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玉心田上   作者: 昕梨   简介:   一个未婚生子的女孩,在男尊女卑的时代,如何走出茫然困境。   强取豪夺,家长里短,虐中有甜。   传闻寻常医家都不允堕胎,意外有孕,那女医只得离京偷生下来,五年后,孩子被刘家尊长大张旗鼓的认下了。   ——   一直以来,刘钰心知肚明,若芯因为五年前的事有心魔,人前人后不愿与他多亲近。   他的手搭上她有孕的肚子,心里十分踏实:“就这样吧若芯,我们就这样,这样多好。”   ——   进了刘府后,若芯有些落寞:“姨娘说的是,我该好好经营才是,可姨娘,我用心了,我也想叫太太待见我,也想叫二爷见了我就欢喜,可……”   “好孩子,这都不算什么,都会过去的。”   女主没有金手指~   男主非常渣~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种田文 婆媳 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若芯,刘钰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没有金手指的人生也可以很好   立意:再难也要过下去 第1章   上元灯节   东京城里南北通向的官道两侧,挂起了五彩斑斓的灯笼,月上柳梢,灯亮如昼。   围着的人群里,一掌柜拿一描花鸟的朱纱灯对众人念道:“南面而坐,北面而朝,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四周围着的大多是前来赏灯的太太姑娘,听了这灯谜,俱都转着眼睛猜。   没等想出,就听一小儿声响起:“外祖母,是镜子,照照。”   众人一听,转念一想,看向掌柜。   那掌柜拍手叫好:“好个小哥儿,就是镜子。”   众人目光便齐齐落在那答上来的小哥儿身上,就见一粉雕玉砌的小人,穿灰蓝色麻缎衫,紫青色小撒裤,梳着整整齐齐的小牛角髻,被他外祖母抱在怀里。   掌柜笑着将那盏朱纱灯递过去,小家伙倾着身子接过,开心的玩了起来。   众人瞧这小人讨喜,不觉议论起来:看这小哥儿的机灵样,不像是蒙的。   就有妇人起哄:“这小哥儿这样聪慧,再猜一个吧。”   掌柜趁势又拿一描虫鱼八角吊灯。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各位太太奶奶姑娘们别说话,我们听这位小少爷能不能猜出来。”   众人不语,都等那小人来猜。   可孩子只顾玩灯,哪还想猜什么灯谜。   抱他的妇人便哄道:“阿元,再猜一个。”   掌柜引着:“小少爷,我再念一遍,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   还没念完,那被唤作阿元的小人儿抬头看了看天,歪着脑袋对他外祖母说:“是风筝。”   话音一落,周围人便起哄叫好,小家伙不察,依旧低头玩灯。   抱他的妇人喜不自胜,对着孩子又搂又亲,似是没想到小外孙如此聪慧,可见有人围上来打听,这是谁家的哥儿,却着了慌,对那掌柜摆手:“这个灯就不要了,让旁人猜吧,我带孩子去别处逛逛。”   招呼着丫头婆子,赶着走了。   ——   围着的妇人里,一位着明艳华服的夫人直盯着那猜谜的小哥儿瞧。   身旁仆妇凑着道:“太太,奴才怎么瞧着,这小哥儿有些像二爷小时的模样呢。”   这夫人是从一品右都御史刘斌的夫人康氏。康氏闻言,对身旁仆妇点了点头,喃喃道:“是像.......”   又逛了逛,便被人簇着,上了回府的马车。   马车里,康氏尤还想那孩子:“方才灯会上猜灯谜那小哥儿,真真长的跟钰儿小时候一样,我细瞧了瞧,连耳朵上的那颗痣都一样,也是奇了。”   女儿刘眉可笑着打趣她:“母亲,你莫不是想抱孙子了!”   康氏斜了女儿一眼:“今年的灯节比往年都热闹,眉儿你也疯够了,明儿我让沈师傅去教你女红,不许再偷懒了。”   眉可极不情愿的应着:“知道了。”   马车一路从朱雀大街打了两个弯拐到了七弯巷,过了一座才刚粉过的穿云六顶大牌坊才稳稳停住,只见三间兽头大门,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正门的匾上用极有力的篆体刻了“刘府”二字。   康氏携了刘家女眷从西角门进府,一路行至刘府后院,待到一垂花门前,转头吩咐众人:“早些去歇着吧。”   其中一簇外间用的婆子便福身退下,只剩康氏带着女儿媳妇和她的近身妈妈进了垂花门,又沿鹅石子小路走了好一会才到了长春馆。   长春馆东西向的抄手游廊上,站着几个穿红着绿的小丫鬟,一见太太回来,都笑迎上来。   “太太回来了,二爷来了,在屋里侯了太太半天呢。”   说着,三四人争相挑起正房门帘,一行人便陆陆续续进了屋。   明堂里,一年轻公子端茶等在那里,那公子头戴紫金冠,穿一件孔雀蓝箭袖,面若刀裁,眉如墨画,含笑对康氏说:“母亲可算回来了,叫儿子好等。”   这人是康氏的二儿子,从三品东京指挥同知占南将军刘钰。   刘眉可一见了哥哥,便迫不及待的说:“二哥,母亲方才一直说灯市上有个小哥儿和你长的像呢,那小哥儿猜灯谜得了彩,甚是讨喜。”   刘钰不耐烦的问:“又是哪家的?”   康氏身边的老妈妈崔氏听见他问,回道:“老奴也是好奇,凑过去问了一嘴,说是东京城里一个医官家的小哥儿,姓顾的。”   许是对那孩子极感兴趣,康氏竟认真打听起来:“哦,原来是医官顾家的,早几年间,他家医馆在东京城里也小有名气,顾山岭顾太医也曾在官家面前得过脸,可告职之后家道便越来越没落了,如今子孙里不知还有没有成气候的?可我听那小哥儿管那夫人叫外祖母,是顾家哪个姑娘的哥儿?夫家是谁?”   崔妈妈道:“旁人也好奇,直拉着问,我仔细听了一耳朵,说是他家二房里大姑娘的哥儿,问了半天也没说那姑娘夫家是谁,匆匆的避着人走了。”   康氏的大儿媳谭松玲听了,接过话来:“太太,我知道那姑娘,那姑娘曾给昭华公主做过贴身宫女,我记得近身伺候公主的人就那几个,她最是长的清秀,昭华公主小时体弱多病,论理在大内伺候的宫人里,可没从医官家挑上来过,可宸妃娘娘不知哪里听了什么,竟破例诏了几个医官家的女孩来,挑了个懂医药的姐儿伺候公主,就是那姑娘,我随我母亲进宫去拜见娘娘时,总瞧见她,还问过她是哪家的女孩子。”   原来这谭松玲的母亲同宫里的宸妃娘娘是一母同胞的姊妹。   康氏心里掠过那小人讨喜的模样,不禁感慨,同刘钰道:“若你能早日成亲,也得个这样的小哥儿......”   刘钰见他母亲一脸愁态,无奈道:“母亲莫急,祖父不是正在物色么,横竖给你娶一个来就是了。”   康氏抬眼撇了撇刘钰,见儿子将娶妻之事说的这般随意,心内愈发不满。   她儿子十二岁那年,刘老太爷硬将他从自己怀里抢去,送到东宫给太子做陪读,她不乐意,几番哭闹却也无济于事,原还想着,等儿子大了,叫给某个文职,不想官家见他体格强健,不怒自威,倒让他从了武。   康氏一时思虑万千,想她儿子十八岁赐官后外放边关四年,虽说艰难,可到底硬着头皮打了几仗熬上来了,如今做了封疆大吏,掌一方兵权,又是太子跟前第一人,各世家大族便都想与他家结亲,她一颗心将要放下来,却又听她夫君说:武将历朝历代都被主上忌惮,不能立时娶世家女,怕被陛下猜忌借婚嫁之由结党营私,儿子在外吃苦受累不算,年纪到了还不能娶妻,恼的她日日同她夫君争吵,一心替儿子着急。   ———   东京城里,从外地赶来的马车络绎不绝,原是到了三月里,陛下特特选在这时节让外省都督进京述职。   天气转暖,春意渐袭。   金陵总督赵永春没心思跟同僚们附庸风雅,游玩赏景,他因任上出了事故,想走皇太子门路压一压,此时,正在好友府邸急得团团转。   虽说早有同门荐了刘钰的堂兄刘铎给他,可奈何各方打点,刘钰却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述职朝会越来越近,赵永春夜不能寐,他忍痛撒出去大把银子,叫身边人再去打探,倒是有那心思活络之人,收了银子,告诉他说:“大人,下官听说,刘钰将军有个极得宠的外室,唤作苏月锦,是个小官家的女儿,就养在四方胡同的一个宅子里。”   赵永春不屑道:“你哄我!再得宠那位爷还能听个女人的。”   “大人别恼,眼下可还有旁的法子了?”   “真去找那女人说项?”   “不是叫大人找那外室说项,那刘将军也断不会听个女人的,大人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那位爷可是东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流,大人不若寻个模样相似的女孩献上去,合了他的意,许能结交上。”   说罢将一副女孩儿画像递了上去。   死马当活马医,赵永春当下便着人拿着画像,满东京去寻那长的像的女子去了。   可一连几日下来,京城里的人牙子都认全了,还是没能寻到一个模样肖像的女孩。   赵永春原都要弃了这法子,不想山重水复疑无路,还真叫他碰上一个。   那日,他拿着厚礼去拜访刘钰副将陈远平,到了陈府门口,只见有一马车停在石狮子旁,那马车顶四方角上,悬着个柚白檀木的长方牌,一面写着医,一面写着顾。想是陈家谁病了,请了医官来看诊。   等下人进府通报的工夫,赵永春正瞧见一女子领着一孩子从陈府出来。   他余光瞥见那女子长的秀气可人,不免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不打紧,怎么越看越像刘钰的外室,再瞧那孩子,竟同刘钰有些像。   只等那医馆的马车走远,赵永春才回过神来,进了陈府。   陈府书房里,赵永春向陈远平打听:“陈三爷,我方才见你家门上来了个医家的马车,是府上谁病了?”   陈远平道:“是我夫人,请了个相熟的女医来看诊。”   又道:“赵大人不知,我家那位身子本就不好,慢慢养着才是,本不用那女医日日来给她调理,谁知那女医因急着离京回家,便天天来我府上请脉,这不,外间都传我夫人得了什么大病。”   说完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永春道:“我瞧那女医是顾家医馆来的。”   “是,那女医同内人曾一道在宫里当过差,有些闺阁情谊,便请了她来。”   赵永春又道:“这般急着离京回家,莫不是夫家崔,要回去侍奉公婆。”   “内人说那女医丈夫早死了,她如今寄住在江南清河,她外祖母家里,并没有公婆要侍奉。”   “我方才在门口瞧见她带着个小哥儿,这样年轻竟是个寡妇。”   “你也瞧见了,不过说起那小哥儿真是不错,看着就讨喜,又漂亮又俊朗,你不觉得那小哥儿眉眼间像个人吗?”   赵永春忙附和道:“可不是么,跟你那上峰也太像了些。”   “哪里是像,那小娃娃耳朵上有一颗痣,偏巧钰二爷耳朵上也有一颗,你说奇不奇。”   “竟有这样巧的事。”   “说起这女医官,赵大人,你只当个趣儿事来听,我因着实好奇这女医的作为,想她丈夫即早死了,又没有公婆姊妹的,不来东京投奔她父母,倒去寄住在她外祖家里,那日,遇见一个我军中的人,是清河人氏,便同他打听这女医,你猜如何,那全清河的人都以为这女医是在东京成的亲,生的孩子,丈夫死了才去的清河,可东京城认得她的人,却都知这女医是去清河成亲生子,又死了丈夫的,这事竟成了无头公案,那么漂亮英朗的小哥儿,也不知父亲姓甚名谁,我与内子说起此事,内子只说,当时她离京出嫁时甚是匆忙,回想起来,有些不寻常。”   “如何不寻常?”   “内子说,那姑娘与她在宫里一道当值,伺候昭华公主,岁数到了,本可再伺候两月便求了宸妃娘娘的恩典,许了好人家出宫去,那可是一辈子的恩荣,谁知那女医却以母亲得病,需要侍疾为由,不顾宸妃恩旨,强行离了宫,后来便匆匆忙忙的远嫁了清河。”   赵永春若有所思的看着陈远平:“你的意思是,她在宫里出了事,去了外祖家避祸。”   “这谁知道,瞧着那小哥儿长的比同岁的孩子都大,怕不是在宫里便有了,怕污了名节草草出宫去生。”   “宫里有的?宫里有的还能放她出宫,也不怕她混嚼。”   陈远平玩味道:“若是主子的,宸妃娘娘还会轻易放了她么,八成是哪个侍卫下人的。”   不知怎么,赵永春心里鼓噪起来,自顾自道:“若真是未婚生子,这女子也太傻了些,一辈子丧送了,不过,听闻寻常医官之家都忌讳堕胎。”   陈远平不禁感叹:“那孩子长的真是好啊,一点也不像穷乡僻壤之地养起来的孩子,也是可怜!”   ——   赵永春从陈府出来后,又开始细细琢磨陈远平的话,从他做知县起就断过不少风流冤案,总觉哪里不大对劲,想这女医和刘钰外室长的那样像,刘钰风流,大抵喜欢的女子都差不多模样,思索着那孩子的长相和年岁,一个念头生出来:怕不是刘钰在宫里同这女子有了首尾,这女子偷偷生了他的孩子,不叫他知道,想着想着倒吓了他自己一跳。   赵永春又是一夜未眠,心里想着,去查探查探总不亏什么,第二日便遣人去了清河,打探那女医底细,待听了探查之人回报,顿时喜上眉梢,拍掌大呼:“真乃天助我也。”   一经去了刘府,递上帖子说找刘钰有要事相告。   刘钰看着赵永春的帖子,不禁腹诽,这厮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想钻太子营罢了,心中不屑,遣人回绝了他。   这边赵永春心急如焚,一面遣人看着顾家母子,别叫他们离京跑了,一面继续递帖子,奈何刘钰丝毫看不上他。他只得去勾栏院堵他,堵了三日,终于见了刘钰的面儿。   刘钰无奈:“赵大人,怎么还找到这儿来了。”   赵永春压低声音:“将军,借一步说话。”   刘钰起身,同他一起去了勾栏院的一处内房,不悦道:“赶紧说。”   “将军,你可识得东京城里医官顾家的一个姑娘,那姑娘唤作顾若芯。”   赵永春屏声静气,不错眼的盯着刘钰脸上神情,见他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料定这事他必然不知,只要他不知,自己将其告知便是立了功,不怕刘钰不念他的情儿。   “不认识。”   “将军再细想想,你同她一起在宫里侍奉过主子,后来她出了宫,远嫁到了清河。”   刘钰听着赵永春那话说一半留一半,瞬间恼上来:“这人是谁,嫁到哪里去同爷有什么干系,你再不说,爷可就恼了。”   “将军别恼,这姑娘在宫里时伺候过将军,后来竟有了身孕,出宫避祸,偷偷生了将军的孩子。”   刘钰闻言身上一震,拉起赵永春的衣襟,怒道:“一派胡言,哪里来的姑娘,你今儿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老子砍了你,宫里的事你也敢混说。”   刘钰起初想,他没同什么宫女有过首尾,忽而又想起,那次随太子去灵山时,在皇家别苑华清池流水泉里的那一夜。   那时他做太子府侍卫首领,护送太子陛下娘娘去华清池,晚上偷跑去泡汤。因常去灵山,那题流水泉的汤宫是他摸熟了的,夜色深了,并没有唤了内侍来使。   正泡着,就听有人推门而入,他只当是小内侍不知屋里有人,来洒扫归置的,便随声唤了来,叫那内侍给他捏肩,不想走过来竟是个宫女,那女子弯腰跪在那儿,受惊的鸟儿般,有些手足无措,竟惹得他内心不能自己。   刘钰那时十八,也懂了人事,知道这屋里定是点了寻常宫里贵人常用的合欢香,博恩宠用的劳什子,才叫他这般意乱情迷,偏此时又来一女子,他心里过了一万个念头:想这女人是谁,在这行宫勾引他有什么目的,却没忍住,情不自禁的伸手拉住了她。   想到此处,刘钰敛了怒气,慢慢放开赵永春,客气道:“你坐下说。”   赵永春忙道:“将军,下官遣人查探了,那女子是三月初三离的宫,四月二十一到的清河,到了清河便寄住在她外祖家,下官使银子问了她外祖家的下人,那些下人说她十月二十一生下一个小哥儿名唤阿元,也就是说,孩子是元月里头有的,每年元月,宫里的主子们都会去华清池泡汤,五年前将军也随太子殿下一同前往,那女子是医官家挑上来伺候昭华公主汤药的,侍奉公主三年,本来有功,合该受了宸妃娘娘的恩典,许了体面人家嫁人才是,谁知他罔顾隆恩,以她母亲有病为由强行离了宫,下官听闻医官之家都忌讳堕胎,那姑娘这才急着去了她外祖家,一面对东京的人说她嫁去了清河,许了她外祖家的门生,一面对清河的人说,她是死了丈夫怀了遗腹子才到清河投奔的外祖,那孩子,那孩子同将军长的很像,孩子的耳朵上有同将军一般的痣。”   赵永春说的滴水不漏,叫刘钰吓了一跳,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却又疑心,别是这厮故意拿一个同他肖像的孩子做局,借机钻营,却又觉不大可能,那女子真如他所说,是因为不能堕胎才生的孩子么?   好一会儿,刘钰才回过神来,竟是问他:“你怎么想到,要去查她的?”   赵永春倒没想刘钰会问这个,支吾道:“我,我见那孩子同将军长的实在像,这才着人去查,没想到查出这样的秘事,将军放心,那女子和孩子这会儿还在东京,下官着人看着呢。”   刘钰皱眉沉思,半响才冷哼道:“你行啊,有两下子,这都能被你钻营到。”   顿了顿,又说:“把你的人都撤了,别再盯着她们母子,更不能去外头嚷嚷,否则别怪爷翻脸。”   “将军放心。”   刘钰起身出门,留下一句话:“明天随我去东宫。”   赵永春这才松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 第2章   草堂巷帽儿胡同街头,刘钰躲在暗处,远远瞧见一女子从街尾缓缓走来,那女子手上牵着个孩子,孩子同他长的很像,上元节那天,他母亲在灯市上见的,就是这个孩子。   赵永春的话自然不能全信,刘钰派去打探的探子来报,孩子确是从东京带去清河的,从孩子出生的日子来算,也正好是那个时候,他心里五味杂陈,这女人竟背着他,偷偷生了个孩子出来,还不叫他知道,这里边藏着什么阴谋,背后又有什么人指使,难道说她不知那是他的孩子?   可这说不通,她不可能不知道那天的人是他,在宫中当差,宫人侍卫往来回事者,身上都带着玉牌,那夜醒来,他见他的玉牌被翻出来,赫然放在床上,又见汤泉内室里窗子开着,知她是翻窗而去,后来,他为了寻出她,悄悄着人打探,也惊了许多人,可她都没有站出来相认,这到底是为什么?他实在想不通。   刘钰又去打量那女子,只见她头上冠医官发髻,月白绫织带的女医绸子嵌在头发里,脸上一派沉静,身上穿灰蓝色罗裙,略硬的墨锦带束着腰,整个人纤瘦异常。   她便是当初同他交好的那个女子,那夜点着合欢香,醒来后却怎么都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只依稀记得月光下一闪而过的眉眼,此时才知,原来她这般模样。   孩子走着走着伸手要他娘抱,那女人便俯身抱起了孩子,也不知这母子说了什么,就见孩子咯咯咯直笑,两只小胳膊搂上他娘的脖子,小脑袋伏在肩上,倒是一派美好。   刘钰直看着顾若芯领着阿元进了顾府。   “盯着她们,别叫他们母子离了东京。”   近卫们应着,互相对看了一眼。   ——   四月初八,浴佛节。   东京城的百姓纷纷去玉清观拜三真佛,祈求佛祖保佑我朝世代昌荣,风调雨顺,家宅福瑞。   顾府里,若芯备好了供奉用的香,新采摘的鲜花水果,同她母亲张氏,大伯母杨氏一同乘车去了玉清观。   路上,张氏问女儿:“东西都收拾妥了么?”   若芯道:“都收拾好了,明儿一早就上路回南边去,清河外祖母那里,写信来叫我给她带的东西,也都备妥了,娘放心吧。”   张氏抬手抹了抹眼睛:“你祖父殡天,你带阿元回来吊孝,咱们娘们才能在一处乐呵几天,我也能抱着阿元高兴几日。”   若芯见母亲又要悲戚前尘往事,忙握上她的手,笑着安抚:“娘,你瞧,阿元长得多好,又乖巧又懂事。”   张氏:“娘就是不放心你,年前你来信说,你舅舅给你在官家医馆里备了案,叫你去坐诊,直吓了我一跳,若是在咱们自己家的医馆里,你日日去坐诊,我也是不怕的,可在清河,我只怕你叫人欺负了去。”   “娘多心了,有舅舅表兄们在,谁能欺负我。”   “好孩子,你又要照顾阿元,又要去坐诊的,阿娘只怕你劳累,你若是缺吃少穿的,可千万别瞒着,阿娘托人给你稍银子去。”   若芯点头:“好。”   .......   母女二人絮絮叨叨的说了一路。   到了玉清观,待给佛祖供了浴香,献上花果,若芯便想带阿元去后厢房吃斋饭,哪知她去做布施的工夫,阿元和她的丫头晴儿却不见了。   若芯急忙同张氏的丫鬟小玉四处找寻,等找到寺庙后花园的拱月门前,就见晴儿被人束了手脚,用娟布塞住了嘴,被搁置在门边。   若芯吓一跳,忙跑过去救她,一面给她松绑一面询问出了什么事。   晴儿还没来得及答,就见拱门里走出一小厮,对着若芯一拜:“姑娘莫急,小公子在里边与我家二爷说话呢。”   晴儿却是哭喊起来:“姑娘,他们抢了咱们元哥儿就跑,我急着追,又喊,他们便把我绑了,谁知,谁知他们说里边的爷是小少爷的爹。”   若芯吃了一惊,目瞪口呆道:“你胡说什么,什么爹。”   转头又问那小厮:“你家主人是谁?天子脚下,竟在这寺庙里随便抓别人家的孩子?”   小厮道:“咱们是七弯巷的刘家,我家二爷是东京指挥同知刘钰将军。”   若芯只觉兜头一阵焦雷,惊的她耳朵发鸣,待回过神来,慌忙往拱门里跑去找孩子,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佩刀侍卫拦下。   她隔着门口朝当中望去,只见阿元站在堂房的桌子上,被一男人半搂着,那人穿蓝色锦衣,梳朝冠,侧脸棱角分明,一眼看去富贵无极。   屋里,阿元伸出小手捂住刘钰的嘴,奶声奶气道:“嘘,叔叔,你小声些,阿元没有爹爹,千万不要让我阿娘听到,她会生气的。”   刘钰听了,面色一沉,拿下阿元的手,气道:“阿元有爹爹,我就是阿元的爹爹,阿元以后都要和爹爹在一起。”   阿元小眼睛眨了眨,看着眼前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诧异了一会,就心不在焉的玩起了手上的小玩意,一转头,见若芯来了,丢了手上的东西,喊着阿娘,就要往外跑。   刘钰铁青着脸,一把捞起要跑的孩子,沉声吩咐门口小厮:“你过来看着小公子。”   阿元却急不可耐的冲若芯喊:“娘亲,这个叔叔好奇怪哦,他说他是阿元的爹爹,娘亲…...”   刘钰听了孩子的话,只觉又荒谬又可笑,他大步踏出去,抓起若芯,拖到了屋外廊下,恶狠狠的掐住她的脖子,怒道:“说,为什么五年前在华清池勾引爷?为什么偷偷生下孩子?你想干嘛?谁指使你的?为什么不许孩子认爹……”   这诸多疑问在他心里憋了许久,却被她一句话否了,她说:“你认错了,阿元他不是,松,松手…。”   若芯吃痛,两只手抓住刘钰的手使劲往下拉,那手却是没松半点。   孩子不肯认爹,刘钰气极,手上力气也重,可见眼前女人被他掐的满脸通红,眼泪簌簌往下掉,这才松了手。   若芯强撑着身子咳嗦起来,跪伏在地上去扯他的衣角,嘴里断断续续的说:“你认错了,真的认错了。”   他却无一丝怀疑,低身揪住她的衣领:“来,你对着屋里的菩萨赌咒发誓说这不是我儿子,你敢吗?”   她自然不敢,只低着脑袋直摇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的慌乱不已。   刘钰没了耐性,也懒得再同她多说:“爷如今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阿元即是我儿,以后就要跟着爷,认祖归宗,爷今儿就把他带走,至于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女人,别叫爷再瞧见你。”   说罢,回了堂屋去抱阿元。   若芯眼看见着他抱了孩子就要走,忙上前追他。   “你不能把孩子带走,这是我的孩子。”   可她被刘钰近卫拦着,怎么追的上,直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那男人抢走,却无能为力,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若芯母亲张氏和她大伯母杨氏早闻声寻了过来,奈何被人拦着不能上前,见刘钰抢了阿元就走,忙赶过来看若芯。   杨氏问:“好姑娘,那人真是阿元的爹吗?”   若芯点头。   ——   顾府   从寺庙回来不过半日,顾家里里外外便都知道了,阿元是有权势富贵人家的儿子,且被抢了去,自然也知道了,二房大姑娘顾若芯,五年前并不是去清河嫁人,是去避祸。   也不过才两日,不止顾家族人,连邻里街头听了这一奇闻丑事,都议论纷纷,唏嘘不已!   若芯父母愁的寝食难安,他们没再纠结这种事是否有辱门风,于人诟病,一家人心思都在孩子还能不能要回来上。   张氏滴着泪对女儿道:“你父亲托人打听过了,他们家是东京城里有权有势的名门望族,家里的男人都在朝为官不说,那刘钰更是东宫太子心腹,年纪轻轻便做了封疆大吏,若他们真认了阿元是他们家的子嗣,阿元只怕要不回来了,今儿你伯父伯母又特来问我你的事,商量着该如何是好,倒叫他们刘府说出些什么,总不能咱们辛苦养了四年的孩子,他们说抱走就抱走了,你伯母还说来看看你,被我给拦下了,只说你身上不受用,不愿见人。”   若芯悲戚道:“孩子丢了,我哪还有脸见人。”   张氏:“好孩子,别哭了,倒是你伯父说的,你若也能去那刘府倒好,能和阿元在一处,只是……”   若芯妹妹若兰挑帘子进屋,打断她母亲的话:“阿娘糊涂,咱们又不贪图那家的富贵,姐姐若这般没体面的去了,岂不吃苦受气,可别再说这话了。”   张氏道:“你伯父也这样说的,可眼下还有什么法子,难道就丢开手,不要我阿元了。”   若兰一心替她姐姐着想,坚定劝她:“我知道姐姐你舍不下阿元,可也没法子,我绝不愿姐姐奴颜婢膝的去那里求他们,更不愿意姐姐去那刘府受气,如今这事听我的,姐姐回清河外祖母那儿吧,现下流言蜚语越来越多了,都是不堪入耳的腌臜话,外头还有说,说当初是姐姐狐媚勾引爷们的,呸,烂了嘴的,以为谁都是那起子喜欢攀高枝的人不成,姐姐快离了这是非之地,再也别回来了。”   若芯看着家里人替她担惊受怕,眼泪又下来了:“我还以为我有了阿元,又能同若兰你一样在医馆备案行医,以后定然不会再受什么磋磨,兰儿,我心里难受,阿元是我的命,我,我怎么办才好,他们到底是怎么发现阿元的。”   若兰见姐姐可怜,也哭了出来,她何尝不知她姐姐命苦,当初那样艰难才把阿元生下来,又怎么舍得不要了。   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且不说族中长辈没一个能替她姐姐出头的,就说这都过去半个月了,那刘家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必是认了阿元无疑,阿元又被姐姐养的那样好,哪个看了不喜欢,怎么想都不可能回来了,她姐姐还待在东京只怕会伤心欲绝,又有这许多流言蜚语在,眼下得赶紧将她送走,离了这里,姐姐年轻,模样也不错,再找一好人嫁了,好好过日子才是正道。   她心里定了定,叫人套了车,推着若芯上了离京马车。   马车从草堂巷一路朝城门奔去,若芯坐在车里怔怔出神,这次回京,虽是来吊孝的,可能带着儿子见着爹娘,她不知多欢喜,祖父寿终正寝,她未能尽孝,便想着多留几日,和爹娘姊妹兄弟多亲近几日,不想竟出了这样的事。   还没出城门,马车就被守城军士拦了下来,那军士一看是顾家马车,仔细查检了半晌,寻了个理由没让出城,赶着去了刘府。   这边刘钰听见顾若芯要跑,不由一惊,想这女的真是心狠,竟连儿子都不要了么?这半月里,他查来查去,也没查出顾家同什么人有交涉,盯着顾府的人来报,那顾家一点动静都没有,原还想着顾家必会闹出来,或要银子,或图旁的,不想竟是这般安静。   刘钰心里没底,只吩咐守城之人先别放她出去。   却说阿元来了刘府,仿佛一滴水激起千层浪,那日刘钰变戏法似的将阿元交到了康氏手里,并说了事情原委,康氏又惊又喜,抱着手上的小人又哭又笑不肯撒手,一面告诫府里众人不得妄议钰二爷私事,一面喜上眉梢,将阿元领给众人瞧。   刘钰的祖母王氏因得了个重孙子,喜的花重金给送子观音塑了个金身,几日下来,府里上下没有不喜欢这孩子的,倒也没人探听之前的事,只刘斐狠狠训斥刘钰,斥责他将刘家子孙流落在外这许多年,又指责他风流好色,惹下事端。 第3章   阿元哭闹的厉害,康氏起初因天上掉下这么个大胖孙子,欣喜了几日,而后却是不胜其烦,闭上眼睛就是阿元的哭闹声,不得清净,她想,这孩子日日要娘,再这么哭下去,只怕要出事,那顾家虽说是医官家小门户,可也是正经人家,家里的女儿给她儿子做个妾也很够了,那女孩虽说偷偷生了孩子,不知起的什么心思,可想来也是迫于无奈,这世道,哪个女孩会赌上一辈子来生孩子的。   康氏揉着额头,同刘钰说道:“旁的事我没心思管,这个小魔障,快闹死我了,日日要娘,这说来也怪,那顾家怎么也没个动静,孩子说让人抱走便抱走了,莫不是你去镇压了我不知道的,你可别闹出事来,否则你老子打你我可不管,依我看,顾家那姑娘,聘到府里来才是,你也不忍心你儿子同他亲娘骨肉分离吧。”   刘钰见阿元小脸带泪的在康氏身旁睡着,黑着个脸说:“母亲受累再管两日,不是着人去挑了上好的奶娘,横竖阿元再多适应两天就是了。”   “不是我不管,孩子没有娘再适应多少日子都没用,再者说,阿元如今不肯认你,若他娘不在他身边,你觉得这孩子会无缘无故的认了你?”   刘钰听了康氏的话,愈发生气,这些半月以来,他每每与孩子亲近,都败下阵来,大约是在寺庙那日,孩子被他抢了一下,见了他就害怕的直躲。   “母亲不知道,那女的阴险诡诈的很,藏了阿元这么久不叫人知道,不是儿子不要她,这样的女人进了府,只怕家里不得安生。”   康氏只道:“一个女人而已,如何就像你说的了,说到底她是阿元的娘,养了阿元四年,孩子都这么大了,已然记事了,不管将来咱们府上怎么教养阿元,他还是会记得生他养他的娘,你何苦让孩子受这委屈。”   刘钰倒是想过,顾若芯会因此番机遇,求着进他府里,毕竟以刘家的权势,能跟了他,顾家只怕求之不得,可却不停传来她要离京的消息。   府里头,康氏日日念叨刘钰将若芯聘进来照顾阿元,可刘钰总觉哪里不对,不愿这般了事。   他一时气闷,便又去了勾栏院吃酒,脑子里一面想着阿元不肯认他的样子,一面想着顾若芯接连出京,还有外头的流言蜚语。   外头早已传的沸沸扬扬,说刘家钰二爷半路里得了个儿子,是五年前与一医官家的女孩有染而来,传闻,医官家不允堕胎,那女孩便就偷跑出京,生了下来,不知怎么,如今这孩子被刘家尊长大张旗鼓的认下了。   勾栏院的行首聂诗诗见刘钰一脸烦躁,斟了杯酒,温柔小意道:“二爷,还想小少爷的事呢?”   “嗯。”   聂诗诗娴静的脸上微微一笑:“二爷,奴多嘴,倒认得顾家的一个女医,那夫人叫顾若兰,也是顾家的姑娘,夫家是太医院的江家,不是奴特来二爷面前夸她,那若兰夫人着实是个豁达之人,生了个菩萨心肠,奴家去过这么多医馆,只有她对我们这样的女子不存分别心,诊病时毕恭毕敬的,从来没有言语冒犯过,有一回我病的厉害,又不想别人给我诊,着人去江家请夫人来,那江家的下人原已经把我的丫头拒了,谁知若兰夫人一听说,提了药箱便寻了出来,一叠声的告罪,大大方方的来了我这里。”   屋里静了好一会儿,刘钰才缓缓扯出一丝笑来:“真想瞧瞧你眼睛是什么做的,总能一眼看透爷的心思。”   诗诗娇羞低头,难掩得意之色:“跟了二爷这么些年,没少得二爷调|教,这点子事还瞧不出来么。”   刘钰:“这些日子我也着人细细查探过了,她这几年带着阿元,确实过的不容易,清河的探子说,她外祖家穷,她带着孩子,竟还要每日早出晚归,去医馆里坐诊讨生计,可爷就是瞧不得旁人骗我,掖着藏着的惹人腻烦。”   这几日,他反复想着五年前的事,那夜,她虽莫名其妙的出现,可到底是他用了强,又有那合欢香在,许是真的不小心怀上了,他们医官家又忌讳堕胎的缘由。   刘钰叹了叹,搂住面前这娇俏可人的女子,说道:“你这样帮她说话,倒显得爷小气了。”   刚想再说什么,就觉身上一激灵,只见天还没黑,聂诗诗就开始逗弄他,他不禁诧异,这女人从来是个懂分寸有眼色的,可此时,他分明一副没有兴致的样儿,怎么她还这样急切的往上贴。   聂诗诗虽出身青楼,可东京的世家公子都知道,她是刘钰的人,刘钰在这勾栏里做局应酬,也多叫她作陪,这女子酒场上洞察人心,三言两语便替他解了许多棘手之事,是个臂膀,刘钰因此很是顾惜她,花大把银子梳拢着她。   见她这般引诱,刘钰无奈,可美人投怀送抱,他一个爷拒人千里也不是事,便就伸手去剥她的衣裳,搂着说:“你这些日子怎么总这样性急,待爷料理了阿元的事,就给你赎身,你岁数也大了,总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我叫人在外头给你置个宅子,再置办二三十个下人。”   诗诗听了,心里熨帖,又往他怀里靠了靠,她确实性急,她只见刘钰日日想着孩子,聪慧如她,竟没发觉这位爷这样看重子嗣,又怎能不急。   二人正要起兴,一小厮突然闯进来。   “二爷,不好了,家里出事了,阿元少爷不见了。”   刘钰大惊,待细问下来才知,是刘府园子里有一处外墙年久失修,那外墙边上有一处狗洞,阿元让人闭上眼睛同他玩,众下人一个不敢怠慢,都闭上眼睛应承,孩子趁机从狗洞爬出去跑了。   刘钰吓得一脚踏出勾栏院,急忙遣人去寻,回府后又气急败坏的发落了下人。   不出半日,有小厮来报:“阿元少爷一面跑一面央人指路,一路跑进了顾府。”   若芯看着偷跑回来的孩子,又惊又喜又后怕,四岁的孩子跑丢了可怎么办,万幸天子脚下政治清明,她还没同孩子说上两句话,就听下人报说,刘家来人了。   刘钰一路策马来了顾府,若芯父亲顾月常殷勤将他迎到厅上:“刘将军大驾,不知到弊府,有何指教。”   刘钰客气道:“顾医正有理,我找府上的小姐,还请出来一见。”   顾月常虽觉不妥,可眼瞧着刘钰那眉眼,阿元必是他儿子无疑,此时他要见若芯,又如何拦得,便使人去唤了若芯出来。   若芯没想到刘钰来的这样快,忙将阿元藏起来,战战兢兢来至厅上,福身行礼:“不知将军所来何事?”   刘钰撇她一眼,问道:“我儿子丢了,姑娘可知道在哪?”   “不知道。”   见这女人同他做戏,刘钰竟也没生气,他起身走近她,又细细打量她,冷声道:“听到阿元丢了,姑娘竟这样镇定,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哦,对了,我早知道的,姑娘神通广大,藏人的本事世上无双。”   知道瞒不住,若芯只得求他:“求将军,放了我们母子吧,将军想想,这事于将军也是丑事,上不了台面的,我现在就带阿元走,再不来东京了,再也不来了。”   刘钰冷笑道:“多谢姑娘替我着想,再上不得台面,如今街头巷尾也都传开了,你觉得爷会丢开手?”   若芯抬头看他:“将军,孩子身份不明……”   刘钰闻言一气,打断道:“身份不明?这话由你说来还真是可笑,阿元什么身份你不清楚?是想让本将同你回忆五年前灵山上的事么?阿元乙亥年十月二十一出生,你哪天生的孩子你忘了?你告诉东京的人,说你在清河嫁了你外祖家的门生,门生呢?姓甚名谁,转脸又告诉清河的人说阿元的父亲在东京死了,前后瞒的密不透风,人材啊,阿元明明已经快五岁了,你却告诉旁人他四岁,这是为何?竟这样巧,他长的跟爷一般肖像,连耳上的痣也一模一样,这些你一一说清了,本将立时放了你走。”   若芯一时听的目瞪口呆,这些年来,她为了隐瞒阿元出身,不得不对众人说谎,还是头一回这样赤条条面对一个人。   刘钰又问:“我且问你,我当时寻过你,你为何避而不见。”   “我不敢,那样不堪的事要如何诉之于口。”   “那你即有了阿元,为何不来寻我。”   “我身份低微,怕,怕你不肯要阿元,更怕你要拿了他。”   她没撒谎,当初也不是没想过去找他,可那般怀上的孩子,多半还是会被拿掉吧。   刘钰恨声道:“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   他虽这样说,可心里不是不清楚,当初若她真来寻他,顾家门户低,只寻常医家配不上刘家,刘家未必不会给她一碗落胎药,只如今阿元养的好,长辈没有不喜欢的罢了。   “我儿子呢?带了来,我刘钰决不许他流落在外,同你这样的娘在一处。”   看着眼前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若芯深觉无望,她走过去,跪到刘钰面前,又求:“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对,我不该私自生下阿元的,可将军,我当时也没想到竟会有了孩子,我们顾家是不能堕胎的,否则日后会得阴司报应,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没有法子呀,我没什么阴谋阳谋的要图你什么,你若不信,我可以立字据,签字画押都成,将军明鉴,阿元不过是我犯下的错,与将军无关,将军日后必然会子孙成群,可我只有这个孩子,你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吧,把孩子还给我吧。”   刘钰一脸厌恶的撇开她:“你休想,阿元此生都会跟着爷,他是我刘家子孙,大好前程,岂能跟着你这样的娘,你给我放聪明些,快把他交出来,否则别怪爷不客气,把你们顾府翻过来。”   “阿元不要什么前程,他不要的,只要我们母子能在一起。”   忽又想起什么,急忙说道:“将军三思,我听人说了,将军还没娶亲,若有阿元在,将军必得不了一门好姻缘,还请将军三思才是。”   刘钰怒极反笑:“你打听的倒清楚,爷结不结亲的有什么打紧,我刘家子嗣为上,只怕姑娘你的名声在东京城里坏透了,怪道姑娘连儿子都不要,巴巴的赶着出城。”   若芯闻言一惊,这才明白,她几番都出不了城,原来是他从中阻拦。   “我不在乎名声,外头想怎么说便怎么说,我只要我儿子,刘将军几番拦我,不叫我出城,是仗势逼人吗?” 第4章   刘钰见她皱着眉头瞪着他,眼里含泪激动万分的质问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忍。沉了沉心想,将来总不能一直看着孩子不让他找娘,他此时也不能真叫人大肆搜查顾家,顾家好歹是医家氏族,撕破脸落下什么罪名也未可知,不如听他母亲的,先将这女人带到府上再说,一则孩子回来了,二则府里长辈也好交代,三则如今东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的,他虽不在乎,总不能真叫人说成是那起子没担当的风流孽主。   