忙。   海东青松了爪,飞了起来。   乌婉莹也在旁边。   她原是过来找茵姐儿的,哪成想碰到凶兽抓人。   到底没躲过。   海东青起飞后, 落在她脑袋上借力,往高处飞。   爪子一抓, 脑袋上的发髻又都散了。   这死鸟!臭鸟!   她才重新梳过的头发!!!   乌婉莹哇哇乱叫,又怕被抓, 抱头鼠窜, 疯婆子似的。   海东青振翅一飞, 盘旋在天空。   薛芷语整条手臂被抓得血肉模糊。   幸而方才遮得好。   否则她的脸……   想到这里,杀人的心都有了。   薛芷语扶住丫鬟,借力站起来,颤着手指着在天空翱翔的海东青,嘶吼道:“这、这是谁养的!给我射死它!射死它!”   马蹄将将而至。   桓崇郁及时勒马,在泥草味弥散之中,冷声道:“朕的。”   身后跟了一队亲军卫,随身伺候的内侍,还有领了海东青过来的郑喜。   众人大惊。   皇帝来了!   永宁侯府一家子最先过来接驾,跪道:“臣妇参见皇上。”   一旁惊惧交加的年轻女眷、郎君,世家仆妇等,也都反应过来,乌压压地跟着跪了一通。   乌雪昭和茵姐儿,还有头发凌乱的乌婉莹,自然也赶紧跟着跪了下来。   薛芷语还在发怔。   她仰望着马背上的天子,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又迟钝地想起来,皇上说,说海东青是他的!   薛家的丫鬟拉了一把,薛芷语和薛明萱姐妹两人,才跟着众人跪下。   空气中,还有薛芷语胳膊上透出来的血腥味儿。   桓崇郁看着马蹄前,一片跪下去的膝盖,低下去的人头。   目光锁在乌雪昭身上片刻,见她无事,便收回了目光。   冷淡地命令道:“起来。”   “谢皇上。”   永宁侯府的人先起身,其余人才敢跟着起来。   这会儿不比阜光寺里问罪的场景。   一众勋贵家眷,都可以抬头看天子。   待嫁待选的女眷,陆陆续续仰脸打量天子长相。   五官如画,凤眸长眉寡冷,薄唇微抿,相当的俊美,眼眸微睨时,又冷得惊心动魄。   叫人又爱又怕。   海东青从天空中悠然飞下,方才还凶猛嗜血的猛兽,竟然乖乖落在帝王肩上。   温顺极了。   然,帝王不动声色,习以为常。   海东青冲着薛芷语歪了歪脑袋,便去啄自己的羽毛。   仿佛刚才差点抓死人的罪魁祸首,不是它。   一片死寂中。   帝王冷扫薛芷语一眼,不问伤势,而是淡淡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西苑是帝王私苑。   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来。   薛家人全都脸色煞白,噗通一声,又跪下去。   其余人也吓得赶紧低头。   薛芷语忍痛解释道:“回皇上,先帝在时,曾对姑母说,臣女若想来西……”   “驾。”   桓崇郁没听完薛芷语的解释,骑马带着亲军卫走了。   随行人马皆跟上。   等到出西苑门时,桓崇郁才不经意勾唇一笑。   摸了摸肩头,立大功的海东青。   帝王一阵风似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薛芷语的那半截话,被噎在口中,没有说完,如鲠在喉。   然而谁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   先帝的许诺,当今自然不会明着忤逆,但薛家这般恃宠,实在不知趣。   皇帝方才那无言的一巴掌,比海东青挠得还重。   薛芷语还想进宫?   简直是妄想。   秋风凛凛,天子在西苑远去的背影,渐成一幅勾人心魂的画幅。   许多贵女收不回眼神,也收不回芳心。   永宁侯老夫人淡定地同薛芷语道:“既是皇上的爱宠意外伤了姑娘,姑娘快去止血吧!别落下了疤痕。”   薛芷语泪如雨下。   这还能不落疤痕?   且疤痕之外……等待她的,又即将是什么呢?   薛明萱也被吓到。   哭着和薛芷语一起离开。   薛家人一走,宾客们开始议论纷纷。   其中年轻的小娘子,说的最多的,不外乎是:“皇上长得比传言中还俊美!”   之前祈福时离得远,又一直跪着,没能看到天颜。   今日得遇,一见倾心。   汪骊瑛提醒她们:“可别忘了,天子可是已经为女子祈过姻缘的。”   有人笑道:“祈过又怎样,后位未定,皇上只是单纯想祈个好姻缘不成?”   很快有人附和:“就是。皇上即便有了心上人,以后总得雨露均沾吧。”   朱清玥拿着扇子过来,掩唇笑她们:“一个个还没入宫,都把自己当妃嫔了?也不知羞。快别说了!”   小娘子挽着她的手臂,红着脸笑道:“朱姐姐这可是给我们乱戴冠了,我们不过说皇上怎么待妃嫔,又没说我们就是妃嫔。再说了……”   她眼一眨,问道:“朱姐姐你心里难道不是这样想的?”   朱清玥也被她们说得脸红。   不知谁过来挠她的痒。   小娘子们笑闹成一团。   要说不想入宫为妃,那都是骗人。   帝王乃天下至尊,站在权利之巅。   年轻又隽美,还文武双全。   谁不想嫁个如意郎君?   若非心有所属。   再没比嫁给这位更如意的了。   乌雪昭牵着茵姐儿,搀扶乌婉莹回去重新梳妆。   从贵女们身边走过。   朱清玥看见乌雪昭,立刻不和她们笑闹,跟了上去。   汪骊瑛也跟了过来。   乌婉莹梳妆自有丫鬟伺候。   乌雪昭和茵姐儿得知她脸没有受伤,也就松了一口气。   茵姐儿眨着眼,小声冲乌雪昭道:“姐姐,这种鸟可真灵性,想挠谁就挠谁,想挠成什么样就挠成什么样。”   这么凶悍的鸟,倒叫她说成个好物了。   乌雪昭眉心跳了跳,掐断茵姐儿的念头:“你娘绝不准你养这种凶兽。这种凶兽也不是好养的,你一个女孩儿家,万一伤了胳膊、脸,以后还怎么见人?”   茵姐儿摸了摸自己的脸蛋。   她虽长得没有雪昭姐姐好看,却也有几分颜色。   罢了,真要伤了脸还是不划算,爹娘、老夫人也会为她伤心的。   乌婉莹还在屋子里哭。   灵溪过来说:“姑娘,朱姑娘和汪姑娘过来了。”   乌雪昭让灵溪领她们进来。   两人带了些伤药过来,都是今日从家里带来,防着万一的。   汪骊瑛一进临漪殿的倒座房,就忙问乌雪昭:“乌姑娘,薛芷语刚才伤到你没有?”   乌雪昭摇头,面色温和道:“谢汪姑娘关心,我没事。”   汪骊瑛又紧张地问:“方才皇上那只海东青,也没伤到你吧?”   乌雪昭点了点头。   汪骊瑛和朱清玥才同时松了口气。   乌婉莹在里面梳妆,听到外面的对话,抽了抽嘴角。   被海东青抓乱头发的人是她啊!   不是乌雪昭。   朱清玥和汪骊瑛倒也客气着问了乌婉莹要不要紧。   乌婉莹打发丫鬟出来说,不要紧。   心里也舒服了点儿。   风波平定,大家的心也渐渐定下来。   汪骊瑛才后怕地说:“幸好只伤到她一个。”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些,众人静默了片刻。   但也确实是大家心中所暗暗庆幸的。   朱清玥默然摇着扇子。   不禁想起了阜光寺里的事,两次乌雪昭都全身而退,皇帝的海东青,伤人也伤得太巧了些。   她瞧了乌雪昭一眼。   倒没看出个所以然。   乌婉莹重新梳完妆出来,和她们坐在一起闲话。   不多时,朱清玥便起身要走,还悄悄拉了汪骊瑛的袖子。   乌婉莹毕竟是成了婚的妇人,她们没出阁的姑娘,不好同她多待。   乌雪昭和茵姐儿去送她们。   薛芷语也上完药,打算走了。   胳膊上一块好肉都没有,在这里也只能止血,再不回去,别说不留疤……胳膊也别想要了!   出了临漪殿。   正好看到朱清玥与汪骊瑛都围在乌雪昭身边。   之前在永宁侯府里,还没有一个人和乌雪昭搭话,她倒比之前更左右逢源,也更讨喜了!   薛芷语苍白的脸,僵了僵。   她怎么碰到乌雪昭就这么倒霉?连一只畜生都只抓她和乌婉莹,偏偏避过了乌雪昭。乌雪昭哪里来的好运气?   剧痛之下,薛芷语闭了闭眼,想起一个人,她阴暗地笑了笑。   ……别得意。   如果真要入宫为妃,皇帝若立那位为皇后,乌雪昭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薛芷语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速速离开了西苑。   乌雪昭和茵姐儿送走了汪骊瑛、朱清玥。   私底下,茵姐儿悄悄问乌雪昭:“姐姐,那两位姑娘,以后也会入宫为妃的吗?”   乌雪昭愣了一下,垂眸摇头说:“不知道,这是皇上决定的事。”   脑海里,想起皇帝说的那句话。   ——朕是来看你的。   乌雪昭淡声说:“走吧,去用膳了。”   茵姐儿牵着她的手,一同去了。 第57章   西苑一行, 被薛芷语一搅和,也没什么意趣了。   永宁侯老夫人倒还是照常办了骑马赛。   贺家的儿女在马背上的风姿,无人能敌。再有一个汪骊瑛在女儿中的佼佼者, 得了一副好马鞍、一条马鞭。   汪骊瑛不缺和马有关的好东西,要把老夫人赏的马鞍和马鞭都给乌雪昭。   乌雪昭不想要,指着乌家借来的宝马, 说:“多谢汪姑娘一番好心, 我已经有了。”   汪骊瑛扫一眼那马鞍, 耿直道:“你仔细瞧瞧, 老夫人给的马鞍更好!”   乌雪昭微微一笑:“一副就够了。”   汪骊瑛只好不再坚持。   心里直嘀咕。   真是的, 这么好的马鞍、马鞭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   这人怎么生怕占了她一点便宜。   一旁的乌婉莹早黑了脸。   那马鞍是她送的!   虽不如永宁府买的马鞍, 也不是什么次货。   她又暗暗庆幸,幸好乌雪昭没把她送的马鞍拆下来, 换成汪骊瑛的。   不然她多丢脸啊。   太阳西沉,永宁侯府的人打算回府了。   乌雪昭她们自然也不会久留。   乌家的马车和忠勤伯府的马车一同离开西苑。   大街上, 两家马车要分道扬镳的时候,乌婉莹叫车夫停下马车,她走到乌雪昭的马车边, 撩开车帘,不由分说塞进去两个包袱,道:“绿色包袱里的是一些女儿家用的东西, 给你们的。”   乌雪昭和茵姐儿双双望着乌婉莹。   同乘的丫鬟也都不解。   好端端的,送东西干什么?   乌婉莹的手立刻放到旁边蓝色的包袱上, 支支吾吾地道:“……我婆母年前不让我回乌家。这个包袱里是一些滋补的药,麻烦你们帮我送给我娘。”   茵姐儿没开口答应。   蓝氏做的事, 大家心里都有数。   于情于理, 她都不想帮乌婉莹。   乌婉莹红了眼睛, 急道:“算我求求你们,总行了吧!”   大街上。   她这样拦着,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乌雪昭放下帘子前,说:“快回家去吧。”   乌婉莹喜极而泣,说了声谢谢才走。   乌雪昭吩咐车夫:“回去吧。”   车夫驱动马,回乌家。   茵姐儿看着两个包袱,拽了拽乌雪昭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真的要帮姑奶奶送给二婶吗?”   乌雪昭淡声道:“她送的药救不了夫人。”   这药能救的,只有乌婉莹身为养女的愧疚、不忍。   茵姐儿若有所思……也是,蓝氏病在身,更在心。   心病不除,药石无医。   但是,让她亲自去送也是不可能的。   回了乌家,乌雪昭把两个包袱都交给了荆氏。   荆氏收到两个包袱,知道是什么事,心里便了计较。   又笑着说:“今日在西苑玩得怎么样?老夫人院里已经准备摆上一桌,等着你们回来跟她讲西苑的事,连林二夫人也说明日要过来吃茶。”   茵姐儿想到海东青伤人之事,小脸紧绷,笑都笑不出来。   知女莫若母。   要是往常出去玩了回来,茵姐儿哪会是这种表情!   荆氏一下子就看出端倪,收敛了笑容,问乌雪昭:“姑娘,西苑里发生了什么事?”   乌雪昭抿了抿唇。   瞒是瞒不过去的,薛芷语的事,不用明天,也许今晚就传遍京城了。   荆氏一下子就放下包袱,转身走到主位的椅子上坐着,沉着气,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道:“好,你们两个姑娘都不说话,我就拷问丫鬟。”   灵溪、灵月,还有茵姐儿的一双丫鬟,齐齐跪下。   丫鬟里,灵溪年纪最大,也最稳重。   荆氏只问灵溪。   灵溪只能如实说了。   荆氏听到茵姐儿和薛家起争执,额上青筋直跳,狠狠拍了桌子,厉色道:“茵姐儿,是娘太惯着你了!薛家你也敢招惹?瘦死骆驼比马大,薛芷语再怎么受皇上不待见,也轮不到咱们去跟薛家人针锋相对!   “薛家人要你一匹马怎么了?她就是要乌家的马,你也该给她!”   荆氏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   吓得丫鬟和两个姑娘都跪下了,满屋安静。   乌雪昭恳切道:“大伯母息怒,茵姐儿是为了我的马才和人起争执。我也该照看着茵姐儿,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疏忽了。”   荆氏摇摇头,道:“不,不是你的错。谁能永远不疏忽?当爹娘的都有疏忽的时候,何况你一个做姐姐的。指望旁人督促自己的言行举止,治标不治本。茵姐儿也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   乌雪昭心中一凛。   荆氏平心静气地道:“雪昭,你先回去换身衣裳,晚上去给老夫人请安。”   乌雪昭不肯走。   她的确有责任,不可能丢茵姐儿一个人在这儿受罚。   要罚也该两个人一起受罚。   荆氏起身,亲自扶起乌雪昭,语重心长地道:“雪昭,如果我罚你她就能改,大伯母不会对你手软,可我罚你,茵姐儿能改吗?她不能!   好孩子,我罚人意不在罚人,否则我打谁不是打?何苦打你们两个?”   她紧紧地握了握乌雪昭的手,也红了眼圈,说:“听伯母的话,回去吧。”   茵姐儿双手揪着衣角,眼里泪水直打转。   乌雪昭双目刺痛。   荆氏瞪了茵姐儿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养了什么东西!你今天要敢求饶,什么鹦鹉、小狗儿,我全给你送人!”   茵姐儿的眼泪霎时间收回去,脸气得鼓鼓的,道:“我做错了,娘您罚我。”   荆氏着人将乌雪昭送了回去。   关上门教训茵姐儿。   上房里哭声至少持续了半个时辰。   晚上,老夫人那边仍旧照常摆酒。   乌雪昭过去和家中女眷说西苑里的事,她性子平静,说话也温温淡淡的,没什么高低起伏,还是灵月绘声绘色说了太液池、芭蕉林、御贡马的美。   独独茵姐儿不在。   她伤了膝盖、手心,在房里养伤。   入了夜。   乌雪昭喝到薄醉,她没回去,折去看茵姐儿了。   茵姐儿趴在床上,两眼肿得像核桃,双掌肿了寸高。   乌雪昭拉着她的手,眼睛一红。   大伯母下手太狠了。   眼泪倏然间滴落在床铺上。   茵姐儿挤着核桃似的两眼,一笑:“姐姐你别哭,我已经不疼了。”   乌雪昭点点头,擦了擦脸。   茵姐儿打发了丫鬟出去,和乌雪昭两人悄悄夜话。   乌雪昭脱了鞋上去,姐妹俩依偎在一起。   茵姐儿抓着乌雪昭的头发,闻了闻,说:“姐姐,你好香。今晚和我睡吧。”   乌雪昭逗她:“必馨斋的点心香不香?”   茵姐儿轻哼一声:“不香,已经忘记是什么味道了。”又凑到乌雪昭发间闻了闻,静默一会儿,有些委屈地问:“姐姐,再过几年等我像你这么大,是不是就可以随心所欲了?”   乌雪昭轻抚茵姐儿的后背,眸色如水般温润,轻声说:“我也不能随心所欲。”   茵姐儿嘟哝说:“可是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可以去庄子上看荣姨奶奶,你可以管理铺子。我什么都不行,娘都不让我做。”   乌雪昭笑了笑:“我也有很多想做不能做的事,甚至想说都不可以说的话。”   茵姐儿瞪大了眼睛,问道:“姐姐,什么事?什么话?”   乌雪昭垂着眉眼,淡笑不语。   君君臣臣。   尽管帝王已是她枕边人,却更是她的君主,后宫的君主,天下人的君主。   君主面前,并非任何事都能做,任何话都能说。   茵姐儿箍着乌雪昭的脖子,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我知道,哪天马车外的人,就是郑公公!”   今日在西苑见到郑喜,她便彻底记起来他的声音了。   乌雪昭定定地看着茵姐儿,捏她脸颊,道:“这事可不许告诉别人。”   茵姐儿点头,笑眯眯道:“姐姐放心,我嘴最严了。你看今天娘打我,我都没松口把我的宠物送走。”   乌雪昭戳了戳茵姐儿的脑门。   茵姐儿抬眼看着她,忧心忡忡道:“姐姐……不会是郑公公看上了你吧?”她瘪嘴道:“他可是个太监,听说太监不能娶妻。”   乌雪昭忍俊不禁,说:“别胡说。”   茵姐儿陡然间明白过来,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天下间,除了皇帝,还有谁使唤得动郑喜?   难怪那海东青不啄她们姐妹俩,原来真是听了人话啊!   她小声地笑问:“那岂不是有个皇上姐夫?”   乌雪昭脸颊浮起红云,拉上被子,温声含笑:“不早了,睡吧。”   茵姐儿闭上眼,弯着唇角睡了。   今晚美梦一场。   姐姐穿上了凤袍,皇帝姐夫赏她一只海东青,还命御膳房为她连做三百天的膳食,天天不重样。   翌日早晨。   茵姐儿一早醒来,肚子饿得不行,洗漱过了,桌上摆着必馨斋的点心。   丫鬟告诉她:“雪昭姑娘清早起来,打发前院的人去买的。”   茵姐儿趴在床上吃着必馨斋的点心,心里已经惦记上了御膳房的点心。   转眼到了十月间。   天气眨眼间转凉,乌雪昭出门已换上了一身薄薄的棉袄。   去庄子上的路途有些长,丫鬟另给她备了一件披风。   荣姨奶奶做好了腊味儿等乌雪昭。   乌雪昭吃了一些,带了一些走。   荣姨奶奶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嘱咐:“姑娘,下回来,要能听见你的好消息该多好啊!”   乌雪昭笑道:“姨奶奶安心,老夫人说翻过年就为我定下。”   荣姨奶奶双眼发亮:“那快了,快了啊。”   十分欢喜。   乌雪昭坐上回程的马车,顺便去丁掌柜那里把父亲装裱的那幅画给带了回来。   刚带着画到家。   老夫人的丫鬟过来请她过去说话。   乌雪昭去的时候,不光荆氏和其他女眷,大老爷乌旭潮和她父亲乌旭海都在。   她上前去,一一行了礼。   老夫人唤道:“雪昭,坐过来。”   乌雪昭坐了过去。   荆氏笑道:“两件喜事。”   听说有喜,乌雪昭脸色也沾上了些浅浅的笑意,问道:“什么喜事?”   荆氏和丈夫乌旭潮坐同一张小桌的左右两侧。   夫妻俩手边的小桌上,放着几封信。   荆氏举起信,笑道:“你万七表哥明日就要回家了,家里也打发了人明日去码头接。”   万家七郎君,万锦元。   也就是乌老夫人打算给乌雪昭说亲的郎君。   这事虽未在家里明白说过,但荆氏知道,乌旭潮也就知道了,乌旭海也听老夫人提起过,他没什么意见。   一时间,家里人都笑吟吟地瞧着乌雪昭。   不知情的人,也都知情了。   乌老夫人怕乌雪昭羞,也怕事情过早说开了不好,赶紧冲荆氏道:“还有一封信,拿给雪昭看看。”   丫鬟将荆氏手里的信递给乌雪昭。   乌雪昭读完,果然淡淡笑了笑。   荆氏亦高兴道:“你小舅舅出京这么多年,总算要调任回来了!你的表弟,如今也有十一二岁了吧!”   乌雪昭点头:“足十一岁了。”   乌雪昭又问乌旭海:“父亲已经看过了?”   乌旭海点头:“我最先看的。”家书一送到乌家,前院的人就送到他那里了。   乌旭潮喝了半盏茶,忽道:“赵祭酒的儿子赵知府也调任回京了。”   赵家是乌雪昭姨母的夫家,赵知府就是乌雪昭的姨父。   屋子里的气氛有一丝丝的怪异。   众人又扫了乌雪昭一眼。   乌雪昭神色自若。   这一批人员调动动作不小,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家里人情往来的事不少。   乌旭潮本来就是过来叮嘱此事,该提的都提了,他也不凑在女眷堆里了,只道:“母亲,儿子告退。”   乌旭海更不愿意留在后院,也跟着退了。   两个老爷退了,乌老夫人便打发了其他女眷,只留了荆氏和孙媳妇一起商议家中庶务。   乌雪昭悄悄地退了,去探望茵姐儿。   茵姐儿的伤早就好了,挨了那一顿,倒是老实不少,人前变得话少,不怎么和人辩白了。   不过本性难移。   她现在天天除了练女红,就是追狗、追着鹦鹉玩儿。   乌雪昭过去的时候,茵姐儿正给小狗讲道理,告诉小狗不能用爪子抓人,只能抓球,小狗吐着舌头,像是学人在点头。茵姐儿搓了搓它的脸,说:“你可真聪明,大难不死的狗就是聪明。”   灵月闻言一笑。   这都什么有的没的。   乌雪昭才进茵姐儿的院子。   茵姐儿也抱了狗,朝她走过来。   二门上来了人,说乌婉莹来了。   乌婉莹带着消息来的,人没进来,声音先传了进来:“雪昭姐姐,你的舅舅、姨母、表姐都要到京了,江家过几日就要办一场洗尘宴。帖子也下到了忠勤伯府,到时候我们两家一同去吧。”   作者有话说:   没啥反派了,就是一个给男女主契机的日常线。 第58章 (一更)   乌婉莹走进院子。   茵姐儿抱着狗走过来, 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你婆母又许你回乌家了?”   乌婉莹撇了撇嘴角,道:“江家、赵家调任回京这么大的喜事,自然是要许我回娘家来的。”   赵家赵知府正四品, 虽地方官的品级与京官不可相比,调任回京必然会降级,但赵家还有个祭酒老爷当家, 皇帝怎么也不会亏待赵家吧!   最差也是个正五品的京官。   江家也已经有确切的消息, 平级调动。   从四品京官。   这两家放在京中, 也能叫得上名号。   忠勤伯府手中无实权, 文官又向来地位高于武官, 陈家哪有不结交的道理?   就是乌婉莹不想回来, 陈家还得催着她回来呢。   当然乌婉莹自己也十分想回来。   她想亲自通知乌雪昭赵家的表姐赵诗斓要回来了。   从小到家,乌雪昭处处压人一头。   现在也终于有人能压她一头了。   这个人就是赵诗斓。   国子监赵祭酒的嫡孙女, 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不止如此,她还容貌绝色,品性还极佳, 是人人称赞的温柔端庄、活泼讨喜之人。   性子才不像乌雪昭这样子沉闷。   乌婉莹从来没见过乌雪昭不甘、妒忌的样子。   假如乌雪昭也会嫉妒,一定是因为赵诗斓。   她可不得亲自过来转告赵诗斓回京的好消息。   乌雪昭回了乌婉莹一句:“如何赴宴,有大伯母安排, 你若想和乌家一块儿去,去跟大伯母说。”   茵姐儿抱着狗, 道:“姑奶奶,你自便吧, 我要去给狗梳毛了。”   乌雪昭也回了蘅芜苑。   乌婉莹看着瞬间空空的院子, 心里犯堵。   很快她便心情好了起来。   江家宴席, 不过几日功夫,等乌雪昭见到赵诗斓,还能无趣么。   乌婉莹提着裙子出去,自然也悄悄地到蓝氏院里看了一趟。   但她并未进上房。   只在院子问服侍的丫鬟婆子,蓝氏近况。   婆子收了银子,笑呵呵地说:“姑奶奶放心,我们伺候的都很好。夫人过得也很好,一日三餐、用药,都正常,一顿没落下。精神也越发好了,估摸着到了冬至,夫人的气色也就都能好起来。”   乌婉莹唇角扬起,道:“是吗。”   这样就太好了。   既然母亲一切都好,看来她不常常过来是对的。   乌婉莹本打算走。   到底放心不下,悄悄走到窗前,躲在窗边,戳了个洞,透过纸糊的窗户窥探里面的蓝氏。   蓝氏正躺在床上休息,脸色如纸。   怀里抱着她托乌雪昭送来的包袱。   乌婉莹心一沉,这叫养得很好!   她一扭头,瞪着伺候的婆子。   走上前去,本想抽一个耳光,想到母亲还要依赖这婆子伺候,笑了笑,褪下手上的一只金镯,道:“好好照顾我母亲,下回我来的时候,如果她比现在好,少不了你的好。”   婆子接了手镯,讪讪笑道:“好,好,姑奶奶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夫人。”心里有些发憷,还是嘴硬道:“二夫人真的比之前好了很多,还一直抱着那个包袱不肯松手,可有劲儿了。”   怎么抢都抢不过来。   乌婉莹没说话,冷着脸走了。   她心里很是难过。   但她也知道,乌家已经够优待母亲了……如果不是看在她的份上,只怕都不会派伺候的人过去,由得她母亲自生自灭了。   回想起蓝氏的眉宇,还算平静。   乌婉莹稍稍安心。   且再等一等,等她有了身孕,找老夫人再求个恩典,容好大夫过来看一看她母亲。或许母亲也会因为她有了孩子放宽心,心病好了,身体自然就跟着好了。   只是想到丈夫陈炜峰。   乌婉莹又觉得头疼……要是有的选,她才不想主动找他。   -   万家表哥万锦元归京。   乌家派了人过去接船,人平安到了之后,万家派人过来报了平安信。   乌老夫人听说一切都好,念了声“阿弥陀佛”。   万家下人道:“老夫人,我家老夫人说,明儿个叫七郎过来拜见您,给您请安。”   乌老夫人笑应:“好好好,只管叫他来。”   荆氏也笑着说:“我们都在家里等七郎。”   万锦元中了秀才,本身就是大喜事,万家一定要摆酒的。   即便不来拜见,两家也见得上面。   特地郑重其事跑来一趟,其实是为着什么,彼此心知肚明。   乌老夫人打发了万家的人,跟荆氏说:“准备一套文房四宝给锦元。”   荆氏笑道:“早备着了。”   乌老夫人又道:“你去叮嘱雪昭一声,明日过来请安,好好打扮打扮。”又面容含笑道:“许久未见,都不知道七郎长成什么样子了。”   荆氏回忆起万锦元的模样,道:“七郎是万家最俊俏的一个,咱们家的郎君都比不上他,如今个子肯定也高了,只怕更出挑了。”   乌老夫人颔首道:“就是性子闷了点儿。”   记忆里,万家七郎不怎么爱在长辈面前说话,却不知私下是什么样子。听说他房中干净,想来私下也是很静的一个人。   荆氏也担心道:“独独这一点儿,和雪昭倒不相和。”   两个闷葫芦在一块儿,有个什么误会都说不清。   乌老夫人笑容淡淡:“能相敬如宾就够了。”   荆氏心说,怎么不是呢。   能跟丈夫过得和和气气,已经就是万里挑一的幸福婚姻了。   在乌家人的期盼中,万锦元来了。   乌雪昭正好过来给老夫人请安,走进来见了男客,有些吓到。   过去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   乌老夫人打量了乌雪昭一眼,见她根本没打扮,很素净的一身。   她但笑不语,拉着乌雪昭到自己身边,道:“过来见一见,这是你七表哥。你们有些日子没见,可别不认识了!”   万锦元起身,非礼勿视,眼睛没去看乌雪昭,冲她作揖,声音温温淡淡:“表妹。”   乌雪昭见了礼,便退去一边。   万锦元仍旧回自己母亲身边坐着。   长辈们说话,两个小辈就坐在一侧,凝神听着。   乌雪昭自不会去看万锦元。   而万锦元,从头到尾也没看过乌雪昭一眼。   尽管他知道,这是家族之中,最漂亮的表妹。   说了有一会子话,万家的人也该回去了。   乌老夫人让乌雪昭和荆氏一起送客。   到了二门上,乌雪昭也就不能再出去了。   两家人在二门上道别。   乌雪昭万家长辈和万锦元行礼。   万锦元还了一礼。   两人这才面对面,相视一眼。   万锦元身上书卷气很浓,双目温润坚定,微微一笑,很有君子之风。   丝毫不冒犯人。   乌雪昭沉静内敛,眉目温和,比起淑女,她更像个画卷上的女子,温柔中有些疏离感。   两家相别。   荆氏挽着乌雪昭,笑着道:“你万家表哥长得真不错,小时候没看出来,他竟是万家最有出息的一个。”   乌雪昭淡淡一笑。   荆氏送乌雪昭回了蘅芜苑,又回了老夫人院子里。   老夫人问荆氏:“你觉得锦元的母亲怎么想?”   万老夫人虽中意乌雪昭,到底乌雪昭身子于生育有碍,只怕万锦元父母亲不肯接受。   若乌雪昭嫁过去要受婆婆磋磨,那也不是门好婚事。   荆氏摇头,皱着眉道:“不好说。她瞧着像是还不知道雪昭身子的事……”   乌老夫人心里有些忐忑。   如果她妹妹是打算先斩后奏,把乌雪昭娶了过去再告诉万锦元父母实情,那可不好。   她道:“改日去万家赴宴时,我亲自去问问。”目光一转,叮咛道:“事情没定,别出去宣扬,生得坏了雪昭名声。”   荆氏立刻点头道:“儿媳省得。”   她也会管束好自家人,不叫消息传出去。   乌老夫人又问:“你昨日有没有让雪昭打扮一下再过来?”   荆氏叹气道:“我说了。”   婆媳双双叹气。   这孩子,怎么性子这样淡泊,终身大事一点儿也不上心。都该怀春的年纪了,眼里难道看不上眼任何一个郎君?   -   京中近来颇为热闹。   炙手可热的酒楼天天满座。   江家发家晚,在京中没买到好宅子,如今住的宅子,虽离皇宫近,却没有园子,只足够自家人住。   乌雪昭的小舅舅江润宁携家小搬回来,江家越发拥挤。   一个吉日里,江家包下蓼园一天,承办宴席。   宾客陆续赴宴。   乌家的马车,和忠勤伯府的马车同去,乌婉莹与郭氏同来赴约。   接着,赵家、朱家的马车也陆续到了。   乌雪昭先去拜见了主家。   江家一共两房。   乌雪昭的大舅舅一家一直在京中,小舅一家才回京,她前些日也私下去拜见过一趟了。   宾客迎来送往,江家女眷分身乏术,这会儿过去拜见,说不上什么话,一些客气的场面话罢了,乌家、忠勤伯府便先落了座。   乌婉莹坐下后,见左右都没有什么年轻女眷,让丫鬟去打听才知道,蓼园风景优美,大家也不爱在长辈面前拘束着,都游园去了。   她走到乌雪昭身边,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道:“出去逛逛吧。”   乌雪昭没立刻答应。   乌婉莹掩着唇说:“你愿意坐这儿被大家一直打量啊?”   乌雪昭扫视一眼,似有若无的眼神,全落在她身上。   大抵与她近些时身上发生的事有关。   她起身,和乌婉莹一起去了院子里。   乌婉莹倒没说错。   赴宴女眷,赵诗斓还没来,大家最关注的,便是连永宁侯老夫人和太妃都青眼的乌雪昭。   乌雪昭在园子里远远地看到了朱清玥。   乌婉莹自有她的熟人。   姐妹俩分开各找各的朋友。   乌雪昭过去同朱清玥打招呼。   朱清玥也眼尖,站在凉亭里冲她招手,笑道:“雪昭,快过来,这里有棋盘。”   乌雪昭笑着过去。   亭外正好下起雨。   这儿本是个僻静处,除了她俩没有旁人。   两人正好坐下分棋,草草下了一局。   万锦元今日也过来赴宴,怀抱着一幅画卷,撑着伞,从游廊下走过,一抬眼,瞥见了两个姑娘。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把男主放出来,不过会晚点哦!   节日快乐! 第59章 (二更)   万锦元没想到送画途中, 会意外碰到两个姑娘,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表妹。   本想避开,却见她们两个人想从凉亭离开, 却没有伞。   略一忖量,他将画靠在游廊墙边,撑伞走过去。   万锦元隔着一段距离, 欠身道:“表妹。”   乌雪昭和朱清玥双双看向万锦元。   朱清玥看到外男, 先是吓了一跳, 打量对方一眼, 竟是个俊美书生, 眉目温润如云, 脸颊微红。   乌雪昭小声解释了一下万锦元的身份。   朱清玥点了点头,表示她知道了。   万锦元这才道:“伞给你们。”   正收了伞, 要递过去。   脚下踩着的石砖从中间开始断裂,陷入泥里, 变成了一个小水洼。   他倒没事,男人步子大,跳一跳也就过去了, 可两个小娘子却过不去,除非弄脏了鞋子和衣裙。   秋雨急促,也差不多要开席了。   乌雪昭和朱清玥一时进退两难。   万锦元收了伞, 交到乌雪昭手中,在水洼中蹲下来, 双手交握,掌心向上, 让她们踩着他的手过去。   乌雪昭担忧道:“表哥, 你的衣服……”   万锦元道:“不妨事。”温和一笑:“若表妹再犹豫, 恐怕鞋子也要湿了。”   乌雪昭撑着伞,先踩了过去,在那头接朱清玥。   万锦元依旧目不斜视。   朱清玥踩上他的掌心,轻跃过去,和乌雪昭一起躲在伞下,回头看万锦元。   万锦元头发被雨水沾湿。   他轻拭额头,闲步走到廊下,拧了拧衣摆上的水。   乌雪昭和朱清玥也到了廊下,朝他道谢。   万锦元笑容温润:“你快去吧。我等雨停了再走。”   不远处,丫鬟撑伞过来接了。   乌雪昭把伞还回去,说:“表哥,丫鬟来了,伞还给你。”   万锦元接了伞,退开一步。   临走前,朱清玥又冲万锦元福了福身子,道谢。   万锦元轻应一声,拿起画卷,不回头地撑伞走了。   朱清玥回望一眼。   和乌雪昭一起回了宴席厅里。   赵诗斓已到了。   一身淡红长裙,端庄大气,笑容温柔,说话时语气稳重又活泼,举手投足,全是大家闺秀的风姿。   却又毫无傲然与凌人气势。   是谁都不会讨厌的姑娘。   和从前她在京时一样,左右逢源,人人夸耀。   落了座。   宾客们私底下少不得拿乌雪昭和赵诗斓做比较。   乌雪昭两耳不闻。   乌婉莹倒听得津津有味,除了外貌的比较,她还听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人群里的赵诗斓,也找了乌雪昭许久。   听闻乌雪昭来了,目光在乌雪昭身上落了好一会儿,但乌雪昭并未看她,也没过来同赵家女眷见礼。   她这个表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内敛安静。   赵诗斓收回视线,继续同邻座小娘子们说说笑笑。   宴席散后。   乌雪昭和荆氏一同回家。   赵诗斓跟过来,让人从马车上搬了些到乌家的马车上。   她跟荆氏请了安,又走到乌雪昭面前,笑道:“表妹,许久不见。”   乌雪昭闻声,淡淡回礼:“表姐。”   荆氏看着那些搬上乌家马车的东西,淡笑说:“赵姑娘客气了。”   赵诗斓微笑道:“家里这几日忙乱,还没来得及给乌老夫人和您请安,一点薄礼,不要嫌弃。”   伸手不打笑脸人。   荆氏也不好拂了一个姑娘家的面子,道过谢,还给了赵诗斓一只镯子当这次的见面礼。   赵诗斓收了镯子,笑容真诚地道了谢。   荆氏道:“站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日后有功夫,再跟姑娘闲叙几句。”   赵诗斓颔首笑道:“伯母要是不嫌弃,过几日我可就要去家中叨扰了。”   荆氏笑着说了些客套话。   两家人各自上了马车。   赵家马车先走。   赵诗斓的丫鬟不解道:“姑娘,表姑娘都不搭理您,也没来咱们家里拜见过老爷夫人,您何必还要送她们家礼物。”   赵诗斓脸上含笑,柔声道:“雪昭从小就是这个性子,有什么好计较的?”又敛起笑容,目光复杂地道:“她不来我们家,也是人之常情……”   又想到乌雪昭的继母“称病”一事,她心里越发担忧。   乌家老夫人轻易不罚人。   这回肯下狠手治蓝氏,看来京中种种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雪昭表妹这段日子,只怕吃了不少苦头。   -   乌婉莹钻进了乌雪昭的马车。   乌雪昭瞧了她一眼。   乌婉莹让车夫照常赶路,坐在乌雪昭身边劝道:“你姨母不怎么样,但你表姐这个人还不错呀。”   乌雪昭定定地看着乌婉莹。   轻轻眨着眼。   乌婉莹最怕乌雪昭这样看人了……明明也没什么眼神,就是看得人心里发虚。   她道:“我说的也是实话。”   乌雪昭转开眸。   没理会乌婉莹。   乌婉莹正色道:“我跟你说个正经事,方才我听人说宫里传出消息来——保真,皇上要立后的人选大致定下了,你想不想知道?”   乌雪昭眼睫轻动,淡声道:“说吧。”   双手拢在袖子里,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乌婉莹道:“皇上的意思是,要立一位家世不过于显赫,但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端庄大度的皇后,人选已有三人,其中两人你都认识。   一个是朱清玥,她祖父曾是帝师,出了名的清流人家,她的教养你我都是见识过的。   另一个……”   “就是你的表姐赵诗斓。”   说完,乌婉莹侧眸看向乌雪昭。   乌雪昭脸色毫无波澜,与往常无异。   乌婉莹盯着乌雪昭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到丁点不甘和嫉妒之色。   真是奇了。   这都不在乎?   她的心是一潭死水浇筑的吗?   她又不说话。   真无趣。   乌婉莹扯了扯嘴角。   又觉得自己真是幼稚……拿别人来气乌雪昭,还没气到。   临到要下马车,乌婉莹才忍不住道:“雪昭姐姐,我知道你不在乎荣华富贵,更不在乎旁人的事,但人活一世,没有谁能逃开这些东西,赵诗斓她并没得罪过你。她若真成皇后,又诚心照顾你,不如你好好做她表妹,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   “下去。”   乌雪昭撩开了车帘,目光微凉。   乌婉莹:“……”   怎么她一说真心话,反而变了脸。   乌婉莹下了马车,有些纳闷,乌雪昭连她都能忍,难道还忍不了赵诗斓?   她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乌雪昭也不是全然不在乎啊。   乌雪昭乘马车,顺路去了一趟丁掌柜那儿。   让丁掌柜帮忙送一封信出去。   乾清宫。   桓崇郁喝茶休息双目的功夫,问郑喜:“她最近怎么样?”   这些时忙得分身乏术。   倒没出过宫了。   郑喜如数家珍地道:“……姑娘这个月去了一趟乌家庄子。她舅舅、姨父都调任回京,今天去‘蓼园’赴江家宴席。”   桓崇郁凝神听着。   搁下茶杯,倚在椅上,阖眸摸了摸玉扳指,淡声问道:“她平常不是不去江家?”   也没跟他提过江家。   反而跟他提过荣姨奶奶。   这个郑喜也知道。   他语含怜惜地说:“姑娘的生母不是江家亲生女儿。江家从前丢了个女儿,就收养了姑娘的母亲,后来丢的女儿又找了回来,奴婢想,养的到底不如亲生的。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姑娘和江家的关系淡。”   但两家毕竟是姻亲关系,这种重要场合,该去还是得去。   桓崇郁睁开眼眸,目光幽然。   这么说来,她岂不算是没有外祖家?   盛福递了一封信进来,禀道:“皇上,乌姑娘叫人送来的。”   桓崇郁翘着唇角,双眸似点了漆,道:“拿过来。”   郑喜接了信,要拆开了再递过去。   桓崇郁直接拿来自己亲手拆,读完笑意越浓,轻笑道:“她想见朕。”   郑喜笑道:“看来姑娘这是想您了。”   这话桓崇郁十分受用。   朝堂政务在他眉宇间搅弄出来的倦色与戾色都少了几分。 第60章 (二更)   桓崇郁也想见乌雪昭。   只是这些时忙得不得空闲, 但她都来信了……少有的这般主动,怎么忍心拂逆她的心意。   桓崇郁吩咐郑喜:“无论如何,想法子给朕腾出一天的功夫。”   郑喜道:“……是。”   心下为难, 这关头忙得睡觉的时辰都不足,还要再挤出一整日的功夫,只怕要睡得更少。   郑喜琢磨了好长时间, 事情东挪西挪, 才在几日后, 为桓崇郁挤出了一天的功夫。   这头有了准信, 便立刻去了一封信到丁掌柜手里。   丁掌柜立刻送给了乌雪昭。   乌雪昭关上门读信。   是天子的亲笔, 与上次送她琥珀珠时的来信, 一模一样的字迹。   除了写下日子,还问她近来如何。   乌雪昭没打算回信。   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将天子写的信烧了,以免留下痕迹。   纸张燃烧, 留有余味。   灵月进屋来,闻到味道,说:“姑娘这是烧什么了?”   乌雪昭低头翻看一本手札, 道:“烧了些旧纸。”   灵月抬了一盆水进来,放到架子上。   走到乌雪昭身边,见她正在读江氏留下来的手札, 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道:“姑娘怎么又看起这些来了?”   乌雪昭翻动陈旧的书页, 温声说:“今夏就没晒过,怕发霉了。”   灵月悄声退了出去, 告诉灵溪这事。   灵溪正在督着小丫头们干活儿, 听说乌雪昭翻看江氏手札, 和灵月一起到廊下去小声说话:“夫人忌日快要到了,姑娘肯定是想起夫人了。”   灵月跟灵溪说:“你好好告诉小丫头片子们,少在姑娘面前提不该提的话。”   这些日子,她家姑娘身上就没怎么太平过。   又逢江氏忌日,可得好好管束还没开脸的小丫鬟。   灵溪心里有数。   晨起训话的时候,已特地叮嘱过了。   乌雪昭手中的手札,是母亲留给她的为人处世之道,字里行间里透露着母亲的性格,和母亲对一个女儿的温柔。   从前读这本手札时,欢喜大于悲伤。   今日亦是。   这手札她都翻了不知多少遍,修修补补过好多次,里面生母写下的东西,她早就烂熟于心。   所以她今日并没怎么认真看手札,只是习惯性拿出来翻翻罢了。   丫鬟在廊下的小声嘀咕,她也就全都听到了。   乌雪昭淡淡一笑。   她并没有那么伤心和忌讳母亲的死,毕竟,生母江氏都离去那么多年,那时她年纪也小,记得的事情很少,连江氏的模样,她都是看画像才清楚地记住全貌。   只是母亲忌日将至,的确还是有几分思念。   乌雪昭合上手札,准备将手札收起来。   一张纸从手札里掉落出来,正是天子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她弯腰拾起,重新夹在手札,一起放进箱笼里。   翌日,朱清玥过来拜访乌雪昭。   乌雪昭邀她到院子里一起下棋,用的正是朱清玥之前送的那副棋盘。   灵月热情地上茶,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意。   她消息灵通,也听人说了,朱家姑娘,极有可能是未来皇后。她家姑娘要是能提前跟未来皇后交好,再好不过了。   灵月奉茶给朱清玥,冲她笑了笑。   朱清玥瞧着灵月,朝乌雪昭夸赞:“你这丫鬟长得很标志,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   灵月福身道:“谢姑娘谬赞。”   朱清玥听她说话的语调,又笑着说:“你还读书认得字?”   灵月回话:“跟着姑娘学过些皮毛。”   朱清玥笑了笑,等灵月退下后,她跟乌雪昭夸道:“你这丫鬟机灵又活泼,跟你性子相去甚远。倒也有趣。”   乌雪昭淡笑一下,落下一枚黑子。   灵月也不是对谁都这般热络。   朱清玥也跟着落了一枚白子。   灵溪见两人在下棋,还是小声地禀了:“姑娘,万家来人了,老夫人唤姑娘过去。”   朱清玥十分体贴地道:“你先去吧。”   已经放下了棋子。   乌雪昭只好先去了,留了灵月伺候茶水。   朱清玥喊灵月进来,问道:“万家是你们家什么亲戚?”   灵月笑道:“万家老夫人是我们家老夫人的胞妹,江家在‘蓼园’宴客,也请了万家,朱姑娘也许还见过万家女眷呢。”   朱清玥顿时回忆起那个男子。   乌雪昭唤他表哥。   原来是万家的郎君。   没一会儿,乌雪昭就回来了。   朱清玥笑问她:“有要紧事吗?”   乌雪昭摇摇头,说:“家里要宴客。”又问朱清玥:“就在几日后,朱姑娘可赏脸?”   朱清玥一笑:“你都请了,我还能不赏脸。”   两人继续下棋。   屋子里十分安静。   作者有话说:   过节有点忙,来不及更太多了。   文案的情节就在最近了,是要写到了,作者正在酝酿怎么写得饱满,我自己也有点紧张,给我点时间_(:з」∠)_ 第61章   乌家办了一场宴席, 宴请亲朋好友过府吃酒。   万家人来得勤,前两日才来,这日又早早地过来了, 不光万老夫人,万锦元和他的母亲万四夫人也一同过来。   乌老夫人在暖阁里见的他们,依旧叫了乌雪昭过来作陪。   乌雪昭坐在两位老夫人身边的中间, 被两位长辈拥着。   万四夫人和万锦元母子就坐在下手的椅子上, 万四夫人笑吟吟地夸赞乌雪昭貌美乖巧, 乌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万锦元还是那副规矩模样, 眉目温柔, 淡淡含笑, 非礼不视。   趁着长辈说话兴致淡下来的功夫。   乌雪昭说院里还有客在等她,告了退。   乌老夫人知道乌雪昭近日与朱清玥走得近, 许她去了。   没一会儿工夫,万锦元也告退, 准备去前院。   他毕竟是男客,老在后院待着不便。   万老夫人顺手就把万四夫人一起打发了,想和乌老夫人趁机说些私话。   万四夫人巴不得离开, 和儿子一起走了。   母子俩出去之后,走了一段路,见左右无人, 万四夫人面上含笑,问万锦元:“自打你回京, 也来乌家见你雪昭表妹好几次了,你觉得雪昭姑娘怎么样?”   万锦元脑子里正在想昨晚写的一篇文章。   迟了片刻才回话, 微笑道:“母亲很喜欢雪昭表妹?”   万四夫人笑说:“雪昭姑娘长得好看, 品性也好, 我怎么不喜欢?”   万锦元笑而不语。   难得有个姑娘,既是祖母喜欢,又是母亲喜欢的。   他便笑道:“雪昭表妹很好,知书达理。”   万四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脸上笑意不减。   她夸乌雪昭的话都是诚心的。   她是真的很喜欢乌雪昭。   母子俩,一个要去前院,一个要去宴客厅。   走了没一会儿,就分道扬镳。   朱清玥从夹道里出来,看着他们母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都说乌雪昭是贺太妃挑中的人,乌家怎么还有意与万家结亲?   除非,乌家不想让乌雪昭家入宫。   后宫的确不是什么安宁地方,乌家长辈果真善待女孩儿。   朱清玥垂眉思索。   她是没这个福分了。   “朱姑娘,你怎么站在这里?”   乌雪昭带着丫鬟走过来。   朱清玥回过神,转身,笑容柔和:“坐得闷了,出来走走。走吧,回你院子下棋去。”   乌雪昭点了点头。   凉风起,晚桂的香气飘进内宅,甬道上零落些许青黄的秋叶。   朱清玥挽着乌雪昭的胳膊,笑道:“雪昭,你可真是好福气。   乌雪昭看去一眼,淡笑道:“你也有你的福气。”   朱清玥轻叹一口气。   她有什么福气?   两人回了蘅芜苑,关上门下棋。   朱清玥有些心不在焉。   乌雪昭问她:“你有心事?”   朱清玥捡了一枚棋子,捏在手里,并不落下,而是随意地把玩着,忽定眸问道:“雪昭,你愿意进宫吗?”   乌雪昭眼睫低垂,认认真真收起棋子,说:“你在担心入宫的事?”   朱清玥点头,又想到外面的流言,不禁问乌雪昭:“你不会也信了外面流传的消息吧?”   说她是皇后人选之一。   乌雪昭微抿唇角,轻声问道:“不是真消息?”   连她亦觉得朱清玥端庄大气,度量不凡。   皇室属意,也是意料之中。   朱清玥忍俊不禁地道:“圣旨又没下来,难道不是谣传?”   虽没下圣旨,但也不是空穴来风。   乌雪昭觉得,还是有几分真。   朱清玥分析道:“皇上哪会定下那么多要求,他想封谁,明年不就直接封了。若说是太妃、太后的意思,我倒有几分信。”   这倒是真的。   天子真要立后封妃,不过一道旨意的事。   乌雪昭浅笑说:“朱姑娘很会看人。”   朱清玥摇头一笑。   她拉着乌雪昭的手,问:“你呢?想入宫吗?”   乌雪昭凝视着朱清玥,想了想,温声道:“入宫和嫁人,都差不多。入宫也没什么不好。”   朱清玥有些意外。   她还以为,是因为乌雪昭自己很不想入宫,乌家才给她另说亲事。   竟不是的?   想到两人处境、心境。   朱清玥有些怅然。   灵溪过来提醒二人去宴客厅入席。   两人携手过去。   -   乌老夫人和万老夫人还在暖阁里说话。   “锦元母亲还不知道雪昭身体的事?”   乌老夫人眉头皱得厉害。   万老夫人无奈地说:“她什么性子你也知道,要是一早知道,恐怕有的闹,先让雪昭过了门再说。你放心,有我在一天,雪昭就没有委屈受。日子长了,等她们有了感情,再慢慢地说。”   乌老夫人觉得不妥。   这不是骗婚么。   万老夫人保证道:“这孩子我是真喜欢。锦元母亲这几天也一直跟我夸雪昭,姐姐,你就先听我的道理,不会错的。”   乌老夫人有些头疼。   锦元母亲当然喜欢雪昭了,雪昭现在得永宁侯府喜爱,又结交了许多家世高于乌家的贵女,舅舅也升迁回京,哪怕不入宫,配万家郎君绰绰有余。   前提是,锦元母亲知情。   否则真的嫁过去,乌雪昭一旦变成人家媳妇可就不一样了……凭她是公主,也要受挑剔。再叫锦元母亲捏着点儿把柄,以后日子可不好过。   乌老夫人也不好把话立刻说死了,万一锦元母亲也同意呢?   她只是道:“依我看,这事你还是和锦元母亲说清楚。”   万老夫人依然坚持先不说。   姐俩谁也不能说服谁。   眼见宴席要开了,且先搁下这事,去了宴客厅。   -   乌家宴席结束,客人都散了时,已经夕阳落山。   乌雪昭嫌身上沾了酒气,回院子去洗漱。   前脚才洗漱完,灵月就过来说:“姑娘,永宁侯府的马车来接您了。”   乌雪昭还披散着头发。   定的是明日,怎么今日就过来接她了?   从镜里看了灵月一眼,淡声吩咐:“过来帮我梳头。”   灵月给乌雪昭梳了个简单的发髻,还说:“姑娘还挺高兴去永宁侯府呀。”   梳好头发。   乌雪昭戴上帷帽出了门。   乌家外面停的,自然不是什么永宁侯府的马车,是宫里派来的马车。   马车将她送到十王府里。   一进去,屋子里的陈设全都没有变,但屋子里没有人。   乌雪昭坐到罗汉床上等。   听到一阵脚步声,还没抬头,已经先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是他身上独有的香。   乌雪昭刚要起身。   桓崇郁挑帘子进来,双眸凝在她脸上,走过去,抬起她下巴,揉了揉她脸颊,嗓音淡却温和:“怎么瘦了?”   桓崇郁摁了一下乌雪昭的肩膀,不叫她起来行礼。   掀了衣摆,坐到她身边,又问:“这些时吃得不好?”   乌雪昭叹气:“回京的亲戚多,家里宴席也多,就是吃得太好了。”   今日也吃了不少,这会子晚膳一点没用,丁点都不饿。   桓崇郁忍不住抱了抱她说:“那朕怎么觉得你瘦了?”   轻抿薄唇,含着淡笑。   见到她,总是莫名高兴。   乌雪昭轻声辩驳道:“皇上,臣女一点都没瘦。真的。”   桓崇郁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把她继续抱在怀里。   乌雪昭歪在他胸前,闻到香味儿越浓。   她轻轻一嗅。   发觉自己已经可以凭味道认出他来。   桓崇郁低眉,仔细端详她的脸,终于觉着……好像是没瘦。   “这些日子,想朕了?”   他收紧手臂,将她抱得紧了些,也看她看得更入迷了些。   乌雪昭在他怀中,喘气声大了些。   她没说想他。   望着他的眼眸,眨着眼,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话。   郑喜在帘外,小心翼翼地喊道:“……皇上。”   一般这个时候,他不会过来打扰桓崇郁。   桓崇郁闻声,虽没动,抱着乌雪昭的手臂却松了松。   乌雪昭按下腹中言语,道:“皇上,您先去吧。”   政务要紧。   桓崇郁闭眸,略抱了她一会儿,才放开手,喊郑喜:“进来。”   郑喜进来伺候桓崇郁穿靴。   桓崇郁抚了抚乌雪昭的脑袋,说:“等一等朕。”   转身出去。   郑喜也跟了过去。   乌雪昭坐在房中,斟茶喝。   今天白天有些乏累,中间又没休息过,洗漱之后,坐在舒适的地方,有些困乏了。   她靠着迎枕,胳膊撑在小几上,托腮打瞌睡。   原没想睡觉。   迎枕里决明子的香气一点点溢出来,有些催人眠,风从窗缝吹进来,烛火晃动,屋子里忽明忽暗,眼前光影也或浅或深。   眼皮子越发合得紧。   乌雪昭小憩了一会儿,脑袋缓缓地靠到了墙上,呼吸均匀。   胳膊一软,脑袋跌了下来。   忽地惊醒。   一睁眼,不知过了多久,皇帝还没过来。   乌雪昭打了个哈切,眼前雾蒙蒙一片。   也再睡不着了,但人还有些乏。   屋子里无人伺候。   她趴在桌上,下巴搁双臂上,盯着摇曳的烛火,遐思万千。   桓崇郁就是这时候进来的。   见她正看蜡烛出神,轻声走过去,还是惊动了她。   乌雪昭回眸,起了半个身子,问道:“您处理完了?”   桓崇郁颔首,说:“算是。”   乌雪昭犹豫了一下,才问:“很让您棘手?”   桓崇郁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淡笑道:“也不至于。”   不过几个余孽而已。   成王败寇,输就是输了,濒死的挣扎威胁不到他。   他再不多说,顺势搂住乌雪昭的腰肢,继续问道:“刚才你不是有话想和朕说吗?”   乌雪昭被他这样抱着。   胳膊就只能搭在他的肩膀上,脸也跟他离得近。   话几乎是在他唇边说出来的:“皇上,您……”   桓崇郁微微敛眸,等她的下文。   温热的呼吸喷在她唇边。   乌雪昭勾着他脖子,问道:“皇上,您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桓崇郁笑了,凑近一寸,道:“你就是想问这个?”   乌雪昭乖巧点头。   桓崇郁嗓音低哑:“雪昭,朕就喜欢你。”   垂下眸,朝她唇瓣吻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二合一赶不上全勤了,先发一章 第62章   桓崇郁学她问了一句:“雪昭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乌雪昭默了一会儿, 才轻声开口:“臣女喜欢您。”   她这会儿倒不害羞,额前碎发在烛光里微动,眼神温和坚定。   桓崇郁心头一软。   又紧紧抱住她。   这夜过去。   乌雪昭醒来时, 床边已经没了人。   不必郑喜过来说,她也知道,皇帝一定先回宫了。   他是帝王。   这些, 那些, 都是意料之中的事。   乌雪昭安安静静起来为自己梳洗, 离开十王府之前, 将床铺都亲自叠好, 像料理自己的家一样。   桓崇郁回宫上了早朝。   下朝后, 内阁将官员双月大选的折子,和急选、外放、回京的官员名单都一并递了上来。   