刘钰俯身拉起若芯:“阿元即丢了,你是他娘,不如跟爷一起去找找。”   说罢,抓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张氏和顾月常见要带走女儿,忙追上来:“将军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好好说,小女得罪了将军,将军大人大量,别怪罪她才好。”   刘钰换了口气,客气道:“老爷,夫人,二位有所不知,阿元丢了,我带他娘去找找,说不定能找到。”说完撇开众人,几步出去了。   若芯挣扎不下,被他强塞进一辆马车,因没有女使婆子在,刘钰只能亲自坐进车里看管她,见她尤还挣扎,恼的一把掐上她的脖子,吓唬道:“你给老子安生些,再不老实,今儿就是你的死期。”说完一挥手将她甩了出去。   若芯捂着脖子咳了半日,因想起那日在寺庙,这男人险些将她脖子掐断,吓得缩到马车角里再不敢动,好一会儿,才怯怯的逞强:“你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天子脚下,你难道就不怕吗?”   刘钰不屑:“你不如去顺天府告爷,一五一十的把原委都告诉王司监,看他是办我还是办你。”   “你要带我去哪?”   “你不必问,去哪都是爷说了算,你没得选。”   马车一路行至刘府门前,刘钰便下车走了,待换过了马,车子便被人牵着从兽头大门一路行至刘钰住的钟毓馆,已有人在院门口等着。   钟毓馆的管事丫头紫嫣见府里接送人的马车到了,上前打起帘子:“姑娘到了,快下车吧。”   若芯下了车,见唤她的人客气,又伸过手来搀她。   “姑娘,这边请。”   她被这女孩引进了一处庭院,那院子气派非凡,门口正对着五间上房,两侧是抄手游廊带了东西厢房,正中一条石子漫成的路,路一旁种了棵郁郁葱葱的大槐树,待走至朝南的正门屋里,不觉又是一惊,那屋内陈列奢华,雅致异常,各色玩器绫罗直看的她眼花缭乱。   若芯忍不住问那引她进来的女孩:“这里是刘家?”   “是。”   果如家里长辈所说,刘钰将她带到了刘府。   等她被引到堂屋正中塌上后,那唤作紫嫣的姑娘就捧了茶来。   “姑娘,喝口茶润润嗓子。”   紫嫣得了信,说小少爷的娘马上要来,忙出门迎接,她没敢怠慢,见这姑娘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越发和颜悦色:”姑娘,奴婢紫嫣,是这钟毓馆的管事丫头,姑娘日后有什么事尽管使唤我就是。”   说罢冲她福了福,又殷勤将屋中下人一一指给她。   若芯见屋里这几个女孩子都对她笑,便也冲她们微微点头,她面上不显,心里却翻了风浪,莫说这些女孩子颜色喜人,那穿着打扮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且这样体面的女孩竟都是刘府的丫头,她没想到,刘家在东京不显山不露水的,竟这样富贵。   若芯坐在她们中间,颇有些尴尬。   紫嫣见若芯呆呆望着众人,心里叹了叹,给身边丫头递眼色,就有两个丫头福身出去了。   “给姑娘传晚饭吧。”   天色渐渐黑下来,待她用过了饭,就有一个穿水绿裙的女孩走进来给她铺床,待还要给她宽衣洗漱时,若芯怎么也不肯了,只就着小丫头打来的热水净了净面,这才去睡。   这边紫嫣见她睡下了,赶着去了康氏住的长春馆,前前后后讲了今天的事。   康氏若有所思的吩咐她:“看着她,你们二爷脾气大,见了她就想恼,你们好生盯着,能劝就劝,不能劝的就来回我。”   紫嫣应声去了。   ——   次日,康氏备了一应礼金,兴师动众的去了顾家接阿元。   刘钰本想昨日就将阿元接回,却被康氏使劲拦下:“你太急了些,到底备些东西再去,哪有这样直接抢了来的,你也不怕顾家真个儿恼了,一纸诉状告上去。”   刘钰怒道:“我怕他不成,他们有脸揭自己女儿的短儿就去告,看看到底谁丢人,让阿元在那顾家多待一刻,爷都觉得没脸。”   康氏:“你那炮仗脾气快给我收了,你再厌恶顾家,也要想想,那是阿元的外祖家,就算不愿沾染上,到底留着些颜面才是。”   ——   顾家   若芯母亲张氏听说刘府又来人了,忙去门口迎,就见一贵夫人,着翡翠撒花洋绉裙,被一众丫鬟婆子簇着从马车上下来。   她殷勤将康氏引至客堂,还没看座,就见有人将几个锃光发亮的雕花大箱子抬进了院子。   康氏也不说别的,坐了便问阿元可在。   张氏见来人带了礼,女儿昨天又被抢去,再没什么不明白的,她与丈夫对了一眼,认命般应了应,遣人抱了阿元来。   康氏搂着阿元与张氏聊了半天孩子长短,这才说明来意。   “夫人也知道,阿元的父亲母亲到底要在一处,才是圆满,可毕竟之前的事上不得台面,如今你女儿去我们家也不好铺张,这是我家的一点薄礼,别嫌弃才好。”   言毕,命管事娘子将院子里的箱子打开,里边真白银码着,晃的张氏眯了眯眼,没一会儿,又进来两个小厮抬着八匹上好的尺头,连连对主人告罪说来迟了。   康氏责备了下人几句,又对张氏道:“若芯即进了我们家,又有阿元在,我自然不会委屈了她,收拾了她和阿元的东西,我就不多叨扰了。”   这夫人说的婉转客气,倒叫张氏不知说什么了,她一时觉得还能如何呢,就如此认命吧,一时又翻腾着想,我女儿这般去你们家,真能不受委屈才怪。   只道:“太太哪里的话,我们小门户怎么当的起,只是我女儿有个贴身丫头,还要带去伺候他才好,不然我也不放心。”   康氏含笑应下,又絮叨了一会,带了阿元和晴儿走了。 第5章   钟毓馆里,大丫头秋桐见新来的若芯姑娘穿的寒酸,捧了一件才刚做好的新衣裳,对若芯笑道:“姑娘别嫌弃,我与姑娘的身量差不多,这是我的衣裳,没穿过的,姑娘先将就着穿吧,等姑娘有了新衣裳再赏我。”   若芯见眼前女孩殷勤,客气推辞道:“我不好穿你的衣裳。”   正想问她些别的,就见晴儿被人引了进来。   她见晴儿来了,顿时吓一跳,拉住她就问:“你怎么来了?”   晴儿:“咱们太太让我跟来伺候姑娘的。”   若芯慌道:“这是什么意思?”   晴儿:“姑娘,你就认了吧,这事还能怎么办呢。”   若芯只觉晴天霹雳,两眼直直看着晴儿,半晌才回过神来。   她没穿秋桐的衣裳,坐在支摘窗前托着腮发呆,想起了五年前的那桩冤案。   那一年元月里,若芯照例陪着昭华公主去灵山上泡汤泉,泡过汤解了乏,回了寝宫就发现掉了佛坠,她不敢声张,因实在舍不下那坠,到了夜里便偷偷跑去流水泉找寻,好在流水泉里黑着,并没有人在,她这才敢推门进去。   汤泉的热气扑面而来,叫她心里一荡,她没多想,走到汤池旁,去摸索着找坠子,首饰盒子却不见了,这里像被人洒扫过。   忽然一个男声响起:“是谁?”   若芯吓了一跳,捂住嘴不敢答,那声音又说:“既来了,过来给爷捏捏。”   因是私自出来的,她没敢出声,怕惊动了人被主子知道了受责罚,正想着偷偷退出去,谁知那人又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   屋里静的只听见温泉水潺潺的流动声,哗哗的有些迷人心智。   若芯暗想,那人定将她当成这温泉宫里伺候的宫人了,若不应他,他急嚷起来可如何是好,她只小心走过去,想先应承了他,一会儿寻个由头再退出去。   可手一碰上他的肩,心就像被什么撩了下,跳的厉害,她警觉着想,这绝不是人身上该有的反应,待鼻子深嗅,才是醒悟,这周遭的气味必是有什么香料混在炉子里,才如此动人心智,正想着,那男人又道:“你们内侍的手都这样软弱无力么,像女子一般。”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那人猛的回头,两只漆黑的眸子如猛兽般盯着她瞧,吓的她起身就要跑,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只轻轻一扯,便将她拖到了汤里。   噗通一声,两人已是湿身贴在了一起。   门外传来内侍巡夜的声音,那男人一时着了慌,忙将她揽进怀里,用手捂上她的嘴,似是怕她因被轻薄而叫喊出来:“嘘.....,别说话。”   外头有内侍嘟囔了一句:“哪里来的声音。”   转而就听见卡卡的落锁声,竟是将门锁了。   若芯这下彻底慌了,忙去推开搂着她的人,那人却是大手一伸搂上她的腰,带着恼道:“你故意来撩拨小爷,如今得手了,怎么,想逃,还是欲擒故纵。”   不等她回话,竟低头亲了下去。   后来发生的事便是她噩梦的开始,她自小学医,自然知道她怀孕了。   ——   午后,刘钰领着阿元来了钟毓馆,才进屋,便见若芯独自一人坐在支摘窗前的炕上发呆,旁边案子上摆着个釉白瓷插着几支半开的桃花,阿元已挣开他跑了过去。   若芯见了孩子,忙抱住,鼻子发酸直想哭。   阿元却迫不及待的问她:“阿娘,阿元有爹爹吗?”   若芯不想答,可看着孩子一脸期待,忍着泪道:“阿元想要爹爹?”   阿元点头:“在清河的时候,私塾的哥哥姐姐都有爹爹,阿元好生羡慕,要是阿元也有爹爹就好了,叔叔说他是阿元的爹爹,他真是阿元的爹爹就好了。”   说完回头看了刘钰一眼。   若芯也随着阿元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刘钰正站在门口虎着脸瞧她。   好半天,若芯才说:“阿元有爹爹。”她只觉心口就要裂开了,那停顿的半晌似是过了一辈子,这话说出去,孩子再不是她的了。   阿元却没察觉他娘亲异样,两只小眼睛闪着光,又问:“叔叔真的是阿元的爹爹吗?”   若芯艰难点头,那小人便一下蹦了起来,嘴里欢呼着:“阿元有爹爹喽。”叫着爹爹奔向了刘钰。   若芯在阿元的欢呼声里,两手抓了个空,眼瞧着孩子从她怀里溜出去,被刘钰笑着抱走,瞬间大哭起来,想她从此以后便失了儿子,多年经营付之东流,心便如被刀子剜着的难受。   晴儿、紫嫣等人见刘钰抱着阿元走了,连忙进来劝她,她听不清众人说了什么,只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和失去阿元的痛一股脑的往外哭。   ——   暖阁里,紫嫣摇了摇头,对屋里人道:“这姑娘真是怪,一个劲的哭,倒像咱们都怎么了她似的。”   莲心道:“这几日我跟晴姐姐一起睡的,听她的意思是若芯姑娘不大愿意来咱们府里。”   秋桐抢道:“为什么呀,二爷虽说风流,可他那样的人,别说咱们府里,就是外头也找不出几个,虽然咱们都管她叫姑娘,可谁不知道她是来做主子奶奶的,将来最次了也是个体面姨娘,白捡的便宜,还不烧香拜佛,倒哭起来了。”   还要说什么,就见晴儿走进来,端起案子上的茶水,瞥了瞥众人,又出去了。   秋桐低头吐了吐舌头,对莲心道:“没叫她听见吧。”   晴儿从暖阁出来,端茶进了内室,见几个小丫头已摆了午饭,便客气将人打发了出去,她倒比她家姑娘先适应了这里,同院里丫鬟仆妇周旋了几日,套了些交情。 第6章   屋里没了人,晴儿径自坐到若芯对面,同她一起吃起来,一面吃一面念叨:“姑娘,你别看这院里这样大,房子这么多,我细打听过了,没一个钰二爷的姨娘,连通房也没有一个。”   若芯不觉一惊,抬头看她,脸上大写的不信二字,这满院子的美人竟没一个是刘钰的女人吗?   她问:“为何?”   晴儿道:“我听莲心说,好像是因为钰二爷觉得家里的丫头没趣儿,府上老爷管的严,外头的女人又不能领家里来,之前原有一个通房姑娘的,闹了些事,爷恼了,便撵了出去,之后就再没有了。”   “这刘家倒是家法森严。”   她只又小声说:“不过我听说,这位爷外头可不止一个,说什么二爷的外室穿金戴银,还说,还说二爷花了大把的银子包养了勾栏院里的行首。”   “之前有耳闻他风流好色,东京府里出了名的。”   “姑娘,我倒觉得这样挺好,就你的性子,家里清净些岂不好。”   见晴儿这样说,若芯小声嘟囔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么。”   她一直盼着她家里人能帮帮她,可又过了半月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晴儿却似没听见,依旧自顾自的念:“紫嫣那些丫鬟,我瞧着都是老实本分的,二爷对她们极好,除了每月府里的月钱,还有二爷单赏给院里头众人的,姑娘不觉得她们当差都勤谨的很么。”   “这刘府这样富贵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晴儿见若芯这般敷衍,搁下筷子埋怨道:“哎呀,姑娘,你就上些心吧,我说的你都要记下才好,咱们多知道些还能少吃些亏,现在可再不是在清河的时候了,三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若芯勉强笑了笑:“我听着呢。”   晴儿继续说:“紫嫣虽说成了亲,可二爷抬举她,觉得她办事妥帖周到,如今她在这院里是头一号人物,我这几日瞧着她,真真是个人精呢,说话办事极有章法,后院的管事娘子和妈妈们也多是有事就找她。”   “莲心看上去虽是个笨的,可我看她极喜欢姑娘,背地里总说姑娘的好话,咱们倒是笼络了她才好,姑娘,你说呢。”   ……   若芯搅着面前的一碗粥,不置可否。   正说的热闹,就见紫嫣挑了帘子进来。   紫嫣进了内室,见若芯和晴儿一张桌子吃饭,愣了愣,只一瞬间,又对若芯笑道:“姑娘,太太院里的崔妈妈来了。”   说罢,领进来一个富态可掬的婆子。   若芯起身,对崔妈妈福了福。   崔妈妈也上下打量着若芯,见面前女孩仍旧一身女医打扮,也愣了愣,这姑娘进府这些天,总听紫嫣说她不大懂大户人家的礼数,今日见了果是如此。   “姑娘来了几日了,可还适应这里。”   若芯点了点头。   这边晴儿见若芯不说话也不笑,忙应道:“劳烦太太和妈妈惦记,我们姑娘没有什么不适应的。”   身旁丫头倒是机灵,崔妈妈尴尬的笑了笑,没再同她客套,直说道:“太太让姑娘去她那儿拜见呢,我领姑娘去吧。”   若芯虽不愿,可也不得不整了衣裳跟着崔妈妈走了。   待到了长春馆,从右手游廊过去,一路走一路见各色丫头仆妇同她打招呼。   “哟,姑娘来了。”   “二爷房里的姑娘来了。”   “姑娘,快请。”   “姑娘好。”   “请姑娘安。”   自来了这里,若芯一直觉得钟毓馆里的丫头已经很规矩成体统了,没想到长春馆里的人更是有条理,且都是嘴巧的。   若芯不敢很抬头打量众人,只点头示好。   待二人进了朝南的正屋明堂,崔妈妈便将她引到靠南的红木方椅上坐了,转头去了内室。   内室里,康氏拿着佛珠,口中念念有词,听人进来,闭着眼问:“来了?”   崔妈妈道:“在外边候着呢。”   康氏:“可说了什么?”   崔妈妈:“就像紫嫣说的,惯常的套话不大会说。”   康氏面不改色的问:“是不会说还是不愿意说!”   崔妈妈没接话。   康氏直了直身子吩咐她:“叫进来吧。”   若芯随着崔妈妈过了抱堂,便进到了康氏日常待的内室,她忍不住抬眼去看,见炕上靠着个家常打扮的妇人,粉面含怒,气势压人,旁边一小丫头拿抛光了的葫芦锤给她捶腿。   又见崔妈妈给她使眼色,若芯忙上前跪拜道:“若芯见过太太。”   康氏缓缓道:“抬起头来。”   她直起身子微微抬头。   康氏打量着她,见下跪的女孩长着一张清秀脸,虽不是绝色,瞧着也动人,那模样看着也老实可怜,只穿着打扮寒酸了些。   “来了这些日子了,住的可习惯?院里可曾缺什么短什么?”   “不曾。”   她答的简洁,瞧上去颇有些敷衍,康氏便生了些恼意,只又强压下去,拉下脸来同若芯说:“你即不说什么,我只当你住的还成,没受什么委屈,起来吧。”   若芯站了起来。   可见这女孩还是不说话,康氏索性同她摊开了:“瞧着你来这里是不情不愿的,来府里这些日子了也没说要来见我,倒是我巴巴的让人请了你来。”   这康氏到底是在大家族里当家做主母的,才两句话,便拿捏起面前女孩的短处,意思再明了不过,我们家不曾委屈了你,你却没个礼数。   可若芯哪懂这些弯弯绕绕,她从皇宫大内出来,就一经去了江南,这几年里,只怀胎养子做学问,内宅里的事,实在见得少,且她这会子还没想明白她怎么就来了这儿,满心里想着,如何才能和阿元离了这里,依旧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   康氏见她还是不说一句话,自己一拳一掌的打下去竟都落在了棉花堆里,转头看向崔妈妈,那崔妈妈也是无奈,对康氏摇了摇头。   康氏冷了脸:“即见过了,你去吧。”   见康氏生了气,崔妈妈脑子一动,急忙说:“方才在钟毓馆,我瞧姑娘写的字周正,不如让姑娘给太太抄两篇佛经,表一表心。”   字周不周正的不打紧,倒别这样不欢而散才是。   康氏面不改色,点了点头。   崔妈妈便将若芯带了出去,才一出门,便绷不住的直叹气,苦口婆心的劝她:“姑娘,该多说两句好话才是,你一声不吭的,太太也不欢喜不是,咱们府里上下都喜欢阿元,姑娘是阿元的娘,还不借了这股子劲,讨了太太的喜欢了。”   若芯见这位崔妈妈对自己好言相劝,感激之余将心里话说了:“谢妈妈提点,可我实在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带了阿元回家,阿元不是这里养大的,就算他是钰二爷的骨肉,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我出身卑微,也实在不配住在这里。”   这话叫崔妈妈狠狠打了个激灵,她慌忙抬手,一把捂住若芯的嘴,又往康氏房里撇了撇,心中暗道,这丫头别是个傻的吧,整个府里都认了阿元,你竟说阿元名不正言不顺,满府里都道你生了刘府的子嗣,将来荣华富贵自是享用不尽,怎么倒往外推。   “姑娘糊涂,可不敢说什么名不正言不顺,你是没瞧见二爷因为有下人嚼了句小少爷名分的话儿,赏了好大一顿板子,那二爷是认定了阿元的,姑娘你出身再卑微也是他娘,那就是刘府的体面主子,什么配不配的,就冲二爷和老爷太太喜欢阿元这个劲,姑娘将来就是前途无量,太太那么骄傲个人,在府里说一不二,正经奶奶都不抬眼夹一下,可你看今儿,巴巴的让我去请了姑娘来,旁人哪有这个脸,你一句客气话不说,太太也不恼,换了旁人早就给骂出来了,可见待你不同。”   若芯知这妈妈好心,没再说想要出去的话,只被她引到外间花房的炕上抄写佛经。   有丫鬟殷勤给她倒茶,端点心。   康氏起的早,见完若芯,就歪在炕上直打盹,又看着册子理了回事,一想到方才那女孩不情愿的模样,心里就不受用,问身旁伺候她的娟娘:“她在外边干什么呢?”   娟娘回道:“还在写呢,没动过地儿,如月,连翘过去引她说话,也是问一句答一句,墨汁蘸没了,也不叫我们给她磨,只自顾自的添水,给她端的点心一口没吃,茶倒是吃了两盏,太太,该用午饭了,不如把阿元抱过来,留他们母子用个饭,孩子在到底是个趣,没准就不这么别扭了。”   康氏皱眉:“别了,我瞧着她吃不下饭去,实在是烦,叫她走吧。”   说罢,就听见外间来了人。   “太太可曾用过饭了,我给太太带了些来,叫太太尝尝。”   这脆生生的声音再没别人,是二房的大奶奶秦穆菲来了,娟娘赶忙出去招呼她。   那秦穆菲是刘府的管事奶奶,刘钰堂兄刘铎的正室,又是康氏的外甥女,因口齿伶俐会讨好卖乖爱操持事,康氏便让她来管家。   秦穆菲才进长春馆的正堂,便见一脸生的女孩坐在花房炕上写字,她愣了片刻,心道,这哪来的没体面丫头,穿的这样寒酸的在她姨母房里写东西,却听小丫头连翘上前来报:“大奶奶,这是若芯姑娘。”   秦穆菲诧异的脸上一下笑起来,她走过去,拉起若芯的手道:“哎哟,我说姨妈房里怎么突然来了个标致的美人,是我不知道的,原来是若芯妹妹,妹妹来府里这些日子了,住的惯吗,下人们有不听话的只管告诉我,我近日里事多,忙的脚不沾地的,不曾去钟毓馆里看妹妹,妹妹别见怪。”   才说完,就见康氏从内室出来咳嗦一声,秦穆菲住了嘴,看了看康氏又看了看若芯,只又笑道:“太太可曾用过饭了,我带了些新鲜的,给太太尝。”   康氏没理她,冷着脸对若芯说:“我就不留你用饭了,你回去吧,好生照看阿元。” 第7章   秦穆菲见若芯盈盈起身福了福,道了声是便走了,着实愣了愣,心想,这也太没规矩了些,怎么连句客气话也不说,见若芯出去,转身对康氏道:“太太,我瞧着若芯妹妹有些不知礼啊。”   康氏道:“也不知她张狂的什么,可见小门小户的女孩都没教养的很,她若不是阿元的娘,我是看一眼都嫌烦。”   “太太别恼,我听旁人说,医官家教养子女与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同,只教儿女学医道,早也背书晚也背书的,从来不教她们如何主理中馈,应酬交际,横竖不嫁大户人家也用不着,至于如何伺候公婆丈夫,我这样的我娘还请了嬷嬷狠狠的教了几日,这女孩进府匆忙,不懂不会也寻常。”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倒不是恼她不会侍奉,只你瞧她那个样,进门到现在连个好模样都没有,活像我欠了她似的。”   “额,我看若芯妹妹穿的确有些寒酸,太太倒是赏她些体面衣裳穿才是,也好拢一拢她的心。”   康氏瞪了瞪眼:“哼,我倒上赶着赏她了。”   秦穆菲见康氏不悦,讪讪道:“过两日就该给府里裁衣裳了,我叫管事的给她量身做了来就是。”   康氏却直赌气:“你别管,就叫她穿的不体面的来给我请安,才好杀一杀她那股子傲气劲儿。”   自那日起,若芯便每日被崔妈妈喊了,去长春馆给康氏请安问礼,康氏每每拉着脸训诫她一回不说,还让崔妈妈教她府上规矩,她只硬着头皮听着,心里烦躁不已。   又好些日子过去,康氏见若芯不长进也不上心,愈发恼了她,日常见她没一个好脸色。   内室里,崔妈妈给康氏揉额头。   “让你多盯着那丫头学规矩,如何了?”   崔妈妈道:“太太不曾给过好脸色,若芯姑娘如今是怕了太太,一听来太太院子里就怵头,跟我说过一回不想来了,我才教了她几句,谁知又说想要出府的话。”   康氏猛的坐起来,瞪她:“你之前同我说这个,我还存了疑心,只道是钰儿吓她吓怕了,可如今阿元金尊玉贵的养着,钟毓馆里更是把她当主子奶奶供着,怎么,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崔妈妈道:“哪儿是有什么不知足,那钟毓馆什么地方,被二爷造的跟宫殿似的,屋里的丫头穿金戴银的比外头寻常人家小姐还体面,可若芯姑娘只说她自己出身低配不上咱们家,还说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话,奴才也听不大懂,好话说了一大车,也不知姑娘听进去没有。”   康氏怒道:“不知好歹的小蹄子,若不是为了阿元,我费这些心思还让你教她做什么,真是闹心,难怪钰儿要打发了她。”   ——   算着日子,若芯来刘府已有月余,依着高门大户的礼仪,每日去康氏跟前请安抄经学规矩,那崔妈妈依旧苦口婆心的教她,却总忍不住摇头叹气,心道,就算这姑娘真是个傻的,都这么久了,也该学会些了,说到底,不过用不用心罢了。   刘老太太王氏叫了府里一众女眷去慈园说笑,热闹了一会,便问众人:“我听说阿元的娘早在府里了,怎么没见她来拜我。”   顿了顿又说:“别是新媳妇脸皮子浅吧。”   众人都笑起来。   “你们可都见过了?”   一屋子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一时聊了起来。   王氏笑道:“叫了来,我瞧瞧怎么个模样,正好有话要说。”   老太太的大丫鬟希文领命去了钟毓馆。   她上下打量着若芯,见她一身素布麻衣,竟还不如府里三等丫鬟的穿戴,只这气质着实不错,挺拔纤瘦的身材倒把那衣裳衬得肃穆起来,脸上模样白净秀气,全没有生完孩子的妇人样。   希文心中暗暗盘算若芯年岁,想她怎么也二十多了,怎么瞧着倒像个未出阁的姑娘。   “请姑娘安。”   “我是来传老太太话的,老太太说姑娘来了府上还没见过,让姑娘去慈安见一见,快随我去吧。”   若芯便跟着希文去了慈安,一进门就听见客室里传出一阵阵的笑闹声,带着阿元咯咯咯的淘气声。   待希文问过小丫头才知,是钰二爷带着阿元过来了。   她没将若芯引进去,将她安置在了暖阁,先自行去了客室,给康氏打眼色,康氏瞧了瞧搂着阿元的老太太,示意她先等着。   这边王氏搂着阿元心肝肉的亲热半天,才瞧见希文,笑问:“回来了,怎么也不说话?可带了他娘来?”   希文回道:“若芯姑娘在外边侯了半天了,老太太这会儿子见吗?”说着忍不住拿眼去撇刘钰脸上神色,府里人都知道,钰二爷不大待见小少爷的娘,好在刘钰并没有说什么。   刘钰这天被刘斐叫过来训斥了半日,起因是他在外省都督述职的当口,竟荐了金陵总督赵永春进东宫,那陛下是有意要撤了他的职,偏生东宫要进来裹一脚,虽说此事已然揭过,可还是觉得他这个孙子处事欠妥。   刘钰应付完祖父,又被祖母叫到了客室,他心内厌烦,抬手捏了捏眉骨,只觉长辈今日怎么这么些话,没想到王氏还叫了顾若芯来,细细算来,这女的来府上有一个月了,他已许久未见过她。   王氏把阿元递给奶娘,命好生看着带出去,转头对刘钰道:“钰儿既来了,先别回去,叫那丫头进来,我有话说。”   若芯跟着希文进了慈安客室,见刘钰和康氏也在,心里怕了怕,可见上手老人面目和蔼,透着些慈意,才没那么紧张。   客室里,秦穆菲谭松龄并几个她见过的没见过的奶奶姑娘们坐在椅上,四周散着些锦衣翠服的女使婆子,可以想见,适才屋子里定是热闹非常,却在她进来时静了一静,转而又窃窃私语起来。   若芯见一小丫头将一个绣莲花座的铺垫摆在地上,便就走过去,跪下拜道:“请老太太安。”   屋里又静了静,王老太太笑道:“这便是元哥儿的娘?”   康氏:“正是。”   “叫什么名儿?多大了?”   若芯一一答了。   “听人说娘家是医官顾家,我记得你娘家祖父曾经做过太医的,如今家里可还有人在宫里当值吗?”   “我堂兄在太医院当差。”   王氏依旧和颜悦色:“嗯,起来吧。”   若芯起身,众人忙又伸着脖子打量她。   王氏也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这模样倒算标致,身条也好,难怪那天锐儿跑来我跟前儿说,他母亲屋子里来了个顶好看的姐姐,是他二哥房里的。”   众人又是一笑。   刘钰闻言,不经意撇了撇嘴。   秦穆菲凑趣道:“老太太不知道,别看咱们五爷才八岁,那天倒来跟我说,嫂嫂可怜我,派些漂亮姐姐给我当差吧,长的丑的我看着吃不下饭去,可怎么长身体呢。”   众人又笑起来。   王氏也笑了,嗔了穆菲几句,又对眼前女孩说:“阿元是个识礼懂事的孩子,这都是你教的好。”   此时若芯很该说,谢老太太夸奖的话,可屋里人这样多,搅得她心慌,什么也没说。   众人见她不说话,不觉换了眼色。王氏却不以为意,喝了口茶,正色道:“你和钰儿以前的那些事我不多问,今儿叫你来,就想白嘱咐你两句,你即入了府,便踏踏实实的守着阿元,伺候好钰儿,以后家里绝不会亏待了你,我知道,你以前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少不得吃苦受罪,如今都好了,阿元是我的心肝肉,也是你二爷的眼珠子,为着孩子,现如今我把话说下,你们都听着,钰二爷以前的那件事,从今以后,谁都不许提,阿元这孩子就是从小在我身边养大的,都回去告诉你们自个儿院里头的人,都仔细着,若有那胆子大不知天高地厚的嚼舌根子,进了孩子的耳朵,别管他是奶奶还是太太,立时罚出去完事。”   康氏少见王氏这般训话,忙赔笑道:“老太太怎么这样疾言厉色,倒把我好一顿吓,老太太只管放心,咱们府里没有那不通眼色的,老太太还是想想怎么管教那小人吧,跟皮猴子似的,比他爹小时候还闹腾,我瞅着得好好打一顿,治一治,否则,竟惹老太太生气了。”   这边王氏听见说她曾孙子,方才拉下的脸瞬间又喜上来:“府里只你会呕我,这么小的孩子你打他做什么。”   谭松玲笑道:“太太可别哄老太太了,前儿娟娘姐姐不小心碰了哥儿一下,太太立时便火了起来,也不管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在屋里好一顿发作,这会子倒来说老太太来了。”   屋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起来。   只王氏还盯着若芯瞧,见她依旧低头垂目,恭敬站在那里,软和了语气:“行了,别站着了,坐吧。”   又转头吩咐希文:“叫人给这丫头做些体面衣裳穿,再把我那套翠玉的头面拿来给她戴,还有,把我匣子里的玛瑙镶金的项圈拿出来赏她,这一身的女医行头在咱们这样的人家穿,寒酸了些,你们年轻女孩很该往俏了穿戴起来才是。”   若芯依旧低头不语,被希文引着在刘钰身旁坐下,竟是十分不情愿的样子。   那王氏再和善也察觉出不对,拉长声音道:“怎么,瞧着是不乐意。”   若芯见王氏变了脸色,慌忙跪下,冲她使劲磕了两个头,心一横,说道:“回老太太的话,我,我又蠢又笨,怕,怕伺候不好钰二爷,还是放我回家去吧。”   刘钰本不十分用心听王氏训话,想着老太太左不过赏些东西,再抬举这女人两句,可现下听了若芯说的,登时惊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都进府一个月了,竟还存着要出去的心思,她是瞎了还是傻了,这么些天下来,府里头的富贵体面竟都看不见,顾家穷成那样,她跟着他有什么不好,之前他总觉得是这女的做作,没想到,长辈面前竟也如此不知好歹。   刘钰心里隐隐的失望,胸腔里攒着一团火,几愈喷出,他没忍住,竟是一脚踢了过去,对着若芯骂道:“贱人,给脸不要脸,你那算盘珠子打的好,还打量着拐了爷的儿子藏起来,爷今儿便弄死你,省的你再起那些歪心思。”   屋里人见刘钰这般打骂若芯,都吓得不敢说话,只秦穆菲和谭松玲两个嫂子走过去劝。   若芯胳膊上忽挨了一脚,顿时疼起来。   康氏也是一惊,忙跑过去,捶打刘钰,呵斥他:“你这孽障,你打她做什么,老太太还在这儿呢。”   刘钰黑着脸没敢顶撞康氏。   康氏也觉若芯的话不像样,怒道:“这府里是有老虎吗,能把你吃了,你要回哪去,不想要阿元了。”   若芯摇着头,一抽一抽的哭的凄惨。   见这女孩哭的厉害,康氏只得走过去好言安抚她:“好了,快别哭了,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阿元可是刘家的子孙,且不说他如今在府里养的好,等他将来跟着他爹出师入仕了,那可是锦绣前程,你是他娘,你若够狠心,不要他了,我今儿便把你送出去,省的你再在老太太面前放肆。”   又招呼娟娘:“把她带回钟毓馆,请大夫给她看看。”   若芯一听康氏要撵她回去,也是急了,她想着,既闹到这份上,索性同她说清楚,万一能挣出来条路来呢,这府里确实又富贵又体面,可刘钰不喜欢她,她也习惯了一个人带着孩子过,即便刘钰是阿元的亲生父亲,叫她这般莫名其妙给人做妾,又怎不觉得别扭。   她忙跪伏到康氏脚下,扯着康氏的衣角做最后挣扎:“太太,太太,你可怜可怜我吧,你也瞧见了,钰二爷他不待见我,动辄便要打死我,再说,再说还有之前的事,他恼我恼的厉害,觉得我如何心术不正,如何骗了他,之前在我家,因寻不到阿元,便险些要掐死我啊,太太,太太,你叫我以后可怎么过呀,我实在是怕......”说着伏在地上大哭起来,那样子仿佛死了爹娘一般。 第8章   众人听了一惊,这姑娘倒不是不会说话,方才那一篇告诵,说的委实可怜,将刘钰如何待她,吐了个干净。   刘钰方缓和下来的脸又黑上来,气的几步上去又要找若芯上手。   康氏拦住他骂:“混账,你还要打,给我滚出去。”   忙指了几个得脸丫鬟,叫把他拉下去,可哪里拉的住。   他从地上拽起若芯,对着她的小脸又骂:“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上脸了是吧,敢编排爷,爷真小瞧了你,竟敢闹到老太太这儿来,想出去,门儿都没有,老子今儿就发落了你。”   他只觉得心肝肺被这女人捣的乱搅在一处,原以为阿元认祖归宗了,这件事也就了了,没想到这女人又闹这一出,气的他拉过若芯便要拖出去发落。   康氏忙又遣人拦住,一时间屋里乱作一团。   王氏见闹得不像,拍案喊道:“都别吵了。”   她本想给若芯出头做些脸面,想她一个女人,这些年抚育阿元不易,让她在府里也好过些,不想这丫头当真没教养,确有些不知好歹。   众人见老太太生了气,都噤若寒蝉,若芯亦不敢再哭,只憋着劲缓缓抽泣。   王氏道:“把你们二爷拉下去,全都散了。”   刘钰恨恨的走了,一出慈安就对身边小厮咬牙切齿道:“去问问紫嫣,她这些日子在府里都干什么了。”小厮应声去了。   王氏遣走众人,指了若芯对康氏说:“把她带过来,我同她说。”   若芯走到王氏面前,复又跪下。   王氏方才气的狠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她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这女孩看着柔弱,可一身的硬骨头,进府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认命,可见是不甘心给钰儿做妾,如今只能想办法拢她的心,她转了一番形容,忽就拉起若芯的手,温声软语的劝她:“我知道,你是个经过事的孩子,我也是从你这么大过来的,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必是觉得,荣华富贵不能代替清净自在,你觉得高攀了刘家,你怕你这身份在府里受委屈,你是清心寡欲了,可你想过没有,阿元的前程怎么办,将来娶妻生子,又要如何,在你身边,他只能娶个乡野村姑,一辈子做上不得台面的营生,你教养再好,将来挣个功名,也不过如此,但若在这府里,他做宰府大相公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你是她娘竟不为他想吗?”   若芯缓缓道:“老太太说的是,可我从没想过要阿元做官做宰,我只想要他平安康健,安安稳稳的长大。”   闻言,王氏心中感触非常,她怎会不知这世间之事求仁得仁,单又不敢露出别的神色,只道:“圣人说,红雀安知鸿鹄之志,你如此想,就不怕日后阿元怨你,怨你不让他骨肉团聚,让他一辈子活在没有父亲的日子里,怨你挡了他的前程。”   若芯不语,只默默流泪,王氏见她心里松动,忙又劝她:“好孩子,你放心,钰儿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他就是脾气倔,惯常都是别人哄着他,还是那句话,你是阿元的娘,他不看曾面看佛面,不会怎么了你,只要你别忤逆他,尽心照看着阿元,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再说了,我方才已经同府里人说了,以前的事谁都不能再提,你婆婆也当众斥责了钰儿,给了你脸,好孩子,为了阿元,好好儿的,可别再想旁的了。”   这是什么脸,当众挨打受骂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等她从慈安出来,神思恍惚间也不知怎么被人扶回的钟毓馆,晴儿给她胳膊上抹了些消肿的药膏,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次日,若芯还没转醒,便觉身边有什么东西穿来穿去,一睁眼,原来是阿元。   阿元见他娘亲醒了,钻到若芯怀里撒娇。   若芯忙抱了他问:“你怎么起的这样早啊,昨儿在哪里睡的?”   阿元奶声奶气道:“阿元在曾祖母的暖阁睡的,曾祖母的暖阁就像神仙住的地方,可舒服了。”   若芯刮了刮阿元鼻子:“阿元竟还知道神仙住什么地方么!”   “知道,知道,陆云姐姐每天都给阿元讲画本子,咯咯咯......”   “阿元今天要做什么?”   “爹爹说要带阿元去打拳,还要去......”   孩子的神情告诉她,孩子在这里过很高兴。   她眼里起了一层水雾,忽就有些伤感,抱着阿元的手臂虽说吃痛可还是紧了紧,哽咽着说:“以后娘亲和爹爹都陪着阿元好不好。”   阿元两只小眼睛眨了眨,笑着冲若芯点头,又从若芯怀里站出来,在床上蹦了蹦,晴儿忙过来叫道:“我的小爷,你这是要反天,你娘胳膊上有伤,你快下来。”   ——   若芯慢慢发现,刘钰其实不怎么回钟毓馆,只隔三差五的赶着来瞧一瞧阿元,又赶着走,白天办差,晚上多半宿在外面,她想,只要不总见他,日子也没那么难过。   又过了两个月,已没人总盯着她,她就偷偷在钟毓馆的后院隔了间药房,平时打理些药材留用,闲了,就去刘府花园里转,依旧每日去长春观请安问礼抄写经文。   长春馆里,小丫头连翘走到若芯身旁坐下:“写了这半天了,歇一歇,我去给姑娘端些桂花糕和果子茶来吃。”   没一会儿,桌子上便摆了两碟子糕点,并一碗茶,若芯将那糕点往连翘那边推了推,连翘拿起一块儿放到嘴里,唔了一声:“嗯,好吃,做的挺细的,姑娘尝尝。”   若芯也捏起一块儿吃了,点头笑道:“确实不错,入口即化。”   “姑娘上回给我的祛痘药膏子,可好用了,姑娘瞧,我这脸上干净了许多,姑娘还有么,再给我些吧。”   若芯一面写一面点了点头。   “好。”   这小丫头刚到了长痘的年岁,平时最爱跟她说话。   “我听姐姐们说,得从一开始长起,就把这脸上的脏东西都去干净了,否则将来会变丑的。”   若芯笑了笑:“长一两颗也无碍,哪有脸上什么都不长的。”   “姑娘的脸上就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啊,必是姑娘炮制的药膏子好用。”   “我哪里用的着那些,这是我从娘家带来的。”   连翘闻言一愣,忙转头撇了撇内室:“好姑娘,小声些,怎么又提你家,太太听了头疼。”   正说着,只听见外头一阵躁动,连翘忙起身从炕上挪了下去。   “听动静是二爷来了,我得赶紧出去伺候,姑娘你喝口茶压一压,放着碟子我一会儿来收。”   若芯透过竹叶漏白帘子往外望了望,只见那里,丫头们正簇着一人,奉茶的奉茶,宽衣的宽衣,她拿着笔的手不自觉抖了抖,低了头又写。   没过一会儿,娟娘从外走进来,见若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写字,不由摇头,自从上回这姑娘在慈园闹了那一出,太太就恼了她,日常也不给个好脸儿,可即便如此,到底每日叫了来,煞费苦心的训一回,还让心腹崔妈妈天天教,太太那样的人,何时这样过,要不是看阿元,这么不上进的女孩怕早发落出去一百回了。   又想起方才二爷同太太说的话,不由心惊。   “母亲还教她做什么,这样的人合该撵出去,咱们家可不缺这样的,怎么倒还抬举她。”   说起若芯,康氏也拉下脸来:“不抬举她抬举谁,谁让她是阿元的娘,你以为我想管,你要实在不喜欢她,等阿元再长几岁就把她安置到别的地儿去,孩子来的这头两年,你给我忍着,可别再闹出来了。”   刘钰气道:“我还不够忍么。”   “我也是纳闷了,这丫头不想伺候你......莫非,她在外边有心上人,才如此心不甘情不愿的。”   刘钰那脸瞬间黑下来,他早着人打听过若芯底细和她这些年的行踪轨迹,单调乏味的很,除了每日去堂上坐诊给妇人看病以外,就是在家陪着阿元,若说有,倒真有一个,医官齐家的一个人,那人时不时从东京去清河照顾她们母子。   崔妈妈听康氏如此说,忙插嘴道:“太太,可别瞎琢磨了,真没有的事,我旁敲侧击的问过若芯姑娘了,她这些年只一心一意的守着阿元过日子,再者说了,她一个生完孩子的妇人,还能有什么心上人能比得过咱们二爷的品貌人才。”   康氏颔首。   待刘钰从长春馆出来,就预备去西郊大营巡防,着身边小厮去牵了他的汗血马在门上侯着,可没走两步却转了弯,从小子们住的围房绕了回去,径直去了钟毓馆,对小厮道:“去书房,把上回给阿元买的小玩意拿来,吉武知道搁在哪。”   小厮田七小心提醒他:“二爷,门上的人在侯着,二爷不去西郊了么?跟陈将军约好了去巡防,再不去晚上该回不了京了。”   “叫人送信去,今儿不去了,明儿一早去,告诉魏副将,两个将军的营一起查点就是了。”   田七应声去了。   钟毓馆里,阿元摆弄着刘钰带来的描金孙悟空小人,嘴里念着齐天大圣。   紫嫣挑帘子进来,恭敬侯在那里。   刘钰看她一眼,问:“怎没瞧见她来看顾阿元,之前不是一直哭什么母子情深么。”   紫嫣想着若芯在长春馆还没回来,刚要回话,奶娘抢道:“姑娘可心疼哥儿了,只是白天哥儿不是去老太太院里玩,就是在太太院里待着,不然就同五爷和娴姐儿在一处闹,姑娘不喜欢热闹,只晚上吃完饭来教哥儿写字,哄着哥儿睡,不过姑娘日日都问哥儿的饮食,二爷回来的少,不曾碰见过。”   紫嫣刚还斟酌着怎么回,听庭娘说的妥帖,与她对了一眼,放下心来。   刘钰又问:“她现在在干什么?”   “姑娘在太太那儿还没回来。”   可他刚从长春馆来,怎没瞧见她,刘钰胸口涌出一丝烦躁,心想:这女的必是躲着他。   “府里现在正在修葺外墙,闲杂人多,你们都仔细着,别叫阿元再在外墙那儿玩,省的又跑丢了。”   正说着,阿元拿起桌上刘钰才刚叫人买来的点心,对庭娘道:“妈妈,糕好吃,给娘亲吃。”说着就要往外跑,去找若芯。   庭娘忙拉住他:“好孩子,你娘亲还没回来呢,一会儿再去,你瞧,爹爹在呢。”   阿元伸着小手,把那芙蓉糕又递给了刘钰:“爹爹吃。”   刘钰看着儿子,会心一笑,捏起来吃了。   “阿元喜欢吃,爹爹再打发人去买。”   阿元高兴点头,又塞到庭娘嘴里一块,递给紫嫣手里一块,并几个小丫头都分了,刘钰瞧孩子吃的香,却将盒子里的糕分了个干净,只剩几块留给若芯的,不觉心里发苦,这么小的孩子也太懂事了些。   庭娘见刘钰脸色微变,忙又回道:“二爷不知道,姑娘教的好,小哥儿才几岁大,却比寻常孩子懂事的多,从来不闹,还心疼我给他做衣裳,叫我别用坏了眼睛,说出的话儿比我亲儿子还亲,对陆云她们几个小的也是姐姐长姐姐短的,奴才我活了这些年,头一回伺候这样的小主子。”   说着说着眼圈不由红了。   刘钰摸了摸阿元的小脑袋,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对儿子,他心里都是愧疚,恨不得把这世上的好东西都给他。只又问了问庭娘阿元这几日近况,就见秋桐打了帘子进来。   “二爷,太太说,让庭娘姐姐抱了哥儿去长春馆用饭。”   刘钰点头,俯身抱起阿元:“走,爹爹抱你去。”   他一路走一路逗孩子说话,一时不察,竟鬼使神差的问:“阿元,你娘可同你说过爹爹没有?”   阿元小眼睛眨了眨,眼珠子转了转,却是摇头,又想起什么似的点头道:“娘亲说,说不让阿元在爹爹和祖母面前找她,说,说爹爹会生气,可爹爹为什么生气阿元就不知道了。”   刘钰又问:“旁的没有了么?”   阿元摇头。   刘钰不知怎么,竟满心觉得阿元说的太简单了些,可那女人教的也没错,他心里不受用,想再问阿元几句,又怕孩子跟人学舌,没再问下去。   待到了长春馆,康氏正坐在红木浆砌圆桌上用饭,抬头见刘钰抱了阿元来,诧异问:“你不是要出城么?”   他扯谎:“怕晚上回不来,明儿一早再去。”眼睛不经意间四下扫去,不由有些失望。   阿元和刘锐坐在炕上一面玩一面吃,康氏眼睛盯着两个孩子闹,不曾留意刘钰,待吃过后,各自去了。 第9章   这日,谭松玲一早来了长春馆给康氏请安,进门就见若芯如往常一样,坐在花房炕上写字,她今天穿了耦合簇锦的挑线裙,同往日比颇有些艳丽,头上的女医织带也去了,竟还戴了个翡翠簪子,心里不觉赞道:这丫头打扮起来真是不错,眼瞧着是想开了,不然也不会换下之前的行头。   她走过去,到若芯对面坐下,随手翻了翻她写的东西:“天天写字,不烦吗?太太倒是嘱咐你干点别的也好。”   若芯抬头,见是刘钰的寡嫂,忙放下笔恭敬唤了声:“大奶奶。”   谭松玲对若芯笑了笑:“还是穿这样的衣裳打扮人,可你穿这件儿大了些,瞧着不是给你量身裁的吧。”   “是铎大奶奶给我的衣裳。”   “前儿我看云裳府的人来了,可量过身了。”   “量过了。”   “那也快,用不了几日就能做好了。”   若芯点头。   谭松玲笑着看她,虽还是不多说话,可这女孩却也不总是点头摇头了,气色好了些,偶尔说几句打趣她的话也会羞涩的笑。   她是打心里喜欢若芯的,不只喜她温柔恬静,也想她这些年独自一人带着孩子,那境遇和现在的自己无甚分别,她丈夫刘铭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女儿同她相依为命,这刘府富贵,也没人薄待她,她尚觉日子艰难,更不消说这女孩带着孩子还寄人篱下。   见屋里连翘在削苹果,便问:“太太要吃苹果?”   连翘笑道:“不是,是若芯姑娘喜欢吃,我给姑娘削的。”   松玲笑着打趣她:“你这丫头,太太面前不见你有这眼力见呢。”   几人又说笑了几句,就见崔妈妈进来道:“大奶奶来了,方才太太说今儿中午去园子里置席,已经叫铎大奶奶去预备了。”   谭松玲诧异:“不节不年的,怎么想起来置席了。”   崔妈妈笑道:“二爷送进来好几篓子螃蟹虾,厨房正蒸煮呢。”   松玲眼睛一亮:“哟,我可好久没吃过海货了,前儿我娘家得了一点,巴巴的叫我回去,沾了酱料,吃了两尾大头虾,只觉没吃够呢。”   崔妈妈道:“大奶奶这回尽可以吃够了,太太瞧着不老少的东西,说让丫头们也都去吃,这时节尝个鲜,太太慈悲,对这些小蹄子们也太好了些。”   屋里丫头听了顿时高兴起来,叽叽喳喳议论不停。   谭松玲也笑意愈浓,回头见若芯却还是淡淡的,她眼睛转了转,又问:“若芯,你喜欢吃这些海货吗?”   若芯摇头:“没吃过两回。”   “那你一会儿可得多吃点了。”   “我就不去了,太太老太太不喜欢我,我去了再惹她们生气,败了大家的兴致。”   她虽渐渐适应了这里,可这般往人群里凑,还是不大习惯。   谭松玲却是仗义:“怎么会,不用怕,有我呢,你只管去。”   却没想到,康氏真没遣人唤若芯去席上,松玲只得同娟娘崔妈妈一起,轮流在康氏耳边提,可康氏就是避着没允。   过了一会儿,长春馆里的主子奴才就都出了门,去了刘府花园子里潺水榭的亭上等着吃席,屋里一时只剩了若芯。   众人一走,若芯便将手头抄了一半的佛经赶着写完了,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略收拾了几下桌子,便要起身回钟毓馆去,不想还没出堂屋门口,就见刘钰一身戎装大步从外走了进来。   乍一见他,若芯下意识里退到了堂屋边上,往角落里躲去,生怕同他撞上了。   刘钰正跟身旁小厮一面走一面说话,也不妨此时碰上了她,见她穿着耦合色簇锦裙子,头上戴着翡翠簪子,整个人同之前大不同,心里一动,不觉多看了两眼,心中暗道,这女的总算换下了那一身穷酸衣裳,如今看着可顺眼多了。   可见她怯生生的,直往屋门边儿躲,不觉皱眉,他只当没瞧见她,大步跨进了屋里去寻康氏,母亲母亲的唤了两声,哪知屋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太太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若芯顿了顿道:“去园子里吃螃蟹了。”   “丫头们也去了?”   “嗯”   他想了想,吩咐她:“去给爷倒杯茶来吃。”   若芯并不知道去哪儿倒茶,平日里都是丫头们端来给她吃,直折腾了好一会儿,才端了杯茶递到刘钰面前。   等了这半天,刘钰面上已是不悦,可还是接过大口喝了,又忍不住抬眼打量她,可见她还是一副怕他的死样子,便有些恼火。   他起身刚要走,忽想起什么,问:“你怎么不去园子里?”   论理丫头们都去了,康氏没理由不让她去。   “莫不是你惹太太生气了?”   若芯见刘钰没来由的质问她,一时委屈,抬头瞪了他一眼:“我没有。”   瞧着她小脸含怒蹙眉,刘钰嘴角扬了扬:“没有就没有,你瞪爷作什么。”   刘钰起身,往她面前走了走,刚要同她说,钟毓馆里也有新鲜海货,就见若芯往后一退,咣当一声,摆在门角案子上的釉白瓷瓶落了地。   若芯吓一跳,转头看见那碎了的瓷器,头皮直发麻,却听刘钰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呵,这可是太太最喜欢的瓷器。”   她一脸惶恐的回头看他,蹙着的眉更深了。   “谁在屋里,打碎了什么?”   看门的王妈妈听见声音走了进来,见是二爷和若芯在,又一地的碎瓷片,心想二爷不待见这姑娘,别是二人起了冲突,忙行礼道:“原来是二爷来了,二爷可有什么吩咐,这会儿子院里丫头都不在,有什么招呼我就是了,这打碎的我来收。”   又对若芯说:“都中午了,姑娘怎么还不回去,快回吧。”   说着往外推若芯出门。   若芯见王妈妈替她解围,感激之余,小声说道:“妈妈,这瓷器是我不小心打碎的,妈妈收的时候小心些手。”说完慌慌张张的走了。   刘钰看着若芯出了长春馆的正门,愣了好一会儿,回头问王妈妈:“太太怎么没叫她去园子里?”   王妈妈不由尴尬道:“这....太太也没说不让姑娘去,丫头们都去了,姑娘若去,太太还能说什么不成。”   “也是,这性子怎么这么别扭。”   王妈妈闻言笑了笑:“二爷可别说这话了,若芯姑娘如今很有些样子了,以前我可是没听姑娘说过两句话,那岂止是别扭,简直鼻子眼睛横竖都不是,可方才你也听见了,竟还嘱咐我小心手。”   刘钰讥笑一声:“识相就好。”   又说:“回头太太问,就说那瓶子是我弄碎的,我叫紫嫣找一个差不多的补上。”   说罢,去了园子里寻康氏。   若芯回了钟毓馆,待用完午饭,看着小丫头们陆续把碗筷撤下,又忍不住去想这段日子里的事:康氏对她一直冷言冷语,府里众人倒对她百般客气,可又有几个真心,虽说王氏明令禁止不许府上议论她同刘钰之前的丑事,可这禁令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反倒像是拐着弯的提醒了众人,提醒人她不是正经路数来的,就连阿元也少不得被人非议,虽说此时长辈们宠爱阿元,可这新鲜劲又能维持几日,如今阿元被众人捧在手里,她才有这样的待遇,倘若一朝,刘钰有了嫡子,阿元又不得父亲的心,到时如何,这点子事还不早晚又被翻出来说。   她心里越发难过,提笔给家里写信,却不敢说别的,只告诉她父母,她和孩子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晴儿拿着信在二门外转,想找个相熟的人托出去,一眼看见围房里被人排挤的赖儿,这小子平日里活儿少,主子管事的也不待见他,都嫌他没口齿办事不利索,晴儿想了想,便了喊他出来:“我看你没什么事,不如替我跑一趟,我家姑娘想给家里带封信,你去草堂巷的帽儿胡同,把这信送到顾府。”说罢将一把钱塞到他手里。   赖儿愣了愣,他脑子转的慢,半天才想起晴儿说的姑娘是钰二爷院里的若芯姑娘,犹豫着要不要接:“晴姐姐,这,这,我,我,不大认得路。”   晴儿又将一把钱递了过去,道:“你悄悄的,没人知道,就一封信,不碍的,你若不想去,要不我回了姑娘,姑娘是阿元少爷的亲娘,脾气可不怎么好。”   几番威逼利诱下,赖儿这才拿了信,但因天色晚了些,他真的不认得那里的路,就没出门,到了晚上,却思前想后的害怕起来,这位新来的若芯姑娘,没名没分的,听人还挨了钰二爷的打,若他帮她私相授受,出了事可怎么好。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起身跑到钟毓馆门口,想把银子和信还给晴儿。   刘钰身边的小厮田七,回钟毓馆取东西的空,就见有人鬼鬼祟祟的在院门前晃,田七喝他:“谁在那里。”   赖儿吓得跌了出来,待盘问过后,田七一掌拍了下去,直打的赖儿眼冒金星:“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那位的信你也敢传,要让二爷知道,打不死你,滚。”   收了银子和信把赖儿赶走了,他取了东西,没敢耽搁,忙去了四方胡同向刘钰禀报此事。   刘钰拿着手上的信看了半日,信的内容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同她家里人报平安,盼好,可却惊奇发现,这信上的字写的极干净漂亮,他忍不住摇头发笑,又看了两眼那字,就将信递还给了田七:“去告诉那个小子,以后那丫头再让他送什么,一应都接过来,东西送到爷这里,银钱他留下,倘若她还找别的小子办事的,一应如此,把这信送到顾府去吧。”   田七应声去了,内室里,苏月锦见田七走了,走出到刘钰身边坐下,她伸手搂住刘钰的腰,温柔道:“我让小厨房备了二爷最爱吃的卤煮,二爷吃点吧。”   刘钰见身边女子娇俏可人,胭脂水粉细细的浮在脸上,擦的相得益彰,搂住她亲了亲,笑道:“这么贴心,让爷怎么赏你。”   月锦嗔道:“那爷让妾进府里伺候你吧。”   刘钰不由一愣:“好好的,提这个做什么。”   苏月锦是刘钰座下西郊营兰翎长苏志行的女儿,她爱慕刘钰,虽说刘钰风流,平日里眠花宿柳的,可还是死心塌地的跟着他。   犹还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是在她家门前的街上,她才到家,只轻轻往那处一撇,便定住了,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坐在马上勾动了她的心,谁知就在她去看他的一瞬,那男人也向她瞧过来,也是定定看她半日,这才骑马走了。   后来刘钰就将她养在这四方胡同的院子里,知道苏月锦最爱经营好打扮,便纵着她花钱打扮来取悦自己,苏月锦也争气,每每打扮的别致异常,又不露声色的一副富贵天然的模样,将他哄得高兴。   此时,苏月锦见刘钰带着恼的责问她,不免心生委屈:“妾做二爷的外室伺候了这么久,尽心尽力,没有不周全的,二爷为什么不让我进府去。”   刘钰推开她,拿起茶来押了一口:“早同你说过的,那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我,我清清白白的跟了二爷,这些年对二爷一心一意,我以为二爷有妻之前不让做妾的进门,可二爷如今家里放着一个,让我情何以堪。”   刘钰听她提这个,顿时恼了:“你也想同那贱人一样去爷府上给爷添堵么。”   见刘钰发怒,苏月锦也不敢说话,过了好一会才又嘤嘤哭道:“莫不是我不能给二爷添孩子,二爷才这般。”   “这是什么话,你避子药吃着,如何要孩子。”   她一直以为,刘钰不肯让她生孩子是因为刘家家法森严,嫡子之前不能有庶子,可眼见着刘钰对他的庶子那般疼爱,又怎能甘心,她跟了刘钰两年,自觉刘钰对她与别人不同,总想着更进一步,可刘钰却是一丝风都不漏给她,现如今,眼睁睁看着一个出身也不高的女子进了他府上,自己却还是这样没有出路,不觉急了。 第10章   见苏月锦这般哭哭啼啼,刘钰气的摔了杯子,这女人除了模样合他心意外,竟没半点好处,大不如聂诗诗体察人意。   “哭什么,你有什么话同爷说就是了,爷何时委屈过你,早同你说过,你想进府就别跟了爷,什么时候生孩子也得听爷的,即应了,何苦这般。”   他说完便起身要走,月锦忙抹了把泪,拉住了他:“二爷别走,我日日盼夜夜盼,就想着二爷能在我这儿多待一会,我再不说了,二爷别走。”   刘钰见她服软,就转头去了内室,不脱衣裳便躺了下来,不知怎么,脑子里竟想起顾若芯那不知好歹的模样。   月锦跟上来,坐到床边给他宽衣,嗔道:“也不脱衣裳就上床,帐子里都被二爷的外衣熏臭了。”   刘钰依旧闭目沉思,没理她,月锦忙又哄道:“二爷别气了,我再不提了,二爷只记得锦儿的情意就好。”   他这才睁开眼睛,同她说:“爷知道你的心思,她是我儿子的娘,进府照顾我儿子那是长辈的意思,否则就凭她,也配住在我府上。”   苏月锦听了心里稍安:“二爷也是,好歹也是给你添了子嗣的人,怎么说的这样嫌。”   就见刘钰咬牙切齿道:“那女的不识好歹,成日里一副死人作态,活像爷欠了她似的。”   苏月锦不由愣怔,心里浮上一丝异样,她可从没见刘钰这样狠的说过一个女人。   “二爷也该关怀些,好歹是小少爷的娘。”   刘钰闻言却笑了:“你叫我关怀她?什么时候这样贤惠了?上回,我不过多看了你院里的丫头两眼,你便把人打了发卖出去,可有此事?”   月锦却掐他胳膊,使性子道:“叫二爷关怀她,又不是叫二爷喜欢她,二爷只能喜欢锦儿,若二爷喜欢旁人。”   刘钰抓住她作乱的小手,笑道:“如何。”   “我便再不理二爷了。”   刘钰抱过她亲道:“小没良心的,爷我还不宠你,你看你这儿的吃穿用度,比爷府上的正经奶奶还好,你还不足。”   她这才开颜,心中窃喜,刘钰还是疼她的,她虽为人外室,可却过得极风光,四方胡同的邻里,她娘家的亲戚每每来她院里,都惊叹她过的富贵体面。   次日一早。   苏月锦伺候刘钰洗漱时,撇着刘钰脸色问:“二爷,锦儿想要把宅子后边的园子修一下,过几日,我兄长的儿子满月,邀我娘家人前来玩儿。”   “使多少钱同子萍说,让她找常胜去账上点。”   月锦应下,找来管事的张罗着修园子去了。   ——   钟毓馆里,若芯一早起床梳洗,就见阿元哒哒哒的从外边跑进来,探着小脑袋瞧她,她招手叫孩子过来,问:“怎么起的这么早,庭妈妈呢?”   阿元钻到若芯怀里,搂着若芯的脖子在她耳边说:“妈妈在觉觉。”   若芯不由诧异,那庭娘是康氏给阿元找的奶娘,最是认真有谱,平时阿元就是被碰一下,都能惹出她的心思,今儿是怎么了,倒叫孩子自己跑过来了。   叫晴儿一打听,才知道,庭娘着了风寒,吃了药多睡了一会,阿元见庭娘睡的香,便自己跑来找若芯了。   若芯更衣后,就领着孩子去用饭,这才见庭娘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阿元小眼睛瞥见庭娘进来,张开手要她抱,庭娘刚要去抱阿元,伸出的手僵了一下,又缩了回去,不好意思的说跟若芯说:“姑娘,我昨儿就是打了个喷嚏,想着不碍事,就没告诉姑娘和紫嫣姑娘。”   若芯走过去,将阿元塞到庭娘怀里,安抚她:“这时节,得风寒也寻常,看你这气色好的很,不必告诉紫嫣了,你若是挪出去,谁来照顾孩子。”   庭娘感激的看了若芯一眼。   “姐姐要不休息半日吧,我来照看他,我见你总这样提着心,也难怪会熬垮了身子,你放松些,他都快五岁了,小身子好的很,你不必这样紧张,再说了不还有我和太太盯着么。”   庭娘听着若芯的话,句句都说到她心里,忙道:“谢姑娘体谅,我,我是有些太紧张哥儿了,我得这样的差事不容易,况且阿元又是这样懂事的孩子,我是一刻也不敢松下来的,姑娘是学医的,句句说到我的症候上,还来宽我的心,我命好,伺候了姑娘和小少爷这样的主子。”   若芯道:“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姐姐生养过两个儿子,如今帮我照看阿元,阿元养的又这样好,我谢你还来不及,还提什么主子不主子的,我算哪门子主子。”   庭娘听了,抬头打量若芯神色,一面感叹她心地好,一面觉得她有些傻,怎么也不替自己挣一挣,也好在这府里坐稳了,她抱着阿元坐到若芯对面,边给孩子喂饭边劝她:“姑娘,我僭越,多说几句,姑娘别不爱听,姑娘手里有阿元这么个宝贝,倒是抱着孩子多同二爷亲近些才是,二爷对阿元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要什么给什么,就怕委屈了,况且二爷虽风流,却是个念情的人。”   不止庭娘,崔妈妈谭氏紫嫣等人全都话里话外的劝她同刘钰多亲近,可一想到刘钰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就怕,又怎么同他亲近,她既认了留在这里陪孩子,也不是没想过为了孩子去讨好刘钰,可还是见了他就想躲。   “多谢姐姐提点,吃饭吧。”   用完早饭,若芯照例去康氏处待了半日,待中午回来,就听莲心说,要将庭娘先挪出去待用,若芯不解,早上看庭娘的气色必是好了的,怎么还要挪出去,便去了厢房查看,正碰见紫嫣从庭娘屋里出来。   “姑娘来了,二爷的意思是既然得了风寒还是避几日的好。”   若芯问:“紫嫣姐姐如何知道庭娘得了风寒的。”   紫嫣不说话,眼睛向庭娘屋里的小丫头瞟了瞟:“既报给了我,涉及小少爷,我必是要报给二爷的。”   若芯不悦,看着满院子刘钰的人,眼线一般守着她,恼道:“庭娘吃了药已经没事了,你报了吗。”   紫嫣见若芯动气,忙堆上笑,道:报了的,二爷也是担心小少爷,姑娘别急,我也舍不得庭娘姐姐挪出去,可如今二爷放了话,我也不能不从,就让姐姐家去待两天,后天,后天,我亲自去接她回来。”   又转头对身边的小丫头道:“既然庭娘病了,你们也都家去吧,我让莲心和秋桐来照顾小少爷,到时候再叫你们回来。”   那些照顾阿元的小丫头,因素日里仗着是康氏拨来伺候的,便自觉得高人一等,除了紫嫣外都不放在眼里,又见刘钰不待见若芯,渐渐的竟也不拿她当回事,若芯当时吩咐她们,不用叫紫嫣知道此事,可谁知那为首的陆云却是坐不住了,又不忿庭娘总是多劳动她,对身边人道:“妈妈好了没好,咱们也不知道,可不能拿少爷的身子来赌吧,若有长短,谁能担待的起呢,若芯姑娘是小门户出身,懂得什么,必要告诉紫嫣和二爷才是。”   陆云见紫嫣这般发落她们来讨好若芯,不觉急了,忙道:“紫嫣姐姐,我们也是为了小少爷啊,小少爷没人照顾怎么好。”   若芯也没料到紫嫣这样发落下来,倒不怕刘钰和康氏怪罪她。   紫嫣心里自是有谱,想着,此事若不做出点样子来叫若芯瞧,恐怕在她眼里落了埋怨,好在陆云几人并不是十分要紧之人。   庭娘挪了出去,那几日若芯只得日夜看顾阿元,倒是不必日日去长春馆了。   这日,王老太太想抱阿元,若芯便一早带孩子去了王氏处。老太太问了问庭娘的病后,就绕有兴趣的拿出百家姓来教阿元读,可只教了一会儿就累了,吩咐若芯好生带了阿元回去。   她领着阿元才刚出了慈园的门,就见刘钰带着小厮匆匆而来,身旁阿元早已挣开她的手,叫着爹爹奔了过去。   若芯却是自觉不自觉的又退到了一边,生怕刘钰瞧见她也在,哪知阿元招摇着叫了声娘,刘钰眼睛已扫向了她。   府里下人都知道钰二爷不喜欢若芯姑娘,跟着来的莲心、秋桐等人也是捏着把汗,侍立在旁,不敢多言。   刘钰抱着儿子逗了逗,转头又去瞧若芯,只见她穿着绯色束腰丝缎裙子,像是府里才新做的衣裳,阳光下衬的清丽,不觉又多看了两眼,就听阿元奶声奶气道:“爹爹为什么不理会阿娘,只同阿元说笑。”   听了孩子的话,刘钰微微愣怔,纳罕着想,莫不是这女人开了窍,教孩子来同他说这些,心里一喜,便顺着阿元的话答:“爹爹怎会不理你娘。”   说完领着阿元走到若芯面前,伸出手要去握她。   若芯不妨刘钰要握她的手,下意识躲了一下,可眼瞧着阿元和众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没再躲,叫刘钰握住了。   阿元见爹爹握了娘亲的手,咯咯咯直笑,也学着刘钰的样子去拉若芯的手,若芯见阿元小手伸过来,忙趁势抽出被刘钰握着的手,两只手反握住阿元,对孩子说:“时候不早了,快回去午睡,别扰了你爹爹。”   下人们见状心里直打鼓,这姑娘怎么了,二爷如此示好,怎么倒把手抽出来,还急着要走。   若芯颇有些尴尬难挨,拉着阿元的手,急急的就要走,刘钰手上僵了僵,方才浮上的一丝喜色瞬间没了,他不顾孩子在旁,一把将她拉回来,骂道:“你就没一句要跟爷说的话么。”   若芯见刘钰黑了脸,哪敢驳他,忙道:“有,有,老太太已经歇下了,二爷若是要去看望老太太,还是换个时辰的好。”   见若芯敷衍,刘钰愈发恼了,他想不通,阿元在侧,这女人就是看孩子,也得装着跟他唱一出父母恩爱的戏来,谁知她这都不肯。气的又一把推开了她。   若芯被他推的踉跄,差点跌倒,阿元眼尖,忙用小手去拉她。   若芯却是害怕,怕刘钰这会子守着人又要打她,慌的抱住阿元,抬眼恳切的对他说:“二爷,孩子在呢,孩子在呢。”   刘钰气的又骂:“你也知道孩子在呢,拉着个脸给谁看,说你不知好歹都是抬举你了。”   阿元头一回见他爹爹发怒,也吓得小脸发白,直往若芯怀里躲。   见孩子害怕,刘钰气结,缓了口气,抬手摸了摸阿元的头,和颜悦色的哄道:“快去午睡,爹爹有事先走了,明儿带阿元出去玩,好不好。”   阿元小脑袋从若芯怀里出来,对着刘钰怯怯的点头,刘钰又是一气,恶狠狠的瞪若芯一眼,一径走了。   若芯见他总算走了,松了口气,这才领着阿元回了钟毓馆,进门见孩子还是有些被吓到的样子,忙安慰他:“怎么了?不开心?那阿娘带你去找你小叔叔玩,好不好?”   阿元摇头,若芯又说:“要不我们去找娴姐姐玩,怎么样?”   阿元钻进他娘亲怀里,这才笑了起来:“好,阿元喜欢跟娴姐姐玩,不喜欢跟小叔叔玩,小叔叔总欺负我。”   她到底心里害怕,怕方才刘钰的样子,给阿元小小的心里留下些不好的影子,只能赶紧哄着,又讲了些刘钰的好话,领着他一路去了谭松龄的云鹤院,松玲见若芯亲自领着阿元来了,忙着拿点心给阿元吃,叫娴姐儿同阿元一处玩,又对若芯笑道:“哎哟,可真真难得,我这破落院子竟迎来了你这位客,咱们很该多走动才是,可没有我没事了去你那儿转,你反而不来我这儿的理儿。” 第11章   若芯被松玲的丫头巧儿引着,坐到了正屋侧室的炕上,她头一回来谭氏的院子,看着这屋里的摆设,不觉纳罕,这里竟同长春馆和钟毓馆里大不同。   若论起她在这府里可还认得谁,这谭松玲是第一人,她依稀记得五年前在宫里当差时,有位世家小姐在公主娘娘面前夸她清秀,还问她姓名,后来才知道,她是公主的表亲,东京城里赫赫有名的谭家嫡女。   松玲已然看出她想问什么,笑道:“我寡妇失业的,便不大喜欢侍弄我这院子和屋子了,好在太太并没有说什么。”   若芯心境可感,不觉生出些怜惜,笑道:“我倒喜欢大奶奶的院子,瞧着敞亮。”   松玲:“你这丫头,打趣我呢,现如今你住的院子可是咱们府里最好的,还有你那屋子,被二爷造的只怕神仙都住得。”   进府这几个月,若芯去过老太太的慈园、康氏的长春馆,还去过秦穆菲的梅香谢,刘家小姐们的院子虽没去过,可也能想见,只想不通,为何独独刘钰的院子装的那样奢华,难道只因为他的官职在这府上同一辈的爷里是最高的么?   若芯问道:“为何钟毓馆里同别处不同?”   谭松玲见她终于开口打听这府里的事了,吟吟笑道:“你呀,总算对你二爷的事上心了,你有所不知,你二爷这些年在外不止领兵打仗,也日夜奔波经营旁的,他有权有兵还有门路,手里头揽了许多的生意,府里都知道,他一月的进项只怕比家里一年的都多,当然了,家里本也丰厚的,你二爷的性子你也知道,从小奢侈惯了,什么都用好的,这日久天长的,你们钟毓馆里的东西自然都比别处的要好些,我还听说,你们院里的下人不止有府里领的月例,还有你二爷单给的,别处的下人可是削尖了脑袋往你们院子里钻。”   若芯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松玲想了想,好奇问她:“这样说来,你如今哪里领月例?”   若芯却是被她问楞了,她来府里两个月了,哪里见过一个钱,看着松玲一脸好奇,讪讪摇头道:“没领过月钱。”   松玲更添疑惑:“这不对,你二爷想不起来给你就算了,穆菲办事最是有谱,怎么没给你做月钱,莫非是太太......”自觉失言,忙闭了嘴。   若芯倒没想过还能领什么月钱,可此时被松玲这般说出来,心里还是划过一丝异样。   待她从谭氏处回来,就从卧室床头的紫檀木柜子里,拿出了她的妆匣箱子,想看看里边还剩多少银子,这箱子是她母亲让晴儿带进府的,却见零零总总的核算下来,只几十两了,这府里用度多,先前遣人买药材花了些,遣人送信又散出去不少,晴儿日常还要打赏小丫头,如今只剩这些了。   她叹了口气,又想起崔妈妈总教她的:姑娘在这府里过日子,该多拿些银钱打赏下人才是,笼络了下人总亏不了自己,可她哪来的银子。   她将箱子收了起来,拿出纸笔,又给家里写信,想让她母亲给她送银子进来。   信方一到了刘钰手里,刘钰便哈哈大笑起来,他扬着手里的信,对小厮说:“瞧瞧,爷一年挣几十万银子,我房里的人竟没银子使,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小厮田七陪着道:“若芯姑娘不找二爷要银子,倒找娘家要,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刘钰瞪他一眼:“你是想说给爷没脸罢。”   那小厮忙闭了嘴。   刘钰想着,这女人来府上匆忙,想来是没多少银子使,这府里的下人哪有好对付的,她必是山穷水尽了,这才写信管娘家要,这女的穷清高的很,她能花几个钱,却也不肯张口问他或问他母亲要么!   他没把那信送去顾家,竟促狭里使坏,将那信扣了,想着,横竖府上少不了她的吃穿,倒要看看这顾若芯能忍到几时。   ——   若芯坐在炕上,透过东洋八角窗,见有几个婆子在院子里打扫落叶,一时心内感概,日子过的越发快了,已然到了八月里,她来刘府这么久,虽说应对府中上下事务很费精神,可也慢慢习惯起来,人都是有韧性的,不管什么样的环境,只要时光在,便没什么做不来的。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刘斐领着刘家子弟去了祠堂祭祖,阖家吃了团圆饭,才散了,刘斌叫过刘钰狠狠告诫道:“今儿是中秋,若再出去混,仔细你的皮。”   刘钰无奈回了外书房,刚想宽衣去睡,就见院子里明月正圆,皎皎溶溶,书房里却只几个半大的小厮丫头伺候着,不觉凄凉。   他起身去了钟毓馆看阿元。到了孩子住的东侧室,正瞧见阿元坐在床上与若芯玩闹。   他没进去,站在半月垂门处定定的瞧着他们母子,只见阿元一骨碌爬起来,搂着若芯的脖子,要去亲她的嘴,两人小嘴碰了碰,亲昵的笑了起来。   刘钰一时看呆了,他还从未见若芯这样笑过,心里忽就闪过一丝异样。   旁边一丫头走过来,刘钰不好再站在门口看,只得走进去,装样子看了眼阿元,转而又盯着若芯瞧。   奶娘见刘钰来了,从若芯怀里接过阿元,轻拍着哄他睡。   若芯忙恭敬起身冲他一福,唤了声:“二爷。”   刘钰竟被她这一声二爷叫的心里发痒,哪还想着看孩子,一双眼睛直钉在她身上,咳了咳,问:“睡了?”   若芯瞥了瞥庭娘怀里的阿元,点头嗯了一声。   庭娘一面晃着阿元,一面抬头压着声音,对他二人道:“二爷,姑娘,时候不早了,快去歇了吧。”   若芯没动,想等刘钰走了再回去。   可刘钰哪里肯走,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她中衣领口低,露出一片雪白的脖子和上下起伏的锁骨,那唇瓣轻抿红的诱人,眼睫微垂时不时眨着,他只觉心里猫挠似的,异常难耐,不知怎的,脑子里只一个念头:这顾若芯即是他的房里人,夜里寂寞,不收用了白放着做什么,见她迟迟不动,上前拉起她急急的去了卧室,进屋见晴儿在铺床,道:“出去。”   晴儿错愕的退了出去。   若芯这才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顿时慌了,挣扎着要推开他。   刘钰已将她抱在怀里,俯身亲了下去。   来刘府这半年,若芯一直以为她跟刘钰已然有了共识,他们只是孩子的父母,并不会有其他牵扯,没想到刘钰竟然这般对她。   她吓的大叫起来:“你疯了么,竟然用强。”   “二爷,你吃酒吃多了。”   “别这样,再这样我就去回太太。”   “你放开我。”   刘钰不顾她挣扎抗拒,将她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对着她愠怒的脸,恐吓道:“你来这府里是干什么来的,很该想清楚才对,你好好伺候爷,便有你的好日子,若还这样别别扭扭,不识趣,就算你是阿元的娘,我也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说罢欺身压了上去,又伸手去剥她的衣裳,他心里莫名有些亢奋,手一探到她的身体,竟打了个激灵,一时想起五年前的那天夜里,也是她身上这股子药香味,闻得他近乎疯狂,终于,终于这个美好又在身下,一切就好像是做梦,又像回到了那天,他心里愈发欢喜,没想到这女人的身子竟能叫他如此动情。   刚要再来,却见若芯额上满是汗水,一张脸哭的梨花带雨。   她此时撇着脸,一副极厌恶他的神情,身上打颤,胸口不住的起伏,这副样子,叫刘钰又想起五年前把她从水里捞起时的情景,也是这般不情愿。   他心里堵了堵,深觉扫兴,想着寻常伺候他的人,都是端着一副享受讨好的神色,对他百般温柔,怎敢怠慢,可见这女人这般,不觉越看越气,胸腔里的火直压不住的往外冒,他一时气极,抬手便是一巴掌,怒道:“不识抬举。”   若芯被他逼迫至此,早已泪流满面,又觉耳边轰的一下,脸上跟着火辣辣的疼,她忙用手捂住脸,心道,刘钰竟是那起以虐人为乐的禽兽,心里一时涌出强烈的屈辱感,只觉无地自容,被羞辱至此,恨不得立时死了才痛快。   她哭道:“我,我不配叫你抬举,你不如打死我,大家干净。”   刘钰又是一愣,抽身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是打量爷不敢打死你,才这样来扫爷的兴。”他心里堵着,方才的美好与此时的气闷两相一比,竟叫他觉得异常无奈,满心里想弄死床上的女人。   直在屋里转了好半天,才是冷静下来,对着床上的女人又骂:“告诉你,别仗着你是阿元的娘,就敢给爷脸子瞧,打今儿起,你给爷好好学学规矩,明儿再这样,看爷不发落了你。”   说罢扬长而去。   见刘钰走了,晴儿忙跑进来看若芯,见她躲在床脚捂着脸直哭,忙将被子扯开,看着她肿起的半边脸,心里一窒,眼泪也下来了,气道:“这二爷也太狠了。”   又赶紧安慰若芯:“姑娘别哭,姑娘身上可还好,我让人给姑娘备了热水,姑娘快去洗洗吧,再上些药膏,拿冰敷一敷脸,不然,不然明天就没法见人了。”   晴儿一面说着一面招呼小丫头拿冰块来,又赶着扶若芯去沐浴,帮她擦洗时,实在没忍住,呜呜咽咽的又哭:“唉,怎么会这样,刚我还存了心,以为今儿晚上二爷和姑娘就要好了,怎么又打上了,姑娘,我们怎么办啊,这日子怎么过啊。”   若芯尤还惊魂未定,听见旁边晴儿在哭,这才扭过脸来看她一眼,她慢慢抬手,拿起旁边案子上的冰敷在脸上,心里强迫着给她自己鼓气:顾若芯,你要坚强才是,被人折辱被人虐待又如何,日子不还是要过下去么,不然你的丫头你的儿子更没了指望。   刘钰到底没在家里留宿,气急败坏的去了四方胡同。   苏月锦见他大节下的这么晚了还来,不觉纳罕,只打起小心来伺候他。   刘钰黑着个脸,一进门就自顾自的躺到了床上,   “这大节下的谁给二爷吃气了,这是从家来?莫不是府上老爷训斥二爷了?”   一面问一面给刘钰宽衣,待外衣去了,手伸进刘钰的内衣里,才觉不对,原来他是从旁的女人处来的,且是家里的,莫非是顾氏,苏月锦刚要动气,就见刘钰闭着眼,将她的手从他身上拿下去:“爷要睡觉。”   苏月锦被刘钰宠惯了,见刘钰一句好话没有,来了就要睡觉,使气道:“二爷家里温香软玉的,这会子不在家里睡,又来我这儿做什么。”   听了她的话,刘钰猛的睁开眼睛,怒道:“爷我去哪睡,还得请示你不成。”   “我可不敢当,二爷一进来就黑着个脸,二爷家里的奶奶伺候不好二爷,二爷就来挤兑我,我成了出气的了。”   刘钰见苏月锦这般拿话堵他,心口一滞,坐起身来瞪她:“呵,爷我今儿真是开了眼,你们一个个的本事不大,派头倒不小,都敢骑到爷头上来,爷奈何不了她,还治不了你?”   说罢,叫了伺候月锦的子萍进来,道:“明儿收拾了她的东西,把她送她家去,爷可不想在这院里养个祖宗。”   苏月锦大惊,忙抱住刘钰的胳膊哭求道:“二爷何故如此,我说什么了,不过使些小性儿罢了,二爷要撵我,也给我个名头才是,我对二爷一片深情,竟都错付了么。”   刘钰推开她:“滚。”   转头又躺下来,脑子里全是顾若芯满脸是泪的样子。 第12章   次日一早,紫嫣刚到钟毓馆,就瞧见若芯红肿的脸,和脖子上的伤,又听小丫头说了昨儿晚上的事,不觉摇头叹气。   她见若芯早饭没吃几口,便走到她身边劝解道:“姑娘的脸可上药了?”   若芯不语。   紫嫣又劝:“我还是劝姑娘两句,姑娘说些好话哄一哄二爷,这抬手不打笑脸人,姑娘你捧着笑脸对二爷,我不信二爷还下得去手,昨儿二爷不痛快,今儿我去书房回事,把我狠骂了一顿。”   若芯看了紫嫣一眼,只道:“是我连累了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姑娘是主我是奴,咱们在一起这些日子了,姑娘什么心性,我还不知道么,最是良善厚道的,瞧瞧阿元少爷什么样,这都是一日日积累起来的,我是一心替姑娘着想罢了。”   