名单是内阁早就精心商议好的结果。   桓崇郁一般也没什么多余的意见。   这回照旧批了红。   不忙着发下折子, 而是问郑喜:“她父亲跟叔伯都在何处任职?”   郑喜当然早就知道乌雪昭的家世,将乌旭潮和乌旭海的履历简单说了说。   桓崇郁眉头轻皱。   她父亲乌旭海是从六品的僧录司左阐教, 履历上,几乎是白的。   实在平平。   想拔擢都无处下手。   大伯父倒是有些可圈可点之处。   桓崇郁下了命令。   趁这次大选的时机,升乌旭潮为正五品户部浙江清吏司郎中。   和其余升迁人员的旨意, 一起发下去。   消息传到各家的时候,乌家获这般意外之喜,举家欢庆。   乌旭潮自己都觉得意外, 京官升一级,难如登天, 怎么会轮到他?   乌老夫人笑道:“我儿,你运势到了。”   心里也猜测, 或许是永宁侯府帮的忙。   荆氏和乌老夫人想到了一处, 和丈夫耳语了几句, 便赶紧起身道:“老夫人,媳妇先去同几个管事妈妈吩咐一声。”这样大的喜事,定要摆宴席。   乌老夫人笑得十分开怀,想起一件事,喊了荆氏过来,道:“挑个好日子,避开雪昭母亲……”的忌日。   荆氏笑说:“您放心,儿媳记得。”   荆氏走后。   乌老夫人问乌旭潮江家和赵家的情况。   乌旭潮说,乌雪昭的舅舅江润宁与之前传的一样,没变化。   但赵诗斓父亲的官职,到现在还捂着,没什么风声。   “估摸着过段日子,也该有消息了。”   乌老夫人点了点头。   都升迁了也好,毕竟姻亲一场,她自然也盼着他们好。   乌家的好消息,也传去了亲朋友好家中。   赵家得到消息时,赵诗斓是高兴的。   赵诗斓的母亲赵江氏,却冷笑了一声,说:“雪昭这个丫头,到现在也没拜见我这个姨母,乌家的帖子倒来的勤,他们乌家只有进,没有出的。”   赵诗斓走过去说:“母亲这话没理。咱们去乌家的,乌家自然也会回过来。怎么就只进不出了?”   赵江氏推开为她篦头发的丫鬟,转身看着赵诗斓道:“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起来?到底谁是你娘?”   赵诗斓接过丫鬟手里的篦子,柔声说:“娘,您当然是我的亲娘。但凡事总要讲一个理,不能乱说,万一叫人听了去,岂不说我们赵家人无礼?”   女儿这般乖顺,换了谁都生不起气。   赵江氏和缓了态度道:“我只是看不惯雪昭不把我这个姨母放在眼里。”   赵诗斓替赵江氏篦发,道:“娘,乌家姨母在世的时候,原就和咱们不怎么走动了,做什么怪到雪昭头上?”   提起妹妹江若贞。   赵江氏心情复杂。   大家都知道,江若贞在江家了多年,而她呢,丢失了十几年才被找回来,和江若贞只相处了一年而已,关系也不怎么样,后来因为她代替江若贞嫁到赵家,她们姐妹俩,更是毫无感情可言。   不过,她们俩从江家出家之初,逢年过节照常走动。   后来才不走动了。   赵江氏道:“你乌家姨母不和我们走动,还不是因为病了。又不为别的。”   赵诗斓沉默不语。   她那时虽然年纪小,隐约也记得些事了,再加上这些年来听到的一些传言,也知道姨母的郁郁而终,也有她母亲的缘故。   赵江氏自己也有点底气不足,没再继续掰扯下去。   江若贞的死,或许她是要负一点点责任。   但真要怪,那也是怪江若贞自己,要强还心眼小,又错眼挑到个无能没出息的丈夫。注定短寿。   冬月初五,江若贞的忌日,破晓时分就下了一场雨。   庭院里的路都泥泞了。   赵诗斓晨起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准备去江若贞坟前祭奠。   她戴着帷帽,只带了贴身伺候的丫鬟、仆妇,悄声出的门。   等到了坟山脚下,居然碰到了她母亲。   母女两个见了面,面面相觑,异口同声——你怎么来了?   赵诗斓简直无奈,问赵江氏:“娘,就您一个人?大舅母没来?”   赵江氏说:“没来。你大舅母怎么会过来。”自打江若贞死了,她江家的大哥大嫂问都问的少,更遑论祭拜。   赵诗斓松了一口气。   幸好大舅母没来,又对自己母亲有些语塞,怎么会想着偷偷过来祭拜乌姨母,要是撞见乌雪昭父女俩,多尴尬。   赵诗斓只好拉着赵江氏,说:“娘,天气不好,咱们快去快回吧。”   最好别碰到乌雪昭。   -   乌雪昭也是清早起来,换了身淡色的衣裳,和乌旭海一起坐马车去京郊,为母亲上坟。   车外下着雨。   乌旭海没骑马,和乌雪昭同坐一辆马车。   父女同乘,乌旭海手里握着□□经,乌雪昭闭目养神。   两人无话可说。   道路坎坷,车辆颠簸。   乌雪昭差点磕到脑袋,睁开了眼。   乌旭海也坐不稳,索性合上了书。   冬雨纷纷。   父女俩还是聊了起来。   乌旭海说起了往年,他和江若贞的事:“……你母亲嫁给我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总记得她刚进门的时候,眉眼有些固执。”笑了笑,看着乌雪昭的眉眼道:“和你我不一样。你还是像爹,不像你母亲。”   乌雪昭也回忆起了江若贞。   但她实在不太记得些什么,脑海中,只有些零星的画面,多是母亲躺在病床上的那段日子,她的脸色那么的苍白,眼神透亮,抱着她,轻拍她的脊背,跟她说着什么。   说了什么,她记不清了,大约就是手札上所写的内容。   母亲留下来的手札,倒并没有详写她在江家经历了什么。   但乌雪昭自己能拼凑出来母亲人生的轮廓。   一个养女,当江家亲生女儿回来后,要了养女与赵家的婚事,养女也只能拱手相让。   权衡之后嫁给她父亲。   母亲以为父亲年少中举,必然前途坦荡,想让父亲上进,期盼能看到乌家门楣与江家比肩一日。   可惜,她父亲并不是这样的人。   比起仕途高升,父亲更喜欢琴棋书画。   母亲应该很失望,所以在手札跟她上说,男子靠不住,任何人都靠不住。   人只能靠自己。   ——雪昭,别依赖任何人,包括你的丈夫。   乌雪昭倒没想过靠谁,也没感受过那种失望。   但母女连心。   她能感觉到母亲的痛苦。   后来,母亲越来越痛苦。   母亲以为,让出婚事,已是唯一的伤心事,没想到,江家能忍心她让掉婚事,自然也忍心她让掉别的。   中间细节,母亲没有事无巨细的写下来,乌雪昭知道的就不太清楚。   母亲只是告诉她,要能够接受,任何人给的背叛和伤害。   包括亲人。   江若贞写的克制。   她没告诉乌雪昭,有些道理,她快死前才想明白。   有些事,她到油尽灯枯才知道放下。   她期望她女儿,比她早些活明白,活通透。   乌雪昭的性子倒是合了江若贞的期望,淡泊少欲。   只是她偶尔也会拿着手札,暗暗问母亲——您走之前,真的都放下了吗?   马车徐徐前行。   乌旭海已经不看道经了,也在闭目,唇边却念念有词。   约莫又是在念道经。   乌雪昭想和乌旭海说的话,也就没说出口。   她偏开头,透过车帘看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心说,她其实还是像母亲。   到了山脚下,父女俩一起撑伞上去为江若贞扫墓。   刚到坟前,就看到了赵诗斓母女。   赵诗斓脸色微变。   赵江氏笑了一下,远远地就道:“巧了。”   乌旭海愣了一下,想回避女眷。   赵诗斓拉着赵江氏走过去,打算走,福身了说:“姨父,雪昭妹妹,我们已经祭奠完姨母,先回去了。”   乌旭海点了点头。   乌雪昭回了赵诗斓一礼,在她们擦肩而过时,淡声道:“雨天路滑,姨母和表姐以后还是别来了。有心哪里都能祭奠。”   赵江氏心里不快。   江若贞虽是养女,她的名字,好歹也是上了江家族谱,她们俩便是姐妹。姐姐忌日,她来祭拜,一个小辈还要来教训?   赵诗斓及时拉了母亲一把,回了乌雪昭一声:“好。”   见乌雪昭手冻得苍白,解下自己的披风,穿在乌雪昭身上,温声道:“雪昭妹妹,天气凉,注意身子。”   女儿这么一打断,赵江氏倒不好发作了。   回去的路上,才在马车里道:“我要早知道她母亲心眼比针尖还小,也就不会……她母亲郁郁而终,我也心有愧疚,阿弥陀佛,难道我诚心想赎罪都不成了?”   赵诗斓叹气,温柔地道:“娘,那您就不该今日来祭奠。”   往年她都去,虽没和乌雪昭碰到,但乌雪昭也没说什么。   这回母亲要是不去,雪昭表妹也不至于开口赶人。   赵江氏脸一沉,母亲去世后,二哥二嫂一家子也一直怨怪她,回京到现在见了她都没好脸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现在连女儿都在怪她?   隔日。   乌家听到消息,赵江氏斥重金为江若贞做了一场法事。   乌老夫人和荆氏听到都觉可笑。   荆氏失语一阵子,才道:“弟妹是咱们家的人,赵江氏跑去做什么法事?”   乌家隔年为家里亡者做法事,若有关系好的本家族亲,的确会出钱帮忙做法事,但……实在轮不到赵江氏。   何况江若贞病情加重,还有赵江氏的功劳。   荆氏都有些吃不下饭。   赵江氏钱已经花了,法事已经做了,外面不知情的人,只怕还要称一声姐妹情深,或者赵江氏有情有义,这么多年了,竟还这般惦记江若贞。   真叫人恶心。   越是和江若贞亲近的人,越感到恶心。   偏偏她们还做不了什么化解这份恶心。   荆氏都为死去的弟妹抱不平,问老夫人:“您说,这该怎么办?雪昭心里多膈应。”   乌老夫人眉上愁云笼罩。   当家这么多年,她还真不知道遇到这种事怎么办。   总不能家家户户发帖子去,告诉旁人赵江氏不配为江若贞做法事吧。   茵姐儿抱着小狗,坐在一旁,冷不丁道:“给赵夫人婆母也做一场法事呗。”   荆氏不解道:“为什么给她婆母做法事?”   茵姐儿双眼明亮:“对呀,为什么给她婆母做法事——”   赵江氏和江若贞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双双外嫁多年,江若贞还病逝了十来年。   这要是走得淡的人家,赵家和乌家,早就不来往了。   乌家为什么要突然给赵江氏的婆婆做法事?   正常人都会这么想。   旁人不知道,两家亲眷还能不知道?   赵、江两家就算有关系,关系也没好到这个份上。   两场法事做的真够耐人寻味。   荆氏不住地点头,道:“这样好!”   以牙还牙了。   乌老夫人也跟着点了头。   赵江氏做这法事的内情,赵家人未必知道,等乌家也为赵家人做一场法事,赵家人该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   赵家要是要脸,就该好好管束他们家的儿媳妇。   荆氏望着茵姐儿,若有所思。   从前觉得小女儿鲁莽,这会儿倒是觉得,这样也不错。   至少不该吃亏的时候,不会吃亏。   乌雪昭也听说了赵家为她母亲做法事。   她去给乌旭海送一块砚台的时候,告诉了父亲这事。   乌旭海提着笔,手腕微顿,“哦”了一声,道:“夫唯不争,故无尤。你姨母爱做什么就让她做,碍不着咱们什么。”   他抬头看着乌雪昭,淡淡地叮嘱道:“清静为天下正,雪昭,摒除你心里的杂念。”   母亲的事,只是杂念吗?   乌雪昭放下砚台,离开了乌旭海的书房,回蘅芜苑。   步子比从前都要快些。   乌家为赵家逝去的老太太做法事,乌雪昭也添了些银子。   法事盛大。   两家亲眷都有耳闻。   赵家人听说后,赵江氏还真就几天都没出门,被禁足了。   赵家人还带着赵诗斓,亲自来乌家赔罪。   乌雪昭的小舅舅江润宁气得够呛。   这时候跑去给江若贞做法事,当年她生病的时候,赵江氏怎么没去道歉宽慰?   要是赵江氏这么做了,兴许妹妹还有的活。   升迁的喜事,都压不住这份怒,江润宁一个大男人,直接骂上门去。   听说还是喝了酒去的。   两家闹得不好看,还是江家大老爷过来把人给领回去了。   江润宁没客气,借着酒劲儿,回到家把大哥江润宏也给揍了一顿,揪着江润宏的衣领,低吼道:“你还我妹妹!”   十几年的兄妹情分。   大哥当初是怎么忍心漠视妹妹的遭遇?   还有他外放他省的这些年,大哥大嫂又是怎么照顾外甥女雪昭的?他们怎么能做到这么冷漠,不闻不问。   一团混乱中。   赵诗斓父亲的官职也有了消息。   詹事府大学士。   詹事府,训导皇子,服侍皇子内务。   皇帝打算把未来皇子交给赵家。   “看来皇后之位,真是赵表姑娘了?”   灵月一边在房里烤火,一边叹气。   赵诗斓是好姑娘,但她就不是希望赵江氏的女儿做皇后,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嚣张!   天气越发寒冷。   乌雪昭忽觉窗外很白,出去一看,下雪了。   今年京城的第一场雪。   灵月一下子都忘了赵诗斓要做皇后的事,跑到庭院里接雪,欢笑道:“姑娘,好大的雪啊。”   乌雪昭伸手去接了一点雪花,融在掌心冰冰凉凉。   灵溪拿了披风出来,围在乌雪昭身上,道:“姑娘进去吧,外面冷。”   乌雪昭问灵溪:“披风还了吗?”   赵诗斓的那件。   灵溪点头:“已经还了。”   还了就好。   乌雪昭进屋,把脖子上的琥珀珠摘了下来。   乾清宫。   郑喜进去报喜:“皇上,下雪了。”   桓崇郁果然搁下笔,弯了唇角,走出去一看,鹅毛大雪。   瑞雪兆丰年,大雪看着就是叫人欢喜啊。   郑喜也跟着开怀。   乌姑娘的入宫的日子,终于又短了。 第63章 (二合一)   壬寅年, 京城落了第一场雪之后,乌雪昭就病了。   病情来势汹汹,在床上躺了半月余, 成天吃药,还不见好。   药吃得多,饭就用不下了。   乌雪昭本来食量也小, 躺了这么一阵子, 越发消瘦。   茵姐儿到蘅芜苑里来时, 坐在床边红了眼睛。   乌雪昭淡笑:“哭什么, 谁都会生病。”   伸手摸了摸茵姐儿的脸颊。   小姑娘近来安分许多, 没之前跳脱了, 饭量也跟着涨了些,冬季衣裳一裹, 瞧着圆滚滚的,玉雪可爱, 谁见了都想摸一摸。   茵姐儿心情好得很快,笑着说:“姐姐,你快点好起来, 我看隔壁林家小娘子都在堆雪人了。等你好了,咱们一起堆个雪人。”   有的地方都结冰了,许多人还在冰面上玩儿。   但她觉得家里人肯定不让她们出去玩闹, 也就没跟乌雪昭提。   灵月端了药进来。   茵姐儿一下子就闻到了药味儿,皱了鼻头说:“怎么这么苦。”   灵溪扶着乌雪昭坐起来, 跟茵姐儿说:“良药苦口。”   乌雪昭坐在床上,靠着迎枕。   灵溪喂药。   吃过药, 人就犯懒。   茵姐儿乖乖地离开, 乌雪昭也就躺着睡下了。   灵溪送茵姐儿出去, 小声地说:“姑娘已经比之前好多了,今儿都不怎么咳嗽了。姐儿别担心,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估摸着也就大好了。”   茵姐儿心事重重,胡乱点着头,手里抱着个暖炉,去了老夫人那里请安。   荆氏也在。   长辈们知道她是从乌雪昭那里过来的,就问雪昭现在病情如何。   茵姐儿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不大好,是不是大夫不成?”她抬头跟荆氏说:“娘,要不给姐姐换个大夫吧!”   荆氏道:“请的是常给娘把平安脉的吴大夫。”   吴大夫家里信得过。   换个大夫要遇到个庸医,越治越差,怎么办?   茵姐儿嘟哝说:“吴大夫都六十多了,老眼昏花,没准儿给姐姐开错了药。”   “你这孩子……”   张口就胡说。   荆氏又一想,没准儿真让茵姐儿给说对了,虽说大夫越老越有经验,到底年纪大了,难保不出差池,就说:“一会儿我就打发前院的人,去下帖子请好大夫。”   茵姐儿请过安就回去了。   脑子里想到原先的二婶江若贞,她自然没见过这位二婶,但也知道她怎么病的。   心里莫名有些担心。   她甩甩脑袋,让自己别胡思乱想……雪昭姐姐还年轻,怎么可能呢。   重新找个好大夫就是了。   可最好的大夫,在皇宫里吧。   茵姐儿巴巴地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又绷紧小脸,抿了抿唇。   -   桓崇郁已有半月没有乌雪昭的消息。   往常打发人过去,多少会知道些她的近况,这些日子打发过去的人,都没见着她的面,连丁掌柜都不知道她如今在内宅怎么样。   这日问起郑喜。   又是一句不知道。   青瓷笔洗砸碎在地上,殿内跪了一片宫人。   桓崇郁看着郑喜,冷声道:“还要朕教你怎么当差?”   郑喜惶恐伏地,道:“奴婢省得。”   退下后,郑喜连忙让盛福亲自去了一趟。   盛福跟着永宁侯府的人,乔装作侯府小厮,一同来了乌家。   乌雪昭心知瞒不过,叫灵溪出去说了实话,说她生病不能起来见客。   盛福心里一凉。   心想要是这么回去交差,脑袋也别要了。   赶紧先和永宁侯府里商议着,请了何太医过来,替乌雪昭诊脉。   荆氏正发愁请哪个大夫好,听说御医来了,立刻亲自过来迎大夫去给乌雪昭看诊。   何太医看诊要求静。   灵溪把所有人都请出去了。   外间永宁侯府的管事妈妈和荆氏,焦急地等。   盛福是小厮的打扮,只能在前院偏厅等着,更是愁得不得了。   暗地里求天告地,祈祷姑娘可千万别生大病。   何太医看诊之后,找丫鬟要了旧药方,出来之后,告诉大家:“只是风寒,加上病久不愈,郁气郁结,倒也不大要紧。这方虽旧了些,原本吃下去十天半月慢慢也能见效。”   荆氏问道:“那那我家姑娘怎么一直不见好?”   何太医摇着头说:“这方子写错了两味药。”   永宁侯府管事妈妈嘴角一扯,想骂乌家请的什么庸医,到底顾着乌家面子,没说出口。   荆氏也觉脸上难看。   还真叫茵姐儿给猜对了……吴大夫年纪大,不中用了。差点儿害了侄女。   看来以后也不适合给她请平安脉了。   荆氏忙道:“劳烦您给开个新方。”   灵溪笔墨伺候。   何太医写了个新方子,一边写,一边嘱咐丫鬟怎么煎药,什么时辰给乌雪昭吃。   管事妈妈机灵地问何太医:“姑娘能不能吃些进补的药?家里下人带了些人参之类的补品过来,若是姑娘能用,这就拿进来给姑娘用。”   何太医笑说:“适当补一补,自然能的。”   管事妈妈同荆氏说下人在前厅,荆氏说这就就去把人领进来。   灵月自告奋勇去了。   何太医写完方子。   永宁侯府管事妈妈问荆氏:“不知府上老夫人身子如何?何太医难得过来一趟,不如给老夫人也把个平安脉?”   荆氏求之不得。   三人又去了老夫人院里。   灵月则带着盛福,脸色古怪地到蘅芜苑里去。   ……这永宁侯府,怎么带了个小厮过来。   小厮还不肯把参给她,非要交到侯府管事妈妈的手上。虽说无可厚非,可带着别家小厮在内宅走动,心里十分不自在。   灵月把人领进蘅芜苑。   何太医他们已经都走光了。   灵溪见她带了个小厮进来,也唬了一跳,和灵月对了对眼神。   灵月用唇语说她原本也不想带进来的。   灵溪走过去见盛福,说:“你家主子和太医一起去了我家老夫人院里。东西我先收着吧。”   盛福将东西交给灵溪,在廊下拔高声音问:“小的能不能隔帘跟姑娘请个安?”   灵溪、灵月肯定不可能同意。   别家小厮怎么能见她家姑娘?   乌雪昭听出盛福的声音,朝外吩咐:“让他进来。”   灵溪转身快步进了房,低声告诉她说:“姑娘,是个小厮。”   乌雪昭轻咳两声,道:“我知道,让他进来吧。”   灵溪只好把人领到梢间帘外。   乌雪昭吩咐灵溪:“你们都出去,看着院门。”   灵溪心下怀疑,到底还是去锁了院门,让乌雪昭和小厮单独说话。   盛福隔着帘子,欠着身,紧张地问:“姑娘身子如何?您这些时没音信,主子打发奴婢来问问。”   乌雪昭轻声回道:“不妨事,大夫开错药,才躺了半月。”   盛福小心翼翼道:“……主子惦记得很,姑娘能不能让奴婢看一看姑娘,奴婢也好跟主子说细致些。”   “你等一等。”   乌雪昭坐起来,穿好了衣裳,才说:“进来吧。”   盛福也没敢进去,只挑起帘子一角,瞥了一眼,脸色清瘦苍白,越发显得双眸清黑清淡。   这病不重也凶。   难怪姑娘要瞒着。   是怕皇上担心吧。   盛福放下帘子,恭顺道:“姑娘好好养病。”   乌雪昭叫住他,轻咳两声,嘱咐道:“我再养一段日子就好了,千万别让你主子过来。”   皇上怎么可能忍住不来?   盛福还是硬着头皮说:“……好。奴婢会把话带到。”   乌雪昭解衣躺下休息。   灵溪灵月送走人,面面相觑。   这、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怎么会单独见一个小厮?这到底是谁的小厮?   冬季,天色黑的早。   不到用晚膳的时候,一片漆黑。   皇宫开始掌灯,乾清宫里殿宇通明。   何太医亲自告诉皇帝乌雪昭的病情,退下后,便是盛福在殿内回话,说:“……姑娘脸色不大好,人瘦了许多。”   桓崇郁闭眸。   外面北风凛凛,殿内鸦雀无声。   不久后,一辆马车出了皇宫,停在了乌家门口。   桓崇郁坐在马车里,看着乌家的牌匾,久久不动。   他当然可以堂而皇之地走进去,光明正大地把人抱回宫里养。   谁又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桓崇郁轻捻扳指,再次问盛福:“她怎么说的?”   盛福忐忑道:“……姑娘让您‘千万别来’。”   乌姑娘不让去,自有她的道理。   郑喜知道桓崇郁心急,理智地在侧劝道:“姑娘的病要静养,想是这会子也该睡了。皇上不如等姑娘好些了再好好儿地见姑娘。”   桓崇郁沉默半晌,一挥袖,阖眸吩咐:“回去。”   薄唇里吐出一段雾白的气息。   之后,永宁侯府的东西,像流水一样送过来。   多是补品一类。   乌雪昭也都照常收了,但是一样都没动。   只叫丫鬟好好收起来。   灵溪看着那些补品,千年的整根人参,还有她们见都没见过的宝贝,不禁暗暗心惊。   她和灵月私下里说起来:“这永宁侯府到底什么意思?对咱们姑娘家也好得太过分了,却又没听说要来提亲啊。”   灵月也是一头雾水。   怎么回事呢。   永宁侯府到底想干什么?   小丫鬟站在门口,踩在雪地里大声喊她们:“姐姐,药煎好了。”   灵月忙去给乌雪昭端药。   怕厨房里的人不小心,亲自过去了一趟。   灵溪继续在屋里伺候,她趁着乌雪昭睡着的功夫,悄悄看了一眼,御医就是御医,到底厉害些,永宁侯府的药也好,姑娘的脸色已经比之前好了太多。   这都腊月了。   等到了小年,约莫就好全,到时候姑娘就能和一大家子人,好好地过个年。   乌家庄子上打发了人过来问。   不过荣姨奶奶身份低微,也只是央庄头派了个人过来跑腿,问问前院的管事,并不能直接见到荆氏或者老夫人。   茵姐儿近日除了学女红,正跟着荆氏学管家。   听说庄上来了人,亲自见的。   跑腿的说:“荣姨奶奶两个月没见姑娘了,担心姑娘,庄头让小的来问问。”   茵姐儿让人打包了一些年货带回去,嘱咐说:“一两不少地给我交到荣姨奶奶手上,不然仔细你的皮。”唬人的气势,倒有些像荆氏御下的样子了。   跑腿儿的没见过世面,吓得跪在地上说绝不敢私吞。   茵姐儿又让他带话给荣姨奶奶:“姑娘崴了脚,这会儿风雪也大,不便出门,等翻过了年,姑娘就去看她。让荣姨奶奶别担心。”   跑腿儿的得了信,带着一马车的年货,迎着风雪回了庄子。   年里人情世故多,各处的账也都交上来了,荆氏忙得脚不沾地。   茵姐儿倒是帮了不少忙。   小姑娘突然间抽条儿,一天一个样,大半个月前做的衣裳,这会儿就穿袖子都短了。   隔了些日子去蘅芜苑,乌雪昭都快认不出来了。   茵姐儿眉心贴了花钿,下巴尖尖,双眸灵动,已有些少女的样子。   乌雪昭坐在窗前,抱着手炉,正绣着什么。   见茵姐儿来了,放下手炉,拉她的手,说:“怎么这会儿来了?冷不冷?”   茵姐儿很冷。   搓了搓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不敢去握乌雪昭的手,怕寒气过给她。   乌雪昭就把手炉递了过去。   茵姐儿脱下披风,抱着手炉,坐下,打量着乌雪昭的脸色,说:“姐姐,你现在气色好多了。”   乌雪昭温温一笑:“再不好,对不住那些好药了。”   流水一样地送来。   有“永宁侯府”的,还有乌家和忠勤伯府送来的。   茵姐儿揶揄道:“婉莹姑奶奶花银子倒是舍得。”   乌雪昭点头淡笑:“她使银子从来不小气。”   “知道就好。”   花窗外,冷不丁冒出一道声音。   乌婉莹从外面进来,瞧着两人,轻哼了一声。   茵姐儿抽了抽嘴角,“你怎么偷听人讲话?”   乌婉莹泰然自若地坐下,说:“不背后说人,还会怕人偷听?”   茵姐儿也轻哼一声。   乌婉莹这回是来探病的,该说的客气话,她也还是得说:“雪昭姐姐,你现在怎么样?”   乌雪昭淡笑:“好多了,不能见风,不能进荤腥,旁的都无碍。”   乌婉莹点了点头。   要这样说来,年前应该也就能好了。   姐妹三人在暖阁里围炉闲话。   主要是乌婉莹和茵姐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乌雪昭在旁边静静地听,时不时为二人添点茶水,给茵姐儿剥瓜子。   茵姐儿如今也学着掌家了。   她和乌婉莹能说的话也就多了起来。   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赵诗斓头上。   茵姐儿这些日子有意不提赵诗斓。   乌婉莹看在乌雪昭病的份上,本来也不想提,不过有一件事,她还真得问问娘家人,也懒得瞒着乌雪昭私底下去问,索性就直接问茵姐儿:“你们年里预备往赵家送年礼吗?”   茵姐儿压了压下巴,不情愿地说:“该送的还是得送。”   女眷有龃龉那是女眷的事。   前院老爷、爷们儿之间的联系才是最要紧的,那两场法事过后,两家面子上还得继续相互敷衍。   乌婉莹冷笑道:“得了,听我的,别送了。自打‘赵大学士’上了任,赵家就一概不见客,不收礼。赵家闭门谢客咯。”   灵月进来换热茶,问道:“这是为什么?”   又是封后,又是服侍皇子,眼看赵家就要飞黄腾达,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该宴客同喜,怎么还关门不见人了?   茵姐儿也在忖量赵家的目的。   乌雪昭捧起一个手炉,温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赵家是明白人。”   乌婉莹紧接着就道:“就是这样。”   不知是佩服还是什么缘故,她正色道:“这赵家和赵诗斓,还真是沉得住气。”   茵姐儿酝酿过来,道:“不沉住气,赵家还能怎么办?”   端看薛家,就知道了。   薛家明着受了冷落,太后也知道深居简出,薛芷语如今是个什么境地?   封后之事没尘埃落定,赵家还敢冒头吗?   乌婉莹一阵语塞。   倒也是。   她打量了乌雪昭一眼,不再继续提赵家的事了,而是悄悄叹了口气。   乌雪昭恍若未闻。   待了一会子,乌婉莹也该走了。   她起身和乌雪昭说:“好好将养身子。”   想跟乌雪昭说,人各有命,赵诗斓命好啊,羡慕不来,别多想了。   到底没说出口,闭着嘴走的。   乌婉莹来之前,已经看过老夫人和蓝氏了。蓝氏还是之前那样。   所以她离开蘅芜苑,直接回了忠勤伯府。   回到家。   乌婉莹心里莫名有点儿发堵。   乌雪昭是从她母亲忌日之后开始病的,为何而病,不难猜。   之前明明想看到赵诗斓压乌雪昭一头,想看到乌雪昭不甘、妒恨。   如今,也算看到了。   却不如想象中的高兴。   乌婉莹用晚膳时,主动和曼芸、碧叶说:“……我怎么心里这么不是滋味儿。”   她肯定是看到乌雪昭病成那样,心软了。   罢了,等乌雪昭病好了再去看她笑话。   不急在这一时。   乌婉莹又叹了口气。   乌雪昭,你快点病好吧!   我等不及了。   赵家。   自打闭门谢客之后,府里上上下下越发管束严苛,几乎锁了院门,不许自家下人和别家人随意往来。   更不许下人非议那两件事。   但关上门,赵江氏的欣喜根本藏不住。   她都要发狂了。   换了谁不狂呢?她女儿极有可能要做皇后!   赵江氏这夜又到赵诗斓房里来,看着她女儿的容颜,爱怜地说:“我儿长得真是倾国倾城,皇上以后见了肯定也爱煞了。”   赵诗斓放下手里的《论语》,无奈地道:“娘,祖父和父亲不是说了吗,不许提这件事。”   赵江氏道:“怎们娘俩关上门在家里说,怕什么!”   赵诗斓继续翻动书页,声音平和:“祖父说了,都是没准儿的事。娘别做太大指望,免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多。”   赵江氏不这么认为。   她紧挨着赵诗斓道:“这满京城里,还能找出比我儿更好看、更有才气、更有气度的姑娘?皇后不是你是谁?”   赵诗斓蹙眉,严肃道:“娘,您要再把这些话挂嘴上,我真要告诉父亲、祖父了。”   赵江氏到底禁足怕了,不敢再提。   夜深了,赵江氏才从女儿房中出去。   母亲走后,赵诗斓揉了揉太阳穴。   真是头疼。   全家上下,谁都好管,最不好管的就是她母亲。   幸好祖父、父亲下令封了家宅,不然她母亲还真要生事。   至于做皇后——   她自幼便由祖父亲自教养,和家里兄弟是一样的待遇,走到哪儿都无人看轻她。   她亦不是自轻自贱之人。   以她的身份,日后不嫁王宫侯爵,就嫁世家。   怎么都不会差。   人生无常,各有命数。   当宗妇还是做妃嫔、皇后,谁都不知道。   努力过好眼前才是正理。   -   腊月里,连天大雪。   各处都忙,最忙的,当属皇宫宫人。   翻过年,帝王立后封妃,旁的不说,殿宇该按仪制都收拾出来了。   头一个就是皇后的坤宁宫,宫人已在收拾了。   但这中间还有个乌姑娘,还不知皇上打算给姑娘是什么位分。   每一座宫殿,大小不同、奢华程度不同、离乾清宫的距离不同。   该给乌姑娘分哪一座宫殿?   还是说……不必另分宫殿。   郑喜不敢贸然做决定,得禀过皇上才行。   斟酌了半天的话语。   他才敢到乾清宫里,同桓崇郁禀道:“皇上,坤宁宫收拾的差不多了。”   桓崇郁淡淡“嗯”了一声。   寡冷的目光,还落在折子上。   郑喜又道:“皇上,那乌姑娘入宫之后是安排在……”   陡然间,整座殿宇落针可闻。   还有一股刺骨的寒意。   郑喜忽然屏住了呼吸。   帝王的声音,愠怒中含着冷厉:“郑喜,你已经老了吗?”   记性都差到这个地步了。   郑喜伏在冰冷的地上。   掌心和膝盖都贴着地面,冷意几乎入骨。   “坤宁宫。”   桓崇郁垂眸,一边看折子,一边吩咐:“多布置些她喜欢的东西。”声音温和了许多。   也只有提及乌姑娘的事,皇上才会变得好说话一些。   郑喜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去命人布置。”   出了乾清宫。   郑喜一身的冷汗,大雪天,后背全湿了。   也突然想起来,乌姑娘头一次进宫参加宫宴时,皇上便说了“坤宁宫”。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郑喜,瞪大了眼睛。   那个时候……皇上心意就定下了?   帝王心思深沉,金口玉言。   何事不是思虑过?   怎会是随口一说。   郑喜几乎要拍自己的脑袋。   盛福见郑喜那般失态的样子。   追上来,问:“师傅,您没事儿吧?”又安慰道:“姑娘的病也好的太慢了些,皇上又见不着姑娘,这段日子躁得不得了,您再忍忍,等姑娘进宫就好了。”   郑喜面色凝重地说:“姑娘要能顺利进宫,一切都好。”   但凡有一点不顺。   不知雷霆之怒,到时候落到谁的头上。   郑喜看着漫天大雪,恨不得也去拜拜菩萨。   阿弥陀佛,但愿这时候千万没人来触霉头。   作者有话说:   估计明天可以写到,最迟最迟后天。   争取一个章把文案情节一口气写完,免得大家看得着急。   其他的,等这个剧情过去了再说,晚安啦。 第64章   大雪数日, 终于放晴了一天。   乌雪昭吃了一个多月的药,也终于在小年之后,痊愈了。   她换了身崭新的冬装, 去给家里长辈请安。   林二夫人也在乌家。   陡然一见乌雪昭,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道:“雪昭姑娘出落得越发好了。”   乌雪昭盈盈一拜, 抬起头, 脸颊虽瘦了些, 一双水眸似焕然一新, 是另一种难以描摹的沉静淡泊。   乌老夫人与荆氏, 亦仔细打量乌雪昭。   这一病之后, 竟是真与往日不同了。   乌雪昭拜过了长辈,便打算去一趟庄子, 探望下荣姨奶奶。   乌老夫人许了。   乌雪昭坐了马车,去庄子。   途中, 意外与薛家的马车撞了。   薛芷语坐在车里,听说是乌家的马车,恼怒的表情渐变成纳闷。   乌雪昭不是生病了吗?   大雪天, 她要去哪里?   两家马车分开后,薛芷语派了人跟过去。   灵月多长了个心眼子,见后面一直跟着一辆马车, 一路跟到了庄子上,跟乌雪昭说:“自打撞到薛家马车, 这辆马车就一直跟着咱们。”   是谁家的马车,不言而喻。   乌雪昭道:“不用管他。”   都到乌家庄子了, 薛家想胡来也不可能, 庄子上多得是佃农。   乌雪昭去见了荣姨奶奶。   荣姨奶奶见她瘦了这么多, 捧着她的脸道:“不是崴了脚吗?人怎么也瘦了?”   乌雪昭宽慰说:“这不都好了吗。”   荣姨奶奶拉着人进屋烤火。   小年都过了。   眼看都要到癸卯年,乌雪昭可就真的要十八岁,成个老姑娘了。   荣姨奶奶心里着急,问雪昭:“好姑娘,上回来庄子上的那位郎君,上门提亲了没有?”   乌雪昭摇头,淡笑道:“姨奶奶,我缘不在此。”   难道那位郎君已有了婚事?   荣姨奶奶倒觉得有些可惜。   天寒路不好走。   乌雪昭待了半个时辰,就准备返程。   荣姨奶奶知道,再见乌雪昭,要等正月之后,提前给乌雪昭封了红包。   银子不多,却是她的一片心意。   乌雪昭收了封红,回了乌家。   薛家的马车,跟到庄子上,也就折返回了薛家。   薛芷语听丫鬟说,乌雪昭是去乌家的庄子。   丫鬟还道:“……听庄子附近的农户说,乌家姑娘每个月都要去一趟庄子,探望她的姨奶奶。”   薛芷语在屋里抱着暖炉深思。   手背上全是海东青挠出来的可怖疤痕,怎么都治不好。   自西苑一行,她就再没出过门。   才出去一次,就碰到了乌雪昭,还知道乌雪昭每个月都要去一次乌家庄子,像是老天安排好的一样。   薛芷语恨恨地闭上眼,打发了丫鬟。   -   “皇上,姑娘的病已经痊愈了。”   乌雪昭去见了荣姨奶奶,随后便自己病好的消息,告诉了忠勤伯府和丁掌柜。   郑喜一得到消息,立刻来禀给桓崇郁。   桓崇郁终于笑了笑。   帝王阴霾笼罩的眉宇,迎来难得的晴朗。   连带整个乾清宫都跟着雨过天晴。   桓崇郁神清气爽提笔,命令道:“伺候笔墨。”   皇帝要拟旨。   这会儿能是什么旨意?   当然是立后的旨意。   翻过年,大年初五,百官一上值,帝王出孝,帝后婚礼迫在眉睫。   郑喜连忙去研墨。   桓崇郁早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下笔如有神,立后制文之上,略添了些赞誉之言。   一气呵成。   礼部、鸿胪寺等负责帝后婚礼等衙署署官,提前得到了消息,心知过了年也该忙碌起来了。   不过,官员们都很疑惑,怎么光说了立后,皇后之外,妃嫔呢?   按照祖制,帝王大婚,初立皇后,应以二贵人陪同嫁入宫中。   可到现在,只有立后,而无封妃嫔的消息啊。   帝王口谕,很快传了下来。   “只立后,不封妃嫔。”   没多久,消息如丸走坂,传遍皇宫内外。   皇帝癸卯年大婚。   只娶皇后。   无妃。   -   “不封妃?”   消息传去慈宁宫,两位太妃都震惊了。   静太妃忍不住再问管事宫女:“乾清宫里真是这么说的?”   管事宫女道:“是。”   祖制是皇帝大婚,封一后二贵人。   可又有哪个女子,会希望自己成婚之时,还有旁的女子参与其中呢?   静太妃道:“皇上待新皇后,还真是用心了。”   贺太妃也十分惊诧,喃喃笑语:“何止是用心?”   简直是用情至深。   静太妃点着脑袋,说:“如此也好,皇帝这样敬重皇后,以后这六宫之中,就都是新后做主。”   有皇帝宠着皇后,后宫才会安宁。   贺太妃觉得静太妃想岔了,笑问静太妃:“妹妹觉得,皇后是谁?”   静太妃愣然:“不是赵……”   虽然乾清宫里的消息捂得紧。   但也差不离了吧。   贺太妃笑道:“要是赵诗斓,皇帝就不会这么用心了。”   一切按祖制来就是。   这般用心,绝不是帝王对一个未曾谋面女子,该有的情深。   静太妃渐渐酝酿过来,瞪大了眼睛。   难道是……?   她平复了心情,道:“这样好。她性子弱,先过来熟悉了宫里各处,以后新人进来,她也不会压不住。”   贺太妃笑而不语。   以后,新人?   以后有没有新人,那可还不好说了。   -   赵家。   赵江氏盼立后的消息,盼了快两个月了。   总算叫她等到了。   没想到比她预想之中,还要更好,更隆重。   赵江氏端详着赵诗斓,喜不自禁:“我儿,你看皇上多重视皇后,连妃嫔都不急着封。”   赵诗斓自然也震撼帝王之举。   竟不封妃。   难道是为了给新皇后一份无上的荣宠?   总之,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赵诗斓打断赵江氏的美梦,她冷静地道:“娘,您知道不封妃意味着什么吗?”   赵江氏沉浸在女儿要做皇后的美梦里,没深思过皇宫里传达出来的消息。   赵诗斓道:“意味着,这次只有一个人有机会站在皇上身边。”   赵江氏脱口而出:“那不是就我儿你吗。”   赵诗斓看着赵江氏的眼睛,道:“娘,希望渺茫。”   赵江氏不相信。   赵诗斓不想听赵江氏说胡话,在窗下弹琴。   赵江氏还在絮絮叨叨。   赵诗斓刚弹了两首曲子。   门外有一封信送进来,丫鬟道:“……角门上,打扮体面的仆妇送进来的,说是哪位户部主事林家的小娘子送来的,叫一定要交给姑娘。”   赵诗斓并不认得什么林主事的女儿。   拆开信,扫完一眼,脸色一变。   赵江氏见状,走过去问:“谁给的信?写了什么?”   赵诗斓不动声色把信放到一边,微笑道:“没什么,约我出去玩儿罢了。娘,您还想听什么曲子?女儿弹给您听。”   赵江氏心下没有怀疑。   她又听不得琴音,觉得闹人,便说:“我不听了,随你弹什么。”   心情愉悦地走了。   赵诗斓照常弹琴。   等赵江氏走了,立刻停下来,让人将房门关上。   重看那封信。   信上说,乌雪昭与男子有私情,时间已有一年之久,每月在庄子上私会。   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消息都够吓人的。   幸好没被她母亲看到。   不然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来,这种事,若传出去,会要了一个姑娘的性命。   赵诗斓不明白,到底是谁,会送这种信给她。   她点了一根蜡烛,悄悄把信给烧了。   看着信纸变成灰烬,才松了口气。   又自言自语地说:“……雪昭,你可别做糊涂事。”   离京几年,她都不知道雪昭妹妹到底长成了什么样子。   但她极不希望看到乌雪昭自毁前程。   信是薛芷语送过去的。   皇帝终于要立后了。   还不封任何妃嫔。   皇后位置只有一个,可见皇帝对皇后的重视。   如果皇后是赵诗斓……   那便是最好的情况。   但,薛芷语不知为何,有种隐隐的惶恐。   她害怕。   怕皇后人选,会是乌雪昭。   此前她跟乌雪昭的种种,不是仇也是敌。   皇帝真的这般照拂永宁侯府,连皇后人选都看在侯府面上,挑了乌雪昭。   她跟薛家,就完了。   薛芷语当然也知道,乌雪昭没有私会男子。   不过这不要紧。   乌雪昭每个月都去一趟乌家庄子,仅这一件事,若有心人要做文章,自然用得上。   她自然不会再蠢到再去做些什么。   想必赵家也很眼红后位,而且帝王又这般重视皇后人选,一旦中选……泼天的荣华富贵就在眼跟前等着。   端看赵家人还沉不沉得住气。   -   “皇上要封后了!”   乌婉莹过来告诉乌家人这一天大的消息。   乌雪昭在窗下做女红,头也没抬。   乌婉莹凑过去,在她耳边又说了一遍。   乌雪昭这才被迫抬头,道:“知道了。”   茵姐儿道:“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还要等你再过来告诉我们?”   这几天,谁不是听这些消息听得耳朵起茧子啦。   乌婉莹坐下,奇怪道:“那你们怎么都没反应?”   茵姐儿托腮,惆怅道:“要什么反应?”   乌婉莹说:“……皇上对皇后这么上心,连妃嫔都不急着立。多少年都难得一见,史书上也找不着几个。你们就没再猜一猜,皇后是谁?”   茵姐儿懒得接话,瞧了乌雪昭一眼。   如果是赵诗斓,那她希望姐姐不要入宫。   如果是姐姐。   那……最好也不要和赵诗斓一起入宫。   姐妹三人闲话了一会儿。   乌雪昭一会儿就赶客了,乌婉莹不情愿走:“……我才坐多大会儿。”   乌雪昭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我要去一趟永宁侯府。你坐这儿,没人陪你。”   乌婉莹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日子了。   还去永宁侯府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看来是明天了。明天拒绝他。 第65章 (大修)   这次的相见, 也是乌雪昭主动要求的。   初五立后圣旨该宣下来了。   不论如何……她要在初五之前,将这事尽早了结。   乌雪昭送走乌婉莹,换了身平日穿的淡紫袄裙, 围上素色的披风,抱着暖炉,走到角门, 坐上去“永宁侯府”的马车。   路上, 听到院子里扫雪的仆妇们, 也还在议论皇帝立后之事。   妇道人家, 不懂朝堂之事, 只觉帝王立后而不封妃, 是有情有心之举。   十分艳羡。   毕竟,寻常官宦人家的儿郎, 有几个能忍得住馋嘴,不纳妾的?   何况皇帝。   乌雪昭听过, 如风穿耳。   帝王深情,美则美矣,镜花水月, 梦幻泡影而已。   是不能戳穿了细看的东西。   走到角门外坐上马车,乌雪昭去了王府。   郑喜还在御前伺候,这回先过来的是盛福, 他笑着把乌雪昭迎进去。   乌雪昭觉得王府院落雪景好,不想立刻进屋, 只在亭里观雪。   盛福怕乌雪昭冻着,欠身笑着说:“姑娘才病好, 可不能见凉风。且先移步厅里, 奴婢让人将这凉亭四面遮住, 姑娘再过来看。”   乌雪昭盈盈一笑:“也没有那么娇弱。皇上不是也快到了吗?我就在这里等。”   盛福也只好赶紧叫人先拿了软垫过来。   再将亭子四面用帐幔暂且遮了。   然后差人递话去宫里,让郑喜催圣驾快些来,这样冷的天,还是难熬。   宫里大雪漫天,红墙白瓦,肃穆清寂。   桓崇郁清早速速见过阁臣,便回了寝殿里换衣裳。   连每一缕鼻息都显急促。   他真的太久没见她。   已经等得每天不知时日、进食不知咸淡。   本来想着,她大病初愈,身体且弱。   现在离初五宣旨,还不到一旬功夫,索性再等一等。   谁知她说想见他。   这还怎么等得了。   桓崇郁睨一眼替他更衣的郑喜,冷声催促道:“快点。”   郑喜知道天子心急,已经动作很快了,闻言说了一声“是”,恨不得把这十几年伺候人穿衣的本事都拿出来。   桓崇郁尤嫌郑喜手慢,自己上手脱衣裳。   主奴二人,三下五除二脱了帝王皇袍。   不到一刻钟,桓崇郁就换好了一身便装出宫。   马车上。   郑喜打量帝王一眼,帝王阖眸养神,唇角微翘,心情愉悦。   他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桓崇郁听见郑喜发出的气息,掀眸叮嘱:“在她面前勿要多言。”   指的是封后之事。   虽说旨意初五才正式宣下去,不过这次既见了面,他自然要亲自告诉她。   由不得旁人代他多嘴。   郑喜连忙道:“奴婢省得,盛福小子那里,奴婢也都打过招呼,不叫透露一点儿风声。”   桓崇郁满意地“嗯”了一声。   唇边浮起一丝淡笑。   不知她知道之后,该是什么样子的反应。   马车出了宫门。   桓崇郁脸上笑意渐淡,墨眉开始微蹙。   之前还以为没那么快见到雪昭,忍了又忍,有意让自己沉浸在政事里头,一旦忘记时间,日子尚且好过。   这会儿眼看要见着了。   雪天路滑,马车走得实在太慢。   短短一段路,反而难捱。   实在磨人。   桓崇郁转起了拇指上的玉扳指,和郑喜闲谈:“她会不会十分高兴?”   郑喜熟悉帝王习惯。   见桓崇郁摸上扳指,早就开始凝神听命。   只是没想到,皇上会同他说这种话。   一琢磨之后,显得不敷衍地笑着说:“姑娘不止十分高兴,奴婢看,是千分,万分。”   桓崇郁虽淡笑了一瞬,却摇头道:“你还是不知道她。”   她或许会高兴。   但她不会有千万分的开怀。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她何曾对他提出过任何像样的请求?   从来没有。   即便钟情心悦,所求亦不多。   天性寡淡。   罢。   她不求不取,他便拱手送上。   都一样。   郑喜其实是明白皇帝的意思。   依他看,乌姑娘不是会主动去求后位的人。   不过是,有了便接着,没了也不恼。   如云如水一般。   姑娘终究不似皇上。   帝王嘴上虽不说,却恨不得双手奉上天下至宝,只为博她浅浅一笑。   爱得深,爱得真,亦爱得格外浓烈。   倒也正好,许是恰好只有姑娘的“淡”,才激得出帝王的“浓”。   每每皇上与姑娘比肩一处,当真是莫名的般配。   郑喜不由笑了笑。   马车外,风雪交加,雪似棉絮飘扬。   桓崇郁的焦躁与欢欣,还是渐渐归于平静。   他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从前装哑时候隐忍,斩七情,断六欲。   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少年郎初婚,婚前偷见新娘的这么一天。   忐忑,迫不及待,欢愉。   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总之,只想即刻就见到她。   狂风暴雪中。   桓崇郁总算到了王府门口。   一进门便快步往主院上房去,太监在后面撑伞都跟不上,只能跑着传话:“皇上,姑娘不在上房,在花园子里。”   桓崇郁这才迈着长腿,迎风冒雪,改了路径。   在花园亭子里见到了乌雪昭。   “参见皇上。”   宫人在雪里齐齐跪下行礼。   桓崇郁眼中只有那一人,凤眸清黑,含着笑,踩着松软的雪地,缓步过去。   脚印将饱满的雪压得紧实,吱呀吱呀作响。   乌雪昭起身回眸,白色兔毛的昭君套,拢着她雪白而清瘦的脸颊,在风中轻盈拂动,如一支出水芙蓉。   她亦盈盈福身:“皇上。”   桓崇郁走过去扶起她,紧紧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子,指腹在上面摩挲了一会儿,才垂眸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淡音里,饱含心疼。   这回是真瘦了。   乌雪昭没辩驳。   桓崇郁觉得外面冷,搓了搓乌雪昭柔暖的手。   乌雪昭抱着暖炉,她才不冷。   天子冒雪过来,他的大掌冷硬冰凉。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手中不动声色抽出来,塞了个暖炉替换过去。   桓崇郁也怕自己冻着她了。   不再多摸。   又把暖炉塞了回去,将她拥住,护在自己的狐毛大氅里,声音低低地落在她的耳畔,跟着降下来的还有一团白雾:“外面冷,朕带你回去。”   乌雪昭点了点头。   郑喜叫左右的宫人都起来,退去路边,给主子们让路。   他亲自撑伞,挡在前面,一路送二人回王府主院上房。   进了屋子。   郑喜替两人脱下披风,拿出去交给盛福拿出去抖雪,端上来热的茶水,换了铜盆里的炭。   屋子里温暖如春。   香炉青烟袅袅,灿黄的茶汤清澈见底,茶香清淡。   还不等落座,桓崇郁就问乌雪昭身子有没有大好,“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适?”   他转身,仔细端详乌雪昭的脸颊,清瘦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眼眸比之前看着还要清淡。   一如,他在寺里初见她的那日。   乌雪昭放下手炉,温声回话:“臣女已经恢复好了,只是瘦了些,别的和从前没两样。”   桓崇郁微微颔首,轻笑道:“很好。”   成婚礼仪繁琐,祭天、告祖宗,时日太长。服饰又过于繁重,头饰就有半岁大的孩子那么重,凤袍加其余配饰,一起压在身子上,若没一副强健的身子骨,还真受不住。   他虽不愿磨她身子。   但这些也是必走的流程,非辛苦这一回。   三两句关怀的话之后,两人都开始缄默。   许久不见,思念入骨。   甫一见面,犹如将之前积累的所有情绪,放在火上煎熬。   桓崇郁蓦地心口发热,坐在罗汉床上,笑着朝她伸手:“过来。”   乌雪昭稍有迟疑。   然,帝王长臂一展,已将她拉过去,牢牢抱在怀中,双臂如枷,两掌如锁。   乌雪昭坐在帝王怀中,不能动弹,身子紧绷。   扑面而来的,是帝王身上熟悉的香气,还带着他的体温,叫人眷恋。   桓崇郁靠近乌雪昭的鬓发,嗅到一阵清冷的雪香。   这冷寂的冬天,倒格外衬她,让她越发叫人爱怜。   他闭着眼眸,唇角翘起。   脸上是遮盖不住的,久违的,迷恋之态。   乌雪昭看着帝王俊美而温柔的眉眼,眼睫轻颤。   一时间,骨肉松弛。   姑且由得他抱着。   不知过去多久,桓崇郁略觉抱够了,才睁开眼。   他掌心托着她的后脑勺,拇指指腹抚了抚她的脸颊,让她的脸颊,离自己更近一点。   四目相对,温声问道:“这么长的日子没见,雪昭就没有话想和朕说?”   自然是有的。   乌雪昭不过迟钝片刻。   桓崇郁抱着她往后坐了一点,唇边浮笑问道:“雪昭还记不记得,朕第一次见你,说过什么话?”   乌雪昭顿时回忆起来清晰的画面,轻点下巴:“记得。”   灵空寺里,他承诺过,要封她为妃。   桓崇郁曼声问她:“雪昭想什么时候入宫?”   乌雪昭眼睫徐徐覆下。   手掌搭在他肩头,想从他怀中抽身。   没成功。   只好在他怀里又坐了一会儿,平心静气地道:“皇上,臣女不想入宫为妃。”   她说这话时,脖颈微垂,神色无波无澜。   室内温暖又静默。   桓崇郁徐徐挑起乌雪昭的下巴,问道:“怎么,雪昭想当皇后?”   当然不是。   乌雪昭愣然抬眸,却见明明帝王方才嗓音极冷,可眼里还盛着没褪完的笑意。   一时更愣。   桓崇郁轻敛凤眸,笑意从眼角溢出:“好,朕成全雪昭,封你为后。”   “……?”   乌雪昭彻底瞪大了眼睛,愣坐在他怀中,失语片刻。   桓崇郁轻捏她脸颊,温柔笑问:“怎么?太高兴了?”   乌雪昭回过神来,凝视眼前男人,眼睫无声地眨了眨。   最终,一把推开他。   从男人身上起来,与他拉开不远不近的距离。   桓崇郁怀中一空,心里也跟着空了空。   他不解地看着她,笑意渐淡。   乌雪昭忽端庄地站立在帝王面前,凝睇他一眼。   随即低头屈膝,眼睫轻眨,语调温静:“皇上。”语气停顿一息,她平静而清楚地告诉他:“您误会了。臣女不想入宫。”   不是不想入宫为妃。   是压根就不想入宫和他在一起。   陡然间,屋子里人息都变得薄弱,只剩炭声哔啵。   是清冷月夜柴门外,雪枝簌簌飘落雪屑的寂静。   桓崇郁在这安静的氛围里,打量着她。   总算觉出些怪异来。   乌雪昭今日一身紫衣,脖颈、手腕全都空空。   帝王所赏赐、所赠宝物,譬如琥珀珠,都没戴在身上。   全压了箱底。   冬日里披一身雪意,素净得不像话。   难怪今天她身上有股很长时间都没出现过的疏冷感。   桓崇郁还以为,只是久不见所致。   原来并非如此。   桓崇郁眉眼冷沉,坐在她面前,一言不发。   修长白皙的手指,拧了拧贴合肌肤的玉扳指。   他勉力让自己声音显得温和:“是朕又惹你不高兴,还是……”   乌雪昭攥紧帕子,很快打断帝王:“不是。”   桓崇郁眸光愈冷。   他欢欢喜喜过来,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忽想起,年底她生病的时候,就不让他亲自过去。   一切早有苗头。   是他迟钝,一点都没察觉。   他还将她放在心上,而她却早就做好准备离开他。   僵持中。   只有两人的气息还有微弱的声音。   见她无言。   桓崇郁的目光迫面而去,嗓音还算清淡:“给朕一个理由。”   乌雪昭知道,平素帝王眼神其实很冷,很有压迫感。   此刻,不必抬头,都能想见他脸上是什么神情。   脑袋上似顶着千斤重。   然。   她还是顺势说了下去,嗓音一贯的温和:“臣女生辰,您曾许诺过臣女一个心愿,不入宫就是臣女的心愿。”   桓崇郁莫名笑了一声,勾唇冷声赞她:“很好。”   好得很!   他许的承诺,她就拿来用在这种地方。   乌雪昭微抿唇角,脸色依旧淡然。   玉扳指在他掌心里,出现裂纹。   桓崇郁目光寒意侵骨,几乎将人心神冻住,他冷冷地道:“朕若是不答应呢。”   他当然可以不答应。   他是九五之尊,呼风唤雨,随心所欲。   但在她这里,今日却已是终日,来路晦暗,强留也无意义。   帝王清明又理智,该明白。   乌雪昭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道:“皇上金口玉言,想必不会对一个女子食言。”   桓崇郁几乎笑出声,嗓音又轻又冷。   能说她木讷吗?   她却知道怎么字字诛心,知道怎么逼得他束手无策。   桓崇郁拂袖而去,冷声吩咐随行宫人:“回宫。”   郑喜看着怒气冲冲,大步流星离开的帝王,和盛福师徒两人,面面相觑。   这、这怎么就回去了?   封后事情说完了?   才来多大会儿啊。   盛福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郑喜:“师傅,这、这怎么办?”   郑喜当机立断:“你先带着人跟皇上回宫。”   他去看看姑娘。   郑喜站在帘外,忐忑喊道:“……姑娘?奴婢能进来吗?”   乌雪昭胳膊撑在地面上,才堪堪支住身子。   