正说着,崔妈妈挑帘子进来了,原来是若芯这一早没去长春馆,康氏遣人来瞧。   崔妈妈见若芯脸上印着红印子,脖子上不止一处的伤,心里明了,拉着她劝了几句,便又出来了。   她一时不忿,瞪着紫嫣气道:“我说,你们二爷也太狠了,你瞧瞧把人弄的,我好容易教出来的人,这会子又跟刚进府似的一句话也不肯说了,这,这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紫嫣讪讪低了头,虽也觉得刘钰这回实在过分,又不得不替他说话:“妈妈别恼,这二爷定也不是故意的,许是二人起了争执,二爷一恼下来,手上没轻重,姑娘娇弱,这才看着吓人。”   “你好生盯着,我瞧若芯有些不对劲,别叫她出什么事儿,我去回了太太。”   紫嫣忙应承着送崔妈妈走了。   ——   长春馆里,康氏摸着手里的佛珠,气的咬牙切齿的骂刘钰:“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得动起手来,你也是官家太子面前有头脸的人,打女人传出去有脸吗?”   刘钰不胜其烦:“母亲,那女的什么样你还不知道么,敢给爷脸子瞧,还反了她了。”   “她在我这儿好好的,怎么到了你手里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还不知道你,从小的混世魔王,一句话不对就翻脸的主,她性子别扭,且扭不过来的,她既不去惹你,你怎么反倒去招惹她?”   康氏的话如一盆冷水浇在刘钰头上,他为何去招惹她,这样不识趣的女人,放着就是了,怎么反倒一点就着的恼起来,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再不敢去想。   若芯接连几日不曾出门,康氏知道她脸上有伤也没怪罪,遣人给她送了擦脸和擦身的药来。   若芯看着那药,心里复又涌出磨人的屈辱感,刘钰这样羞辱她,府上再没人不知道的,原想她自己好好守着阿元,在府里本本分分的过日子,可如今再怎么努力也是徒劳,刘钰轻而易举的就能将她打到地狱里,不得翻身,她越想越觉得胸口发闷,有些喘不上气,忽就发觉身旁有人晃了晃她,抬眼一看,原来是晴儿。   晴儿小心道:“沐浴的东西备好了,姑娘去吧。”   若芯缓了缓神色,起身去了浴房,独自一人在水里泡着,想把这一身的伤痛屈辱全都洗去,许是泡的舒服,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不想却做起了五年前常做的那个梦。   梦里,她站在汤池子里,被一个影子压在身下,那影子直逼的她喘不过气,虽浮着脑袋,可那溺水般的窒息感却蹿满全身,忽然,周围的水褪了,可热气还在,仙境般一眼望不到边,她就看着她的肚子一点点的鼓了起来,她喊,阿娘,救我,我的肚子大了,周围却无人应她,也不知是心疼还是肚子疼,她缓缓托着肚子蹲了下去,就见阿元站在她面前喊娘,她伸手想去抱孩子,却什么也没抓住,周围忽又续上了热水,慢慢的没过了她的头顶。   ——   大丫头淳儿坐在暖阁倩纱窗前的炕上,拿着果子吃,她两只眼睛巴巴的看着窗外,再伸手去摸盘子时,却摸了个空,盘子里的果子已被她吃了干净,她不由诧异,若芯姑娘今儿怎么沐浴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又等了一会,便收起了盘子,起身绕到钟毓馆的后院。   浴室的灯还点着,透着窗子只见里头袅袅的热气,一看就舒适非常,必能解了一身的乏,淳儿一转头,却见晴儿从她后头走过来了,不由诧异:“你没在里边陪着姑娘吗?”   晴儿叹了口气,对淳儿道:“姑娘不叫我陪。”淳儿会意,没再问,又往浴室里张望。   晴儿也觉若芯沐浴的太久了:“瞧这时候也差不多了,怎么还不出来,我去问问。”   淳儿跟在她后头走了过去,可见晴儿叩了半天的门,也没人应声,顿时慌了,这热气这么重,姑娘在里边待了这半天,只怕不好,她小脑袋反应快,拉开晴儿,抬脚便去踹门,几脚下去震的她腿生疼,可还是卯着劲的又当当几脚,门被踹开,就见若芯头靠在浴池的边儿上,被热气熏晕了过去,二人吓得过去喊她,又将她从水里捞出来,抱到床上躺下。   淳儿之前见人晕过热浴,忙打发小丫头去厨房要了一碗冰糖雪梨水来给若芯服下,过得片刻,若芯脸上渐有了血色,眼皮动了动。   二人见状,这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紫嫣在家刚要睡下,得了信,吓得从床上弹起来,赶回了钟毓馆,冷声责问众人:“怎么没人陪着姑娘沐浴?”   晴儿怯怯的上前,回说是若芯不让,自己在浴室里锁了门,前几天沐浴还好好的,今儿不知怎的就晕了过去。   紫嫣气的浑身发抖,心想,该不是想不开了才如此吧,若是这样只怕上头不好交代,刘钰必会发怒,康氏之前嘱咐过她,这两天若芯有些不对劲,如今真出了事,只怕她难辞其咎。   淳儿上前替晴儿辩解:“紫嫣姐姐,我觉得是因为今儿浴房烧的水太热了,姑娘白天没怎么吃东西,身子虚这才被热晕的,我给姑娘服了冰糖雪梨水,姑娘立时就好了。”   紫嫣闻言,心里转了转,若芯这几日确实没怎么吃饭,不管是怎么晕的,只要不是想不开就都好说,转而又问:“水烧那样热做什么?”   那烧水的厨娘慌的跪下,冲紫嫣磕头:“紫嫣姑娘明鉴,是晴姑娘说若芯姑娘嫌水不够热,让我们烧的。”   紫嫣斜了晴儿一眼,这外头来的丫头,真不让她省心,若是她手里的人,此刻非得发落了她,也好给旁人立规矩。   她起身去内室看若芯,小心翼翼的拉过若芯的手,试探着问:“姑娘现在觉得如何,若有不好,就叫大夫来看一看。”   若芯原都要睡了,见紫嫣这么晚了竟还回来了,只得挪起身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同她解释:“我没事,方才就是被热气熏着了。”   “那姑娘吃些东西吧,这两天也没吃好,身子太虚了些。”   “还劳动你从家里回来看我,你且放心,我没想不开,就是今儿身上不受用,可巧泡的时候长了些,这才晕的,你快回去歇着吧,不必告诉太太了,白叫她担心。”   “姑娘说的什么话,出了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告诉太太呢。”   “那你就说是我不小心热晕的,与旁人无关。”   紫嫣点点头,出去了,走到门口,抬手用帕子抹了抹眼睛,她也不知怎么了,自己一向是个冷心冷面的人,竟可怜起屋里这女孩来。   她出了钟毓馆,走过二门,便转到了刘钰的外书房,又沿着回廊,绕到书房外的耳房,敲了敲门,里边常胜的声音骂骂咧咧传了出来:“大晚上的敲什么敲,催命来了。”   常胜半敞着怀走出来,身上竟还带着个女人的肚兜,见这么晚了竟是紫嫣来了,忙转了神色,恭敬道:“原来是紫嫣姐姐,你瞧我,哎,我这张嘴没把门的,我,屋里,我就不请姐姐进去了,我。”   紫嫣懒得跟他啰嗦,劈头问道:“二爷在哪?”   常胜眼睛转了转:“二爷今儿就没家来过。”   紫嫣斜他一眼:“这才来问你常大管事,你赶紧动动腿,家里出事了。”   常胜一惊,忙问:“出什么事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二爷在哪。”   “今儿上午我跟着二爷来着,说要同淮阴侯家的小侯爷一起去吃酒,这会子应该去了勾栏院,不然就在苏小娘那儿。”   紫嫣听着这些花花绿绿的所在,心里发恼,家里这个都快死了,还只顾在外取乐,果然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你去告诉二爷,若芯姑娘将自己锁在浴房里沐浴,等丫头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晕了过去,救了好一会子才救回来。”   常胜听得云里雾里,见紫嫣要走,忙拦住她问:“姐姐的意思是,若芯姑娘想不开?”   紫嫣径直往前走,故意说的含糊不清:“不告诉你了么,晕过去了,现下已经救回来了。”   常胜是回事回老了的人,知道紫嫣不是那等没口齿说不清事的人,心想,这丫头别是为了方才怠慢她,故意为难自己,忙的跪下求道:“好姐姐,好姐姐,看在我素日里孝敬姐姐的份上,姐姐疼疼我,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吧。”   紫嫣道:“你先这么回着,事儿就是这么个事,二爷若摸不清,自然会亲自回来查问的。”   常胜哎哟一声,哭道:“我的姐姐哟,咱们二爷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我跟了二爷这么久,又不是头一回办差,你可别哄我了,我要这么含糊着回话,二爷打死我都是轻的。”   紫嫣被他缠不下,知道刘钰身边的人没一个好打发的,这才道:“若芯姑娘沐浴时被热气熏晕了。”   常胜想了想问:“那跟着的人呢。”   紫嫣气道:“她不让人跟着,将自己锁在那屋里,众人把浴室门踹开了才发现她晕在了里边,这才赶紧捞出来,迟了,只怕要溺死里边了。”   常胜紧了紧怀里的衣裳,滴溜溜的瞪着眼睛继续问:“姐姐给我痛快句话,不是想不开吧。”   紫嫣撇撇嘴:“那谁知道。”   常胜挠了挠头,心里思忖着,这事可大可小,若是那姑娘不小心熏着了,横竖救过来了,二爷连知道都不用知道,若是想不开要自尽,这可就难办了,揣摩着紫嫣的意思该是让他往想不开了说,唉,这倒霉事,怎么摊到自己头上。   其实紫嫣心里也不知该怎样上报才好,可她看着若芯的样子,竟一鼓作气的来了外书房,就想叫刘钰此刻便知,你把一个娇滴滴的女孩逼成了这样。 第13章   刘钰正在勾栏院里同人吃酒应酬,常胜匆匆赶到,小心翼翼的走到里边,为难的想叫刘钰出去,刘钰喝的多了,当众问他:“什么事?”   常胜见守着这许多人,只能临时变卦往轻了回话:“二爷,晚间的时候若芯姑娘晕在了浴房,不过已经没事了。”   他一听见若芯的名字,顿时酒醒了一半,本来斜着的身子倾过来问:“怎么晕的?”   常胜没想到主子发急,忙回道:“紫嫣姐姐说,是被热气熏着了。”   刘钰这才察觉他自己有些反应过度,讪讪的敛了神色,对常胜斥道:“这点子小事也来烦爷,你越发会当差了。”   见二爷呵斥他,常胜心里越发没底,到底爷在不在意那姑娘,还要不要说些别的,思忖着没退出去。   刘钰伸手接过身边姑娘递上来的酒,抬头见常胜还在,他心思深,见常胜不动,知道必还有旁的事故,把酒杯放到桌上,起身往外去了。   他问:“怎么回事?”   常胜这才说:“紫嫣姐姐说,若芯姑娘不让下人跟着,把自个儿锁在浴房沐浴,过了好半天伺候的人才发觉不对,踹了门进去,没想到姑娘竟晕在里边,迟了,只怕姑娘就要溺死了。”   他听见溺死二字,心里咯噔一下,啪的一巴掌甩在常胜脸上,怒道:“你他妈不早说。”   黑着脸回到席上对众人作揖告罪:“诸位,今儿真是对不住了,家里出了事,我得回去一趟,改日赔罪。”   又对聂诗诗说:“好好伺候。”   他快马回了刘府,才进了钟毓馆,便见康氏身边的崔妈妈从正房出来,那崔妈妈见刘钰一脸煞气的往若芯屋里闯,赶忙拦他:“二爷这么晚了怎么倒回来了,快来人,伺候你们二爷歇了。”   刘钰指着若心的卧室问:“她怎么回事,为什么晕了?为什么把自个儿锁屋里头?”   崔妈妈大晚上的被喊起来办差,本就恼火,见刘钰大声责问,只怕若芯听见又要哭闹,赶紧制止他:“让热气熏的,又加上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身子虚,二爷可别再嚷嚷了,好容易哄睡下,她为啥自己沐浴不让人跟着,二爷心里没数么,倒来问老奴。”   刘钰听了崔妈妈的话,才觉羞恼,不好意思的看了崔妈妈一眼,虽知理亏,可还是气鼓鼓的不受用。   崔妈妈见说的他没脸了,忙找补着:“哎哟,我的爷,你还气上了,我老婆子是说话不好听,可也是一心为了二爷为了太太,这姑娘来府里这么久了,眼见的被□□出些样子,可二爷又给她打回了原形,二爷若喜欢她,就哄着她高兴,若不喜欢,放着就是了,又没人逼二爷同她相好,她不是家里的奴才下人,是你儿子的娘,你一个不对就作践她算怎么回事,家里丫头也没见你打过一下,怎么就跟这姑娘别上了。”   他黑着脸不做声,一脸恼怒的喘着粗气,崔妈妈只得又劝:“二爷放心,我都问过了,没想不开,这早晚了,别再闹了,快去歇了吧。”   说着将刘钰推出了屋子。   次日,康氏一大早就遣崔妈妈来钟毓馆看若芯,嘱咐她,这丫头总在屋里待着也不行,还是得多出来走动,崔妈妈见若芯无碍,便照例带她去了长春馆。   若芯到了长春馆,便循着以前的规矩,又坐到花房的炕上抄经,没一会儿,康氏坐到她对面,拉过她的手,和颜悦色的问:“身上怎么样了?”   若芯一愣,没想到康氏突然对她关心起来,放下笔,恭敬道:“让太太担心了,就是一时气血不畅才晕的,已经没事了。”   康氏:“你这孩子,以后可不能再自己独个沐浴了,多凶险。”   若芯:“是。”   康氏心里打鼓,怕若芯真是想不开要做傻事,刘钰这回伤她伤的狠了些,她若出了事,顾家找来自不必说,阿元可怎么办,为了替她儿子收拾这烂摊子,她思虑半晌,想着还得好好安抚这丫头才是。   自那日起,康氏竟亲自出马,好言好语的来教若芯,同她开解不算,还教她在这府里如何处理寻常事务,如何驾驭下人,如何为人处世,果然康氏同崔妈妈不同,大家出身,言谈做派均是一流,若芯听了康氏的话,虽没十分用心学,可毕竟长辈在上,她不敢怠慢,一连几日下来,倒真学了些道理在脑子里,有些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之感。   府里众人见康氏对若芯这般好,虽知是为了刘钰作践她来安抚的,可也不敢怠慢,对她愈发殷勤起来。   若芯眼瞧着康氏对她越来越好,不禁感慨,她因祸得福,倒得了这位当家主母的几分待见,一时唏嘘不已。   这天,康氏吩咐她去秦穆菲的梅香謝:“你去穆儿那儿把这些永昌府陆夫人给的鞋样子拿去,叫她嘱咐下人照着做,记着,别给府上小姐们用这些样子,这是今儿理事的册子,告诉她,佟广正家的有一项银子分派的不对,我瞧着里头有些事,叫她细细的查了来报我,巧儿是松龄身边的,上个月我就嘱咐她按姨娘的分例给她,可这里边还写着这些,问问是怎么回事,来回我。”   这几日,康氏总时不时分派她些小事来做,其用心良苦,叫她感激不已,便也打起精神来应对。   康氏说完那一大篇话,见若芯皱着眉,眼睛滴溜溜直转,知道她学这些东西慢,问她:“记住了吗?”   若芯点头,领命去了。   到了梅香谢,正好赶上众管事和管事奶奶回事的当口,院子里便站满了人,三两人一堆儿,有咬着耳朵说悄悄话的,有互相商议该怎么回事的,还有互相打听主子脸色的,府里几个有体面的管事和管事奶奶们,大都不认得若芯,见有一个秀气女孩四处打探着进来,只当是哪个院子里的体面丫头来找秦大奶奶,撇了一眼没理会。   若芯直走到堂屋门口都没看见穆菲和她身边的丫头,只得四处去找,见有一穿粉色比肩卦的小丫头,坐在廊下嗑瓜子,她瞧着眼熟,便走过去问:“你们大奶奶呢?”   那丫头却并不认得她,磕着瓜子指了指旁边的书房:“跟爷说事呢。”   若芯走到书房门口,见那门半掩着,贸然进去自是不妥,得找人给她传个话,刚想去喊方才那嗑瓜子的小丫头,就听书房里传来叫骂声:“勾栏院的人都找到爷头上来了,说什么我刘家的护院仗势欺人打死的,你她妈让娘们挑唆着出头还有理了,平时看家没见你往前冲,勾栏里找个娘们倒扮起主子来了。”   若芯闻言,吓了一跳,这不是刘钰的声音又是谁,她顿时紧张起来,转头就要往外走。   秦穆菲的大丫头平儿从外头走来,那一堆堆管事媳妇见了,忙的散开,又团团围上她,凑着说话,平儿斜着眼睛,一脸不悦的答了两句,待走至书房门口,就见若芯急匆匆的就要往外走,她忙拉住她,端上笑脸道:“若芯姑娘来了,怎的不进去。”   若芯一慌,只怕书房里的人听见,赶忙对平儿说:“大奶奶这会儿太忙了,我一会儿再来。”,说着挣开她就要跑。   平儿却是拉着她,道:“姑娘别走,姑娘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又对着书房喊:“大奶奶,若芯姑娘来了。”   屋里,刘铎听见外头喊的,转头问刘钰:“来找你的?”又给秦穆菲使了眼色,穆菲忙起身出去招呼若芯了。   刘钰也听得平儿喊的,想他刚才破口大骂的话别被她听了去,心头发恼,便起身要走,一面走一面同刘铎说:“这混账我不想管了,大哥看着处置吧,前头有客,我先走了。”   刘铎不妨他要走,跟上去拦他:“唉,我说钰儿,叫你来就是商量怎么处置的,你怎么走了。”   穆菲才出来跟若芯说了几句话,就见刘钰也跟了出来,竟还要走,又听见刘铎的话,转头拦下他:“哟,二爷你可不能走,你走了衙门定会拿了他,到时候老爷那儿没法交代。”   刘钰出门,见若芯还在,不自在的看了她一眼,想同她说些什么,又找不出话来。   那犯了事的护院刘丁,见刘钰要走,也是急了,跟着跑出来,抱住刘钰的腿跪求道:“二爷,二爷,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二爷别让衙门拿了我,看在我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二爷替我给王大人递句话吧,求求二爷了。”   刘钰见若芯在旁,刘丁这样没体面的在他脚下,恼的一脚踢开他,怒道:“滚开。”   那刘丁没跪稳,一下往旁边出溜过去,撞在平儿腿上,平儿身子一晃,碰到了若芯,若芯刚要倒,刘钰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扶住了她,见她头上一只孔雀翎钗子就要掉下来,忙又扶住那钗,给她插到乌发上。   若芯本要避开,刘钰却死死拉着她,她只得任由他给自己戴那钗,低着头不敢看他,末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谢谢。”   听见她口中的谢,刘钰轻蔑的挑了挑眉,却依旧拉着她,柔声责备道:“该用饭了,你怎么还在这儿,这儿人多,你快回去,有什么事让丫头来。”   他虽是同若芯轻声说的,可院里众人听的真切,全都暗自讶异,这姑娘原来是阿元少爷的娘,顾家的姑娘,府里才来的,且一向脾气大的钰二爷对这女孩温言软语的,哪里是传说的动辄打骂。   若芯一时没反应过来,讷讷道:“太太,太太叫我来回事。”   穆菲也是头一回见刘钰这般怜香惜玉,又见他眼睛像钉在若芯身上似的,盯着她直瞧,忙笑道:“哟,二爷这是嫌我怠慢了若芯妹妹,我这儿是狼窝,待不得,这满院子的人还能把妹妹吃了不成。”   院里众人笑起来,跟着凑趣。   穆菲又上前拉着若芯的手,笑道:“你不许走,今儿中午就在我这儿吃,剩饭剩菜的比不得你们钟毓馆,你也不许挑,谁让你家爷嫌我的。”   刘钰也觉失言,知道穆菲嘴上厉害,只得赔不是:“我不过说一句罢了,姐姐就不饶我了。”   转脸见刘丁还在这儿,心想,这奴才的事总拖着也不是办法,思忖后,对刘丁道:“去前头领三十板子,罚半年的月钱,衙门那儿爷自会去说,这回留了你的狗命,是看在你老子殚精竭虑伺候老爷的份儿上,倘若再叫爷知道你狗仗人势,别怪爷翻脸无情把你手剁下来,滚。”   众人听得,都唏嘘不已,这刘丁在外打死了人,却只得三十板子,果然,权势在这世道能保命。   若芯倒是头一回见刘钰发落人,心里不觉想起,那日在床上他恼她时,说要发落了她的话,是打板子,或是剁手,心里又害怕起来。   刘铎见刘钰发落下来,松了口气,对刘丁道:“行了,行了,就这样吧,还不快滚。”,刚回过神来,就见院子里站满了人,恼道:“你们都聚在这儿干什么,等着瞧热闹吗。”   管事娘子佟广正家的陪笑道:“大爷明鉴,本该辰时来回事的,奈何大奶奶一直跟大爷二爷商议事,平姑娘也不在,这才等到了现在,人也多了起来。”   刘铎恼怒的瞪着平儿,骂道:“你上哪去了?这两天这么多事,就知道出去玩。”   那平儿是刘铎的通房,生的美貌通眼色,又是秦穆菲极看中的管事丫头,见刘铎当着刘钰若芯和众管事媳妇的面儿骂她,面上过不去,凤眼一瞪,使气道:“我还能去哪儿玩,跑奶奶姑娘们院子里躲懒去了呗,哼。”,说罢,扭头进了堂屋。   若芯闻言一愣,这平儿的气性真是大,都敢同她主子爷顶嘴,可却又有些羡慕佩服她,想来是管事管的好,平时被敬着才有这底气。   刘铎不妨平儿当众顶撞她,指着她的背影又骂:“这小蹄子,是要反了,仔细你的皮。”   秦穆菲面上不悦,醋道:“哼,大爷自己宠出来的自己担着。”   刘铎又去瞪穆菲:“你还说我,你平时不也总惯着她,这才纵的她无法无天的越发没规矩了。”   刘钰见状,嗤笑一声,阴阳怪气的同刘铎说:“大哥,这平姐姐可是个气性大的,你当着大娘嫂子们的面都敢骂她,她拿话怼你一句,我看还是轻的了,她若记仇,你回头可得小心些。”   若芯听刘钰称呼平儿为姐姐,又见他对府里掌事之人极尊重,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位见了她就想恼的钰二爷,竟有这样一面。 第14章   管事娘子卫林家的,跟着说道:“还是二爷明白,平姑娘平时管事最稳重了,大奶奶想不全的姑娘都想着,方才姑娘出去办事才回来,连口茶都没喝上呢,大爷这样说姑娘,我们都要替姑娘抱不平了。”   刘铎见众人都替平儿说话,又是一气:“你们倒都替她说话,得,爷我成了不是的了,赶明儿个,你们都别来找我,有事找她做主去吧,我乐的清净才好。”   又对刘钰说:“你不是忙吗,还不走,想留下来再多看会儿热闹。”   刘钰:“大哥倒是会过河拆桥,得,我走了。”   刚走两步,又回头看若芯:“你还不走?”   卫林家的笑道:“若芯姑娘是来传太太话儿的,二爷放心,等说完了我亲自送她回去,保证不少一根头发。”   刘钰这才走了,脑子里又掠过中秋那夜的场景,想他当时昏了头,竟下手去打她,早悔的肠子快青了,怎就控制不住自己想恼的性子。   他匆匆到了刘府前厅,就见客人们已然落座,歌姬们早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栀子酿的香甜味漫了整个厅上,刘钰拿起酒杯先行自罚半日,又一一寒暄相敬,心情很是不错。   若芯从梅香谢出来,回了长春馆,康氏见嘱咐她的事都办了,没出什么错,回话也顺畅,便夸了她几句,又给她带了一盒子点心,叫她回了钟毓馆。   她从长春馆出来,一路走一路想,刘钰今天确实同往常不同,对她客气不说,竟还好心给她戴钗,却仍是忍不住又想起中秋那夜的事来,心止不住的跳,她抬手抚了抚胸口,继续往前走,走不一会儿,就听见前厅丝竹管弦之声不断,她一时好奇,便问跟着她的莲心:“前边在干什么,这么热闹。”   莲心:“这么大的阵仗,肯定是二爷在宴客了。”   若芯又问:“你怎么知道是二爷,不是别的爷。”   莲心:“除了两位老爷和咱们二爷在家里这样铺摆以外,其余的几位爷官职没有那么大,不曾这样过,两位老爷不在家,肯定是二爷了。”   若芯点头,继续往钟毓馆走,快走到时,远远瞧见刘钰被人簇着,进了院子,她吓了一跳,忙缩到旁边的海棠树底下,一面自己躲,一面示意莲心也赶紧躲起来,别叫人看见。   莲心见状,走过去抱住她,安抚道:“姑娘别怕,二爷这会儿回来,应是换衣裳来了,前边这样热闹,指定一会儿就出去陪客的。”   果然,没一会儿功夫,刘钰就从院里走了,只等他走远,若芯才慢慢从海棠树下挪出来,安定了一下,小心回去了。   刘钰从后院出来一路又回了前厅,他衣裳没什么不妥,可就是想寻个借口找来钟毓馆,看那女人一眼也好,却发现她不在,她总是不在。   前厅的客人一直在灌他喝酒,今儿宴请的几位,都是太子府的同僚,他们才刚在朝堂上打了场不大不小的胜仗,他心里高兴,便是来者不拒,废话不多一句的全干了,可纵使酒意上头,他也十分清楚,他心里头的欢喜不是来自朝堂,是他院里的那个女人,他不知何时起,心里眼里竟全都是她,像着了魔,月圆之夜尝了鲜,更是欲罢不能,这些日子里忍着不回家,是怕吓着她,可晚上宴完客,想起白天见了她,却实在没忍下。   阿元今日没午睡,晚上便睡得极早,若芯哄完阿元,也早早的躺在了床上,还没睡实,便听见外边一阵喧闹,听那惊天的动静,必是刘钰来了,她虽躺着,却觉身子微微发抖,闭着眼嘴里默默念着,快走快走,她想,刘钰回来许是换个衣裳许是拿个物件,过不一会儿就该走了。   卧室外堂屋里,刘钰一身酒气的大步走了进来,见屋子里迎他的人还是没她,恼的眉头一立,大声责问众人:“她人呢?”   秋桐在旁伺候,思忖着二爷该是问若芯姑娘,忙指了指卧室:“姑娘已经睡下了。”   刘钰闻言,顿时黑了脸,对着伺候他的丫头大骂:“还有没有规矩了,一天到晚也见不着个人,爷还当钟毓馆里没她这号呢。”   他酒劲上来,骂完屋里人,还不觉解气,一把甩开伺候的人,推门进了卧室,走到床前撩开帐子,对着床上的人又骂:“你好大的架子,爷在前头应酬,你不等着伺候,倒自己先睡了,给谁找不痛快呢。”   说完气哼哼的转头走到桌前,将一个蓝瓷杯子砸了下去。   若芯吓了一跳,苍白着脸起身下床,不知该怎么伺候他。   屋里又添了两盏灯,丫头们陆续进来伺候刘钰洗漱松发,递茶送水拿毛巾,又将那碎瓷片收了出去,忙而不乱,都不敢说一句话,这气氛又诡异又紧张。   刘钰却是死死的盯着若芯,见她木木的站在床边,还是一副死人模样,恼道:“你杵在那儿做什么!”   秋桐听了,赶紧走过去推她,给她使眼色让她去给刘钰更衣,她走到刘钰面前,学着下人的样子给他摘束腰,在那腰上来回摸扯了半天,也没找到束腰接口,便急得胡乱扯,旁边淳儿见她解不下,便要上前帮她,刘钰却挥手道:“你们都下去,让她自己来。”   众人一松气,赶紧关门退下了。   若芯在他腰上又摸扯了半天,直摸的刘钰热起来,还是没能将那束腰摘下。   他只见她蠢笨至此,连伺候男人都不会,方才的气竟没来由下去大半,拉住她的手,帮她解了那束腰,又不耐烦的推开她:“太太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都学的什么,还这样笨手笨脚的。”   说罢,自己动手脱衣裳,将脱下的衣裳扔给她。   若芯接过衣裳,搭到架子上,转头就见刘钰已上了她的床,躺在了帐子里。   她心头发颤,又是木木的站着,想出去又不敢。   没一会,帐子里传出声音:“过来。”   她慌的不敢动,可更怕刘钰发怒,只得慢慢挪过去,掀开帐子,刚想问他还有什么吩咐,刘钰便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压在了身下:“这般蠢笨,很该找个嬷嬷好好教教你,怎么伺候你男人。”   若芯吓得伸手推他,惊恐着蹙眉想逃,却被他死死的压着,动弹不得,她抖着唇求道:“我,我不懂规矩,伺候不好二爷,二爷别委屈了自己,求求你,放开我吧。”   以往听了这话,刘钰必要恼的,可此时他竟不气,捧过她的脸,狠狠的亲了她一口:“你不说两句话堵我不罢休是吧,拿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是伺候人的吗?”   若芯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脸棱角分明,眼神凌厉,十足男子气息喷到她脸上,吹的她脸颊发烫,身子还是忍不住战栗,推他的手更用力了。   刘钰见她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恐,忍不住又在她脸上啄了一下,握住她推他的手,冲她笑笑:“以前没仔细瞧你,长的这样好看,上回爷昏了头,不该打你,你别怕。”   说完低头吻她,见她依旧撇着脸,可惊恐之意稍退,这才放下心来,试探着,伸手去剥她的衣裳,抵着她的额头,温柔哄道:“若芯别怕,我不迫你,你乖一点。”   若芯眼里的惊恐多半来自于刘钰突然的温柔,之前领教过他在床上的急不可耐,倒不怕他再来逼迫,可此时他半哄半劝,反倒叫她讶异,不知这位爷又要闹哪一出。   她终是没再挣扎,这些日子以来,被康氏打磨的早已认下,想她既给刘钰做妾,横竖有这一遭,闭着眼从了便是,她缓缓吐了口气,又在心里狠狠建设一番,这才缓缓垂下了眼帘。   月亮依旧圆圆的,撒下一院光辉,却照不见屋里的旖旎。   次日早上,阿元噔噔噔跑进卧室唤他娘亲,掀开帐子却见他爹在床上躺着,那小人愣了愣,摸着脑袋问:“爹爹怎么在娘亲的床上?”   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刘钰心情舒畅,抱起阿元大笑:“你小子,我不在你娘床上,你是怎么来的。”,二人笑闹到一处。   他便赖在床上同孩子玩了好一会,才起身洗漱穿衣,又领着孩子来到西侧间用早饭,若芯已坐在那里,等着他们父子吃饭,她今天穿水蓝色革丝的衣裳,愈发显得又瘦又单薄,眼下发黑,用了一点水粉盖着,头上插一根黄色珍珠发簪,整个人就好像水里的鱼,不知往哪里游,刘钰见她这般形容,笑了笑,想着,昨天晚上是要她要的多了些,才这般没精神。   阿元挨着若芯坐下来,刘钰坐到她对面,只道:“爷饿了,今儿早上吃什么?”   阿元已捧着一碗粥喝起来了,若芯见刘钰瞧着她,便就指了指桌上的小菜:“就这些。”   伺候的丫鬟见状,都看向若芯,紫嫣更是着急,这姑娘也真是的,来来回回嘱咐多少次了,还这样跟二爷说话。   她一时无法,只得亲自上前伺候:“姑娘喜欢清淡的,二爷看还添点什么,我去厨房要。”   刘钰:“去叫小厨房做些硬菜来,还有,给她端一碗滋补的汤,爷瞧着她身子太单薄了些。”   紫嫣脸上一下笑开了,看看若芯,喜道:“唉,还是二爷心疼姑娘,我这就去。”   若芯眉头微皱,不理会众人眼色,她一想起昨天晚上就气,这位爷嘴上哄着不迫她,却直折腾的她想恼,她没伺候过男人,几番下来哪里受得住,苦苦求了他半宿,他那兴致却是不减反增,就是不肯罢。   她拿起筷子给阿元夹菜吃,又叫他喝粥,刘钰也吃了两口,没一会儿,有丫头端上来一碟子肉包,和两块腌肉,跟着的小丫头端来一碗汤,刘钰将那汤往若芯面前推了推,若芯却使性子不动,众人不觉又是一惊。   紫嫣本想着,刘钰给若芯要汤,这般示好,若芯定然不再冷着脸了,可没想到这姑娘这样不知好歹,眼见刘钰拉下脸来,若芯却是头都不抬的给阿元夹菜,阿元小嘴吧嗒吧嗒吃的香,没察觉桌上的异样。   紫嫣心里着急,推了晴儿上前,晴儿心思活,拿起旁边的勺子递到若芯面前:“姑娘,汤烫口,用勺子吧。”   若芯见众人都一脸殷切的看她,这才拿起勺子,搅了搅那汤,喝了一口,刘钰笑道:“你都喝了,等一会儿用完早饭,要还是累的话就去床上歪一会,再去太太那儿。”   说完,高兴的拿起个桌上的蟹黄包递给儿子:“来,儿子,吃个包子。”   若芯忙道:“他早上吃多了容易积食,你自己吃吧,别管他。”   哪知阿元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伸着小手抓住包子,两三口就吃到了肚子里。   吃完了又眼巴巴的去看刘钰,指望他爹再给他一个,刘钰自然不肯,伸手捏捏他的小脸,笑道:“还想吃?”   阿元嗯嗯啊啊的扭捏半天,怕若芯生气,又馋那包子,不肯说话。   若芯眼风扫下去,阿元只得不情愿的说道:“不想。”   刘钰笑笑,拉过儿子坐到他身旁,拿起一个包子诱惑道:“臭小子,今儿爹爹来教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就得说出来,拿到手里,才算完,不能这样嗯嗯啊啊的,爹爹问你,想不想吃?”   阿元转头去看若芯,刘钰却将他的小脸搬回来:“别看你娘,只说你自己想不想。”   阿元小脑袋调皮的点了点。   刘钰:“说出来。”   阿元:“爹爹,阿元想吃。”   刘钰哈哈大笑:“这才是爷的好儿子。”   说完将那包子递给了儿子,阿元高兴的三两口又吃到肚子里去了。   若芯皱着眉头刚要发作,庭娘却急了:“二爷,可别再喂了,哥儿吃多了寒食真的会涨肚子。”   刘钰不悦道:“知道了,不过就两个包子而已。” 第15章   阿元吃完包子,咂摸着小嘴去看若芯,见他娘脸色不好,便挣开刘钰,又挪到炕桌对面贴着若芯坐下,唤了声娘。   若芯黑着脸,扭过头问:“怎么了。”   阿元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道:“阿娘,你这样瘦,你多吃一点。”   若芯:“娘亲有吃啊,只不过娘亲不喜欢吃肉。”   阿元撒娇:“你就吃一点嘛,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若芯却道:“可是阿元,你能少吃一点吗,你看你现在都胖成什么样子了。”   众人都笑,刘钰也撇着嘴笑笑,府里给阿元的一应吃食都是最好的,阿元自然长的好。   阿元不说话,若芯却是不肯罢休,拿手轻轻推了推他的小胳膊,笑道:“恩?能吗?”   阿元小眼睛转转,撅起嘴来,依旧不肯说话,若芯又伸手推他,哄道:“那娘亲和阿元一个多吃一个少吃好不好?”   阿元一脸不情愿的应她:“好。”   若芯:“那阿元自己记着,别管去哪用饭都少吃一点,行吗,你瞧,阿娘的腰比你的腰都细。”   阿元闻言,扭过身子,伸出两只小手环住若芯的腰,又比了比他自己的腰,众丫鬟都被这小人逗乐了,阿元道:“那阿娘呢?”   若芯:“阿娘多吃一些,可以吗?”   阿元这才奶声奶气的应下了:“好吧。”   若芯:“那一言为定,我们从今儿就开始行吗。”   阿元方才满意的小脸又皱了起来,噘嘴问:“可是阿娘,小孩怎么才能变瘦啊。”   若芯:“少吃肉,多练拳。”   阿元:“好。”   若芯又道:“不能吃南北铺子的糕点。”   阿元一听一张小脸就要哭出来:“能吃糕点,能吃糕点,就是少吃,甜饼不能吃,对不对,对不对。”   若芯却正色摇头:“完全不能吃,阿娘也不吃,你庭妈妈也不吃,晴姨也不吃,我们都不吃,好不好。”   阿元:“就少吃一点嘛,三天吃一次,好不好。”,说着拿手指头掰着举起,给他娘看。   若芯笑着捏了捏阿元的小鼻子,答应了:“好吧。”,又抬头和庭娘对了眼色。   庭娘赞赏的冲若芯点头,抱了阿元下去了。   刘钰头一回见若芯和阿元说话,不觉嘴角上扬,心情大好,将桌上的吃食一扫而光,见那汤她只吃了半碗,便道:“难怪阿元说你,一碗汤也喝不完,这样瘦。”   他心情好,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话,见她不理会,竟也不恼,吃完饭出门去了。   秋桐一面收桌子一面对晴儿嘟囔:“我的乖乖,这一顿饭吃的,我心都快跳出来了,好在没恼。”   又道:“晴姐姐,你家姑娘明明那么好性的人,怎么偏偏跟二爷犯拧,一句好话没有,更叫我称奇的还是,二爷今儿竟然也不恼,舒舒服服的用了一顿早饭。”   晴儿:“我也不知道,昨儿晚上听守夜的人说,两人直在床上折腾了一宿,早上起来我还心惊胆战的,怕听见什么不好的信儿,二爷喜不喜欢姑娘不打紧,只要别跟之前似的,动不动就打姑娘,我就满足了。”   她这几日岂止是满足,简直心情大好,一面哼着小曲一面给若芯铺床,若芯嫌夜里冷,晴儿便同莲心一起,去箱子里找出厚被子来,刚要换到罗汉床上,莲心却直摇头:“晴姐姐先别收,你不知道,二爷体热,若芯姑娘没来之前这厚被子就没拿出来过,二爷现在天天回家,别回头热着了,这被子来回翻腾着找怪麻烦的,先留在外头吧。”   晴儿笑道:“行,我回头跟姑娘说一声。”   莲心悄悄往晴儿身边凑了凑,小声笑着:“我瞧着二爷很喜欢姑娘呢。”   晴儿眉开眼笑:“可不是么,我们姑娘总算熬出头了。”   转而又有些担忧:“可我们姑娘这性子是真不讨喜,同二爷说个一两句话的还成,可二爷一高兴起来,就喜欢同姑娘多说,一多说我就害怕,生怕姑娘哪句不对顶撞了二爷,再吵起来。”   莲心:“姐姐多心了,昨儿晚上两人吵了两句,二爷动气,原都要走了,可转脸又回来歇下了。”   晴儿笑意更浓:“你歇会吧,我去长春馆接姑娘回来。”   天气转凉,晴儿给若芯拿了件披风,便出门去了,她刚出钟毓馆的门,就见赖儿一脸谄媚的撞到她面前:“姐姐,有什么事,我去给姐姐办。”   晴儿吓得往后退去:“你闹鬼呢,吓我一跳,不在二门上待着,跑里边来做什么,也不怕主子们见了恼。”   赖儿:“我怕姐姐有急事,找不着人跑腿,我进来原也有事的。”   晴儿笑道:“以前没见你这么勤快,好的不学,倒会见风使舵了,怎么你们门上那些猴精的小子也放任你,赶着往前头跑么?”   赖儿:“什么都不瞒姐姐,我偷偷跑进来的,姐姐看在,我以前为姐姐跑腿的份上,倒是抬举抬举我,我都二十一了,还没娶亲呢,家里外头都嫌我。”   晴儿:“你又笨又懒,能怪谁去。”   赖儿:“我娘也说我了,我以后一定听姐姐的话。”   还没说完,就听人吆喝:“你小子在这儿干嘛呢,谁让你进来的。”,一个身材魁梧的小厮走过来,一拳敲在赖儿头上,晴儿吓得又往后退了退。   那人是刘钰的小厮叫石头的,待教训了赖儿,转头见了晴儿,却堆上了笑脸,一脸讨好:“晴姐姐见谅,这小子不活泛,冲撞了姐姐。”   晴儿见石头这样欺负赖儿,虽是规矩,可心里膈应,恼道:“你别打他了,是我有事差他办。”   石头忙应承着:“姐姐有什么事,我去给姐姐办。”   晴儿一脸不屑:“你替二爷办事的,我哪敢劳动你了。”   石头:“哟,姐姐可别埋汰我了,我是个什么东西,替二爷办点零碎小事罢了,姐姐的事那也是正事。”   晴儿:“多谢了,你去吧。”   说罢抬脚便走,赖儿忙跟上她去了,这边石头见晴儿瞪了他一眼走了,骂骂咧咧的啐了一口:“死蹄子,等你主子失了势,看你还张狂。”   赖儿此番在刘钰小厮面前扬眉吐气,对晴儿千恩万谢:“多谢姐姐,谢姐姐。”说着说着竟哭了出来。   晴儿停住脚,看着他涕泪横流的丑样子,笑道:“这是做什么。”   “我还没这样,这样痛快过,我,不是,小的谢姐姐替我说话,小的以后尽心尽力为姐姐办事,再不发懒了,姐姐别嫌弃小的又丑又笨,小的给姐姐供长生牌。”   晴儿听不下去,忙的打断他:“行了,我可担不起,你记着就行,以后勤快点,我还有事先走了。”   待到了长春馆,如月招呼她:“你家姑娘还有大奶奶眉姑娘在里边陪太太说话呢,你去那屋喝口茶,我瞧着外头起风了?”   晴儿:“嗯,不过有日头照着,倒不算冷。”   内室里,康氏瞧着若芯一脸憔悴,心里直嘀咕,听下人说刘钰这几天都在家住,怕别是又打她了,上回她儿子作践这丫头,她这会子想起来,还有些后怕。   谭松玲道:“园子里的花儿开的好,太太倒是叫了奶奶姑娘们一起去赏花吧,大家也好热闹半日。”   康氏点头:“是那一片菊花吧。”   刘眉可道:“不止菊花呢,河边的月季也开了,我想去划船,就是不知道那船还能不能动了,如今园子里河上也没个人打理,穆姐姐只盯着修外墙去了,也没个人管。”   刘眉可十五了,康氏只她一个女儿,很是娇纵:“再没人管,我就去找我二哥,让他找人给我修,听说他近日总在家,这日子里不好好划一划船,天就该冷了。”   康氏寻着话头问若芯:“钰儿近来都回家吗?”想引若芯说一说,刘钰近日里如何,若芯却不察是在问她。   眉可见若芯不说话,瞪了她一眼,大声斥道:“母亲问你话呢。”   她总听闻她哥哥不待见这姑娘,故而也不大喜欢她,又觉她不爱理人,也不大与她亲近。   若芯如实回说:“回家,有时夜里回来的晚些。”   松玲见她欲言又止,又见她近日里精神不如从前,忙问:“瞧你这样,别是跟二爷又起争执了?”   眉可听她嫂子这样说,又瞪着若芯问:“芯姐姐你又惹二哥不痛快了?”   康氏恼的骂她女儿:“住嘴,越来越没规矩了。”   若芯不理会眉可,对松玲道:“奶奶,并没有起争执,二爷早出晚归的,我躲着不叫他看见罢了。”   康氏听了这话,觉着不对,恼道:“你倒会躲懒。”   想了想,又对若芯说:“好容易家里有个牵挂,他不在外头鬼混了,你不说带着阿元哄着他,拢了他的心家来,倒躲起来不理他,你这架子也忒大了。”   若芯见康氏生了气,忙辩解道:“太太,二爷确实是早出晚归,整日里也不同我说上几句话,我实在不知该怎么拢他的心。”   她知这话不实,只想告诉康氏,他可拢不了这位爷的心,能不着恼就不错了,刘钰倒是没少同她说话,可二人总是没两句就恼,若芯索性也不大理他,只由着他说,实在恼的厉害,再耐着性子哄两句,疲乏的很。   康氏道:“这还让我教你?你手里有阿元这么个宝贝,不知道使吗?教孩子冲他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不会么?知道你不会说话,不说话就不说吧,你好好伺候他,别跟他使气,他舒心了,还会总出去找那些狐媚魇道的么。”   若芯身上一震,她伺候不好刘钰这事康氏也知道,这府里的女人怕不都是手眼通天。   康氏见若芯红着脸低着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儿,叹了口气,给松玲使眼色,松玲见状,低声笑笑,对若芯道:“瞧瞧,太太如今真真是事事都为你着想,我都有些吃味了,以前太太除了四妹妹最疼得就是我,你来了,我们都得摆在后头,连四妹妹的船都没人管了。”   眉可撇了撇嘴:“母亲不疼我,穆姐姐也不管,我找我二哥给我修船去。”说罢,就要往外跑。   康氏叫住她:“站住,你又出去疯,你二哥给你惯出毛病来了。”   眉可转回来,亲昵的揽上康氏的胳膊:“母亲,我的好太太,不止我想划船呢,还有阿元,阿元也想划,前儿还拉着我的手说,姑姑带我去划船吧,还要放什么葫芦灯,我不晓得葫芦灯是个什么玩意,为了那小人,我还巴巴的去父亲的书房查了查地方志,是江南的风俗,清河郡的,啊,我,说错了。”   康氏瞪她一眼,气道:“就你这个口无遮拦的样子,将来怎么找婆家,我又怎么放心。”   不想眉可轻蔑笑道:“哼,二哥说了,将来我到了婆家,谁敢欺负我,他就给我撑腰,大不了一拍两散,心里舒坦比什么好姻缘都重要。”   康氏大怒,气的骂她:“你一个女孩家,张口闭口婆家长婆家短的,你知不知羞,你二哥那个混账,竟同你说这些。”   若芯早听闻,刘钰极宠爱他这个妹妹,要什么给什么,凡事没有不依的,娇惯的她有些肆意,不管家里还是外边都是横行霸道,她看着眉可万事顺心,心无城府,又有爹娘兄嫂替她打算,一时羡慕不已,这府里人人都长了十八个水晶玲珑心,十九个曲折回肠,只有她得了上天的垂爱,活的潇洒爽快。   康氏见眉可被家里人娇纵的不成样子,眼前陪着她的人,除了松玲,再没个省心的,心头一恼,直说头疼,崔妈妈忙取了丸药来给她服下,哪知还是不好,到了晚上,也没吃两口饭,精神不济,脸色蜡黄,请了太医来诊。 第16章   天还没黑,刘钰便来了长春馆看康氏,听下人回说,是气滞淤堵之症,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康氏见刘钰来了,也没力气跟他生气,只精神委顿道:“儿女债,父母偿,我就是这么个命,操不完的心。”   刘钰告罪不止:“母亲只管骂我出气就是了。”   康氏没理会他,闭目养神,若芯端着一碗药挑帘子进来,坐到床边轻声道:“太太,用药了。”   康氏这才睁开眼睛,若芯搅了搅那药,拿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给她,见康氏轻皱眉头,忙拿起旁边案子上的一颗酸枣蜜饯递到她嘴里,康氏抬眼看她,柔声说道:“你还亲自端进来了,丫头们呢。”   若芯:“大奶奶临走前嘱咐我看着药,娟娘姐姐去老太太那儿回话了,方才也没瞧见别的丫头,许是有事在忙。”   康氏对这女孩笑笑:“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回去歇着吧,可用过饭了。”   若芯恭敬:“在外间用过了。”   刘钰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心不在焉的把玩着一个织锦的七彩锦鲤小挂坠,刚还想,若芯会不会喜欢这小玩意,就听他母亲叹了口气,同若芯说:“你来府里这么久,我早瞧出来了,你是个好心性的姑娘,伺候我也尽心,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你是阿元的娘,又是钰儿的人,我自然是疼你的,素日里教你虽说严了些,可也都是为你好。”   若芯愣了愣,倒不妨康氏说出这话来。   不想刘钰在旁冷哼一声,那声音分明是从鼻子里发出的,惹得康氏皱眉瞪他。   若芯低头恭敬道:“太太,我年轻不懂事,总惹太太生气,太太教我也是应该的,我心里敬着太太,真心真意的把太太当长辈。”   康氏点头,想她平时不言不语不爱人前讨好的,此番倒说的人心里受用,拉起她的手,指着刘钰道:“这个孽障再欺负你,你只管来回我,我必告诉他老子去。”   刘钰听完,挪了挪身子,看了看若芯,轻蔑的笑了。   如月进来,问康氏是否用些晚饭。   康氏便打发若芯:“你去吧,好好伺候你二爷,早点歇着。”,若芯应着,起身行礼出去了。   刘钰见她走了,眼睛跟着飘了出去,回头,一脸急切的去看他母亲,康氏撇了他一眼:“你以后少管你妹妹的事,惯的她无法无天的,将来嫁不出去,你还能管她一辈子么。”   刘钰应着,又向外看了看,康氏见他那眼一直跟着若芯,想这孽障虽同那丫头总有争执,可这些日子以来,却是天天回家,必是看上她了,她心里稍觉安慰,白了他一眼:“你也走吧。”   刘钰起身行礼,几步出去了,刚跨出长春馆的门,就见若芯焦急的在门口等着,他心里一喜,上前握住若芯的手就往怀里拉,笑道:“等爷呢。”   却觉那手冰凉,忙拿到心口捂了捂,又拿过小厮手里的披风,披在她身上:“天凉了,也不知多穿件衣裳。”才刚说完,就见晴儿拿着一个厚披风从长春馆里跑了出来。   原来这女人没在等他,刘钰蹙眉,恼的瞪她一眼,赌气走了。   他步子快,若芯急步跟在他身后,可还是落了老远,刘钰回头见她走的这样慢,拉着脸道:“太太今儿给你脸了,你这会子走的这样慢,是要给爷摆谱吗。”   若芯微喘:“是你走的太快了,我跟不上。”   他站着不动,若芯就以为他要发火,试探着走到他面前问:“怎么不走了呀?”   他一脸无奈的看她,心里的火气直往上窜,也不知这丫头是装傻还是真傻,怎就不知说两句好话哄一哄他,他盯着她看了好半天,才强压着气,又牵起她的手,回了钟毓馆。   晚间,若芯一面伺候刘钰更衣一面说:“今儿眉姑娘说想去湖里划船,只是那船年久失修,不知还能不能用。”   刘钰:“哦,她让你跟爷说的,让爷给她修船。”   若芯:“没有,我不过听了一耳朵,说给你罢了。”   刘钰:“我听说四妹妹经常顶撞你,也不敬着你,你不厌她?”   若芯:“四姑娘是小孩子心性。”   刘钰:“你倒想得开。”   若芯闻言微愣,听着刘钰随口应着的话,心里浮上一丝委屈,又转瞬散了,她放下手里的衣裳,拿起剪子挑了挑蜡烛。   刘钰见她冷了脸,却没来由的高兴起来,笑着把她往怀里拉:“你这神情是在怪爷么,怪爷人前不给你脸?那你哄哄爷,爷高兴了,咱什么事好商量。”   若芯又是一愣,方才隐下的气复又涌了回来,他虽玩笑着在她耳边喃喃,可她怎么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床围之语,竟认真恼了刘钰,一脸肃穆的推他:“二爷笑的这么高兴,是觉得我没叫你舒心,你才不待见我,叫旁人来作践我么。”   刘钰见她着了恼,又拉住她,抱着哄道:“你个磨人精,怎么就不识趣呢,玩笑话竟也当真,哪个没眼色的敢作践你,告诉爷,爷扒了他的皮。”   若芯一听刘钰说这些狠话就上头,倒也不是怕,就觉得刺耳,伸手又要推他。   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摸着她的脸颊笑道:“你如今说话做事倒规矩多了,眉儿任性惯了,你没事了教教她,别让她总惹太太生气。”   若芯尤还生气:“我可不敢,她不教我就是了。”   刘钰见她小脸微红,越看越喜,欺身压上她,笑着挑逗:“太太说了,叫你好好伺候我。”   若芯挣扎:“你别,我身上还没好利索呢。”   “哪儿不好了,我看看。”   若芯使劲推他,恼道:“太太说了,你再欺负我,就让我去回她。”   刘钰笑笑,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这丫头是不是傻,太太同你客套,你还当真了,爷是他亲儿子,难不成她向着你。”   她气的锤他:“你就是个霸王,快从我身上下去。”   他笑着握住她锤上来的手:“你现在倒是越来越会同爷调情了,没枉费爷日日回来夜夜教你。”   她脸上一下红出了水,羞恼的蹙眉骂他:“下流。”   他心里愈发得意,低头吻上她,又伸手往下探,还不忘说一句:“就喜欢看你板着脸一本正经同爷吵的样子,爷受用的紧,再骂一句听听。”   ——   转眼间到了腊月里,若芯每日依旧去长春馆抄经,年下要供奉的经文多,她不敢怠慢,每日早早就爬起来梳洗出门,冬天夜长,刘钰见她有时天不亮就起了,很是心疼,可康氏管束她,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长春馆里。   康氏见若芯进内室找她,诧异问道:“有什么事吗?”   若芯道:“太太,快过年了,我想回趟家,带了阿元家去看看,来府里这么久,我家里人也不知道我过的怎么样。”   康氏心虚,扯谎道:“我早打发过人给你家送了年礼,只没给你瞧礼单而已。”,倒把她娘家给忘了,过会儿,得赶紧打发卫林家的去补上去才是。   若芯恭敬:“多谢太太。”   她见没了下文,又问:“太太,我能回去么。”   康氏本不想让她去,同顾家来往多了,只怕惹得刘斌或老太爷刘斐不快,刘钰若是应了她,也就罢了,自有他去跟他老子应对,可这丫头即找来这里,便是觉着刘钰不会应她才来的,她近日里侍奉她殷勤备至,又起早贪黑的抄书写经,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   康氏抹不开面,只得道:“我也不是那种凶恶的婆婆,动辄给你立规矩,可我还是要啰嗦两句,哪里是你的家,这里才是你的家,你回娘家便说回娘家,上来便要家去,你又不是府上的丫鬟婆子,没得让人生气。”   娟娘见康氏说的急,若芯在旁又涨红了脸,忙劝道:“太太莫怪,姑娘一时有口无心。”   康氏默了默,想这丫头也是可怜,一年到头也不见爹娘,心里一软,对娟娘道:“吩咐卫林家的去给她置办车马,至于阿元,你去问了你家二爷再说罢,你也知道,他不喜欢你去娘家走动,阿元是他的心肝宝贝,叫不叫去看他怎么说,我不去惹那孽障。”   若芯见康氏不应,又求道:“太太,我……”   康氏已作让步,此时只想打发她出去,喝住她道:“行了,我乏了,你回吧。”   若芯垂头丧气的从长春馆出来,寒风吹得她一阵哆嗦,她一面走一面想,刘钰必不会痛快应她,即使一时被她哄了两句应下了,回头一翻脸,还是不叫去,若跟他使性子硬来,只怕连她自己也不叫去了,更不能叫阿元去跟他说,她甚至可以想见,阿元一说想念外祖的话,刘钰就会气的砸东西,这样门第的外祖折了阿元的体面,是刘钰心里的弦,碰都不能碰。   她回到钟毓馆,见紫嫣在屋里伺候,忙问:“姐姐,二爷今儿回来么。”   紫嫣起身把个新手炉递到她手里,又扶她坐下:“没听说二爷出城去练兵,应是回来。”   若芯点点头,对晴儿道:“你叫二门上的小子去盯着,若是二爷回了,来报我。”   晴儿应声去了,这情形倒叫紫嫣纳闷,这姑娘从没管过二爷几时回,今儿是怎么了,诧异问她:“姑娘,可有什么事么。”   若芯摇了摇头,坐在那里抱着手炉发呆,又问:“二爷平时喜欢吃什么,叫厨房多做一些来。”   紫嫣笑道:“姑娘不大管厨房的吃食,那厨房日常备的都是二爷爱吃的。”   若芯嗯了一声,起身去了后院,不知去忙什么。   刘钰晚上回来,进门便见若芯坐在炕边案子上写字,心道,她这样早也写,晚也写的,真的不累么,那些文人大相公怕都没她这么爱写的,不觉想起之前派人探查她的话来:“他们医官家极自律的,日夜背书,钻研问道,笔耕不辍,看病也不图富贵,一辈子就为了博求个菩萨的名声。”   若芯抬头瞧见他回来,脸上一下笑开了,竟像是盼着他似的,她起身下炕,两步走到他面前:“二爷回来了,可用饭了。”   她刚站起来,刘钰就见她与以往不同,那苏绸的衣裳还是头一回穿,头上的钗是他才叫人拿进来的翡翠祥云,灯下有些晃他的眼,他不免诧异:“你大晚上的穿成这样做什么。”   若芯眼睛转了转,低声说着:“二爷平时总嫌我穿的太素,我这样穿不好么。”   刘钰没理会她,走到炕上坐下,秋桐上前要给他脱靴,不想若芯走过去伸手挡了挡,俯身把他的外靴脱了下来,换上了淳儿递来的家鞋,刘钰坐在那里,低头瞧她,想她此番讨好必有事故,就又见她起身扶起他来,去解他外衣上的扣子,刘钰却握住了她的手,问:“怎么,有事求爷。” 第17章   若芯脸上笑容一顿,有些不自在,身后晴儿打起硬棉布竹叶帘子进屋,问道:“姑娘,传晚饭么。”   若芯两只眼睛去看刘钰,刘钰嗤笑一声,拉着她的手,道:“你都备好了,我若说不传,叫爷猜猜,你会不会跟爷翻脸。”   若芯一愣,屋里丫头也是一愣,都去看若芯,若芯因被人看透有些讪讪的,抽出被他攥着的手,赌气道:“不传就不传,二爷外头用的好,家里的饭怕早就吃腻了。”   刘钰得意的笑了起来:“这话听着倒像是吃醋了。”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头,转头招呼晴儿传饭进来。   却避开若芯,往屋子边上去了,秋桐上前给他更衣擦手,刘钰冲她低声打听:“她什么事?”   秋桐小声回道:“若芯姑娘求了太太,要回娘家看看。”   刘钰眉头一皱:“太太怎么说?”   秋桐撇了撇若芯,更小声了:“太太允了,让姑娘自己回去,不让小少爷跟着。”   刘钰脸瞬间黑了下来,秋桐看着他心里直打鼓,这二爷方才还一阵笑,才一会儿却变了,翻脸比翻书还快,若芯姑娘只怕没好果子吃。   刘钰一听若芯要同阿元回顾家就有些憋闷,他一则在乎出身,总觉得,就算品行再好,可若出身不高,没有日常潜移默化的教养也算不得上流人,以至于,若芯有些小家子做派的行为举止还是让他恼火,二则若芯之前瞒着他生下阿元,那顾家上下也是出了力的,这样的人家,议论起来已然折了阿元的体面,还想来往,简直痴心妄想,所幸顾家识相,日常夹着尾巴做人,未攀附过刘家。   刘钰换好衣裳,坐到若芯对面,拿起筷子黑着脸问:“哪个是你做的?”   若芯抬眼瞧他,赌气没理他。   刘钰见她不说话,扫了一眼桌子,又问:“是这个汤吧。”,对淳儿道:“盛一碗来。”   刘钰喝完汤,就自顾自的吃菜,偶尔拉着脸夹一筷子到她碗里,不肯先说话。   若芯定定的瞧着他,知道他已经知晓她要回去的事,这反应叫她心里凉了一片,可也不能这样僵下去,转头对伺候的丫头道:“你们去歇着吧,我来伺候二爷吃饭,留一个在外边,一会再进来收桌子。”   刘钰听了若芯的话,倒佩服她对下人能这般和颜悦色,现如今恼成这样也还是如常,从不拿下人出气。   若芯给他夹菜,低声道:“你知道了的,我想带阿元回趟家。”   刘钰看都不看她,只道:“你不用回,我打发人给你家送过年的东西去。”   他和康氏真是亲母子,连说出的话都是一样的,贯会拿钱打发人,若芯眉头微皱,只道:“二爷别说笑了。”   刘钰冷着脸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爷同你说笑了,你不是求过太太了,太太倒是疼你,竟也叫你去。”   她见刘钰一句好话没有,心里愈发苦闷:“太太说,还得你做主才能抱了阿元去,我母亲很久没见过阿元了。”   这最后一句,彻底激怒了刘钰,他将筷子一把摔在桌上,对着若芯惊恐的小脸,怒道:“这么说来,爷若不让阿元去,倒叫你们一家子骨肉分离了。”   若芯咬牙忍着,耐着性子哄他:“二爷说哪里的话,这里才是阿元的家。”   他看着她极力隐忍的小脸,心想,这丫头倒是越来越会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了,知道同他吵起来,只怕连她都不让去,他黑着脸发了半天的邪火,她却难得不急不躁好言好语的同他应对了半日,平日里可没见她有这好脾气。   他又拿起筷子,吃了两口:“你自己回吧,阿元不许去。”   若芯早猜到如此,叹了叹气,却又不甘心,鼓足了勇气对刘钰求道:“阿元一直偷偷跟我说想念外祖母的话,二爷,顾家有一万个不是,可也抱过哄过照顾过阿元,我若自己回了,孩子回头问我,我怎么说,说他爹爹不叫他去么。”   刘钰见她不知收敛,又恼了上来:“你长本事了,敢威胁爷。”   若芯硬着头皮又说:“二爷,我和阿元来府里这么久了,当初怎么来的二爷不知道么,对,我让人给家里捎过信,报过平安,可我爹娘不见了我和阿元的面,怎能安心,我爹娘还有祖母身体本就不好,快过年了,若因为我的事,老人家有个好歹,二爷觉得是我担得起,还是阿元担得起。”,说完再忍不住,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哭的好不可怜。   刘钰见若芯低头嘤嘤哭泣,一口饭也吃不下去了,扔了筷子,起身出去了。   他从钟毓馆出来,便去了刘铎的梅香榭,刘铎给他说了年节祭祖的一应庶务,还有阿元认祖归宗后的年节排礼,刘钰心不在焉的听着,末了,淡淡道:“大哥看着办就是了。”   刘铎见他不理,将手上的文书扔到桌上,一脸不悦道:“旁的事也就罢了,若有错漏,左不过跟老太爷告罪说疏忽了,可阿元的事是大事,我和你嫂子打点的好也就罢了,若有不是,我又不是阿元的爹,如何搪塞,知道你不拘这些,可奈何老太爷和老爷盯着呢。”   刘钰揉了揉眉头,强打起精神对刘铎道:“大哥别恼,我这不是日日都被你喊了来商议,有什么不是只都推我身上就是了。”   刘铎无奈,又同刘钰说了几句,见他还是心不在焉,只得作罢,他想,他这个堂弟一身的本事,又在东京城的世家公子里风头无两,只一样,他五年前做下的风流事,是怎么甩都甩不掉的,想起阿元,便就问道:“阿元的娘准备什么时候抬?”   刘钰听刘铎说起若芯,瞬间恼上来:“抬什么抬,她那样的也配。”   正说着,穆菲打帘子进来,问道:“二位爷说什么呢。”   刘铎见穆菲进来,便又去问她:“太太可曾同你商议过要抬阿元娘的事?”   穆菲看了看刘钰的脸色,还以为是刘钰要问,只道:“太太没说,这不是早晚的事么。”   不想刘钰却道:“家里的姨娘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她懂事体面,爷合该倒霉,摊上这样的。”   穆菲不由诧异,笑道:“哟,这满府里都道,二爷同若芯好着呢,怎么二爷倒说这赌气的话。”   刘钰:“姐姐不知,就她那性子,若没有阿元,教出天来也做不了咱们府上的姨娘。”   穆菲:“可阿元就在那里,二爷认不认倒霉我不知,若芯早晚得体面起来,再说了,若芯怎么了,我瞧着好的很,下人们都夸她心善好说话呢。”   刘钰不屑,知他说不过这个表姐,又同刘铎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走了。   刘钰刚一走,穆菲忙叫过平儿打听:“你今儿去太太屋里,可听说钰二爷又恼若芯了?”   平儿回道:“倒没听说,只听说若芯过几日要回娘家。”   刘钰从梅香榭出来,又去了外书房看公文,天色已晚,小厮田七几番催他歇下,他只应着,并不起身,没一会儿,就觉公文上的字暗了暗,原来是书桌旁案台上的蜡烛燃尽了一根,有小丫头上前来换,刘钰闭上眼睛,再看不下去了,过得片刻,他缓缓睁开眼,起身整了整衣裳,回了钟毓馆,这时辰,院里众人都已去睡,只几个小丫头守夜,他没叫人伺候,推门进了卧室,自己动手将身上衣裳脱下,随手扔在地上,掀开浅妃色素纱帐子,躺到若芯身边,拉过她来就亲了下去,若芯被他惊醒,见他一句话不说,上来就要,只得强打起精神来应对他,他在她身上发泄了好一会儿,待云雨过后,才是搂着她喘道:“你不许过夜,不许瞎跑,吃了饭就赶紧给爷回来,不然爷点了兵再去抓你一回,听清了么。”   若芯被刘钰折腾够呛,带阿元回家的事本不报希望,可见刘钰松了口,瞬间喜出望外,也不困了,拿起枕边的帕子给他抹了抹额,回道:“我知道了。”   阿元自知道要去他外祖母家,高兴的日日跑来她母亲这儿问,可还有几天才去,刘钰听了每每不受用,若芯只得又拿软话千哄万哄着,忍气殷勤伺候着,吊着精神不敢忤逆他分毫,生怕这位爷翻脸不认,一时间疲乏的很。   回家那日,她早早起了床,刚要去用饭,就见阿元欢呼着跑进来抱住她:“娘亲看我穿的新衣裳。”   若芯瞧阿元这身行头是被置办过的,不是老太太便是太太,对阿元亲昵道:“好看的紧,外祖父外祖母瞧了我们阿元,指定欢喜。”   阿元听他娘亲这样说,愈发高兴,又在屋里转了一圈,一一问屋里的丫鬟他的衣裳可还好看。   若芯见阿元这般高兴,又兼马上就要家去,心里便暖洋洋的。   问奶娘:“哥儿用过早饭了吗。”   庭娘:“用过了,早上带了小少爷去太太那儿,换完衣裳就一并把早饭用了。”   若芯:“那姐姐陪着他玩会罢,别跑远了。”   庭娘见若芯和阿元都这般高兴,也笑起来:“咱们哥儿这会满脑子想的就是去看外祖母,平日里跟脱了缰的小马似的往外跑,这会儿撵他去玩都不去的,就等着跟着姑娘出门。”   众人都笑,若芯也是一脸笑意的一面吃饭一面看着淳儿逗阿元玩,不想刘钰打帘子进来了。   刘钰本在西跨院看护院们操练,想到若芯今天要带阿元出门,不由心烦气躁,搂起棍子同护院们打了几个回合,还是不受用,便起身回了钟毓馆,他一跨进院子,就听见主屋里传来一阵爽朗的笑闹声,忿忿的低骂了几句,拉着脸进了屋,就见若芯极难得的,弯着眼睛对众人笑,心口更是堵的难受。   儿子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奶声奶气问道:“爹爹看阿元穿的新衣裳好不好看。”   刘钰低头见阿元穿的富丽堂皇的,抱了抱他:“好看。”   而后冷着脸坐到若芯对面,拿起筷子来吃饭,若芯看着他的脸色,缓缓道:“还以为二爷不在这儿用饭呢,这些饭菜可还合你胃口。”   刘钰见她殷勤,扫了她一眼,随口问:“你今儿穿什么出去?”   若芯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是一套家常的粉白色女医服,她因要回家才让人给她换了这套在顾家时常穿的,便没觉不妥,只道:“我已经换过衣裳了。”   刘钰正是有火无处发的时候,见她穿成这样,瞬间黑了脸骂她:“你穿成这样是要舍爷的脸吗。”   屋里空气顿时凝了,庭娘也感到不妥,想要带阿元出去,阿元却玩的尽兴,不肯出去,屋子里只留下他奶声奶气的嘟嘟声。   刘钰不解气,待还要骂她,可见孩子在旁,也不好再发作,对下人道:“谁管她的衣裳?”   莲心忙站出来:“回二爷,我一直看管姑娘的箱子衣裳。”   “她有多少衣裳?”   “所有衣裳算起来,各色外套,绣花裙子加上姑娘自己在娘家带来的拢共一百二十几件。”   若芯吃了一惊,才不到几个月她竟添了这么多衣裳。   刘钰想他那庶出的堂姐出嫁时,装箱的衣裳少说也有一百大几件,不由恼道:“才这么些,之前吩咐让做的可都做了?”   莲心回道:“还有云裳府正在做的几件,等做好了一并绣完就归箱。”   “爷上回叫人送来八批上好的料子都裁了吗?”   “全都按照姑娘的身量,各色衣裳都裁了几件。”   刘钰点头:“把应季的抬了来。”   若芯见他一大早,劳师动众的折腾下人翻衣裳,不满的去拨弄盘子里的菜,道:“我觉着这件没什么不妥。”   刘钰瞪她一眼。   没一会儿,几个婆子抬进四个黄木雕花大箱子,刘钰起身上前,一一看过,见都是上好的料子裁成的各色衣裳,点眼的很,只最后一个箱子里装的衣裳与其他不同,刘钰拿起一件,问:“这些是什么?”   “是姑娘从娘家带来的。”   他看着那粗布麻衣,顿生嫌弃,扔下衣裳道:“把这些衣裳都扔出去,她身上的那件连同这几件赏给外头的婆子穿。”   指着一个箱子:“这个箱子里的都拿出来我瞧。”   下人一一列出来,他见衣裳上的裁剪痕迹还在,不由诧异:“这些衣裳怎么都是新的?”   莲心道:“姑娘不大喜欢穿新衣裳,这些还都不曾穿过。”   刘钰又是一气。   若芯原想着,若有人再让她做新衣裳,莲心必会告诉那人,她还有很多新衣裳没穿,这样也就不用一直添了,只没想到刘钰这般发落下来。   刘钰抬手指了件浅蓝色的满绣荷叶裙:“就这件罢,一会用完饭,给她穿,再给她配上披风,束腰,绒花,要全套的穿戴好了再出去。”   想了想,又对莲心说:“回头去跟石头说,让他去铺子里告诉掌柜,把今年新收上来的那三批上好的云料给爷拿进来,让云裳府的裁娘按着你们姑娘的意思做成衣裳,告诉他,以后永昌送来的好料子都不必卖了,全都送到内府给女眷做衣裳穿。”   莲心应下,招呼小丫头把箱子撤了。 第18章   刘钰一通指派完了,心里转了转,又道:“去问问哪个管事的管她出去的事,来见爷。”   不一会卫林家的被引进来,刘钰问:“出门的车马都备好了?”   卫林家的见二爷亲自查问,忙仔细回道:“回二爷,外头四架的马车,两辆,头里坐姑娘,小少爷并晴儿姑娘,后边坐奶娘和婆子,备好的礼已经装车了。”   刘钰吃了两口菜,想了想说:“全卸下来,用家里高头的四架马车,紫嫣和莲心一并跟着去,再加上个婆子,去外头告诉石头,找个人做小斯,叫护院刘大提刀驾马跟着。”   若芯越听越恼,刘钰哪是要给她置办行头,分明是要给他府上做面子,还能借此来拉踩她家,她再忍不下气,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刘钰摆手让卫林家的去办,对若芯道:“爷这是给你做脸呢,你瞧不出来么。”   她哪里还想,得时时提醒自个儿,这当口忍气吞声讨好了他,才能稳当回家,只觉他存心刁难,故意如此,怒道:“我回趟家而已,二爷摆的什么面子,这样兴师动众的,还带上这许多人,哪里是要给我脸面,是想叫人看着我,还是想跟我娘家显摆你府上有钱有势,人人体面,有高头的马车坐,我家是门户小又穷,可也不曾攀附过你们什么,这是作什么。”   刘钰见若芯动怒,想他此番发作是有些过了,确实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却不肯服软:“你想回娘家,就得按着爷的意思办,要不你就在府里老实待着。”   且说阿元和若芯孤儿寡母的生活这些年,那小人很会看他母亲脸色,刘钰生气这小人向来不察,可见若芯生了气,忙哒哒的小跑到若芯身边,抱住若芯的腿,撒娇道:“阿娘,做脸是什么?”   屋里丫鬟乳母一听,都没忍住笑了起来,刘钰看着儿子也微微挑了挑唇角,心里舒坦了些,屋里气氛也缓和了些,只若芯还沉着脸。   刘钰见她还在闹脾气,瞥了瞥她:“孩子问你话呢。”   若芯却还是赌气不肯说话,奶娘识趣,走过去哄阿元:“我陪哥儿出去玩球罢。”,作势要把阿元抱走。   阿元见若芯不理他,还以为他娘不带他出门了,哪里肯出去玩,方才晴天的小人一下子哭闹起来:“我不,我要阿娘,我要阿娘,阿娘带我去外祖母家。”   若芯听见阿元哭闹,这才看了孩子一眼,想着一会儿还要回家,忍气抱过孩子,撇开刘钰,去了内室,方进了内室,便听外间传来摔碟子的声音,又听见刘钰的叫骂声:“真是反了,她这是给谁甩脸子呢。”   若芯不理外头,只哄着孩子,亲了亲他的小脸,道:“一会我们就去看外公外婆了,阿元可欢喜?”   阿元这才止了哭,开心的搂着若芯的脖子:“阿元给外公外婆准备了他们最最喜欢的,阿元想吃外公做的牛肉汤,还想和外婆做荷包,哦,哦。”,说着咯咯咯的笑起来。   待齐整了,母子二人出门上车而去。   马车一路行至顾家,张氏和顾月长见女儿和外孙这样体面的回来,阿元更是养的跟小肉球似的,俱都觉得,这母子二人在刘家过的必是不错,心里这才放下心来。   若芯同她父母说了些在刘府的日常,一家人吃了顿饭,又说笑了半日。   她父母想,女儿此番境遇,除了委身作妾日常要看人脸色度日以外,也算圆满,虽不如在清河轻松自在,可到底母子在一处,也能留在东京离他们更近一些。   待了一日,天刚黑,卫林家的便三催四请的让紫嫣提醒若芯早回去。   紫嫣经不得她催,带了气道:“嫂子别催我了,姑娘好容易回趟家,我这一趟趟的进去叫,姑娘回头恼了我,我在姑娘跟前怎么当差。”   卫林家的道:“姑娘你早上也见二爷发脾气了,回去晚了,别说姑娘你不好当差,咱们跟着的一个没跑,都得吃瓜落,紫嫣姑娘你是心疼若芯姑娘,好容易回趟娘家了,可别连累了咱们“。   紫嫣听了一恼,瞪了眼这管事娘子:“我是做奴才的,什么心疼不心疼的倒和主子攀交情,我平日里只管着院里的事,哪里在姑娘面前得过脸,姑娘更是不曾理睬我,这回不过奉命走一遭,别的事不管,嫂子要走只管自己去叫吧。”   卫林家的心说,府里头都道钟毓馆的丫头张狂眼里没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又待了一会,见若芯还不出来,天色已经晚了许多,她只得冲到若芯母亲张氏面前陈情。   顾家众人见她进来,知道她是刘府极有头脸的管事媳妇,都笑着让与,一并竖着耳朵听:“我贸然进来,太太莫怪,家里太太催了两三回了,我实在是不好回话,这才来扰了太太,我好不好当差不要紧,就怕家里太太再来问,我便是讨了太太的话,太太别叫我为难罢。”   一番话说的,张氏只能送若芯和阿元出门。   回府的马车到了刘府门口,外边此起彼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姑娘和小少爷回来了。”   “快,快去传话。”   “给若芯姑娘的披风呢。”   “那边干什么呢,还不快让开。”   阿元闹了一天,在若芯怀里睡着了,若芯见外边实在吵闹,怕吵醒了他,坐在车里没动,只等着静下来再出去,卫林家的掀开车帘请她:“姑娘下车罢。”   晴儿凑上去小声道:“劳烦卫嫂子了,这就下去,只是小少爷睡了,劳烦给姑娘拿个阶来。”   卫林家的忙道:“还用晴姑娘说么,阶已经置好了。”   晴儿这才撩开帘子,若芯抱着阿元走了出来,这边卫林家的小声吩咐:“快跑着去告诉前头当差的小子别喊叫,少爷睡了,仔细惊着。”   一平头小伙一路小跑着进去了。   外头众人禁声以候,庭娘要接过阿元,若芯怕惊醒了他哭闹起来,对庭娘摇了摇头,许是在顾家吃多了酒,她下了马车腿脚不稳晃了一晃。   一路上无人喧哗,卫林家的跟着,见这一群人乌泱泱的进了钟毓馆,方吐了口气,念道:“阿弥陀佛,这趟差,可算完事了。”她又转到前院去查看车马,安置婆子小厮,去秦穆菲的梅香謝交了对牌,这才家去。   刘钰早已回了钟毓馆,可见若芯和阿元还没回来,有些发急,一会儿遣人打着康氏的名头去顾家催,一会儿又装着去门上查看,转了两圈,又怕他们回来正好瞧见他,忙的进屋,踱到内室,随手翻看若芯写的方子,文章,又不能看懂,忽听见外头院里有了动静,心想,该是回来了,就见若芯抱着阿元被人簇着走了进来,他几步迎上去:“怎么不让奶娘抱着,给我罢。”,说罢,将阿元从她怀里抢了过去。   阿元被刘钰抢了一下,顿时惊醒,方才众人一个不敢大声说话,此刻倒前功尽弃。   若芯见孩子被刘钰闹醒了,哭闹不止,恼的想骂他,带了气道:“你慢着点,好容易哄睡下的。”   刘钰高兴,满脸含笑的对怀里哭闹的小人道:“这半日没见,想爹爹了没。”   若芯见刘钰不但不闭嘴,反而愈发高兴的同孩子说起话来,火气蹭蹭的往脑袋顶上蹿,一想到还要费上半天工夫重新哄孩子睡,恼的将手上的帕子甩到他身上:“你自己哄吧。”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刘钰见若芯冲他生气,却并不恼,反而对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抱着阿元去东厢安置了。   这一天下来,若芯累的紧,强撑着洗漱换衣,坐在贵妃榻上等着吃完醒酒汤去睡。   刘钰自然不懂怎么哄孩子睡,将阿元递给奶娘,就回了卧室,进门就闻着好大的果子酒味,那味道与府里的酒味不同,掺着些药味和甜味在里头。   他几步走至若芯身旁,贴着她坐下,一手握住她的手另一手揽上她的肩,问:“吃酒了?”   若芯只觉烦闷,一想这人早饭时那样逼迫她,就恨的头疼,又兼这几日为了回趟家忍气吞声的各种奉承他,更是不忿,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斜他一眼,道:“不用你管。”,那声音透着一股子嫌弃。   刘钰顿时黑了脸。   屋里众人听着不对,都静了下来,刘钰脸上挂不住,伸手推她:“你跟谁说话呢。”   晴儿见状,赶忙走过去:“二爷,姑娘她一时吃多了酒,您别同她计较。”   刘钰见这女人好容易回来了,却只顾着赌气,恼的对下人怒道:“都给爷出去。”   屋里丫头都退出去了。   刘钰端过桌上的醒酒汤来要给她喝,若芯却是赌气还不理他,他哪来的这些好脾气哄人,也生了气,放下碗对这女人怒道:“你这是吃多了酒,耍酒疯耍到你爷头上来了,瞧瞧你回了趟娘家成什么样了?”   她心里不忿,抬脸对上他:“我成什么样,你说我什么样,我从小到大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我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你瞧,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些磋磨,不,不对,我做错了,我怀了阿元,一个闺阁女子却怀了孩子,还生了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然后呢,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噩梦,闭上眼睛就是旁人对我和阿元指指点点的样子,这我都能忍,我不怨我命苦,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可我那样虔诚,也没想到你们竟发现了阿元,还拿着阿元处处胁迫我,说我给不了他富贵,给不了他前程,言之凿凿,句句诛心,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阿元的。” 说完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刘钰一惊,瞬间僵在那里,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的话来,冷着脸看她:“你竟是这样想的。”   若芯捂着胸口一副恶心想吐的样子,他见她难受,便想上前替她抚一抚背,可若芯见他突然黑着脸逼近她,吓得以为他又要打她,见旁边竹条筐里放着个做针线用的剪刀,抄手拿起,大着胆子对他喊:“你别过来。”   她这个反应,真是把他气着了,又上前一步,若芯被他迫的向后退去,一时不堪忍受,心一横闭上眼睛拿剪刀挥了挥,整个人瑟瑟发抖。   刘钰没想到她这样大胆,竟真敢拿剪子扎他,只觉胳膊上一阵痛蔓延开来,恼怒的看着她,斥道:“你他妈的疯了。”   抬手一把抢下她手里的剪刀。   屋子里顿时散上了微微的血腥味,若芯鼻子灵,待闻了那味,一个没忍住便吐在了刘钰身上,刘钰看着自己身上的污渍和手上的血,只觉腻烦,想要砍人,怒道:“你就作死吧。”,气的淹了袖子藏了剪刀摔门去了。 第19章   外书房里,小厮吉武给刘钰处理伤口,刘钰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剪子递与他,嘱咐他悄悄扔了,别叫旁人瞧见,吉武一惊,再看这伤口,可不就是这剪子划的,他想,这样大胆可再没旁人了,定是若芯姑娘干的,自从这位爷瞧上了那姑娘,勾栏院里也不留夜了,每日早出晚归的,就连以前那样得宠的苏小娘那儿也不去了,都说若芯姑娘性子别扭,外头来的极没规矩,仗着是小少爷的亲娘每每给二爷脸色瞧,连句好话也不肯说,可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二爷这样脾气的人不但容了她竟还忍了她,每回同她吵架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头一天骂的那样咬牙切齿,转过天又去哄那姑娘,还让石头从外边抬了那么些好东西来讨好她,他贴身伺候主子这么些年,可还真是头一回见爷这样对一个女人,他不敢多言,继续给刘钰上药,好半天才听见刘钰低声骂道:“死女人,真他妈的下的去手。”   若芯因这连日里来的一番折腾,吹了风,身心疲惫,又没个好的疏解,便病了下来,庭娘见若芯病了,拦着不让阿元去见她,阿元哭闹不止,刘钰便把他哄去了康氏那儿,同刘锐一处住,不叫回来。   阿元不在若芯身边,她心里更加烦闷,到了晚间便发起热来,一直睡着。   