她声音听起来微弱:“您进来。”   郑喜一进来,看着跪地上的乌雪昭,哎哟一声,说:“姑娘这才刚刚病好,怎么能在地上待着?”   连忙把人扶到罗汉床上坐。   给她倒了杯热水。   乌雪昭捧着热茶,喝了大半杯,才缓过劲儿。   郑喜见雪大了,心里越发不安,问道:“姑娘,您和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怎么、怎么……”   怎么气冲冲地走了。   乌雪昭干捧着茶杯,垂眸,缓缓地道:“我和皇上说,不想入宫。”   郑喜瞠目结舌。   平日再怎么会说话,这会儿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才没忍住,叹着气冒犯了一句:“姑娘,您这不是要皇上的命吗!”   乌雪昭觉得不冷了,也不想在王府多留,便道:“劳烦您送我回去。”   郑喜心里惦记皇帝,点头答应,吩咐人用马车,把乌雪昭照旧送回了乌家。   立刻赶皇宫。   郑喜一回去,乾清宫阖宫死寂,整个太医院都快来了。   他慌张地问盛福,“皇上怎么了?”   盛福脸色发青,愁眉苦脸地道:“皇上呕血了。”   郑喜顿时也面无血色,忙问道:“太医怎么说?”   盛福皱着脸说:“说是急火攻心,加上寒气侵体,吃几服药,等心神静下来慢慢调养就好了。”他手背拍手掌,焦急道:“瞧皇上这样,怎么可能静得下来?”   郑喜站在原地丢了魂魄似的。   盛福问他:“您打听出来没有,姑娘到底和皇上说了什么?”   郑喜来不及回答,赶紧进内室贴身伺候。   皇帝是醒着的。   药也很快熬好了,送了过来。   郑喜端了药过去,道:“皇上,奴婢伺候您吃药。”   桓崇郁坐起来,倚在龙床上,并不吃药,而是表情冷淡地问道:“送她回去了?”   咳嗽了两声。   郑喜点了点头,把药捧到帝王眼前。   桓崇郁推开他的手,脸色冷沉得似结了冰。   郑喜看出来帝王心里最牵挂的是什么。   把药放下,就欠着身详细地解释说:“奴婢走之前,瞧着姑娘还没什么事,安然无恙送回去了。”   桓崇郁嗤笑一声。   她没什么事。   他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   郑喜暗暗唉声叹气。   这事儿闹的。   怎么会这样。   姑娘难道到现在还不知道皇上的心意?   别说是旁人,哪怕他近身伺候皇帝十多年,从未见过皇上对谁这样,一颗真心捧出去,叫人给踩碎了还要担心她好不好。   这要换了旁人,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姑娘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眼下可不止是男女间的小事,开年之后封后的口谕已经传出去了,乾清宫也打理出来了。   初五之后,封还是不封?   封谁?   这难题,迟早要问皇上,也迟早是他来问。   郑喜便趁机问道:“皇上,那乾清宫……”   压根没敢直接提立后的事。   桓崇郁阖眸不答。   郑喜的心一直提着。   桓崇郁淡淡地说:“朕以后不想听到坤宁宫的事。”   郑喜惶恐道:“是。”   那药,到底还是放凉了还没吃下去。   郑喜趁帝王睡着,立刻去叫来谢秉期。   什么不想听到坤宁宫的事。   他要真信了皇上这话,才有鬼。   今儿不想听,明儿又该思之如狂,惦记姑娘喜不喜欢、高不高兴、过得好不好了。   谢秉期听说皇帝病倒,而且还有内情,倒也来了神,只不过,男欢女爱的事——他一副冷脸问郑喜:“你想让我怎么查?”   他没有半点头绪。   郑喜也是认真分析过的。   变故大抵是从姑娘亲戚们回京之后才有,时间还可以缩短到姑娘生病之后,甚至没准儿,姑娘生病正是一个起因。   就从姑娘病因和生病的时间去查。   有了方向,事儿就好办了。   谢秉期赶在除夕之前,查到乌雪昭是从她母亲忌日之后病的,顺藤摸瓜查到了一大堆消息,一股脑儿给了郑喜。   有纸,有画像,什么都有,只有郑喜想不到的,没有他查不到的。   郑喜从翻阅完赵家、江家和江若贞的事,心都酸了。   难怪姑娘不想入宫。   是怕会和赵诗斓一起入宫吧。   郑喜去粗取精,将消息一整理,递到了桓崇郁面前。   作者有话说:   后半部分全部重写了。   今晚还会继续接着更新。2022.9.18日。 第66章 (修)   “皇上……”   郑喜拿着卷宗, 到桓崇郁跟前,小心翼翼地说:“奴婢可能知道,姑娘为什么不愿意入宫了。”   冬夜寒冷。   桓崇郁在龙榻上阖眸, 不置一词。   没去问卷宗上的内容。   明日除夕,后日正旦。   他怕自己嗜血得不分时候。   郑喜心说,不问也好。   免得动气。   帝王这才大病一场, 明儿大年初一, 百官还要过来给皇帝拜年, 绝不能出岔子。   好歹容几日功夫, 让帝王把身子养一养。   再处理不迟。   不过, 皇上真能忍得住不闻不问吗?   郑喜也不知道。   说完那句话, 拿着卷宗,进退两难。   桓崇郁从龙榻上坐起来, 道:“说吧。”   嗓音有些嘶哑。   郑喜便摊开卷宗,道:“乌姑娘生母江若贞的死, 和赵诗斓的母亲赵江氏有关。”   桓崇郁墨眉一拧,睁开了眼。   示意郑喜继续说下去。   郑喜应了一声,将事情先囫囵个儿的说了一遍。   乌雪昭三四岁时, 江若贞打算为她说一门好亲事。   江若贞物色了极好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姓朱。   旁的不说,家风极正,族中子弟教养极好, 便是女孩儿也要读书写字,好好教养。   姑娘家嫁过去, 荣华富贵不谈,绝不会受太大委屈。   恰逢朱家族中有一脉初入京城, 尚在京中没有站稳脚跟, 结一门合适的姻亲稳固地位, 是最简单的法子。   而江若贞自问有能力替此时的朱家上下打点开来。   但,乌家并不认识朱家人。   江若贞便托了在京的养父养母、长兄长嫂出面牵线搭桥。   替她做说亲的中间人。   本来是一桩一箭三雕,对谁都没坏处的事。   赵江氏居然也“看中”了这门亲事,从中作梗。   究竟是真看中,还是只想捣乱?   郑喜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赵江氏的行为。   总之,最后这门娃娃亲,谁都没定成。   郑喜叹气道:“赵江氏倒没什么损失,左右她有个祭酒公爹,并不愁女儿婚事。可惜了江氏的一番苦心,完全付诸东流。”   天晓得一个女子,在家族之间斡旋,要费多大的财力、心力。   桓崇郁凝着神,淡声问道:“事情最后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呢?   郑喜简直不忍心说。   江家两老舍不得责怪赵江氏,江家长子,也就是今天的江家大老爷江润宏,比起十几年的兄妹情,更重血脉,也没什么态度。   江润宁当时还小,人也在外地读书,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赵家更不会因为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把儿媳妇赵江氏怎么样。   郑喜还是如实道:“最后事情不了了之。”   从此江若贞和江家关系僵化,更是直接和赵江氏不再往来。   郑喜心酸道:“但凡有一个人为江氏出头,也不会这般。乌姑娘,就有娘了。”他又道:“还有一些细枝末节,要您亲自看了卷宗才明白。”   桓崇郁睁开眼,要看卷宗。   都是郑喜梳理好的消息,一目了然。   当年,江若贞被赵江氏夺婚之后嫁入乌家。   婚后才发现,自己挑的丈夫乌旭海,是青年才俊不假,却并不如自己想象之中那般坚持走仕途。   丈夫甚至情愿和道士论经,都不愿意打点上峰、同僚。   只醉心文人墨客之事。   女子又不能读书入仕。   江若贞纵有千般才情,无处施展。   昔日养母一朝变脸,所嫁夫婿又不如意,无人可以依靠,十七岁妙龄女子的失望和迷惘,可想而知。   那时她身体便积了些顽疾。   幸而,江若贞生下了女儿乌雪昭。   这是世上与她唯一有真正血缘羁绊的人。   不用想也知道,她必定视若珍宝。   一旦女子做了母亲,总会担心自己哪天有了意外,女儿无依无靠。   那时她就开始身体不济,想趁着自己还有些体面,早早为女儿定下娃娃亲。   才有了说亲这件事。   可惜亲事没说成,反而让她体会到孤立无援的滋味。   江若贞到底年轻,还不能全然丢弃养恩亲情。   养父母、长兄长嫂在她心中分量不轻,接连两次背叛,种种不如意累加,病情加重。   才二十出头,就撒手人寰。   留下不足五岁的乌雪昭,孤独在这世上。   可以说,赵江氏,是压死江若贞的最后一根稻草。   桓崇郁看完卷宗,薄唇紧抿,眼眸微红。   难怪。   她小小年纪,却是这样的性子。   能护她的人,已经惨死了。   郑喜道:“为人子女,哪怕只有生恩,乌姑娘没受到江氏几年养恩的福气,心里定然也极为爱重夫人。   赵大人回京后,政绩斐然,任命他为詹事府大学士,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吧……奴婢猜测,姑娘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愿入宫。”   桓崇郁低声喃喃:“她以为,朕要立赵家女儿为妃?”   郑喜点头。   姑娘和皇上感情这么好,除此之外,他真想不到什么别的缘故,能让姑娘狠下心离开皇上。   伤人又伤己。   桓崇郁紧闭双眸,顿觉心如刀绞。   他穿着单薄里衣起身,幽暗眸色里,含着暴戾,冷脸吩咐:“为朕穿衣。”   郑喜惊讶道:“……皇上,您这是要干什么?”   桓崇郁睨他一眼,郑重道:“朕明日,亲自去宣旨。”   郑喜彻底惊住。   宣旨,什么旨?   封后的旨意?   您还要亲自去!   郑喜不得不提醒帝王:“皇上,明儿除夕,还不到初五啊!”   桓崇郁冷笑反问:“你还要朕等到什么时候?”   要不是半夜宣旨怕吵到她睡觉,哪怕明天是大年初一,百官过来朝贺。   他都不会等。   桓崇郁蹙了眉,不耐烦郑喜现在办事变得这么磨叽。   郑喜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赶紧替桓崇郁穿衣。   左右皇上前几天就已经除服了。   安排改就改了。   总比皇上新年里大开杀戒好。   -   除夕前夜,乌雪昭正在接受乌家人的审判。   荆氏也是今日出了一趟门才知道,外面处处都在说,乌雪昭这么大年纪不出嫁,是因为她经常在乌家庄子上私会男子!   还不知道谣言从哪里传出来的,但传得有鼻子有眼。   这事儿不管是不是真的,乌家女儿的名声,都已经毁了!   莫说是乌雪昭,就是茵姐儿,以后只怕也没有人家敢要。   还有乌家的姻亲们,要知道了这事儿,还不得冲上门来把乌家人都给撕了!   荆氏气得脑子发蒙,立刻禀了老夫人。   乌老夫人连夜将乌雪昭和她身边的丫鬟全部叫过来。   还有茵姐儿。   乌旭海也没得睡。   他是乌雪昭的亲爹,事情不管是真是假,怎么处置乌雪昭,他的态度很重要。   乌老夫人和荆氏到底顾及姑娘家脸皮薄,就没惊动家里别的人。   一大家子跟前。   乌雪昭、茵姐儿,还有两人的丫鬟,全都跪着。   冰天雪地,即便地面铺了个软垫,由低往高升的寒意,怎么都抵挡不住。   茵姐儿是从被窝里刚出来的,冷得牙齿打颤。   荆氏看着心疼,到底忍了。   屋子里谁都不敢说话,生怕戳破那一层皮。   荆氏绷不住了,直截了当地问乌雪昭:“雪昭,外面人说,你到乌家庄子上的时候……常见外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些什么?是不是得罪了谁,传谣言出来害你?”   这话一问,茵姐儿和丫鬟都倒吸一口凉气。   乌老夫人冷静地审视着乌雪昭。   不错过她丁点表情。   然而乌雪昭神色淡然,没有丝毫破绽。   倒是灵溪、灵月,一下子想起永宁侯府那个小厮。   灵月露出了一丝异样神情。   这样的注视下,哪怕一个眼神,都会被捕捉。   乌老夫人眼尖,沉声吩咐:“把灵月捆起来拷问,她要是不说实话,直接打死。”   灵月一下子晕了过去。   乌老夫人扫视底下跪着的人,道:“要是你们都不说,就全都打死。”   茵姐儿吓傻了,一点表情都没有,眼泪却直掉。   到底是小孩子。   没一会儿,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乌雪昭心里难受,道:“老夫人,让茵姐儿回去,也放了我的丫鬟吧。”   这是肯招认的意思?   这下子轮到荆氏和乌老夫人倒吸凉气。   荆氏到底先松了一口气,着人立刻把茵姐儿抱走。   茵姐儿胡乱扑腾着,不肯走。   虽然怕,却不想留乌雪昭一个人在这里。   荆氏上去就是一个巴掌,斥道:“要不是这事和你没干系,你今日也该死!”   茵姐儿懵着被两个粗臂膀的仆妇抱走了。   灵溪也腿软地退了出去。   满屋子,就剩下乌老夫人、荆氏,和目光仍旧冷静的乌旭海。   乌老夫人捻着佛珠,无力地道:“雪昭,说吧。”   半个时辰后。   屋子里只剩下乌老夫人和乌旭海,还有乌雪昭。   乌老夫人死死攥着佛珠,发落了乌雪昭:“你先去庄子上‘养病’,就不要待在家里过年了。”   “是。”   乌雪昭朝老夫人磕了个头。   乌旭海起身走到乌雪昭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女儿,淡声说:“终究是你自己的选择。雪昭,不论在家还是在庄子上,忠了自己的内心,这辈子就没白活。”   乌雪昭朝乌旭海也磕了个头,道:“女儿谢父亲教诲。”   说完,乌旭海就走了。   不管今日还是之后,乌家要怎么处置乌雪昭,他都认可。   乌老夫人擦了擦眼泪,痛心道:“……真是糊涂!回去收拾东西吧,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都趁早交代完,天亮之前,马车就送你走。”   乌雪昭也没挣扎,很平静就接受了。   她转身离开了老夫人的院子。   荆氏在外面等了许久,见乌雪昭走了,才火急火燎地进去见老夫人,问:“母亲,到底怎么回事?”   乌老夫人哀叹说:“……这孩子说跟对方已经断了。”   荆氏头皮一凉:“两人到哪一步了?”   乌老夫人又叹一声气:“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荆氏心都沉入谷底。   家里几个姑娘,就乌雪昭最乖,从来没人想过,她会做这种事。   她急切问道:“那个跟她……的男子,到底是谁?”   刚才把她支出去,就是不想在她面前说这个。   乌老夫人摇头道:“她不肯说那人身份。”   只说乌家肯定惹不起。   她知道,这点雪昭不会说谎。   这事儿闹开了,人家要是不愿意要乌家女儿,对乌家、和乌雪昭都没好处。   乌老夫人是乌家的主母,权衡之后,自然更愿意息事宁人。   荆氏都结巴了:“那、那、那咱们家现在该怎么办?”   乌老夫人惆怅道:“她是不可能嫁人了。”   破了身子,一嫁人夫家一下子就知道了。   那时才真的会逼死乌雪昭。   乌家也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去查清流言,中断流言。   何况,流言也是实情。   就算查出来,万一人家有证据,乌雪昭只会死的更快。   只能装傻不回应,将乌雪昭送去庄子上避风头。   等几年之后流言过去,风平浪静了就好。   荆氏恨得牙痒。   到底是哪个杀千刀的短命鬼,祸害了她家姑娘,又不肯明媒正娶回家!   又庆幸,乌雪昭要不是有那个病,没准儿肚子都大了。   那可真是瞒不住了。   真是福祸相依啊!   乌老夫人说:“夜深了,你也去休息吧。”   荆氏点了点头,扶着老夫人回房,特地去问过了茵姐儿的情况,才回自己的院子。   她亦是睡不着,睁着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变化。   -   老夫人到底心软,许乌雪昭带丫鬟一起走。   乌雪昭把灵溪和灵月两个都领回来了。   分了银子给她们:“等这阵子过了,你们都各自家去找爹娘吧。”   以后是不能再跟着她了。   灵溪、灵月双双跪下。   灵月哭着道:“姑娘说什么呢。奴婢陪着姑娘长大,姑娘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乌雪昭扶起她们,轻声叹气:“别说傻话。”   都是爹娘生养的。   她怎么忍心把她们带庄子上去过一辈子。   灵溪擦了眼泪,哽咽着说:“奴婢帮姑娘收拾东西,多收拾些,省得去庄子上缺东少西的。”   灵月一听,也赶紧麻利地帮忙干活儿。   乌雪昭让她们帮忙收拾些衣物。   她自己来处理母亲留下的东西。   头一件就是那本手札。   知道不能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   江若贞死前为女儿编了一本手札,写下她这小半辈子的为人经验,和声声嘱咐。   那是当母亲的,留给女儿最好的嫁妆。   蓝氏过门后,打发了乌雪昭的乳母。   乌雪昭无人教导,便是反复看着这本手札长大。   乌雪昭忍不住坐下来翻看手札。   脑子里想起帝王问她不肯入宫的理由。   这就是理由。   母亲生性多思,她一出生,就为她隐去真正的八字,生怕有人加害她。   她每一年的生辰,母亲也为她留了生辰礼物。   她长大的这些年,纵然母亲不在,母亲仍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   旁的事她都可以不计较。   但是和母亲有关的事,她样样都计较。   她知道,表姐赵诗斓无辜,表姐并未伤害过她母亲,甚至还很照顾她。   但,她还是不愿意和赵诗斓共侍一夫。   哪怕她是皇后,赵诗斓为妃,也不行。   简单收拾了些东西。   天色居然就一点亮色了。   灵溪、灵月看着外面的天空,久久无语。   原来冬夜并不是那么漫长。   也可以一眨眼就过完。   茵姐儿来了。   裹着羽缎,双眼像核桃。   她跑进来,扑到乌雪昭怀里呜咽。   灵月和灵溪正好举着灯,去库房里找东西。   腾地方给姐俩说话。   乌雪昭抱着茵姐儿的脸,轻轻地揉。   茵姐儿用手背擦着眼泪,瘪嘴说:“姐姐,你别走。”   乌雪昭只是抱了抱她。   茵姐儿哭着问:“姐姐,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夫人,他是皇上?老夫人和我娘要是知道了,肯定就不会送你去庄子上,等你进宫成了娘娘,谁再敢说你坏话,就让皇上掌谁的嘴!掌烂!”   乌雪昭淡笑道:“这样是很解气,但不会永远事事解气。”   茵姐儿不懂。   入宫做皇帝的女人,明明是过得最好的法子。   为什么不能永远解气?   乌雪昭只是紧紧抱着茵姐儿。   没解释。   很难和小孩子说明白。   女子爱上男子的心情。   乌雪昭嘱咐茵姐儿:“别告诉任何人。”   茵姐儿死死抱着乌雪昭,摇头:“不要。我害怕……我怕她们勒死你。她们敢欺负你,我一定会说的!”   乌雪昭淡笑安抚道:“你把姐姐想的也太傻了。姐姐不会死的。”   身体发肤,受之于母。   自当珍之爱之。   她不会去寻死。   也不会荒度余生。   该利用帝王身份保护自己的时候,她会好好利用。   何况,以帝王的人品手腕。   这流言,根本传不了多久。   也不会真正影响到乌家和她。   去庄子上,对她而言也并非惩罚。   不过是挑个僻静处,陪着荣姨奶奶一起居住罢了。   天快亮了。   乌雪昭和茵姐儿说:“回去吧。”   茵姐儿又要哭。   乌雪昭在她额上亲了亲,道:“好茵姐儿,听话。”   茵姐儿才松开了手。   乾清宫里。   帝王带病批折子,仿佛这样才能打发漫漫长夜的折磨。   郑喜无比期盼,除夕这一天,天空快点亮起来。   他走到外面去,看着黑沉沉的天空,提前打发盛福:“宫门一开,你就先出宫去乌家门口候着。”   盛福立刻带着人手去宫门口等着。   宫门大开时分。   谢秉期也亲自进宫,步履如飞。   盛福直觉不妙,叫住谢秉期,想打听打听。   谢秉期没看见他似的,直奔乾清宫,去找郑喜。   他告诉郑喜。   居然有人造谣乌雪昭去庄子上私会男子一年。   真是作死呢。   消息昨晚突然间就传开。   乌家估计也知情了。   “什么?!”   郑喜瞪大眼,没想到临到头了,还能来这么一出。   谢秉期冷嗤道:“简直胡扯。时间对不上。”   明明只有半年。   估计有人歪打正着居然给造对了谣。   至于是谁,不用查,他心里也有数。   郑喜恨不得给谢秉期一拳。   现在是时间的问题吗???   郑喜头发都要掉光了,挠着头,焦躁道:“皇上马上就要去乌家亲自下旨封后了!”   ……这该死的。   皇帝过去宣旨的时候,准皇后却不知所踪。   其实想一想,还挺有意思的。   谢秉期淡定道:“那得要早点去,去晚了说不定乌家就把她送走或者勒死了。”   勒死……   勒死……   郑喜感觉自己脖子已经被勒断了似的,忍不住扶了扶脑袋上的帽子,唇瓣发凉地点着头,喃喃赞道:“干得好,乌家干得好!都干得好!”   壬寅年,除夕清晨。   亲军卫从西苑出动,随御驾围了乌家。   谢秉期看着御驾阵仗。   已经在心里默默把造谣的人碎尸万段了。   呵。   这个年,谁他|娘的也别想好好过。 第67章   除夕这日, 天才微微亮。   乌雪昭正收拾东西,听说乌婉莹来了。   灵月看一眼外面的天色,直纳闷:“怎么这会儿来了?”   乌家院门都还没开。   乌婉莹匆忙从二门上进来, 直奔蘅芜苑,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乌雪昭,就知道, 外面传言不是空穴来风。   她瞪大眼睛, 定定地看了乌雪昭好半天。   乌雪昭反而淡定地问:“在风口里站着干什么?进来坐。”   也是今年见的最后一面了。   乌婉莹讷讷无语。   呆呆傻傻地走进来, 坐在盆火前, 靠着说, 自言自语地说:“……我这几天陪着婆母去庄子上收账了, 晚上才回来。”   然后就听到府里下人议论纷纷,说乌雪昭失身给男子。   乌婉莹让人捆了嚼舌根的丫鬟婆子, 拷问:“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她进嫁府邸,从没对伯府的下人这么凶悍过。   丫鬟婆子又怕又鄙夷——这可是世子夫人娘家姐妹的事儿, 多丢人呐。   声音此起彼伏:“奶奶责骂我们干什么,外面都在说,左邻右舍还有谁不知道!”   乌婉莹冷笑一声, 吩咐碧叶:“打十个嘴巴子,让她们长长记性!”   “啊?”   碧叶愣了一下,为了乌雪昭得罪伯府老仆?   她家主子这是怎么了?   碧叶回过神, 上去就是几个巴掌。   乌婉莹尤嫌碧叶打得轻,自己动手把议论的下人嘴都抽肿了, 在风雪里大声道:“我要再听到谁胡沁,这就是下场!”   这顿威风一立, 吓得伯府里的仆妇们老老实实。   紧接着, 乌婉莹都没和婆母打招呼。   坐马车就回了乌家。   以她对乌老夫人的了解, 必要时候,真的会勒死乌雪昭。   女子贞洁,比性命更重要。   她这个姐姐就算再淡定,也不可能不害怕,不惶恐。   不过没关系。   只要她一天姓乌,一天是忠勤伯府的儿媳妇,乌雪昭就死不了,乌家的女儿就不愁嫁。   赶到蘅芜苑时,乌婉莹倒没想到,乌雪昭还是那么从容,反而是她火急火燎的。   顿时间,屋子里气氛有些怪异。   乌婉莹扯了扯嘴角。   怎么感觉,她才是出事的那个?   灵溪递了杯热茶给乌婉莹,道:“姑奶奶暖暖身子。”   乌婉莹喝着热茶,缓过劲儿来,问乌雪昭:“老夫人要把你送去哪里?家庵还是庄子?”   乌雪昭道:“庄子上。”   乌婉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庄子就好,不会太苦,又不太远,好照应。   乌婉莹打量了乌雪昭一眼,觉得乌雪昭肯定还是怕的,估计淡然也是强装出来的。   真是的。   都到这个关头,还不服软?还这么绷得住?   哪怕开口求她半句呢。   只要乌雪昭开口,要银子还是要人情,她保准一口答应。   偏偏乌雪昭一个字都没跟她多说。   继续在箱笼前,收拾自己的东西。   乌婉莹就在乌雪昭身后,心疼地道:“你也别太怕,等误会过去就好了。”   见乌雪昭还是没什么反应。   她捧着茶杯,扯着嘴角道:“婚事你也别太担心,我已经替你物色了几个男子,虽是我挑剩下的,不过嘛,兴许里头还是有肯娶……”   “流言是真的。”   乌雪昭扶着箱笼转身,淡淡地看着乌婉莹。   一声刺耳的声响。   乌婉莹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砸成了碎片,瞠目结舌地看着乌雪昭,脸色变幻万千。   真的?!   真的??!!   乌雪昭已经失身了?   乌婉莹看了乌雪昭快半盏茶的功夫,都缓不过神来。   她走到乌雪昭跟前,上上下下地打量一遍,质问道:“怎、怎么可能是真的?”   以乌雪昭的性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啊!   绝对不可能!   乌婉莹抓着乌雪昭的肩膀,急急地问:“他是谁?他为什么不娶你?他、他……”他瞎了眼吗!   乌雪昭腰都抵在箱笼上了,硌得难受。   她推开乌婉莹,轻声道:“你回去吧。”   灵月进来收拾残片,无奈道:“姑奶奶,都这时候了,您还来给咱们姑娘添乱、添堵吗?”   乌婉莹道:“我、我是来帮忙的。”   灵月冷嗤道:“瞧您说的那话——挑剩的男人给咱们姑娘,是人说的吗。咱们姑娘活该捡您剩的?”   反正都要去庄子上了。   她还怕婉莹姑奶奶?   想说什么就说了。   说完,灵月接着收拾。   灵溪也没过来打圆场。   乌婉莹一个人站在屋里,倒是有些如坐针毡。   她看着乌雪昭忙碌的身影,纤细的腰,平静的面容,是有些后悔刚才出口伤人。   好么。   是她嘴欠。   乌婉莹道:“雪昭姐姐,对不住,我以后不那么说话了。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没有。”   乌雪昭把箱笼封了起来,就坐到罗汉床上,等马车来。   乌婉莹踱来踱去,脸被火盆熏得像猴儿似的。   乌雪昭看得眼都花了,就说:“……你还是坐下来吧。”   乌婉莹坐到乌雪昭身边,沉默着低了头,问道:“天亮就走?”   乌雪昭道:“嗯。”   乌婉莹又问:“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吗?”   仇总得记着。   有朝一日,定要报复回来。   乌雪昭摇头。   乌婉莹安慰道:“放心,我会查出来的。”   乌雪昭略点了点头。   不知坐了多久。   到了平日里乌家各方各院开院门的时间。   前院下人也在套马了。   二门的门房过来院外催:“……再过一刻,姑娘们可以动身了。”   乌婉莹忽地心一坠,慌张地看着乌雪昭。   乌雪昭起身,检查有没有东西遗漏了。   最后将目光落到了乌婉莹身上,道:“婉莹,回去吧。”   乌婉莹点点头,低声道:“……这个除夕、新年,你要和荣姨奶奶一起过了。”   乌雪昭淡笑:“是呀。”   以前总想和荣姨奶奶一起过年,求而不得,如今倒有机会一起过了。   灵月灵溪开始背上包袱。   乌雪昭也捧起手炉,准备走了。   乌婉莹送乌雪昭出门。   外面风雪正紧。   乌婉莹忽拉了一下乌雪昭的衣袖,问道:“雪昭姐姐,你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我?”   乌雪昭在廊下回眸看乌婉莹一眼,笑道:“婉莹,新的一年,平安,康健。”   转身投入风雪里。   乌婉莹站在廊下,哗哗啦啦眼泪直掉。   她们一起长大,她总看乌雪昭不顺眼,什么都想着比乌雪昭做得好,这样蓝氏总会格外高兴。   但乌雪昭好漂亮,也好聪慧。   她从来超越不了乌雪昭。   乌雪昭总对一切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就将一起事情都做好。   偏偏又不至于夺人风头。   分寸拿捏的刚刚好,温润如水。   她都不敢跟人说。   她仰慕过乌雪昭,到后来羡慕、妒恨,甚至有时憎恶。   十几年的时光过去,眼下竟全变了。   她并不恨乌雪昭。   明明,有些事情,她还是照着乌雪昭学的,譬如女红,譬如写字,譬如一些为人处世。   她恨自己没有早点明白,不该恨风雪人生里的一盏明灯。   乌婉莹在廊下抽泣。   乌家周围亮起一圈火光,顿时间照亮了白色的墙壁。   同时响起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还有金戈在凛凛暴风中的挥舞,仿佛野兽低咽。   乌婉莹和满院子的人都愣住。   这、这是怎么回事!   乌家全家都惊醒。   所有人,睡着没睡着的,全都穿着衣服爬起来。   左邻右舍全部被惊动,披衣服起床看情况。   只见,帝王亲军将乌家围得水泄不通。   而亲军卫中间,明黄衣角,挺拔的男子,墨色的发……   “是、是皇上!”   “圣驾亲临了!”   亲军卫的刀从刀鞘抽|出,刀锋畟畟,寒闪晃得人眼疼。   更吓人的是亲军卫们的眼神,宛如另一柄刀。   周围看热闹的人,齐齐跪下参拜,头都不敢抬。   心里直哆嗦。   乌家这是犯了什么大罪?   难道要抄家了吗?   竟还惊动了圣驾!   谢秉期驾马走到乌家大门前,让人过去敲门。   门房开了门,吓得腿软,噗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桓崇郁面色冷似这一日的风雪,毫无感情地吩咐亲军卫,冷声道:“封死。朕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谢秉期看着那门房,面无表情道:“还不快带路。”   门房跌了个跟头,几乎是先爬进去的。   谢秉期打了个手势。   亲军卫分成两批出动,一批围堵各个出口。   一批冲入乌家各房各院,将门全堵住,不许任何一个丫鬟婆子乱跑。   桓崇郁下马,带着近侍,跟着门房进二门。   门房走路太慢。   郑喜嫌他没用,本想一脚踹开,想着是乌家下人,一手拎着领口,把人提溜着靠在墙上,问道:“乌雪昭姑娘的院子在哪里?”   门房半翻白眼,根本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往蘅芜苑方向一指。   桓崇郁披着大氅,面色冷厉。   冷扫一眼内院方向,大步走过去。   雪白的狐毛大氅,在风雪里飘起一角,露出他玄色的五爪龙袍。   谢秉期则去摸了一下乌家的布局。   大概弄清楚,谁住哪儿。   走到前院,遇到乌家三个老爷。   乌旭潮、乌旭海、乌旭洪。   三老爷乌旭洪不经事,看到锦衣卫和这一番阵仗,直挺挺翻倒,一头栽在雪地里。   还是小厮把人拖进的房里。   大老爷乌旭潮到底老辣一些,虽衣衫不整,趿拉着鞋子。   还是大着胆子,颤抖着作揖:“谢指挥使,敢、敢问这、这是……”   是抄家,还是……   谢秉期凉凉略过乌旭潮一眼。   目光落到乌雪昭的父亲乌旭海身上。   乌旭潮忙介绍道:“谢指挥使,这是舍弟,乃……”   乌旭海也衣着单薄,忍着寒冷,给谢秉期作揖。   谢秉期一个冷眼过去,兄弟两人都没敢说话,吃了一口风雪,把嘴闭上了。   谢秉期转身离开前院。   乌老夫人和荆氏院子离得近。   刚出事,荆氏就已经先就近牵着茵姐儿,跑到乌老夫人院子里去了。   荆氏慌慌张张地问:“母亲,这、这是怎么回事?”   当家这么多年,还没经历过这种事啊!   乌老夫人也是心一沉。   想打发下人出去看看,刚出院门,亲军卫把人给堵了回来,刀柄几乎要把人脖子立刻割断。   吓得丫鬟婆子,屁滚尿流。   荆氏不由得把茵姐儿抱得更紧。   直到,帝王带着蓝装宫人,从她们院门口过去,大家才隐隐约约看到圣驾。   乌老夫人颤声道:“皇、皇上来了。”   荆氏也出来得很急,没顾得上穿什么,此刻根本顾不上四肢的凉。   血比身子凉多了。   完了,乌家犯大事了。   荆氏和乌老夫人相互支撑着,才没双双晕过去。   茵姐儿倒是一脸镇定,还悄悄笑了笑。   姐夫来护着姐姐了。   她打量了一下老夫人和荆氏的脸色,几乎发青……虽然心疼,她还是决定,先什么都不说。   答应了姐姐,不告诉旁人。   蘅芜苑的人也被拦了下。   乌婉莹都吓傻了,她就只是过来看看姐姐,走个亲戚,怎、怎么就要抄家、封家了呢?   她、她还走得了吗?   乌婉莹无语伦次,抓着乌雪昭的手,问:“是、是不是有个狗洞,咱、咱们先钻狗洞逃出……”   院门被踹开了。   皇帝、亲军卫、天子近侍。   郑喜见院里的丫鬟婆子,并没把乌雪昭怎么样,才松了口气。   这要让皇上亲眼看到乌姑娘伤了分毫。   只怕当场就要见血。   蘅芜苑里所有的人全都一愣。   亲军卫留在院外。   桓崇郁踏着风雪而来,郑喜随后,盛福也在其中。   灵溪、灵月直接呆愣了。   灵溪反应快,一下子认出盛福,正是“永宁侯府”那天过来的小厮啊!她拉了一下灵月的袖子,灵月也反应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瞪大了眼睛。   不、不是永宁侯府。   从来都不是。   照拂她们姑娘的人,是……当今帝王,那个寡冷俊美,手腕狠辣的帝王。   两个丫鬟几乎魂不附体。   脑子里犹如提前炸开了除夕夜的烟花。   乌婉莹更傻眼。   皇帝怎么来了?还、还直勾勾盯着乌雪昭,冰冷的眼眸似乎又有点奇怪的火热?   这、这怎么回事?   桓崇郁缓缓的,走到乌雪昭。   凝视着她,哑声道:“雪昭,朕来了。”   一时间,呼嚎的风似都静了。   雪花飘落在乌雪昭眼睫,一点点融化,她在熹微的晨光中,轻眨眼睛,福身道:“臣女,参见……”   桓崇郁把乌雪昭扶了起来。   但其他人却跪了下去,终于迟钝意识到,要对帝王行大礼。   桓崇郁牵起了乌雪昭的手。   乌雪昭想挣开。   他却不放。   乌雪昭只好道:“外面风大,臣女带您进去。”   桓崇郁淡声道:“好。”   郑喜把两个乌雪昭常用的丫鬟拎起来,吩咐道:“别傻跪着了,赶紧跟着进去伺候吧。”   到底是乌家,还是乌家本家人熟悉些。   盛福过来欠身道:“两位姐姐快着些,皇上才受了冷,要热茶、炭火。”   灵溪拉了灵月,赶紧的去弄炭火和热水。   乌婉莹也跟着抬起头,试探着看了一眼上房。   郑喜冷漠地给手底下的人递了个眼神。   无关的人,全都滚远点儿。   宫人把乌婉莹架去了廊下。   乌婉莹:“……”   她这待遇,怎么比丫鬟还不如?   乌婉莹只能老老实实呆在廊下。   心却不能平静。   老天爷,怎么皇帝会来见乌雪昭?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联想到乌雪昭前不久说的——流言是真的。   乌婉莹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了。   也就是说,破乌雪昭身子的男人,是……是皇帝!   一下子,所有事情豁然开朗。   什么永宁侯府!什么贺太妃!   全是皇帝的宠爱啊!   帝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普天之下,有什么是他操控不了的?   何、何况是给乌雪昭那些体面呢。   乌婉莹看着上房亮起来的灯火,虽自己受冻,却不觉得冷。   阿弥陀佛,不是抄家。   凤凰终于要飞上枝头了。   作者有话说:   鲨疯了的一章:0 第68章 (修)   桓崇郁一进乌雪昭的闺房, 就看到里面空荡荡的,日常所用器物,不是收起来, 就是放进丫鬟身上的包袱里了。   便问道:“天都没亮,这是要去哪里?”   乌雪昭如实道:“去庄子上。”   除夕日,还不见日光, 乌家就让一个小姑娘离家, 去庄子上过年。   郑喜在帘外伺候。   头皮都紧了紧。   桓崇郁胸中愠怒, 眸色黯得很, 明显有些迁怒。   不止是对乌家的迁怒。   还有赵家。   他走到乌雪昭跟前, 稍稍低头, 几乎逼近她的眉眼,凝视她的双眸, 问道:“拒绝朕,是因为赵家?   乌雪昭愣住, 抬眸。   他的凤眸和呼吸,都近在咫尺。   桓崇郁沉了沉眼眸,说:“朕都知道了。”   乌雪昭顿时说不出话来, 抿了抿唇,垂眸避开帝王的视线,道:“……也不是。”   不全是。   母亲之外, 无人对她像皇上对她那么好。   她知道,自己爱上了帝王。   每每听到帝王可能倾情别的女子, 她会心情沉闷。   虽知道他是帝王,雨露均沾无可避免。   可她的心情, 也无可避免。   他有三宫六院, 一旦为妃为后, 她就没有和离做退路。   注定今生今世只有他一个男人。   她不想日后恩爱淡薄,只能在辉煌殿宇里,看着蜡烛、数着更漏,等帝王到天明。   凡事无伊始,则无终。   她宁愿从不开始,来避免掉所有的坏结果。   她的眉目那样的温静。   若不了解她,怎知道内里激烈的暗流。   桓崇郁抱住了乌雪昭,挨蹭着她的发顶,郑重而温柔地道:“雪昭,做朕的皇后。”   乌雪昭的身子在他怀里明显轻轻一颤。   她静默了一瞬,与帝王胸膛若即若离,说:“可是皇上……臣女不能怀孕。”   桓崇郁放开了怀里人。   是有些意外。   乌雪昭站在他面前,微仰下巴,眼睫徐徐落下,一下接一下,双眸始终平静如水。   她语调和缓地陈述:“臣女小的时候,有个云游四海的神医到乌家落脚,曾断言臣女的身子打娘胎里出来,就与寻常女子不同。”   那时,乌家人还不知道乌雪昭和别人有什么不同。   神医也说不清楚。   但神医没说错。   乌雪昭和旁人是不一样,一般的女孩儿,十岁后,就逐渐要来开月事了。   可她今年十七,一天的月事都没来过。   十三岁时,乌家人也急了。   貌若天仙的女孩儿,若是不能生育,岂不天生短人家一大截?   老夫人又不敢声张,低调地请过几次大夫。   都说闻所未闻。   只怕是,不能怀孕。   正是印证了神医的话。   大业朝,又怎么能够封一个不能有孕的女子,当皇后呢?   乌雪昭都明白的。   桓崇郁仍直视着乌雪昭,冷静地喊道:“郑喜。”   “奴婢在。”   桓崇郁淡淡地说:“去宣旨。”   郑喜:“是!”   宣封后的圣旨。   “皇上,您……”   乌雪昭彻底怔然。   桓崇郁淡然地说:“没诞下子嗣的皇后,大业不是没有过。”   要么妃嫔生。   要不就从宗室里过继,总有解决的法子。   大业的江山,落不到旁人头上。   乌雪昭眼圈一点点泛上红。   桓崇郁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将她拥入怀中。   在她耳畔飘下低缓而平静的一句轻语。   再拒绝。   朕的心真要碎了。   说完,将乌雪昭抱得更紧。   乌雪昭眼眶涩痛。   不由自主轻抚帝王跳动强劲的心脏,小心地贴了上去,侧耳聆听。   帝王平素冰冷的眼眸,此刻寒霜飞雪消融,亦是满目柔情。   -   乌家全家,即将跪迎帝王封乌雪昭为后的旨意。   郑喜带宫人去乌家正院宣旨。   “都出去准备接旨吧!”   郑喜带着盛福出来,站在蘅芜苑里喊了一嗓子。   乌婉莹在廊下一脸发蒙,接旨?   这、这就要下圣旨了吗?   什么圣旨?   册封圣旨吗?   可外面不是说,皇上只立后,不册封妃嫔,而且皇后是赵诗斓吗!   这、这会儿让乌家人接旨,究竟是什么意思?!   乌婉莹在茫然中,被曼芸、碧叶给拽去了前院。   外面可是乌泱泱的带刀亲军卫。   她们生怕慢了一步,就是有违皇命,要砍脑袋的!   乌婉莹最先知情,也就最先到正院。   接着是乌老夫人和荆氏她们这些内宅女眷。   也是乌压压一群,出了二门,去乌旭潮所在的乌家正院,聚集等待。   最后是前院的爷们儿。   三老爷乌旭洪因为昏迷摔倒,到现在还没清醒。   但也被硬拖了过来接旨。   一大家子,独独少了乌雪昭。   乌婉莹最先过来,而且是从蘅芜苑过来的,荆氏拉着她,低声问:“雪昭呢?”   乌婉莹脸色古怪。   雪昭……正和皇帝在一起。   她不敢说,不敢提帝王的事。   乌老夫人听不到回答,面如灰色。   要人扶着才能站稳。   乌旭潮走过来扶着乌老夫人,低声道:“……母亲,就差雪昭了。”   乌老夫人点了点头,唇都是僵的。   郑喜拿着圣旨走过来。   几乎所有人都心乱如麻。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阵仗,像抄家,可乌家……能犯什么事?   但又不像抄家。   抄家哪有商量余地,更不可能有任何漏网之鱼,也就不会少了乌雪昭。   帝王也不会亲临。   难道是……册封的旨意?   那、那不就是说,传言中私会她的男子,就是……   老天爷……   乌家人头皮发麻,心情说不清的复杂。   郑喜声音尖细嘹亮:“乌家接旨。”   男女老少,各个心如擂鼓,齐齐在雪地里跪下。   雪白的地面,冰消雪融。   郑喜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选僧录司左阐教乌旭海之女乌雪昭为皇后……”   后面的制文,谁也没听进去。   只听得“皇后”二字,脑子里轰然一声,有东西坍塌,有东西重新矗立起来。   不是抄家。   是立后圣旨。   不是立赵诗斓,是立乌家女儿乌雪昭为——皇后。   帝王立乌雪昭为大业国母,从此,母仪天下,与天子共同尊享荣华富贵。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郑喜合上圣旨,道:“乌旭海,接旨。”   没动静。   乌旭海着实惊住了。   他女儿,冷不丁……就成皇后了?   上一刻还要去庄子上,下一刻就要成皇后,入宫与君王为伴了。   乌旭潮忍不住推了乌旭海一下,厉色道:“发什么呆,快接旨!”   乌旭海回过神来,抬起双手,臣服道:“微臣,接旨。”   明黄圣旨,落到乌旭海手上。   郑喜的任务也完成了,转身离开了乌家正院。   他倒是走得干净。   留下乌家人,还跪在雪地里,面面相觑。   茵姐儿最先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雪,笑着抚掌道:“乌家出皇后咯!”   好哇!   乌家人劫后余生,没成想还得到这么大的惊喜,各个缓不过劲儿来。   心脏还在扑通扑通跳。   乌老夫人和荆氏相视一眼。   心情并没有很轻松,反而沉重——是她们做主,要把乌雪昭送去庄子上。   差一点,就差一点,就把准皇后给送走了。   乌老夫人握紧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   后怕地想——但凡,她心狠一点,要是把乌雪昭给勒死了……   简直不敢想。   踉跄了一下子,险些无力倒下。   荆氏也怕啊,一下子气血上涌,汗湿了后背。   她脑袋上,热气蒸腾。   茵姐儿说:“娘,你头上冒烟儿了。”   荆氏整张脸都蒸红了。   顾不上先骂茵姐儿,眼疾手快去扶老夫人,去上房正院里休息。   乌旭潮也从雪地里起来,都顾不上拍膝盖上的雪,抽干了精气似的,弱声说:“都先进房去。”   一大家子,陆陆续续挪到上房里去。   几乎人人腿软。   三老爷媳妇,怯怯地说了声:“……吓死我了。”   含着哭腔,脸还是白的。   女眷小孩儿们,顷刻间,喜极而泣。   茵姐儿看着呆愣的乌婉莹,问道:“婉莹姑奶奶,姐姐当皇后,你怎么不高兴?”   乌婉莹幽幽扭头看向茵姐儿。   心里下刀子似的难受。   她高兴是高兴,可他们都不知道,刚不久前,她她她还要给乌雪昭挑男人!!!   那不等于是,跟皇上抢皇后。   让皇帝当王八吗!   乌婉莹心中一凛,抹了抹额头,全是虚汗。   她暗暗祈祷,乌雪昭可千万别对皇上说这事。   就、就当她没说过那话好了。   灵月说的对啊!   那叫人话吗?!   她原就不该说的。   三房小郎君嘟哝了一声,道:“雪昭姐姐藏得可真够深,不声不响就……”   一抬眼,就发现大家齐齐看着他。   眼神很不对劲,仿佛他再敢非议乌雪昭,就要撕烂他的嘴巴。   圣旨已下来。   哪怕乌雪昭还没进宫,就已经是皇后,是天家人。   非议皇室,死不足惜。   免得牵连了全族。   三夫人也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荆氏问乌老夫人:“母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问得好,眼下该怎么办——皇帝可还在乌家,郑喜丁点暗示都没给,他们究竟要不要拜见?帝王又愿不愿见?乌家送未来皇后去庄子上的事,帝王计不计较,这些都得迅速想明白了。   不是说,领了圣旨,就领了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那是立后的圣旨。   而不是赦免他们的圣旨。   乌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亦觉棘手。   怎么办?   全要看雪昭和皇帝的感情。   这个当口带着亲军卫赶来,要说皇帝心里没雪昭,怎么可能。   这阵仗,换了别人家,真就是抄家了。   必然带着怒意来的。   要说帝王心里有雪昭,那,雪昭怎么还宁愿去庄子上,都不入宫?   帝王心意究竟如何?   乌家要到底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才能让皇帝满意?   乌老夫人眼神依次在两个儿子身上落下。   乌旭潮不敢接这眼神。   他人微言轻,皇帝只怕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他去了,除了给皇帝皇后下跪,还敢说什么呢?   至于乌旭海么。   他是乌雪昭的亲爹不假,未来的国丈,倘或让他狐假虎威,借女儿的恩宠去帝王跟前现眼。   他还没这么蠢。   眼下,独独只有一个人可以过去探一探风声。   所有人,都瞧着茵姐儿。   她素日和乌雪昭交好,人也古灵精怪讨人喜欢,且叫她去看看帝王那头,到底是什么意思。   茵姐儿看着大家齐齐整整投过来的眼神:“……”   荆氏拉着茵姐儿去偏厅说话,绷着脸质问:“这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怎么不和娘说?吓死娘了,你知不知道!”   茵姐儿道:“我说了还不是吓死您。”   荆氏道:“……”   那倒也是。   等等——   根本不是一回事!说了虽然也被吓死,到底有个准备的余地,不像现在,全家哪个不是懵了?   差点让女儿给绕进去了。   荆氏道:“你快去你姐姐房里瞧瞧,到底怎么样了。”   茵姐儿道:“我去可以呀,但是皇上要是问我一些家里的事,我怎么回答?我能照实说吗?”   荆氏一哽。   万一皇帝问起,乌家为什么发落乌雪昭……   乌家的确做的也没错,谁家都是这么处理失洁的女子。   错在,这大节下,合家欢的时刻,略有些不近人情,皇帝若是个心疼人的,难保不迁怒。   茵姐儿眨着眼道:“娘,要不我对皇上撒点儿谎吧!”   荆氏吓得手脚一凉。   这是撒谎吗?   这是欺君!   她一巴掌抬起来,没舍得真落下,皱眉道:“少作死!欺君要杀头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茵姐儿懊恼,道:“怎么说都不成,我不去了!”   荆氏推着茵姐儿出去,道:“娘知道你聪明,快去看看。至于怎么说,你自己看着办!再给我装傻充愣,明年什么都别想养了。”   茵姐儿带着大家的殷切期盼,去了蘅芜苑。 第69章   “皇上, 奴婢宣完旨了。”   郑喜来蘅芜苑里说。   桓崇郁只是淡嗯一声,一手捏着茶杯,一手握着乌雪昭的手, 没什么大反应。   倒是雪昭心里,有些涟漪翻起来。   这一道圣旨下来,家里要变天……总归会有些烦扰。   桓崇郁温和目光刚落到乌雪昭脸上。   郑喜便说:“皇上, 茵姑娘来了。”   桓崇郁道:“让她进来。”   茵姐儿是换好了衣裳进来的, 一身紫红袄, 脚踩一双金线的冬靴, 刚抽了条儿, 行动间, 有少女的朝气与轻盈。   还有些怯意。   茵姐儿自然不敢抬头看龙颜。   进来便跪道:“臣女乌韶君,参见皇上。”   盛福在她膝下垫了软垫。   桓崇郁道:“起来。”   茵姐儿叩首:“谢皇上。”   这才敢抬头。   乌雪昭让茵姐儿过来坐, 也悄悄把手从帝王掌心中抽了出来。   茵姐儿坐在乌雪昭身边,打量了帝王一眼……在姐姐面前的帝王, 和刚才从老夫人院落前一闪而过的帝王,眉眼判若两人。   茵姐儿挨着乌雪昭坐,还是紧张的。   乌雪昭抱了抱她, 问家里人可还好。   茵姐儿点头,又摇头,小声地说:“……还行吧。”   茵姐儿还小声地说, 是家里人让她来的。乌家人很无措,不知该如何面对帝王。   拜见, 还是不拜见?   虽然她声音小,话却全在眉眼里。   桓崇郁心下了然, 起身道:“雪昭, 朕先回宫。”   乌雪昭和茵姐儿一起起身恭送帝王。   桓崇郁想说什么, 瞧了茵姐儿一眼,作罢。   转身出去了。   茵姐儿纳闷,有什么话是她不能听的?   扭头冲乌雪昭眨眼。   乌雪昭捏了捏她的脸,红着脸说:“……先在我这儿坐会儿吧。”   等皇帝走了,她们姐俩再去见长辈。   这会儿就不跟过去了。   至于天子欲言又止的话。   大抵是些不适合小孩儿听的东西。   桓崇郁走后,郑喜并未立刻跟上。   郑喜进来说:“姑娘,皇上留了两个人给您,名唤迎梨和迎杏,稍会些功夫,您且使唤着,不论大小事儿,都能吩咐她们做。”   他怕自己说的不够明白,特意添了一句:“桌子补漆也能吩咐她们姐妹俩做。离您和皇上成亲还有段日子,事儿多着,您怎么松快怎么来,自己个别烦心。”   乌雪昭道了一声谢。   郑喜叫来两姐妹。   茵姐儿探着脑袋一瞧。   迎梨迎杏穿的都是宫装,长相八分相似,亲姐妹俩。   身材比寻常女子高出不少,眼神不似普通闺阁女子,若细看她们的手指,便能发现,不是一双柔弱无力的手。   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哪儿是伺候的丫鬟呐?   是近身保护的女护卫。   迎梨迎杏行的是宫中礼仪,异口同声,中气十足:“奴婢见过主子。”   乌雪昭道:“两位姑娘请起。”   她吩咐灵月,先把两人带下去。   迎梨是姐姐,她恭敬地说:“姑娘,皇上吩咐奴婢们贴身伺候您。”   莫说这还是白天了,就是天黑了,也不会离身。   乌雪昭也就不安置她们了。   这姐俩倒很会行事,主子没招呼,便安安静静隐匿在外间,悄无生息。   以至于茵姐儿敢悄悄说她们:“……我爹好像都打不过她们。”   其实迎梨迎杏听得见。   莫说是,乌家大老爷,乌家三个老爷加起来,也未必打得过她们姐妹俩。   郑喜这会儿也带着剩下的几个宫人走了。   蘅芜苑一下子清净了下来。   灵月、灵溪把之前收拾的包袱重新摊开,如释重负。   这下好了,不用去庄子上过年了。   乌雪昭开始做针线。   ……大婚日子应该不会太远,皇后嫁衣有宫中司局准备。   但她想为自己的夫君,绣些贴身的用物。   -   郑喜追去了前院。   帝王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去了乌家正院。   到底是见了乌家人一眼。   正院上房,桓崇郁走进去,乌压压跪了一片。   他也没落座的意思,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盛福已学得师傅的七成本事,开口问道:“哪位是乌旭海大人?”   乌旭海小心翼翼地应道:“……微臣在。”   桓崇郁低眸,扫了乌旭海一眼。   没多说什么。   桓崇郁给盛福递了个眼色。   盛福忙去将乌老夫人扶起来,体贴地笑道:“天寒地冻,老夫人别冻坏了。”   乌老夫人诚惶诚恐,唇色微青。   虽站着,却不敢直视天颜,而是谨慎而敬畏地说:“臣妇无妨。”   桓崇郁这才在乌家人面前说了第一句话:“烦请乌老夫人,好好照顾皇后。”   乌老夫人双腿发软,要被宫人搀扶着,才能勉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臣、臣妇遵命。”   至于底下跪的其余人。   没有一个人胆敢大声呼吸,甚至一缕连遐思没有,各个屏息凝神,只待帝王落下皇命。   然,帝王说完那一句,便走了。   围着乌家的亲军卫,也一并撤走。   御驾回宫。   乌家上下,至此才全都松了一口气,暂且把心安进了肚子里。   左邻右舍、酒肆茶楼,关于乌家的传言,却源源不断。   除夕之日,乌家成了满京城的谈资。   无人不晓乌家,无人不艳羡乌雪昭。   乌老夫人实在撑不住了,回了院落休息。   荆氏过来问她:“老夫人,今儿除夕夜宴还操办吗?”   乌老夫人点头道:“办,照常办。”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喜事,怎么样也要办一场热闹的家宴……不然皇帝还以为乌家不高兴。   但想起今日宣旨的情形,她仍旧掌心冒冷汗。   荆氏吩咐下人让厨房继续去准备饭菜。   随后又忐忑地问道:“老夫人,那,雪昭她……”   肯定不可能再送庄子上。   乌雪昭剩下的事,就是待嫁,乌家只要给她置办好嫁妆,老老实实听宫里的意思配合着就是。但瞧着帝王的意思,好像不止是这样。   乌老夫人叹了口气,拍着自己的心口,脸色凝重而迷惘。   天子让她好好照顾乌雪昭。   这是嫌乌家待乌雪昭不够好?乌家曾经也漠视过乌雪昭,帝王知不知道、会计较吗?乌家要尽心到什么地步,才达得到帝王所说的“好”?   乌老夫人思来想去,还是说:“我库房的钥匙,你一会儿拿去。挑一些体面的东西,写成册子,送到雪昭那里,让她自己挑吧。”   荆氏心里五味杂陈。   她大女儿出嫁之时,也不过得了老夫人两件东西作陪嫁而已,眼下却叫雪昭随便挑。   