这边康氏打发人来看,说是问问她如何了,实则嘱咐一干人等看住刘钰别与她亲近。   刘钰刚一回家便听下人报说,若芯吃了一天的药也不见好,竟还发起热来,便忍了气去内室瞧她,只见她一张小脸蜡黄,头发松松的馆着,斜靠在床上,手里拿着阿元的小衣裳直着眼睛发呆,他走过去坐到床边骂她:“活该你生病,吃几杯酒,吹个风,再发个邪火就这样了么,还以为你多有胆色,都敢跟爷上手,原来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现下如何,自己倒发起伤寒来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就你这样的蠢人干的出来。”   看了看她手里的小衣裳又道:“你若难受,想抱阿元了,我叫人抱了来给你,你心里还好受些。”   若芯听了,心里一酸,一行泪落下来。   刘钰见她病的可怜,缓了缓语气道:“又哭什么。”   她见他并没有找她算昨天胡闹的账,只训斥了几句,这才放下心来,低声道:“我如今病着,别让他过来了,免得过了病气。”   刘钰见她乖顺,抬手给她捋了捋头发,又摸了摸她有些发烫的额头,叹了口气:“我竟没想到你嘴上这样厉害,以前不言不语的,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肯多说,喝了口酒倒把真心话吐了个干净,想知道爷是怎么发现阿元的,你直接来问不就是了。”   对于阿元是怎么被发现的,若芯疑惑至今,她自然不敢问刘钰,剩下的也只康氏知道其中的事,若芯抬眼瞧着刘钰,她因发热烧的浑身没劲,抖着手拉住刘钰的袖子问:“二爷是怎么发现阿元的?”   刘钰见她一脸期待的瞧着自己,却又反悔,打心里不想告诉她了,怎么发现他们母子的有什么打紧,只要他们来了这里,守着他,便也够了,可见眼前若芯揪着不肯放下,又说什么命苦的话,若不让她知道,去了心里的疑,只怕日后又要同他起龃龉。   刘钰道:“我那时才升了京都指挥同知,有个新添的手下叫陈远平,在我麾下做校尉先锋,你带着阿元去他府上给他夫人诊病时,被有心人瞧见了,便去清河探了你的底,就你那点子藏阿元的手段,哪里禁得住查。”   若芯恍然。   刘钰看着若芯的神色,拉过她的两只手握着,又道:“若芯,你得知道,阿元认祖归宗是早晚的事,以爷和刘府的势力,你真觉得你能藏他一辈子么,再说了,你以前过的那样苦,在清河寄人篱下不说,竟还要每日去坐诊讨生计,现如今你和阿元在我府里金尊玉贵的过日子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总想着之前那些事不肯放下,还说什么命苦不命苦的话,你跟了爷,哪里命苦了,不过多学了些规矩,爷何时叫你受委屈了。”   若芯想,他说的对,刘府势力大,阿元又同刘钰长的这般像,只要她还同东京城有干系,就不可能不被人发现了去,她见刘钰责问她哪里命苦,忽然想起昨日回家时,家里亲戚明里暗里都说她斜埂里捡了富贵,旁人只怕都羡慕不来,可她却在这里惺惺作态,越想越觉得苦涩,同刘钰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刘钰听了,眼睛顿时又瞪大几分,握着她手的力道更重了,若芯见他不悦之意甚重,敛了神思,想她怎么突然毫无顾忌口无遮拦起来,忙道:“我没不肯放下,只好奇罢了,可,可,。”   刘钰见她一脸悲态,欲言又止的样子:“你有什么话就说。”   若芯凄然,喉咙里因多说了两句话有些干涩发堵,垂眼低声道:“可二爷会一直对阿元好么。”那声音虚无缥缈的从她嘴里传出来,却着实震了震刘钰,刘钰不想她竟忧心这些,急道:“阿元是我儿子,又是刘府的子嗣,我不对他好对谁好。”   若芯却还是一脸悲态,脸上挂着泪缓缓道:“可我,可我并不是正经嫁给二爷的,阿元是我偷生下来的,他将来被人诟病了可怎么办。”,她此时气息越发微弱,声音几不可闻。   刘钰见她说的可怜,心里揪着,揽了她到怀里抱着,道:“你别哭,有我在,敢欺负你和阿元的,看爷能饶得过谁。”   二人抱了好一会,若芯才发觉刘钰手臂上的伤,又是一吓,忙从他怀里挣出来,拉过他的手臂查看:“你疼吗?用的什么药。”   刘钰见她一脸关切,心里一暖:“可是知道怕了,还敢跟爷动手么,你胆子也太大了,是觉得爷以前打了你,报仇来了,你就不怕太太知道了骂你。”   正说着莲心端了饭进来,刘钰盯着若芯用完饭,便就坐到炕边陪着她,随手拿起小厮送进来的公文看。   她等着用药,一时不能睡,便依旧坐在床上,拿起书来翻。   二人相安无事。   还是淳儿打帘子进屋,破了这一室静谧,她抱着被子对刘钰道:“二爷今儿晚上在哪歇着。”   若芯闻言,扭过头去看了眼淳儿和刘钰,又转回去继续看书。   刘钰见她看过来,却没有说什么,有些生气,看着不伶俐的淳儿质问道:“你觉得爷该去哪睡?”   淳儿天真,脱口道:“不知道:”   刘钰冷哼一声:“这样不讨好的话儿谁叫你来问的?”   小丫头见爷冷了脸,一时吓住:“我,我,紫嫣姐姐嘱咐我问的。”   刘钰听了,讥笑道:“你倒把他卖了。”   若芯听不下去了,替淳儿解围:“二爷别逗她了,她心眼实,不禁逗。”   他便顺势指着说话的她,对淳儿道:“去问她。”   若芯看着淳儿圆圆的小脸,竟是比她发烧的脸还红,忙道:“放下被子,去外头歇着吧,桌上的果子是你爱吃的,端出去吃吧。”   淳儿还是一脸惶恐,进退两难的对着若芯说:“姑娘,我,我放哪啊?”   若芯看着她双目圆睁一脸害怕的样子,摇了摇头,指了她床上:“先放这儿吧。”   刘钰这才满意,嘴角扬了扬。   次日若芯醒了,发现自己已经退了烧,身上也松快了些,没昨日那样酸疼,便起身活动着下床吃早饭。   刘钰同她用过饭,出门去了。   这边刘钰才走,便听外头有人喊:“太太来了。”   她忙整了衣裳走出去迎,因外头明堂冷,才刚出了卧室就打了个寒颤,康氏一脸怒气的从门口走至堂上,两只眼盯着若芯,却问众人:“你们二爷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若芯吓了一跳,康氏这是找她问罪来了,不觉紧张,低头不敢说话。   康氏见没人答,虽知定是若芯,却又对着众人高声问:“是谁?”   众丫头见太太发怒,都跪了下来,若芯也跪下告罪:“太太息怒,是我,我不小心弄伤了二爷。”   康氏看着她病怏怏的样子,却没生出半分怜惜之心,怒道:“果然是你,我费心费力的教你,倒把你教的越发张狂了,你是个猴精的,那么大块伤口,你告诉我是不小心,你二爷是行伍上的人,你能轻易地弄伤了他,打量我好哄,还说不是故意的。”   气的一屁股坐了下来,有丫头给她捧了消寒茶,她也不喝,缓和了好一会儿子才又道:“我瞧着你可怜,一年到头也见不上个爹娘,这才让你回趟娘家,你倒好,不报答我也就罢了,回来就拿刀扎我儿子,没瞧出来,你真是个厉害的,你们日常吵嘴,你惹他生气,我从没斥责过你,原还跟旁人说你恭敬孝顺,都是他欺负你罢了,可如今你却连个分寸都没有,没轻没重的动起手来,是要造反吗!”   见康氏震怒,她浑身打颤,本来身体好了些,可大冬天的跪在堂屋地上,那堂屋又烧的不暖和,没一会便手脚冰凉,头重脚轻,身体一点一点的往下沉,昏昏欲倒。   康氏眼见她面色越来越黄,几愈倒下,这才敛了气,斜她一眼,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谢太太惦记,今儿早上刚退了烧,好多了。”   康氏想着,她若没病,定要叫她去祠堂跪上个两天两夜才解气。   可此时,也只得叫晴儿扶了她去卧室休息,她进屋才躺下,就听见外头康氏的声音传进来。   “你们这些都是在屋里近身伺候的,在钟毓馆里好吃好喝的养着,就这么伺候主子?明儿再出这些事,全都让你们老子娘领回去。”说罢走了。   刘钰听了白天康氏在钟毓馆发作的事,康氏又打发人来叫他,这才不情不愿的去了长春馆。   康氏见了他也不说别的,拉过他一撩袖子便看见那伤,愈发生气。   刘钰陪着笑道:“母亲怎么知道的。”他分明瞒着了。   康氏气的浑身发抖:“你如今倒是向着她,可不是从前又打又骂赌咒发狠要发落她的时候了,不让我知道,是怕我打她还是怕我骂她。”   刘钰笑道:“没有,不是怕母亲担心吗?”   康氏道:“你少拿话哄我,这丫头也太胆大包天了,连你都敢伤,平日里看着跟个小猫似的,竟动起了刀子,我说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么,怎么就总是闹。”   刘钰不耐烦,却也只得听着,康氏又说了半晌,这才放他出去。   这边刘钰才出来,阿元便跑了过来“爹爹,我阿娘呢。”   刘钰道:“你娘病了,等她大好了,爹爹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阿元闹道:“我不,我不要,我要我阿娘。”   刘钰哄道:“你不是想要爹爹带你去跑马,你安生着,别去扰你娘养病,爹爹明日就带你去。”阿元小眼睛一转,点头应了。 第20章   若芯这一病,真真是病了许久,因她从小学医又善调养,从小到大还未如此病过,原想叫她妹妹若兰或她堂姐若芸来给她诊一诊,可奈何刘钰瞧不上顾家,只招呼着请太医来府里给她开方子,若芯知道她自己是心堵郁结之症,药石一时调理不来,得耐着性子养才是,可刘钰却心急如焚的又请了好几拨太医,生怕到了年关里若芯还这样病殃殃的没精神,惹出长辈们的嫌弃。   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无声无息的下了一夜,刘府的房屋瓦舍枯木冰湖上全蒙了一层雪衣,若芯早上醒了,隔着帐子就觉天色乍亮,她起身下床,爬到炕上的东洋玻璃窗边,抹了抹窗子上的哈气,这才看清院子里已漫天皆白玉树琼枝,又见天上雪舞轻扬茸茸飘飘,就想到阿元那小人还从未见过雪,不知他会高兴成什么样儿。   她起身穿了衣裳,待洗漱完毕,便披着新送进来的绛红色貂皮大猹出门赏雪了,晴儿见若芯出了门,忙的拦她:“你可不能出门,才刚调理好的身子。”   若芯笑了笑道:“自打咱们去了清河,就再没见过雪。”   晴儿也笑道:“可不是么,可姑娘病了,出不了门,不然咱们带着阿元去园子里赏雪看梅岂不正好。”   晴儿说的若芯心里发痒:“园子里的梅花可是都开了?”   晴儿道:“开的极好,我从园子门上过的时候,偷眼瞧着美的很,听说老太太还邀了外府的人来赏。”   若芯伸手迎了迎落下的雪:“我的病早好了,咱们也去看吧。”   “不行,不行,姑娘且再养两天,那梅花一时半会开不败的。”   若芯只得转回屋里。   到了中午,刚摆上饭,便见紫嫣从外头回来了,进屋便将身上的紫狐披风脱下来,递给小丫头,走到若芯面前,笑着将她手里的几枝梅花递给若芯道:“姑娘快瞧,新折来的梅花,插瓶子里摆上吧。”   晴儿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纯素色釉白瓷瓶,将那梅花插到里边,摆弄了一下便放到案子上,若芯赏了赏,问紫嫣:“阿元回来了吗?”   紫嫣叹了叹道:“别提了,太太审问了我半日,问你是不是大好了,又叫了家里伺候的医官来问了半晌,这才放行,小少爷正拾掇东西呢,这就回来。”   若芯笑了笑,又看了看梅花:“你还专门跑一趟,去园子里折了梅花来给我赏?”她有些疑惑,紫嫣从不在这样附庸风雅的小事上用心的。   紫嫣笑道:“不是我折的,路上碰上了几个姨娘从园子里出来,叫我带给姑娘插瓶玩儿的,我赶紧道谢着接了。”   若芯点头,嘱咐人把阿元住的东厢务必收拾干净了,碳火烧起来别叫孩子冻着。   阿元搬回了钟毓馆,次日早起,见外头又下了好大的雪,好不欢喜,手舞足蹈的就要若芯抱他出去玩,却被庭娘使劲拦下,不叫出去,若芯便趁着雪景拿出唐诗三百首出来,捡了几首带雪的诗教给阿元背,阿元摇头晃脑的跟着背了几句,却还想着出去玩,奈何庭娘说什么也不肯,一时在屋里闹累了,便躺在若芯身旁睡着了。   刘钰回了钟毓馆,见若芯正坐在玻璃窗前的炕上做针线,阿元在她身边睡着,窗子上倒出明亮的雪影映在她二人身上,看的他挪不开眼,待换好了衣裳,便走过去坐到若芯身边,笑问道:“在做什么?”   若芯见刘钰回来了,愣了一下,停下手上的活,问他:“你怎么这会儿子回来了?”   刘钰拿起若芯手上的针线看了看,见是小孩子的夹袄:“我记得阿元的夹袄只怕到十岁上都不用再做了,你还费这功夫,不如给爷做个荷包,爷好贴身戴着。”   若芯却叹了口气道:“以往每年到了这个时节,我都会做一个新的夹袄给他过年穿,这孩子记性好,前儿巴巴的来问我,为什么如今没有新夹袄穿了,我还说呢,你庭妈妈给你做的,在柜子里搁着,都是顶漂亮的,你日常替换了这么多,还要新的,谁知这孩子却说我变懒了,不肯做与他。”   刘钰见若芯一面做活,一面同他说话,又时不时的瞥一眼熟睡的阿元,心里越发暖上来,他想,这样的日子必得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才好,转念又想太子差他去安徽办差,明日就要启程,没个七八日是回不来的,那安徽节度使周大海贪墨公款,将官家银两扣了个干净,却只说是公摊,太子督查修建河堤,如此明目张胆的打脸不去治一治只怕落人把柄。   刘钰想的出神,愈发不舍他们母子,以前离京公干他只当出去散心,可现在却是想想都觉得难熬,正想着,就见若芯瞪着他,恼道:“你大白天的作什么,孩子还在。”   原来是他手上不老实,情不自禁的摸了上去。   刘钰低了头去亲她,还没得手,那边阿元揉了揉眼睛一轱辘站了起来,小肉身子晃了晃。   见阿元醒了,刘钰这才罢手,若芯忙挪过去抱过他,哄道:“怎么醒了,是不是方才吵了你。”   又后悔说这个做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刘钰只看着她们母子笑,觉得有趣,阿元在若芯怀里迷糊道:“阿娘,我渴。”   若芯拿了热茶给他吃。   阿元迷迷糊糊的喝了茶,睁开眼睛见刘钰在侧,爬过去钻到他爹怀里:“爹爹,阿元想爹爹了。”   刘钰高兴,捏了捏阿元的小脸:“你这个小机灵鬼,整日里甜言蜜语的来哄你老子,可比你娘强多了。”   若芯脸上又是一阵白一阵红,恼怒刘钰在孩子面前这样调笑,没个正形,阿元搂着刘钰,又就着他的手喝了口茶,方想起什么,看着他娘问:“阿娘和爹爹在做什么。”   若芯吓了一跳,低头道:“没,没什么。”   阿元摸摸头。   谁知刘钰却掰过阿元望着若芯的小脸道:“你娘亲方才跟爹爹亲热。”   阿元又摸头:“什么是亲热。”   刘钰笑道:“就是现在你和爹爹这样。”   阿元似是懂了,咯咯咯直笑,复又钻进刘钰怀里:“爹爹羞羞。”   刘钰愈发高兴起来,大笑着抱了阿元到院子里玩雪,一派的孩子模样。   若芯透过玻璃窗看他们父子二人玩闹着,另一边庭娘急得从东厢跑出来阻拦,刘钰敷衍了她几句,庭娘便一脸痛苦的待在那里干着急,生怕阿元冻着。   刘钰外出公干,虽不知到了年底能不能回来,可若芯却难得受用了几日,心想,倒是多出去才好,否则日日斗嘴磨牙的,实在费精神。   雪又铺天盖地的下了两日,待天色晴好,若芯就带着阿元和晴儿去园子里赏梅,那一小片梅树上的花儿开的极浓烈,仿佛要将攒了一年的美都放出来似的。   母子二人一路赏景,待走到假山处远远的瞧见,刘眉可刘佳可还有好几个她没见过的小姐姑娘,在假山顶上的亭子里赏景作诗,有拿笔写的,有侍弄折梅的,还有笑语晏晏玩笑的,众人披着一水的大红猩猩毡,远远看着好不齐整,且还有老太太在旁,她不便上前,便带了阿元去了别处玩,又转了一会儿,待折了几枝梅后,便领着孩子往回走,还没走两步,听见阿元叫道:“二叔叔。”   原来是二房的钏二爷,刘铎的一母胞弟刘钏走了过来,若芯忙行礼问安。   刘钏笑着摸了摸阿元的头,见若芯手上拿着两枝梅花,身上披着时下最兴的蜀绣大红猩猩毡披风,头上戴着翠玉镶金镂花簪子,衬着雪景,很是动人,对若芯行礼道:“敢问姑娘,是和阿元刚从园子里出来吗?”   若芯点头。   刘钏欲言又止,却还是没忍住问:“园子里老太太带着姑娘们在赏梅,姑娘可碰见了?”   若芯点头道:“远远的瞧见了,还有几个外头来的姑娘。”   刘钏突然眼神发亮:“那是老太太娘家的曾外甥女,大理寺卿王家的女孩。”   若芯会意,拿帕子掩着嘴笑了笑,却只能摇头道:“我未敢上前,姑娘们在假山的亭子上写诗,我只略略的望了一眼,没瞧真切。”   刘钏有些失望,对若芯作揖行礼,就要离去,若芯并不知道刘钏要娶王家女,刘钰从来不跟她说家里的事,只从姑娘奶奶丫头们的嘴里听得一星半点,此时也不敢多打听,可看着刘钏着急的样子,道:“钏二爷不如亲自去问安瞧瞧。”   刘钏知道若芯不懂府上规矩,只得道:“姑娘不知,老太太不叫,我不可前去的。”   就在此时,一小丫头跑上前来对着若芯一福,道:“若芯姑娘,这可是小少爷的荷包。”   说着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她,若芯一看还真是阿元的荷包,里头给他磨牙吃的槟榔还在,若芯忙问:“是谁捡着了?”   那丫头道:“是王家来的墨染姑娘。”   若芯想了想,又看了看刘钏,道:“阿元该去谢过的,可我眼下有些乏了,劳烦二爷领他去吧。”说完把阿元的手递给了刘钏。   刘钏听了喜不自胜,对若芯自是感激不尽,他牵着阿元被那丫头引到了假山下,小丫头去请老太太示下,没一会儿便回来叫刘钏带着阿元上前,待到了亭上,阿元一头钻到王氏怀里,众人见大雪天里来了这么一个粉雕玉砌俊郎清秀的小娃娃,都盯着看,王氏哄道:“你那小荷包丢了,喏,就是这个姑姑捡着了,还不快去谢谢她。”   阿元像模像样的作揖行礼道:“阿元谢过姑姑。”众人见状都笑。   王墨染见阿元穿着酱红色鹿皮袍子,衬着雪色甚是讨喜,红着脸道:“小少爷,别客气。”   王氏转头对刘钏道:“你来了,快见过你这几个妹妹。”   刘钏也行了礼,没忍住抬眼看了看墨染,见她们在写诗,旁边放着好几支梅花作衬,刘钏笑道:“妹妹们好雅兴,原来在此处作诗呢。”   王氏道:“你既来了,也作两首我瞧,看最近当差当的课业生疏了没有。”   刘钏道:“孙儿只怕丢了祖母的脸。”   王氏却对众人道:“你们几个不知,我这个孙儿是最通诗书的,又温文尔雅,是东京城里出了名的翩翩公子,比这孩子爹可强多了。”说完指了指阿元。   待刘钏作完诗,王氏又夸了夸他,便叫他走了,一时间到了晌午,王氏便领着阿元又带着姑娘们回慈安用饭,到了慈安见穆菲和松玲已摆了饭等着她们回来,老太太招呼几位年轻小姐一一落座,松玲亲自上前执筷与众人布菜,唬的墨染等人忙的起身行礼不敢受,王氏笑了笑:“你们且坐吧,不碍的,你们这个嫂子可是咱们府里头最疼爱小辈的了。”墨染等人都笑了笑,又对着松玲行礼。   正吃着,庭娘走来请示,是否带了阿元回钟毓馆午睡,王氏嘱咐道:“多裹两件衣裳,路上滑,叫伺候的人都仔细着。”,想起什么又问道:“若芯的病可大好了,今儿有客在,也叫她来见见。”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若芯便来了慈安,穆菲帮她一一引荐道:“这是大舅姥爷家的墨染姑娘,这是墨染姑娘的妹妹画染姑娘,这是三舅姥爷家的芙蓉姑娘。”   若芯一一行礼,那唤作芙蓉的,祖父是翰林院掌院王明阳的孙女。 第21章   王氏问了若芯的病,又同众人说了几句话,便乏了,被丫头劝着去午睡,王氏一走,这些年轻女孩便觉松快许多,若芯打量着墨染,见她穿桃红色貂绒短夹,水红色荷叶莲花裙,眉目款款,大家做派,对墨染道:“还没谢过姑娘,捡着了阿元的荷包。”   墨染知若芯是刘钰的妾室,上下打量着若芯,可见若芯穿戴的极富贵有体面,不想一个妾竟打扮的如此奢华,作主母装扮,她心里诧异,又隐隐不悦,疑心刘家的爷们别都看重妾室嫡庶不分,这样想着便神色敷衍的对若芯道:“姐姐客气了。”   若芯尴尬。   芙蓉见状,想她堂姐在家时就看轻妾室,鄙夷庶出,到了外头也不知收敛,忙圆场道:“方才听老太太说若芯姐姐害了伤寒,我的丫头前儿也害了一场,也没吃药,一贴疏散膏子再加那西洋鼻壶竟好利索了。”   若芯见芙蓉说的爽朗殷切,也笑道:“西洋的药想必也是不错的。”   墨染却道:“听说姐姐娘家是医家,不知如今医馆里流行抓中药还是西药来吃。”   若芯又是一愣,都知道寻常人家的妻妾哪有没事回娘家的,这话问的极没道理,松玲听了这话,见墨染如此目中无人,竟拿若芯的出身来说,突的站起来,拉着脸道:“几位姑娘可还想用些什么,我去备。”   还没说完,就见希文领着两个小丫头端进来两大托盘的水果,那水果本是冰着的,乍一进屋,托盘上的寒气袅袅娜娜的直往上冒,煞是好看,希文笑道:“大奶奶别忙,这些是桂顺斋新送进来的西瓜和苹果,几位姑娘尝尝,京里可没几家能得着的,看咱们钰二爷的面子,倒是天天有人送进来孝敬老太太,老太太特意嘱咐我,要给姑娘们尝的。”   墨染见松玲着了恼,顿时警醒,想她怎么这般口无遮拦起来,讪讪的瞧了瞧若芯,见她瘦小的脸上有些惊慌失措,忙陪笑道:“我一时有口无心,唐突了姐姐,姐姐莫怪。”可那神情并没有十分的歉意。   若芯只道:“姑娘太客气了。”   穆菲见几人说的热闹,她因日后要同墨染做妯娌的,便不去接话,且早细细打听过,知道这丫头虽琴棋书画样样在行,又名声在外,可却为人清高死板,极厌恶妾室,日常挂在嘴边的竟是什么“大家女孩又没人逼迫,做什么与人为妾,必是贪图富贵。”,今日如此,必是耳闻若芯同刘钰五年前的事,对若芯鄙夷不屑,想这丫头也是个寻常眼界的。   眉可同佳可画染在书案前看诗,见那边闲聊的几人不太对付,高声道:“你们快来瞧,墨染姐姐的这一句诗和我钏二哥哥的这一句可是工工整整的对上了呢。”   坐着聊天的几人都上前去瞧,穆菲跟着凑趣,笑道:“我不懂你们这些诗啊干的,既对上了,那可不就是一对。”   墨染面上一红,扭过头去不理众人。   希文从王氏午睡的卧室转出来,对穆菲和松玲微微一福道:“老太太还说呢,冬日里,这水果这样难得,叫我去给各房各院里都送些去,都尝尝才是,二位奶奶看着几位小姐玩吧,我出去一趟,怎么没见平儿姑娘,上回她给老太太挑的抹额,老太太日日都戴的,直夸她眼光好。”   穆菲道:“她在账房算账呢。”   想了想又道:“我叫她过来。”   希文满意的点了点头,穆菲打发小丫头去叫了平儿,走之前还不忘在小丫头耳边嘱咐了几句。   待平儿来了,穆菲便将她引荐给墨染,墨染听说过,这刘府的管事姑娘只平儿一个,是穆菲的陪嫁,且是穆菲和刘铎极看中之人,又见穆菲如此郑重其事的引荐,心道,她不是寻常通房妾室,便抬眼细细打量她,却见她寻常打扮,竟同希文一般的穿戴,刚要同她说几句客气话,便听见外头小丫头报道:“姨娘来了。”   穆菲忙起身迎道:“哎哟,今儿真真是热闹了,姨娘竟也来了,外头冷不冷,快进来暖和暖和。”   郑姨娘带着她的丫头满脸带笑的走了进来,这郑姨娘是刘钰的弟弟刘钦的生母,因有儿子在,康氏和王氏待她极好,日常除了同刘斌的几个小妾闹些不痛不痒的事以外,倒也老实本分,郑氏一进门就笑语盈盈的走到墨染面前,拉过她的手道:“快叫我瞧瞧,是怎么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迷的我们钏二爷茶饭不思的。”   墨染见所来之人嘴巧,又是长辈,忙恭敬道:“姨娘安好。”   墨染自然也听说过郑氏,知道他是刘斌的妾室刘钦的生母,府里最有脸面的姨娘,可待她又打量了这第三位姨娘之后,更是纳罕,只见她虽绫罗绸缎玉钗珠环的往身上招呼,却俗气的很,那衣裳看着簇新,可料子却极粗,她想,这刘府的主母康氏虽说看上去待见她,可但凡是个有眼力的,哪个看不出,她只是个寻常姨娘罢了,并没有多大体面。   郑氏又看着她笑道:“哟,姑娘真是好看,看的我挪不开眼。”   墨染面上一红。   郑氏又问了画染和芙蓉几句,夸了夸她们,道:“老太太早该叫姑娘们来家里玩了。”   穆菲打趣道:“谁说不是呢,省的咱们钏二爷日日找他妹妹们打听。”   眉可见墨染羞的只往她身后躲,忙道:“穆姐姐,姨娘,可少说两句吧,瞧墨染姐姐都不好意思了。”   郑氏笑的愈发爽朗,道:“姑娘们好坐,我去瞧瞧老太太。”   几人恭敬的冲郑氏福了福身,郑氏点了点头,便转到内室去了。   内室里,穗禾正在给王氏捶腿,见郑姨娘来了,起身行礼出去了,王氏对郑姨娘笑道:“你来了。”   郑氏道:“老太太惦记,那些水果钰儿早打发人给我送过了,希文说你老人家惦记我,我赶着来瞧瞧老太太。”   郑氏伺候王氏多年,王氏无缘无故送她水果,她自然得仔细揣摩王氏的心思,又问了问希文,希文只说老太太惦记她,她便打扮一番赶着过来了,她喜爱打扮不假,可那也不过是年轻时为了讨好刘斌,这些年上了岁数,哪里还爱打扮的这样招摇,不过是康氏赏下来的不得不穿戴罢了,她在刘府这些年也算是有些眼界,也知那些穿戴俗气,可她为了儿子,自然是康氏叫她如何穿戴她便如何穿戴,哪里敢忤逆半分。   王氏笑了笑:“嗯,辛苦你跑一趟,外头的那个要给钏儿娶的媳妇,你可瞧了,觉得如何?”   郑氏笑道:“模样没得说,老太太娘家的姑娘从小金贵养起来的自是不错。”   王氏道:“将来钦儿娶亲,有他父亲和二哥在,自然也是照这样的找,不过你也得多替他费心,不能总指望你太太。”   郑氏道:“是,敏容记着了,钦儿的事太太很是用心,何况还得二爷帮衬着。”   王氏道:“钦儿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了,虽不是大官可也是要职,你怎么还过的这般小心翼翼的,你如今是这府里最体面的姨娘,想当年虽然你怀了钦儿没叫明蓁知道,她恼过你,可你到底做小伏低伺候了她这些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不用总这样,寻个机会同明蓁解了心结,明蓁虽然对你不算十分的好,可你看钰儿,钰儿对他弟弟多好,日常也把你当长辈敬着,可见明蓁还是待见你的。”   郑氏抹了抹眼睛道:“谢老太太疼我,太太待我不错的。”   王氏道:“你这样子,倒叫我想着若芯,也不知这丫头将来碰上个什么主母,我这心里打鼓,只怕没有哪个官家小姐能容下钰儿这般抬举她。”   郑氏道:“府里头谁不知道二爷最不喜欢吃苹果了,可这苹果日日从外头送进来,二爷这样疼若芯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氏道:“你倒通透,你老爷前儿还偷偷跟我说,叫我多宽慰你。”   郑氏红了眼道:“老太太,我。”   王氏道:“我知道,你觉得你老爷指望不上,便一心里讨好你太太,可你到底给他生了儿子,你老爷心里是有你的。”   郑氏道:“谢老太太,我许久未见老爷,也不知老爷近日里身子可好。”   王氏道:“准备些点心,多去瞧瞧他,人心换人心,你老爷房里那些爱闹事的,仗着多伺候了两回就给你脸色瞧的,你不必同她们置气,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郑氏道是,见王氏不再说别的,便起身告辞出去了,她从客室过,见一屋子如花似玉的女孩笑语盈盈的玩笑着,她想,她也曾经这样渲染多彩过,可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罢了,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人生再多起伏都会归于平淡,隔着屏风,她见若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同那个叫芙蓉的女孩说着话,她想,老太太方才说,她是府里头最体面的姨娘,可这当口,任谁也体面不过这个女孩去,又想起方才王氏说的,也不知若芯将来会碰上个什么主母,更不知刘钰将来会如何待她,她不再去想这些同她不相干的事,整了整衣裳披了披风,带着丫头回去了。   希文见郑姨娘走了,进到内室对王氏道:“老太太这午觉也没睡好吧,竟操心小辈的事了。”   王氏道:“他们若能都好,我少睡几回觉怕什么,折几年寿也认了。”   王氏夸希文道:“得亏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听了墨染同若芯说的话来告诉我,墨儿那丫头同眉儿一般任性,若真叫她只见了若芯,指定以为咱们府上时兴宠妾灭妻,回去跟她祖父闹,寻个理由不嫁了来。”   希文想起平儿,捂着嘴笑了笑:“老太太不知道,方才我同铎大奶奶一提,铎大奶奶立时就喊了平儿来,那平儿还特特做了丫头打扮,要我说,像大奶奶这样万里挑一的聪明人真是少有,铎大爷真是造化,娶了这样的奶奶。”   王氏笑道:“穆菲那丫头是个人精,可这气度上照着松玲差了些,松玲是个仗义爽快的,她俩调和调和该好了。”   希文道:“我瞧着任谁都比不上老太太年轻的时候。”   王氏道:“别恭维我了,你快去外头吧,让眉儿亲自送墨染和芙蓉她们出去,叫她寻个机会点一点墨染那丫头,那丫头样样都好,可就是那点子死心眼的小心思,也不知她爹娘怎么教的,欠点。”   希文应着去了,才进了客室,若芯便冲她告罪要走,说阿元睡醒了找她,希文殷勤送了她出去,没一会谭松玲也走了,天色刚暗下来,王家的马车来接,眉可和穆菲便送墨染几人出门,穆菲本要叫眉可也去歇着,她这个管事大奶奶去照应着送就是了,可老太太嘱咐眉可去送,她便没有阻拦。   墨染见眉可面上不悦,嗔道:“怎么,叫你一个千金小姐来送我,你不乐意了。”   眉可因同墨染画染几个女孩被长辈安排的,从小一起进学,一起胡闹着长大,相熟的很,便就斜着眼睛瞪了瞪墨染,气道:“哼,你才是千金小姐,我们整个府里的人都围着你转,巴结你奉承你,你还不足,一上来就给我芯姐姐脸色看,还惹的我大嫂子不高兴,以前咱们一块儿进学的时候,没瞧见你这般厉害呢,等明儿你嫁进来了,叫我二婶婶给你立立规矩,看你还张狂。”   墨染有些讪讪道:“我也是奇了,你三哥的姨娘都没那么体面,芯姐姐不过是你二哥的房里人,竟做主母打扮,没人管吗?”   眉可又斜了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傻,我二哥什么人你又不是没听过,他想抬举谁,谁还不得受着,芯姐姐那样体面,还不是我二哥倒腾的,她一个医官家小门户的懂得什么主母打扮。”   墨染自然听说过,刘钰是东京城里出了名的霸道公子,阴狠乖戾从不吃亏的主,否则她此时要嫁的人没准就是他,是她祖父和父母知她任性,自然不敢将她嫁给刘钰,否则日后同刘家结仇也未可知,想了想道:“你二哥那样的性子,又有这样的房里人在,他将来如何娶妻。”   眉可无奈道:“小姑奶奶,你管的也太宽了,我二哥一身的本事,想嫁给他的人从我们府门口排到了十里街呢,要你操心。”   看着墨染又不解气的恼道:“她们都说我没规矩没心计的,我瞧着你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会做几首酸诗,再没看出来还有别的好处,真不知道我钏二哥哥怎么瞧上了你,还日思夜想的。”   墨染红着脸捶眉可道:“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二人打闹着走了。 第22章   若芯回了钟毓馆,抱着阿元发呆,想起今日的事,心里又涌出几分烦扰,想来那王墨染是风闻她同刘钰之前的事,才对她如此鄙夷不屑的,她们大家小姐自然注重名声体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听一听都嫌脏,若芯看着怀里的小人,她头一回没来由的想,是她,是她这个娘连累了阿元,这孩子将来会不会被人瞧不起。   长春馆花房里,若芯一面写字一面同连翘如月等人说话,年关将近,要供奉的经文也多,康氏素喜若芯的字工整且那经没错过一字,故而依旧让她闲暇了多写几篇备用。   一个没留神,若芯的手抖了抖,她皱着眉将那写错的纸拿起来搁到一边,重新铺开一张,蘸饱了墨又写。   连翘道:“姑娘今儿怎么了,都写错好几张了。”   如月眼睛转了转,打趣道:“姑娘是不是想二爷了,姑娘别急,二爷明儿就回来了,指定给姑娘带许多好东西回来。”   若芯脸上一红,骂如月道:“你这蹄子,谁急了。”   如月笑的愈发开心,又逗若芯道:“那姑娘怎么写错了好几张,难道不是心不在焉么。”   连翘拍手笑道:“如月姐姐什么时候学会用成语了,还用的这样妙,三爷又偷偷的教姐姐看书识字了。”   若芯听得话里有话,又见如月也红了脸,便作势要打连翘,恼道:“还跟着起哄。”   如月是这长春馆里数的上的伶俐人,十四岁就被刘钦和郑氏看上,郑氏便求了康氏做主,将她留给刘钦做通房,她爽朗大方,被打趣了,也只羞的低了低头,转而弯着眼睛笑道:“叫你起哄,罚你给姑娘削个苹果吃。”   屋里人都被这句话逗笑起来。   若芯却诧异问道:“你们笑什么,苹果有这般好笑么。”   如月道:“府里恐怕只有姑娘一人不知道的,这大冬天里二爷日日叫人送了苹果进来,来讨好姑娘。”   若芯辩解道:“分明是讨好老太太和太太,也不单单是送苹果进来。”   如月只道:“钟毓馆那帮小蹄子们,整日里都是怎么伺候主子的,二爷从小不吃苹果的,没人同姑娘说过么。”   若芯听了一下愣住,刘钰竟然不吃苹果,难怪那日她递到他嘴边一块,他原本笑着的脸僵了僵,可还是张嘴吃了,嚼得很是费力,此时想来倒有些后怕,她怎么现在才知道这些,日常也没同屋里伺候的人多打听打听刘钰的喜好。   正想着,花房的竹叶厚棉布帘子“粟。”的一声被用力掀开。   刘钰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一屋子女孩见了他,俱都吃了一惊。   刘钰回京交完差便马不停蹄的往家赶,见若芯没在钟毓馆,也顾不得换衣裳,径直来了长春馆,刚进到花厅,便见若芯拿着笔一面写字一面同丫头们说话,身上穿着浅粉色满绣束身撒花裙子,头上相映戴着粉黄撞色珠花,面色绯红,似是被人趣着了。   娟娘笑脸盈盈的上前,要伺候刘钰宽衣,刘钰摆了摆手示意不用,大步走到若芯身边贴着她坐下,笑道:“你穿这满绣的衣裳倒好看,颜色也衬得好。”   若芯一愣,他突然提前回来,又说这没头没尾的话,一时尴尬,转头见屋里众人都瞧着他们,可刘钰却视若无人般,一手去拿她手上的笔,另一手搂上了她的腰,看着她吃惊的眼睛,笑道:“别写了,爷从南边给你带回来一匣子绒花,你过年戴指定好看。”   屋里众人听了都低声笑了笑,都想如月方才说的话竟立时成真了。   若芯见刘钰的手已摸到她身上,这才回过神来,推他道:“你一身的土腥味,离我远些。”   刘钰笑笑,手上却箍的更紧了:“没良心的东西,爷跑死了两匹马就为了回来见你,你还嫌。”   二人说话间,花房众人已识趣的赶着退了出去,连翘原本坐在若芯对面,见刘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若芯,又这般说着调情的话,惊慌失措的下炕,跟着众人往外走,出门的时候还踉跄着跌了一跤。   若芯见众人如此,也慌了,赶忙躲开他,又用手推他,刘钰哪里肯,两只手不肯松劲,见旁边似是没了人,低头亲上她,嘴里喃喃着想你的话。   若芯大惊失色,吓得叫道:“二爷,二爷,这是太太屋里,叫人看见,哎呀,二爷。”   最后那一声“二爷。”,她哪还顾得羞,使了劲的尖声喊了出来。   刘钰听见若芯破了嗓子般喊他,这才依依不舍的松了松手,她连忙趁势躲过他,起身往外跑去,才跑出门便见谭松玲也来了,在外头站着同丫头说话,一众人等见她闯出来,均是对着她笑,若芯此时羞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脸上红的要滴出水来。   松玲见若芯跟一只受惊的小鹿似的直往外撞,头发微乱,衣裳有些不平整,又听见方才屋里的动静,心里了然。   此时刘眉可从外头走进来,见若芯急急的往外跑,对着她的背影喊:“哎,哎,你跑什么,我正要告诉你呢,我二哥回来了。”   扭头指着若芯跑远的方向对松玲道:“嫂子,你看她,你们还都说我没规矩,她恐怕连规矩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还没说完,就见刘钰从花房里边出来,不觉一惊,道:“二哥,你这么快,就来母亲这儿了。”   松玲抿着嘴笑着打趣:“可不是么,咱们二爷最孝顺了,刚一回家就来给太太请安。”   刘钰双手抱拳对着松玲拜了拜,笑道:“嫂子饶了我,别打趣我了,我给嫂子作揖,从南边给娴儿带了一箱小玩意,一会儿叫人给孩子送过去。”   几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康氏从佛堂念完经出来,刘钰赶紧去了内室请安问礼。   刘钰从他母亲的内室出来,这才觉出身心疲乏,他一夜未睡,赶着回来交差,东宫太子见他如此勤勉,心里疑惑不解,还同太子府的幕僚好一顿打听:“你们哪个知道,刘钰这厮怎么转性了,本宫同他自小一起长大,可没见他这样勤快过,知道他能几句话把事办了,可也不至于这般赶着,哪个知道说与本宫听听。”   东宫的幕僚俱都摇头,自然鲜少人知,刘钰不知何时竟恋起家来,纵然有人察觉说了出来,大约也没人信,毕竟他这些年名声在外,太子爷只得派人迎他回宫,又对着他好一顿夸。   刘钰抬手捏了捏眉头,刚想着回钟毓馆睡一会,便瞧见莲心手里拿着些东西从花房里出来,见是若芯的,随口问道:“手里拿的什么?”   莲心回道:“若芯姑娘打发我来取她的东西。”   刘钰见莲心拿着个笔,也不用盒子装着,伸手拿过来上下左右的看了半天,这笔不像是他府上的东西,他想他叫人给若芯置办了不下十支上好的狼毫笔,她却只用这样一支毛都快脱没了的,疑惑问道:“这笔哪来的?”   莲心道:“这笔是姑娘从,从娘家带来的。”   刘钰自然不悦,又拿起那佛经翻了翻,见那佛经是被翻烂了的,书上有些注解,除了若芯的字还带着些旁人的字在,又想到因若芯日日要为康氏抄经,他着人去寺里给她请了好些镀金的经书回来,她却只拿着这一本破书抄,问道:“这书也是她娘家带来的。”   莲心见刘钰冷了脸,不敢说话,刘钰伸手又去拿那个没做完的针线左瞧右瞧,看了半天也没瞧出来这做的是个什么东西,恼道:“这是什么?”   莲心道:“这是姑娘炮药用的袋子。”   刘钰想起他临走前那天下雪,叫她给他做个荷包戴,便问莲心:“这些日子她可曾做过荷包。”   莲心见刘钰神色不好,小心道:“没,没见过,可能,可能姑娘还在选料子。”   刘钰听了,恼的将那袋子扔给莲心,转身走了。   回到钟毓馆,秋桐迎上他道:“二爷,这会儿沐浴吗,都备好了。”   刘钰见出来迎他的人并不是若芯,便几步跨进卧室去找她,竟还是没人,心头的火便蹭蹭的往外冒,直压不住,提了嗓子喊:“人呢?”   秋桐见状,急的回道:“姑娘在后院呢,说是有些药材要料理,这就来。”   刘钰脸瞬间黑下来,将淳儿奉上来的一杯茶摔了出去,正正摔在刚进卧室的若芯的脚边,吓了她一跳。   若芯见刘钰方才还高兴的说给她带了东西,这会儿子却黑着脸,小心的问:“二爷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发脾气。”   刘钰气道:“你成日里都干些什么,府里有医官,有药房的,你料理那些药材做什么。”   “就是给阿元备些日常用的。”   “你少哄我,我没听人报我,阿元吃过什么药。”   “阿元还小,自然不能让他直接吃药,和日常膳食用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打发下人做。”   “咱们院里没有懂药理的,我怕弄差了。”   “少给我磨牙,倒没瞧出来,你勤谨的很。”   “什么意思。”   刘钰道:“没什么意思,告诉你,把你在顾家和在清河那一套都给爷收起来,知道你们医家勤谨上进,好钻研,可你瞧清楚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让你在府里做体面主子是抬举你,你倒日日去干个女医的活计,爷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若芯抬眼疑惑的看着刘钰,有些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发作起来了,一时不知所措,好半天才上前劝道:“二爷一路回来辛苦了,快去沐浴吧。”   刘钰更不是滋味,冷笑一声:“怎么,你觉得爷在跟你无理取闹。”   若芯下意识小声道:“不然呢。”说完有些后悔。   屋里丫头也是一吓,二爷分明是生气的样子,怎么姑娘竟拿话去堵二爷。   刘钰一句话没说上来,看着若芯那双提溜乱转的大眼睛,虽说尽是被他数落之后受惊的样子,可那神情分明是不屑和鄙夷,气的上前抓住她,怒道:“你再说一句我听听。”   若芯推他:“我不敢了,二爷饶了我吧。”   屋里丫头见二人抱在一起,像是吵架又像是小夫妻间亲昵,虽拿捏不准,可还是关门退下去了。   刘钰见没了人,抱起她放到炕上,伸手便去解她的衣裳,若芯见他大白天的这样,脸都白了,忙推他道:“你干什么,青天白日的。”   刘钰哪管白天晚上,方才在长春馆就起了兴,这会子更是欲罢不能,一股脑的缠着若芯就要,嘴里还不忘骂她:“几日没见,你这堵人的本事越发长进了,守着下人就敢给爷没脸,再不治就反了营了。”   若芯使出吃奶的劲抗拒他,可见他就是不肯罢手,只得求道:“别,别在这儿。”   刘钰见这女人挣扎的厉害,只得忍着,起身将她抱到床上,嘴里嗔道:“就你事多,这儿总行了吧。”   若芯咬牙吐出两个字:“帐子。”   他大手一挥,将那素白倩纱帐子弗下。 第23章   大年初一,刘氏祠堂   刘斐领着刘家众子弟不下三十余人祭祀行礼,待各项祭礼一一完毕,刘斐方松了口气,转过头见祠堂众人也是一松,环视四下,伸手要抱阿元,刘钰忙递上去,刘斐一面逗弄阿元一面缓缓训话道:“年下了,我啰嗦两句,还是那句话,你们一干子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在行事之前都得先想着家族体面,倘若有谁做了什么,污了家里的门楣,我绝不轻饶,也别总瞧着如今日子过得比别家的富贵,便成日里游手好闲,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居安思危,该当差当差,该读书读书,倘若叫我知道哪个不上进,我便大棒子打死也不疼惜半分。”   底下众人恭敬听着,一一道是,刘斐见怀里的小家伙没精神,问道:“这孩子,可是因为起早了,过年了倒不如平日里欢实。”   刘斌道:“我瞧着是方才老太爷训话太严肃了,这孩子怕你。”   对阿元道:“阿元不是还要给曾爷爷背唐诗么。”   阿元小眼睛转了转,背了一首他祖父教他的年节里用的唐诗,旁人夸了两句,刘老太爷笑着把身上的一个碧玉乌龟赏给阿元玩,刘斌忙劝道:“爹别惯坏了这小人。”   刘斐摆摆手。   还要去各房请安拜年,可刘斐抱着阿元不肯松手,这边刘斌不动,刘铎刘钰等人也都不敢动,刘铎频频给刘钰使眼色,让他注意时辰,刘钰眼见天色快要亮了,只得上前抢下阿元道:“老太爷歇歇吧,还要去各房拜年,误了时辰就不好了。”说罢,抱了阿元请示刘斌,刘斌对刘斐告退,率众而去。   天色渐渐大亮,祭祀行礼拜年一趟活下来,又起的这样早,寻常男子身上都不痛快的紧,更不消说阿元这小的,只见这小人眼神迷离,蔫蔫的靠在刘钰身上就想睡,刘钰时而牵着他,时而抱着他,这会子两只手都挂在他爹身上,低头撅嘴老大不乐意道:“爹爹,我要阿娘。”   刘钰抱着他的手也酸了,可阿元又不让旁人抱,他见孩子乏的很,只能尽量抱他,不叫他走路,对身边跟着的常胜道:“去院里叫若芯,让她去老太太那儿候着,就说阿元要娘,去完下一家,我们就转回老太太那儿。”   钟毓馆里上下人等都穿着过年的新衣裳忙活着,若芯也早早的被丫鬟叫起来准备过年的一应事务,待将各路神仙一一拜完,烧了纸钱,将年三十里挂上的灯笼又查检一番,这才听晴儿对她道:“姑娘起早了,快歇歇吧。”   若芯歪在炕上直想睡,正打着盹,忽听外头噼里啪啦的炮仗声断断续续的响起来,惊的她顿时坐直了身子,哪还睡得着,挪到炕上去剥案子上的莲子,那炮仗声直到天色大亮才呜咽着静下来。   晴儿从外头进来搓了搓手,笑的满面春风:“姑娘,老太太那边好不热闹,昨儿夜里灯火通明,今儿早上更是放了两回炮仗,把那防火的小厮忙的都快上房了,各处蹿的去查看。”   头一回在刘府过年,小丫头高兴的很,早上起来伺候若芯洗漱时,二爷竟然对着她笑了,还道:“过年了,爷叫紫嫣单封个大的给你,你一年到头伺候你家姑娘也不容易。”   晴儿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赏赐惊着了,她想,她从跟着若芯以来,从没得过年节里的赏赐,还这般丰厚的,谁能想到他们主仆三人如今能过这样富贵体面的日子,小阿元自不必说,没想到二爷还待姑娘这般好,姑娘将来必是个有福的。   就在她美滋滋的想着将来要过什么样的好日子时,脑子里却没来由的掠过,她家姑娘一张悲戚的脸,同她说着:“又过年了,总听长辈说山中无岁月,小时候只觉不解,如今离了东京来了这里却深以为然,是我年少无知不经世事罢了。”,这是在清河时,姑娘每年都说的一句话。   如今外人都道她们主仆苦尽甘来,还有那言语里羡慕的,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若是岁月重来一回,知道有这大富贵等着,姑娘也绝不会再选这一条路去走,又想起,姑娘自来了刘府之后说的:“傻丫头,当初受了那么多苦,不能因为日子好了,就觉得那些磋磨都是值得的,不过是躲不掉罢了。”   她虽听不太懂,可她明白那滋味不好受。   若芯有些讪讪的对晴儿道:“我原也要赏你的,倒被二爷抢先了。”   晴儿见周围没了人,坐到若芯身边,悄悄的从身上拿出一个荷包来,道:“姑娘快看,好大一袋子钱,我还以为是一袋子散钱,没想到还有两块实心银子在里边搁着,瞧。”说着将那银子捡出来给若芯看。   若芯见晴儿这般高兴,也抿着嘴笑起来:“这府里节是节年是年的,虽说规矩大,可也多出许多滋味。”   晴儿道:“今儿我一定要多出去走动,多得些赏赐沾些福气才好。”   刘钰打发人来叫她去慈安。   若芯来了慈安,见院子里好不热闹,各处里装点气派,丫鬟们都穿着过年的新衣裳,笑语嫣嫣的同她打招呼拜年,宽大的客室里一屋子主子奶奶姑娘们陪着太太老太太说过年的吉祥话,若芯悄悄去了西暖阁等阿元回来,想那孩子起的这么早,只怕困得厉害。   客室里,众奶奶们都侧着眼往外瞧,心想都这会子了,爷们怎么还没回来,只没一会功夫,便见有了动静,先是刘铎抱了东哥儿进来塞给了秦氏,对长辈行礼后又赶着去前头应酬,东哥儿蔫蔫的,显是累的不轻,再然后,那些被折腾了一早上的小哥儿陆陆续续被送了进来哄着,好一会康氏还不见刘钰回来,刚要打发人去问,才见刘钰抱了阿元疾走进来,她忙的伸手去接,一脸担忧道:“我的儿,怎么了这是,累着了,我昨儿还说别让这小人去,就咱家的折腾法,再把孩子弄病了。”   阿元撅着嘴闹脾气,把头埋在刘钰的脖颈里,不肯松开手叫旁人抱,刘钰折腾了一早上有些烦躁,四下里看了看,问:“他娘呢。”   娟娘忙回道:“若芯姑娘在暖阁里,我去叫她。”   不一会,若芯从外头挑帘子进来,刘钰走过去一把将阿元塞给她,甩了甩麻了半个身子的手,疏了口气,皱着眉头要茶喝,还没端过丫鬟手里的茶,便见阿元正伸手去扒若芯的衣襟,屋里一众的奶奶姑娘们见孩子这样,都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   若芯被阿元的举动惊着了,忙的攥住阿元的小手,哪知阿元见若芯不给他吃,竟立时哭闹起来,小脸在她胸前使劲蹭着,呜呜咽咽的要他娘喂他,若芯涨红了脸,可也不敢当众发作,刚要抱着孩子告退下去,只听“嘭。”的一声,刘钰一脸怒气的撂了手上的茶,上前一步走到若芯面前抢过阿元,也不同长辈行礼,抱着孩子大步走了出去,阿元乍一从若芯怀里出来,登时哇哇大哭,若芯惊慌失措的冲着上首的长辈福了福,赶紧跟出去了。   老太太见阿元哭成这样,忙叫了希文急道:“去,去,你快去,跟钰儿说,大过年的别让孩子哭出个好歹来,让他吃两口吧。”口里念了句阿弥陀佛。   康氏眼睛斜了斜穆菲,却冷着脸训斥管事媳妇卫林家的:“也不说让奶娘喂了再送进来,这不是擎等着让孩子哭闹么。”   卫林家的忙回道:“太太,所有的奶娘早在廊下侯着了。”   东府的田大奶奶见状,替卫林家的说话:“太太,咱们家的奶娘都是知道规矩的,必是元哥儿不肯,钰二爷又头一回当爹,没有经验,见孩子没找奶娘以为没什么,我多说一句,这小孩子都依赖喂乳,谁最先喂过他,别看孩子小,可都记得,旁人的奶水再好,也抵不过那头一口的。”   说罢指了他身边的宝哥儿道:“宝哥儿先前的奶娘就是这样,范了错,刚发落出去换上新的,这小人立时就哭闹起来,到底还是把那奶娘又叫了回来。”   这田大奶奶虽没明说之前的事,话里却是意有所指,府里的禁忌不能谈论钰二爷之前的私事,便没人敢同他接话,屋里一时静了静,康氏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可总让他娘喂也不是个事,好在阿元之前也并没怎么哭闹过,必是今儿累惨了。”   转头对娟娘道:“一会儿你去传我的话给二爷,下午让元哥儿在老太太这儿睡一觉,别抱出去了。”   娟娘应声去了。   阿元被刘钰抢下,抱到了暖阁后的围房,若芯跟过来接下了阿元,见屋里没人,这才慌慌张张的背过身去解开扣子让阿元吃,阿元小嘴一得了吃的,围房里霎时安静下来,刘钰脸色冷冷的,站在门口处挡着,怕有人进来瞧见,见孩子不哭了,这才恼道:“不是请了奶娘吗,怎么还摸你的衣领子,院里是养了一群废物吗,你也不知道管管。”   若芯只觉囧的很,她本就不懂这府里的规矩,如今更是被众人笑,只得对刘钰道:“奶娘很尽心,三不五时的便要喂,大约,大约是阿元依赖母乳吧,他早已有月余没缠我喂过他了,不想,不想还是没有戒掉。”   又喂了一会,阿元吃饱喝足,小身子渐渐的解了乏,年下围房里的炭火好,烘的人身上暖和和的,那小人在若芯怀里咂摸了两下嘴便睡着了,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芯见阿元睡了,把他放在炕上,赶紧整好衣裳缓了缓,转过头对刘钰道:“别堵着门了,叫丫鬟们进来吧。”   刘钰走到炕边看着睡熟的阿元,轻声骂道:“臭小子,真是欠揍,老子早晚打你一顿。”   庭娘和丫鬟一贯而入,见阿元睡着了,忙裹了被子小心翼翼的将他抱到了西暖阁,刘钰撇了撇那精心挑上来的奶娘,心里不满,可这种事又不好他一个男主人发落,只能又骂若芯:“好生看着,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大的小的都不让人省心。”   说完去外边给王氏请安,又去前头应酬了。   若芯和庭娘在西暖阁看着阿元睡觉,娟娘走进来先是看了看阿元,又轻声问若心:“小少爷还没醒呢?一会儿该用饭了。”   若芯想着方才的事,有些讪讪的请示娟娘:“我抱了阿元回去吃吧。”   说话间阿元揉了揉眼睛睡醒了,庭娘便抱起他哄。   娟娘道:“这可不成,姑娘不知咱府上的规矩,大年下的还是在老太太这儿用饭才是。”   正说着小丫头穗禾端来一盘点心道:“姑娘快吃一块,我刚从里边偷端出来的,还热着呢。”,说着将盘子端到若芯面前,吃吃的看着她。   若芯见她殷勤的都快将那点心杵到到自己嘴里了,捏了一块放到嘴里,赞道:“好吃,你吃吧。”   众人笑起来,娟娘打趣道:“我们小穗禾可算有了眼色,知道若芯姑娘是二爷的人,上赶着把果子往前送,瞧把姑娘吓的,指定以为老太太房里的丫头都是会讨好卖乖的呢,是吧,希文姐姐。”   希文刚进来就听娟娘打趣她,嗔道:“呸,大年下的不巴结姑娘难道巴结你这蹄子,穗禾,还不啐她。”说罢,又同众人笑怼了几句,这才对若芯道:“里边就要摆饭了,姑娘快带哥儿过去吧。”   若芯又是没来由的一阵慌,指着阿元一脸期待的对希文道:“他困的不行,只怕一会儿还要睡,就别过去了。”   希文知她脸皮薄,忙的劝道:“好姑娘,方才的事可别往心里去,小少爷是小主子,睡着了也得过去陪着长辈的,老太太方才说一会老太爷和二位老爷要来,瞧不见哥儿怕要生气的,抱过去吧。”   若芯见娟娘和希文两个掌事大丫头都来催她,知道这一趟是免不了了,不情愿的从奶娘手里抱过阿元,想这大家族规矩这样大,孩子都困成这样了,还得去客堂陪着,低头见怀里阿元又犯起困来。   若芯抱着阿元进了客堂,见客室里全是穿戴体面,大家做派的奶奶姑娘们,陪着老太太和几位太太说话,康氏也跟以往不同,尤其的富贵天然,被人簇着笑语晏晏的说话,脸上的喜气藏也藏不住。 第24章   屋子里东府的姑娘奶奶们大都是头一回见若芯,方才匆匆一瞥,没瞧清楚,现下见她抱了孩子进来,都细细打量着她,那东府是刘家的另一支,刘斐兄长刘邡的府邸,因长辈早殁了,年节里,便都来西府这边跟着刘斐和王氏过,田氏赫然发现,若芯身上穿着的衣裳,正是几日前她在云裳府瞧见的那套香妃色锦缎的罗衫裙,她记得清楚,府里的女掌柜跟她说,这是钰二爷订下的,整套核下来有三十两银子,不觉咋舌,还以为是刘钰买给哪个新受宠的外室穿的,没想到是给若芯的,她想刘钰并不像外头传的那般不待见这女孩,这样的衣裳,样子料子头面都是如今东京府里最时兴的,穿在若芯身上典雅悠然,一派仙气的模样,很衬她。   若芯进屋寻了个角落坐下,让阿元在她怀里安稳的睡,平儿走过去,看了看阿元,坐到她旁边同她说话,田氏也走到她身边,若芯刚要站起来行礼,田氏便示意她坐下,看了看她怀里的小人道:“这孩子长的真好,又俊朗又秀气,跟宝哥儿一边大,将来也好一处上学。”   平儿道:“这是东府里的大奶奶。”   若芯恭敬道:“大奶奶。”   “妹妹别多礼,一直说话去你那儿看你的,没腾出手。”   “谢大奶奶惦记。”   正说着,刘斐带着刘斌刘闵刘铎刘钰等人依次进来,屋里的女眷见老太爷和爷们来了,忙都起身行礼,一时间屋子里填满了人。   刘钰四下里看了看,见若芯坐在喜鹊镂花剪纸的窗子下,一面抱着阿元,一面同平儿说话,旁边的案子上摆着一个白瓷瓶插着两只梅花,刚要过去看孩子,就听他父亲刘斌问:“阿元呢,上午折腾了半天,这会儿怎样了。”   康氏听见问阿元,忙走到若芯面前,伸手抱过孩子给刘斌看:“老爷瞧,这小人累的紧,一直睡,这会正迷糊着呢。”   刘斌见阿元小脸迷迷糊糊的还要睡,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阿元起床气重,揉了揉眼睛见好些人都围着他看,撅着嘴搂上康氏的脖子,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康氏抱着阿元一面拍一面哄,阿元却还是哭,她只得将孩子递给若芯,叫她来哄,若芯接过来哄了两声,却也不见好。   康氏见屋里这么多人在,阿元却只顾哭闹,面上不悦,又怕惊了老太太和老太爷,便就对若芯急道:“你寻常怎么哄孩子的,大年下的哭起来没完。”   若芯见康氏不悦,又见众人都瞧着她,脸一下红了,她哪里正经哄过阿元,寻常见孩子哭闹也都是束手无策烦躁不已,只得硬着头皮对康氏道:“太太,我,我也没法子,他起床气重,寻常哭闹,都是不管他,哭一会自己就不哭了。”   康氏愣怔一下,面上一时挂不住,恼道:“这是什么话,你就是这样管孩子的,哭坏了可怎么办。”   若芯只觉被火烤着一般,脸上热的厉害,见康氏和众人还都盯着她瞧,惶恐间低声道:“小孩子不都这样么,怎么会哭坏了。”   康氏听了,霎时黑了脸,怒道:“那要你这个当娘的做什么。”   刘钰见若芯被他母亲逼的直往外吐实话,嗤笑出声,刘斌瞪了瞪他,他忙收了笑,又见若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觉得有趣,想来是康氏管的她服帖,连句敷衍的话都不敢说。   康氏恼的抢过阿元亲自哄着,阿元哭了一会,见祖母给他吃点心,这才不哭,小嘴巴巴的嚼着点心,又被刘斌逗着咯咯咯笑了起来。   若芯尴尬的紧,被康氏这样当众责备,虽说此时阿元自己不哭了,可还是好大的没脸,自从她扎伤了刘钰,康氏便越发不待见她,平时冷言冷语的自不必说,过年了连个封赏也没给她,又见她一个房里人身上的穿戴比别的女眷都体面,更是不满,此时孩子哭闹,她也管不了,越发觉得这女孩身上没一点好处,还日日狐媚着刘钰给她往府里抬了好些东西进来,嫌弃之意甚重,满心里想寻衅她的不是。   若芯觉得尴尬,见已没人盯着她,也没人同她说话,就慢慢的挪出了屋子。   穗禾见若芯回了暖阁,忙道:“姑娘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嘱咐我去办就是了。”   若芯摆摆手,不想说话,坐到炕上,只觉伺候这一家子人心累的紧,浑身上下不受用,见旁边温着一壶果子酒,是丫鬟们暖身子喝的,让穗禾给她盛了一碗一口气喝了下去,穗禾见她意犹未尽,又给她添了一碗,几杯酒下肚,脑子就开始发晕,脸颊浮上两抹红晕,支着手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老太太王氏身边的陪房媳妇车有才家的,奉了康氏的命,来叫若芯去内室用饭,那车有才家的平时在慈园当差最会讨巧卖乖,哄的王氏欢心,很是倚重她,便自觉体面,平日里做大拿乔惯了,不把年轻女孩放在眼里,连希文那样的大丫头都吃过她的排头。   她才进了西暖阁,就见若芯一脸微醺的坐在炕上发愣,想这女孩看着不伶俐也不会讨好卖乖,又见方才康氏没给她好脸色,刘钰更是理都不理她,便生了轻视的心,不耐烦的对若芯道:“哟,还没开席呢,姑娘自己倒喝上了,里头太太叫你去陪饭呢,姑娘这个样,一会儿不怕太太又要恼,那崔婆子怎么教你的,连个规矩都不懂。”   旁边小丫头见这管事媳妇又开始吆五喝六了,一个不敢惹她,穗禾大着胆子小声道:“大娘,这是,这是若芯姑娘。”   那车有才家的想在众人面前显摆自己体面,对若芯丝毫没有恭敬之态,斜着眼盯着若芯,却对穗禾道:“用你说,我还不知道这是若芯姑娘,就是大太太让我来叫她的。”   若芯见这管事媳妇对她这般颐指气使的,心里愈发不受用,如今刘府的人没一个把她放在眼里,她再怎么上进学规矩,讨好众人又如何,还不是被个下人踩在泥里,冷着脸对那人道:“我有些不适,烦劳大娘替我跟太太说一声,我不过去了。”   车有才家的就等她这句话,心想,若太太知道她这么不懂事,叫着去都不去的,定会觉得她张狂,看了看旁边的小丫头,得意的端着一副长辈的样子教训若芯:“姑娘你好大的谱啊,正经主子奶奶也没你这样的架子,太太叫你,你都不去,这日子里低眉丧眼的给谁看。”   说罢走到若芯面前拿手戳了戳她道:“姑娘去不去?”   若芯见这奴才竟对她动起手来,不觉大辱,刚要开口呵斥她,只见刘眉可不知何时进来,“啪。”的一巴掌打在那奴才脸上,扯着嗓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她动手动脚的,你这老货猪油蒙了心,眼睛长脑袋顶上去了,她不是主子奶奶,你是主子奶奶,我看你比她的架子还大,只怕你比我架子还大。”   转头又对若芯怒道:“你是死的吗,她拿手指你你都不带动的,你有没有骨气,亏你还是我二哥的人,竟让个下人踩到你头上,由着她满口污言秽语的编排你,指你。”   若芯看着眉可一脸怒气的对着她,不知怎么答,康氏听见动静,赶着来了花房喝住她:“你喊什么,你父亲还在呢。”   刘眉可气急败坏的对康氏道:“母亲不知,我才进来找妙人,就见她拿手指她,母亲,若芯是我二哥的人,这奴才这般作践她,这不是打我二哥哥的脸么。”   车有才家的捂着脸□□道:“太太,太太,小姐恼了我,我这辈子的老脸今儿也丢尽了,不敢辩白什么,这就出去等候发落。”   康氏气的训斥她:“你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这日子里闹出来好看么,她们都是年轻小孩子,你多担待她们才是,怎么还起了龃龉。”   车有才家的道:“我可不敢得罪二位姑娘,是若芯姑娘不肯去客堂陪饭,我不过多说了几句,小姐就上手打了我,我丢脸不要紧,少不得回了老太太,离了这里,别污了姑娘们的眼。”   眉可道:“我就打你了,怎么着,你本事大现在就回老太太去,你怎么不说你方才怎么拿手戳她的,我都看见了。”   康氏喝住眉可:“你再放肆。”   眉可的贴身丫头妙人见状,忙去传了秦穆菲,穆菲想了想,那车有才家的是王氏的老陪房了,嘴巧不说,在府里也算有些根基,她管束小丫头在行,可老太太身边体面的管事媳妇,她可不敢轻易去管的,抬眼见刘钰在那里同刘铎说话,便打着主意走过去,对刘铎道:“暖阁里,太太生了气,听说是眉可为了若芯,打了车有才家的。”   刘钰听了,问穆菲:“若芯怎么了?”   穆菲道:“我正要去看看,二位爷若有事,打发人去暖阁找我。”   说罢去了暖阁,她心里打鼓,也不知刘钰会不会跟上来。   刘钰倒没叫她失望,在她后边跟去了,他走到西暖阁门口先是略听了听,听不清怎么回事,心里一急,便几步跨了进去,就看见若芯吃多了酒的样子坐在炕上,眼里含着泪,他眉头一皱,走过去骂她:“你又吃酒。”   若芯极力忍着不叫她自己哭,刘钰来了,她知她一哭,这里便不好收场。   眉可见刘钰来了,胆子顿时大了起来,也不顾康氏在旁,瞪着他二哥怒道:“二哥你心也太大了,我竟不知你房里的人,却任由这腌臜下人作践起来,今儿这事你要不出头管,我可不依。”   康氏心道不好,她女儿她还好拿捏,可她儿子那性子说一不二的,闹起来可了不得。   刘钰自是不管不顾,哪里知道哪个奴才是老太太跟前得脸不得脸的,只由着他的性子来,黑着脸对车有才家的道:“你好大的脸啊,爷的人你也敢得罪,谁给你的胆子。”   转头对秦穆菲说:“这样的奴才,我府上可养不起,嫂子回头看看她家还有谁,不管是不是得用的,只要沾了亲,全都给爷收拾东西滚蛋。”   若芯和眉可听了俱是一惊,都没想到康氏还在,刘钰也不问缘故也不请示他母亲,守着众人两句话便发落了下来。   刘钰被这一屋子吵吵闹闹的女人扰的心烦,转身就要出去,车有才家的还以为他要去回王氏叫她走人,这位爷阎王一样的性子她早听闻了的,这才慌了,吓得跪在地下磕头道:“二爷息怒,二爷息怒,是我怠慢了姑娘,是我烂了嘴,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康氏也怕刘钰去外头胡闹,忙拦住他道:“你干什么去?”   那车有才家的还是不停哀求:“太太,太太您劝劝二爷吧,奴才知错了。”   康氏拉住刘钰柔声哄道:“行了,行了,她知错了,她可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老太太今儿高兴,你可别惹不痛快了,你父亲可还在呢。”   刘钰却不肯罢:“这样的刁奴留着做什么。”   康氏见刘钰不肯作罢,只觉头疼,气的骂车有才家的:“别在这儿点眼了,还不滚出去。”   车有才家的连滚带爬的挪了出去。 第25章   屋子里这才消停了,只眉可还气鼓鼓的不顺气,穆菲便问她怎么回事,她想了想,却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你问她啊,我进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奴才一面说着腌臜话一面拿手指她,她跟个死人似的一动不动,气死我了。”   秦穆菲听了顿时笑出了声,屋子里气氛缓和了些,打趣道:“四妹妹还真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还没闹清怎么回事呢就出手了,比那画本里的女侠还痛快。”   眉可斜了一眼穆菲道:“穆姐姐不用说我,我再不懂事,可也知道奴才不能欺负到主子头上去。”   康氏见若芯眼里含泪,脸上微醺,端着一派美人神色,想这丫头在钟毓馆里被他儿子当正经奶奶供着,怎的一点做主子的派头都没有,性子软成这样,不觉皱了皱眉,对若芯道:“你先回去吧,我回头叫厨房上做了你爱吃的给你拿过去,大年下的也别拉着个脸,不吉利,让奶娘去客厅看着阿元。”   若芯道是,康氏眉可和穆菲这才一一离了暖格去客厅用饭。   刘钰上前拉起若芯:“走,我带你回去。”   若芯不露声色的推开他:“不用了,你快去忙吧,让穗禾陪我回去就行了。”   刘钰不肯,强拉起她,给她穿披风道:“你要觉得委屈,我让......”   还没说完,若芯抢道:“我不委屈,真的不委屈。”   说着还不忘冲刘钰笑笑,她哪敢委屈,下人如何行事还不是看主子脸色,她想,康氏膈应着她扎伤了刘钰,自然不待见她,刘钰除了使钱拿好东西往她身上招呼以外,再没给过她别的体面,府里下人看在眼里,能有几个真心敬着她,她同那奴才生气委屈,这不是自欺欺人么。   待刘钰给她穿好披风,她忙的闪身躲开:“二爷去忙吧,我先回去了。”   说罢又冲刘钰笑了笑,福身赶着出去了。   刘钰见她这样着急忙慌的走,一时诧异,拿起穗禾递上来的手炉,又对廊上的小厮交代了几句,便出门去追她,刚出了院子,见若芯已疾步走出很远,心里又觉异样,便三两步的赶上去,待拉过她,只见她冻得微红的小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若芯没想到刘钰跟了上来,惊慌失措的抬头看他,见他也瞧着她,一脸怒气下一刻就要发作的样子,急的钻到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双手环着他道:“我没哭,我没哭,求求二爷了,别再闹了,给我留些体面吧。”手上越发用力的抱着他,生怕他跑去慈安生事。   刘钰见若芯如此,心里又悔又气,方才不察,她竟这样委屈,怎么就没将那死奴才发落了给她看,没的为个奴才倒叫她冷了心,他将若芯圈在怀里抱着,怕她冷,又用他的山虎披风裹住她,缓缓的给她拍了拍背,好一会儿,才见若芯从他怀里抬头:“你带我回去吧。”   刘钰抬手给她抹了抹脸,又将手炉放到她手里,拉起她:“走。”   尽管如此,次日紫嫣还是报她说,刘钰发落了车有才夫妇二人,撵到了庄子上,若芯听完,一脸无奈,心道,她在王氏和康氏跟前又记了一笔,人虽是刘钰发落的,可他是王氏的爱孙,是康氏终身依仗的儿子,没人怪他,此事因她而起,不记在她头上又记在谁头上,想她年关里被长辈们厌弃,不知这一年会不会好过,她的这位爷从来都是自己痛快出气要紧,怎么可能顾忌她的感受。   初一才过,接下来的几日便是一茬茬的宾宴应酬,皇恩浩荡,官家太子赏赐不断,刘钰一时忙的脚不沾地,又是回礼,又是谢恩。   紫嫣拿着钟毓馆里的册子账目,直拢的她头晕脑胀,因院子里今年新添了若芯和阿元,便多出许多事来。   外头送进来给阿元的各色礼物赏赐,直堆满了阁楼库房,紫嫣实在忙不过来,便叫了若芯帮她归置造册,谁知这姑娘于这些事务上丝毫没个章法,东西归置的乱七八糟不说,查点了好几遍还是没理清,这会子只见她坐在阁楼的杌子上,摇头抱怨:“紫嫣姐姐,我头疼,册子上分明写着放在西窗的柜子里,怎么倒在格子间里找着了。”   紫嫣瞧着若芯不上心的样儿,想这姑娘还真是个不中用的,一点忙帮不上尽添乱了,平时打理起药材来井井有条,怎么处理这些事务,倒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她因这年节里忙的很少回家,婆婆丈夫虽不怪她,却觉身心俱疲,这会子见东西又摆弄错了,一时恼了,冷着脸对若芯道:“姑娘若不想管这些年礼归置的事,也就罢了,可姑娘你自己的东西倒是上些心,年前二爷给姑娘抬了好些东西来,姑娘也不管也不动,现下过年了,又添了这么些,该摆在哪,册子上怎么记,倒是拟个章法出来才是。”   若芯也累了,却并未察觉紫嫣不满,扔下那册子,随口道:“都和阿元的账做在一起吧。”   紫嫣听了她的话,哪还忍得下,只觉若芯必是嫌劳动了她,才故意敷衍,她同若芯处久了,知道她是个性子软好拿捏的,也不管主子奴才,提了声调对她道:“我是哪里做的不好,姑娘竟这样为难我么,回头一查账,哪哪对不上,我如何交差的。”   说完,又想起她这些日子里来,辛苦劳累还不讨好,就一屁股坐到箱子上,低声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若芯见紫嫣斜埂里拔高了声,又嘤嘤着掉泪,吓了一跳,忙赔礼道:“我没有,没有,你怎么还急了,怪我不上心,我给你赔不是,你说怎么弄就怎么弄,行不行,你快别哭了。”   紫嫣哭着抬头看了看若芯,见她吓着了,这才止了哭,哽咽道:“姑娘你用些心吧,你说你这么些好东西总不分派着用,二爷心里指定以为你不喜欢或没给你置办齐全,回头又没口子的往里填,不是我躲懒,推脱活计,这二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不过是想叫姑娘念他的好,可你瞧,这么些好东西抬了进来,姑娘可曾跟二爷说过喜欢的话。”   若芯见紫嫣越说越激动,她也不想叫刘钰抬这些东西进来,可她确也不喜欢这些,非要她说喜欢,那刘钰也不是个好对付的,若问她喜欢哪个又为什么喜欢,她又该扯出什么话来回他,这主仆二人真是一个比一个难伺候,可见紫嫣在气头上,没敢同她分辨,只点头敷衍道:“我知道了,回头自然用起来。”   紫嫣气的瞪她,二人又忙活了一会,听见外头有人喊:“二爷回来了。”,这才下楼。   刘钰在前厅忙了一上午,刚回钟毓馆便吵着要吃茶,若芯将茶碗递过去,他却径自去拿茶壶喝,若芯笑道:“你慢点喝,外边怎么也不给二爷茶喝,渴成这样。”   “一早上迎来送往,连如厕的功夫都没有,别说喝茶了。”   若芯听了他的话,捏着帕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刘钰没觉这话好笑,但见若芯笑,方才的烦扰去了几分,道:“笑什么笑,可摆饭了么。”   若芯应着,二人刚坐下来用饭,秋桐进来道:“二爷,老爷让你去陪饭。”   若芯听了,便要去拿刘钰的外衣,不想刘钰却道:“去回了老爷,就说爷忙活了一上午,困的不行,在钟毓馆里吃了两口睡下了。”   听着刘钰躲懒的话,若芯心里发笑,平时总听康氏拿他老子吓唬他,可眼见刘钰这般敷衍他爹,想来他也没那般怕他老子。   刘钰见她发愣,没等她问,就道:“爷忙成这样,还不能偷个懒了?每到过年,这一趟趟的应酬,不扒一层皮下来,这年且过不完的。”   “那老爷不生气么。”   “一下午事呢,老爷还有功夫生气,要不说你们这些女人小家子气呢,总爱在这些小事上多心。”   若芯瞪了瞪他,他平时那般精神,就是应酬一天也不见得会累会困,这般滑头,刘斌必是拿他没法子的。   二人吃了一会儿,见慈安的人来了:“二爷,姑娘,老太太年里高兴,多用了些荤菜,这会子直说身上不受用,想吃姑娘上次熬的解腻的药汤,问姑娘能不能熬了来。”   若芯恭敬起身道:“我这就去,让老太太稍等。”   刘钰见她出去,心内不悦,本就想同她一处用个饭,她倒走了,吃了两口菜,琢磨着哪里不对,便问紫嫣:“老太太经常让她做药汤吗。”   紫嫣回道:“也不是经常,姑娘会看面色,知道老太太有积食之类的症状,费心的对症下药,研做了些方子来,许是老太太受用便遣姑娘来做。”   紫嫣斟酌着词句答着,她同刘钰说话,可不敢跟若芯说话似的那般口无遮拦,若芯性子软,说什么都不往心里去,可刘钰不同,她说错一句,刘钰斥责她也便罢了,可若惹出他的猜忌不是闹的。   刘钰听了紫嫣的话,面上沉了沉,他想若芯既懂那些,便拿来讨好长辈也说的过去,长辈见她是医家来的,便当成医官使唤也寻常,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受用,只怕她这样的心性做派不止给老太太做药汤,少不得拿这些学问来奉承府里的太太奶奶们,放下筷子又问紫嫣。   “她在哪里料理药材。”   “在后院的一个隔间。”   “平时总在那里待着么。”   “二爷在就伺候二爷,二爷不在一般就在隔间待着。”,紫嫣不敢撒谎。   “药材从哪来。”   “有的遣人出去置办,有的去府上药材房里要,还有一些成药是姑娘自己炮制的。”   刘钰疑惑道:“自己炮?”   紫嫣见刘钰皱着眉头发问,怕他觉得院里的丫头怠慢若芯,忙解释道:“姑娘不大叫我们帮她,可能是嫌我们不懂侍弄吧。”   “平时除了给老太太做汤,可还给旁人做。”   紫嫣不说话。   刘钰见她不语,心里自是明白,万没想到他的枕边人竟如此没身段,她这样的做派,哪里像是刘府的主子,倒像是刘府的医官下人,心里不满,却也没当场去说她,下午还要会客,怕又闹一通,误了下午的事。 第26章   晚间,刘钰忙完回来,一身的乏,问了问阿元,便由着若芯伺候他更衣,若芯给他解扣子,他便低头盯着她瞧,待换过了中衣,却没去床上,径直坐到炕上拿枕垫靠着,还是不错眼的盯着她看,这才说:“我身上不受用,你给我诊一诊”   若芯一楞,刘钰通常都是恼她做这些,今儿是怎么了,她放下手上的衣服,走到刘钰身边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看了看他的面,小心道:“怎么了,瞧你面色还成啊”   见他不说话,又拉过他的手摸了摸道:“是觉得哪里不好么,还是请张太医吧,我诊不好”   若芯这一连贯的动作,再加上这一脸关切的表情,倒叫刘钰心里欢喜,嘴角微微勾了勾,方才沉着的脸色好了些   只没一会就又拉下脸来道:“就你来诊”   若芯无奈只得搭上他的脉,那里铿锵有力,好的很,不知他哪里不痛快,只得又问刘钰觉得哪里不好,刘钰不缓不慢的抬手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若芯便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胸膛,可那里心跳如常,也没什么不妥,一时诧异又问他到底如何不好,刘钰却抬手揽上她,看着她急切的小脸一字一句道:“爷堵得慌”   若芯听了,以为刘斌因为中午的事训斥他了,刚要撤手安抚他,刘钰却摁住她的手道:“你怎么不继续问,是谁给爷添的堵”   若芯不明所以,可见他一脸不悦,讷讷道:“莫不是我惹二爷生气了”   刘钰这才气道:“你天天的在我府里悬壶济世的,别是个菩萨,跟了我,只怕委屈了你”   若芯想了想,忙辩解道:“二爷是恼我白天给老太太做药汤吗,哄长辈欢喜也不对么”   “爷府上是穷的没医官没下人了么,倒叫你去侍弄那些,知道你有手艺,可也别在我府里卖,没得让旁人以为爷不待见你”   刘钰本想着若芯平时喜欢看医书打发时间,肚里有学问,讨了太太和老太太的欢心也是好事,可如今总觉得她越发没了分寸,整日里将这些没要紧的东西放在心上,此时见怀里的女人一脸委屈,又气道:“你还委屈上了,你平日里料理那些东西,我也没说过什么,原也想你多讨了太太和老太太的好,照顾阿元,没成想你竟当了事业来做,这还了得,这不是给爷添堵是什么”   若芯听了这话,只觉刘钰没道理的无理取闹,抽手从他怀里挣出来,气道:“什么事业不事业的,二爷总说这些话,我一个妇人,于这世间不过蝼蚁一般,微不足道,哪里来的事业,这些东西不过是从小学大的,我不做这些做什么,儿时从业时是在药师佛前立过誓的,我家里的姊妹不管嫁去了哪里,都不曾废弃过,偏我不能,二爷想让我做内宅妇人,想要我大家做派,我已经很用心学了,可我从小学起的,并不是这些,这些你早知道的呀,当初不要我不就是了”   刘钰一滞,脑子里忽的想起阿元说的话“爹爹,我娘亲喜欢给人瞧病”,心里想不明白,像她这样的人,求的到底是什么,又想起她先前说的,要叫阿元自由自在的过一生,他是个俗人,只想着博功名求富贵,荫泽子孙,她说的意境他是体会不得的   刘钰见若芯恼了,以往如此,刘钰只会比她还恼,可这会子却没来由的心软下来,伸手又将她搂在怀里,哄道:“你们这些做医官的是不是都先往脑子里灌这些酸腐的东西,呵,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爷想要你,还不是看你可怜,我若不要你了,放你一个在外头,你怎么办,阿元还不把我吃了,你就不能叫我省些心么,又赌气说这些话来”   若芯在他怀里使性子挣了挣   刘钰却笑了,握住她的手放到他的胸口上:“我问你,你就这样给人诊病么,也曾这样招呼过别的男人”   若芯又是一气,道:“没有,这样是因为........”   刘钰见她忽然不说话了,又问:“因为什么,因为什么”   若芯却不肯开口了   刘钰不依不饶道:“快说”   若芯看着他,那样子就像阿元同她胡闹一般   刘钰是想听她说,因为他是她的夫君,可若芯却觉得酸涩,不肯诉诸于口   他不肯罢休,看着若芯蘸着胭脂的小嘴,深亲了一下,收紧怀里的人抵上她的额头接着问:“我问你,你该叫我什么?”   