但雪昭却是去当皇后的,别说乌老夫人的宝贝,乌家谁的宝贝,能和宫里的御赐之物相比?   聊胜于无。   荆氏还是应道:“儿媳知道,儿媳库房里也还有几件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添给雪昭做嫁妆了。”   原是留给茵姐儿做嫁妆的。   不过这丫头出嫁还早着,再攒就是了。   除夕夜宴。   乌家办得热热闹闹,但乌雪昭并未出席,她收拾东西一晚上都没睡,熬到这会儿,已经没有精神和他们一起过除夕。   其实乌老夫人是希望乌雪昭能够过来的。   但乌雪昭素日就不怎么喜欢热闹,不过是捱不过了才来凑凑热闹,来了也是不声不响坐在角落里。如今……她不想来,还有谁请得动她?   晚上放烟花的时候。   许是热闹之下,三夫人壮大了胆子,去请乌雪昭过来同看。   原本也是喝过酒之后,脑子一热,想着一大家子一起热闹热闹。   三夫人根本没见着乌雪昭。   迎梨迎杏两尊门神似的,守在蘅芜苑门口,冷冷地看着三夫人,说:“闲杂人,不得入内。”   三夫人赔笑说:“两位姑娘,我是雪昭三婶……”   步子也就往前迈了一步。   匕首就横在了她脖子间。   三夫人顿时醒了酒,脸一白,退了出去。   ……不是闹着玩的。   胆敢打扰乌雪昭,要掉脑袋。   三夫人悄悄回了宴席。   却发现,“悄悄”不了。自打她离席之后,所有人都瞧着她。端看她能不能去请来乌雪昭。   见她独自带着丫鬟过来,神色还不安。   大家都心里有数——虽同在屋檐下,已然不是同样身份的人了。   除非乌雪昭有心。   否则……谁也别想攀附上去。   可乌雪昭的性子,大家都知道,从来淡泊。   乌老夫人也有些后悔。   活到这个年纪,她自然也没有什么大指望了……但今日乍染皇恩,方知头顶上还有何等显耀的荣华富贵,哪怕明日死,今日也想趁临死前,再开开眼界。   早知雪昭有这等造化。   应该待雪昭再更好一些,至少把雪昭养成个活泼爱热闹的性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情寡淡。   末了,各房各院排了些人去蘅芜苑里送些东西,便罢了。   天空烟火清艳,在夜幕中似流星垂落。   灵月在院子里赏完烟花,进来笑着说:“姑娘,今年的烟花,格外好看。”   灵溪会意一笑。   乌雪昭继续低头做针线。   灵溪提醒她:“姑娘,太晚了,别熬坏了眼睛,明儿再做吧。”   乌雪昭点了点头,放了针线。   灵溪催促她去休息。   灵月脚步轻盈地走到箱笼前,给乌雪昭再拿一床被子出来。   乌雪昭累得厉害。   放了针线,一沾枕头,人就睡着了。   连个梦都没做。   桓崇郁则在慈宁宫里与太妃同过除夕,赏烟花到夜深。   封后的事,贺太妃早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静太妃虽然担忧乌雪昭性子过于温和,但也很喜欢这姑娘。   不过封后内情,两位太妃还是好奇。   皇帝和乌家姑娘,究竟怎么认识的?开年之后,成婚事宜如何安排。   静太妃有意问几句。   桓崇郁道:“除夕佳节,年后再议。”   静太妃点了点头。   也好。   且先过年,一切等过完年再说。   除夕夜,仁寿宫中冷冷清清,气氛压抑。   而慈宁宫里又是“母慈子孝”的景象。   许是佳节难得,两位太妃与皇帝喝了不少酒,太妃们点的几出好戏,皇帝居然都耐心看完了。   子时之后,皇帝才从慈宁宫里离开。   身边只有几个随身伺候的人。   微醺后,桓崇郁从龙辇下来走路。   脚下踩着松软的雪,雪,雪……   明年这时候,他这会儿该在坤宁宫里了。   桓崇郁呵出一口白雾,又想起来问郑喜:“太医院里谁擅妇科?”   他要知道,究竟是不是庸医胡言。   这还真把郑喜给问住了。   后宫女子少,两位太妃……应该也没有妇科病,有也轮不到他关心。   他还真不知道。   郑喜说,明儿就去问一问。   桓崇郁淡淡地道:“要密。”   郑喜:“是。”   清辉下,是帝王在雪地里留下的一串脚印。   雪屑在风中轻扬。   今夜已是癸卯新年的第一天。 第70章 (一更)   这一觉, 乌雪昭睡得踏实。   从除夕夜睡到年初一天光大亮才醒来。   人都睡懵了,醒来缓了许久,才渐渐清醒, 看着外面亮白的雪天,问道:“灵月,什么时辰了?”   灵月说:“姑娘, 辰正了。”   端了热水进来, 绞着热腾腾的帕子, 又改了口, 语调轻快地说:“才辰正, 姑娘别急, 洗把脸,好好梳妆打扮了再出去。”   新年第一天, 辰正可不早了。   乌雪昭也睡够了,再睡下去, 不会养精神,只会越发的昏沉。   换了衣裳起来洗漱,不紧不慢的。   最后在镜前, 也没怎么上妆,不过淡扫蛾眉罢了,只因大病痊愈后气色变好, 如画眉眼,素净亦动人。   乌雪昭略吃了些东西, 就准备去老夫人院里,给长辈拜年。   宫里来人了。   郑喜亲自来了一趟。   带了些给乌家的年礼, 还有一水的给乌雪昭的赏赐。   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天子赏赐, 还需有所顾及。   这会子已经封了乌雪昭为皇后,天底下只要皇宫里头有的,她便能用。   头一件就是狐毛大氅,雪白的狐毛,一根杂色毛都没有。   郑喜送过来,笑着说:“皇上怕姑娘冷着,交代姑娘一定要穿,可别收起来了。”   大氅白得晃眼,又是红色的细长系带,这要穿上身,不知多衬人。   灵溪收下时,小心翼翼的,生怕失了手,落在地上沾了半点灰尘。   乌雪昭要福身谢过郑喜。   郑喜忙过来说:“姑娘使不得!”   姑娘如今是什么身份,名正言顺的皇后,只差与帝王行大婚之礼了,他怎么敢再受准皇后的礼。   乌雪昭淡笑着吩咐灵月,给郑喜一些封红,还说:“这是给公公的,再劳你替我给皇上拜个年。”   郑喜满面笑色地接了。   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封红。   乌雪昭其实没料到会收到郑喜的红包。   郑喜也不敢给皇后封红包啊。   这红包是皇帝给的。   郑喜笑着说:“皇上吩咐了,姑娘要是皇上拜年了就给姑娘。”   帝王什么都料到了。   在她的事上,事事有回应。   乌雪昭接了红包,捏在手里,很薄的红包,银子肯定不多,图个吉庆。   图帝王这份心意。   稍犹豫了一下,她让灵月也拿个红包过来,说:“……那我也给皇上一个封红。”   里头原是为家里人准备的。   郑喜双手接了红包,笑道:“好好好。”又说:“这可是皇上今年收的第一个封红。”   虽然封红一事寻常。   但,大节下,凡事沾上“第一”,总觉得欢喜。   乌雪昭眉眼含着浅笑,催促郑喜:“公公快回宫吧。”   大年初一,帝王要受百官朝贺。   忙得无暇分身。   这会儿原不该打发郑喜过来。   郑喜的确也忙,宫里许多事还等着他拿主意。   着人放下了东西,带着乌雪昭给的封红,回宫交差了。   乌雪昭赶着去给老夫人请安拜年。   送走了郑喜,也准备出院门。   灵溪灵月两个都建议:“姑娘,把你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换上狐毛大氅吧!”   乌雪昭摸了摸狐毛。   很点眼的一件东西。   她说:“替我穿上。”   灵溪灵月双双一喜,替乌雪昭仔细披上,在她细白的脖颈下,将红绸带系成个漂亮的结。   太好看了。   灵月灵溪围着乌雪昭端详。   灵溪的声音都不由得轻薄激动了些:“姑娘,快去拜年吧!”   乌雪昭点点头,和灵月一起去了。   留了灵溪看院子。   迎梨迎杏姐妹两个照常跟着。   皇帝的吩咐是,寸步不离。   莫说拜年,乌雪昭就是洗澡,她们也守在门外的。   乌雪昭带着人,到老夫人院里去。   一路上,丫鬟婆子见了她,各个住了脚步,屏息凝神,细细打量之后,眼都直了。   冰天雪地里一身的雪色,狐毛轻盈似嫩草尖儿,一缕红色的绸带在风中飘动,步伐和人一样沉静,却天然地拿人眼,让人忍不住一直看她。   真真是应了她的名字,雪中昭昭。   仆妇们都知道,姑娘从来都是美的。   这短短一日过去,似乎也没怎么变。   偏偏就叫人觉得,高不可攀起来。   乌雪昭自然不知仆妇们心中的百转千回,去了老夫人院里拜年,一大家子女眷都在,就等她了。   往年人也没有这么齐全……荆氏要掌家,常常很早来,来了就走,还有年纪小的爱赖床,来得迟些,老夫人也不怎么计较。   但今年明显特殊。   乌雪昭一进门,满屋子都静了。   看着她身上那件狐毛大氅,眼也直了。   乌雪昭行动如常地脱下大氅,给老夫人和所有长辈、嫂子们请安拜年。   迎春迎杏就在一旁守着,目光一直追随在乌雪昭身上。   三夫人已经吃过一次亏。   这会儿连乌雪昭的手都不敢拉一下。   乌雪昭这年拜的清净。   没人纠缠着她。   拜过了,收了比往年都厚的封红,也就落座了。   她和茵姐儿同坐在荆氏的对面,姐妹俩分坐一张小桌的两边——这位置原是蓝氏的,如今给了她们姐俩。   大年初一的早上,最热闹的时候,这里反而有些安静。   当然,乌雪昭来之前并没有这么安静。   谁不是七嘴八舌地议论。   只是雪昭来了,大家不敢说话了而已。   乌老夫人该说的话,还得说,她眼神温和的看着乌雪昭:“初二拜舅舅,雪昭,你两个舅舅该在家等你了。我已经让你大伯母预备了些年礼。”   乌雪昭说好。   往年她都不去江家,但是小舅江润宏回京了,她还是得过去给小舅拜年。   乌老夫人语气微顿,提醒乌雪昭:“初二你大伯母回娘家,就不陪你去了。”   言外之意,赵江氏要回娘家,赵诗斓也要去拜舅舅。   乌雪昭应了一声,也没太放心上。   江家尚未分家。   赵江氏和赵表姐要过去,无可厚非。   丫鬟上热茶过来,明明做惯了事,到了乌雪昭跟前,无端谨慎了十分。   乌雪昭从容自若地接了茶,吃了一口   和平常无异。   觉得屋里过于安静了,她放下茶盏,一抬头,大家似乎又各有事做,各有话说。   茵姐儿看着大家生怕开罪了人的样子,掩唇偷笑。   乌老夫人也知道,大家都不自在。   而乌雪昭在这里,似乎又不能真的和家里人说上什么,不如早早放了她回去,就说:“我也乏了,都先回去休息,用午饭再过来。”   荆氏手里还有庶务,又是长辈,头一个走的。   她走了,其他小辈也就陆陆续续都走了。   乌雪昭和从前一样,挑了个不早不晚的时候走。   什么都和以前一样,又什么都不一样了。   大房和三房的人,又悄悄儿地跑去了老夫人院子里,说私话。   “雪昭姑娘倒是没怎么变,性子还跟从前一样好。”   说话的是荆氏的儿媳妇。   她进门没几年,和乌雪昭来往不多,这会儿才觉出乌雪昭性子好。   三夫人也点了点头。   虽说雪昭和大家不亲厚,可是也没翻脸就不认人,或者逞威风。   于她们而言,已是一种恩赐了。   乌老夫人捻着佛珠,沉默不语。   看了一眼墙上挂的新年历。   癸卯年是个好年,好多个吉日,适合婚嫁。   要不了多久。   以后乌家人再见到雪昭,就该跪下叩头了。   想到那样的场景,心里还有些别扭……   家里微不足道的庶房小孙女,竟然一跃成了皇后。   从此高高在上了。   乌家三位老爷给皇帝贺新年之后回来了。   三人神色各异。   今年的初一,过得太难忘了。   读书入仕,入朝为官多年……还是头一次这么露脸,头一次被那么多人围着,差点脱不开身。   三人高兴,也觉得疲乏。   在外脸都笑僵了。   乌旭洪之前晕倒之后,受了风寒,身子不适,晚上也没休息好,一回来赶紧回屋去吃药了。   乌旭潮和乌旭海去见老夫人。   兄弟二人手里抱着一大堆的飞帖。   新年也并非每户人家都会相互过府拜年。   有些关系浅淡的,互相往家宅门前送张飞帖,便算是拜过了。   乌家往年也收到不少,但今年收得尤其多。   下人收拾了一摞又一摞,却一直源源不断地有人送来,根本收拾不完。   管事按照官职高低分了类别,把体面人家的分飞帖都整理出来,送到乌旭潮跟前。   乌旭潮和乌旭海两个,在老夫人面前念那些人家的落款:“礼部左侍郎张远厘……吏部主事钱如斯……”   都是些乌家从前想结交都结交不上的人家。   乌老夫人听着手抖。   乌家从未有过今日盛况。   乌老夫人打断儿子:“好了,别念了。”   根本念不完。   乌家一下子也吃不消。   乌旭潮和乌旭海,说不出的沉默。   乌旭潮是老爷,有些事不好打听,但是该问还得问:“母亲,皇上究竟什么时候看上雪昭的?”   真是因为永宁侯府?或者贺太妃?   乌老夫人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   很快跟乌旭海对视了一眼,叹了口气。   虽被帝王看中,可惜,雪昭是个不能生育的。   皇后不能生育,到底没有保障。   飞上枝头,是这孩子的造化。   没有后福,也是这孩子的命。   乌老夫人打发了大儿子走,留下乌旭海单独说话:“……我就怕皇上还不知道雪昭不能生育。”   乌旭海摇头,道:“不。”   皇帝一定知道。   雪昭聪慧,不会瞒着皇帝。   入了夜。   宫里来了人。   一位太医来了。   眼下乌家正在风口浪尖儿上,太医来得低调,直接禀了乌家老夫人,没惊动旁人。   乌家老夫人便配合着,让人将太医直接带去了乌雪昭的院子里。   同时,老夫人心里也了然。   到底是当爹的。   真让他说对了,皇帝知道。   皇帝什么都知道……   到底该说雪昭聪慧。   还是帝王恩宠竟然能至此呢?   作者有话说:   有加更,晚点,不知道几点qaq明天来看加更! 第71章 (二更)   妇科圣手邱太医连夜过来为乌雪昭看诊。   他年纪大, 已过了花甲之年。   是故,男女大防并不那么严苛。   乌雪昭穿戴齐整了,在梢间里由邱太医把脉。   屋子里除了迎梨迎杏, 连灵月、灵溪都被关在门外。   这一诊,望闻问切,花了两盏茶的功夫, 邱太医才睁开眼, 将手从乌雪昭腕子上拿开。   迎梨取走乌雪昭手腕上的帕子。   乌雪昭轻声问邱太医:“太医, 请问我的身子……”   邱太医和蔼笑道:“姑娘安心, 姑娘的身子没什么要紧。”   乌雪昭一愣。   没什么要紧, 难道是指……   可她与帝王已经有半年的肌肤之亲, 到现在也没音信。   邱太医来之前就知道要诊什么,因此只是道:“我是说, 姑娘康健没有问题,至于别的, 还待我回去之后查查医书,才敢给姑娘确切的结果。”   乌雪昭点了点头。   能生不能生又如何。   子嗣缘,命里有便有, 无也强求不来。   邱太医怕乌雪昭多思,便说:“姑娘别多虑,好好安枕。”   乌雪昭福身谢过。   邱太医惶恐虚扶一把, 说:“……姑娘客气了。”   乌雪昭让丫鬟送太医出去。   邱太医走时,乌老夫人身边也来了人。   夜深, 老夫人没亲自过来,派了心腹妈妈来送太医, 只可惜也没打听出什么。   乌老夫人听到音信, 有种淡淡的失落。   雪昭的事, 以后不归他们乌家管了。   不是他们想插手就能插手的。   蘅芜苑里,灵溪、灵月两个十分着急,一个急在眉眼,一个急在嘴上:“姑娘,太医怎么说?您究竟能不能……”   乌雪昭解了衣裳的扣子,摇头道:“太医没明说,还要等一段日子。”   灵溪笑道:“这是好事。若姑娘真的完全不能有子嗣,反而好查出来。太医既没明说,至少比现在好。”   乌雪昭也这么觉得。   再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灵月心里却难受。   若是毫无希望,念头也就绝了,偏偏听起来有些渺茫希望,便忍不住一直期待有个好结果。   服侍完乌雪昭休息。   灵月悄悄给菩萨敬了香。   天可怜见,姑娘才有出头之日,愿菩萨保佑姑娘事事顺遂。   邱太医回了宫。   先去的太医院,然后才去见的帝王。   已经深夜了。   郑喜在乾清宫外候着,见了邱太医,大步走过去,急忙说:“您快进去,皇上一直等着呢!”   邱太医有些紧张起来。   帝王很重视皇后。   但嫡嗣事关立国之本,别说是皇帝,他也亦重视,还有满朝文武。   桓崇郁压根睡不着。   见了邱太医,冷眸越发清明,直截了当地问:“皇后身子如何?于健康可有妨碍?”   邱太医是斟酌过的,他说:“回皇上,皇后身子有寻常女子该有的脉息,并无什么异常。”   桓崇郁皱眉道:“那为何皇后至今仍不来葵水?”   邱太医说:“女子来葵水时候不尽相同,有来得早,也有来的晚的。也有一直不来的。”   但女子这类病情,从来隐秘。   从不来葵水的女子,他也只诊过一例。   桓崇郁问,那一例是什么情况。   邱太医放低了声音说:“……是石女。”   又告诉帝王,石女就是身体封闭,不能与男子行夫妻之事的女子。   知道姑娘家脸皮薄,太医没有当场问乌雪昭。   也不敢问。   桓崇郁颔首,淡淡地道:“她不是。”   邱太医微微震惊,随即神色如常地说:“皇后身子从脉象上看无碍,但女子受孕之事则不好一概而论,能不能有孕,还要看子嗣缘分。”   他见多许多女子,身体很好,但就是怀不上。   缘故很多。   不是天生不足就好。   至少,她身子是康健的。   桓崇郁眉目温和了些,挥手道:“下去吧。”   “臣告退。”   郑喜送邱太医出去,照例嘱咐了两句,叫他不要乱说。   邱太医说:“……郑大人放心,我都知道。”   一个不好,就是灭族的事。   他哪儿敢随意透露。   见过邱太医,桓崇郁就回寝殿洗漱。   睡前拆了乌雪昭给的红包……倒是大方,十两的银票。   她月例才多少?   封这么多银子出去,也不嫌奢侈。   桓崇郁让郑喜将封红收起来。   烛火渐灭,犹余一点亮光。   他掏出竹纹的帕子,盖在双眸和高挺的鼻梁之上,闻着淡淡的香气入眠。   原该直接赏些银子给她。   -   大年初二。   乌雪昭清早起来,在家里吃了些汤圆,一会儿就要去江家拜舅舅。   乌旭海也跟着一起去。   乌旭海有两家舅子要拜。   今年自然是没打算去蓝家,只去江家。   蓝家那头也老实,知道蓝氏干了什么事,再加上乌雪昭封后的事情,躲都来不及,更别说来乌家找茬了。恨不得蓝氏直接死了才好。   初二这天。   郭氏和陈炜峰来了,根本没见蓝氏。   只有乌婉莹来探望蓝氏。   如不出意外,整个新年,都不会人来见蓝氏。   蓝氏憔悴了许多。   她本来就是个薄皮肤的刻薄相,人一憔悴,一双眼看人时,空洞洞的。越发骇人。   乌婉莹又是心疼又是怕。   蓝氏太久没见人了,婆子们也不肯跟她多说话,见了乌婉莹,拉着她语无伦次地说话,一时哭,一时笑。   乌婉莹安抚蓝氏:“娘,您慢慢说。”   蓝氏渐渐平静下来,迫不及待问乌雪昭的事:“外面都传雪昭当皇后了,到底怎么回事?她怎么会成皇后?”   虽然在院子里不能出门,可丫鬟婆子们说得多了,她隔着墙也能听到几耳朵。   何况除夕那日动静那么大,想不听到也难。   乌婉莹摇头,说:“我也不知道。”说来也是奇怪,她纳闷地道:“怎么头一天外面还在传姐姐失贞,第二天立刻就下了圣旨。”   绝不是巧合。   早有安排似的。   皇上好像……早就认识了雪昭。   蓝氏消息闭塞,倒没听说失贞的事,抓着乌婉莹问:“什么失贞?她怎么失的贞?”   乌婉莹哪里知道。   那流言,她也就听了几耳朵,具体怎么回事,她丁点都不清楚。   乌婉莹随口一说:“姐姐应该没失贞呀,不然皇上怎么会立她为皇后?就算失贞,那也是失身给皇上吧。”   蓝氏心里“咯噔”一下。   想起了什么。   她是乌雪昭的继母,乌雪昭以前的行踪,她大体还是清楚的,要真的失贞,应该……只有那一次了。   莫不是……   她竟阴错阳差,帮了乌雪昭?!   蓝氏瞪大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怎么可能。   不可能!绝不可能!   乌婉莹见蓝氏神色有异,忙问道:“娘,您怎么了!”   蓝氏眼珠子一动不动,茫茫然说:“婉莹,你还记不记得,你和姑爷在阜光寺相看那次……”   乌婉莹点头。   那怎么不记得呢。   这是她最对不起乌雪昭的一件事。   不过……陈炜峰也真配不上她姐姐。   不嫁也好。   嫁了,也没今日的机缘。   乌婉莹再次问道:“娘,您到底怎么说服的我婆母?”   蓝氏顾不上回答,只喃喃自语:“我让婆子把她弄晕,留在灵空寺的一间厢房里……就是那回了。”   乌婉莹一听,头皮都凉了,嗓音都发紧:“娘,您、您说您把姐姐弄晕了?”   蓝氏回过神来,冷幽幽地看着乌婉莹:“你以为,她难道会乖乖听话在厢房待几个时辰?”   若乌雪昭想法子逃出来,坏了事,她不光白费功夫,还要被夫家惩罚或者休弃。   为了万无一失,不得不行事稳妥些。   乌婉莹诧异道:“娘,您……”   一个姑娘家,晕在厢房里几个时辰……   没出事才是万幸!   蓝氏不解地看着乌婉莹,道:“婉莹,你变了。”   变得袒护心疼乌雪昭了。   乌婉莹拂开蓝氏的手,平静地说:“娘,您也应该变一变。”又道:“女儿过些日子再来看您。您好好保重。”   蓝氏怔了怔。   看着乌婉莹的背影,觉得喘不过气来。   乌婉莹从蓝氏院里出去,恰巧碰到了乌雪昭。   不止是乌雪昭。   还有好多乌家的女眷,她们似都“碰巧”和乌雪昭同行。   乌婉莹远远看着,又想起蓝氏的话,心情复杂。   乌雪昭就这样,走到乌婉莹面前,和她相互见礼。   见过了,也就走了。   与往常无异。   乌婉莹就这样看着乌雪昭渐行渐远的背影。   她们虽在同一个屋檐下长大,也不过是如今这般,相互见礼之后擦肩而过的关系罢了。   雪昭应该永远不会恨她们吧。   自然也永远不会原谅她们。   忽然间,乌婉莹安然接受了当前的一切。   有种释然。   或许是从乌雪昭云淡风轻的衣角上,学会的释然。   乌婉莹去老夫人院里找婆母郭氏。   郭氏也见不着乌雪昭,拜过了老夫人就和乌婉莹一起回去了。   婆媳二人同乘时,郭氏掀着嘴角,冷笑连连。   乌婉莹不知如何得罪了婆母,实在看不过去,抬头问了一句:“……婆母,您的嘴怎么了?”   郭氏睨着她,道:“真看不出来,你母亲为了把你嫁进忠勤伯府,什么谎话都说得出来!”   乌婉莹一头雾水。   什么谎话?   郭氏气结道:“要不是你母亲骗我说雪昭姑娘不能生育,现在做我儿媳妇的就是她了!”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蠢货!   “不能生育?!”   乌婉莹瞪大了眼睛。   还有这么一回事?   郭氏全然不信了。   一国之母,怎会不能生育,当帝王是个糊涂人?   定是蓝氏说谎。   郭氏越看乌婉莹越不顺眼。   难得攀上皇亲国戚,偏偏是个和皇后娘娘不对付的关系……   乌婉莹没工夫管郭氏的冷眼了。   她看得出来,她娘肯定没说谎,雪昭莫不是真不能生育?日后岂不是只能养旁人诞下的皇子?   乌婉莹自己就是养女。   她知道,没血缘的关系,终究有隔阂。   蓝氏心里的第一位,始终不是她。   只盼着,乌雪昭可千万别替旁人养孩子。   那也太糟心了。   -   乌雪昭到了江家,江家一大家子都在,仿佛特地迎接她似的。   连大舅舅都在。   赵江氏今日回门给娘家拜年。   她们一家,自然也在。   乌雪昭一进内院正院,便觉气氛怪异,不知多少双眼睛,齐齐地看过来。   看的人不舒服。   不过,都是官僚之家。   最拿手的本事,便是将人捧舒服。   乌雪昭才走进去,里头热热闹闹笑开了。   似从未有过隔阂。   乌雪昭给江家长辈拜年,入了座,和小舅妈坐在一块儿。大舅妈不停地夸赞她,还说她身上刚穿的狐毛好,问是哪里做的,改日她也给女儿做一件穿。   乌雪昭端着茶盏,轻声说:“皇上赏的。”   “……”   赵江氏更是彻底不说话了,抹了脂粉,脸色还很苍白,眼底下乌青乌青,显然这两日根本没睡好。   赵诗斓还是端庄大气的样子,亲戚们面前,脸上笑吟吟的。   总之,江家今日的热闹,就全集中在乌雪昭身上了。   因有迎梨迎杏在旁护着,江家这头也极有分寸,只口头恭维乌雪昭,没敢近身。   乌雪昭坐在宴席上,人群里,神色淡然。   有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带着雪色花朵般温静的高洁。   莫名的,就和众人与众不同。   不论是谁,在她身边就黯然失色。   就算是往日在人前长袖善舞的赵诗斓,也变得有些口齿不伶俐,沉默了许多。   散席后。   乌雪昭特地去了一趟小舅妈院子里,给小舅舅和小舅母,还有小表弟送些独一份的东西。   这几年,小舅舅一家每年都往京中寄送东西。   凡江家孩子有的,她都有。   虽说大家不常相见,来往也淡薄,但这份细水长流心意,是珍贵的。   赵江氏和赵诗斓母女,本想去江家大夫人的院子里,可赵江氏一想到大嫂刚才见到乌雪昭的那个谄媚样子,就不乐意再过去坐。   虽是自己娘家,拜完年吃过饭,也冷了脸早早地走了。   回家的马车上。   赵江氏便说:“就数你大舅母变脸最快!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种人,以前还真没看出来!”   赵诗斓在马车上劝赵江氏:“娘,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们面前坐着的可是皇后。   赵江氏痛心疾首道:“……雪昭怎么会是皇后?我儿到底哪里比不上她?!”她看着赵诗斓,想从女儿脸上找出瑕疵,却一丝也找不到,越发的心痛。   赵诗斓无奈叹气。   封后又不是比脸就成了,何况,论长相、品性,雪昭并不比她差。   赵江氏长吁短叹。   天晓得她听说乌雪昭被封后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彻夜难眠。   今日回到江家,亲眼看到大哥大嫂变了脸,更是像陷入泥淖似的难受,全身混杂着湿重的淤泥,爬不起来,淹不死,窒息般的难受。   早知道,就不去乌雪昭的亲事上捣乱了。   由得乌雪昭嫁去朱家。   可惜,悔之晚矣。   许是因为心里不好受。   赵江氏安静了一路,直到回了赵家,才和赵诗斓说:“自古当皇后的,也未必受宠、未必能诞下皇嗣。我儿天姿国色,等日后皇上要选妃的时候……”   赵诗斓戳破赵江氏的美梦:“娘,皇上心里已容不下旁人。”   赵江氏一愣。   赵诗斓目光笃定地说:“皇上封后不封妃,已经够不守规矩,原拟定初五封后,又提前到除夕。您好好想一想,雪昭妹妹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若是昏庸帝王,朝令夕改不足为奇。   但当今天子不是。   却依旧,为乌雪昭冲动行事。   赵诗斓有自己的傲气。   帝王偏宠皇后,妃嫔不过是深宫里的点缀罢了,她不愿做旁人的点缀。   日后嫁人,不求琴瑟和鸣,但求相敬如宾、求一份高门贵女应有的体面。   显然,入宫是不可能求得这份体面。   赵江氏闭上了嘴。   憋到回了家,才不甘地说:“这下子,江若贞死了也该瞑目了!她的女儿竟这样出息。”   天底下,可再没有比皇后更尊贵的身份了。   赵诗斓语塞。   母亲怎么能将这种话宣之于口……若让人听见,定会为赵家惹来祸事。   真的要让父亲好好管一管母亲了。   赵诗斓挑了个不点眼的功夫,去找了父亲。   虽是告母亲的状,仍旧说的委婉:“……母亲言辞稍有些过分,虽是在家中,女儿终究怕隔墙有耳。”   赵大学士深知妻子品性,听了三分,就明白十分的意思,沉着脸道:“爹知道了。”   赵诗斓也心事重重,便告了退。   赵大学士拍着女儿的肩膀,微笑着说:“斓姐儿,不与日月争锋,星辉自有星辉的动人之处。”   赵诗斓含笑颔首,道:“父亲放心,女儿明白。”   “听说今早甬道上还摔了个婆子,回去路上小心。”   “是。”   回到闺房。   赵诗斓看着烛台,想起那封被烧了的信,心里踏实了不少。   幸好她烧了,没叫母亲瞧见。   不然真从赵家泄露出去,只怕赵家会大难临头。   房中温暖如春,赵诗斓白日里不喜小憩,便在窗下抚琴。   脑子里回忆起去江家拜年的情形。   她并不艳羡帝王封乌雪昭为后。   人各有因缘。   世间并不止一种好的活法。   但是突然在舅舅家受到冷落,她还是感受到一种来自亲人的落差。   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好像外祖母、大舅舅他们,对她的疼爱是虚假的,是会随时变化,是捉摸不住的。   平稳的琴声,随着赵诗斓凝滞的思绪变得虚浮无力。   可是……像这种冷落,乌雪昭已经受了十几年。   要不是今日亲身体会。   谁能知道乌雪昭从小到大,会是这样的心境?   -   年初五,百官上值。   开年头一件大事,便是帝王婚事。   与寻常人家一样,帝王大婚,也要执六礼。   内阁商议,让礼部先择一吉日,先告天地宗庙,再纳彩问名。   礼部择了几个吉日,都在二月间。   帝王不满意。   派郑喜送了个日子过去。   礼部照帝王心意择定之后,将奏本先送去了内阁。   众阁臣一看,好一阵沉默。   虽说天子弱冠之后才成亲,的确晚了些。   可元宵都没过就急着告诉祖宗您要成亲。   ……倒也不用这么急。   作者有话说:   郑喜:麻烦大家过完年加班搞搞皇帝大婚[doge] 第72章 (一更)   皇帝大婚, 婚期既定,就该告知皇后家中,紧接着便要下聘了。   与百姓家中娶亲别无二致。   还没过元宵节, 乌家就收到了宫里来的消息。   说婚期定在二月初七。   乌老夫人听到日子的时候,还愣了一下。   这也太快了。   帝后大婚,连乌家也要跟着操持皇后出嫁事宜, 她自是不敢怠慢, 预备用六个月的时间来准备。前儿才打发了人出去找城里有名的工匠, 花大价钱预定下好木料, 为乌雪昭打一些檀木的嫁妆。   时间骤然缩短这么多, 有些东西肯定就来不及做了。   乌老夫人应下之后, 只好赶紧跟荆氏一起快点商量着,改一改拟定的流程和嫁妆单子。   乌家出了个皇后, 虽事务繁杂,近来进府拜见的人也多如牛毛, 鱼龙混杂。   但乌家大体还是欢喜更多。   ……这样的烦恼,旁人家想有还没有呢!   老夫人的精气神都好了不少。   百忙之中,还记得让人赶紧去告诉乌雪昭一声婚期的事。   茵姐儿正和乌雪昭一起在蘅芜苑里做女红。   听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提了二月初七的婚期, 也是双双诧异。   灵月给出去了几个金花生,送走了丫鬟,一进屋, 转脸就半笑半愁:“要不了一个月的功夫,姑娘就得进宫了。”   虽是大喜事, 可骤然要去新的地方生活,离开住了十多年的乌家。   当丫鬟的心里也惆怅、不舍。   乌雪昭脸色淡淡的, 一点欢欣, 一点从容。   没什么不舍。   茵姐儿却是无心做针线了, 放下绣绷,托腮说:“姐姐,那我以后就不能常常见到你了?”   这么一说,还是婉莹姑奶奶嫁得好。   再怎么要看婆婆脸色,到底还是回娘家方便。   皇后娘娘回娘家省亲,那可就太不容易。   虽同在皇城。   她们姐妹真是天各一方了。   乌雪昭淡笑说:“也没有那么难的。”   茵姐儿进去陪一陪她,想必皇上也不会不允许。   元宵节后,宫里就派了人过来下聘。   皇帝给的聘礼,有按制上来的,也有皇帝私库里出的。   如流水一般抬入乌家。   下聘这日,乌家门外围了不知多少百姓。   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帮忙清路,才把门口的百姓尽量隔远了些,没发生什么挤伤人的事情。   盛福也跟着来了。   他这回着宫装,再不是小厮打扮,光明正大去见了乌雪昭,还带来了皇帝的一封信,夹在一本书里。   “皇上吩咐奴婢给您的。”   盛福递书过去。   虽然左右有仆妇,却都退避三舍,不敢偷看、偷听宫里人和乌雪昭说话。   乌雪昭收了书,回房拆阅。   灵溪和灵月去领另一份聘礼单子。   因为皇帝下的聘礼太多了,两个人一人抱了一摞……本来是很正常的举止,可这般从二门上回蘅芜苑,无端招摇了许多,那些不能去前院看聘礼的婆子丫鬟们,看着两人手里的礼单,眼都直了。   灵月抱了礼单回来,一声哎哟,张扬显摆的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人的艳羡,如水漫金山。   真的看腻了。   这会儿只觉得手臂酸累。   乌雪昭听到声音,把那封信收了起来。   还是烧了。   看着纸张在手里一点点燃尽,她也没顾得上先去看礼单。   ……信上说,有一处皇庄里有温泉。   若真等到两人成了亲,种种繁琐事务了结之后,天气就热了。   泡温泉没那么舒服了。   皇上问她现在想不想去。   乌雪昭不大想去。   现在的乌家,别说是角门,就是狗洞也被人盯着。   他们没些日子就要成亲了,何必去惹这个闲话。   想想还是作罢。   灵月催乌雪昭过来看礼单。   聘礼太多了。   乌雪昭只匆匆看了一些。   除了大小件的宝贝,还有三万匹的江南织造绸缎,乌家根本就放不下,所以这回也没一起送过来,估摸着乌家会照样添进她的嫁妆里,以后就直接放进坤宁宫的库房里了。   才放下礼单。   乌雪昭就听见外面有小丫鬟说:“万家老夫人来了。”   灵月听了一抬头,很快又低头下去,喜滋滋看礼单。   灵溪眼含深意地笑了灵月一眼。   以前万家人过来,尤其是七郎万锦元过来时,灵月私下里都眼巴巴地过去打听万家人的消息。   生怕她家姑娘在万家人错过了机会。   这会儿,就跟没听着似的。   灵月才不在乎灵溪的打趣。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她家姑娘现在可是要做皇后的人,什么万家、江家、赵家的,跟她有什么干系?!   乌雪昭也没什么反应。   她本就无心万家,哪怕没有帝王。   何况,她如今已有了如意……郎君。   -   万老夫人特地等到过了元宵节才过来乌家。   一则家里忙,除夕前日家中闹了些矛盾,这个年,万家过的不太平,确实脱不开身。   二则,乌家正是繁忙的时候。她跟乌老夫人是亲姐妹俩,不在乎这点虚礼。   万老夫人这回来见乌老夫人,只带了大儿媳妇和大孙媳妇。   其他家中女眷,一个都没带。   尤其不会带万锦元的母亲。   虽带了晚辈。   姐俩先说私话的时候,还是将小的们都支开了。   一关上门,万老夫人就嗔怪道:“我的亲姐姐,你们乌家藏得真够深,把我也给瞒着——害惨我了。”   她气色是不怎么好。   眼下坐在乌老夫人身边,两厢对比,乌老夫人反而精神矍铄,更像年纪小的那个。   乌老夫人拉着妹妹的手,乐呵呵道:“是我的错。容我家里忙完这件大事,再给你赔礼道歉。”   万老夫人还真能跟自己亲姐姐置气吗?   嘴上说说罢了。   这会儿过来,主要是为了贺喜,也打听打听乌雪昭的事,再为孙子求个人情。   万老夫人有些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我猜,雪昭的事,你之前一点儿也不知道?”   乌老夫人点了点头。   万老夫人一副了然模样。   她姐姐若知情,也就不会答应和万家的亲事了。   乌老夫人委婉地问道:“听说锦元的母亲病了,没什么大事吧?”   万老夫人讪讪一笑,说:“她还年轻,能有什么大事。”   姐妹俩对视一眼,各自心里清明。   除夕前后,还发生了一件事。   万锦元的母亲比荆氏先一步听说乌雪昭失贞之事,立刻就不满意这门婚事,做了些蠢事,先是断了手头和乌家的生意往来,乌家这头的掌柜吃了亏还吃了挂落,又找了万家族亲里的女眷帮忙“说理”,想彻底断绝万老夫人的念头。   接着,除夕那日就下了封后的旨意。   万四夫人做得太不给人脸面,想亡羊补牢已经来不及,万家、乌家铺面上的人,已经不对付,连两家的主子们也听说了万家人的行径,心里彼此都有数。   过年之后忙到现在,乌家没工夫料理。   万老夫人也是安置好了家里的事,等乌家也得空了,才过来赔礼道歉来了。   旁的没什么,万老夫人只担心一头:“家里难得就七郎是个读书的苗子,他娘虽糊涂冲动了些,到底这孩子没承了他娘的毛病,以后姐姐、外甥们,还是要多替我照顾照顾锦元这孩子。”   今年八月万锦元就要下场。   还有些事要依仗乌家,她是怕乌家迁怒。   乌老夫人说得真诚:“你把我也想的太小心眼,锦元这孩子,我也很喜欢。”   万老夫人可算放松地笑了笑。   待到用过了午饭,万老夫人才带着家眷离开。   上马车时,看到乌家的下人还在搬宫里下来的聘礼,也是暗暗惊叹。   雪昭这孩子,虽与万家无缘,但她到底没看走眼,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可惜了。   她家七郎还没着落,满京城里好的小娘子虽然多,却不是任凭万家挑,不知道他的缘分又在哪里。   乌家收聘礼的事,传得满京城都是。   赵家下人们,还有人专门过去乌家门口凑热闹。   消息传回赵家,仆妇们议论的也是热火朝天。   赵诗斓窗下弹着琴,两耳不闻窗外事。   因为与赵家无关。   与她无关。   她自在琴声里自得其乐。   赵江氏可没这么看得开,她越是不想让自己知道,又越是想知道。   听说有人过去瞧了,叫了身边的仆妇过去打听,再传到她耳朵里来。   “半个孩子高的珊瑚,八个人小心翼翼抬进去的……翡翠雕的观音相,一点儿瑕疵都看不见,水头好的哟……”   仆妇倒也不是故意要说那么好,实在是东西太好,说起来太激动人心,压根没法儿往坏处修饰。   赵江氏脸色不怎么好看。   这些个东西,赵家旁的人或许不会动心,她是很动心的。   那么高的珊瑚……她见都没见过。   公爹奉行勤俭廉洁,看看皇室中人,多么的奢侈!那才是人间生活啊!当官儿不为这些,光为了点儿好名声?   赵江氏心里烦躁,叫仆妇住了口。   不耐烦地说:“出去出去。”   吃了些“逍遥丸”,平心静气。   奈何还是几日都睡不好。   有些事,眼不见心不烦就成了,有些事不行。   很快,帝后大婚,命妇要去拜见皇后。   她是朝廷封的诰命夫人。   要去跪拜乌雪昭。   她是乌雪昭的长辈,从此以后,却要跪着看乌雪昭。   -   婚期临近。   桓崇郁也收到了乌雪昭送来的消息。   她说不去泡温泉。   郑喜把消息递过来的时候,还以为皇上会生气,脸色十分的谨慎,连呼吸都屏住了。   哪知道皇帝只是挥退他,淡淡地吩咐:“下去。”   本来就没指望着她会去的。   桓崇郁勾唇笑了笑。   现在无数双眼睛盯着,她没那胆子。   郑喜悄然退下,乐不可支。   哎哟,这皇后还没进宫呢,日子就好过了。   等皇后进宫之后,还不知道皇上脾气该变得多好呢。   郑喜一高兴,赏了手底下的人。   皇帝大婚。   几乎阖宫欢喜!   开年之后,新帝登基也一年了,内阁拟定改元,年号临泰。   临泰元年。   皇帝二月初七大婚。   正使官提前过去乌家授服,宫里年老的嬷嬷和得力的宫女,为皇后娘娘穿衣、上妆,讲成婚流程。   二月初七这日。   承天门外,东西两侧,百官穿朝服相迎。   皇后从承天门入。   承天门乃御行之门。   皇后这一生,也只有这一次坐车舆从承天门过。   随行的仪仗里,还有教坊司的人奏乐。   乌雪昭身着皇后朝服,戴着沉甸甸的凤冠,在百官相迎和热闹盛大的礼乐之中,与帝王在奉天殿里行了新婚大礼。   帝后除了行大礼,还要拜祖宗。   只这一日的婚礼下来,乌雪昭便已经双腿发软,累得都不动路,连脖子都发僵发痛了。   最后送入坤宁宫洞房时,乌雪昭腹中空空如也,坐在床榻上,几乎要两眼发黑。   但见帝王过来时候,凤眸含笑。   又全然忘了今日的疲倦。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73章 (二更)   “皇上。”   乌雪昭还戴着凤冠,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   她微微仰脸,翠盖上垂着珠结,轻轻晃动, 珠玉相撞,有很细微的清脆声。   帝王大婚与祭祀时,衣着一致。   桓崇郁这会儿仍着冕服, 玄衣纁裳, 颜色形制都十分庄重。   他身量挺拔, 双腿尤长, 佩玉和彩色的大绶小绶一动不动的垂在膝处, 又添上些许华丽。   帝王视线低垂, 凝视着皇后。   通天冠上的玉珠随之而动。   一双凤眸倒映着温柔的珠光。   烛火明亮,寝宫辉煌, 珠玉华裳相衬。   一对璧人。   宫人不敢大声说话。   桓崇郁眸光在乌雪昭身上不曾挪开,挥手吩咐:“替朕和皇后更衣。”   同民间不一样。   帝王皇后大婚的合卺酒, 在坤宁殿正殿里饮的。   也没人敢来闹洞房,入了洞房,便可换上常服。   乌雪昭也受不住这一头的珠翠, 和身上的礼服,巴不得立刻换了。   宫人过来等着近身服侍。   乌雪昭正准备从床上站起来,皇帝先朝她伸出手, 她把手递过去,借力起来。   两人依旧对视着。   虽宫人低着头, 不敢看,甚至不敢出气。   ……但毕竟都是大活人。   乌雪昭还不习惯连与帝王就寝, 都还有这么多人伺候着, 松开了他的手。   宫人伺候二人更衣, 换了常服在坤宁宫主殿内用膳。   两人今天都没吃什么。   虽是同在宫中用的第一餐,也都没了顾忌,吃了不少。   桓崇郁用饭碗,搁下筷子,看了一眼乌雪昭今日的饭量,格外满意。   比之前吃得的多多了。   乌雪昭也有八分饱了,见皇上看着她,也就放下了筷子。   说用够了。   宫人细致周到,各个都是伺候人的高手。   主子筷子刚放下,漱口的茶水也就递上来了。   乌雪昭这会儿和帝王同寝的头一晚上,除了宫殿华丽而宽阔,让她有些不适。几乎比在家里还自在。   夜里就寝时,宫人也在。   乌雪昭和帝王同榻,但却缩在自己的被子里,凑过去,小声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桓崇郁轻笑一声,吩咐殿内的人:“都出去。”嗓音是微冷的,一转眸看向帐里的皇后,目光又变得温和。   宫人退下。   桓崇郁侧躺着,俯视着被窝里的乌雪昭,伸手拨了拨她的耳垂,眯眼道:“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乌雪昭在被子里躺舒服了。   摇了摇头。   而且,今天也太累了,受册受封礼和大婚同时进行,从天不亮就起来,一直到现在,衣裳不知换了多少道,路也算不清走了多少里。   再折腾别的事……实在没劲儿了。   她轻声说:“皇上,明天还要朝见太后。”   想推脱。   帝王显然没把朝见太后当回事。   他把手伸进去,挑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肤白唇红,淡笑问道:“皇后害羞了?”   乌雪昭本来不羞。   被他一说——这么长的日子没有见,也没有肌肤之亲。突然就同榻而眠,要说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那也不可能。   她也不承认。   只是往被子里又缩了缩,雪白的脸上有些红云。   “以前都不羞,现在还羞了?”   他更不能忍。   桓崇郁从自己的被子里出来,进了乌雪昭的被子,欺身压过去,朝她脖颈间亲吻。   还捏了捏……   很久没碰,骤然捏上去,软得迷人,越揉越想揉。   迟来的感觉,让乌雪昭顿时毫无睡意,呼吸明显都重了些。   像蓄积够了,顷刻间崩塌的河堤。   龙涎香帐里。   她头一次知晓,原来自己也会这么不知羞耻……在他背上留下红色的挠痕,眼角惊落露水,将哭未哭着回答他。   想要。   皇上,臣妾想要。   二月份的京城,天儿还冷着。   这一夜的折腾,乌雪昭几乎难醒,幸好坤宁宫里的人,不像皇上这样肆意,到了时辰还是叫醒了她。   皇上还在睡。   乌雪昭不管了,起身洗漱穿衣裳。   桓崇郁听到动静,黑羽睫颤了两下,也起来了。   乌雪昭梳完妆,穿上礼服。   皇帝也差不多换好了冕服。   帝后二人,同去仁寿宫里朝见太后。   路上,桓崇郁牵着乌雪昭的手,黑眸凝过去,跟她说:“别怕。这宫里,你是皇后。”   乌雪昭点头。   她知道,太后并非帝王生母,又出自薛家……薛家自打除夕之后,几乎销声匿迹一般,实在不寻常。   她心里并不害怕。   这日是乌雪昭头一次见太后。   因着两位太妃的缘故,她以为还会再见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然而太后却不是这般模样。   整个朝见的过程中,太后仪容虽肃然,却似失了生机一般。   朝见之后,太后也没留人,而是疲倦地说:“天气不好,皇帝和皇后,快回去吧。”   乌雪昭累得很,还没睡好。   该疲倦的是她。   太后却比她更累似的。   左右朝见还算顺利。   太后虽然古怪,乌雪昭也没在仁寿宫上多费心神,应了一声是。   桓崇郁的态度就更冷淡了。   太后就算倾情挽留,他也不会多待,何况太后不留人。   帝后二人刚从仁寿宫出去。   太后几乎晕倒。   自从除夕出了变故,她到现在一直是强撑着等皇帝大婚过去,撑到今日,已经是极限。   心腹宫人忙将太后扶起来,喂救心丸。   太后不肯吃,叹了口气,去榻上歇着,跟心腹说:“救心丸救不了本宫。”   更救不了薛家。   心腹嬷嬷安抚道:“太后,或许您想多了。皇上这……这不是没把您怎么样,也没把薛家怎么样吗?眼下都还好好儿的。”   太后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叹了又叹。   她目光无神地说:“皇帝要是现在就惩罚薛家,惩罚芷语,那便好了。”   皇帝是什么人?   七龙夺嫡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过他。   冷不丁,就借势让手足互相残杀,他坐收渔利。   出手快准狠。   现在满朝文武,哪个还敢真的忤逆帝王?   可皇帝现在压根不动薛家。   意味着等待薛家的,将是雷霆一击,绝无生还的可能。   薛家并非清清白白,拿什么负隅顽抗?   至于她在皇帝登基时施于的恩情……   太后问心腹:“你见过皇帝真的越矩吗?”   心腹嬷嬷愣住。   帝王夺嫡登基,一路都是顺理成章地走上那把龙椅,没有非议。   唯一一次越矩,便是下旨封后,不择时日。   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太后也后悔。   她一直以为,皇帝可能只是因为慈宁宫的那两位,看乌家女比较顺眼。   然帝王情意,比她想象之中,深得多。   她是过来人。   知道一个人真心对另一个人,能做出什么事。   而薛家又不是朝廷里,不能割舍的肱股之臣。   -   “皇上,不去见太妃吗?”   乌雪昭看着车舆要回坤宁宫。   桓崇郁说:“回去换身衣裳,再过去。”   冕服和皇后礼服,都是见太后时穿的。   见太妃穿常服。   “您这会儿还挺守规矩的。”   乌雪昭小声的说。   桓崇郁捏着她下巴淡声问:“朕什么时候不守规矩了?”   乌雪昭眨着眼:“这会儿。”   下巴一挪,躲开了他的手,要让宫人看到了,流传出去,或者写到帝后起居注上,脸也别要了。   桓崇郁手上一空,收回手,继续牵着她的手腕,轻轻在她腕心上摩挲。   怎么摸起她的手腕子来了?   玉扳指呢?   乌雪昭低头看去,帝王拇指上空空如也。   回到坤宁宫里。   换完常服,乌雪昭拉着桓崇郁的手,问:“皇上,您的玉扳指呢?”   桓崇郁挑眉反问她:“还好意思问朕?”   乌雪昭纳闷着。   和她有关?   她为自己辩解:“我没拿过您的玉扳指。”   “嗯,你没拿。”   桓崇郁淡笑应了一声,带着她去慈宁宫里用午膳。   两位太妃也是等候已久。   乌雪昭过去向两位太妃行礼。   静太妃高兴的不知跟什么似的,不怎么会说话了,只会拉着她的手,说:“好好好。进宫了就好。”   宫里太久没进新人了,从开年知道皇帝要封后,她就心心念念等着皇后进宫了。   贺太妃赏了乌雪昭不少东西,用完午膳,还跟她说:“宫里无聊得紧,等你后头几日累完了,常来慈宁宫里坐坐,本宫跟静太妃带你去宫里转转。”   偌大的皇宫,乌雪昭的确还不怎么认识各处。   不过么。   桓崇郁在乌雪昭谢恩之前,道:“天冷,太妃别出去受冷,朕会带皇后到宫中四处走走。”   皇上平常和她之外的人说话,都是这样的么?   乌雪昭这刚准备屈膝谢恩呢。   贺太妃也不介意皇帝这么说,只笑道:“不去转转,皇后过来坐坐,本宫也高兴。”   静太妃附和说:“正是正是。”   乌雪昭点头笑应。   两位太妃也没多留人,这两日帝后二人肯定都累坏了,这要不赶紧回去休息休息,明儿还要受六宫八拜之礼,后天命妇进宫朝贺皇后,那可撑不住。   回到坤宁宫里。   郑喜让宫人把窗户关起来。   刚趁着帝后不在,开窗透透气的。   宫女道:“是。”   一扇一扇的关窗,房顶上抓雪玩儿的海东青,飞了进来,落到小几上。   乌雪昭吓到了。   桓崇郁瞥一眼海东青,冷淡道:“出去玩儿。”   海东青真听得懂似的,飞出去了。   继续在朱瓦上抓雪,将雪屑从屋檐拨落,雪屑簌簌地往下飘。   乌雪昭看着外面萧条冷寂的景象,道:“皇上,让它去偏殿吧,外面冷。”   桓崇郁轻笑说:“它住乾清宫,那里不冷。特地过来缠人的。”   她怕它,他才让它走。   帝后大婚,皇帝要在坤宁宫里与皇后同住一个月,才会再回乾清宫。   它要等一个月才能等到主人回去。   乌雪昭又往外看了一眼。   桓崇郁捏着乌雪昭的下巴,扭回来,淡淡地道:“别看它了。看着朕。”   乌雪昭回眸看着帝王。   很想靠在他怀里。   作者有话说:   有的人,只在皇后面前做人:0 第74章   从慈宁宫回来, 乌雪昭也没并没有闲下来。   和皇帝在内室一同坐了一会儿,乾清宫里来了人。   桓崇郁并不想过去。   毕竟,这才大婚的第二天。   郑喜挥手, 想把乾清宫里来的人打发回去。   乌雪昭拦下郑喜,跟桓崇郁说:“皇上,您先过去瞧瞧。臣妾宫里也还有很多事要梳理。”   她看了看书房那边。   书桌上放着她的皇后宝册、宝印, 从大婚当日受册封了领回来, 到现在还没真正看过、用过。   桓崇郁对皇后要做的事情, 并不十分熟悉。   自然还是留给宫人教乌雪昭更好。   而他在旁, 总要分她的心。   他起身说:“好。朕晚上过来用膳。”   阖宫起身, 道:“恭送皇上。”   桓崇郁这厢才穿了大氅走, 宫人就过来扶乌雪昭坐下。   灵月、灵溪去把皇后的宝印、宝册拿过来给她看。   宝印沉甸甸的。   平常若不发懿旨,其实用不上。   乌雪昭便道:“好好收起来。”   灵溪道:“是。”   到底用不惯这么多人。   乌雪昭打发了一些人出去, 只留了灵溪、灵月在身边,近一点的还有迎梨迎杏。   灵月也知道宫里头眼睛耳朵都多, 只敢小声的说:“娘娘的宝印真大。”   皇后地位崇高,金印堪与帝王宝玺比肩。   灵溪说她看什么都新鲜。   灵月反问灵溪:“你不觉得新鲜?”   灵溪笑,她也觉得新鲜。   乌雪昭叫来坤宁宫里的管事嬷嬷问话, 听了约一个时辰的功夫,觉得乏累口渴,才打发了嬷嬷。   听到两声鸟翅扑棱声, 吩咐人:“开开窗户。”   灵月推开窗。   乌雪昭往外一看,屋檐上, 那只海东青还在。   灵月觉得稀奇,指给乌雪昭看:“娘娘, 快看!它倒吊着呢!”   灵溪抓了灵月的手, 说:“……皇上的爱宠, 你也敢指。”   灵月连忙收了手。   庆幸没人看到。   乌雪昭望出去,海东青倒吊在屋檐上看她,纯白的羽毛,爪也白,似玉色,坊间称为“玉爪”,是鹰坊里也难得一见的品种。   自然也更加野性难驯。   ……真不知皇上是怎么驯服这只玉爪的。   海东青叫了两声,声音从腹部发出来,又飞到瓦上,闭上了眼,望着这边,像在笑。   因羽毛雪白,“笑”起来也好看。   灵月欢喜地说:“冲咱们笑呢。皇上的宠物都这样和善。”   乌雪昭却让她们不要招惹。   海东青能把人的皮都抓下来,才不是和善的。   看了一会儿,也就没再看了。   乌雪昭吩咐人关上窗。   那海东青,竟然又飞了进来。   这回她不怎么怕了,跟宫人们说:“它要是没捣乱,就让它在屋子里取暖。”   宫人应是。   海东青就在房梁上待着。   也不乱走,就跟在乌雪昭身边,她走到那儿,它就在哪里的房梁上。   乌雪昭望着海东青笑了笑。   皇上说它缠人来的,她还以为是缠皇上,怎么缠着她了?   迎梨换茶进来。   见乌雪昭在看着海东青笑,就说:“它鼻子灵得很,哪里有龙涎香,它就爱待在哪里。”   “难怪。”   乌雪昭没用龙涎香,这两日……都是从皇帝身上沾的味道。   乾清宫。   桓崇郁和内阁大臣们一起商议了几件朝政之事,他不喜说废话,阁臣也都知道,尤其在帝王新婚期间,各个都眼明心亮,只说该说的。少动心眼子。   这边桓崇郁见完阁臣,谢秉期也来了。   谢秉期原是准备等到帝王正式上朝之后再过来。   听说皇上已在乾清宫里见大臣,见缝插针地来了一趟。   “皇上,浙江送来的消息。”   薛家的根基就在浙江。   乌雪昭在庄上私会男子的消息,也是从薛家传出去的。   后来慢慢传开了,自然还有旁人的“功劳”。   擒贼先擒王。   虾兵蟹将姑且不足为惧。   桓崇郁翻了翻,脸色越发冷沉,冷笑道:“很好。”闭眸思量了一阵子,吩咐道:“继续查。”光是这些,还不够。   谢秉期应声退下。   桓崇郁还有些折子要看,眼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吩咐郑喜:“你先去皇后宫里。就不必再过来了。”   郑喜明白,让他过去先打个招呼。   虽然这点小事,本不用他去跑腿,但皇帝心里牵挂皇后新婚入宫,也是顺便让他去看看,坤宁宫里安不安宁。   处理政务,帝王擅长。   管束宫里这帮奴婢,还是他拿手。   郑喜去见乌雪昭,进了屋来,跪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乌雪昭让人扶郑喜起来,问道:“皇上让你过来的?”   郑喜笑道:“是。皇上还让奴婢过来问问,娘娘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乌雪昭摇头,说:“都很好,没什么不习惯的。”   郑喜余光看到只白鸟,唬了一跳,说:“娘娘怎么把它给放进来了,小心伤着您。”   乌雪昭说:“迎梨、迎杏盯着呢。”   又替海东青辩解:“它还算乖,没在这儿捣乱。”   郑喜笑道:“它平常的确是很乖。就是馋,最爱吃兔子。它饿的时候,您放远些就是了。有人喂它。”   乌雪昭对帝王生活了解的不多,趁着灵溪去吩咐御膳房抬菜来的功夫,问郑喜这海东青的来历。   郑喜说:“皇上十二三岁的时候,在肃慎抓到的,抓到它的时候,还是只幼鸟。”   乌雪昭算了算,惊讶道:“那它已经活了八|九年了?”看它那羽毛的颜色和精气神,还以为它不过三五岁大,没想到已经跟了皇上那么多年。   郑喜说:“养得好,还能再活个八年。”   乌雪昭打发了殿内的人,连自己的丫鬟也打发出去了,私底下问郑喜:“你可知道,皇上的玉扳指怎么不戴了?”   郑喜哑巴了一会儿,勉强地笑了笑。   他还是老实说了:“去年皇上从王府回来,奴婢伺候的时候发现玉扳指裂了,皇上就不戴了。”   乌雪昭眼神微滞,回忆起王府那日。   心里泛酸。   郑喜索性都说了:“娘娘不知道,皇上回来就病了一场。”   乌雪昭果然急了,问皇帝什么病,要不要紧。   郑喜连忙安抚说:“娘娘放心,没什么大碍。”又说:“皇上叮嘱过奴婢,让奴婢不要说,您可别说是奴婢说的。”   乌雪昭点头。   没两句话的功夫,皇帝过来准备用膳了。   乌雪昭听到动静,赶紧让郑喜先出去迎接。   桓崇郁走路带风似的,步子迈得大。   从宫门外走进来,越过一水儿下跪迎圣驾的人,直奔主殿。   乌雪昭屈膝,道:“臣妾……”   桓崇郁扶起她说:“好了。朕又不是第一次过来。”   于他而言,只是出去料理些琐事,转头就回来了。   桓崇郁牵着乌雪昭坐下。   他也看到了自己的那只海东青,瞥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盯住郑喜,别忘了喂饱它。免得饿了露出兽性伤人。   郑喜应是,去吩咐人抬菜。   明儿皇帝还要陪皇后受礼,也是忙碌辛劳的一天。   帝后二人早早用了晚膳,便各自去洗漱,准备安枕。   皇后先沐浴。   皇帝后去。   沐浴完,上了床榻。   桓崇郁熟练地解乌雪昭的领口。   乌雪昭抓住他的手,握着他修长的手指,套上去一只新的玉扳指,道:“……皇上,臣妾送您一个新的。”   原本冷冰冰的玉扳指,套上去却是温热的。   她先捂热了才给他戴上的。   桓崇郁瞧了一眼,不急解她衣领,捏了捏她下巴,问道:“郑喜都告诉你了?”   乌雪昭眨了眨眼。   说好不出卖郑喜的。   但……看帝王眸色,肯定瞒不过去,就温声道:“您别怪他。”   桓崇郁看着她,摇了摇头。   唇边有淡淡的笑意。   乌雪昭抱着帝王,嗓音温和又恳切:“臣妾以后再也不让您伤心了。”又在他下巴,蜻蜓点水地亲了亲。   桓崇郁虽然动容,却用低哑的声音说:“雪昭这还不够。”   她里头穿的裙子,被他撩起来,肚兜也粗暴地扯了。   乌雪昭的腰肢一下子被搂过去,贴上他精瘦的胸腹,被子和身子都更暖了。   折腾到很晚。   她跟他说,都有点儿肿了,桓崇郁才真的停下。   他们夜里实在放纵。   幸好没宫人听见。   乌雪昭刚庆幸完,听到一声鸟叫。   就在正头顶的房梁上。   掀开帐幔往上一看……海东青正盯着他们俩。   “……”   怎么把它给忘了。   乌雪昭回眸问道:“皇上,您怎么没把它赶回乾清宫?”   桓崇郁把乌雪昭抱回来,跟她在被窝里咬耳朵:“不是你放进来的?”   还怨起他来了。   乌雪昭有点脸红。   她也不知道,这小东西晚上还会偷窥人……   桓崇郁给乌雪昭盖好被子,见她还在思忖,敛眸问道:“睡不着?”   乌雪昭赶紧往被子里钻了钻,说:“……睡得着。”   她应该很快就能睡着了。   临睡之际。   乌雪昭想起一件事,一件,她忘了很久却一直惦记的事。   她抱着帝王的腰,轻声问:“皇上,邱太医说……臣妾能怀孕吗?”   桓崇郁似乎倦得没睁眼。   只把乌雪昭往怀里搂了搂,唇若即若离地贴着她的额角说:“你和常人无异。”   乌雪昭惊讶又紧张:“皇上,您没骗臣妾?”   可她怎么到现在还没怀孕呢?   桓崇郁答的干脆:“没有。”   乌雪昭一时静默。   垂下了眼眸。   眼前男子阖着眸,羽睫浓密,薄唇微红……帝王是真不紧张子嗣。   罢了。   本就急不来的事。   乌雪昭也闭眸入眠。   翌日早晨。   乌雪昭与皇帝晨起梳洗。   监局女官和有头有脸的嬷嬷们,也早早等着了。   两宫太后和太妃也都早起等消息。   静太妃十分忧愁:“……不知她那性子,压不压得住人。”   贺太妃没这么忧心,她说:“有皇帝陪同,她压不住也没人敢造次。”   话虽这么说,到底宫闱之事多由皇后操持,皇帝又不能时时刻刻陪着。 第75章 (捉)   成婚的这几日, 除了坤宁宫,乌雪昭去的最多的就是奉天殿。   今日受监局官们的礼,也在此殿内。   帝后一同升座。   内官还有内侍, 一同过来行礼。   连郑喜、盛福也都来了。   正儿八经地朝皇后娘娘行大礼,这便是中宫之主,地位确立的仪式。   帝后同声:“平身。”   各监局官们, 异口同声:“谢皇上、皇后娘娘。”   受礼之后。   帝后回坤宁宫去换了衣裳。   郑喜倒是贴心, 过来问乌雪昭:“娘娘, 各监局官们, 还等着孝敬娘娘, 不知娘娘得不得空见一见他们?”   桓崇郁闻言, 自顾摩挲手里的玉扳指。   乌雪昭收回余光,从容地说:“本宫见一见。”   毕竟刚才只是受礼, 而各监局的人又那么多,她根本记不全, 也弄不明白,他们都是干什么的。   日后真在这寂寥皇宫里长居。   只怕和她打交道最多的,反而是这些监局官们。   郑喜把人带来了坤宁宫偏殿, 一一候着。   乌雪昭着常服过去。   内官们一一跪下,叩见皇后:“拜见皇后娘娘。”   乌雪昭淡淡地说:“起。”   就坐了上座,颇有几分帝王的影子。   迎梨迎杏在她脚底下塞了个踩着的檀木凳子, 乌雪昭就不仅坐得高高在上,又十分端庄自在。   监局官们起身后, 奉上自己的孝敬,同时也能凑近看一眼皇后……就没有不惊心动魄的。   常听人说, 京城里有两大美人, 国子监赵祭酒的孙女端庄文气, 小官乌家之女纯艳动人。   到底还是眉眼朱唇的秾丽之色夺人眼。   皇后娘娘,当真极美。   不光美,还沉稳有贵气,倒是与帝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   一点儿都不小家子气。   俗话说,先敬罗裳后敬人。   宫里的“罗裳”,便是主子的气性儿。   这位主子的“气性儿”,就是值得敬畏的。   乌雪昭不知奴婢们心中所想,看礼单看得入神。   这礼单大有乾坤。   他们奉上来的东西,居然全都不一样。   显然是监局们在各显神通。   就像朝廷各部一样,权力有轻重,油水也有参差。   乌雪昭合上礼单,问郑喜道:“这是宫里历来的传统?”   郑喜过来笑着说:“是,宫规上没有。但太后封皇后时,也这样。”   乌雪昭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不急看册,而是向各监局领头官问话。   监局人数过多,乌雪昭不过每个监局略问三五句,问的不轻不重,不深不浅,恰到好处。   既打听了监局里的职责,也粗浅地了解了各监局的情况。   她嗓音天生温和。   监局里的人,心里都很喜欢,但他们也知道……就从皇后娘娘的发问来听,虽然娘娘人很纯良,却不是个好糊弄的,要不怎么问得有条有理。   瞧着像是个会管事的。   这一问,一个时辰也就混过去了。   乌雪昭觉得口渴,宫女奉茶过来,她呷了半盏,想着也没什么话想问的,把人都打发了,还赏了不少东西下去,与各监局们“礼尚往来”。   回了主殿。   皇帝已经不在了。   想来是趁着这个功夫,去了乾清宫里批折子。   乌雪昭心里乐得皇帝这样……她也不是事事都需要帝王为她操心。   今日之事,眨眼间飞传出去。   慈宁宫的太妃很快便知道,奉天殿和坤宁宫里的种种情形。   宫人过去禀告太妃的时候,说:“皇后娘娘恩威并济,监局里的人都老实得很,后来回去了都对娘娘赞不绝口。”   静太妃可算松了一口气,笑着跟贺太妃说:“太好了。她压得住。”   贺太妃挑眉一笑。   稍微有些意外。   没想到没有皇帝跟着,皇后竟然也压得住这帮老奴婢。   她心满意足地道:“皇上挑人的眼光,果然不错。”   静太妃说:“可不是么。”   冷不丁就挑了个十全十美的皇后,简直再没有比乌雪昭更合适坐这个位置的姑娘了。   仁寿宫里也眼巴巴地等着消息。   不为别的。   薛太后还盼着,盼着自己在这宫里有一席之地……哪怕皇帝看在她操持六宫的份上,多留她一日,也多留薛家一些日子。   但是,让她失望了。   宫人忐忑地道:“皇后娘娘……很得人心。”   太后几乎吸了一口冷气。   没想到看着温静沉默的一个姑娘,竟能控住场面,要知道,皇宫监局里的奴婢们,有的年纪比她还大,活成了老妖怪了都!   乌雪昭年纪轻轻,居然降服得住。   太后闭眼说:“本宫真是小瞧了她。”   -   桓崇郁只是去乾清宫料理了一些急事。   很快就回坤宁宫了。   就跟回自己寝宫似的熟练。   海东青也回乾清宫,刚吃了兔子过来,嘴上还沾着血。   桓崇郁把它赶走了。   郑喜怕它没一会儿又跑过来,唤了海东青回乾清宫整理羽毛。   桓崇郁走进坤宁宫里,宫婢们瞧了,屈膝却不出声——已经习惯了帝王时不时就过来,免了大礼。   乌雪昭也只是起身相迎。   桓崇郁伸手去牵她的手,淡笑道:“朕过来,听到一路上都在夸你。”   乌雪昭微微一笑:“都让您听到了……”想必不是真的。   奴婢们也是很会做面子功夫的。   譬如今日就很给帝后面子。   阖宫赞誉新皇后。   要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去前朝,一定还会有大臣上表夸赞她。   桓崇郁牵着乌雪昭坐下,道:“朕让盛福私下去打听,也都说你好。”他不急用茶,捏了捏她的脸颊,淡淡地道:“想不到朕的皇后,这样能干。”   乌雪昭望着帝王浅笑:“还不是托您的福。”   那些人才没敢造次。   桓崇郁见桌上有礼单,瞥了一眼,问她怎么现在就开始劳神了。   明儿还要见命妇,宫里的事来日方长,可以不急着接手。   乌雪昭示意灵溪过来收拾了册子,说:“随意看看。”   桓崇郁知道肯定不是随意的,端起茶盏,顺着就问了:“看出了什么?”   乌雪昭也就浅说了两句。   从礼单上就看出各监局油水不同,最肥的差事自然还是和采办相关。   桓崇郁漫不经心听着,问道:“皇后怎么想?”   乌雪昭想了想,没答。   她才执掌凤印,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桓崇郁却已经明白过来。   她还能怎么想?全是为着他好罢了,想替他开源节流。   桓崇郁抓住乌雪昭的手,轻轻握了握,蹙眉自言自语似的说:“不知民间妇人,是不是也爱这样替丈夫节省银子。”   挑眉,凝视着她,唇边笑意虽淡却意味深长。   两人默契已经至此。   乌雪昭回握着帝王的大掌,雪白的颊边浅染檀晕。   若是真的夫妻。   民间、天家,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夜里。   桓崇郁做某些事倒是越发娴熟。   乌雪昭还以为……今天会歇歇的,她问皇上:“您不腻吗?”   桓崇郁动作一顿,问她:“皇后已经腻了?”   那正好。   改个样式。   乌雪昭见帝王眸色深沉,欲|色并未退却……就知道不妙了,连忙道:“臣妾没腻。”   桓崇郁抱着她的腰,衔她耳垂说:“朕也不腻。”   从来就没腻过,只觉不足。   相爱之时,乌雪昭无意间碰到了帝王手指上的玉扳指,想起第一枚玉扳指……倒是越发动情。   翌日早上。   帝后分别在不同的宫殿受贺。   在京官员、命妇,进宫朝贺。   不在的,便上贺表。   今日见命妇,比见监局领官还要重要。   乌雪昭起得比昨日更早。   但,起得最早的,当属官员与命妇。   有的人家住的远,天不亮起床都怕迟了,一整夜里几乎没睡。   也有纯粹睡不着的。   譬如,整个乌家和忠勤伯府的人。   乌老夫人和荆氏她们都是命妇,虽品级不高,但也有诰命在身。   一定要去朝贺皇后娘娘。   婆媳两人子时之后就开始穿衣服上妆,围炉夜话,若困了,就在罗汉床上掺瞌睡,并不敢真的睡到榻上,生怕把头发压坏了。   两人打着哈切,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眼看都寅时了,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出发进宫,索性也不睡了。   荆氏用帕子摁了摁随哈切一起出来的眼泪,脸色困倦,眼睛却很精神:“也不知道娘娘现在过得怎么样。”   乌老夫人淡淡地笑:“肯定过得不差,娘娘是个聪明孩子。”   虽说如此。   乌家人到现在还没见过乌雪昭在宫里的样子,听说紫禁城的龙气养人,不知乌雪昭有没有什么变化。   乌家是皇后娘家,不肯迟了旁人。   寅时刚过一会儿,就一起出发了。   前院的老爷们,也穿上官服,同坐马车进宫朝贺。   赵江氏也在失眠,但她不是因为怕迟到,而是因为,真的睡不着。   诰命服饰早就备好了。   若是以往遇到这样盛大的朝廷活动,她早就欢天喜地,或者还要约着左邻右舍一起去。   而今,只盼着自己突然断了腿告病假不必去,只上贺表才好。   ……贺表她都不想上。   苦熬到寅正,到底是跟着丈夫一起出发了。   赵大学士见赵江氏神色郁郁,不由得沉脸敲打:“宫里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记录着,收收你的心思!”   这可不是她刚嫁入赵家的时候了。   赵江氏膝下一子一女,已经敢和丈夫顶嘴:“我有什么心思!我这不正常朝贺嘛!”   赵大学士素来温和,冷笑一声:“娘娘要是把你留下了,别说是我,就是爹过去,也要不回来你。丢脸还是会丢命……你自己想!”   赵大学士闭上了眼。   他是不想和妇人一般见识,也不想和妇人多说这种话。孩子们也大了,他更不想落妻子的面子。   今日却不得不说。   赵江氏吓得脸一白。   她也不是个傻的。   连忙在车上就把自己的心情给收拾好了。   下了马车进宫时,表情竟似赴宴一般,既有喜气,也有入宫的敬畏之色。   赵大学士这才算满意了。   命妇入宫后,陆陆续续走到今日指定朝贺处,慈庆宫。   按诰命品级,依次排开。   其中年纪大的,有年过七十者。   永宁侯府老夫人,年事高,地位尊重。   站得十分靠前。   她附近的命妇们,见了她也都向她请安。   永宁侯府老夫人精神矍铄地和大家说笑。   忠勤伯府有了爵位,又和皇后有亲戚关系,在这殿内也有一席之地。   郭氏与人谈笑自若。   乌婉莹却是一句话都没说,紧紧盯着殿门,等着皇后娘娘进来。   皇后出阁不过是前几日的事。   为皇后添箱、为皇后送嫁的场景犹在眼前,却恍如隔世。   庄严肃穆的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皆静。   皇后娘娘凤仪万千地过来了。   命妇齐齐整整跪道:“恭迎皇后娘娘。”   十足的恳切敬畏。 第76章   凤驾至慈庆宫内。   乌雪昭看着大殿内, 乌压压跪着的一群命妇,等入了座,唤了众人平身。   宫人然后引命妇们, 向皇后娘娘恭贺新婚。   还有京外命妇们进的表,一摞摞地垒在一旁。   礼毕,众命妇再度起身。   这回就可以稍稍目视皇后娘娘。   只见皇后身着庄重礼服, 虽然年轻, 如画眉眼之中平添天家尊贵, 十分的高贵。   乌老夫人和荆氏都心中一颤。   果然不一样了。   紫禁城的龙气真的养人, 她们再也见不到乌家那个沉静如水, 不招人眼的乌雪昭, 从此以后,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   永宁侯老夫人和永宁侯夫人, 打量着皇后娘娘,望及那一身翠冠、华服, 亦是心下震颤。   再不是从前那个在永宁侯府受赏的少女。   而是大业举国女子的表率,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永宁侯老夫人想起第一次间乌雪昭的时候……好合眼的小娘子,着实叫人欢喜。   此刻不由得眼框微润。   乌雪昭似有所感, 也凝视着永宁侯老夫人,温和笑道:“迎梨,赐座。”   永宁侯老夫人先谢恩, 才入座。   皇后娘娘同命妇们说了一会子话,自然都是宫人教她的制文, 提前背了,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今日朝贺, 便算结束。   凤驾回坤宁宫。   在此之前, 乌雪昭吩咐了宫人替她留一些人, 请去坤宁宫里说话。   宫人先去留了永宁侯府、乌家的人。   殿内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要是皇后不留忠勤伯府,多丢人。   郭氏推了乌婉莹一把,低声道:“你还不快主动些……”   到底姊妹一场,想必就算没有情分在,娘娘也要顾及一下娘家人的脸面吧。   乌婉莹回过神,不怎么愿意去。   自打刚才向皇后贺礼,她脑子里就混混沌沌的,这会儿只想快点回家找点事儿做,哪怕只是写写字、读一本书也好。   而不是和这些命妇在这里虚与委蛇,再舔着脸去巴结皇后娘娘。   郭氏见儿媳妇迟迟不动,狠狠剜了她一眼。   乌婉莹就不肯去,假装没看到,扭头走了。   郭氏冷冷一笑。   还没见过哪个当儿媳妇的,翻得出婆婆的手掌心。   今日不去,明儿、后日也得去。   放着天大的皇恩不巴结,傻子才这样!   坤宁宫宫人见郭氏与乌婉莹闹了不愉快走的,便没过去请她们婆媳二人。   除此之外,命妇们眼睛还盯着赵家和江家人身上。   这两家,可也是皇后的亲戚,一个姨母、一个舅母呢。   虽都不是嫡亲的,到底沾着亲带着故。   然而除了江润宁的夫人,赵家和江家旁的命妇,都没受到邀请。   赵江氏几乎是青着脸走的。   想起丈夫来之前的提醒,又强颜欢笑。   还有人故意过来挑衅,问赵江氏:“皇后娘娘怎么没留你说话?我瞧着你弟妹都过去了。”   赵江氏脸色微僵,皮笑肉不笑地道:“夫人眼神倒好。”   一直到上了马车,才变了脸色,一张白面黑得像锅底。   不、不就是当了皇后吗!   又不是一手遮天、无法无天了。   乌雪昭居然刻意冷落她,不给她脸,各个命妇还都捧高踩低!   日子且长着。   盛极必衰,男人的宠爱一贯如此,帝王尤甚。   等皇后成了旧人,新人进宫,端看皇后还没有今日盛装时的气色和风光。   -   坤宁宫。   乌雪昭换下礼服,穿了皇后常服在主殿偏厅里见命妇。   都是相熟的人,除了自家人和永宁侯府,她还留了朱家、汪家等,从前有些交集的人。   命妇面见皇后,照规矩,仍是要跪的。   乌雪昭很快唤了众人起来说话,扫视一圈,因不见忠勤伯府人,觉得奇怪。   迎梨过来附耳告诉她,慈庆宫里郭氏和乌婉莹的争执。   乌雪昭点了点头。   若是如此,不来也好。   挥退了宫人,乌雪昭就问永宁侯老夫人今日身子怎么样。   毕竟老夫人年纪大了,这样一番折腾,只怕是有些辛苦的。   永宁侯老夫人本来就很和气的一个人,笑容慈和:“谢娘娘关心,臣妇没什么大碍。”   乌雪昭让人赏了老夫人一些好人参。   其他命妇自然也有。   留命妇在坤宁宫里说了半个时辰的话,乌雪昭才打发她们离开。   但,自家乌老夫人和荆氏,当然还是多留了一回儿。   乌雪昭指着宫人手里捧着的另外一些东西,说:“老夫人,大伯母,这些东西是为家里嫂子、姊妹们准备的。你们一并带回去。”   乌老夫人和荆氏立刻起来谢恩。   乌雪昭让灵溪、灵月搀扶她们。   乌老夫人跟荆氏,红着眼睛看着皇后,百感交集,本来有千言万语,此刻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了。   最后化作口中一句:“娘娘在宫里过得好,臣妇在家也就放心了。”   荆氏跟着道:“娘娘,老夫人说的也是家里人的心意。”   乌雪昭浅笑颔首。   如今地位天差地别。   大家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何况乌雪昭除了在帝王跟前,在旁人面前,更是话少。   因此乌老夫人和荆氏也自觉告退。   乌雪昭身份尊贵,不可随意送人,坐在榻上,跟荆氏道:“以后本宫常召茵姐儿进宫玩儿,还望大伯母海涵。”   荆氏受宠若惊:“皇后说的哪里话!您宠着茵姐儿,是她的福气。”   乌雪昭又单独给了茵姐儿一份礼物,让荆氏带回去。   乌老夫人和荆氏,这才真的离去。   仍是跪着退下的。   这是天家的规矩,超越亲情、孝道,二人心悦诚服。   乌老夫人和荆氏从坤宁宫里出去,又出了宫,走了很久很久,才敢说私话。   乌老夫人欣慰地道:“娘娘很端得住,没叫人看一点笑话。”   哪怕剥去皇后的身份,想到慈庆大殿上,乌雪昭的模样,她这个做祖母的,也是服气的。   荆氏道:“可不是么!娘娘真叫人刮目相看。”   那么大的场面,乌雪昭是一点儿也不怯,她的稳重大气,全然超乎她们所想。   婆媳两人一时无言。   都是过来人,从闺阁女儿家到一族宗妇,该怎么蜕变,大家都知道。   深似海的沉稳,是在苦难里一点点磨砺出来的。   乌老夫人淡淡地说:“从前苦了娘娘了。”   荆氏宽慰道:“老夫人别自责,家里孩子多、事多,又哪里能够各个看顾得十全十美。”   乌老夫人想着乌家前途,心里还是期盼,娘娘是个惦记娘家的人,拉拔长子一把。   荆氏倒不担心乌家。   以她丈夫的能力,乌家这一代必不会倒塌。   她眼下只想着,能给茵姐儿也定下一门好亲事……这丫头性格跳脱,虽近日有所变化,到底脱不除根儿。   -   乌雪昭见完命妇,从前朝传来一道消息。   迎梨过来说:“娘娘,皇上在奉天殿受朝贺时,夺了忠勤伯府的爵位。”   乌雪昭不疾不徐抬头。   问怎么夺的。   夺的很意外。   当时百官进宫朝贺帝王大婚。   忠勤伯府世子陈炜峰,自然也着朝服,随父入宫。   受封世子以来,他虽空有世子品级,并无实职,从未上过朝。   这是他头一次,衣着肃然,进宫见“大世面”。   若皇后是任何一个女子。   今日他都不会心慌。   只会因要进宫见识而兴奋。   皇后偏偏是乌雪昭。   他在西苑里偷见过乌雪昭……这事儿帝王肯定不知道。   所以他也不是为这个怕。   而是担心以前他和乌雪昭之间闹出来的流言,会传到皇帝耳朵里。他自知此前行事很是愚笨、鲁莽,但,已经发都发生了,也只能后悔莫及、惶恐不安。   偏偏认得的几个狐朋狗友,还刻意来恐吓他:“居然敢惦记皇后,你可算完了,你全家都完了。”   陈炜峰本来就怕。   经这么一吓,能撑着来朝贺就不容易了……等真正见到帝王时,那股从天边而来的压迫感,让他失了神。   桓崇郁高坐于龙椅。   见底下有一人魂不守舍,百官跪贺时,他却呆愣站着,迟了大半步才跪下去。百官起身时,他又站歪了。十分失仪。   “那是谁?”   帝王着冕服,容色清冷肃穆,嗓音亦冷薄带着天威。   郑喜循帝王目光看过去。   又是那个蠢货。   不由得道:“……回皇上,忠勤伯府世子陈炜峰。”   帝王冷淡道:“褫夺爵位。”   郑喜高声宣道:“传皇上口谕,忠勤伯府御前失仪,褫夺爵位。”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忠勤伯府父子,腿抖如筛糠,跪下道:“臣……草、草民叩谢皇恩。”   圣驾回了乾清宫。   忠勤伯府成了大家津津乐道的对象。   朝贺的功夫,就把祖宗爵位丢了。   天底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家了吧!   消息传去忠勤伯府时,郭氏差点昏过去。   乌婉莹有些惊讶,但也没怎么觉得难过……有这爵位,并不是什么好事。一家子的废物。   何况,这爵位怎么来的,还不好说呢。   相当于一切恢复原来的样子罢了。   忠勤伯……哦不,陈家大老爷这回总算知道溺爱儿子是个什么下场,回来就把陈炜峰毒打了一顿。   郭氏也是失态地鬼哭狼嚎,和丈夫吵架:“看看,看看!这就是你宠妾灭妻,宠出来的好庶子!”   乌婉莹关上门。   什么都不管。   但,作为府中主子里头地位最低的,怎么可能不受波及。   乌婉莹一样被叫去陈家祠堂受训,公爹婆母纷纷怪她:“管不好丈夫,娶你何用!”   乌婉莹一下子来气了。   陈炜峰是现在才像个废物吗?在她嫁进来之前不就是个废物!   乌婉莹跪也不跪了,站起来看着他们一家子冷笑,挨个骂过去。   先是公爹陈大老爷:“宠妾灭妻,溺爱儿子。”   再是婆母郭氏:“刻薄冷血,攀炎附势。”   还有她那抱着屁股趴在地上哭的陈炜峰:“不学无术,鲁莽愚蠢!”   最后踹了一脚,脚下的蒲团,吼道:“我姐姐是皇后,姐夫是皇上!你们陈家现在是什么东西?有几个臭银子了不起?有胆子就把我休了!”   这一骂,把乱糟糟的一家子骂傻眼了——高嫁进来的儿媳妇都敢蹬鼻子上脸。   但心里却是怕的。   这风口浪尖儿的,陈家胆敢休皇后的妹妹试试。   今儿只是夺爵,明儿就是抄家。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陈家一家反而怂了。   连一家之主陈大老爷都不敢说话。   这一刻,乌婉莹真存了和离的心思,心底里压根不怕,冷着脸道:“从今以后,再这样父不父、子不子,倒也不用你们休我,我自请和离!”   狠狠踹了陈炜峰一脚,道:“还趴着干什么?滚回房去念书!”   陈炜峰想还嘴。   两道目光从上面射下来——亲爹和嫡母都瞪着他。   老老实实闭了嘴。   乌婉莹转身出去,丫鬟扶着陈炜峰回房。   这一遭大乱,就这么过去了。   乌婉莹其实回了房,手都在发抖。   天晓得她怎么敢在夫家祖宗和公爹、婆母面前,逞威风。   真要被休了……到底还是下下策。   乌婉莹无端想起灵空寺里抽的那个签。   大师说她抽的是中签。   如今看来,的确是中签。   相比之下,她不像乌雪昭那样,一帆风顺,从此一切唾手可得。   陈家不复往日风光,日后她想要什么,都要自己去努力去谋划,却也未必有个好结果。   若还想照顾到养母蓝氏,更要费一番心思。   不过,日后的日子再怎么辛苦。   到底还算有盼头。   她也比真正的苦命人,幸运许多。   乌婉莹十分知足。   她看着皇宫的方向,笑了笑。   娘娘,我做不到像您那样云淡风轻。   但是面对这一堆烂摊子,她不会失意,她会努力将日子过好。   -   自打命妇朝贺之后,乌婉莹一直都没进宫找皇后求情,替陈家恢复爵位。   灵月都觉得稀奇:“娘娘,姑奶奶是不是不会来了?”   乌雪昭一边裁料子,准备给皇帝做一件贴身的睡衣,一边道:“她不会来了。”   灵溪笑道:“不来也好。奴婢多嘴说两句,忠……陈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爵位仍在,姑奶奶的日子可不好过。如今没了爵位,陈家肯定乱成一团,姑奶奶要是立得起来,借娘娘的威风,倒是个掌家出头的好机会。”   灵月琢磨了一会儿,想起郭氏从前来乌家,狗眼看人低的样子,道:“还真是这样。”   正说话,皇帝来了。   乌雪昭一看时候才知道,快要用午膳了。   虽说乾清宫和坤宁宫隔得不远,但只是一顿饭的功夫,来回折腾到底浪费时间。   外头还春寒料峭,她并不希望皇帝中午赶过来。   但人都来了,总不能赶人。   乌雪昭亲手替皇帝解了肩上的披风,递给宫女。   桓崇郁见笸箩里有布料,便问她:“你在宫里缝什么?”   正好要详细地测一测皇帝臂长、肩宽。   乌雪昭拿起软尺,在皇帝身上比划,说:“想给您做一件贴身穿的衣裳,您别动。”   桓崇郁站在原地,由得她在他胸膛上划来划去。   他双臂自然垂在两侧,与腰间有一道缝。   乌雪昭双手从他两肋穿过去,将软尺绕到他身后。   才贴上他的胸膛,便觉脸颊上一道温热的呼吸。   抬头一看,帝王目光灼灼。   一个女子主动抱着丈夫,分明是在向自己的丈夫投怀送抱。   乌雪昭无端脸颊一红,想把软尺从帝王身后拉过来,继续去量他腰围。   桓崇郁却是揽了一把乌雪昭的腰。   将她搂在怀中。   宫人们纷纷低头,悄无声息退下。   乌雪昭在他怀里唤了一声:“皇上……您先让臣妾量完。”   桓崇郁不理,横抱起她,大步进房。   作者有话说:   有的读者雷生子,养在日常就在番外写啦,话痨腹黑崽。   所以正文主线收尾还有半个月。   可能还计划写个if线,男主哑巴时期和女主相遇,女主是贵女,感觉有点意思:0   然后就是谢秉期的单独番外,因为怕抢主角光环,就放最后写了。但是他的故事,正文里面会引出来的一些的。 第77章   这些日子, 乌雪昭的胃口明显变好了许多。   连灵月都说:“娘娘快赶上茵姐儿了。”   乌雪昭自己倒不觉得。   可能因为常常感到累,用饭时就多用了一些。   桓崇郁下朝了回来,正好听到她们说话, 进殿时瞧着没说什么,用过午膳回了乾清宫,就吩咐郑喜:“让何太医……还有邱太医, 给皇后请个平安脉。”   郑喜应下之后, 即刻去了。   皇后娘娘入宫有一段日子了, 到现在没请过平安脉, 也是该叫太医院里的太医好好瞧瞧。   不过, 邱太医是妇科圣手, 请平安脉似乎用不上他吧?   郑喜摁下心思,还是照帝王吩咐去半了事。   何太医和邱太医一起去的坤宁宫。   挑了个宫人们换值的功夫, 走的也是僻静的道路,不怎么点眼。   乌雪昭见了何太医没什么, 见到邱太医,眼神多留了片刻。   两位太医请了皇后的安。   说明今日过来是皇帝的意思。   乌雪昭正好手上也无事,由得两位太医为她把脉。   何太医问的时候, 邱太医也在旁边听着。   “本宫没什么不舒服。”   “睡得足,吃得也比平日多。”   何太医点了点头,让邱太医再去把脉。   邱太医号了一刻钟, 就罢了,脸色很平静。   灵溪问两位太医, 娘娘身子如何,是不是生病了。   何太医安抚道:“姑娘安心, 娘娘身子极好。”   邱太医也跟着点了点头。   灵月急问:“那娘娘怎么自打入了宫就不一样了?”   何太医笑道:“谁到了宽心之处, 都会不一样的。”   原来如此。   娘娘进宫高兴, 所以吃得好也睡得好。   灵溪、灵月双双打量乌雪昭,气色都不一样了,还有去岁入冬之后,那场病里掉下的肉,这会儿都补回来了,脸颊白净微润,不知多好看。   乌雪昭赏了两位太医。   何太医和邱太医没急着回太医院,而是去乾清宫里先见帝王。   路上,何太医深深地看了一眼邱太医,问道:“一会儿见了皇上,怎么说?”   邱太医为难笑笑:“实话实说吧。”   皇帝无缘无故让妇科太医过去,自然是想着子嗣的事。   可娘娘还没怀孕呢。   何太医点了点头,不实话说还能怎么办。   他安慰自己:“……来日方长,娘娘才入宫,皇上应该也不至于那么着急。”   邱太医脸上写了点儿心事。   娘娘到现在还没来月事,早来迟来都有,这倒不打紧,但若是一直不怀孕,那就很要紧。现在是皇上着急,再过个一年半载,只怕朝臣要着急了。   乾清宫里。   何太医告诉皇帝,娘娘身子没什么不适,只是因为日子闲散轻松,人才懒怠了些。   桓崇郁默了片刻,之后留下邱太医问:“真没什么事?”   邱太医说真的没事。   桓崇郁这才放心。   女子不来月事,终究异常,光是何太医说妥当,他还不能够安心。   眼下两个太医都这般说,他才真的放下了心。   一般不遇大功,帝王不怎么赏太医。   这会儿一挥手,就让郑喜赏了两人分别一百两金。   两位太医收了金子,在外面叩谢皇恩。   郑喜笑着道:“对娘娘的身子多多上心,以后好多着呢。”   两位太医口中应“是”,回去之后,相视而笑。金子不多难得,他们能进太医院,根本不缺银子。难得的是这份荣光。若非因着皇后娘娘,这份脸可太难挣了。   -   “皇上好宠皇后娘娘。”   “听说私库的钥匙都给了娘娘一把。”   “嘶……先帝和太后多年夫妻,也没见这样,皇上这才和娘娘大婚多久。”   “娘娘也很敬爱皇上。听坤宁宫里的人说……两位主子平日里蜜里调油似的。我看先帝和太后根本比不上如今这两位主子。”   阖宫上下,近日都在传类似的话。   别说两位太妃了,就是太后也有所耳闻。   太后越听,心里越寒,不甘又无可奈何地说:“……皇帝都把人宠得没边儿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人心会膨胀的。   宫里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宫外。   乌家自打乌雪昭嫁入宫中,一直门庭若市,乌家已经打发了再打发,总还是有人过来。   这会子传出皇帝宠爱皇后,又有人变着法儿再到乌家送礼。   乌老夫人和荆氏都不是贪图小利的人,心里都明白什么是不该收的东西、不该应承的事。一些心思歪邪的人,一概是见也不见。   听说乌雪昭在宫里受宠。   乌老夫人十分欣慰,随即有些后怕地和荆氏道:“之前皇上褫夺陈家爵位……吓了我一跳。”   陈家好歹也是好几代的爵位传下来,说夺就夺了。   那时外面就传娘娘也不是那么得宠,否则皇帝也不会半点不顾及娘家姊妹的脸面。   眼下看来。   皇帝还是宠爱皇后。   只不过皇帝的宠,和外人想的不一样。   皇帝根本不管皇后娘家体面不体面,他只要皇后心里高兴。   荆氏说:“这也是好事。说明娘娘在皇上心里,地位特别。”   甚至于,娘娘若是想吹枕边风,只怕十分的厉害。   乌老夫人想到乌雪昭的性子……就不是个会吹枕头风的。   不过眼下已经够好了。   皇上待皇后有真心。   真心,最要紧。   莫说皇室,就是寻常人家,也难求取几分。   婆媳二人正说着话,丫鬟过来说禀道:“婉莹姑奶奶和林二夫人来了。”   荆氏浅笑道:“奇了。她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说话间,就见林二夫人和乌婉莹一起进来。   两人自然是偶遇上的,平日又不怎么来往,还有点儿小龃龉,如今乌婉莹还正在低谷里,比肩走着,说不出的别扭。   林二夫人进来就向老夫人请安。   乌婉莹紧随其后,最后给荆氏请了安,给林二夫人也请了安。   乌老夫人从罗汉床上下来,笑着道:“来的凑巧,陪我打打牌吧。”   林二夫人求之不得。   荆氏吩咐人去支桌子。   牌桌上,气氛出人意料的和谐。   林二夫人和老夫人、荆氏一直有说有笑,关系更甚从前。   这也不奇怪。   胡同里出了个皇后,有脸的可不止乌家,连带邻居林家,门前车马也是络绎不绝。乌家、乌家姑娘的风评,那可不能全从乌家人自己嘴巴里说出去,总得亲友们说了才算。   林二夫人可没少为皇后娘娘出力。   乌家也不是眼瞎耳聋,林家做的功夫,老夫人和荆氏心里都清楚。   两家来往越发的密切。   林二夫人三五不时就过来打打牌,也亲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乌婉莹坐上牌桌,插不上话,也不急着插话,反而变安静了不少。   乌老夫人就主动问道:“婉莹回来,有什么要紧事?”   乌婉莹打出去一张牌,看了林二夫人一眼,说:“……也没什么。姑爷不会念书,我想着,出人头地还是得好好读书入仕,陈家您也知道,粗鄙武将人家,哪里知道念书上头的事,陈家就是好书也没有几本。还不是要指着大伯父、父亲、三叔帮忙。”   所以她就回娘家来求个章法。   若能为陈炜峰引荐个好老师,更好不过。   乌老夫人淡笑道:“你有这份心,很了不得了。”   林二夫人也刮目相看:“姑奶奶如今也掌得住家了。”   乌婉莹脸都红了。   掌什么家,她也是一头雾水,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乌老夫人淡笑说:“我知道了,回头让你大伯父替你找一位好先生。”   灵月随宫人回乌家来了。   带来赏赐不说,主要是跟荆氏打声招呼:“大夫人,娘娘明儿就派人过来接茵姐儿进宫小住。成不成?”   荆氏笑道:“成啊!这丫头在家里可磨死我了,难得娘娘还肯受她磨,快快领去吧。”   扭头就打发了人去告诉茵姐儿,让茵姐儿准备准备明儿进宫。   林二夫人问了灵月一声:“姑娘,娘娘就召了茵姐儿?”   乌婉莹捏着牌八风不动,竖着耳朵听。   灵月一时没想过来,笑道:“还召了朱家姑娘。”汪骊瑛议亲了,家里人不许她出来,乌雪昭跟汪骊瑛本身也无深厚交情,便没打发人去召见。   林二夫人笑笑,没再问别的。   乌婉莹将手里的牌攥得更紧。   灵月留下东西就走了。   她侄儿快要出生,这回能跟着嬷嬷们出宫,也是为了顺带看一眼她侄子。   老夫人这边的牌局很快散了。   林二夫人要回家,乌婉莹跟着顺道走的。   两人一路无话,在乌家角门上相互道了别。   乌婉莹上了自家马车。   碧叶闷闷地说:“奶奶,那林二夫人分明就是故意落您的脸!”   乌婉莹叹了口气,平静地说:“落井下石的还少吗,她这样都算给乌家面子了。”自打陈家失去爵位,遭受的难堪比这不多多了。   碧叶愣了愣。   对比之下,林二夫人真算客气了。   那林二夫人回了家,也是若有所思:“婉莹姑奶奶都瞧着不一样,要出息了……”   莫不是乌家的风水真的好?   一个两个三个姑娘,不是命好就是聪慧机灵。   翌日。   茵姐儿和朱清玥都被接进了宫。   桓崇郁知道皇后要见女眷,便在前朝看折子。除了政务,还有些言官上的折子。因有锦衣卫,言官的折子他都看得少,除非闹出了什么大事,他才会过问一下。   这会儿也是想着有段日子没看,随手捡了些翻翻,竟然是让他勿要流连后宫的谏言……这才大婚头一个月,他不过白日里去坤宁宫稍微勤了些。   翻了几本新递进来的折子,大同小异。   宫里人多眼杂,有些事就算不让起居官记录,也瞒不住。   都觉得他太宠皇后,有些无度。   桓崇郁将折子撂下,在桌上砸出了声音。   郑喜瞥了一眼,冷汗都顾不上擦,说:“……皇上息怒,总有些沽名钓誉的东西胡言乱语。不过为博个贤臣名声罢了。”   桓崇郁冷冷一笑,没管那些折子。   宠爱无度?   这才哪儿到哪儿? 第78章   乌雪昭和朱清玥、茵姐儿, 在坤宁宫里说话。   茵姐儿亲密坐在乌雪昭身边,跟娘娘手牵着手,肆无忌惮。   还似在家里一般。   朱清玥坐在椅子上, 以袖捂面笑了笑。   乌雪昭会意,当着朱清玥的面,捏了捏茵姐儿的脸, 跟朱清玥说:“她从小就这样, 习惯了的。”   朱清玥笑道:“娘娘和茵姑娘情似亲姐妹, 羡煞人了。”   茵姐儿只管在坤宁宫里大吃特吃御膳房的点心。   哪儿管朱清玥的取笑。   宫里可不是自己家, 想来就来, 也不是必馨斋, 点心想买就能买。   现在不吃,回去就尝不到了。   灵月、灵溪又新换了点心、茶水上来。   见茵姐儿这般, 想起了在乌家的时候,有种亲切感。   宫里虽然金碧辉煌, 可她们心里都清楚,处处都是眼睛,哪怕在坤宁宫里, 谁不是时时刻刻醒着神儿呢。   到底还是乌家自己人,更可心。   可不是都对茵姐儿十分殷勤么。   乌雪昭给茵姐儿擦了擦嘴边的碎屑,就和朱清玥说话, 聊京城坊间的繁华与郊外春意,也聊官宦之家一些不轻不重的家长里短。   说了好一会儿, 朱清玥才道:“娘娘,瑛儿在说亲了。”   乌雪昭是有些意外……汪家此前应该是想送汪骊瑛进宫的。   她微微一笑:“那本宫快要恭喜汪姑娘觅得如意郎君了。”   朱清玥含笑说:“瞧着是快了, 娘娘不知道她, 性格火急火燎, 与人相看也是这般……”说看不中就看不中,若说看中,便立刻就看中了。   这样看来,汪骊瑛好事将近。   乌雪昭看着朱清玥柔嫩似柳的腰肢,和纤细的手指,忽然想起自己出嫁前夕。   乌雪昭出嫁之前。   乌家也办了一场喜宴,宴请宾客,也请了朱清玥。   乌雪昭闺中好友很少,朱清玥算一个跟她脾性相投,又说得上话的,自然过来陪她围炉夜话,还送了添箱礼。   圣旨下来之后,多得是人围过来问东问西。   朱清玥没有,她诚心恭贺乌雪昭入宫为后,仿佛得了什么意外惊喜。   乌雪昭原不知道朱清玥怎么会那么高兴。   直到万家人来,朱清玥头一次在她面前失态砸了水杯,她才猜到几分缘故。   后来匆忙出嫁。   乌雪昭也无暇细究。   这会儿得了功夫就召了朱清玥进宫,一则宫中不是长辈就是宫人,她身边着实没有可以说话的闺阁女子,二便是眼下所问之事。   乌雪昭轻声问道:“朱姑娘也有十六了吧?”   朱清玥点头道:“回娘娘,还差三个月,臣女就十六了。”   年纪真的不小了,汪骊瑛都要说亲,朱清玥只怕也快了。   乌雪昭眼下没多说什么,赏了一对镯子给朱清玥。   朱清玥才谢了赏。   太后宫里打发了人过来,请皇后过去用午膳。   暖阁里的宫女,全都愣了,似觉大事不妙。   自打皇后入宫,太后还是头一次要私下里见皇后。   乌雪昭倒是淡定,只是抱歉地看了一眼朱清玥。   朱清玥十分知趣地起身说:“太后召见,娘娘且去,臣女告退。”   乌雪昭让灵溪去送人。   朱清玥从暖阁里出去。   走之前,最后扫了一眼坤宁宫里的陈设仪制。   帝王宠爱,当真奢华。   仙人居所,也不过如此。   朱清玥出去后,茵姐儿跟着站起来,牵着乌雪昭的手,道:“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乌雪昭摇了摇头头。   她还没和太后私下里待在过一起,并不晓得太后的秉性,带茵姐儿去更不妥,不过……太后肯定不会明目张胆把她怎么样。   便说:“你留这儿等着,我去不了多久。”   毕竟是在宫里,不是自己家,茵姐儿也不会真的乱来。   点点头,嘱咐说:“姐姐你早点回来。”   “没本宫的吩咐,先别惊动皇上。”   乌雪昭交代完,带着迎梨和灵月,并几个宫女,去了仁寿宫。   -   朱清玥坐马车回了家,家里早有不止一个人等着她。   这回她进宫,也不是真的只为了进宫与皇后话家常。   皇帝立后而不封妃,一众等待入宫的贵女们都急得要死,尤其过了十五岁的,真的拖不下去,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   汪骊瑛是个例外。   她才不想为一个未必有的大好机会,拖累自己的婚事,扭头就决定不进宫,利索地让家里为她挑个门当户对的男子嫁了得了。   朱家显然还没放弃。   还有其余与朱家相交的人家,听说朱清玥受皇后召见,变着法儿过来等着,想求个准信儿。   朱清玥来不及回自己的院子,去见了自己的母亲,一句话打消了母亲的念头:“娘,短时间内,皇上肯定不会再封妃嫔了。”   虽然想到了这样的可能。   朱夫人还是怔住……多少贵女的期望要落空了。   “孩子,真的就没有一丝可能了?”   朱清玥笃定地摇摇头:“没有。”   主家小花厅里不知多少诰命夫人等着消息。   朱夫人不可能一句话就堵回去,便问朱清玥:“孩子,你何以见得皇帝不会封妃了?”   朱清玥便说:“您要是看到皇帝为皇后怎么布置宫殿、为皇后置办衣裳首饰,您就知道娘娘在皇上心里,究竟有几分重量。马俊如呕心沥血画出来的《江山图》、半人高的红珊瑚都在娘娘宫里算不起眼的……”   她随便数了几样。   朱夫人瞠目结舌,失语了好一阵子。   朱清玥又道:“这些都是外物。您若不信,再等一两天,您就知道了。”   朱夫人疑惑道:“等什么?”   朱清玥说:“女儿回得早,是因为太后召见皇后。”   朱夫人哽住了。   谁不知道太后不是皇帝的生母,太后还在登基之事上帮过皇帝。   婆媳关系千古难题,婆婆若要为难儿媳妇,某种程度上来说,名正言顺。   皇帝难道要为了皇后娘娘和太后翻脸?   言官会上折子参奏皇帝的。   皇帝何必为了婆媳间的小事,惹天下悠悠之口呢。   何况,这些事日后都是会写入史书的。   朱夫人难以想象,皇帝会这样做。   怎么说,都得不偿失。   朱夫人是个疼女儿的,她说:“若果真如此,孩子,你便在家中好好做女红吧!”   谁知道皇帝打算什么时候再选嫔妃。   若他想等个三五年,难道让她的女儿再拖上个三五年。   不可能啊。   至于旁人家里是不是这么拿主意的,朱夫人便不知道了。   她只管把朱清玥所见所闻,稍微润色一些,委婉地告诉其他夫人。   朱夫人虽说得委婉,大家仍是听出了内里真正的意思——都赶紧歇了心思吧,凭你家女儿多好,皇帝不要。   要等皇帝对皇后没了新鲜感,你且等去吧!谁知道要三年还是十年。   有人笑着道:“咱们这位娘娘可是真‘厉害’,不知美得什么天仙模样,短短时间就让皇上这般宠爱。”   这可不是好话。   仿佛在评价“祸国妖后”。   赵江氏也在朱家,便有人问她:“赵夫人,你那外甥女,究竟长什么样子?”   赵江氏脸色也不好看,笑道:“原不在长什么样子,天下美人多了去了。”   这话勾起了大家的回忆。   封后之事来的突然,而在此之前,皇后娘娘可是传出了“失贞”的谣言……自然大家都不是不信的,女子真要失贞了,怎么可能进宫呢。   皇帝又不是吃素的。   当然也还有一种情况。   如果皇后是失身给皇帝呢……   朱夫人心中一凛,大家在她家里求个结果便罢了,劝小娘子们早些嫁了,别拖累了婚事,算朱家做善事。   若要在她家非议皇室,趁早闭嘴!   朱夫人把茶杯往桌上一摔,忙顶了回去:“诸位说话可得注意点。别忘了‘谣言’怎么说的?皇上和娘娘怎么可能早早结识?”   谣言说,乌雪昭迟迟不嫁,是因为去庄子上私会男子已久。   一年以前,皇帝还是皇子里不起眼的哑巴,人也在外省,怎么可能和京中女子私会?   再说了,若皇帝真的有中意女子,登基之后直接纳进宫日日相伴岂不好?何苦还要自己提出守孝一年?   大抵就是通过永宁侯府跟贺太妃的引荐,看中了乌雪昭,这才生了立后的心思。   要不然怎么都说不过去。   再瞧皇帝那个性子,让他和女子偷偷摸摸……他真能纡尊降贵至此?简直笑话!   理智回笼。   众人讪讪,又阴阳怪气地盯着赵江氏,说:“赵夫人别胡说,把大家都带沟里去了。”   有人附和道:“就是,再怎么眼红,到底还是要实事求是。”   赵江氏一脸的恼怒难堪。   朱夫人真是怕了这些人了,赶紧打发了她们。   赵江氏一肚子的火回了家,冲着镜子冷哼:“谁稀罕让自己女儿进宫!”还是做妃嫔,哪怕坐上皇贵妃的位置,终究矮皇后一头,她才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这般委屈!   她定要为女儿说门好亲事!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   再好的夫婿,再好的亲事,哪里又比得上那座红瓦琉璃的皇宫呢。   赵江氏咽下一口不甘之气。   打定主意不会让女儿低嫁。   -   坤宁宫。   桓崇郁还是过来了,却只见茵姐儿一个人,皇后竟然不在。   “参见皇上。”   一宫的人行礼。   桓崇郁懒得看她们,直接叫起茵姐儿,问道:“你姐姐呢?”   茵姐儿根本不带瞒的:“回皇上,太后娘娘叫去了。”   桓崇郁眉头一皱:“太后?”   茵姐儿点头:“对呀。”琢磨了一下,道:“应该去了有三炷香的功夫了吧,姐姐还说很快就会回来的,又骗了臣女。”   三炷香?   桓崇郁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望着宫里的大宫女,冷笑道:“你们都是死人?”   宫人跪了一地。   茵姐儿没跪,眼睁睁看着皇帝在她面前一眨眼就消失了。   姐夫的腿真长呐。   作者有话说:   节日快乐~ 第79章   太后习惯了让人等她。   三炷香的功夫, 乌雪昭坐着轿撵,其实才刚到仁寿宫不久。   还没跟太后说上几句话。   太后也无别事,命人奉了茶, 过问后宫庶务而已。   毕竟皇后年轻。   她既是长辈,问几句也理所应当。   乌雪昭如实作答。   但没喝仁寿宫里的茶水。   乍然看去,两人之间其实还很和谐。   还真像慈孝的一双婆媳。   桓崇郁来得快。   他就是这时候闯进来的。   太后和皇后双双朝门口看去。   帝王衣角带风, 眼眸里冷沉沉的威压, 立在殿内, 几乎把仁寿宫里的宫女吓得腿软。   入殿第一眼, 便向了乌雪昭。   竟然硬闯她的仁寿宫!   至少明面上, 她还是太后!   太后皱了眉头。   仁寿宫看门的大宫女, 伏在地上。   太后便故意责问宫婢:“皇帝过来,怎么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宫婢颤声道:“奴、奴婢……来不及……”   桓崇郁见皇后没有任何伤害, 脸色才稍稍好看一些,走到皇后身边, 目光未挪,漫不经心向太后解释:“是朕心急见皇后,太后见谅。”   乌雪昭起身行礼, 轻声唤道:“皇上。”   桓崇郁扶起她。   太后不悦地放下茶杯,蹙眉道:“本宫不过召皇后过来说说闲话,难道本宫这里是什么虎狼之地?皇帝这般不放心!”   桓崇郁淡淡一笑:“谁说得好。”   太后一噎。   气得脸都涨红了。   宫婢惶恐之余, 亦觉得皇帝太不给太后颜面。   乌雪昭悄悄拉了一把皇帝的衣袖,略略提了嗓音说:“太后正犯头疾, 您就别跟太后开玩笑了。”   太后的确在头疼。   桓崇郁淡应一声,脸色如常:“太后和皇后都在说些什么闲话, 朕也来听听。”   就拉着乌雪昭坐下了。   气氛渐渐和缓。   太后手指撑着太阳穴, 眉心竖纹仍旧很深, 脸色淡青中带点灰色,有气无力地回:“不过是些宫中琐事罢了,皇帝不爱听的。”   桓崇郁的确不爱听琐事。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一下太后。   还在众人面前牵着乌雪昭的手。   乌雪昭觉得不妥,想挣脱开。   桓崇郁反而将她的手抓得越紧,直接与她五指相扣,揣在了自己衣袖里,替她暖手。   这都开春了,其实不必要。   眼下又还在仁寿宫里,太后眼皮子底下……   乌雪昭虽已是人|妻,可也还是没有放纵到这个地步,脸颊不禁浮红。   宫女们也都站起来了,侍奉在两侧。   虽低着头,可余光还能看见帝后亲密的样子。   太后也一眼就看到,皇帝和皇后的手,居然紧紧牵在一起。   当真如胶似漆,一刻也舍不得分离。   连在她面前也这样!   新婚夫妻,难免亲昵些。   可皇帝是什么人?人前一副寡冷俊容,何曾对什么人有过悦色柔情?要不是这会子亲眼所见,只怕大家一次亲眼见见的机会也没有。   而皇后竟还有些不情愿一般。   这种性格的小夫妻两个,大庭广众之下的拉拉扯扯……众人再想起这些日子,宫里流传的关于帝后的旖旎谣言,不觉脸红。   还真是……羞人。   皇帝却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他不光把乌雪昭的手,揣在自己袖子里,还在袖子里,用戴扳指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掌心。   乌雪昭耳廓都发烫。   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这玉扳指在床榻间的作用……原先那个,碎就碎了,何必再送,磨来磨去,折磨的还是她。   她真后悔送他这扳指。   乌雪昭不习惯在仁寿宫里待着,衣袖之下,皇帝还一直磨她掌心。   她实在觉得身上发热,便不受控制地另一只手,端桌上的茶杯,想喝一口压压惊。   桓崇郁一把扣住乌雪昭的手腕子。   用眼神告诉她,别喝太后宫里的东西。   虽说太后还没明目张胆到这个地步,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对乌雪昭做什么。   但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他都不愿让乌雪昭冒险。   乌雪昭心里也明白,所以进了仁寿宫,什么都没吃也没喝。   只是刚才热得脑子发昏,一时忘了。   桓崇郁盯着乌雪昭的脸,勾了勾唇角。   脸都红成这样……   他不再磨她掌心,干脆取下玉扳指,套在她拇指上,放开了她。   乌雪昭手指很细,玉扳指套上去,空空荡荡的,像套了个漂亮的大玉环。   桓崇郁目光微垂。   也盯着她的手指,水嫩白皙,套着玉环,很衬肤色。掌心被他刚才捂了半天,柔白带红,还有点儿难以名状的诱人。   短短一口茶的功夫。   帝后这几个眼神、小动作,看得太后眼睛痛。   坤宁宫还不够他们腻的,还要到她眼跟前儿来腻。   烦人。   今天召皇后过来,真是大错特错!   太后皱着眉,忍着不耐烦,尽量平和地道:“本宫乏了,想必皇帝也政务缠身,和皇后回去吧。”   桓崇郁起身告退。   乌雪昭也跟着起来,福身说:“臣妾告退。”   夫妻两个才出去,桓崇郁又牵着乌雪昭的手。   乌雪昭想把玉扳指取下来还给皇帝,说:“臣妾手小,带不住。”   桓崇郁淡淡道:“先戴着。”   两驾御撵等着。   桓崇郁和乌雪昭同乘一驾。   两人紧挨着坐,乌雪昭怕人指点,没敢往皇帝怀里靠,桓崇郁的手臂却在后面,将她的腰虚环着。   乌雪昭委实有些如坐针毡,见左右宫人面壁回避,小声和桓崇郁说:“皇上,就快回宫了,您别胡来了。”   桓崇郁眉一挑,在她耳畔轻语:“回宫了朕就可以胡来?”   乌雪昭的脊背一下子挺得更直,抿了抿唇,说:“……不行。茵姐儿还在。”   倒是个问题。   桓崇郁眸光微暗,微忖量了片刻。   乌雪昭抬眼瞧着帝王,目光自他干净冷冽的下颌线往上……   她眼睫轻眨了眨。   皇上不说话了,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些心知肚明的事情,搅得乌雪昭心猿意马。   回了坤宁宫,看到茵姐儿,才回了回神。   坤宁宫的宫婢们,见帝后恩恩爱爱地回来,才松了口气。   皇后没事,皇帝也没发脾气。   乌雪昭也看出自己宫里气氛不对,打发了一些宫女,只留了自己眼跟前儿伺候的人。   宫婢换茶进来。   桓崇郁忽问茵姐儿:“想不想和朕的海东青玩儿?”   茵姐儿虽比之前老成些。   但也没脱胎得那么快,提起好吃好玩儿的,眼里的兴致和从前别无二致。   她眼泛光芒地应道:“想,臣女想!”   郑喜也来了。   桓崇郁给了郑喜一个眼神。   郑喜出去吹了一声口哨,遥远的瓦檐处,飞来一只雪白的鸟,爪似玉,落在坤宁宫正殿里,扇动了一下翅膀。   这可是茵姐儿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细看海东青。   忙走到檐下,仰着脑袋,看个明白。   海东青也在看她,歪着脑袋。   虽然凶,却有点儿滑稽。   郑喜唤来海东青,落在他的胳膊上。   引着茵姐儿去别的宫殿,笑道:“……是这小东西平日里吃东西的地方,姑娘可以亲自去喂它吃几块儿兔肉。”   茵姐儿得意地哼笑:“皇上故意支开我呢。”   她什么都知道。   郑喜笑笑:“姑娘聪慧。那奴婢要委屈姑娘,晚上安排姑娘在别的宫殿里用膳、歇息,就不回坤宁宫了。”   茵姐儿笑应:“好呀。”   坤宁宫里。   宫人都退下了,乌雪昭沐浴过后,一身的香气。   桓崇郁亲着她细腻香滑的肩头,垂着眼睫,一路往下。   那玉扳指,最后套在了乌雪昭的脚指头上。   她脚指头都长得好看,雪白圆润,如珠似玉,摸起来软糯柔嫩。   玉扳指套上去,刚刚好箍住一只。   明黄帐下,脚指头轻轻拨动,说不出的白皙可爱。   帝王握皇后玉足。   贴了脸。   “皇上……”   乌雪昭瞪了瞪眼,抗拒地一抽脚。   脚腕却被皇帝牢牢握住,踝骨附近,勒出一道红指痕。   “雪昭,抚一抚朕。”   他声音沙哑。   温润中带着点凉意的玉扳指,浸着肌肤,平添一分心颤。   乌雪昭不抵抗了。   反而顺着眼前半|Oluo的男子,用脚丫碰了碰他的下颌,喉结……   桓崇郁眸色越深。   在玉扳指也划过他的喉结时,低哼了一声,沉闷的,克制到已不想再克制的……欲O|念难捱。   “雪昭,朕想要你。”   情难自禁时,他这样说。   撩人的凤眼,眼尾也泛着忍出来的薄红。   乌雪昭在帝王的猛烈与疯狂中,身子如松枝上的雪屑,簌簌抖落。   而理智。   早就震成了轻薄的雪屑,飘得无影无踪。   -   乌雪昭受了寒。   当然只是很轻的病症。   大冬天的没受寒,眼看都春暖花开了,反而受了寒。   何太医过来把脉开药,说不大要紧。   临走前,犹豫之下,到底还是嘱咐了一句:“……娘娘最好再不要受寒了。一气儿养好了,天气暖和了就彻底根治了。”   乌雪昭温声应了,着人送太医走。   桓崇郁过来看乌雪昭。   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问:“还难受?”   乌雪昭鼻音很重,说话更温柔了一层:“吃了药,好些了一些。”   桓崇郁垂眸说:“怪朕。”   那玉扳指又回到了他手上,轻轻地摩挲着乌雪昭的手背。   乌雪昭没辩驳。   就是怪皇上。 第80章   乌雪昭这一病, 茵姐儿在宫里没能到处玩玩儿,也十分无聊。   临到乌雪昭病好了,茵姐儿已经进宫有些日子, 有些惦记她的鹦鹉和小狗。   恰好乌家又派人递了消息进来给茵姐儿,说她的小狗好些日子不见她,有些恹恹的。   怕是念主, 所以病了。   茵姐儿走之前特地交代过院里人, 两个小家伙有事儿要跟她说。   这会儿听了消息, 就急着要回去。   乌雪昭本来想着, 要带茵姐儿去一趟御花园和西苑。   茵姐儿便道:“反正已经为小白和小红都请了大夫, 我迟些回去也不要紧, 姐姐,你带我去西苑看看吧!”   去年去西苑, 就惦记着太液池水冬天里会不会结冰呢。   这会儿肯定冰消雪融,但四季里景色不同, 她还是想去看一看。   乌雪昭也在坤宁宫里待腻了。   正想出去一趟。   离开之前,乌雪昭说:“你初入宫中,还得去向太妃、太后请安了才好走。”   茵姐儿没意见。   拜见长辈么, 今年过年,她已学得了皇后姐姐七分的乖巧,族亲里许多长辈都夸她“脱胎换骨”了呢。不过有多少人是真心夸赞, 那就不得而知了。   乌雪昭领着茵姐儿先去了太后宫中。   仁寿宫里,太后闭门谢客。   听说皇后娘家妹子来了, 也懒得亲自见,打赏倒是不少。   宫女托了托盘出来应付。   茵姐儿看着那满盘黄橙橙、绿油油的金玉, 眨了眨眼。   都是给她的么?   再去了慈宁宫。   两位太妃给的赏赐更是不必说。   阖宫的主子, 摆着手指头也数得过来了, 御贡的东西,两位太妃不分,还能分给谁?手里攒了不少好东西,加上她们待皇后的私心,出手比太后还大方。   乌雪昭入宫之后,见多了赏赐,着人都先替茵姐儿收起来,等姐儿回乌家了再一并带走。   茵姐儿逛御花园时,忍不住拉着乌雪昭的袖子,偷偷地问:“姐姐,都是给我的吗?”   乌雪昭淡笑点头:“不给你给谁?”   发财啦。   比爹娘给她攒的嫁妆还多!   茵姐儿虽不是个贪财的性子,见了这么多宝贝,也心花怒放。   乌雪昭嘱咐她:“不能卖了,平日里自己用。”   御赐之物金贵,但皇室赏给茵姐儿那么多,若怕磕碰了,放着不用也不可能。   茵姐儿重重点头:“我知道,我敢卖也没有人敢收呀!”   御花园并没有非常大,走马观花逛逛,也很快就逛完了。   凤驾去了西苑。   桓崇郁听说乌雪昭带着茵姐儿去西苑,就问郑喜:“让东苑的人也准备着。”   郑喜禀说:“茵姑娘今儿就要回去,说她的……小白小红病了。”   肯定就没工夫去东苑了。   小白小红?   听着像宠物的名字。   取的真随意。   桓崇郁似是淡笑一瞬,又似没有。   郑喜见帝王不语,或许在想此事,便道:“小白是姑娘的狗,小红是您让奴婢在永宁侯府里救下的那只鹦鹉。”   小白大概是只白色的狗。   玄凤鹦鹉通体黄色,为何叫小红?   郑喜也不知道。   但帝王既没问,也不关他的事了。   午膳,桓崇郁便在乾清宫里随意吃了些。   郑喜看瓷盘瓷碗里剩下的饭菜。   皇后不在,皇帝用饭都吃的少。   但他什么也没说。   好心情和好胃口一样,旁人怎么提醒、催促,没有作用。   得油然而生。   郑喜差盛福去西苑里问问,皇后和茵姐儿无不无聊。   乌雪昭在钓鱼台,问盛福:“皇上要来?”   皇帝可没说要来。   但皇后若是要皇帝来,皇帝必然来的。   盛福大胆先应了:“娘娘要是乐意,皇上肯定也乐意之至。”   乌雪昭瞧了茵姐儿一眼。   她没什么,就是怕茵姐儿和皇帝待在一起局促。出来玩儿,轻松自在要紧,玩儿都束手束脚,就没意思了。   茵姐儿点了点头。   乌雪昭便跟盛福说:“皇上若得空,请皇上过来。”又特地嘱咐:“皇上要是政务繁忙,别为本宫的小事打搅了皇上。”   盛福笑道:“奴婢知道。娘娘放心。”   盛福走后。   乌雪昭拉着茵姐儿问:“你不怕皇上?”   丫鬟在钓鱼台附近的摆上吃食、茶水。   茵姐儿坐下来,说:“我这不是狐假虎威么。”凑到乌雪昭耳边道:“姐姐,我看得出来,皇上疼你,那必然也疼我。既是疼我的人,我便不怕。”   乌雪昭温温一笑,说:“喝点儿茶,一会儿带你去骑马。”   茵姐儿求之不得。   之前骑马就学了个皮毛,家里人就没让她学了,这会儿能练练,又有了一种新鲜感。   乾清宫里。   盛福是这样传话的:“皇上,娘娘和茵姑娘在西苑,娘娘说也很想您过去玩儿。”   桓崇郁已经又坐了一个时辰。   虽有郑喜提醒,终是没往心里去。   正眼睛乏累,脖颈微酸。   闻言,他放下朱笔,问郑喜:“内阁还有没有人过来?”   郑喜自然都打点好了,说:“今儿没了,也没什么要紧事。”   桓崇郁便起身,换了衣裳去了西苑。   他到的时候,茵姐儿正在骑马。   最后,桓崇郁也带着乌雪昭骑他的宝马。   茵姐儿胆子大,人也聪明,很快重新掌握了骑马技巧。   和帝后同行。   自然是皇帝有意让着茵姐儿,否则她的骑术,怎么可能赶得上帝王。   太液池水,清澈又通透。西苑里满是草植的清香味道。   乌雪昭坐在马背上,背靠帝王胸怀,享受春|光。   茵姐儿好奇,西苑远处是哪里,上次进西苑,她还没去过。   桓崇郁告诉她:“自己骑马去看看。”   声音淡淡的,不光有天子的威严,还有家中兄长的严肃。   茵姐儿说是不怕。   还是有点儿怕的。   虽怕,胆子仍是不小,勒紧缰绳便道:“皇上,那臣女就自己骑过去瞧瞧了。”架着马肚子,风一样走了。   郑喜、盛福吓得不轻。   一个家里出来的,怎么皇后娘娘稳重和静,这个丫头就风风火火的。   都不必帝后叮嘱,郑喜就骑马追了上去。   桓崇郁也准备让马跑起来。   乌雪昭一下子就感受到了禁锢,整个身子忽然被他拥在怀里,他的左手,还紧紧环着她的腰腹,又像是在小心掌着什么似的,动作、力道并不让她觉得粗蛮。   “雪昭,坐好。”   帝王声音,既在她头顶,也在风里。   乌雪昭轻轻点头:“皇上,我坐好了——咱们去哪里?”   桓崇郁落下一声淡笑:“去广寒殿。”   广寒殿……   乌雪昭不由得想起那个穿铠甲的帝王,那样冰冷的金丝甲贴在她肌肤上,他的胸膛却像火一样的滚烫。   此刻更烫的,是她的脸。   一口春风灌进肺腑,光落在宝马棕毛上,泛着光彩。   眼前是明亮的春日。   身后是深爱的夫君。   乌雪昭眸中带含笑,翘起的眼尾,有少女该有的朝气和娇俏。   进广寒殿要下马坐船才能登上琼华岛。   茵姐儿也正好跑到此地。   在船前下马,跟着一起去了广寒殿。   岛上清净,除了美景、殿宇,没什么可看。   玩到这里,茵姐儿也尽兴了。   本来可以直接回去,既皇帝姐夫来了,便要礼数周全的告退,她道:“皇上,臣女的爱宠病了,臣女得家去了。”   桓崇郁轻一颔首,许她回去,吩咐郑喜:“你送她。”   郑喜欠身应下,边走边问茵姐儿:“姑娘的鹦鹉怎么叫小红呢?”   茵姐儿做了个搓脸的姿态,笑着说:“因为它的脸是红的呀。”   乌雪昭闻之一笑。   转眸就和帝王相对,顿时笑不出来了。   桓崇郁慵懒地靠在迎枕上,脸色疏淡,眸色却深沉。   之前就是在这里,他们亲密相拥。   做世间最亲密之事。   乌雪昭记忆犹新。   何止是同一个地方,皇帝抬起了腿,手随意的搭在膝上,修长五指垂着。   连姿态都是一样的。   桓崇郁拉着乌雪昭的手,轻柔她的指腹,从小手指揉到大拇指,淡淡地说:“之前就是在这里,不知皇后还记不记……”   “记得。”   乌雪昭反扣住他的手,想让他别说了。   桓崇郁拉着她起来,把她抱在怀里。   “嗯,朕不说了。”   低头就埋在她柔软之处,咬开她的衣领,落下一个吻。   又咬了咬别处。   怕她痛。   力道轻轻的。   这次不像上回匆忙,还得避着人。   一整个春日,都是他们的。   -   茵姐儿回了家。   带着一水的赏赐,就跟搬了库房回家似的。   别说仆妇们,就是荆氏也看傻眼了。   茵姐儿大方地说:“您挑一些去送人吧。”   扭头就要走。   荆氏叫住茵姐儿,道:“回来!娘有话要问你。”   茵姐儿瘪嘴道:“娘,我要回去看小白了。等会儿我再过来回话。”   荆氏拽着茵姐儿的胳膊,道:“看什么看!先跟娘说说,皇上和娘娘在宫里相处的怎么样?”   茵姐儿诧异地瞪大眼睛:“这还要问我吗?姐夫当然很疼姐姐的。”   就是听一听外面的传言,那也知道了吧。   还来问她?   荆氏当然听过流言。   但那毕竟是小道消息,谁又知道帝后背地里,究竟怎么相处?   比不上茵姐儿眼见为实。   茵姐儿急着看小狗儿,说完又急着要走。   荆氏不放手,蹙眉道:“早和你说过,别把小畜生当宝贝似的,就是个逗乐儿的东西!心思多放在女红、掌家上。你若再这样,我……”   “您敢!鹦鹉是皇上赏的!您扔一个试试!”   茵姐儿话音刚落。   荆氏傻眼了。   皇、皇帝赏赐的?   那鹦鹉可是早八百年就进乌家了!   茵姐儿趁着荆氏呆愣的功夫,一溜烟跑了。   小白见到她,立刻摇动尾巴,精神十足。   哪里是病了,就是想主子了。   茵姐儿抱着小白,嘀咕道:“改明儿让皇上也给你一道圣谕,保你一生平安……”   保管她娘再不敢扔她的两只宝贝了。   “汪汪!”   作者有话说:   下本《重生后我找对了恩人》弄了个新封面,可好看了!   大家快去看看   再帮我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吧!啵啵~ 第81章 (小修)   皇帝宠皇后的传言, 在京中都传开了。   这回倒没人上折子谏言。   皇帝毕竟还是有分寸的,那日仁寿宫的事,也没闹出事来。   皇宫上下一千多双眼睛。   不光好事会传出去, 坏事亦然。   坤宁宫里即便已经打点过,桓崇郁也用了些伪装手段。   但乌雪昭几个月都不来月事,到底还是瞒不住, 不知从何处漏了消息。   虽掺以真假消息, 尽力压了下去, 朝野内外, 仍有些许人将此事落入了心中, 颇有微词。   然, 帝后新婚不久。   皇后无孕,实属正常, 总不能因为这点真假难辨的消息,去为难新皇后吧。   朝中还算宁静。   太后听到消息, 其实有些不信。   “皇后未来过葵水?”   她可都十七了,也嫁为了人妇……   最要紧的是,皇帝知道吗?   心腹嬷嬷不知实情, 只是猜测道:“会不会就有女子不来葵水?”   太后看去一眼:“不来葵水,那能怀孕吗?”   闻所未闻。   太后笑了笑。   若是真的,倒是好事。   她脸色难得有了点儿好气色, 挑眉说:“若她真不能怀孕,自然有别的妃嫔为皇帝开枝散叶。”   这个人, 可以是薛家的人。   帝后眼下虽然恩爱。   终究只是昙花一现。   若无子嗣维系,夫妻情分, 算的了什么呢……   这一点, 她比谁都清楚。   因为她也曾经是没有孩子的皇后。   而今。   也不过如此。   连自己的家族都护不住。   因为先帝就无心护着她跟薛家。   且等着看。   临泰帝, 也不会是意外。   天家出的龙凤,那都一个薄情样。   慈庆宫里,两位太妃旁的事不关心,龙嗣大事,还是很上心。   也都听说皇后不来月事。   静太妃忧心忡忡:“不来月事的女子……”   贺太妃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女子不来月事能不能有孕。她不孕是因为进宫晚,那会儿先帝来后宫少了,身体没那么好,渐渐她年纪也年长,看什么都淡了,子嗣缘也在不知不觉中绝了。   可皇后年纪轻轻的,又是皇帝身边唯一的女人。她若不能怀孕,事儿可大了。   国家到底还是要有一个嫡长子得好。   立为太子,名正言顺。   不知为国家省去多少麻烦事。   贺太妃想得开,她轻笑说:“别操心了,皇帝是个明白人。再说了……”想到后面的话不吉利,她也就不说了。这个年纪,已不似年轻时肆无忌惮。   静太妃与贺太妃相处多年,了解对方的脾性。   已经猜到了后半截话。   再说了——   她们肯定死在皇帝前头。   眼一闭,还知道个什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   年纪大了,少操心吧。   朝廷的事,交给朝廷的人操心。   静太妃本来也不是喜欢招惹麻烦的人,只是之前被贺太妃勾起了抱孙子的念想,不由得半怀期待半抱失望地说:“……皇后生得那么好,要生个小公主,跟她一样,不知多惹人疼。”   贺太妃笑:“可不是么,本宫也喜欢小公主。”   她们都没女儿,都馋女儿。   库房里头,不知道多少适合小丫头的物件儿,没地方送呢。   若有缘分,究竟还是盼着皇后能生个小公主,让她们好好疼疼。   坤宁宫里。   灵溪、灵月最先坐不住了。   她们是知道乌雪昭不能来月事,却只以为……乌雪昭只是来得迟。当初老夫人可就是这么告诉她们,并且敲打她们不要乱说的。   怎么一下子,就传成娘娘不能怀孕了呢!   偏灵月还不知道流言的源头是从哪里传来的,急得人都毛躁了,眼见新来的脸生宫婢摔了一只茶杯,在殿外发脾气。   灵溪过去劝了两句,低声说:“你要罚就罚她,别指桑骂槐的。”   灵月罚了宫婢收拾好茶杯,去廊下站了一个时辰。   重新沏茶进殿。   乌雪昭还是那副样子,一门心思扑到一件事上,就八风不动。   眼下拿着阮娘子新绣的双面绣,在描花样子。   灵月一下子也心静了。   倘或谣言是真的,娘娘怎么可能这么冷静呢。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娘娘是皇后,是一国之母!   那便只待娘娘来了月事,有了身孕,便一切豁然开朗了。   灵月搁下茶杯,退了下去。   乌雪昭虽瞧着两耳不闻窗外事,也知道宫里不太平。   但她既已答应了皇上……   只要君心如初。   她亦心意如磐石。   -   今儿也恰好是皇帝搬回乾清宫的第一天。   在坤宁宫里腻歪了那么久。   桓崇郁还是搬了回来。   这是祖制。   许是知道晚上要回乾清宫独自歇息,这日他处理朝政比前些日子更紧锣密鼓,一气儿劳到了子时,才离开前殿。   回了寝殿洗漱之后。   却不像在坤宁宫里那么好入眠,虽也燃了龙涎香,一样的锦被红帐,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桓崇郁躺在床上,捏了捏眉心,闭眸问道:“什么时辰了?”   今儿盛福值夜。   他醒过神,过来低声道:“回皇上,丑正了。”   也就是说,他从洗漱完,上榻都半个时辰了,还没睡着。   桓崇郁睁眼开,干涩得很。   忽想起很久远的一件事,初初认得她的时候,要了她一面屏风。   到现在还收着,没摆出来。   桓崇郁吩咐道:“去把皇后从前送进宫的屏风找出来,摆朕眼前。”   盛福有些愣,立刻去了。   这东西着实有些久远……都是去年的事儿了。   幸好乾清宫里的人都灵醒,又是皇后娘娘的东西,收捡得仔细。略费了一番功夫,便找到了。   两个太监抬着箱子进来。   盛福问帝王:“皇上,摆您床尾这儿成吗?”   桓崇郁淡应一声。   盛福让人把屏风摆了起来。   帝王只要掀开帐子,一眼就能看到。   宫人放好屏风。   桓崇郁挥退了他们。   他枕着胳膊,垂眸遥看双面绣的屏风,脑子里忆起从前的雪昭,淡淡一笑,愈发的精神。   想去坤宁宫里找她。   一看外面夜色浓郁,就知她肯定已经睡了。   罢了。   今日已回了乾清宫,明儿再去坤宁宫,名正言顺。   桓崇郁阖眸入睡。   过了丑末。   一道黄色身影,夜入坤宁宫。   盛福见宫婢惊诧,低声道:“动静小些,别惊醒了皇后娘娘。去把偏殿收拾出来,皇上只过来小憩会儿。”   过不了多久,又要上早朝。   只能略休息一会子,也睡不了多沉。   宫婢忙快步去了。   一面嘀咕,这可不合规矩……皇上怎么能单独睡偏殿呢!一面欣喜,皇帝是真疼她们娘娘。   乌雪昭并没睡深。   外面的动静,还是吵醒了她。   夜深了,谁还会来她宫里呢?   乌雪昭披着衣服起来,秉烛开窗,遥遥看见月下一道明黄的影子。   她微惊地轻呼一声:“……皇上?”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桓崇郁刚要进偏殿。   回头就看到主殿开了窗户,烛火映着她雪白的脸,眉如画,眼含情。   竟也没睡。   桓崇郁大步朝主殿过去。   一进去就让人关了窗,怕乌雪昭受凉,接过她手里的蜡烛,放到桌上,拉着她的手往床榻边走,皱眉问道:“到现在还没睡?”   乌雪昭解释道:“睡了,起来喝杯茶。”   伸手拉了拉,肩头要滑落的衣裳。   又微抿唇角,问道:“皇上怎么过来了?”   桓崇郁让她进被子,淡淡道:“朕睡不着。”   乌雪昭往里睡了睡,给皇帝腾位置。   示意皇帝也赶紧进来,趁早睡下,明儿好早起上朝。   太晚了。   桓崇郁没多折腾,吩咐人剪了烛芯,便躺在乌雪昭身闭眸边休息。   静谧的夜里。   乌雪昭听到一声近乎梦呓的淡语:“雪昭,朕想你想的睡不着。”   她再睁眸看去。   帝王已沉沉睡去。   这么快就睡了?   乌雪昭掐了掐功夫,皇上这才睡过来多久……一闭眼气息都均匀了。   大抵是累坏了。   乌雪昭有些心疼,伸手替皇帝拉了拉被子,免得枕边的他着凉。   桓崇郁的确累了,毫无感觉。   眉眼寡冷又安静。   有些说不出的……惹人疼。   乌雪昭有点儿想伸手摸一摸皇帝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到底还是作罢。   只将胳膊收进被子里,也闭眼睡了。   有皇帝陪在身边。   乌雪昭睡得也很安宁,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大亮。   幸好太后和太妃都不要她过去请安,即便睡过了时辰,也无妨。   身侧的被子凉凉的,皇帝离去已久。   不过一想到他深夜还要过来。   心里是暖的。   乌雪昭吩咐灵月:“今儿抹点儿胭脂。”   灵月说:“娘娘今儿心情好呀。”   平常都是不涂胭脂的,描一描眉毛,抿一抿口脂就算仔细打扮了。   乌雪昭淡淡一笑。   很快镜中人,便有了十分的纯艳颜色。   晨起梳洗罢了。   乌雪昭见了六宫监局里的几个人,太后那边派人来了,也没旁的,不过送些滋补的药品。倒也是宫里常见的东西。   太后一连送了几日。   坤宁宫都照常收了。   接着太后打发来的嬷嬷,便问乌雪昭补品效果怎么样,笑着说:“太后眼前有一个大夫极擅长调气血,不如请来为娘娘把个平安脉?”   这是想打探乌雪昭的身子情况呢。 第82章   太后想让大夫给乌雪昭诊脉。   灵月这种脑子转弯慢点儿的, 都知道缘故。   太后这是想打探,皇后是不是真的不孕。   坤宁宫里如临大敌。   乌雪昭倒是从容,淡声婉拒过来的嬷嬷:“劳太后费心, 本宫身子有太医院的太医照拂,就不用太后另替本宫找大夫了。”   嬷嬷老练,不过问了这一句, 就把补品放下。   笑着走了。   脸上的和善笑容, 直到进了仁寿宫, 才消失, 郑重地说:“禀太后, 只怕流言是真的, 奴婢才去一提,坤宁宫里的人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恐是心虚。”   太后没亲自看见坤宁宫里的情况,便问:“你没看错眼?”   这么大要命的流言, 就算是假的,当着皇后的面提起来,坤宁宫里的人听到了也得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倒未必是心虚。   嬷嬷摇头道:“太后, 奴婢没看错眼。若不是心虚,奴婢这般试探,娘娘就该打奴婢的脸才是。”   流言是真的, 才会心虚。   流言若是假的,坤宁宫里的人, 该愤怒才对。   太后道:“不,若是旁人, 你这样说本宫也认同, 皇后那个性子, 谨慎归谨慎,实在没什么脾气。本宫就是叫她过来问,她也不会发火。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人,约莫也是随了她。”   嬷嬷一想,倒也是……   又有些拿不准了。   乾清宫里。   桓崇郁听说了太后派了人去坤宁宫。   郑喜过来问:“皇上,要不要奴婢去一趟仁寿宫?”去敲打敲打。底下已经有人在参薛家了,太后正该收敛的时候,这会子去敲打两句,必然老实。   桓崇郁捏着朱笔,闭了闭眸。   最后还是淡声说:“若烦着皇后了,你就去一趟。没有就算了。”   能不能怀孕。   是瞒不住的事儿。   他也没打算瞒人。   若她真不能有孩子。   朝廷里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瞒是最蠢笨的法子。   甚至不用他来头疼。   国家无嗣,朝臣比他急多了。   桓崇郁又特地嘱咐道:“皇后喜静,以后也别烦着皇后。”   郑喜正正经经地应道:“奴婢知道。”   十分的小心。   郑喜离开殿内。   出去就打发了盛福过去坤宁宫瞧瞧。   盛福笑道:“奴婢昨儿才去的。”   昨儿皇帝歇在坤宁宫,他跟着去伺候,早起见着娘娘还好着呢。   郑喜一拂尘扫在盛福脸上,道:“叫你去还不快去?美差你还顶嘴。”   盛福鼻子痒,摸了摸,道:“奴婢哪儿是不乐意去。”他嘿嘿一笑:“奴婢是觉得皇上和娘娘好着呢。”想和师傅讨论几句。   郑喜笑:“还用你这猴儿来说?满京城里谁不知道?”   师徒两个调|笑两句。   盛福就过去了一趟坤宁宫。   也不是空手去的,他每回来,多少都得带点儿东西。“顺便”看人。   灵月见了盛福带来的东西,嗔小道:“有劳福公公了,只是我们这儿的库房又得收拾一间出来了。”   盛福笑嘻嘻的:“皇上要赏,奴婢有什么法子?”朝上房递了个颜色,低声问道:“听说太后的人来过,娘娘怎么样?受气没有?”   灵月道:“没呢。”她悄悄地说:“除了皇上,旁的人,再也气不着咱们娘娘了。”   盛福笑着把东西送完,回了乾清宫,就把这话原封不动传到了郑喜和皇帝耳朵里。   郑喜打量着皇帝的脸色,笑道:“灵月姑娘是个机灵的,这点看的透。只要皇上疼娘娘,旁的人娘娘都不入眼。”   包括太后。   桓崇郁捏了捏眉心。   仰靠在龙椅上,唇边浮着似有若无的笑,淡淡地道:“去赏灵月。”   这头赏赐去了。   郑喜顺口就递茶过来给皇帝润喉咙,还问:“皇上,今晚宿哪儿呢?”   自打那日回了乾清宫,半夜又摸去了坤宁宫。   后来就一直住在坤宁宫。   乾清宫的寝殿可都没去过了。   这要不是有宫婢打扫,可得长灰了。   祖制要求皇帝不能沉溺后宫。   虽后宫只有皇后一个人,到底还是要克制克制。   桓崇郁喝了茶,继续批折子,面不改色道:“坤宁宫。”   郑喜虽觉得不妥,却不意外。   罢了,不过多这一日而已,朝臣总不至于逮着这一日上折子吧。   接着就听到皇帝冷淡地说:“以后不必再问朕。”   郑喜愣了一下。   不必再问?   意思是,从此以后都宿在坤宁宫了?   那乾清宫呢?   乾清宫才是您的寝殿呢!   郑喜倒也没有多劝。   桓家祖上还有一直住西苑炼丹修道的主子呢……眼前这位龙主,不过是要宿在皇后的坤宁宫里而已,算什么过分!比起荒唐的主子,这位主子可足够勤政了。   郑喜偏心皇帝。   心里是这么想的。   外面人却不这么想,西苑修道的主子,那也是登基十几年之后才放纵,这位主子,这才登基一年多就越矩了!到底不一样的。   好在桓崇郁并未搁置政事。   朝臣虽有些许不满,到底容忍了,不过循例上了些折子“规劝”,倒也没有添别的麻烦。   这日何太医跟邱太医又给乌雪昭来把脉。   乌雪昭的月事还是没来。   身子么,越养越好,人居然长高了一些。   因体重也跟着长,居然没人看出来身量也高了,还是量过了才知道。   孩子也没有音信。   邱太医道:“娘娘宽心,顺其自然就好。”   乌雪昭只是点点头。   太医照例开了些保养的汤药。   灵月仔细收了。   乌雪昭打赏完太医,吩咐道:“二位以后不用来这么勤,本宫有召再来。”   两位太医对视一眼。   这可是皇上吩咐他们仔细照顾着娘娘身子的。   到底嘴上先应了,又去了一趟乾清宫。   桓崇郁听说乌雪昭不想看大夫,就道:“听皇后的,有召再去。”   头也不抬,挥挥手打发了两人。   郑喜有些忧心。   娘娘不会因此失了信心指望,所以连太医也不想见了吧?   夜里。   桓崇郁从乾清宫里去了坤宁宫,一进来拉了拉乌雪昭的手,紧紧握了握。   话题很自然地引到了两位太医身上。   桓崇郁心里惦记着,但问的很自然:“皇后嫌太医烦?”   乌雪昭摇头。   她也握着皇帝的手,说:“不是和您说好了吗,顺其自然。”   索性就不那么频繁的看太医了。   眼瞧着来不来月事,的确没有影响她的身子。   桓崇郁微微颔首。   不想看就不看了。   就寝时,天色也不早。   本该相拥而眠,两人对视了半晌,谁都没闭眼。   乌雪昭摸了摸帝王鼻梁,凉凉的,明明下面揉她腰的大掌是热的。   她眨着眼轻声问:“皇上,若……臣妾有孕,您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桓崇郁被她摸得痒。   闭着眼抱了抱她,缓缓地低声道:“你生的,朕都喜欢。”   就知道皇上会这么说。   乌雪昭也抱着皇帝,道:“臣妾想要个小公主。”   都说女儿肖父,她很想知道,养一个这样的女儿是什么滋味儿。   桓崇郁揉了揉乌雪昭的后脑勺,低低地说了一句话。   乌雪昭有些走神,没听清,睁眼问道:“您说什么?”   桓崇郁不肯再说,要睡觉。   乌雪昭想让他说。   桓崇郁还是没说。   乌雪昭在桓崇郁怀里,半晌没动静。   过了一会子。   被子里传来一道冷“嘶”声。   桓崇郁疼得睁开了眼。   这突然来的一下子,又是掐的腰肉,还真把人从睡意中掐醒。   真是疼急了。   桓崇郁用力捏了捏乌雪昭的下巴,敛眸凑过去咬了咬她的唇,哑声问道:“你敢掐朕?”   乌雪昭往后躲了躲,道:“……您要不告诉臣妾,臣妾还敢打您,您信不信?”   桓崇郁嗤笑了一声。   让她来试试。   试试就试试。   她长高了,也长肉了。   她感觉自己力气也比从前大了几分,不像以前那么轻易就被皇帝禁锢钳制。   桓崇郁醒了神,根本不怕疼。   让她打了半天。   一下子把人牢牢压住,欺身下去。   乌雪昭像五花大绑的螃蟹,不能动了。   她在他面前四肢完全算纤细,哪里抵抗得过。   唇瓣被他吻着,舌头交缠,脑袋也不能动了。   一阵胡闹。   乌雪昭还是听到了那句没听清的话。   他说。   你不生,朕就只喜欢你。   乌雪昭热得脖子都是红的。   心是滚烫的。   夜里。   乌雪昭做了梦,一个可爱的小粉团子扒她的裙子叫娘,口水流的她鞋子上全是的。   早晨醒来。   她都还隐隐约约记得那孩子的长相,奇怪……瞧着一副女孩儿相,不像皇帝,倒像她一些。   乌雪昭揉了揉额。   很快就把梦境抛之脑后。   没影儿的事,懒得多想。   宫里日子过得快,渐渐就快到端午节了。   按例,乌雪昭节后都是要去看荣姨奶奶的。   如今进宫成了皇后,没有机会再随意出宫,只能打发人过去探望。   说起来,最近一次听到荣姨奶奶的消息,还清明节后。   而最后一次见到荣姨奶奶,是她出嫁之前。   老夫人准许荣姨奶奶过来低调地看她送嫁。   乌雪昭穿嫁衣的时候,匆忙见过荣姨奶奶一面。   差点哭花了妆。   之后就没见过。   乌雪昭照例打发人过去,怕旁人不够仔细,让灵溪亲自去一趟。   盛福也悄悄跟上了。   作者有话说:   胡闹日常:0 第83章   经过一个冬, 荣姨奶奶住的屋子又破败了些。   虽有乌家庄子上的人为她修葺。   可在盛福看来,还是寒酸。   盛福回了乾清宫,和郑喜说:“那地儿简直不能住人, 墙皮薄得像纸,再经一回冬,墙又要倒一回。”   说得夸张了些。   这院子乌家人过去, 也要住。   但的确不如普通家宅那么结实。   郑喜心里捏了个主意, 才去皇帝跟前回话, 先简说了荣姨奶奶的状况, 又道:“工部之前修缮宫殿, 还剩了好多材料。”   太后惦记着用来重修仁寿宫, 那点子材料却又不够,皇帝又不松口, 材料还堆着没人敢动。   以帝王身份。   桓崇郁只要挥手赏了隔壁的皇庄给乌家,老太太就可以名正言顺住过去了。   但他并没这么吩咐郑喜。   郑喜也道:“老人家在宅子里住惯了的, 倒不一定庄子、宅子越大,便越舒服。”   再有乌家家宅和庄子上,未免没有些他们不知道的人情世故。   赏皇庄下去, 谁知道落到荣姨奶奶身上是什么结果。   不如替她把小院低调修缮了。   桓崇郁微微颔首,还吩咐说:“修院子的功夫,接她进宫陪陪皇后。”   郑喜道:“是。”   立刻退下去, 接荣姨奶奶进宫了。   荣姨奶奶毕竟只是姨娘身份,宫里人接她时, 很低调。   人到了坤宁宫,都没几个人瞧见。   连乌雪昭都不知道。   陡然在殿内听到姨奶奶的声音, 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放下针线出去看了一眼, 才瞧见荣姨奶奶真的来了!   郑喜引着荣姨奶奶到乌雪昭跟前,说:“禀娘娘,皇上让人修缮姨奶奶的小院儿,姨奶奶没地方可落脚,奴婢就把人带进宫里,陪您一段日子。”   乌雪昭喜笑颜开,走到姨奶奶跟前。   荣姨奶奶看着台阶上的乌雪昭,扑通一下子跪下了。   照着宫人教的规矩,道:“民、民妇拜见皇后娘娘。”   乌雪昭忙把人搀扶起来,仔细端详。   荣姨奶奶穿了一身崭新的比甲。   头发梳得干干净净,后脑上一根金簪。   指甲缝都白了许多。   这都是宫里派去的嬷嬷,精心伺候过的。   郑喜把人送到,也就回去复命去了。   乌雪昭牵着姨奶奶进主殿。   荣姨奶奶虽今年开年就听说,雪昭姑娘要嫁去皇宫,却并不知道皇宫究竟是什么样子,这会儿亲眼见了,瞠目结舌,拘束地坐在圈椅上,两手端端正正放在膝上,嗫喏道:“娘娘……”   她紧张环视着宫殿里的陈设,小声地指着一只白玉瓶问:“是瓷的吗?”   灵溪过来上茶,笑着告诉荣姨奶奶:“是玉的。”   荣姨奶奶心口猛地一坠。   可不敢离白玉瓶太近,生怕碰碎了。   乌雪昭跟荣姨奶奶说:“您别紧张,随时有人看着,磕碰了也不怕。”   荣姨奶奶在宫里住了三日,才敢在主殿里随意走动。   灵月贴身伺候。   亲眼看到荣姨奶奶晚上在锦被里睡不着觉,告诉乌雪昭要去请太医。   乌雪昭本来也想让何太医为荣姨奶奶瞧瞧身子。   便召了何太医过来。   何太医给荣姨奶奶把了脉,说:“老太太常常劳作,身子很好,只是有些旧疾,要好好调理。”   开了药,也写下了调理的法子。   乌雪昭着人去煎。   荣姨奶奶起初不肯喝,嫌苦,还说:“我在庄子上什么都不用吃,到你这里来还要吃药。”   还是乌雪昭连哄带骗,姨奶奶才喝下去。   住到第二日。   乌雪昭说带荣姨奶奶去御花园里逛逛。   荣姨奶奶不敢去。   听说宫里还有太后、太妃,指不定也要去御花园里逛,更不敢去。   行走有行走的规矩。   跪有跪的规矩。   她年纪大了,学不来。   住了一段日子。   荣姨奶奶实在受不了,说要回庄子,在乌雪昭面前哀声叹气:“娘娘,宫里没有树、没有地,没佃农、没成群的小孩子,怪没意思的,比不得我那庄子。”   灵溪笑说:“姨奶奶说得对,庄子上是自在,奴婢偶尔回庄子上看爹娘,也觉得比在哪儿都舒服。”   但真要说住得舒服,那自然还是宫里好。   荣姨奶奶却不在乎宫里的东西,她怕拘束,也怕没有熟人的寂寞。   乌雪昭只好答应送荣姨奶奶回去。   但她想亲自送姨奶奶回庄子,当然只能偷偷去,还得皇上同意。   乌雪昭叫来郑喜,让他传话给皇帝。   不久后,桓崇郁直接亲自来了坤宁宫。   他已有段日子,白天没过来。   夜里来时,荣姨奶奶已经睡了。   说起来,荣姨奶奶还没亲眼见过皇帝。   今儿青天白日的,可算见到了。   她傻眼了,一句话也不会说,半晌才跪下行了礼,起来的时候,拉着乌雪昭,小声道:“这、这、这不是……”   这不是来庄子上给她送猎物,隔壁庄上郎君的吗!   怎么变成了皇帝!   乌雪昭抿唇一笑。   也没解释。   荣姨奶奶越发局促。   那日她差点还要请皇帝进她的小院子里用她做的饭。   给皇帝做饭……   厨房里的锅铲都得镶金才行吧。   一屋子三人坐着,一句话也没有。   荣姨奶奶见了皇帝,更是连水也不敢喝。   灵溪进来说:“娘娘,荣姨奶奶的东西收拾好了。”   乌雪昭看向皇帝。   桓崇郁起身牵着她,道:“朕和你一起去。”   乌雪昭才看到,皇帝连衣裳都换好了。   这是早做了准备。   等到午时,几辆马车才低调地出了宫。   桓崇郁和乌雪昭同乘。   路过京城繁华的街道,还有十王府门口……勾起了乌雪昭的回忆,她问道:“皇上,府里的东西都搬进宫了吗?”   桓崇郁拨了拨她耳边的头发,凝眸问道:“王府里有东西皇后放不下?”   什么放不下。   她不过随口一问而已。   偏皇帝这样一说,乌雪昭脑子里还有几件印象深刻的东西,她别开脸,看着帘外必馨斋的招牌,温声说:“您的刻刀、玉石,臣妾放不下。”   桓崇郁捏了捏她的小手指头。   垂眸,音调清清淡淡:“是么。”   乌雪昭正默然。   桓崇郁抱着她道:“那朕让郑喜把东西都搬进宫。”   车前坐着盛福,他都听进了心里。   惦记下了这事儿。   到了乌家庄上。   小别院翻修好了,里外焕然一新。   但并不奢华,只是住起来舒服。   好几辆马车停在别院外。   荣姨奶奶迫不及待下马车。   乌雪昭和桓崇郁没下车送姨奶奶,这就准备走了。   乌家庄子上的人,呼啦啦一下子不知道从哪来冒出来,全围到别院外面,七嘴八舌问道:“荣姨奶奶,您进皇宫了?跟我们说说,皇宫长什么样子,住的舒不舒服?”   还有小孩儿们,过来问皇宫里的御膳味道怎么样。   荣姨奶奶笑眯眯告诉庄子上的佃户:“皇宫里好着!什么都好。住得好,吃得好,一道点心要做五个时辰!比香油还香!要不是院里养了鸡崽子,我差点都舍不得回来。”   把庄上的佃户们勾得眼睛冒光。   乌雪昭淡笑吩咐马车回宫。   回去后,才发现自己的枕头底下,放着一对孩子戴的金镯子,和两双孩子穿的虎头鞋,一双红,一双蓝。   灵溪过来看了,说:“姨奶奶做的鞋,针脚真好。”   细密舒适。   料子虽一般,针脚上却不刮皮肤。   这也就是给自家孩子做,才会这样细致。   乌雪昭吩咐人把东西收起来。   夜间。   乌雪昭和皇帝一起就寝时,靠在他怀里,呢喃一句:“皇上,姨奶奶很疼臣妾呢。”   姨奶奶虽不认识字,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但她有最朴素的爱和长辈的心意。   桓崇郁耐心听着她简短的一句倾诉。   摩挲着她的额角,淡笑一声。   虽是寻常一声笑。   一股浅浅的热息喷在她耳畔,暖入了心。   乌雪昭枕着皇帝的胳膊,入睡前说:“您也很疼臣妾。”   疼她的人。   现在可不少了。   -   荣姨奶奶都入宫了。   乌家的人,除了茵姐儿之外,还没有单独受皇后召见入宫的。   到底有些脸面上的问题。   除此之外,乌家人也还是盼着哪日能进宫看一看娘娘。   乌雪昭没让乌家人等多久,就召见了乌老夫人和荆氏,还有万老夫人。   乌老夫人和荆氏穿着命妇服饰,跪见了乌雪昭。   起来落座之后,感动而欣喜地说:“娘娘气色越发好了。”   乌雪昭的确越长越好,从前肤白如雪。   如今两颊,白里透红。   容色看起来比之前更艳了两分。   乌雪昭笑容和淡,问她们家里好不好。   乌老夫人笑道:“劳娘娘惦记,家里都好。”   荆氏也笑道:“只要娘娘好,臣妾们也都好,娘娘在宫里好好照顾自己,我们也放心。”   乌雪昭又问万老夫人身子如何。   万老夫人都没想到皇后会召见自己,受宠若惊似的,道:“谢娘娘挂心,臣妇很好。”   她之前还担心,锦元母亲的事,会传到皇后耳朵里,引起什么风波。   这会儿才彻底放下心了。   乌雪昭最后也没怎么拐弯抹角。   趁着乌老夫人和荆氏去给太妃们请安的时候,提点了万老夫人一句:“锦元表哥的婚事还没定吧?本宫瞧着,朱家的姑娘倒是很好,您要是有意,不妨去问一问。”   两家门第虽有差异。   但只是问问么,又不丢人。   万老夫人却愣了一下,嘴上虽应了,心里还惊讶着……万家从没想过高攀朱家。   乌老夫人和荆氏请了安回来。   恰逢皇帝也来了。   两人同坤宁宫里的奴婢们,给皇帝行大礼。   桓崇郁负手而行,唤她们平身。   藏在身后的手,似乎拿了什么东西。 第84章   桓崇郁过坤宁宫来, 自然不是为了特地见乌家人。   他惦记着给乌雪昭送一样东西。   手里藏了东西,走进殿内,一路负手而行。   落座时, 随后往桌上一放。   乌雪昭眼一瞥,是一个人形玉雕。   瞧着……还有些像她。   乌老夫人等人虽然平了身,却没敢落座。   全都低着头。   只有余光随帝王手里的动作, 落在那一尊玉雕上。   心里都好奇着, 究竟是什么东西, 皇帝要特意亲自拿到皇后宫里来。   桓崇郁扫了乌家人一眼, 凤眸中是天然的漠然, 声音也冷淡:“赐座。”   几人这才坐下。   十分的诚惶诚恐。   说起来, 这还是她们头一次私底下见皇帝。   全都不知道近距离接触起来,天子是什么脾性。   只凭本能, 提起了精神,生怕自己呼吸重了, 有所冒犯。   殿内气氛和刚才与乌雪昭说话的时候,截然不同。   连乌雪昭自己也感觉到了娘家人的拘谨。   她垂眼一看,老夫人脸色虽然一贯的镇定, 双手却暴露了她的不安。   然,桓崇郁恍然不觉。   他是帝王,向来是旁人看他颜色行事、说话。他早就习惯了这样。   尽管坐底下的是皇后娘家的长者。   桓崇郁神情自若与乌雪昭说话。   不大在乎殿内多了几个人。   别说多几她们几个女眷。   谁在都一样。   乌雪昭和桓崇郁私下里说话随意惯了, 又是在自己宫里,虽娘家人在, 但帝王从容,她便也与平常无异。   夫妻俩谈不上有说有笑。   谈话间, 也是有来有往, 言语一一有回应。   尤其眼神……   她若投去一道, 他必回一道,或深或浅,总是含着情意,就不似待旁人那般冷淡了。   乌家几个女眷,亲眼看着,越发的缄默。   心里也齐齐沉下来一股气——纵然她们在帝后眼前跟多余的似的,可帝后恩爱不假,身为皇后娘家人,就是化身成墙边立着的不会动的瓷瓶也甘愿。   桓崇郁和乌雪昭说了一些话,到底也没打算多待。   乾清宫里,这会儿该有阁臣等着了。   桓崇郁这才扫了乌家人一眼,和乌雪昭说:“皇后和家里人慢慢谈,朕走了。”   一屋子人,起身恭送帝王。   桓崇郁站起来,眼神凝在乌雪昭脸上,食指在桌面上轻扣了一下,示意她记得见完了人,要仔细看这玉雕。   乌雪昭心里也惦念呢。   碍于娘家人,不好细品而已。   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桓崇郁喜欢她浅笑,似淡花初开,不算是一眼惊人的美,但回味无穷。   坐龙辇离开坤宁宫时候,也还想着她的笑颜。   坤宁宫这边。   万老夫人眼热着,发自内心地感慨:“皇上当真宠爱娘娘。”   乌老夫人和荆氏也对视一眼,跟着笑了笑。   此前茵姐儿回来报信,她们终究有些不敢相信。   这回亲眼见了,才知道皇后在帝王心里的分量。   乌雪昭和乌家人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   闲话几句,打发了她们回去。   自己在宫里,细看玉雕。   料子和雕工都不必说,细腻又精致。   更难得的,是皇上的心意。   乌雪昭摸着玉雕,弯了弯唇角。   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雕的。   又想着一定要劝他以后别雕了,叫大臣看见了,难免有闲话。   -   乌老夫人出宫之后,让妹妹同她一起先回了一趟乌家。   乌老夫人当然是想知道,皇后把她们支开之后,和妹妹说了什么。   万老夫人也没瞒着。   这件事还要姐姐帮着参详呢。   她道:“娘娘的意思是,让我为锦元去朱家向朱姑娘提亲。”   乌老夫人也惊讶了。   沉思之后,她捻着佛珠说:“……娘娘轻易不会开口,她既说了,这事十有八|九能成。或有别的内情。”   万老夫人本身就倾慕朱家名誉,还有朱家小娘子的才华。   若能为孙子觅得这样的正室妻子,那真是万家祖坟冒青烟了。   接着,老姐妹两人又谈论皇帝待皇后的态度。   帝后夫妻间,还有个大坎儿要迈呢。   万老夫人叹气道:“可惜了娘娘的身子……”她不敢多说,只是担心地道:“外面都有流言了,还好传的人不多。可这事儿瞒不住。”   女人怀不上孕,三五年总会暴露。   那时不知道娘娘要面对什么样的麻烦。   乌老夫人不怎么担心,她冷静地道:“不过是全看天子的心意罢了。端看皇上今日待皇后的情谊,哪怕以后朝堂上波涛汹涌,娘娘也不会有事。”   至多是,时长日久,帝王情薄了而已。   总归不会亏待皇后。   万老夫人心想也是。   少年夫妻,都是彼此人生中的头一个爱侣,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略坐了一会子。   她也回家了,和儿媳妇商议万锦元的婚事。   说是商议,万老夫人根本没给万四夫人置喙的余地。   她拿出了婆婆的态度,沉着脸道:“以你的眼皮子,多好的姑娘也轮不到你挑!”   万四夫人自知错过乌雪昭,还得罪了乌家。   如今乌雪昭还成了皇后,心里又悔又怕。   不敢辩驳。   只顺从道:“儿媳妇一切都听母亲的。”   万老夫人又打算和万锦元提一提这事。   万锦元正在作文章。   听了下人传话,头也不抬地打发道:“你先过去,和老夫人说,我晚点过去,顺便陪她老人家用晚膳。”   晚间,万锦元果真去了,亲自为老夫人布菜。   他在人前和家里摆宴席的时候,从来不做这种事,常常都是埋头吃饭,酒也不喝,一问三不知。不如家里其他兄弟圆滑会结交人。   外人都说他是个书呆子。   万老夫人很欣赏万锦元这性子。   虽说在外口碑“差”了点儿。   却也摒除了许多烦扰事,能够专心读书。   且他在她面前,又是个顶孝顺的。   万老夫人笑呵呵道:“坐吧,一起吃。”   祖孙两个同坐。   万老夫人提了朱家和朱清玥,又问道:“锦元,朱姑娘和娘娘算是闺中密友,你可认得,或者听说过朱家小娘子?”   皇后娘娘的好友?   万锦元举着竹著,想起江家喜宴,蓼园里的那个雨天。   依稀有些柳枝般的印象。   但朱清玥的具体相貌,他却不怎么想的起来。   最后说:“祖母,孙子不认得,也没太听说过朱姑娘的声名。”   “无妨。”   万老夫人笑道:“婚事是皇后娘娘提点的,朱姑娘的人品相貌配你肯定绰绰有余。你自己若没什么想法,祖母可就拉着老脸上门去探一探口风了。”   万锦元虽不认得朱清玥,但他知道朱家,祖上是陇西望族,后来改朝换代搬去了江南,十多年前朱清玥父亲这一支入了京。   莫说朱氏一族现在朝中举重若轻。   哪怕朱家暂时无建树,以万家的家世,又怎么般配得上?   万锦元婉拒了:“祖母,孙儿只求妻贤,容貌、身段别无要求。但娶妻讲究门当户对,如此高攀……还是算了。”   万老夫人还想再劝:“锦元,论家世虽是高攀,但以你的才华相貌,今年八月要是乡试能中举,未必不能入朱家的眼。”   万锦元温和一笑:“祖母,那就等孙儿中举再说。”   给祖母夹了一道菜,反劝她吃饭。   万老夫人知道,再说也不成了。   这孩子不知在哪里学的糊弄人的本事,但凡他不想坚持的事情,很难劝得动。   不久后。   乌雪昭那里也收到了消息。   不是朱家不肯,是万家不肯。   万老夫人都点头了,万家还有谁不肯?   自然是万锦元本人不肯。   乌雪昭不想朱清玥苦等,召了朱清玥母女进宫,私底下和朱清玥委婉说了。   朱清玥听罢,瞪圆了眼睛。   头一回脸色苍白,又很快涨红,十分失态。   大抵她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被万家拒绝。   以她的出身,配万家绰绰有余。   那只能是万锦元看不上她了。   想起蓼园那日……他们也见过面了。   朱清玥自知容貌与皇后娘娘相比,差了一截。   那时站在娘娘身边,万家小郎君眼里看不见她,也很正常。   朱清玥福身道:“谢谢娘娘为臣女的事费心。”   乌雪昭扶起她,有些遗憾地说:“本宫还以为,和你……会有缘的。”   朱清玥抿唇一笑。   起初她也这么以为。   她会和乌雪昭有缘。   结果到最后,谁也没成谁的嫂子。   朱清玥随母亲一起回家。   之后闷在家里,怏怏了好些日。   始终想不明白……她的容颜,难道就这么不入他的眼?   又气得放下镜子。   掌心摁着冰冷的镜面,叹着气劝自己:各花入个眼,未必是她不够好看。只是恰好没入他的眼罢了。   可偏偏。   万锦元入了她的眼。   -   乾清宫。   帝师汪太傅来了。   本来已经致仕的人,又穿了旧朝服,进宫面圣。   不为别的。   正是为了皇后是否能生育一事来的。   储君,乃立国之本。   当今天子虽然年轻,可往前数几代,二十五六岁之后就再无子嗣的帝王,也不是没有。   七龙夺嫡之后,宗室凋零。   哪怕日后真要筛个继位之人,也不是那么容易。   朝中几个大臣,闻风之后,打算找皇帝探个口风。   但,谁都不敢开这个口。   因此请了汪太傅过来。   他从前不仅教授过帝王课业,与帝王多少还有些不同于旁人的师生情,又是个已经致仕养老、远离朝堂是非的人。由他来探问此事,最合适不过。   桓崇郁已猜了个七七八八。   看着老态龙钟的旧日老师,清淡地笑了一声:“朕登基、大婚,老师都不来,什么风把老师给吹来了?”   汪太傅性格耿直,叙了旧情,也没有拐弯抹角:“皇上,您虽正值盛年,也该为龙嗣考虑了啊!”   忽然间。   桓崇郁的脸就变得冷沉。   除了汪太傅和郑喜,其他素有的宫人,都在殿内跪了下来。   然汪太傅手上揖礼未止,已经僵老的脊骨,虽弯却有文臣、帝师该有的傲气。   桓崇郁也没发脾气。   抚着拇指上的扳指,淡淡地问道:“依老师的意思,朕该怎么做?”   皇后不能生么,很简单。   有的是人能生。   汪太傅道:“老臣恳请请皇上充盈后宫,纳更多的妃嫔,为皇室繁衍子嗣。”   郑喜几乎一哆嗦。   看着汪太傅伏在地上的老迈姿态,一面儿心疼,觉得撺掇太傅过来的人,简直混账,一面儿心疼伉俪情深的帝后。   好好的一对小夫妻。   他们难道要活活拆散了不成?   再说了,娘娘才入宫多久啊,就催着生了,就是亲公爹,那也没这么催儿媳妇的吧!何况他们都还不是呢。   “若是朕纳了妃嫔,还是无嗣,太傅是不是想把朕也换了?”   帝王说得漫不经心。   郑喜腿都软了,一双膝盖直接磕在了地上,闷闷一声响。   汪太傅也跟着跪下。   一把老骨头要散架了似的。   背上冷汗涔涔。   他居然压根没想过,皇帝无嗣……有没有可能,不是皇后的问题……   郑喜又长见识了。   怎么都没想到,皇帝会为了维护皇后娘娘,竟这么说!   他比谁都清楚。   皇帝才没有问题。   多少厉害的太医日日盯着帝王脉象,真有问题,他早就知道了。   桓崇郁冷淡地命令道:“太傅年纪大了,回去好好将养——郑喜,送太傅回去。”   郑喜从地上爬起来。   搀着已不能行走的汪太傅离开。   至于子嗣之事。   自然不了了之了。   阁臣见汪太傅从乾清宫里出来的那般模样,心里纵有千般猜测,各个都不敢再去打听。   众臣在阁内暂且商议了结果出来:“皇上还年轻,娘娘也才入宫,我们……的确催得太急了些。且先不问了。”   可大家心里清楚。   但,终有一天还是要问的。 第85章   桓崇郁才打发了汪太傅回去。   就坐龙辇去御花园散步, 脸色微沉。   郑喜送了汪太傅回来,到御花园里找到了皇帝,禀道:“皇上, 奴婢已送了太傅回去。”   御花园里杏花如云,梨花似雨。   桓崇郁慢步在缤纷落英之上,淡淡地问:“太傅现在怎么样?”   到底是帝师, 纯臣。   人也快入土了。   天子也不想落得个逼死帝师的名声。   郑喜小心回道:“……还好, 奴婢请御医去看过了, 应该没什么大碍。”   只是年纪太大, 经了这么一遭, 终究有些亏身子。   不过桓崇郁觉得, 做到这个地步,他已经足够“敬重师长”。   也没再吩咐什么。   走了一刻钟, 他才吩咐左右:“回坤宁宫。”   就坐上龙辇,去了乌雪昭那儿。   乌雪昭见到桓崇郁的时候, 他已眉眼和淡,无丝毫愁绪。   她笑迎过去,问道:“皇上今儿怎么来的这么早?”   桓崇郁牵着乌雪昭, 一脚跨进去,说:“今日清闲些。”   一进去。   就看到小几上,摆着一个锦盒, 里面是他送给乌雪昭的玉雕。   乌雪昭顺着帝王视线,温声说:“臣妾才找个大小合适的盒子把玉雕装起来。”   免得碎了, 也方便时时拿出来把玩。   她顺手将盒子合了起来。   同皇帝一起坐下。   皇帝诞辰在即。   宫里各处都在准备宴席了。   乌雪昭虽自己拿了主意,到底还觉得不足够, 索性直接问道:“皇上, 诞辰您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   桓崇郁揉着掌心里, 乌雪昭纤细的手指,沉思起来。   他看着乌雪昭认真的眼神,微勾唇角。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便说:“皇后送什么,朕就要什么。”   乌雪昭一笑:“那您到时候别嫌臣妾送的寻常。”   桓崇郁淡淡笑着。   并不怕失望。   天下之大,能有什么东西稀罕?   长相厮守而已。   五月中旬,宫里热闹、繁忙了好一段日子。   这是乌雪昭当皇后之后,操办的头一个宫宴,还是她夫君的诞辰,自然下了十分的功夫。   连茵姐儿都很久顾得上召见进宫了。   灵月中间回了一趟家。   带了乌家的消息进宫:“娘娘,家里都好,但老夫人的身子好像不如从前,听说因为操劳,汤药又加重了。还有蓝氏,也移去庄子上了,奴婢没去亲眼看,听说还是那样子……”   半死不活的,救不了,也死不掉。   灵溪一眼看穿,摇着头说:“二夫人就是拧巴住了。事事都已经定了,她还想怎么样呢?”   恍然听到蓝氏的消息。   乌雪昭有种久远到缥缈的感觉,眼神微顿了片刻,灵月已经笑嘻嘻在说赵家的事情了。   赵江氏的儿媳妇闹着要回娘家,据说,小夫妻两个差点儿就走到和离这个地步。   幸好赵大学士亲自出面料理,才平息了此事。   灵月小声窃喜:“赵姨妈恶婆婆的名声,都快传遍京城了!我一回府里,听到好多人都这么说。”   灵溪有些惊讶。   乌雪昭淡淡地说:“有赵家盯着,她还不敢放纵至此。”   灵月纳闷:“可是府里人都这么说……”   灵溪笑道:“她们知道娘娘和赵家有些旧怨,哄你开心的。”   灵月光顾着高兴,当然意识不到,下人会在她面前言辞夸张。   这会儿反应过来,才晓得自己被人蒙蔽了。   不过听到她们说赵江氏的坏话,她还真挺高兴的。   哪怕是假话呢。   说笑间,时间就打发过去了。   皇帝寿宴已准备的七七八八。   毕竟是第一次掌事,乌雪昭跟各监局核对完了大部分的事情,还是去太后宫里请示了一下。   太后懒得管。   这事儿管了又没好处。   她只盯了乌雪昭肚子一眼,便打发了乌雪昭走。   乌雪昭又去两位太妃的宫里。   也是过来请示的。   但和在仁寿宫里不一样,她才说完寿宴的事,两位太妃就拉着她去挑眉黛。   贺太妃摆了好多眉黛出来,说:“颜色太年轻了,本宫和静太妃都不合适,皇后拿去用吧,或赏了家里姊妹都是好的。”   乌雪昭挑了一些。   贺太妃笑说:“皇后眼光好,颜色也都衬你。下回来,记得画给本宫瞧瞧。”   静太妃也特地打量了乌雪昭的眉眼。   跟着点了点头。   期待见到乌雪昭下回过来的妆容。   乌雪昭收了眉黛,便回了坤宁宫。   趁着天色还早,到书房里,继续把桓崇郁留在这儿的一套刻刀、石料子拿出来。   入宫之后大把的空闲时间,宫里监局也有会雕刻的宫婢。   她偷学这个,很快就见成效。   已有几个模样还不错的指环雕出来,但有些瑕疵,她便又重新找了块料子雕。   书房开了窗。   本来有东西撑着窗框,没什么动静。   忽来一阵响。   乌雪昭在窗下抬头,海东青歪着脑袋盯着她。   吓了她一跳。   海东青飞进屋,落在房梁上,跳来跳去。   比刚来的时候,顽皮了些。   它开年之后,就不怎么爱在乾清宫吃东西。   饿了就来坤宁宫找乌雪昭。   乌雪昭已经喂习惯了,立刻让人拿兔子肉喂它。   海东青吃完又回了乾清宫。   倒像是把坤宁宫当饭馆儿了。   心还留在乾清宫。   到底是认主的小东西。   心里只有皇帝。   幸好它不会说话。   不然她雕刻的东西,还不得被它泄密了?   乌雪昭暗暗庆幸。   海东青飞到桓崇郁书房里,跳到他案上,爪子踩住九连环里的一只玉环。   桓崇郁起初没注意。   闻到它身上有肉味儿,拿一支干净的毛笔,敲了敲它脑袋:“又去皇后那里吃东西了?”   郑喜换茶上来,笑着提醒:“皇上,该歇会儿了。”   桓崇郁接过茶,润了润嗓子,想打发海东青走。   折子都被它踩了。   海东青爪子还抓着一只玉环。   桓崇郁将玉环从它爪子上取下来,海东青才飞走。   桓崇郁摩挲着玉环,若有所思。   晚上,桓崇郁来坤宁宫的时候,乌雪昭已经睡了,那一套刻刀肯定也命人收了起来。   宫婢上前来要伺候。   桓崇郁抬手,不许她们出声,轻手轻脚去净房里洗漱了。   再悄无声息的进来。   夫妻两个同榻而眠。   早上乌雪昭醒来时,皇帝走都走了。   又没见到皇上。   这都是第几次了。   乌雪昭对镜梳妆时,吩咐灵月:“下次皇上回来时,叫醒本宫。”   灵月为难:“……皇上特地不让奴婢们吵醒娘娘的。”   灵溪也宽慰道:“娘娘,皇上也是体恤您这些日操劳了,才不忍叫醒您。”   操持宫宴虽然繁冗,她却并不觉得很累。   只是嗜睡。   乌雪昭在镜眨眼,一双水眸似盈盈流水浮昙花。   末了,吩咐道:“罢了,就听皇上的。”   -   五月底。   帝王诞辰。   仍旧是百官朝贺,在外的京官,便上表祝贺。   皇帝赐宴宫中。   大臣携家眷入宫。   赵江氏穿诰命服饰,携女儿与儿媳妇入宫。   出门之前。   赵江氏嫌儿媳妇于氏穿得过于明艳,斥道:“你已是妇人,还穿一身紫干什么!斓儿她……”欲言又止。   赵诗斓的亲事到现在还没着落。   这次宫宴规模之大,正好为她挑选夫婿。   哪有精心打扮,抢小姑子风头的嫂子!   赵江氏看于氏越发的不舒服。   周围还有丫鬟。   于氏瞬间白了脸,低着头,攥着帕子,道:“是。儿媳这就回去换。”   赵诗斓喊了一声“娘”,轻叹一声,追上去和于氏说:“嫂子,皇后就爱穿紫衣,和皇后撞了颜色恐怕不好,换一件也好。”   于氏望着赵诗斓苦笑:“是我思虑不周,母亲和斓妹妹考虑的是。”又说:“我这就去换了衣裳来,斓妹你先去照顾母亲。”   免得一会儿赵江氏等不耐烦了,又要发脾气。   赵诗斓点了头,回头去安抚赵江氏。   上了马车。   赵江氏在车里等儿媳妇,果然又是一脸的不耐。   赵诗斓好歹劝着。   赵江氏脸色才略好了一些。   赵诗斓才委婉地说:“娘,您这些日子的脾气怎么越发急躁了,有些事,您也不必处处和嫂子计较,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赵江氏冷笑道:“进门两年肚子里连个女孩儿都没生出来,做婆婆的还不能骂她两句了?出个门,穿衣裳不知避忌,还要婆婆在马车等她,我倒要看看,哪家儿媳妇是像她这样的!”   赵诗斓几欲扶额。   别的不说,于氏没怀孕又不是因为一直怀不上,而是因为之前流了一胎,这才没怀上。   “娘,大夫不是说,嫂子还要调理一段日子吗?总会怀上的。”   赵江氏冷声道:“一段日子究竟是多久?我都等一年了还不够久?”   马车外面传来脚步声。   赵诗斓拉了拉赵江氏的衣袖,请她收敛些。   至少别让人看了笑话。   赵江氏这才不怎么甩脸子了。   入了宫。   一家子越发的谨慎。   赵江氏见赵诗斓那紧张的样子,低声说:“娘知道的分寸,斓儿,你呀,好好管管自己的事……”暗暗捏了捏赵诗斓的胳膊,示意她在宫宴上,自己也仔细留心合适的人家。   赵诗斓根本没顾得上想自己的婚事。   只希望她娘真的知道的分寸才好。 第86章   乌雪昭越发的贪睡。   帝王诞辰这日, 她小憩迟了,有些误了时辰。   幸而也未误多少,灵月去接了茵姐儿过来, 茵姐儿说,皇帝并没到,连太后、太妃们也都没到。   乌雪昭也就放心了。   茵姐儿拿了一支钗, 替乌雪昭放在发髻上比划着, 惋惜说:“姐姐, 我来时瞧见于氏偷偷地找她娘抹眼泪儿呢。”   灵月都记不得了, 忙问道:“哪个于氏?”   茵姐儿说:“就是赵诗斓表姐的嫂子呀。”   两家的确来往得少, 要不是茵姐儿年里还见过于氏一次, 其实也不认得她。   灵月想起来了。   ……才听说于氏要跟赵江氏的儿子闹和离的。   她嘟哝道:“这就闹到宫里来了?”   赵江氏真不知消停。   茵姐儿看着镜子里的乌雪昭,说:“她们生怕我瞧见, 一见我过来,赶紧抹了眼泪笑起来, 比哭还难看。”   灵溪叹道:“姑娘还小,不知道做儿媳妇心里的苦。”   灵月深以为然。   她觉得自己母亲对子女还算不错,结果嫂子进门, 她母亲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茵姐儿被她们说得一哆嗦,越发不想嫁人了。   既然嫁人这么苦,家里还这么急着给她找婆家?   简直是自找苦吃嘛。   听她们说完闲话, 乌雪昭的妆发也都好了。   坐了轿子一起到宫宴前殿去。   殿外甬道。   于氏找母亲李氏哭诉,被赵江氏抓了个正着。   赵江氏都气笑了。   这可是在宫里, 不是在外面,多少双眼睛盯着, 于氏就敢这样打赵家的脸!   她走到李氏跟前, 还是摆出笑脸问道:“亲家母, 这是怎么了?孩子怎么哭成这样,有什么委屈你和我回家去说呀,在外面哭什么。”   于氏连忙擦了眼泪,福身道:“婆母,儿媳没有委屈。只是听娘说了些家里的事,有些伤怀……”   李氏也怕自己女儿再受委屈,帮着打圆场,道:“好姐姐,就是家里她外甥病了,她听了伤心,哪里有什么委屈。”   赵江氏顺坡下驴道:“那就好。”又拉起于氏的手,说:“快进去吧!一会儿娘娘们要来了。”   李氏看着女儿,忍得喉咙都在痛,忍泪道:“好孩子,先去吧。把脸擦擦。”   于氏点了点头。   本想把眼泪忍着。   可在自己亲娘面前,一个没忍住,眼泪哗啦啦止不住。   来往的人渐渐多了。   打量的眼神,怎么躲都躲不开。   赵家最近已经足够“出风头”了!于氏还来这一出。   赵江氏越看越窝火,狠狠拽了于氏一把,往殿内去。   于氏手上戴着一只镯子,恰好勒在手腕上,一道红痕。   她疼得掉眼泪。   赵江氏黑着脸呵斥:“再哭,我就让你娘把你领回去!”   于氏立刻收了眼泪。   她若被赵家休了,家里的姊妹,也别想嫁好人家了……   于氏悄悄擦了眼泪。   跟着赵江氏进殿。   赵诗斓终于看到了她们,心里觉得不妙。   这才一错眼的功夫,嫂子怎么又哭了。   赵诗斓过去唤了两人。   轻声问于氏:“嫂子,你怎么了?”   赵江氏冷眼扫了于氏一眼,没好气道:“嘴上跟我说去方便,一转脸就找她娘家人诉苦,好像赵家剥了她的皮似的。”   于氏小声辩解:“……不是的,儿媳妇只是恰好碰到了我娘,才说了两句家长里短。”   若不是亲娘见她眼睛红着,特意问起来。   她怎么可能和亲娘在宫里说内宅的事呢!她也是个要脸的。   赵诗斓知道于氏的委屈,和赵江氏肚子里的气,只能两头和稀泥,把两人的手都一抓,分别安抚。   宫宴在即。   官眷们陆陆续续都要到了。   谁也不想被人看笑话。   本来到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偏赵江氏又低声冷嘲热讽了一句:“她肚子要早有动静,至于闹得家宅不宁?”   于氏不敢还嘴。   低着头,将帕子攥得死死的,脸色发僵。   李氏一进来恰好听到这话。   再看女儿那副委屈样子。   一下子没忍住拿帕子捂住嘴,没敢在宫闱里大声哭出来,眼泪却不停地落,指着赵江氏颤声地骂:“你、你、你也说得出口!我女儿的孩子究竟怎么没的!”   要不是受了婆婆太多气。   那个孩子怎么会保不住?   李氏心都被剜掉了一块儿。   声音太大。   引起了宫婢的注意。   赵江氏脸色顿时大变。   皇帝诞辰,这是干什么!   她的心跳得厉害,忙笑脸安抚李氏:“亲家母,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   李氏一下子甩开了赵江氏的手。   把女儿护在身后,指着赵江氏道:“你不是爱说吗!今天就在这里说个明白!”   管事姑姑过来,要把人请出去。   皇帝诞辰,可容不得官眷闹成这个样子。   李氏已经不受控了,细数赵江氏苛待儿媳妇的“十大罪状”。   赵江氏脸上挂不住,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谁让你的女儿不能生,坏了我们赵家的香火!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就该想到有什么下场!”   话音刚落。   连殿内管事姑姑都脸色巨变。   不能生孩子的女人,要有下场吗?   宫里宫外,可有人传说,皇后娘娘不能生。   这赵江氏既是皇后娘家人,莫不是在指桑骂槐?   赵诗斓的心猛然一沉,知道大事不妙。   “皇后驾到。”   乌雪昭带着茵姐儿,和一众宫婢们过来了。   风波暂歇。   官眷们跪道:“参见皇后娘娘。”   乌雪昭缓步走到李氏和于氏面前,站了一会儿。   淡淡地和赵江氏说:“既然你这么不想要于家的女儿当儿媳妇,本宫做主,赐于氏与赵家和离。”   听到了……   皇后听到了。   赵江氏伏在地上发抖。   一面害怕,一面觉得乌雪昭是在借此事报私仇。   她却不敢顶嘴。   李氏与于氏,没想到好运来得这么突然。   皇后娘娘赐的是“和离”。   赵家休想休了于家的女儿……加上皇室做主,于氏和离回家,也不必上吊自缢了。   天大的怒气,那也比不上女儿的性命和自由。   李氏一下子都顾不上生赵江氏的气了,拉着于氏磕头:“臣妇,叩谢皇后娘娘,叩谢皇后娘娘……”   额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灵月听了都心疼。   乌雪昭吩咐道:“平身。”   官眷们齐齐起身。   只有赵江氏还跪在地上,不敢动。   赵诗斓陪母亲一起跪着。   乌雪昭上了座。   脸色虽和平常一样淡淡的,却不大好看,倒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没睡好,有些犯困,人显得倦怠。   “皇上驾到。”   桓崇郁就是这时候来的。   他一进殿,目光便落到乌雪昭身上。   径直走到了乌雪昭身边,拉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异常的冷凉,又见她脸色不对,问道:“皇后怎么了?”   郑喜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江氏,冷笑了一声。   桓崇郁循声望去。   脸色顿时冷沉了不少。   那头赵江氏和赵诗斓,不必抬头,也感受到了帝王的盛怒。   悔得肠子都青了。   眼看皇帝就要发作了……这可是他的诞辰!   乌雪昭不希望在皇帝诞辰上见血,不吉利。   她搭上皇帝的手,不遮不掩地说:“皇上,什么时候处理她都行,别现在,坏了您的好日子。”   郑喜也想说。   赵江氏的公爹,好歹是国子监祭酒,年纪也大了,若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真闹出两条人命,不好看。   折磨人么,有很多机会,不在这一时半刻。   皇帝的脸色明显好看了许多。   就因为皇后就说了那一句话而已。   嗓音也淡的不含浓烈的怒气了:“先拖下去。”   来了宫人,把赵江氏直接拖走。   赵诗斓一个人跪在宫殿里,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两股战战。   本该等太后、太妃入席。   便正常开席了。   桓崇郁还是放心不下乌雪昭的身子,低声吩咐郑喜去请太医过来。   宫宴上怕主子们过量饮酒引起不适。   太医院的人早候着了。   何太医今日正好当值,很快就过来了。   在偏殿为皇后把过脉之后,脸色变了变,犹疑之下,又为皇后摁了摁脉搏……眼神由惊疑变成了惊喜!   何太医小声地告诉了乌雪昭。   乌雪昭也瞪了瞪眼,难以置信。   她、她都没来月事,怎么会怀孕呢!   郑喜从正殿过来催:“何太医,把完了吗?”   何太医连忙过去正殿告诉天子。   他跪在低声,高声地说:“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娘娘……怀孕了。”   一片哗然。   刚才那赵江氏还、还暗指皇后不会怀孕?   这、这不怀上了嘛!   到底谁说皇后不能怀孕?   桓崇郁几乎是从椅子上冲了起来,下台阶走到何太医跟前,面容冷肃地问道:“你给朕再说一遍!”   何太医跪道:“恭喜皇上,娘娘怀孕了。除了略有些急性郁气凝结于心,身子并无大碍。”   官员女眷跪贺:“恭喜皇上、皇后喜得龙嗣。”   众人眨眼的功夫。   皇帝已去了偏殿,淡笑着撂下一句口谕:“赵江氏,杖二十。”   宫里的杖二十。   死不了人。   可是……得脱了裤子打。   一个妇人公开受此刑法。   赵家、江家,彻底就没脸了。   赵诗斓纵然心智再强,也还是当场昏厥了过去。 第87章   怀孕了。   她竟然怀孕了……   乌雪昭捂着自己的肚子, 有些出神。   她一直以为,她和常人无异,不过是太医和皇上安慰她的话。   乌雪昭低头, 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唇边弯出一个温柔的淡笑。   灵月、灵溪自是不必说,都欣喜若狂了!   茵姐儿并不知乌雪昭身子的事。   虽然也高兴,自己立刻要多个小外甥。   到底不及乌雪昭本人开心。   “参见皇上。”   一片喜悦里, 圣驾过来, 宫婢们跪了一地。   桓崇郁径直走到乌雪昭跟前。   身后跟着小跑过来的何太医。天子腿长, 走得又快, 他跟不上, 只能跑着来了, 肩上挎着的药箱都跑歪了。   乌雪昭起身,要行礼。   桓崇郁握着她的双肩, 道:“坐。”   携着她坐下,抬头问何太医:“没有诊错?”   何太医欠着身, 点头:“回皇上,微臣绝没诊错。”   郑喜顺手接过何太医的药箱,禀道:“皇上, 邱太医也快来了。”   他机灵,一听到何太医说的结果,就命人去请邱太医一同会诊。   帝后双双喜上眉梢。   不过皇帝眉目寡冷些, 那喜色不似皇后眼角的温和。   没多久,邱太医和太医院其他的几位太医, 也都来了。   三五个太医为乌雪昭诊脉过后,都说:“娘娘确有身孕了, 将将两个月。”   乌雪昭都不敢信。   肚子里的孩子……都两个月了。   桓崇郁挥退闲杂人, 单独问邱太医:“皇后还未来月事, 怎么就怀孕了?”   乌雪昭也疑惑地看过去。   从来没听说过,女子不来月事还能怀孕。   邱太医微微笑道:“回皇上,娘娘。医书上,提过女子还有‘暗经’的情况,即不来月事,也能正常怀孕。”   但他见所未见,只在医术上看过例子而已。   便以为娘娘是要迟些才来月事,一直没在主子们面前提过。   郑喜也是闻所未闻,不禁“哟嚯”一声,说:“……奇了,想来娘娘凤体乃是天赐。”   邱太医居然点了点头,笑说:“郑大人所言不错,女子体质好方会如此。”   乌雪昭心里说不出感受。   她伸手,握了握桓崇郁的手。   桓崇郁一面赏太医和身边伺候的奴婢们,一面不动声色反过去握住了乌雪昭的手。   邱太医又留了些给孕妇的医嘱。   饮酒就不合适了,哪怕今日宫宴,娘娘也最好要避忌。   这都不用邱太医说。   郑喜笑道:“奴婢们哪儿还敢让娘娘饮酒。”   邱太医还说,要静,要安心。   一切以心情愉悦为主。   桓崇郁便同乌雪昭道:“今日宫宴嘈杂,朕送皇后回去。”   乌雪昭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操持下来,再加上听到了赵江氏的“无心之言”,人是觉得有些乏了。   她刚起身。   桓崇郁便横抱着她,垂眸,温声道:“皇后,朕送你回去。”   多少人看着。   乌雪昭红着脸,轻轻摇头,低声地说:“……皇上,人很多,坤宁宫也有点儿远。”一路这么走着过去,他怎么吃得消。   桓崇郁轻轻一笑。   不由分说,抱着人出了偏殿,往坤宁宫去。   外面大臣官眷看着这一幕……瞠目结舌。   直到帝后背影远去。   才听到天子身边近身伺候的人说:“娘娘有孕,不能受扰,皇上暂且先送皇后娘娘回去歇息,诸位请入座。”   帝后不在。   今儿的两场好戏,成了大家的谈资……七嘴八舌,哪里都能听到嘲笑赵家的言论。   坤宁宫。   桓崇郁抱着乌雪昭走了这么长一段路,的确有些发汗。   到了寝殿内。   他把人小心翼翼放到床榻上,不急松手,捧着她的脸,闭着眼,在她额头上落下重重一吻。   “雪昭,朕好高兴。”   桓崇郁松开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眼尾抬着,凤眸里盈满笑意。   乌雪昭也开心。   她靠在几床褥子上,也松开勾着他脖子的手,握了握皇帝的胳膊,催促说:“您快去宫宴,太后、太妃都要等着您了。”   桓崇郁不大想去。   只想留在她的坤宁宫里。   到底还是点了点头,先去宫宴上和太后、太妃、群臣共庆诞辰。   帝王诞辰这日。   人人都看得出桓崇郁的欢喜,从不过量饮酒的帝王,与群臣同庆。   甚至眼神都没那么冷了。   太后、太妃们,一早过来就听说了这边的事。   都装作不知赵江氏的冒犯,只一个劲儿恭贺帝王喜得龙嗣。   太后敬了皇帝一杯酒。   桓崇郁举杯同饮。   酒杯放下的一瞬间。   太后也笑了笑。   皇后怀孕是好事,有了身子就不能侍寝,很快皇帝就该纳妃嫔了。   接着是两位太妃和桓崇郁同饮。   桓崇郁还回敬了二人。   静太妃喜不自胜,一连喝了几杯,跟贺太妃悄声说:“……总算让咱们盼来了。”   贺太妃也笑:“宫里终于要添新人了。”   这要不是从皇后肚子里添。   只怕有些年头见不到新人了。   两人悄悄讨论着,究竟是公主还是皇子。   若是公主还好,若是皇子……只怕一落地就该改口叫太子了。   -   乌雪昭在坤宁宫里单独用膳。   这还是头一日,御膳房里已经按照邱太医的嘱咐,给皇后准备孕妇适合吃的东西。   有些清淡。   茵姐儿陪着乌雪昭一起吃的。   乌雪昭怕茵姐儿觉得淡了,便吩咐道:“灵月,去让御膳房里的再上几个茵姐儿吃的菜。”   茵姐儿忙说:“姐姐,不必,你能吃的,我也能吃。”   用筷子夹了一些放到碗里,一点不嫌弃淡。   其实也不淡。   鲜着呢,只是和平日里吃的重油盐的菜相比,那自然还是淡了些。   用完了饭。   茵姐儿和陪着乌雪昭说话。   她悄悄地告诉乌雪昭:“姐姐,这个外甥,肯定比我其他外甥都好看。”   因为再也没见过,比皇帝俊,比皇后还美的姐姐姐夫了。   乌雪昭目光温和:“长相都在其次,康健要紧。”   才说着。   灵溪过来说:“……娘娘,赵江氏受罚了。”   乌雪昭抬头看去。   才将在宫宴上,她还劝了皇上,还是罚了赵江氏?   她淡声一问:“皇上怎么罚的她?”   掌嘴?   赵江氏那嘴,的确该掌一掌。   灵溪觉得难以启齿呢,还是说:“皇上罚的杖二十,咸若馆附近行刑。”   茵姐儿呆住了。   杖刑?   ……那不得脱了|裤|子打。   太丢人了。   皇帝下手够狠,够不近人情。   乌雪昭纤细的手指,握了白瓷杯子,倒没责怪皇帝心狠手辣。   挑在没人的咸若馆行刑,皇上已经很温和了。   只怕还是看在她小舅江润宁的面子上,才这般。   茵姐儿还是听说官眷受杖刑,有些点儿吃惊罢了。   冷静下来细想,她才不觉得皇帝下手狠。   赵江氏指桑骂槐的对象可是皇室,打屁股再怎么没脸,也比诛族好吧。   皇帝已经是轻罚了。   不过嘛。   赵江氏让赵家和江家这么丢脸。   事情还没完呢。   果然,都等不到次日。   皇帝诞辰当天,赵祭酒与赵大学士,双双在乾清宫前,脱帽辞官。   赵江氏和赵诗斓都被送出了宫。   赵家人接她们回了家,请大夫看诊。   李氏则直接把女儿于氏带了回家。   反正皇后都赐和离了,赵家认不认都得认。   至于嫁妆,只要册子尚在。   都不怕赵家贪墨,除非赵家是真的不要脸。   李氏撺掇丈夫趁机参奏赵家一本。   于大人没同意。   赵家父子为人不错,在朝外为官口碑还算上佳。   做不成姻亲,也不要成仇人。   “再说了,惹怒皇上,你以为赵家好得了?你也不看看皇上今日抱娘娘回宫时候的样子……”   眼里谁都瞧不见了。   要不是他见过帝王杀伐果断的样子,都不敢相信,皇帝在娘娘面前,竟是这个样子。   李氏这才歇了心思。   也是,赵江氏实在招惹错了人。   再不必旁人动手,她已经是自寻死路了。   宫宴结束。   桓崇郁换了常服回坤宁宫。   赵家父子请辞的事,他也都听说了。   桓崇郁懒得见他们,淡声吩咐郑喜:“八月乡试,别影响了国子监的学生,年底再准赵祭酒辞。”   郑喜脑子略过了一下。   皇上这可是没提赵大学士啊。   那就是准辞了?   啧,可惜了了。   赵祭酒和赵大学士实在不算个庸官。   乌雪昭听到赵家父子的处理。   等郑喜走了,才犹豫着问桓崇郁:“……皇上,是不是因为臣妾,您才准辞?”   她也是知道的。   赵家父子,在京城颇有口碑。   倒不必为她而伤了臣子之心。   桓崇郁坐到床边,握了握乌雪昭的手,道:“皇后多虑,冒犯皇室,本该如此。”   乌雪昭微微忖量片刻。   桓崇郁挑起她下巴,缓声道:“放过他们,皇室颜面何存?朝廷不会缺好官。”   只要有好皇帝,驭臣有术。   多的是好官想替补那两个人的空缺。   乌雪昭点了点头,靠到皇帝怀中。   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腹。   桓崇郁用掌心贴上去。   什么都摸不到。   但目光却柔和了很多。   乌雪昭忽看着他眼睛,问:“皇上,您喜欢小孩儿吗?”   “嗯?”   桓崇郁眉头微蹙。   很快明白过来。   桓崇郁轻笑着撩起一绺她的头发,垂眸轻吻。   “你的头发朕都喜欢。”   何况她生的孩子呢。 第88章   突如其来的怀孕好消息, 让整个皇宫,仿佛张灯结彩般的喜庆。   乌雪昭倒没让坤宁宫里的人张扬。   她听人说,怀孕三个月之前, 还是不告诉人更好。   不过……宫宴之上,消息根本捂不住。   传出去也就罢了吧。   安心养胎就是。   还在帝王诞辰当天,乌雪昭就已经平静了下来。   而, 桓崇郁显然还没有。   他从宫宴回来, 就一直留在坤宁宫里, 不肯走。   眼眸含着淡笑, 三五不时去揉乌雪昭的手指。   都说十指连心。   揉着她的手, 好像也能感觉到她的心思。   ……这当然是宫婢们的无稽想法了。   皇帝不过是习惯性地摸乌雪昭的手而已。   落在旁人眼中, 便是恩爱夫妻,特有的柔情蜜意了。   乌雪昭待心静下来, 从床上起来,要亲自去一趟书房。   险些忘了一件事儿。   她很认真地跟皇帝说:“您的生辰礼物, 还没给您。您等一等。”   桓崇郁仿佛也才想起来似的,点了点头,由着她去拿。   他在屋里等。   乌雪昭去书房拿了一个木匣子过来。   宫里的木匣子, 都是檀木雕花,有的还镶嵌了螺贝。   她手里的这只木匣子表面很素,是丁掌柜那里来的东西。   像是特意为了衬里面的东西, 才选的朴素木匣。   乌雪昭递到皇帝跟前,道:“您打开看看, 喜不喜欢。”   桓崇郁的手叩在盖子上,并不急着打开。   他倚着床框, 手指轻敲了一下木匣, 道:“皇后觉得朕能不能猜中里面的东西?”   乌雪昭脱口而出:“当然不能。”   天下宝物何其之多。   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猜到?   桓崇郁接了拿木匣子, 托在手里,问道:“朕要是猜中了呢?”   乌雪昭微愣。   难道皇上已经知道里面的东西了?   不可能……   她的身边人,她还是了解的。   即便是迎梨迎杏,她特地交代过,她们就绝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桓崇郁淡笑道:“皇后放心,你宫里没有任何人向朕透露过半点消息。”   “那您要怎么猜到?”   乌雪昭来了好奇心。   桓崇郁将木匣放在掌心把玩。   冲她挑了挑眉——赌,还是不赌?想拿什么和朕赌?   “您猜吧。”   乌雪昭说。   真要猜中了,皇上说要什么,她便给什么。   桓崇郁掂量了一下木匣子,很轻很轻,还会来回晃动。   他说:“一只,朕戴的戒指?”   乌雪昭瞪了瞪眼。   ……真让皇上猜到了!   桓崇郁打开木匣子,黑色绒布上,托着一只玉扳指。   料子不错,打磨的也还行。   没什么雕花。   细细看去,扳指内壁,有一个小小的字,看得出来,刻字十分勉强,只大略看得出来一个字型。   ——郁。   帝王名讳。   本该忌讳刻帝王名讳,哪怕她是皇后。   桓崇郁握着玉扳指,凝视着乌雪昭,哑声笑说:“皇后胆子真大。”   乌雪昭根本就不怕他。   坐在他身边,低头拿过玉扳指,取下他手里原先的那个,驾轻就熟将新的套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温声说:“您先别嫌弃。以后刻更好的给您。”   桓崇郁握住乌雪昭的手,检查她掌心、指腹上有没有刀痕。   雪白光洁。   没伤着。   乌雪昭摊开自己的双掌,让他看个清楚,解释说:“臣妾很小心,一点都没伤着。”   桓崇郁想到她握刀的样子……很认真,也很仔细。   “嗯”了一声。   说:“没伤着就好。”   乌雪昭还是想不明白:“皇上,您怎么猜中的?”   桓崇郁侧眸,对着窗户吹了声口哨。   乌雪昭朝外面看去,一只雪白的鸟飞了过来,落在窗边,扑腾翅膀。   “海东青?”   乌雪昭难以置信。   海东青告的密?   “它无缘无故跑到朕案前,抓朕的九连环。”桓崇郁勾着唇角道:“它从来不碰这东西。”   乌雪昭回眸,望着皇帝:“您凭此就猜到了?”   当然不。   桓崇郁面不改色道:“朕就‘偶然’去皇后书房看了一眼。”   乌雪昭:“……”   看了看左右没有宫人。   她小声说:“‘偶然’,您真好意思说出口,您就不觉得……”   “觉得什么?”   桓崇郁抬眼问她。   乌雪昭抿一抿唇。   不肯说。   再说下去真是冒犯了。   “觉得朕无耻?”   桓崇郁替她说了,热气随着低哑的声音,呵在她耳畔,手也环到了她的夭上去。   乌雪昭脸一红。   挣脱开帝王怀抱,说:“臣妾想留茵姐儿住几日,先去安顿她。”   桓崇郁丢了怀中温香软玉,也不着急。   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又深深看了乌雪昭一眼……看得她脸红心跳。   然后他才起身,淡淡地道:“朕也去一趟乾清宫。”   小夫妻俩就各自分别。   一个去了乾清宫。   一个去了御花园找茵姐儿。   茵姐儿原是知道皇帝过来,刻意避开的。   无意逛花园,无聊得紧。   乌雪昭过来之后,带着茵姐儿去了一趟太后和太妃的宫中。   今日怀孕之喜,本该告知长辈。   太后那头,仍旧是略坐一会子就走了。   在慈宁宫里逗留许久。   静太妃特意交代乌雪昭:“让监局少做点皇嗣的衣裳、鞋袜,本宫跟贺太妃两个人闲下来就为孩子做一些。”   何止是两位太妃的。   其他好多地方,也有送东西进宫来给乌雪昭肚里孩子的。   这些日常孩子用的东西,根本不会缺。   乌雪昭浅笑应下。   贺太妃高兴地说:“别光顾着惦记胎儿,母亲才是最累的。”   着人去拿补品过来。   静太妃哪儿能干看着,她也命人去她库房里拿好补品过来。不拘乌雪昭能不能用的,赶着好的先拿了让她宫里人挑拣。   乌雪昭这一趟回坤宁宫。   又带了不少东西。   自然也没少茵姐儿的,太妃们不大爱的,没出阁小姑娘的钗环,也赏了她不少。   到了坤宁宫。   乌雪昭把人茵姐儿安顿去偏殿住着。   茵姐儿本来换了身衣裳就想过主殿陪乌雪昭说说话。   发现自己来了月事。   她月事去年就来了,头几次来,没个准信儿,两三个月来一次也是有的,肚子也不疼。   这回却只和上次只隔了三十多天的功夫。   见了红,竟然就开始肚子疼了。   茵姐儿知道女儿家来了月事要避讳。   都不敢再去见怀孕的乌雪昭。   只派了人过去递话,说肚子疼,不过去了。   乌雪昭本想请太医。   灵月过去看了一趟,说:“娘娘,姐儿来月事了,肚子疼。不是吃坏了。怕冲撞您,才不过来了。”   乌雪昭笑。   来个月事,有什么冲撞的。   难道她怀孕了,就再也不见来月事的女子了?   她去偏殿里看茵姐儿。   茵姐儿蜷缩在床上,疼得秀眉蹙着,脸色微白,显得脸颊越发尖尖的。   乌雪昭还是让人去开点暖身子的汤药过来。   太疼了,比她娘抽她还疼。   茵姐儿问乌雪昭:“姐姐,以后每次来月事,都要这么疼吗?”   这可算是把乌雪昭问住了。   她给茵姐儿盖好被子,摇头说:“我不知道。”顿了顿,才说:“我从未来过月事。”   茵姐儿瞬间嘴巴都圆了。   嗫嚅半晌,说不出话。   嘴一瘪,惊讶地问:“肚子也从来没疼过?”   乌雪昭点头:“没疼过。”   茵姐儿又看了看乌雪昭的肚子。   不来月事,不疼,肚子里还有了龙嗣。   最后乌雪昭走的时候。   茵姐儿拉着她的袖子,有气无力地说:“……姐姐,我从没羡慕过你。”   这是头一件,也是唯一一件。   乌雪昭看着茵姐儿情真意切的眼神,忍俊不禁,让她好好休息。   灵月端药过来时,也安抚茵姐儿:“姑娘家都要经过这一遭的。”   茵姐儿白着脸问灵月:“你肚子也这么疼?”   灵月笑:“那倒没有。”   她们当丫鬟的,到底还是多劳作,平日在乌家吃的也不差,体质自然比小姐好些。   不怎么痛。   茵姐儿:“……”   合着,就她疼。   -   晚上,乌雪昭和桓崇郁一起用的晚膳。   茵姐儿单独在偏殿吃的。   桓崇郁也没过问。   除了皇后的事,旁的事,他似乎都不太上心。   晚上就寝时。   小夫妻俩窝在被子里,姿态亲昵。   乌雪昭枕着帝王手臂。   在被子里牵着他的手。   发现他已经把她送的玉扳指戴上去,不打算摘了。   她稍抬眸,见皇帝喉结轻微耸动。   再抬眸,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桓崇郁凝视着她。   掌心同时抚过尚且平坦之处。   太医说过,前三个月最好不要。   他只是轻轻揉着龙嗣所在。   不再往下寸许。   红烛灭,绸帐落。   桓崇郁只在怀中人的颊边,落下浅吻。 第89章 (捉)   “皇后都怀孕了, 皇上还怎么天天宿在坤宁宫?”   “想必是担心皇后头胎不稳吧。”   宫里宫外都在讨论这事儿。   坤宁宫的人都见怪不怪。   碎嘴的人,都是没亲眼瞧着帝后相处的样子,二人好得一根针都插不进来。   皇帝不来坤宁宫来哪里?   难道夜里也去陪那些满脸褶子的大臣?   这些流言, 乌雪昭也听了几耳朵。   消息是她小舅母顾氏传进来的,自然也变了个说法:“外面都说,皇上宠娘娘, 臣妾亲眼瞧着, 倒比外面传的还真。”   乌雪昭浅浅一笑, 让人拿宫里新做的柿糕给顾氏尝尝。   顾氏浅尝了一下, 觉得不大合口味, 也没有多吃, 只是笑着说:“这柿糕微酸,想是很合娘娘的胃口。”   乌雪昭点点头。   她是爱吃酸的。   顾氏大着胆子, 低声笑说:“酸儿辣女。娘娘,这是好兆头。”   乌雪昭笑道:“可本宫也爱吃辣的。”   顾氏“哎哟”了一声, 朝乌雪昭肚子看了一眼。   眼下月份还小,倒看不出来是不是双胎。   她希望不是。   娘娘年纪小,头胎是不是皇子都不要紧, 就只盼着是个体重适中的胎儿,这样才妥帖。   这次进宫。   顾氏本就是为了探望怀孕的乌雪昭,虽说坤宁宫里有好几个产婆、奶娘、太医, 随时候着,但她还是以长辈的身份, 说了些体己话:“……娘娘可要忌嘴,头胎可不能吃胖了, 胖了不好生。”   乌雪昭安静地点点头。   虽然小舅母说的话, 太医早就嘱咐过了, 但她还是听得认真。   顾氏不由得说起自己怀儿子时候遭的罪。   因为没婆婆提点,身边的妈妈也不太懂,她吃了不少苦头。   接着顾氏又提了一下赵家的事。   她见乌雪昭并不恼怒,简简单单交代了赵家父子辞官之后的事。   赵大学士准备回老家了。   至于赵江氏嘛……也要跟着一起回去。   顾氏不敢在乌雪昭面前说狠毒的话。   她想说,赵江氏本该去死的。   整个赵家都这么说。   老仆们听说要离京回川蜀老家,各个都恨死了赵江氏了。大家都居京多年,早就习惯了这边的繁荣热闹,都打算子子孙孙就在京城定居了。   一下子打回原籍。   各个痛不欲生。   大家嘴上不说。   脸上写的却十分明白——都受了杖刑,拖累了丈夫、子女,怎么还不去死呢!真有脸活着。   赵江氏倒是“寻”过死。   被赵诗斓给拦下了。   事已至此,赵大学士不想再落得个逼死发妻的名声。   见赵江氏并无轻生之意,也就随得她去了。   只是眼见着,对赵江氏彻底死了心,拂袖离去之前,冷冰冰地道:“我此生从未做过后悔之事,娶你是唯一一件。”   当年赵家和江家有了婚约,起初只说是娶江家之女,具体娶谁,并没明说。   但当时江家只有江若贞。   他默认是和江若贞的。   后来江家亲生女儿回家,江家便换了人。   于情理而言,以亲生嫡女结两姓之好,无可厚非。   他和父亲为遵诺言,也未拂江家之意。   最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倒不如。   江家只有一个女儿,他将错就错得好。   赵江氏趴在床上养伤。   顿时怔住,脸色铁青,忽然间猛地捶床,痛哭出声,骂道:“江若贞,你死了还不安宁!你死了还想还抢我的丈夫!”   赵诗斓也沉着脸,实在没忍住,呵斥了一声:“娘!”   赵江氏泪眼婆娑,哭道:“斓儿,你听听你爹说了什么,他后悔娶我了!她还惦记着江若贞!”   赵诗斓想说“父亲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说不出口。   或许,父亲是有这个意思。   她只好蹲下来,摁住赵江氏,不让赵江氏乱动扯到了伤口,道:“父亲在气头上才这样说。”   赵江氏那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惧。   她问赵诗斓:“你爹真是气话?”   赵诗斓语塞。   以她对父亲的了解……恐怕不是。   赵诗斓安抚了赵江氏,去了一趟父亲的书房。   却见父亲正在书房里沉默地坐着。   桌上摆着大学士的印。   赵喻书知道,这些不再属于自己了,不日便要如数交还到衙署。   他听到女儿的脚步声,把大学士的印都盖了起来,起来扯着嘴角一笑:“斓儿,你怎么来了?没在房里绣嫁衣?”   赵诗斓的婚事定下了。   是赵祭酒和赵喻书的决定。   对方也是书香门第……和之前的赵家肯定没得比,但是这时候还肯要赵家的女儿,真的是雪中送炭了。   赵诗斓眼圈微红,哽咽道:“女儿明年才出嫁,来得及。”   赵喻书颔首道:“爹这里没什么事,你不是说,明早天不亮还要起来送爹和你兄长。你回房好好休息吧。”   赵诗斓泣不成声。   此一别……再见便是她出嫁之时。   赵喻书笑道:“好了,别哭了。别忘了爹说的话。”   赵诗斓点头,她都记着。   夫家什么都好,就是婆婆不好,她要忍一忍。   虽以后只有她一个人留在京城,然,人在窘境,仍不坠青云之志,母之过,不及外孙。她以后要好好培养她的孩子。   过个八年十年,皇帝怒意消减,风声过去。   父亲和兄长有机会还会回来的。   炎炎夏日。   赵江氏的伤堪堪养到了三分,一家子启程,走水路回老家。   赵江氏伤势又痒又疼。   躺在船舱里,头晕眼花。   天气还热,虽有冰块镇在身边,仍是难受。   身边的丫鬟婆子发卖了不少。   她张口就叫儿媳妇于氏过来。   来的却是他的长子,冷漠地看着她说:“母亲,你忘了?她已经跟儿子和离了。”   赵江氏几十年官太太身份养出来的体面全没了。   在船舱里骂骂咧咧。   赵喻书本来不想管,但是听到赵江氏竟骂起了皇室,暗指皇帝不公。   他铁青着脸进来,斥道:“住口!”   赵江氏终于“叫”来了丈夫,哭天抢地喊着:“我说错了吗?!我就是教训自己儿媳妇,就算牵扯了皇后,也是无心之言,皇、皇上怎么能……”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哪里?你真想害得赵家诛九族吗!”   赵喻书手里的一本书,砸到了赵江氏脸上。   赵江氏懵了。   她温文尔雅的丈夫,竟对她动手了……   赵喻书捡起书,离开了赵江氏的船舱。   赵江氏大脑一片混沌,一下子豁然开朗。   不论她有没有无意间牵扯到皇后。   皇帝只是想为乌雪昭出一口气。   她迟早是这个下场。   赵江氏忽然十分后悔抢了江若贞的丈夫。   否则,也不会生出乌雪昭那个孽障,把她害成这样。   -   六七月盛夏,宫中炎热。   虽有冰块冰镇着,终究不解暑气。   桓崇郁带着乌雪昭,搬去西苑了住。   乌雪昭的肚子也有三个多月了。   但她身量高挑,本身也不胖,并不太显怀。   和前个月,唯一区别,如果胎象稳,就可以行房了。   何太医跟邱太医一起到西苑里给皇后诊脉。   两人神色都很好,笑着禀了帝后:“娘娘胎象很稳。”   邱太医是个中高手,特地说了一句:“娘娘身体底子好,这大半年尤其见好,这一胎怀得很是时候,日后继续小心养着……想来很顺。”   桓崇郁眉眼顿时带起了淡笑。   握了握乌雪昭的手。   乌雪昭手指上此刻也有一个戒指。   和皇帝手里的玉扳指,出自同一块儿料子。   不过这只戒指,比皇帝手里的扳指好看得多,因是桓崇郁送的,他雕工更好。   桓崇郁仍旧打赏了两位太医,挥退了他们,视线渐挪到乌雪昭身上。   宫婢们,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   天色不过将将擦黑。   她们却已习惯,主子们要在广寒殿里早早洗漱安歇。   烛光在帐幔上摇曳,像一道深绿的细长叶子。   桓崇郁不急不缓地揉了揉乌雪昭的肩头。   自从乌雪昭入宫之后,一日月事都没来过……小夫妻新婚燕尔,几乎天天没停过,有时荒唐,一日几次。   这回她怀孕,一素就是快一个月。   有些熬人。   玉扳指轻擦着乌雪昭的肌肤,玉质温润,不冰人,但有些硌人。   她抬手去摁住他的手。   桓崇郁支颐凝视着她,用玉扳指的质感,提醒她,一个月之前的赌约。   他道:“告诉朕一件,朕不知道的事。”   这就是他想要的么?   乌雪昭眨着眼,认真想了想,在他耳畔小声地说:“……为您吃醋的事,想知道吗?”   桓崇郁一下子目光幽暗,声音也哑了:“说说看。”   乌雪昭提起了阜光寺里祈姻缘的那棵树。   桓崇郁想起那棵树,想起她那时甩脸子,想起自己半夜跑去她窗外,偷看她睡觉。   后知后觉地轻笑起来。   捏住她的下巴吻了下去,垂眸问:“雪昭,你醋了,难受的却是朕?”   乌雪昭想了想,好像是这样。   然后说:“您活该。”   难得有点儿骄横的意思。   桓崇郁爱极了她这样,探下去,附和她:“……嗯,朕活该。”   话音一转,轻声地问她想不想……   一片薄羽落在耳廓似的,挠得心里痒。   乌雪昭本来没什么感觉,突然就不同了,亲了亲皇帝的喉结,小声说:“您轻点儿。”   桓崇郁的呼吸,瞬间变得更加灼热。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时令从夏入秋。   乌雪昭的肚子也渐渐大了。   但她孕后也不算丰腴, 有时衣裳穿得宽松,远远瞧去,根本看不出来怀了孕。   从西苑回宫之后。   乌雪昭身边专门在她怀孕时候伺候的人, 也削减了些。   除了稳婆仍留坤宁宫,只有太医每日来坤宁宫诊脉。   这日仍是何太医和邱太医一起来给乌雪昭诊平安脉。   灵月、灵溪看两位太医的脸色,就知道皇后孕体还是很好。   不由得喜上眉梢。   何太医跟邱太医果然说:“娘娘孕体康健。”   乌雪昭笑赏二人。   太医走后, 灵月给乌雪昭换新鲜的水果过来, 彩釉瓷盘里, 呈着葡萄和石榴等应季水果。都是每日新送进宫的, 就像刚摘下来一样新鲜。   不多时, 桓崇郁就下了朝, 在乾清宫里处理了一些政务,就过了坤宁宫来。   一进殿, 便和前两三个月一样,问道:“太医怎么说?”   已是皇帝常常挂在嘴边, 极家常的一句问询。   乌雪昭也答的跟平常无异:“都很好。”   桓崇郁微微颔首。   心里轻松了些。   近前伺候的宫婢,虽然习以为常,却还是唇角带笑。   乌雪昭挥退了伺候的人, 包括灵月和灵溪两个。   她私底下跟桓崇郁说:“皇上,您在前朝,别太记挂臣妾。”   连她宫里的宫女都能看得出来, 皇帝的心……就没离开过坤宁宫。   前朝大臣又怎么看不出来?   桓崇郁坐在罗汉床上,抱着乌雪昭。   又怕碰到她肚子, 没敢环着她。   只由着她依偎在自己怀中。   而他揽着她的肩头,轻轻捏着。   他垂眸, 道:“女子生产艰难, 朕……”跟乌雪昭耳鬓厮磨着, 闭眸低语一句:“朕害怕。”   乌雪昭笑了笑,安慰道:“您别怕。”   太医都说她身子一直很好。   而且她自己也有感觉……这个孩子,来得很顺,很吉祥。   也不知皇帝究竟有没有受到安慰。   乌雪昭只听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于是他勾着他脖子,在他耳畔说:“皇上,我真的觉得挺好的……”   帝皇眉眼,终于略舒展了些。   夫妻两人亲昵了一会儿。   桓崇郁及时打住了。   乌雪昭的肚子五个多月快六个月,他不太敢碰她,已经开始收了情|欲,不随意胡来。   乌雪昭更是谨慎。   毕竟,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   午时,夫妻两个一起用了午膳。   桓崇郁还回乾清宫去处理政务。   乌雪昭特地嘱咐了一句:“皇上,别急着回来。”   她身边这么多人照顾,没什么不妥的。   再说也快中秋了,乡试要放榜了。   朝廷哪里不忙的呢?   桓崇郁淡淡地说“好。”   这日,桓崇郁果然听劝,直到晚膳时候才过坤宁宫来。   但乌雪昭不在。   迎梨回话:“皇上,娘娘去了慈宁宫,估摸着太妃留娘娘说话,或者用晚膳了。”   桓崇郁刚点头。   慈宁宫里来了人传话,说太妃留乌雪昭用晚膳。   桓崇郁又大步出去,坐龙辇去了慈宁宫。   蹭饭。   慈宁宫这头才开始摆饭。   就听人传“皇上驾到”。   两位太妃,并乌雪昭一个,三个脑袋齐齐朝门口看去。   入秋之后天色黑得早。   这会子,宫里已经开始掌灯了。   桓崇郁着玄衣来了,织金的滚边,在灯下微闪,衬得人金尊玉贵,寡冷眉眼朝乌雪昭看过去,霎时间温和许多。   却是先和两位太妃请的安:“母妃,贺太妃。”   说完,就自然落座于乌雪昭身侧。   自家人吃饭,也没有那么多拘束。   乌雪昭肚子也大了,甚至都没站起来,皇帝就坐到她身边了。   静太妃给皇帝放了一双象牙筷,笑容柔和:“皇后说皇上今儿可能不回坤宁宫,本宫这才把皇后留这儿了。”   桓崇郁淡应了一声。   让用饭。   一桌四人,本来女人间谈得很好……皇帝突然过来,安静了不少。   虽安静,但气氛很宁和。   倒也没让谁不舒服。   贺太妃在自己宫里自在惯了,不讲食不言的规矩,给乌雪昭夹了一筷子的菜,笑着道:“有了皇后,咱们这儿也多了些人气。”   静太妃虽觉得宫里冷清,但有贺太妃作伴,她倒不觉得没有人气。   只不过,乌雪昭当皇后之后。   宫里好像有了家的样子。   她笑呵呵地说:“是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桓崇郁不大和太妃们说家长里短的废话。   冷不丁也掺和了一句:“宫里没烟火气吗?”   两位太妃一愣,对视一眼。   笑开了。   异口同声:“有。”   从此以后就有了。   乌雪昭和桓崇郁,在太妃这儿用了晚膳。   准备去消消食。   乌雪昭自然是打算去御花园的,桓崇郁要带她去乾清宫。   “您带臣妾去乾清宫干什么?”   乌雪昭坐龙辇上,不太想去。   后宫不得干政。   入宫之后,她从未踏足过乾清宫,偶尔送东西过去,都是让宫婢去,或者吩咐郑喜、盛福来拿。   桓崇郁挑眉反问:“不是说了去消食?”   乌雪昭觉得反常。   乾清宫里有什么消食的好去处?   不过……到现在她还没看过帝王的寝宫,虽说皇上已不大住乾清宫了,到底去瞧一瞧。   到了乾清宫。   桓崇郁把乌雪昭先带到了自己的寝宫。   乌雪昭绕了一圈,觉得没什么看头。   一看便知,都是按照宫里规矩陈设的东西,或者一些先帝留下来的旧用物。   没有桓崇郁自己精心布置的地方。   像个冷冰冰的木匣子。   把人关在里头,晨起夕归。   桓崇郁见乌雪昭兴致缺缺,就带着她去了前殿。   那是他平日里,处理政务和面见大臣的地方。   宫人掌着犀牛角的灯,在前面开路。   到了殿门口,垂首,分列两侧。   乌雪昭在牛角灯的映照下,握住桓崇郁的手,抬眸问:“臣妾要进去吗?”   “当然。”   桓崇郁牵着她,进了殿内。   乌雪昭跟着进去。   她也有些好奇,平日里皇上处理政务的样子。   ……没见过,想亲眼看看。   进了殿内。   入眼就是几条长案,堆的全是折子。   有看过的,有积压了没看的——其实是皇帝不想看,或者觉得不用看的。   该看的折子,他很少留过三天。   桓崇郁坐到案前,说:“雪昭,你先坐一下,朕还有些折子要批。”   原来如此……   心里记挂着政务,才拉着她过来。   还说来消食呢。   乌雪昭淡笑道:“臣妾明白。”   桓崇郁落了朱批,不知在写些什么。   乌雪昭坐下之后。   郑喜过来上茶。   乌雪昭问他一些话,问的都是皇帝平常饮食上的事。   郑喜苦着脸道:“……皇上以前忙起来废寝忘食,有时奴婢也劝不动。”又笑开了说:“幸好皇上老惦记着去娘娘那里,大体上一日三餐还是按时吃上了。”   虽然皇帝饮食无律,都是以前的事了。   乌雪昭还是有些心疼。   抬头朝案前看去,他坐在龙椅上落朱批的样子,专注又从容。   桓崇郁似有所感。   也朝这边看来,勾着唇角淡淡一笑,继续看折子去了。   乌雪昭继续和郑喜说话。   郑喜道:“……娘娘,皇上偶尔也会在这边下棋,把玩儿点把件。”   乌雪昭想去看看。   郑喜带着她过去。   隔间里,一张罗汉床,床上一张棋盘,棋子都整整齐齐收了起来。   旁边四角高桌上,放了一只九连环。   乌雪昭过去捡起九连环,手指上的戒指和九连环相碰,有轻轻的玉石声。   她抿唇一笑。   海东青就是抓了这个小玩意儿,泄了她的秘密。   “海东青呢?本宫有些日子不见它了。”   乌雪昭问。   郑喜笑道:“皇上下午亲自喂过,吃饱了玩儿去了。”又小心地看着乌雪昭的肚子,道:“等娘娘诞下小皇子,皇上就让海东青去坤宁宫玩儿了。”   乌雪昭不知道,桓崇郁怕海东青伤人,特地吩咐,换了坤宁宫的守卫。   不让海东青过去。   “雪昭。”   桓崇郁唤了一声。   郑喜扶着乌雪昭过去。   桓崇郁挥手,让郑喜都退下。   拉着乌雪昭走到案前。   皇帝御案上,放着好几块宝玺。   玉质精美,雕工精妙。   乌雪昭也是头一次见,问道:“……这是您的玉玺?”   桓崇郁让她拿起来看看。   乌雪昭拿起几个看了看,每个玉玺上刻字都不同。   她问道:“一共有多少块?”   “二十四。”   帝王一共二十四玺,有皇帝宝玺,天子宝玺等等……各有各的作用。   用得多的,就是皇帝宝玺,皇后的册封圣旨上,盖的就是“皇帝行宝”玺。   乌雪昭还在琢磨宝玺上的字。   手就被皇帝掌控住。   桓崇郁握着她的手,往一道圣旨上盖了“皇帝行宝”的印。   乌雪昭头一次拿皇帝宝玺。   ……还是盖圣旨上。   差点拿不稳。   桓崇郁的手掌,牢牢的,整个地覆住她的手。   等乌雪昭反应过来,印已经盖好了。   她定睛一看。   是册立……太子的诏书!   “皇上……这是不是太早了。”   虽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嫡也是长。   可不一定是男孩儿。   乌雪昭哭笑不得:“臣妾生的要是公主呢?”   桓崇郁很仔细地环着她的腰,左掌轻抚着她隆起的肚子。   右手揭开第二道圣旨。   又带着乌雪昭在第二道圣旨上,落下一道印。   “那便封公主。”   乌雪昭目光落到两道圣旨上,随即回头,和桓崇郁相视一眼。   桓崇郁又摸了摸她的肚子。   乌雪昭唇边有笑意。   ……平常,他都谨遵太医嘱咐,不太碰她的肚子。   独这会儿,摸了两回。   夫妻两个,牵着手走回的坤宁宫。   宫灯下,长影相吸,偶尔又相缠,似一幕缠绵的皮影戏。 第91章   中秋前夕, 贺太妃趁着桓崇郁过去请安的功夫,提醒道:“皇后有孕至今,她娘家人好像都没进宫探望过。不如中秋宫宴, 皇帝召乌家人进宫和皇后见一见。”   静太妃道:“旁的人也就罢了,皇后也有半年没见她父亲了,中秋佳节, 总该团圆。”   桓崇郁应了一声。   并没当场说些什么。   他知道乌雪昭最想见的亲人是谁……可惜她生母已经不在了。   中秋宫中赐宴。   桓崇郁还是吩咐了郑喜:“乌家人, 也召进宫。”   郑喜亲自去乌家下了旨意。   十四日, 桓崇郁歇在坤宁宫, 和乌雪昭说了宫宴的事。   说她父亲也会来。   “喔, 臣妾知道了。”   乌雪昭脸色温和平淡, 依偎在帝王怀中,看不出欢喜, 也看不出别的情绪。   桓崇郁捧了捧她的脸。   她孕期也没长胖,他一只手掌就可以托住她半张脸。   他问她:“不想你父亲?”   乌雪昭老实地说:“没怎么想。”   说完, 往桓崇郁怀里贴了贴,闭上眼眸,轻声地说:“只想您……您今天回得好晚。”   桓崇郁说, 他明日早些过来。   明天中秋佳节。   祭完先祖,便是宫宴,皇帝不用处理什么政事。   的确可以早些回来。   乌雪昭微弯唇角。   小夫妻两个, 姿态亲昵地入睡。   乌雪昭现在肚子大了。   桓崇郁不再跟她同盖一张被子,他睡在外面, 和她保持着一个枕头的距离,以免夜里碰到她的肚子。   但两人的手, 始终牵着……隔再远也要十指相扣着入睡。   中秋佳节。   皇帝赐宴咸若馆。   乌家来得早。   乌家人先去了一趟坤宁宫里拜见皇后。他们也都很关心乌雪昭肚子里的孩子……这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 如果是皇子, 十有八九就是太|子,未来的储君。   这事儿搁谁家里,都高兴得不能自抑。   乌家一大家子,全都喜气盈面。   乌雪昭受不得扰。   乌老夫人也没让家里人待太久,很快就说要告退。   乌雪昭点了头,却单独留乌老夫人说话。   不为别的,她就是想提醒一声:“老夫人,乌家有您把持,本宫很放心。您也要让皇上放心。”   乌老夫人面色严肃地道:“……娘娘放心,臣妇明白。”   乌家现在是外戚身份。   她比谁都醒着神。   乌雪昭还是了解乌家的家风,和家里人的秉性,也就浅浅说过一句,便打住了。   不提外戚的事。   乌老夫人神色渐渐变得轻松,笑着说:“娘娘,昨儿万家派了人过来说,七郎考得好像还……不错!”   乌雪昭十分惊喜。   万老夫人不是个托大的人,她能派人传话来说不错,想来是考得很好了。   她浅笑道:“本宫知道了,若七郎高中,本宫必有贺礼。”   乌老夫人淡淡一笑,告了退,去咸若馆先候着。   灵月送走了老夫人,进来说:“……娘娘,咱们老爷还在外面等着。”   乌雪昭让灵月将她父亲请进来。   乌旭海手里抱着东西进来的。   灵溪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他作深揖道:“微臣……参见娘娘。”   乌雪昭挺着肚子,站着说:“父亲坐吧。”   乌旭海坐在一旁,看了一眼乌雪昭的肚子,又看了一眼乌雪昭的脸。   他的脸上也挂着笑容,温和地说:“娘娘在宫里过得很好。”   乌雪昭笑一笑,示意宫婢换茶,回答乌旭海的话:“是,女儿过得很好。”   乌旭海微微颔首。   也没说多余的话。   等上了茶,才道:“微臣为娘娘画了寓意好的几幅画,没什么新意,图个好意头。娘娘要是喜欢,就挂在宫里。”   乌雪昭说好。   父女两个,依旧是没有太多话说。   尤其现在乌雪昭成了皇后,两人似乎连书画之事,也不便聊了。免有越矩之处。   乌旭海见乌雪昭很好,就要告退。   乌雪昭点点头。   眼神温静如水。   等到乌旭海真的要走了,她摩挲着手上的戒指……都没意识到,自己学了皇帝的小动作。   她平静地问了一句:“父亲,您以前和母亲,也这样吗?”   乌旭海愣了片刻,哪样?   他又很快明白过来,想起新婚燕尔的时候,缓缓地道:“一开始也有说有笑……”   可这世上,很少有人,很少有夫妻,能一直说说笑笑下去。   岁月漫长。   终是无言相对,看起来相敬如宾为常态。   乌旭海犹豫了片刻,才说:“娘娘有今日的造化,是娘娘的运气,也是微臣的运气。微臣希望……娘娘一直都能这般。”   世间事,向来喜忧参半,乐极生悲。   但那另一半,人们表达祝愿时,常常不说。   到底是父女俩。   剩下那一半,乌雪昭也能猜到。   若有朝一日,没了今日造化。   眼前一切化为浮云。   则请娘娘,淡看云卷云舒。   乌雪昭淡淡地说:“有父亲您的祝福,女儿会的。”   乌旭海又作一揖,离开了坤宁宫。   他在甬道慢行,看天边镶了金边的云……迎娶江若贞时,也是这样的秋天,清朗舒适。   他们都是读书人,虽性别不同,很多爱好却相似。   成婚后有说有笑。   也过了一段“赌书消得泼茶香”的日子。   但,风花雪月之后,就是柴米油盐,人情世故。   分歧便在这时候出现。   乌旭海还记得妻子来找他的样子。   起初,她只是委婉问他学业,关心他的师友同窗。   后来便直接问他,怎么不去结交他的老师。   乌旭海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不适合做什么。   他也明说,他不想去,以后也不会去。取中之后,谋个体面官职,他也就做到头了。   妻子不能理解,读书走仕途的丈夫,要承担家族责任的丈夫……有才学有能力却不用。   她难过生气得有些失控。   两人成婚后,头一次争吵。   分了房睡。   乌旭海到底还是去找了江若贞和解。   以后还要做几十年夫妻,他也不想这样相处下去。   乌旭海在房里,温柔地握住江若贞的双肩,语气冷静又温和:“若贞,盲婚哑嫁,你既不知我,我也不深知你。可为夫知道一件事,不论是谁,但凡为了另一人违逆自己的秉性,迟早要生怨怼。”   怨恨相生,到时夫妻两人,又怎么还能坐在一起和和气气说话?   离心是早晚的事。   江若贞眉眼还有年轻妇人的倔强和傲气:“乌旭海,刚成婚你就想告诉我,我嫁错了人?”   乌旭海语塞。   沉默许久。   最终离开了江若贞的院子。   他也没听到江若贞流泪说:“乌子颍……你是我的丈夫!”   后来江若贞怀了身孕,孕期十分难受。   乌旭海也还是看不过眼,顺着她的意思试了试。   人生不过短短数载,他到底没能说服自己,和那些人推杯换盏,没能说服自己将后半生耗费在宦海里。   树木长错了地方,就不会开花结果。   乌旭海只能温柔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它,一点点腐烂了根茎。   -   明知无救。   哪怕是枕边人,也不去救了吗?   乌雪昭看着窗外升起的月亮,有些出神。   灵溪过来提醒她:“娘娘,该换衣裳了。”   乌雪昭换了件宽松又庄重的衣裳,出席宫宴。   坐轿过去时,半路碰到了皇帝御驾。   桓崇郁下了龙辇,扶乌雪昭和他一起坐龙辇。   帝后同去咸若馆。   官员与官眷共同拜贺帝后。   中秋佳节,宫里放了烟花,圆月上梢头,热闹极了。   连两位太妃看烟花的兴致都比往年好了许多。   融洽气氛里。   忽有人上前来,借着酒劲儿,跪在皇后面前,道:“臣,礼部胡恩巳,恳请皇后劝谏皇上广纳后宫,雨露均沾,为大业开枝散叶。”   殿内一静。   两位太妃都怔住了……这胆子大的,劝不到皇帝,陡然劝到皇后跟前儿了。   这会子,皇后要是不答应,岂不落下个狭隘的名声?若答应却不施行,又不知朝臣如何编排皇后。   贺太妃想开口。   皇帝没给她机会。   “退下。”   桓崇郁冷冷地说。   胡侍郎抬起头,还欲再劝,却见帝王脸色……冷沉得不能看。   他顿觉脖子一凉。   酒醒了七分。   被宫人“搀扶”着退下了。   太后瞧了胡侍郎一眼,沉了沉嘴角。   不中用的东西。   桓崇郁抬手,令教坊司的舞姬停下来。   歌舞休止,宫宴气氛刹那间冷了下来。   败兴。   桓崇郁起身,吩咐郑喜:“回宫。”   牵着皇后,撂下群臣直接走了。   送乌雪昭回了坤宁宫,桓崇郁留下两三句温和的话,就去了一趟乾清宫。   乾清宫里。   郑喜和内阁大臣等,都在里头等着他。   胡侍郎堂堂朝廷三品大员,怎么可能是“发酒疯”。   只怕今日之事,他们筹谋已久。   桓崇郁进了殿。   里面鸦雀无声。   他走进去问:“几位爱卿,想和朕说什么?”   冷淡的嗓音,回荡在冷冰的殿内。   阁臣们眼观鼻鼻观心,屏息凝神。   开国百余年。   从无皇帝不纳妃嫔。   哪怕是太|0祖,与原配皇后伉俪情深,后宫也还另有百余妃嫔。   帝王不是寻常家族的小郎君,子嗣之事,涉及国本。   皇子多多益善。   阁老带头,其余阁臣,也跟着谏言。   请帝王广开后宫。   桓崇郁漫不经心听着。   最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诸爱卿,这是朕的家务事。”   就打发了他们。   郑喜近前来伺候。   桓崇郁没接他手里的茶,冷声吩咐道:“叫谢秉期来。”   谢秉期也是个消息灵通的。   听说了宫宴上的事,带着一摞卷宗来了。   呈在帝王面前。   薛家在浙江犯的事,罄竹难书。   桓崇郁略翻了翻,眸色冷得能结冰。   他摁着卷宗,又点了几个人的姓名,让谢秉期去查一查他们内宅里的事。   谢秉期早有准备,将胡侍郎家的卷宗放在皇帝面前,言简意赅地说:“胡侍郎是个妻管严。”   卷宗上,还描画了胡侍郎被胡夫人狠狠揍一顿的图画,十分生动有趣。   桓崇郁垂眸,嗤笑了一声。   翌日。   皇帝让郑喜从教坊司里,挑了一对双胞胎美人,赏给胡侍郎。   没过两三天。   胡侍郎告了病假。   然,皇帝不准假,胡侍郎不得不照常上朝。   上朝那日。   胡侍郎一双眼肿的跟核桃似的,脖子上全都是挠痕,沦为满朝笑柄。   桓崇郁还特地叫了胡侍郎近前来问:“胡爱卿的眼睛和脖子怎么了?”   胡侍郎一肚子苦水,倒不出来。   桓崇郁冷冷一笑,问道:“朕所赐,胡侍郎不满意?”   胡侍郎:“……”   满意和不满意,他都不敢说。   下了朝。   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了。   胡侍郎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谢秉期的手里,还握着胡侍郎内宅有关的卷宗。   ……这么有趣的东西,当然不能只有他和皇上看见啊。   没过多久。   胡侍郎挨揍的画像,也传得大街小巷全是。   桓崇郁在乾清宫里听到这些滑稽之事,并未发笑。   他阖眸吩咐郑喜,让谢秉期过来。   郑喜会意。   皇上可没工夫和他们长久耗下去。   双胎美人都是敲打群臣的小菜,薛家才是重头戏。   得让他们看个清楚。   皇帝家事,轮不到他们来指手画脚。   帝王若无意选妃。   谁也别起这个念头。 第92章   锦衣卫去江浙查足了薛家的罪证。   之后, 一石激起千层浪。   弹劾薛家的折子,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压在皇帝案牍前, 数之不尽。   外戚薛家恶行,罄竹难书,尤其是有名的“菊翁失女”之事。   一位养菊花的老翁, 老来得女, 宠若明珠。   薛家旁支一脉, 看中菊翁之女, 抢掳去也就罢了, 还当着女儿的面, 打残了老翁。老翁进京告御状,又拦下他活活打死。其女知情后, 趁某年中秋出行赏灯之时,从高楼纵身跃下。   手里还死死握着状纸。   县里百姓, 自发为父女俩入殓。   参与丧事百姓,却也被抓去关押殴打。   事情甫一传入京城。   朝野上下,无不愤懑, 请求朝廷严处薛家。   乾清宫里。   皇帝与阁臣对面而坐。   谁也没说话。   谁也没想到,皇帝将薛家的底,挖得干干净净, 抖得彻彻底底。   处置薛家是迟早的事。   可此事起因,竟是太后想插手皇帝后宫。   而且起势之大, 超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   皇后在帝王心中的分量……大家都得好好再掂量掂量,不能轻易开口。   大臣不说。   他来说。   桓崇郁坐在龙椅上, 手掌压着新、旧奏疏, 脸色冷淡得很:“近来朝中事多, 一件件来。”   这头一件。   他冷声说:“内外有别。后宫之事,与诸爱卿无关。”   再说明白点:“朕无意纳妃,以后不想再看到这种东西。”   他粗暴地扔了几道折子过去。   抬手时,玉扳指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光。   折子落地。   纸页翻飞,在秋风里,露出墨色的馆阁体。   都是朝臣们前段时间,趁风谏言桓崇郁广纳妃嫔的奏疏。   殿内刹那间,静若昏昧深海。   众臣仿佛眼前黯淡无光。   皇帝都摊开来直说了。   眼前情形,谁也不会去触逆鳞。   阁老忖量片刻,带头低下头颅,应道:“是。”   其余诸臣。   也都跟着应了。   可后宫只皇后一人,幼儿又脆弱,养大实在艰难。   到底龙嗣堪忧。   但愿,天佑大业。   群臣心里都盼着,皇后这一胎千万顺利诞下一位健康的皇子。   封妃之事揭过。   第二件,便是薛家之事。   罪证确凿,没得辩驳。   只是……上头还压着个太后,太后又是先帝发妻,与先帝相濡以沫多年,底下的大臣们追随先帝多年,于公于私都张不开口,说一声严惩薛家。   他们也更不知道,坐在龙椅上的年轻帝王,心底所想。   乾清宫外,适时响起一声嘶哑的哭嚎:“先帝!您若还活着,睁开眼看看啊……他们都怎么欺负臣妾!”   是太后。   众人竖起耳朵,听太后的哭嚎。   郑喜出去看了一眼,进来跪禀:“皇上,太后脱簪在外面……”   群臣缄默。   桓崇郁眉眼冷漠,淡淡地吩咐道:“‘扶’太后回宫。”   郑喜会意。   不多时,就听到一声哭喊……接着,人就没声儿了。   太后走得很不体面。   不光脱了簪,头发也散了,衣服凌乱。   群臣不忍,亦不敢、不想凝神去细听太后惨叫。   虽是为江山,为社稷清明。   帝王这般待太后,仍是……有违孝道。   大殿内,仍无一个臣子开口说话。   桓崇郁未觉分毫不妥似的。   从容地让他们看一看各出呈上来的,参薛家的奏疏。   比流言里的内容,更触目惊心。   殿内越发的死寂。   桓崇郁目光深静地问:“诸位怎么看。”   简简单单一句话,将太后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从众人脑海里拂去。   大臣们略对了对眼神。   醒了神。   身为朝廷重臣,社稷为重。   几人先后直抒己见。   桓崇郁一直默然听着,间或闭目,抚一抚手指上的扳指。   两个时辰之后。   大臣们才从乾清宫离去。   薛家之事,下了定论。   三司会审。   开国以来,极少有案子,需动用三司共同会审。   流程严苛,绝无错漏、留情面的可能。   薛家。   完了。   太后听到说皇帝让三司会审薛家,在仁寿宫里呕了血。   一夕之间,苍老十岁。   许是人病糊涂了。   又或许是,知道帝王软肋所在。   太后在宫里骂乌雪昭是妖后。   此刻朝野内外,哪里会听信太后的胡言乱语。   只不过皇帝不纳妃嫔,多少还是有人觉得是皇后之故。   了不得说一句“皇后娇蛮”罢了。   怎么可能是妖后。   -   飘桂香的九月,乌雪昭肚子越发大了。   她怀孕的前几个月,不吐也不怎么难受,就是嗜睡,胃口比往日好。   这会儿倒有些腿脚浮肿。   ……正是多事之秋,坤宁宫之外,并不太平。   她就到西苑去散步。   桓崇郁空了半天的功夫同去。   夫妻两个没让人近前伺候,牵着手在西苑里随便闲逛。   里头有的海户不知道帝后来,正在劳作,顺便说说皇后的闲话。   “听说皇上长得跟天上下来的神仙一样,有这样的丈夫,谁肯答应让丈夫纳妾!”   “先帝十几个皇子,长大的才七个,最后剩下的也只有皇上一个。后宫里只有皇后一个怎么够,皇后忒狭隘。”   “可是皇上自己也不肯纳嘛!皇后可能有点儿娇蛮?哪里就狭隘了。我听说,娘娘对眼跟前的宫婢好得很,大度着咧!”   两个海户带着锄头,闲聊着走远了。   “娇蛮”皇后乌雪昭,眨着眼,郁闷地看着皇帝。   她这样就娇蛮了吗?   桓崇郁淡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回去吧,‘娇蛮皇后’。”   乌雪昭轻抿了抿唇角。   在西苑里已逛了半个时辰。   乌雪昭的确走不动了,坐了马车回坤宁宫。   人有些犯困,就去小憩。   桓崇郁回了乾清宫。   顺便知会郑喜,清一清西苑里的海户,把嘴碎的都弄出去。   -   乌雪昭醒来之后,万老夫人和乌老夫人一起递的表,送到了坤宁宫。   乡试前几天放的榜。   万锦元中了举人。   他这个年纪中举,可称难得。   万家打算为万锦元办一场宴席,这会子也就是进宫告诉乌雪昭宴席的日子。   乌雪昭肯定不可能去万家贺喜。   但赏赐可以到。   她亲自定了几件东西,让灵溪清点好了,等万家喜宴那日,送过去。   还叮嘱灵溪,顺便去朱家一趟,问问朱清玥的亲事。   朱家和万家亲事不成。   ……不知道朱家会给朱清玥定哪户人家,锦元表哥又要打算娶哪家姑娘。   灵溪受命之后,就不在跟前伺候。   去准备出宫之事了。   乌雪昭开了胃口,吃了不少小食和水果,灵月剥好了的蜜桔,还有小厨房里熬的冰糖雪梨。   屋子里还飘着淡淡的桂花香味。   她香气里,给孩子做小衣。   尽管监局和亲朋好友都送了衣裳鞋袜给孩子,她还是想亲手给孩子再做一身。   做完女红,到了晚上,桓崇郁被困在乾清宫里,没功夫过来。   乌雪昭怕晚膳积食,吃的就不多了。   戌时后,殿内一下子冷了下来。   人易犯困。   乌雪昭早早洗漱,准备睡了。   将睡未睡,人迷迷糊糊的,想到外面人都说自己娇蛮……她也自问。   她娇蛮吗?   当然不。   只是皇帝在她身上用的时间,和心思过多。   留给百姓的就少了。   若她夫君是普通人也就罢了。   偏他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   他的一言一语,一分心思,都影响着无数人的生死与安宁,前途与信仰。   她其实也不想自己太霸占他。   ……日后尽量克制克制。   乌雪昭这样劝自己。   桓崇郁就是这时候来的。   才批完折子,眉眼还有倦意。   但进了乌雪昭的屋子后,那丝倦意顿时一扫而空。   他走到门口,见乌雪昭平躺着阖眸,似睡着了。   就没叫醒她。   自去洗漱。   桓崇郁再进来时,还是闹出了些轻微的动静。   乌雪昭睡得不沉,很快醒了。   她挺着肚子,坐起来看着他,问道:“皇上,这么晚怎么还过来了?”   有时忙过了子时。   桓崇郁怕吵着乌雪昭睡觉,的确就不过来了。   但那种时候极少。   妻子有身孕,他当然要日日过来陪着。   哪怕只是跟她和肚子孩子,说一刻钟的话。   桓崇郁身上披着里衣,墨发披肩,领口敞着,露出结实又白皙的胸膛。   背对着乌雪昭,坐在床边脱靴,说:“还没过戌时,哪里晚了?”   乌雪昭就在桓崇郁背后轻声说:“皇上,臣妾现在不宜侍寝,您还是回乾清……”   桓崇郁也不脱靴了,扭头凝视着她。   乌雪昭温声道:“您每日来来回回跑,其实也很麻烦……”   说着,垂下了眼睫。   自己都觉得好像在赶人。   桓崇郁忽嗤笑一声:“皇后怀了龙胎就想恃宠生娇?”   “?”   乌雪昭愣愣抬头。   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桓崇郁揉了揉她的耳垂,勾着唇角轻笑:“朕就让你骄纵一次。”   在她额上吻了吻,起身冲外面吩咐:“来人。”   郑喜和灵月很快进来。   桓崇郁脚踩在靴子上,没打算上床,命令两人:“给朕打上地铺。”   郑喜、灵月平时都行动利索,此刻双双抬头。   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打、打什么东西?   灵月一脸懵懵地看着乌雪昭。   娘娘……真让皇上睡地铺?   这算怎么回事!   郑喜也没敢动。   同样以眼神请示乌雪昭的意思。   乌雪昭:“?”   看她,她也不知道皇上要打地铺。   乌雪昭缓缓扭头,蹙眉看着桓崇郁。   桓崇郁仍不改口谕,抬眼示意郑喜快去。   郑喜硬着头皮应道:“……是。”   灵月也赶紧跟着去抱厚被子过来。   天气凉了。   皇上明儿要是因为打地铺着凉生病,那京城里头可就又有说头了。   桓崇郁坐在床边,单手捧着乌雪昭的脸颊,说:“是朕考虑不周。”   微垂眸。   屈指在她肚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笑了笑:“你越来越大,父皇要是不小心撞到你,你跟你母后都难受。”   乌雪昭心蓦地一软,说:“……那您去偏殿睡,地上凉。”   桓崇郁抬眼看着乌雪昭,淡淡地说:“朕要亲自陪着你。”   至少现在要。   很贴心的话。   乌雪昭心里却泛酸。   然后察觉,他身上的衣衫这样单薄。   乌雪昭裹起被子,抱住桓崇郁,将他也纳入锦被里。   又在暖被里,虚环着他的腰。   将温柔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喉结处。   桓崇郁将锦被往上提了提,围过她的脖子,不叫一丝冷风钻进去。   在她耳畔说话:“嫌朕烦?”   当然不是。   乌雪昭的脸颊贴着他胸膛上的肌肤,说:“来日方长,宫里又有那么多人照顾臣妾。您可以……少惦记我和孩子。”   桓崇郁轻轻一笑:“先齐家,家宅和睦,才能治国平天下。”   他低低地说:“雪昭,你和孩子,就是我要齐的家。”   乌雪昭微颤了颤眼睫,将她夫君抱得更紧。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难写,刚写完qaq   晚安! 第93章   奴婢打好地铺, 桓崇郁真就睡地上了。   就在床边。   夜里乌雪昭有任何动静,他都是第一个察觉到的人。   郑喜和灵月双双退下,谁都不敢说话。   这消息要是传出去, 外面又不知道该怎么传帝后的事情。   其实呢,皇帝也不过是疼爱自己的妻子而已。   夜渐渐深了。   乌雪昭躺在床榻上,一侧脑袋, 就能看到床底下的桓崇郁。   她睡不着, 忍不住问:“皇上, 您睡了吗?”   桓崇郁闭着眼。   没回答她。   乌雪昭心里担心他受凉。   他不说话, 她今晚肯定睡不着的。   又喊了一声:“崇郁, 真的睡着了?”   桓崇郁轻弯唇角, 缓缓睁开眼。   双臂从锦被里拿出来,枕在脑后。   扭头看过来, 说:“没睡。”   乌雪昭抿了抿唇角,小声抱怨:“没睡您还不答?”   就等着她喊第二句呢。   乌雪昭说:“还是让人把罗汉床搬近一点, 您睡床上。”   她真害怕他生病……   生病也没什么大不了。   谁不生点儿小病。   但她就是不想看到皇帝身体不适。   桓崇郁没答应。   这个时辰了。   再惊动人搬罗汉床,未免点眼。   他让乌雪昭安心睡。   乌雪昭只好又躺下去。   但还是放不下心,微微叹了口气。   桓崇郁枕着胳膊, 闭眸淡淡地问:“还是习惯了为夫抱着你睡?”   “……”   那也没有。   她肚子大了,两人抱在一处,还真不多舒服。   最后, 乌雪昭窝在暖和的被子里。   睡之前,听见桓崇郁说:“自己好好睡。”稍顿片刻, 声音低哑了些:“朕抱着你……难受。”   乌雪昭原没想到那事上。   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丈夫为什么难受……   她脸蓦地一红, 起了半个身子, 讶然朝床边看去,皇帝的双臂已经收进了被子里,是真的想睡了。   乌雪昭又躺下。   心也静了,拉上锦被,好好地睡了。   翌日。   乌雪昭就让人搬了一张罗汉床到旁边。   后面的几日,桓崇郁过来都是睡在乌雪昭床榻的旁边。   太医们听说皇帝天天去坤宁宫,忍不住更频繁地给皇后诊脉。   娘娘肚子大了,皇帝可不能胡来。   ……然后整个太医院才放了心。   没有胡来。   那张罗汉床,也没有藏住。   不过太医院的嘴还算严实,一时半刻,倒也没流传出去。   这日难得不刮邪风,还出了太阳。   灵溪出来请示出宫之事。   这就要去万家下赏了。   原是早就计划好的事,乌雪昭知道了也就罢了,用过早膳,去了一趟太妃宫里。   皇帝无事不去太后、太妃宫中。   太妃们虽也不要求帝后常常去请安尽孝,但乌雪昭也不好太长时间不去,眼见肚子大了,再不去,年前是不大会过去了,趁着还好走动,到底得去一趟。   两位太妃本来还打算去看乌雪昭的。   没料到她亲自来了,说她不该。   静太妃生过孩子,她当时又不得宠,不过是意外怀了龙嗣而已,过得十分艰难。   知道女子怀孕不易。   拉着乌雪昭的手,很严肃地说:“皇后以后不要过来了,请安什么时候都成,你自己的身子要紧!”   乌雪昭微欠身说:“……是,臣妾知道了。”   贺太妃笑笑:“你这孩子就是老实。宫里又没旁人,要是闷了,差个人过来一趟,本宫和静太妃出门走走,顺道去坤宁宫里看一看你又有何妨。”   如此,也不落人话柄。   静太妃附和道:“就是就是。”   乌雪昭浅浅一笑。   说了一会儿话。   乌雪昭也就回坤宁宫了。   灵月扶着乌雪昭坐下,小心地问:“娘娘,太后那边,咱们还要去吗?”   三司会审薛家,太后病重虽在休养。   但并没说不见客。   这时候皇后于情于理都该去侍疾。   乌雪昭怀了身子,不去也无妨。   但探望一下,总该要的。   乌雪昭说:“等皇上回来再说。”   拿起了针线,给孩子做肚兜。   桓崇郁在乾清宫里,听郑喜说:“娘娘去了一趟慈宁宫,给太妃请安。”   眉头就皱了。   郑喜赶紧说:“估摸着娘娘年前也就去这一次了,天气好,出去散散步也是好的。这会儿娘娘好好儿地回坤宁宫了,没什么意外。”   桓崇郁脸色才好看了一些,又让郑喜说说坤宁宫里别的事。   包括乌雪昭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太医诊平安脉怎么说。   他都要知道。   郑喜就在旁边絮絮叨叨。   桓崇郁一边批折子一边听。   他没听出什么不妥,脸色也就没什么波澜。   郑喜忖度着说:“皇上,娘娘好倒是好,不过娘娘现在有了身子,去哪儿都不方便,很多事也不便做了。日复一日这般,倒是有些无聊。”   乌雪昭现在刻刀不能碰,复杂的针线活儿也不能做。   乐趣的确很少。   桓崇郁放下折子,问郑喜:“你有什么好点子?”   郑喜笑:“挑个好的戏班子,再召几个有眼力见的人进宫陪娘娘看看戏,说说话,时间也就好打发了。”   戏班子好找。   主要是有眼力见儿的人。   桓崇郁淡声说:“你去办。”   郑喜最擅长了,笑道:“奴婢遵命。”   去安排了戏班子几日后进宫,就在坤宁宫搭台唱戏。   又召了永宁侯府、万老夫人、朱家母女和乌家人进宫作陪。   乌雪昭并不知道桓崇郁为她安排的戏班子。   等到夜里他过来,只问他要不要去太后那里探望。   按理说,该去一趟。   但她怕牵扯到他的政事,也不好贸然过去。   桓崇郁压根没想过让乌雪昭去看太后。   还没准备入睡。   他侧躺在床上,搂着乌雪昭,看着她从被子里留出来的一颗乌黑脑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不去。”   乌雪昭抬眼瞧着桓崇郁:“一次也不去?”   她知道……外面有人说皇上忤逆先帝,不孝嫡母。   皇上当然不受流言左右,她却不希望旁人说皇上不好,一个字也不要。如果她在后宫多做一点小事,难听的声音少点儿,没什么要紧。   桓崇郁一看乌雪昭垂下去的眼睛,问:“怕人指责?”   抬起她下巴,说:“太后最近正发疯,你去若伤着了……得不偿失。”这个得不偿失,说得不简单,带着点儿帝王的狠劲儿。   乌雪昭想一想,倒也是。   听说太后最近爱在宫里砸东西,万一伤了她,皇上恐怕会做更过分、更嗜血的事,名声更不好听。   这就与她的意愿,背道而驰。   桓崇郁不想她忧思过多,就跟她聊另外的话题:“朕不在的时候,觉得无聊吗?”   乌雪昭愣一下,摇摇头,笑道:“给孩子做肚兜儿都做不过来。”   桓崇郁知道,她也就是做一做肚兜。   大着肚子,也不能做别的事。   他捧着乌雪昭的脸,亲了亲,蜻蜓点水的一下。   夫妻二人本来话也不多,抱在一起,乌雪昭看一看他的手指,发现指头上还有点儿墨迹没洗掉,笑他粗心。桓崇郁觉得乌雪昭头发很香,嗅了嗅,由得她笑他。   翌日有早朝。   桓崇郁天不亮就走了,下早朝的时候,天也就刚刚透亮,估摸着乌雪昭都没睡醒。   回乾清宫换了衣裳。   桓崇郁略想了想,吩咐郑喜:“去仁寿宫。”   郑喜立刻备了龙辇。   桓崇郁去探望了一下太后。   太后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三司会审,她心里大概有数,薛家会抄家灭族,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充入教坊司或者流放。   薛家几乎要被斩草除根。   一个失去的希望的人,也会失去理智。   桓崇郁在仁寿宫也就待了一刻钟,出来时,手腕流了血。   太后拿瓷器砸的。   郑喜面色凛然地让人快点请太医。   桓崇郁脸色冷淡,似不觉疼。   这点儿疼,对他来说的确也不算什么。   回了乾清宫。   太医过来为皇帝包扎伤口,与此同时,大臣们就在殿内坐着,和皇帝商议政事。   殿内一贯的安静。   安静之中,还蔓延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那是皇帝的血。   太医走后,郑喜也就跟着出去了。   大臣们陆续出来。   郑喜冲着他们某些人冷笑……太后要是身体还撑的住,恨不得弑君!这样的太后,还要帝后去孝顺吗?   一些官员,面色讪讪。   皇帝纵然手腕狠辣,但太后竟损伤龙体,是有些过分了。   郑喜甩完脸,再进殿去伺候时,皇帝正用左手批折子。   他跟皇帝说了殿外官员们的反应,特地道:“……娘娘就是不去太后那边,也不会再落人口实。”   桓崇郁随意地“嗯”了一声。   郑喜瞧着皇帝那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笑了笑。   帝王之爱,静水流深。 第94章   桓崇郁将自己受伤的消息瞒了下来。   所以乌雪昭在坤宁宫里并没听说。   等到晚上, 桓崇郁故意去得很晚。但没想到,乌雪昭还在等他。他自如脱下衣裳,在自己的罗汉床上躺下, 用被子将纱布遮住。   问她怎么还没睡。   乌雪昭倚在枕头上,瞧着桓崇郁,说:“睡不着, 想等您回来一起。”   桓崇郁今晚安静。   掀开被子, 就躺了进去。   乌雪昭也没发现异常, 觉得不早了, 皇帝肯定累了, 也给自己盖好被子, 唤人进来剪了一双大红的蜡烛,闭眸睡了。   桓崇郁接连几日都回得晚。   原是瞒得住的。   有一晚上, 乌雪昭躺下之后又了起了身,他怕她摔了, 过来扶她,受伤的手,就藏不住了。   乌雪昭一下子就看到了桓崇郁手背上的纱布。   她紧紧抓住他的手, 仔细端详,仰脸,蹙着眉问:“您怎么受伤了?要紧吗?”说完她就觉得自己傻, 能不严重吗……只怕都好几天了!   桓崇郁握着她的双肩安抚她,将她安在床榻上, 说:“朕没事。”   乌雪昭一心疼,都忘了自己要起床干什么。   抓着桓崇郁的手, 打破砂锅问到底:“您还没告诉我, 怎么伤的?”   桓崇郁不想骗她。   也真的只是小伤, 他便告诉她,是太后砸的。   乌雪昭眼睛顿时气得红了,问皇帝:“因为我,您才特地去一趟仁寿宫?”   桓崇郁只是扶着她躺下,让她快点睡觉。   乌雪昭懊悔得很。   早知道就不和皇上提那事了,不孝就不孝。留千古骂名又如何,史书能被后人看到的时候,他们死都死了,还管后人骂什么!   桓崇郁捧着她的脸颊,亲她的唇瓣,低声道:“朕以后也不会去了。”用深暗的眼眸看着她,抓着她的手,让她摸他的心跳。   她这样心疼他。   实在引他动|情。   乌雪昭掌心贴着皇帝心口,感受到一阵强力的跳动。   咚、咚、咚、咚。   仿佛也察觉到了皇帝的心意。   许久没有做夫妻之事……她也没有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身体,人有些羞。   不大好意思地收回手,乖乖地躺下了。   然后在被子里,用漆黑的水润双眸,看着皇帝,说:“您也早点睡。”   桓崇郁给乌雪昭整了整被子,才赤着脚,回到罗汉床上。   夫妻两人一夜无梦。   乌雪昭早起时,精神、气色都很好。   不过眉眼里显然有事。   想到皇帝手上的伤,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外面的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   乌雪昭听到动静,问怎么回事。   灵月笑说着说:“郑公公为娘娘请了戏班子进宫,还请了人陪娘娘听戏。”   乌雪昭也是久不见宫外的人,又听说朱清玥和茵姐儿都来了,自然欢喜。   她浅笑问道:“她们什么时候进宫?”   灵月说快了。   这才话音落下,外面宫婢过来禀道,官眷小姐们要进来给她请安了。   乌雪昭梳完妆,去正殿的厅里面见她们。   以永宁侯夫人为首,请皇后的安。   乌雪昭不见永宁侯老夫人,问永宁侯夫人:“老夫人怎么没来?”   永宁侯夫人说,老夫人年纪上来,天冷容易有个头疼脑热,就不大出门。   乌雪昭一想也是,永宁侯老夫人虽然一直精神矍铄,到底年纪大了。扭头就吩咐了宫婢给些补药侯夫人带回去。   闲话叙过,旦角登场,众人入席。   乌雪昭左右手,分别坐着茵姐儿和朱清玥。   其余女眷坐在她们左右更远处,或者后排。   茵姐儿身量又见长,眼看都要赶上乌雪昭了,人也更瘦,这会儿秋天贴了秋膘,不然两颊半点儿不见肉。   她凑到乌雪昭耳边,小声说闲话:“姐姐,婉莹姑奶奶说,陈姑爷明年也要准备下场考秀才呢。婉莹姑奶奶还问我爹,姑爷成不成。我爹实话实说说,姑爷估计考不上……陈家又鸡飞狗跳了一晚上。”   说完笑了两声。   乌雪昭浅弯了一下唇角。   陈家底子不薄,只要路子不走错,哪怕跌跌撞撞艰难些,一家人也不会过得很差。   乌雪昭又和朱清玥说了会儿话。   左右都有耳朵,她也只隐晦地问朱清玥,在家女红做得怎么样。   朱清玥虽是笑着答,人却有些懒懒的没精神,笑着说:“天冷,难以凝神,做得不好。”   乌雪昭拍了拍朱清玥的手背。   缘分这个事,强求不来。   朱清玥抿了抿唇,勉力一笑。   后面坐的万老夫人,见乌雪昭这般亲近朱清玥,沉思了片刻。她后面坐的朱夫人,是这里面和皇后最不亲近的一个,与万老夫人对视一眼,笑了笑,闲话起来。   两人倒是说得投机。   朱夫人一时高兴,漏了口风:“……您家七郎,我家老爷也夸赞过。”   万老夫人也不知道自己孙子的名声,怎么传到朱大人耳朵里的。   朱大人可是明年会试的改卷老师之一。   她怕自己过分热情,显得小家子气,也怕惹出闲话。   只好笑望了朱清玥一眼,诚心夸赞道:“您家小娘子的贤淑,万家也早有耳闻,家里女眷小子,都仰慕小娘子。”其余涉及两家前朝老爷们的话,就不多说了。   朱夫人一下子听出了些意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好一阵思量。   一出《紫钗记》唱了好几折。   乌雪昭久坐不得。   听了两折,就不再听了。   众人见皇后乏了,也就都自觉告退。   灵溪走了人走,回来的时候,和乌雪昭笑着说:“娘娘,万老夫人和朱夫人走的时候相谈甚欢。”   “是吗?”   乌雪昭着实意外……还以为两家做亲之事要黄了,这又有苗头了?   灵月进来,笑嘻嘻说:“娘娘,看戏的时候,朱夫人还提起了万七爷,万老夫人也一直盯着朱姑娘瞧呢。”   乌雪昭忍俊不禁。   万七表哥和朱清玥两人之间,不知怎么没成,两家长辈倒是看对了眼。   倒也好。   依他们俩的性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一对儿,也必然相敬如宾、相濡以沫。   是对佳侣。   这边戏台子撤了。   乾清宫那头也听到了消息。   郑喜说给皇帝听:“娘娘和她们说了好一会儿话,笑了好多回。”   桓崇郁依旧批着折子,轻抬长眉,唇边带着一抹笑。   赏了郑喜大红袍。   郑喜受宠若惊:“奴婢用不着。”   一年才产二十多斤的东西,他怎么能用呢!   桓崇郁淡淡道:“赏你就收着。”   郑喜忙说是,受了赏赐,笑着道:“皇上,奴婢以后一定在娘娘的事情上更尽心,让娘娘更高兴。”   桓崇郁笑了一声。   是赞郑喜会办事。   郑喜也很受用,得空离殿,跑去搜罗哄人开心的事情和小玩意儿。   坤宁宫这头。   来了个不不速之客。   太后派了心腹嬷嬷过来。   不必说……肯定是穷途末路,来找乌雪昭帮忙请求了。   乌雪昭并没见。   人还在偏殿等着。   郑喜搜罗了一只会飞的“鸟”儿来之后,看到坤宁宫偏殿里站着太后宫里的人,打眼瞧了瞧。眼一眨,到了乌雪昭跟前,把“鸟儿”献了上去。   灵月收了鸟,拨弄给乌雪昭瞧。   竹骨架和纸糊的鸟,抽一抽尾,就在天上飞了起来。   乌雪昭看着鸟笑了笑,问郑喜:“皇上忙吗?”   郑喜说:“忙着呢。”   “不过皇上再忙也惦记娘娘,叫奴婢过来送这小玩意儿给您。”   灵月把鸟捡起来,搁在乌雪昭掌心。   乌雪昭拨了拨鸟儿的翅膀,垂眸,温声问郑喜:“皇上若想拒绝人,会怎么做?”   郑喜眼神一定,琢磨了片刻,欠身笑着说:“皇上拒绝人啊……让人去死。”   那她也一样好了。   乌雪昭“嗯”了一声,吩咐郑喜:“仁寿宫的人,你替本宫打发走。”   郑喜笑脸应下一声,转身出了门,脸就黑了下来,去见了太后的心腹,替乌雪昭把人打发了。   扭头就去皇帝跟前告了状,太后竟纡尊降贵去找皇后了。   强弩之末而已。   桓崇郁倒不担心太后的还敢冲到坤宁宫去,把皇后怎么样。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换了仁寿宫的守卫,禁了太后的足。   末了,又问郑喜一句:“皇后有没有说什么话?”   郑喜说了一句话。   桓崇郁愣然抬头。   随即勾着唇角笑了笑。   他的皇后什么时候也学会说狠话了?   郑喜凑过去笑道:“娘娘这是记恨太后伤了您的手。”   桓崇郁停下笔,揉了揉手腕。   半晌,才轻笑说:“……朕知道。”   又是一年九月九,重阳佳节。   皇帝出了孝,便带着大臣,去万寿山上祭祀。   乌雪昭肚子大了,不便出行,就在宫里休息。   一时兴起,她把琥珀珠子翻出来戴着。   还拿今年生辰,桓崇郁送给她的印章,在纸上印着玩儿。   还记得生辰那天。   他说,以后每年都为她雕一枚。   乌雪昭当时收了印,说:“……臣妾要活久一点。”   笑望他一眼。   靠在桓崇郁怀里,说:“就可以多收一枚您的印。”多拥有一些和他有关的东西。   想着想着,乌雪昭困了,躺在床上睡着了。   桓崇郁回来的时候,她脖子上还带着一颗透明的珠子。   他伸手去拿起来,想分辨是琉璃还是琥珀,惊醒了乌雪昭,她睁开眼,将醒未醒地握住桓崇郁的手,含糊地说:“皇上……您扯我的琥珀珠干什么?”   桓崇郁还没换冕服,神情也闲得十分庄重。   坐在她身边,问:“怎么想起戴这个?”   乌雪昭眼神还有些迷蒙,小声地说:“一直带着,去庄子上我也带着的……”   去庄子上?   桓崇郁想起下旨前夕,她准备带去庄子的三个包袱……不禁怔然。   落在她脸颊上的眸光,越发温柔,似要将人溺毙。 第95章   乌雪昭怀孕的日子过得着实悠闲。   一转眼就到了冬月, 肚子里的孩子都有八个多月大了。   果然像太医所说,她这一胎怀得很顺。   除了偶尔有些脚肿,几乎没有什么不适。   冬月天儿冷, 坤宁宫里却温暖如春,暖阁里还有炭盆小火炉,炉上煨着一壶水和省外进贡来的福橘。   冰天雪地里, 从宫外传来一道暖意融融的好消息。   万老夫人递了表进宫。   一则问候皇后凤体, 二则告诉乌雪昭, 万家和朱家定亲了, 已经纳了彩, 因万锦元明年二月还要参加乡试, 二三月肯定腾不出时间来操办婚事。   婚期定在明年五月。   灵月念完万老夫人的进表,笑道:“这可好了, 明年五月又有喜糖吃了。”   乌雪昭笑着送了一瓣橘子到嘴里。   灵溪从外面提了一箩银屑炭进来,往炉子里添炭火, 笑着接话:“明年可不止五月有喜糖,没准儿七月也有。”   前儿灵溪出了一趟宫,想必是回了一趟乌家的。   乌雪昭便问:“家里有什么喜事?”   灵溪笑道:“娘娘, 婉莹姑奶奶可能怀孕了,要是真怀上,估摸着这会儿有两个多月了。”   灵月啧啧称奇:“……那的确是大喜事。”   成亲这么久, 到现在才怀上,可不容易。   乌雪昭微微一笑, 擦了擦手,靠在引枕上看书。   灵溪、灵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来, 说乌婉莹都能怀上孕, 说明她和陈家, 都在一点点在变好。   这话倒是不错。   乌婉莹自打陈家夺爵之后,和陈家人撒泼闹了一通。又借乌家的人情,为陈炜峰找到了一位好老师,在陈家的地位水涨船高。   加上家里长辈催生,小夫妻扭扭捏捏的,这孩子就要上了。   她月事一向准。   连着两月没来,她就知道,多半是有了。   回娘家一趟,隐晦地提了两句,灵溪恰好过去问候乌老夫人,听了两耳朵。   这也不是大事,灵溪就没特地和乌雪昭说。   这会子灵月提起来,她才顺嘴说了出来。   窗外忽然飘雪。   灵月出去一趟,进来时笑着说:“娘娘,下雪了,奴婢去御花园里摘几支梅花回来,好不好?”   乌雪昭让她去。   灵月才应声出去不久,皇帝来了。   桓崇郁挑帘子进来,带进来一身雪意,融进寡冷眉眼里,越发冷情。   受屋里暖意一熏,顿时温和许多。   “皇上。”   乌雪昭起身,想为他脱大氅。   郑喜过来说:“娘娘别动,奴婢来。”   桓崇郁由得郑喜伺候,也跟乌雪昭说:“朕身上冷,你坐着。”   灵溪扶着乌雪昭坐下。   桓崇郁在炉边,将身子烘暖和了,才坐到乌雪昭身边。   他虽不说话。   乌雪昭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情……下个月就要生了。她一手抚着肚子,一手握了握桓崇郁的手。   桓崇郁反扣住她的手,问:“今天闹了你吗?”   肚皮正好鼓起来一个小拳头。   乌雪昭笑:“本来没闹,现在醒了,要闹了。”   桓崇郁伸手碰了碰,那小拳头又收了回去。   每次都这样。   皇后摸就可以,他一摸过去,这孩子就躲起来。   还没出娘胎。   就怕他。   倒也好。   若是顽皮的小子,总得有人治得住才好。   桓崇郁微垂眼。   乌雪昭不知丈夫在想什么,肚子就又被踢了一下。   幸好踢得不重。   总归是不舒服的。   郑喜看着皇后肚子里不老实的孩子,心说,小龙子快点出来吧!   这么好脾气的娘,还折腾呢。   夫妻两个,说了会子宫里的年节上的事,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   灵月正好摘了梅花回来插瓶。   郑喜才说,御花园里的梅花开得真好,如小小的彩云团子缀着枝头。   盛福来了,请皇帝回乾清宫。   三司会审薛家的结果出来了,卷宗、奏疏都呈到了前殿。   桓崇郁从乌雪昭这里,顺便拿了个福橘走。托在掌心里,也不吃,一路把玩着,回了乾清宫。   薛家的事情,和之前外面人预料的没太大差别。抄家问斩,奴仆发卖,再有涉事的薛家旁支、姻亲和官员,按律处理。   一根藤蔓上不知道牵扯出多少只瓜。   这次会审,几乎掀翻了半个江浙。   三司主审官现在就等着皇帝落朱批,好发落这些人。   桓崇郁过去看卷宗,厚厚的几摞,都还只是涉事的主要官员。   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看完。   一些不干不干净带泥巴的小鱼小虾,都是地方上递进京的卷宗,就轮不到他来过眼。   他让郑喜过目。   郑喜拿起卷宗扫了一遍,目光忽停顿片刻,又继续看下去。   最后合上卷宗,挑了些要紧的说。   旁的都没什么。   只一点,郑喜道:“皇上,这里头有个苏州宋家,奴婢要是没记错,谢指挥使好像就是苏州人,这个宋家……”   可能和谢秉期有点渊源。   谢秉期受帝王重用。   他的背景,皇帝和皇帝身边的近侍,自然都清楚。   桓崇郁淡淡地道:“等他自己来找朕。”   郑喜:“是。”   郑喜这头离了皇帝跟前,就去见了谢秉期,把宋家的卷宗抄了一份,递给他看。   “谢指挥使,杂家要没记错,似乎与你比邻而居的人家,也姓宋吧?”   谢秉期拿着那份卷宗,断眉冷拧。   陷入了沉思。   郑喜一笑:“哟,还真是你家邻居啊?”   谢秉期抬起眼,折好卷宗,纳入怀中。   走之前,说:“多谢。”   郑喜嘿嘿一笑。   也转身去皇帝跟前当差了。   谢秉期带着卷宗,回了一趟镇抚司衙门,找到亲近的兄弟,嘱托他:“小六,帮我跑一趟苏州。”   小六就是谢秉期的小尾巴。   整个镇抚司衙门里,他谁也不服,只服谢秉期,当即道:“这没问题啊。”松了松筋骨,开玩笑说:“都好久没派我出过远门了,这回我就在外面过年咯,老大你可别想我。”   谢秉期瞧着小六,说:“是私事。”   小六一愣,“私事?”   老大还有私事?   谢秉期看着小六身上的衣服,说:“不能穿这身去。”   “成!”   小六动作利索,很快收拾行囊,换了便服,带着任务和包袱上路了。   谢秉期低着头,在镇抚司衙署的公房中,将宋家卷宗捏的发皱。   谢家与宋家比邻而居三十载,宋家照拂他颇多。   依他对宋家人的了解。   绝不会牵扯进外戚弄权的事情里。   可从出事到现在,宋家没有派人来京求他。   连宋芙也没有。   谢秉期哂笑。   宋芙,不用这样吧。   他谢秉期还没冷血到那个地步。   至少对她还没有。   哪怕看在宋家从前照顾过他的份上。   让他还宋家一个清白。   他会推辞么?   想起女子的笑靥。   谢秉期嘴边擒着冷笑。   她最好不是嫌他手脏,才宁死都不肯来求他。   他真的会杀人。   -   腊月间,京城里大雪不停。   乌雪昭估摸着正月前后生产。   万家、乌家人惦记着这事儿,递了表,想进宫探望皇后。   乌雪昭准了。   万家和朱家亲事成了,朱清玥不便再出门,也不能亲自告诉乌雪昭,婚事怎么成的。   万老夫人这回就细细地说给乌雪昭听。   她笑着说:“……那日进宫和朱夫人聊得来,我回去就自作主张,到朱家去提了亲。没想到朱家竟就答应了。”   绝口不提万锦元自己的意思。   乌雪昭大抵也猜到,这门亲事,估摸着万锦元自己倒未必那么中意。但以朱清玥的才貌,想必他们夫妻二人以后也会很恩爱和睦。   乌老夫人和荆氏,也跟乌雪昭说了说家里的事。   这头一件大事,就是茵姐儿的婚事。   荆氏笑道:“林二夫人的内侄,旁的没什么,性情一等一的好。”所以才拘了茵姐儿在家里做女红,不许她随意出门了。   乌雪昭问道:“怎么个好法儿?”   荆氏想了想,道:“这郎君随了他的娘,人很爽朗,做事却耐心细致,还是个大小事能自己拿主意的人。”   准妹夫如此性情,乌雪昭也很满意。   茵姐儿活泼跳脱,脾气也急,但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和这样的夫婿,倒是很般配。   到底是亲娘。   给自己的掌上明珠挑夫婿,那也是一等一的挑剔,难怪能选到这样的人。   乌雪昭温和地笑着说:“本宫就等着吃茵姐儿的喜酒了。”   荆氏大喜。   娘娘这、这是要在茵姐儿成亲的时候,回乌家省亲吗?   连乌老夫人也颇觉惊喜。   万老夫人则在闲话间,又提起永宁侯府郎君明年开春也要成婚了。   明年是个吉祥年,好事一箩筐。   许是谈多了喜事,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大家脸上都喜气盈盈。   乌雪昭眉眼含笑,忽然间觉得肚子一痛,眉头蹙了起来。   众人察觉她变了脸色,慌忙问道:“娘娘怎么了?”   乌雪昭捂着肚子说:“……疼。”   和之前偶尔的细微疼痛不一样,这回疼得有些厉害,一阵儿一阵儿的。   乌老夫人连忙起身,大声说:“要生了!娘娘要生了!”   坤宁宫里管事的姑姑,和大太监早做好了准备,连忙叫太医,请皇帝过来。   灵月灵溪去床上铺褥子。   坤宁宫里忙而不乱。   乌雪昭躺在床上,满头大汗。   她的孩子,要出生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最后一章。 第96章 (正文完)   皇后生产, 坤宁宫的人,第一时间就去乾清宫准备告诉皇帝。   但皇上正和大臣议事。   殿门紧闭。   外面只有盛福守着,连郑喜都出不来。   盛福得到消息后, 在殿外焦灼徘徊,凝神听里头的动静,瞅准了机会, 送茶水进去, 才把消息传给了郑喜。   郑喜一听, 心就沉了, 什么也顾不得了, 低声告诉桓崇郁:“皇上, 娘娘发动了。”   桓崇郁眉心猛地一跳,把手里的奏疏撂下, 匆匆忙忙地赶回坤宁宫。   郑喜在这头,告诉大臣:“娘娘要生了, 诸位请回吧!皇上今儿肯定是不过来了。”   纵知道皇后产期就在这段日子里,骤然听到消息,大家还是愣了一下。   心里暗暗祈祷, 皇后生产顺利,最好还是个小皇子。   郑喜也提心吊胆的,没工夫搭理大臣。   打发了人走, 留了盛福在这头看着。   他自己也干净回了乾清宫。   乌家的人和万老夫人进宫觐见皇后,也是突然遇到这事儿, 没敢立刻走。   正在殿内焦灼等待。   见了皇帝过来,纷纷起身行大礼。   桓崇郁根本没工夫看她们, 进来就问灵溪:“皇后怎么样?”   内室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喊叫声。   攥着人心。   灵溪慌张之中, 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吐字清晰:“回皇上,稳婆和太医都来了,暂且没有什么不妥。”又说:“娘娘发动快半个时辰了,还早着。”   也就是说,生孩子这才刚开始。   桓崇郁心下了然,径直进了内室。   乌雪昭躺在床上,脸上汗涔涔的。   视线模糊之中,看到了一抹黄色的身影。   一屋子的人,见到皇帝来了,忙中还有些慌张。   桓崇郁过去握了握乌雪昭的手。   张开薄唇,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乌雪昭紧紧攥着桓崇郁的手,也没力气说话。   灵月大着胆子,在一旁跪着说:“……皇上,您出去吧。”   天子在,大家都害怕得很。   怎么能全神贯注为娘娘接生呢。   桓崇郁直起身子。   离开了内室,坐外面等。   这会儿才刚到午时。   按照稳婆的说法,若是顺利,整个产程可能也要两三个时辰,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只怕要等天黑,孩子才能出生。   郑喜过来劝皇帝先用膳。   桓崇郁手握着拳,闭眸凝神听着里头的动静。   没功夫答郑喜。   郑喜满目忧愁,也不好再劝。   倒也是人之常情,妻子在里面生产,哪个丈夫还能吃得下饭呢。   不过皇帝之外,还有乌家人、万老夫人在等。   这里头有两位年纪大了,一日不吃饭,陪着熬到天黑,到底难受。   郑喜悄悄把人请去偏殿。   请她们在偏殿休息,也顺便让御膳房略送点儿东西过来,给她们垫肚子。   乌老夫人的确很饿,早起胃里不舒服,没吃什么,本想着可能会在宫里用午膳,或者见完娘娘,回家用膳。   结果碰上娘娘生产。   她也有些紧张地说:“郑大人,皇上都没用膳,我们也不必了。”   万老夫人与荆氏同附和。   如此最好。   郑喜也就不照顾皇后娘家人,去正殿里陪着皇帝等。   夜幕降临,孩子还没生下来。   桓崇郁等得不能凝神了,问郑喜什么时辰了。   郑喜刚说完。   桓崇郁在心里一掐,已过了三个时辰。   乌家人和万老夫人也在偏殿坐不住,过来正殿廊下等,顺便问一问,里头的情况。   灵溪小声地说:“……娘娘还没生下来呢。”   天气冷,外头开始飘雪。   灵溪请她们进去坐。   大家一进来,就看到皇帝在里头闭目坐着,一尊神像似的,一动不动。   谁也不敢大声吸气。   连行礼也自觉免了。   似乎是孩子要出来了,内室忽然乱哄哄的,还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哭喊。   皇后疼哭了。   桓崇郁眉头微拧,脖子额头,青筋微突。   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两家人和宫婢们,忐忑十分。   而孩子生下来,不是眨眼的功夫。   时间一点点流逝,有人心如刀割。   许是感觉到了皇帝的焦灼和暴戾。   众人也是心如擂鼓,不得安宁。   宫婢进来给皇帝换茶。   桓崇郁失手将茶打翻了,烫了手。   宫婢吓得腿都软了。   这是真的着急,才会这般。   乌老夫人见状,斗胆起身安慰天子:“皇上,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肯定……”   “你说得轻巧。”   桓崇郁冷眼看着乌老夫人,嗓音冰冷。   手背上的伤都顾不上管。   乌老夫人面色微僵。   心里迅速地体会到一种愧怍、难堪。   她们和皇帝都担心皇后,但这种担心,是不同的。真正的忧心,是不管不顾,失去理智的。   讪讪地坐下了。   荆氏和万老夫人,本来想附和一声,眼下也都不敢说话,甚至连对视一眼都不敢。   郑喜进来收拾残局。   心里知道皇帝这会儿,肯定懒得管烫伤,也就没提上药的事。   殿内气氛微妙。   众人的担忧,渐渐转化为一半的惶恐。   直到里头出来一位稳婆,匆忙禀道:“孩子的脑袋出来了。”   气氛才稍和缓一些。   乌老夫人她们都是生育过的女子,听到孩子的头先出来,心里一松。   胎位是正的就好。   要是没意外,孩子很快就要顺利出生了。   但谁也不敢再劝皇帝宽心。   各个都老老实实地闭嘴坐着。   桓崇郁的烦躁却没消减。   怎么才出来个脑袋……   太慢了。   他闭着眼,无端想起阜光寺宝殿的佛像。   没多久。   终于传来喜讯:“娘娘生了,娘娘生了!是个小皇子!”   喜上加喜。   外面候着的人,包括宫婢,都喜上眉梢。   皇子,大业朝要有太子了!   桓崇郁已经进了产房。   刺目的血……   皇帝不该来这种地方。   可没有人敢阻止。   桓崇郁在床边,抚了抚脱力休息的乌雪昭。   婴儿的哭声嘹亮响起。   产婆想让皇帝抱一抱皇子,桓崇郁却没回头看孩子。   乌雪昭费力地睁眸,入眼便是她的丈夫。   “雪昭,辛苦了。”   桓崇郁嗓音喑哑。   乌雪昭淡淡笑着,问:“是个皇子?”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   桓崇郁颔首,想让她先休息。   孩子什么时候都能看的。   乌雪昭还是看了一眼孩子,才真正让自己放松下来。   北风凛凛,喜讯传遍六宫。   郑喜也放下心来,喜气盈盈地去打发皇后娘家人,说:“诸位陪皇后熬着也辛苦了,用过膳再出宫吧!”   乌老夫人等人说不必。   郑喜也就没管她们,着人送她们出宫了。   回去之后。   乌老夫人和荆氏都不能忘记皇帝情急之下的呵斥。   荆氏心情复杂地笑了笑:“皇上是真的疼娘娘。”   乌老夫人点了点头,拢在袖子里的手,捻紧了佛珠。   这天底下,应该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疼皇后的人了。   -   乌雪昭生产还算顺利,恢复得也快。   隔了两日,就能下床自己走动,气色也好了很多。   腊月天黑得早。   桓崇郁过来得也早。他来时,乌雪昭刚泡完脚。打发了宫婢,弯腰,蹲下,顺手绞了帕子,给乌雪昭擦脚。   乌雪昭按住桓崇郁的手臂,说:“……您别。”   既不让宫婢来。   还不如她自己来呢。   桓崇郁细致地为她擦干净脚上的水,缓声问道:“嫌朕笨手笨脚?”   乌雪昭也就没躲了,弯着眉眼说:“您是挺笨的。”   生产之后,他也为她擦拭身子,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他的手在轻轻颤抖。   擦完脚。   桓崇郁扔了帕子,把人扶到床上休息,两人终于同榻而眠。   皇后诞下皇子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国。   全天下的人都期盼着皇帝立太子。   腊月刚刚过去,一开年,百官请立太子。   这事儿上,皇帝与朝臣,倒是没分歧。   大皇子百天的时候,便被立为了太子。   取名桓祁兆。   同时,大赦天下。   谢秉期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把小六查到的,宋家冤屈入狱的始末,以奏疏呈上。   桓崇郁给了谢秉期这个情面。   他眼下心思都在皇后和太子身上,在前朝忙完,很快回了坤宁宫。   桓祁兆能吃能睡。   父皇来时,他还在睡觉,小小的一团,无比安宁地躺在襁褓里。   乌雪昭抱着孩子给桓崇郁看,温柔地笑着说:“眉眼像你。”   小太子的一双眼,已有凤眼雏形,笑起来很能逗人欢喜。   见过的,都说他长得漂亮。   旁人不敢明说。   乌雪昭心里清楚,兆儿这会儿长得很有些女孩儿家的漂亮。   近日又长开了些。   的确看得出来,像他多一些。   桓崇郁也勾唇一笑。   乌雪昭抱着怀里孩子,低声笑说:“明儿父皇母后去阜光寺祈福,你在宫里乖乖的。”   桓祁兆哪儿知道什么叫乖。   困了睡,饿了就吃。   母亲不在就哭。   桓崇郁也抱了会儿孩子,奶娘就过来,将孩子抱走了。   翌日。   帝后去国寺祈福。   祈完福,帝后二人携手从九十九级台阶,拾级而下。   巨大的姻缘树,还矗立在那里,千百年的不变。   乌雪昭走到树底下,看着飘动的红绸带,问桓崇郁:“皇上,您向这棵树祈了什么?”   桓崇郁在那绸带上其实写的很简单。   ——朕与雪昭,白头偕老。   白头二字,寻常却动人。   乌雪昭与桓崇郁踏着暮春三月的晚霞,继续往下走,边走边闲话。   “您那时就想好了,要和臣妾白头到老?”   “没想好。”   只是,看到这样能被称为奇观的姻缘树。   他凭直觉告诉自己,若要祈姻缘。   就是和她。   桓崇郁牵与她十指紧扣,问她,那时要去庄子,真打算要和他一刀两断,从此两不相干、形同陌路吗?   乌雪昭点头。   想是那么想的。   但若遵从本心,却是割舍不下,他给的琥珀珠。   夫妻两人,心领神会地笑。   十指紧扣。   一阵吹风来,姻缘树上隐隐约约飘出细碎的金铃声。   世间纵有千百种纷扰。   终不敌有情人两颗相惜的真心。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就写到这里啦,谢谢大家的陪伴!   番外就是之前说的安排内容,长短随灵感来。   晚上可能会修一些前面的章节,看到更新提示可以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