若芯被他胳膊勒的紧,敷衍道:“叫二爷啊”   刘钰不满,盯着她起了兴道:“不对,你得叫哥哥,叫一声我听”   若芯还是不好意思开口,刘钰起身将她抱到床上,压在身下又亲了亲,挑逗道:“叫不叫,不叫爷可就不客气了”   若芯恼的喊了声哥哥,刘钰满意,又逗她:“好听,再叫一声”   若芯挣扎半天见实在拗不过,又叫了一声   刘钰心情大好,咧着嘴直笑,适才争论的事倒像是没发生过一般,伸手去剥若芯的衣裳:“心肝,你快给哥哥好生诊一诊,诊高兴了,哥哥赏你如何”   若芯知他爱在床上说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寻常都是不理他,可听了这话,却直发恼,皱着眉头骂他:“你正经些”   刘钰见她真恼了,收了收笑,一脸惬意的喘道:“穷讲究”   那讲究二字还没说完,便粗喘着啃咬起她来,若芯这才睁开眼睛,伸手推他,喘着道:“你,你换个地儿,我明儿,明儿,还要见客”,刘钰听话,见她身子已有了反应,便就顺手抓住她锤上来的手,又攥上另一只,抬起来放过头顶,又翻过她来,若芯有些恼:“你,松开,我,我手腕疼”,刘钰虽不愿,可还是放开她的手,好半天,她的眉头越皱越深,这才轻启唇齿:“我,我受不住了,你好了么?”   刘钰虽没尽兴,可到底怕折腾久了她会生气,缓了缓,就从她身上下来了,见她皱着眉头阖目养神,脸上和脖子里都是汗,便抬手给她抹了抹脸,抱着问:“渴不渴?”   若芯点头   刘钰起身端了碗热茶给她吃,又出去拿了个热毛巾,回来见她已穿好中衣坐了起来,抖着两只小手接过毛巾,轻轻的慢慢的给她自己擦了擦脸又擦了擦身,那样子就像小猫勾舔爪子般软糯诱人,每回见她如此,刘钰心里总能升腾起一丝快感,仿佛方才的激烈炙热有了顶好的收场似的   他从她手上拿过毛巾,便随手放在床边的案子上,见她要倒下去睡,忙拦住她,凑近了查看她的脖子,又拿起她的手腕瞧了瞧,见没落下什么痕迹,这才放心的把她放到怀里,叫她踏实的睡   次日,若芯早早醒了,待洗漱完毕,便依旧伺候刘钰更衣,刘钰低眼瞧了瞧她,忽的起昨儿晚上在床上时,说要赏她的玩笑话,随口道:“昨儿爷还说要赏你,你想要什么,只管说”,说完抬手把她环住收紧,还想亲热一番,若芯一听说要赏她东西,一下想起昨天紫嫣同她抱怨的事来,忙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急道:“你先前给我抬了那么些好东西来,很够了,再不用别的,我很喜欢”   刘钰瞧着她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他,且哪有半分喜欢的样子,有些不高兴,他手上紧了紧,嗔道:“想来太太老太太也赏了你,你自然瞧不上爷的东西”   若芯听了神色一暗,刘钰看在眼里,诧异问:“怎么,没得赏?”   若芯不敢答,刘钰看着她的神情默了默,将她从怀里推开,一面往西侧间走一面朝伺候他用饭的大丫头打听,若芯年里可得了长辈的赏,听完之后,顿时变了脸色,封赏重不重的先不说,她自然该得的都得了,可独独康氏这个正经婆婆,竟什么也没赏给她,刘钰想着他母亲最是有城府,满府的女眷加起来都抵不过她有心计,若芯这半年来伺候她殷勤,她就算不待见若芯,也不至于这般给她脸色看,莫不是还为了她使剪子扎伤了他生气   他因饿的紧,也不等若芯,坐到饭桌前就吃了起来,没一会儿若芯也过来了,坐到他对面,刚要用饭,就听刘钰道:“你莫要多心,有阿元在,太太还是疼你的,你想要什么只管跟爷说,爷叫人给你置办”   若芯急道:“真的不要”   刘钰握筷子的手一下顿住了,她这样急于辩白,一大早问了她两回可有想要的,都被她直愣愣的驳了回来,怎能不恼,他想,他这些年讨好女人,银子使出去没有不成的,偏眼前这丫头从不领情,他白天叫人抬东西进来,晚上回钟毓馆问她可还喜欢,还以为她会同旁的女人一样,千恩万谢千娇百媚的往他怀里钻,谁知她竟一脸漠然道:“还没看过”,后来,刘钰也懒得问她了,问多了反而像是故意讨好她,可他不问,她也从不提起,那些东西除非他点了名的要她拿出来用,或叫她穿戴起来,她从不主动去碰,这女的这般做派,油盐不进,似是要同他划清界限,别是藏着什么心思,他心里有些烦躁,那话便脱口而出:“你到底想要什么”   若芯见他生了气,只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刘钰的火一下子就窜到了头顶,真是好极了,这可是他第三回 问,她依然不为所动连句扯谎的话也不肯说,方才他还恼他母亲不给她脸,这会儿子竟莫名其妙的想,他母亲做的对,这种女人还要什么脸面,就该给她些颜色瞧,再吃不下饭去,冷着脸摔门走了   到了十五,上元灯节这天,刘眉可和刘佳可得了康氏和二太太柳氏的准许,带着阿元去了官街上看灯,管事媳妇奶娘和教习嬷嬷们都一一跟着,眉可牵着阿元的小手笑道:“去年的时候,姑姑我就是在这儿瞧见的你,小阿元可还记得”   阿元摇头   佳可却是频频给眉可使眼色,低声道:“姐姐别总跟阿元说这些,别看这孩子小,说话利索着呢,回去会跟大伯娘学舌的”   眉可却不以为意:“我也没说什么,你人虽小,心倒细,难怪我母亲总夸你”   刘佳可是二太太柳氏的小女儿,从小性子沉稳,又温柔又懂事,很会讨长辈们开心,寻常总是姐姐长姐姐短的跟在眉可身后,见她堂姐吃醋,掩着嘴笑了笑道:“这灯会一年才一回,哪回都看不够,一会儿姐姐跟嬷嬷们说说,咱们多买些灯回去,等闲了照着样子做,岂不有趣”   眉可道:“你又哄得我出头,嬷嬷们回去少不得告我的状,我年里抬手打了人,母亲最近管我管的可严了,日日叫我抄那女则,一坐就是一天,烦也烦死了”   说完看了看手里牵着的阿元,嗔道:“哼,都怪你娘” 第27章   阿元看灯还来不及,哪里理会眉可嗔怪,伸着小手要他姑姑抱,眉可俯身抱起阿元,好叫孩子看的更高些,哄道:“喜欢哪个,姑姑给你买。”   庭娘忙的上前:“我来抱着吧,别累着姑娘,哥儿沉着呢。”   眉可见这奶娘不放心她抱,斜了她一眼,又摆了摆手,就抱着阿元往前走,她最是喜欢领着阿元出门,年轻女孩喜欢在众人面前显摆,小侄子粉雕玉砌的惹人注目,正好随了她的意,故而不管是游园灯会还是诗会雅集,只要她母亲不阻她,她都会跑去钟毓馆抱上阿元,若芯虽没放心上,却禁不住庭娘总是念叨。   “眉姑娘又给哥儿吃点心了,哥儿说话就该换牙了,可吃不得那些了。”   “上回打马球,眉姑娘纵的哥儿同她一起骑在马上,奴婢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可不能再抱出去了。”   “哥儿从台阶上摔下来,疼的哭,眉姑娘不但不哄,还说哥儿同姑娘你学的小家子性儿,把姑娘好一顿编排。”   ........   如此云云,听得若芯一时心惊胆战,一时又无奈叹气,她只得婉转的同刘钰和康氏转述了庭娘的话,刘钰听了不以为意,康氏倒气的狠骂了她女儿几回,却也没什么用,眉可依旧我行我素,一有机会又带上阿元出去。   阿元小眼睛看向街边杨墩坊的方向,指着那八方吊脚楼牌正中挂着的一个八仙过海走马灯:“灯,姑姑,灯。”   眉可顺着阿元的小手瞧过去,只见那走马灯精致异常,被挂在了坊门口最显眼的位置,衬得牌楼熠熠生辉,又见旁边佳可也目不转睛的看,便转头对嬷嬷恭敬道:“嬷嬷,我想买这个。”   嬷嬷便对着眉姑娘福了福,走过去同坊里的掌柜交涉,不想却空手而归:“姑娘,掌柜说那灯不卖的,是这家铺子主人的心爱之物,只每年这时节拿出来挂一挂。”   眉可不满的噘了噘嘴,对着怀里的阿元道:“人家不卖,怎么办,你这小人,怎么这样会挑。”   阿元也跟着噘了小嘴奶声奶气道:“姑姑,要灯。”   眉可见阿元一脸期待,又对教习嬷嬷说:“嬷嬷问清了吗,可是银子没谈妥。”   “那掌柜就没提银子,只一口咬死了不卖的。”   杨墩坊二楼的阁楼里此时正坐着一位年轻公子,正俯视着楼下看灯的小人和两个小姑娘,问身旁的小厮道:“看她们的神情是想要那灯?”   小厮道:“小的看着也像。”   那公子又问:“这是哪家的女眷和孩子?”   “方才奴才见车道上远远跟着的马车,是刘家的。”   “刘家?可是七弯巷的刘家吗?”   “瞧着那车马的装璜,必是七弯巷的。”   “看这两个姑娘的打扮和年岁,该是刘钰的两个妹妹,那孩子莫不是半年前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他新添的儿子。”   这公子原来是章王李鑫。   小厮回道:“瞧那孩子的长相,奴才也觉得是刘钰大人的儿子。”   “倒是个玲珑剔透的小娃娃,难怪听说,刘钰极宠爱他这个半路上来的儿子。”   又道:“告诉掌柜的,那灯做个人情送给她们吧。”   小厮应声去了。   眉可和阿元三人因没买到灯,有些失落,被嬷嬷们催着往前走去,四处寻摸着有没有旁的好看的灯,还没走远,便见一小厮跑上来,手里拿着的正是方才那盏八仙过海的走马灯,对着她们拜了拜,恭敬道:“我家主子说,方才不知道姑娘们和小少爷是刘钰大人的家眷,才刚看到马车,这灯送给姑娘们和小少爷把玩,别嫌弃才好。”   说罢将那灯奉上,眉可见阿元伸着手要,就接过来给了他,对着那小厮福了福道:“那替我谢过你家公子了,孩子喜欢,回头他爹爹问起,自然也要谢过的。”   那小厮没想到这小姐竟将他家王爷当成了寻常卖灯的掌柜,一时不知所措,急道:“小姐不去,不去谢过我家主子么,主子可在等着呢。”   佳可同眉可小声道:“姐姐该去谢过的。”   眉可却不以为意,还以为那灯的主人是个坊间的寻常掌柜商人,又当他们是为了钱财,或是巴结她二哥,便大方的从身上摘下一个糖玉吊坠,又从嬷嬷手里拿过些许银子,塞给那个小厮道:“这是谢礼,替我谢过你家主子就是了。”   说罢领着阿元带着佳可走了。   李鑫看着手里的钱和坠,眉头越皱越深,想这刘钰的妹妹竟将他当成个卖灯的了,哪还有什么人情,恼的将钱和坠丢给那小厮道:“老子差这几个钱么,你竟还接了。”   气的走了,等见了刘钰,倒要听听他刘府是怎么个家教。   三人又逛了好半天,这才被嬷嬷奶娘催着上了马车回府,待到了家,还没走到二门上,便迎头碰见了刘钰,眉可忙的搂住阿元,低了头不敢看她二哥。   刘钰见这么晚了,她们一行人才回来,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拉着脸走了过去,眉头倒立冲众人恼道:“这么晚了才回来,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四姑娘和小少爷的。”   嬷嬷奶娘吓得跪了一地。   眉可冲阿元挤眼睛,小家伙会意,跑到他爹跟前,伸出两只手来:“爹爹抱抱。”   刘钰抱起儿子,脸上神色缓了缓,一脸无奈的对眉可道:“你要抱阿元出去玩,也该同他娘商量着来,这时辰孩子早该睡了,你却才带了回来。”   “睡那么早做什么,府里头别的孩子也没这么早睡的,不都长得好好的,偏芯姐姐日日拘着我阿元早睡早起的瞎讲究,一天也不肯叫我阿元松快着玩。”   “你越发刁蛮了,她是阿元的娘,你倒管起她如何养孩子来了。”   眉可却笑着打趣道:“哥哥是怕回了院里不好跟芯姐姐交代吧,芯姐姐没少给哥哥脸色瞧吧,哼,我难道不疼爱阿元么,哥哥为着个妾倒来责骂自己嫡亲的妹妹,啧啧啧,传出去不好听呢。”   “你,你这死丫头,这般牙尖嘴利的逞口舌之快,信不信爷明儿找个人给你嫁出去。”   “二哥莫气,姐姐问起来你只推说我任性便是,横竖我的名声不好,芯姐姐性子那么软,也不会真的恼了我。”   “你。”   “爹爹,困。”阿元识时务的打断了二人的争吵,揉了揉眼睛,刘钰这才叹了口气,抱着阿元要走,阿元伏在刘钰肩上冲他姑姑摆了摆手。   眉可松了口气也笑着同阿元摆手,带着教习嬷嬷回了她自己的院子,她是刘府最尊贵的小姐,虽被旁人嚼扯着没规矩又任性,却知道,她二哥再疼若芯,也断不会在明面上将若芯抬到她前头去。   待到了院里洗漱换衣完毕,丫头妙人给眉可收衣服时,问:“姑娘,你身上的糖玉坠子呢。”   眉可想了想:“给了卖灯的人了。”   “姑娘你怎么能随便给人呢,那坠子可是太太嘱咐了叫姑娘贴身戴的,我今儿见姑娘出门穿的袍子,这才给姑娘挂在了外衣上,姑娘就这样给了人,回头太太问起来,可怎么说。”   眉可听了妙人的话,这才想起那坠确是她母亲嘱咐过,叫她贴身戴着的,她的首饰钗环不计其数,也并未在这些东西上用过心,康氏给她那糖玉坠一是为着她日后有个好姻缘,二也是做贴身物日后说亲时交帖用的,没想到被她这般胡乱给了人,一下后怕起来:“那怎么办,我瞧着那坠也不甚名贵的,那天母亲给我时,好像是说叫我好好贴身戴着的,可我竟给忘了。”   大户人家的规矩,未出阁的姑娘们送出去交帖的都是寻常物件,可没有一家拿惹人眼的奢华之物出去显摆的。   妙人一脸埋怨道:“太太那日都说了,那坠可是千挑万选了给姑娘戴的,虽不贵重,可也是独一无二的。”   “你别再说了,我明儿去找二哥,叫他给我寻回来。”   “姑娘,还是跟太太说了的好,叫太太拿主意,是不是给姑娘换一个戴,这贴身的东西若被旁的男子摸过,怕不吉利。”   “我,我不敢,母亲又得骂我,算了,先别讲究那些个了,横竖得先寻回来,将来戴不戴的再说,我明天去找我二哥吧,你先别声张。”   “姑娘说的是,叫二爷拿回来,到时候咱们再编个别的理由,或说不喜欢了,叫太太换一个戴就是了。”   主仆二人又合计了半天,这才去睡。   钟毓馆里,若芯在门口来回来转着,她心里发急,这么晚了阿元却还没给抱回来,又等了一会,终于见刘钰抱了阿元回来,她拉着脸几步迎上去,从他手里抢过阿元,抱着去了东厢。   阿元却精神的很,指着小丫头手里的八仙过海走马灯,扯着嗓子对若芯喊道:“阿娘,灯。”   若芯瞥了瞥那灯,一脸不悦道:“去睡觉了。”   刘钰看着她的背影,轻声笑了笑,还真没听这女人说过眉儿的不是,只越发爱在他跟前赌气使性子了。   次日一早,若芯看着阿元手里摆弄的八仙过海走马灯,也觉精致异常,吩咐秋桐,等阿元玩烦了,就将那灯摆在屋门前的廊上,到了晚上点起来好叫大家都来赏。   正在摆早饭,眉可来了,若芯忙的招待她:“眉姑娘来了。”   “我二哥呢?”   “上朝去了,是有什么事么?”   眉可摇了摇头,坐到阿元身边同他玩,她自是不会跟若芯说她丢了贴身玉坠的事,倒不怕若芯去告状,就怕若芯笑话她,她虽任性惯了,可不知为何却总爱在若芯面前端着小姐架子,大约是觉得若芯学规矩慢,府里头没规矩的人再不是她一个,心里得意,便拿着劲不肯在她面前落了下风。   眉可道:“没事,没事,哦,对了,舅舅舅母带着我云姝表姐今日到京,就住在咱们府上呢。”   若芯听了一慌,起身招呼丫头给她上妆:“早听说太太娘家人要来京,我昨儿还想问问几时到,没想到今儿就到了,你跟他玩吧,我去更衣了,去晚了只怕太太要恼我。”   “你急的什么,母亲那儿的人指定忙的脚不沾地的,没人理会你啊。”   “正是如此,我才赶紧过去,今儿要写那大方广佛华严经文摆的,头一回写,还得现去佛堂翻了找,只怕大家忙,没人帮我,写慢了误了时辰再叫太太不高兴。”   眉可便不理她,也知写那些东西费神,只等着她上完妆,二人一起去了长春馆。   待她找到经文,时辰已然不早,她粗粗的瞧了瞧可有难写的字,坐定了,沉下心来写,才写了一半,便听见外间有婆子喊:“快,快秉太太,康家太太的轿子已经进了角门了。”   透过花房和明堂的隔窗,若芯见康氏忙不迭的扶了钗环,被人蹙着往外急急的走去,后头跟着眉可穆菲等人。   又过了一会,外头院子里便热闹起来,女眷们嘘寒问暖的嗔笑声由远及近的传进了花房,又明朗又殷切,惹的若芯也不由勾了勾嘴角,想是康氏的娘家女眷拜见完了老太太,便来了这里。 第28章   若芯抄完佛经,看了看时辰刚刚好,娟娘已来问过她何时写完,她不敢耽搁,赶忙起身进到客堂,康氏正同她娘家人说起阿元,刚想着给她们引见引见若芯,就见她终于写完进来了,忙坐直了身子问:“写完了?”若芯点头,将那年节里供奉用的大方广佛华严经奉上。   康氏粗粗翻了一遍,就递给娟娘道:“快供上去吧,别误了时辰。”   康氏的弟妹张氏见屋子里来了个俊俏的女孩,且这女孩穿戴体面,并不像个寻常丫头,对康氏笑道:“哟,这女孩生的好,瞧姑太太这屋里头的人怎么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康氏笑了笑:“你少来打趣我,这是钰儿房里的。”   张氏一听是刘钰的人,忙站起来,走到若芯面前拉过她,上下打量了好几遍,喜道:“瞧这小模样,还有这身量,真是个美人胚子,钰儿几时添得人。”   想了想,才转过弯来,问:“这是阿元的娘?”   康氏点了点头。   张氏立时对康氏竖起眉头,嗔道:“姑太太也是,我们都来了这半天了也不给我们引见,钰二爷真是好福气,这么俊的姑娘,难怪当年…。”   但见康氏似有不悦,张氏忙闭了嘴没再说下去,只又开始夸若芯:“姑娘看着可不像个五岁娃的妇人,啧啧啧……”   秦穆菲陪笑道:“舅妈可别再夸了,没瞧见若芯妹妹脸都红了。”   张氏又道:“我给姑娘和阿元都备了礼,已叫人送到钟毓馆了。”   若芯福身:“多谢太太。”   张氏见她话不多,低头垂目恭敬着,瞧着是个做小伏低不张狂的,心里又添了几分好感,便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不叫出去。   屋里众人又坐了一会儿,就见松玲从外头进来,一面脱着灰蓝色貉子斗篷大猹,一面告罪道:“我来晚了,不曾迎接远客。”   客室里康家的人见谭松玲来了,忙都站起来与她寒暄,松玲一一问过,便找了张椅子坐下,问道:“舅妈一路辛苦,路上可还好走,云姝妹妹的日子可定了下来。”   说完看了看康府的大姑娘康云姝,云姝脸上飞上一抹嫣红,羞涩的对着松玲笑了笑。   张氏道:“定了,聘雁也过了,就等拜堂行礼了,我也算是了了一桩事。”   松玲道:“等过了年,我们家里也有喜事要办,钏二爷的婚事也该预备起来了,太太们才忙完过年,又该忙这些了,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康氏道:“只要是喜事,忙些又如何,云姝的婚事我这个姑姑必要给她添着些,钏儿的婚事有他大哥的例子摆着,照着办就是了。”   秦穆菲听了康氏的话,心里不禁安定下来,她恐那要嫁给刘钏的王家姑娘出身高贵,二太太柳氏又疼爱幼子,婚事上越过她去,叫她失了做长嫂的体面,幸亏府里有康氏这个亲姨母替她打算着。   康氏自是知道秦穆菲爱在这些小事上用心,便说了这话好安她的心,她想,同为长嫂,她大儿媳谭松玲却是另一番作派,大气沉稳,内敛自持,虽不管事可行动间无不叫人叹服,说到底是大家出身。   又说起康府老太太沈氏喜爱女孩子,张氏只笑道:“来之前,老太太叫我给兰姐儿和娴姐儿带了好些女孩子的小玩意,怎么没见两个女孩子。”   兰姐儿是刘铎的庶女。   眉可道:“两个小丫头在我院子里玩灯呢,早上接舅母的时候,原要领了她俩过来,可她们玩的尽兴,说什么也不肯挪地,就没领了来。”   松玲道:“这俩丫头,被你带的越发没了规矩。”   眉可撇嘴道:“嫂子又说我,必是嫌我惯着孩子们了,都说这戏台子上必得有人唱白脸有人唱黑脸才是一出,我即是那没规矩的任性姑姑,就叫我唱黑脸吧,便是阿元那么懂事的孩子,昨儿叫我带出去,说什么也不肯回家了呢。”,说完很是骄傲爽朗的笑了起来。   云姝听了眉可的话,却诧异道:“阿元不才五岁,能有多懂事,快抱来叫我瞧一瞧。”   正说着,周姨娘打帘子进来问:“太太,饭菜摆好了,请咱们舅太太用饭吧。”   张氏见周姨娘进来一晃又要出去,忙喊道:“你回来,我来了,你也不说来同我说句话,就知道忙。”   这周姨娘是康氏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女使,刘府素来有抬举正妻陪嫁的规矩,康家老太太沈氏便千挑万选了周姨娘跟了康氏来,她对康氏自是忠心不二,虽不十分得刘斌的心,却也有几分顾惜,日常守礼本分,因她是康氏陪嫁,故而并没有同郑姨娘一般同康氏分院别住。   周姨娘笑了笑:“太太又不吃了饭就走的,还怕没有说话的时候。”   正说着一个小丫头从她后头冲了进来,直撞的她一个趔趄,周氏恼的回头,厉声斥道:“作死啊。”   那小丫头见一屋子主子姑娘在,一时吓得不敢说话,讷讷的对周氏低声:“姨娘,我,我有事。”   周姨娘怒道:“你慌的什么,你不是院子里门廊上的丫头么,怎么还跑屋里来了,外头的大丫头呢,怎么也没个人管你。”   “姐姐们在摆饭,我实在找不着人。”   康氏已然起身,要携了众人出去用饭,见状问她:“可是外头有什么事?”   那小丫头见康氏问她,又是一吓,不知该不该说话,可康氏看着她,她又不敢不回:“回太太,回太太,方才外头小厮传话来说,前厅出事了,老爷,老爷要打死二爷。”   康氏听了一惊,急问:“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   那小丫头慌慌张张的说道:“小厮说,前厅本来在摆酒还没入席,畅春园的老鸨便跑来府上闹说,说二爷养的行首怀了二爷的孩子,死活不肯吃落胎药,说要与二爷的孩子共存亡,那老鸨赶着来问二爷怎么办。”   康氏听她说完,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待回过神来,见一屋子的亲戚娘家人都在,顿觉没脸,她转过头,不经意间撇见若芯,见她脸上神色也是变了,不禁愈发生气,一掌拍在案子上,咬牙切齿的骂道:“什么黑心的东西,大年下的,赶着来打秋风,不要脸的娼妇,怎么,外头那起子贱人是打量我们府上爷们的床好爬,都有样学样,上赶着生孩子来了,倒也不看看配不配。”   她身上隐隐抖着,忙扶上案子,气的脸色铁青。   康氏骂完,又斜了眼若芯,那外头闹事的娼妇不是学她,又是什么,此事一出,不免迁怒于她,这会子见她眼睛里寝了泪,一副委屈可怜样儿,又一股子莫名的怒气往外冲,任她平日修养再好也没能忍住,直接指着若芯骂道:“你在这儿作这样子给谁看,啊?”   若芯见康氏气极了,直接撕破了脸来骂她,眼泪登时断线似的往下流,只觉无地自容,她早知道的,知道早晚会有人因五年前的事来说她,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眼前这个教了她半年规矩的长辈,她心内戚戚,便是守着她都说的这般狠了,那背地里又会将她议论的如何不堪。   张氏见如此家事,也不敢多话,只瞧着若芯可怜,爷们犯的事与她何干,康氏见若芯哭出来,越发气急:“哭什么哭,还嫌不够丢人么,滚出去,去佛堂跪着,什么时候不哭了再起来。”   她哭着几步出了客室,去了佛堂,谭松玲忙的跟出去劝她。   眉可在旁也是急了,心道她母亲这是怎么了,忙的上前,劝道:“母亲别是气糊涂了,这并不关芯姐姐的事,你罚她做什么。”   康氏正在气头上,谁碰谁倒霉,又对她女儿斥道:“你也滚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你二哥那个孽障就是嫌我活的长了,想叫我现在就死了才好。”刘眉可只得出去了,屋里众人也都不敢来劝。   康氏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天都缓不过来,张氏也觉尴尬,她虽不愿掺和刘府的事,可扫了扫屋里人,也就只她一人能劝的,只得硬着头皮道:“快别气了,外头的人什么样,咱们哪里知道的,这爷们在外应酬,少不得拿那些粉头做局,儿子大了,哪有不惹事的,你那个宝贝侄子也是三天两头的惹事,别说家里老爷生气要打要骂了,我都恨不得把他塞回肚子里,这姑老爷也断不会打死钰二爷的。”   顿了顿又说:“就像眉儿说的,这也并不关刚才那女孩的事,你可别是气糊涂了,同那姑娘起了嫌隙可就不好了。”   崔妈妈给康氏吃了几丸压惊的药,好半天,她才平静下来,喝了口茶,才觉她方才是发作的厉害了,也确实不关若芯的事,心下有些后悔,拿起佛珠摸了两下,叹了口气对张氏道:“你也别劝我了,我命不好,嫁到这里来,管一家子事,没一刻松快的,今年本想着回趟娘家,满心满眼的糟心事排解不出,想同你说一说,咱俩以前做小姐的时候哪里想过这些腌臜了,哎....”说着趟出两滴泪来。   却说张氏和康氏以前是闺中密友,后来张氏嫁了康氏的弟弟,两人关系倒是更亲厚了。   张氏又劝她:“你可别再想不开了,这东京城里的世家公子,有几个能有钰二爷的风头,放眼去看,哪个爷们没点毛病,便是好色犯点脂粉堆里的事也是最不打紧得了,又不碍着功名前途,也值得你这样往心里去。”   秦穆菲捧了一杯茶过去:“太太,快别恼了,吃两口茶压一压,我去前头看看,探探口风。”   康氏点头,穆菲便赶着去前头查问了。   康氏叫人精心备了来款待她娘家人的大宴,到底没人正经吃上两口,便都撤了出去,给了外头丫头奴才用。   这边晴儿见若芯受了罚,慌乱无主的从长春馆一路小跑到二门,去打听二爷几时回来,又忍不住问前头怎么个情景,可说了怎么处置外头那个来闹事的。   待回了钟毓馆又同紫嫣说了方才的事,紫嫣急急的叫她男人刘园去前头探听,老爷可曾发落了什么。   此事一出,刘府一时乱了套,内院的女人们到底没经过什么大事,秦穆菲连嘱咐管事媳妇好生安置康家人的心思都没了,只一味的等着刘铎从前边递消息进来,不拘什么个结果,也好叫她姨母安心,她忍不住想,若此事搁在从前,府里大老爷讲究门风,约莫会给那娼妇灌了落胎药,偷偷叫人弄死了也未可知,可若芯的事摆在前头,刘钰又那般宠爱阿元,她也摸不准外头爷们会怎么处置那青楼女子,若是刘钰非要留下那娼妇,大老爷怕也拿他的将军儿子没辙。   田七,常胜,吉武这几个日常跟在刘钰身边的心腹,此时正在刘斌外书房门口急急的转着圈,一直等到天色擦黑,那门才从里头打开。 第29章   刘钰一身戾气的走了出来, 脸上表情像要吃人般,他扫了三人一眼,抬腿往内院去了。   三个人对了对眼色,没一人敢上前同主子回话。   刘钰铁青着脸大步迈着, 才转到前院客房的回廊上, 便见一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跪到他面前,直吓了他一跳。   那撞出来的小子急道:“二爷可回来了。”   刘钰见这廊上的小子这般没规矩, 气的抬脚踹他, 转回头对跟着他的人骂道:“这哪儿来的混账就敢往老子跟前闯,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也没个人管,老子养你们还不如养条狗。”   田七忙的上去, 一面责打赖儿一面怒骂道:“狗娘养的,叫你没眼力,叫你没个眼力。”   便又是几脚上去。   那赖儿却喊了出来:“二爷, 晴姐姐说, 说若芯姑娘被罚在佛堂跪了一天了, 叫我来找二爷说。”   刘钰见如此说, 更加心烦意乱, 撇下众人又急走了两步,忽而身子一顿,转过头问:“在哪?”   赖儿忙的回道:“还在太太院里头呢。”   他不知若芯怎么惹恼了康氏,想来也同这事有关, 方才还想怎么跟若芯解释, 此时只觉又平添了一把火, 急急忙忙的几步跨进了二门, 赶去了长春馆。   佛堂套间里。   若芯一脸悲凄的跪坐在门口,两只手摊在腿上,整个人如一朵开败了的花儿,木木的没有半分精神。   刘钰问堂屋伺候的丫头:“太太呢。”   “太太在佛堂念经,二爷等会儿吧。”   他哪里等得了,推门进了佛堂也不管康氏那佛经能不能停,劈头对他母亲道:“这是做什么,又不关她的事,她惹你生气,你撵了她便是,何苦来。”   康氏缓缓吸了口气,放下手上紫檀木暗锤木鱼,双手合十又张口闭口的念了几句经文,这才转头瞪着她不省心的儿子道:“你倒是心疼她,养你这么大也不见你心疼心疼你娘,大过年的非把我气死才肯罢。”   “别生气了,外头的事自会打发,爹已经罚了我。”   康氏问:“你老子打你了?”   刘钰默不做声,康氏知道定是打的不轻,气的指着外头跪着的女孩道:“若不是这个起了个头,外头的人瞧着府里头富贵,都跟乌眼鸡似的想往里钻,也不会大年下的出这档子糟心事,让亲戚们跟着看笑话。”   顿了顿又道:“原还说咱们大房今年新添了孙子,门庭昌盛了,真是应了老太爷的话,日子过得再好也得打起精神来盯着过。”   刘钰应着,他已听了一天的教训,此时脑袋都要大了。   “你给我句痛快话,打算怎么处置外头那个娼妇,我是断断容不得青楼女子的,你要敢把她领进来,先把我撵出去。”   刘钰烦闷,时不时扭头往外瞧去,不妨康氏问他,这才回道:“已经回过爹了,不领家来,母亲把心放到肚子里吧。”   康氏听了有些吃惊,她以为刘钰会把那娼妇收房,方才来来回回想了半天怎么收治那娼妇的法子,没想到她儿子竟压根没想过让她进门,疑惑道:“你可别哄我,是想先养在外头,再跟你老子斗法么。”   刘钰几乎不耐烦:“佛祖在上,我几时哄骗过母亲,都说了不领进来,明儿就打发了。”   康氏心里的石头这才放下来,整个人也缓和过来,想着到底没闹出事来,又缓了缓道:“行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吧,叫若芯明日不必过来了。”   刘钰刚要走,只听他母亲又道:“让娟娘备些饭菜给那丫头,她还没用饭,你跟他说,我今儿的话说重了,叫她别往心里去。”   刘钰听了,这才稍稍有了好脸色,道:“说这个做什么,给她脸了。”   康氏还要说什么,刘钰却已急着几步出去到了若芯身边,心疼道:“快起来走吧,太太允了。”说完伸手去扶她。   若芯折腾了一天,恼的厉害,此时只觉心灰意冷,一把甩开刘钰的手怒道:“别碰我。”   此话一出,屋里丫鬟都傻了眼,这姑娘莫不是跪傻了,二爷刚挨了长辈的打骂,她竟敢跟二爷甩脸子,也是胆色过人,虽说此事是二爷理亏,可这尚且还在太太院里便发作起来,这姑娘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刘钰见她如此,火气蹭的上来,这一天他不知吃了多少气,爹娘的打骂,外头各色爷们下人跟着看笑话,晦气的很,偏她又守着人闹脾气,刚要开口骂她,这边娟娘等大丫鬟,忙的过来劝道:“二爷赏我个脸把,尝尝我新做的茶。”,说完将二人拉开,又道:“我的爷,太太可在里边念经呢,别叫她听见了罢,这早晚了,别再闹了。”   如月则拉着若芯去西暖阁洗脸。   娟娘将今天的事同刘钰讲了讲,又劝道:“二爷是没瞧见,太太今儿气儿都喘不匀了,幸亏康家舅太太是咱们太太的闺中友人,这要是换了旁人在,太太要强脸上挂不住,指不定就得晕过去,太太也是气糊涂了,这才迁怒了若芯姑娘,姑娘是好姑娘,一句话也没顶撞,可你说这守着外人这样落她脸面,人要脸树要皮的,姑娘能不委屈么,二爷可别跟姑娘计较了。”   刘钰本就头大,见若芯迟迟不出来,一着急掀开西暖阁的帘子问:“好了么。”   若芯见他急着要回去,便起身下炕,然腿上跪的久了,没使上劲,一出溜便摔了下去,丫鬟们忙扶住她,刘钰见状,一把扛过她便往外走。   若芯气的狠命锤打他:“你放开我。”   一经将她扛回了钟毓馆,放到炕上,见她又要挣扎,制了她的手道:“知道你今儿为了爷的事受了委屈,爷不跟你计较,爷今天一脑门子官司,你消停会儿,别再跟爷闹了。”   若芯却只觉荒唐,冷笑着气道:“二爷不必为难,我帮二爷出个主意,二爷把我撵出去,给外头和家里做个样子,叫旁人都知道我的下场,从今往后,便再没有哪个像我一样不长眼的爬了爷的床,叫嚣着要生孩子了。”   刘钰额上的青筋突突的跳着,这一天的繁琐可也抵不上她的话戳他的心肺,气的脸色铁青,想骂她又找不出话儿来,见也没个丫头在她跟前劝着些,恼的起身往门口走去,对着外头怒吼道:“人呢,都死绝了。”   丫鬟们听见叫,忙的一一进来伺候,晴儿跑过去给若芯揉膝,待掀开裙子查看,只见那膝盖上已是紫青一片,顿时心疼的低声抽泣起来,淳儿拿了活血化瘀的擦药进来,二人便一个给她撩着衣裳,一个为她轻轻涂抹。   刘钰却只管骂着下人:“一个个忘恩负义的玩意,都是惯的,整日里就知道玩闹,正经事上一个不会,明儿全都发卖出去,老子也省心。”   若芯看着晴儿哭,又见淳儿听见要卖了她,吓的涂药的手都抖了,可那话听在她耳里,哪是在骂丫头,分明是在作践她,气的对晴儿道:“哭什么,这般晦气,在这府里人前人后的讨人嫌,你爷把你卖了,可一点都不冤你,还涂什么涂,药膏子抹软了皮,明儿跪起来更疼。”   刘钰听了只觉心头的火气一股子一股子的往上窜,烘的整个人像在火上烤着一般,他折回来走到若芯面前,将那一桌子的素白琉璃杯扫到地上。   若芯的火儿便随着那玻璃杯丁零当啷的落地声跟了上来,她本不是易怒易动气的人,这些年里性子早打磨的沉稳非常,可再沉静的性子,也经不得这一天的折腾,此时,见这位爷自己闹出来的事,连累了她不说,却还有脸在她屋里头骂人,也顾不得体面,抬头对上他,大声怒道:“有什么话就说便是,在我屋里头摔摔打打的做什么,你要也嫌着我碍眼,就将我同这不争气的丫头一起发卖出去,不然给我一碗解脱了的药,正好全了我们主仆情谊。”   说完便同晴儿淳儿一起哭了起来,她是真听不得摔东西的声音,偏刘钰发起脾气来就爱摔杯子砸展子。   刘钰见她哭的越来越凶,心里越发揪着不受用,还想发火却听得外头秋彤喊道:“二爷,娟娘姐姐来看若芯姑娘了。”   娟娘奉了康氏的命,来了钟毓馆,待到内室,见这场景,怕不是方才好一顿闹,忙不迭的将手上的三层紫匣木饭盒子放到桌上,一面从盒子里将饭摆出来一面对着若芯赔笑:“太太说姑娘晚饭还没用呢,嘱咐我带了姑娘爱吃的菜来,我伺候姑娘用一些吧。”   娟娘这一番话说完,屋里的丫鬟无不肃然起敬,怪道连二爷都要敬她三分,她本可以把太太的话带到便交了差,太太原也是要她来给若心脸面的,可她竟要亲自动手伺候若芯,她本是伺候大太太的人,府里最体面的掌事丫头,这样做派,任你是谁,哪还敢委屈。   若心听了娟娘的话,慌的从炕上弹起来,再不敢哭了,拿袖子抹了把脸,几步上去拉住她的手道:“姐姐快停手,这是要折煞我了,大晚上的还劳动姐姐走一趟,我知道太太的意思,原也是我的不是。”又给晴儿使眼色叫她接过那饭盒。   娟娘见这女孩上道,是个懂分寸的,便就反手握上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好姑娘,你也累了一天了,今儿又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太疼你,巴巴的嘱咐了我半天,叫我务必盯着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快用了饭,早点歇了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不扰了二爷和姑娘了。”说罢,对着若芯福了福。   又转过身对着刘钰一福:“二爷,奴才告退。”   刘钰心里感激,恭敬道:“姐姐慢走。”   又叫秋桐送了她。   待娟娘出去,刘钰回过头见若心并没有坐下吃饭,又挪到了炕边坐着,他想康氏既给了她脸,这女人该不会再跟他闹脾气了,便走过去坐到她身边,伸手揽了她到怀里抱着,想同她解释解释。 第30章   若芯自是知道娟娘这般做派是在帮着刘钰安抚她, 若她还不管不顾的闹出来,传到太太和她的耳朵里,就真是不知好歹了,心里虽依旧恼恨刘钰, 可也没再挣扎只任由他抱着。   刘钰见她乖顺了, 心里的烦闷下去些, 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哄道:“方才在佛堂,太太还跟我说, 她一时急了才罚你的, 还叫爷跟你说别往心里去,你倒好,说了这么些赌气的话往爷心口上戳,平时怎么没见你这般牙尖嘴利。”   又握了她的手道:“外头闹的那个, 是爷应酬时用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闹这么一出, 叫爷在外头丢了好大的脸。”   “如今外头指不定怎么编排爷, 偏康家的人赶在这会子来了, 太太最是要面儿, 回头身上又得闹病, 不得安生。”   若心也不说话,只听刘钰一搭一搭的跟她解释,末了,他说。   “你且放心, 我绝不把她领进来给你添堵, 明儿我亲去给她吃落胎药。”   说完只觉怀里人一个哆嗦。   若芯这才缓缓抬起头看刘钰, 只见他神色平静, 并没有一丝不舍,心里竟没来由的可怜起那怀孕的女子,盯着刘钰的眼睛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长辈逼你的。”   刘钰想,她听了这话该心里欢喜才是,怎么倒还问起这个,心里不满正色道:“那依你,当如何处置。”   “你若舍不得,把她放到外头,你外头又不是没有。”   他刚下去的烦扰又往外冒,怒道:“你倒大度,你怎么知道爷外头有人,哪个同你说的,我把她收了,你就不怕她生个孩子再跟你抢男人么。”   “又与我什么相干,她怀的是你的骨肉又不是我的。”   “是爷的又如何,这样处心积虑得算计爷,我若因了这个便如了她的意,满东京都会以为我刘钰是孬种,被个女人胁迫至此。”   若芯听了这话,只觉身上隐隐发凉,这样狠绝的枕边人,若有朝一日她不讨他喜欢,或是惹怒了他,会是个什么下场,脸色越发白了。   刘钰话说的狠了,见若芯满眼惊恐,只怕吓着她,复又拉了她到怀里,抱起来放到腿上,低头吻了吻她脸上的泪痕,哄道:“你别怕,你与旁人不同。”   好半天才听见她在他怀里低声道:“倘若当初。”   刘钰揽着她的手因听了这四个字,突的用上力道,他厉声打断:“没什么倘若,你以后再提什么当初不当初的,爷可就恼了,都说了,你与旁人不同,只管放心就是了。”   他到底底气不足,不肯在若芯面前提之前的事,倘若当初她来找他,他会不会容下她和孩子。   可若芯却想的明白,她同旁人并无不同,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女人而已,有朝一日若她碍着了他的利益前程,也是可以说舍便舍了的。   世上最大的妄念就是存了分别心,有所期待,将来的下场只怕凄惨,她这样想着,便讨好似的抬手搂住刘钰的脖子,脑袋往他颈窝里靠靠,柔声道:“我知道的,我早晚要面对这些,我以为我不怕,却是高看了我自己,二爷,我知道我只是个寻常妾室罢了,二爷若是喜欢我就好好待我,若有一天不喜欢了,看着阿元给我留些体面,放我出去,我回家也好,去外祖家过活也罢,绝不心生怨恨,我原也是从那些地方来的。”   听了这话,刘钰刚缓和下来的脸色又不觉沉了,她这般亲昵的靠着他,嘴里却说着绝情的话。   刘钰此时身心疲惫,虽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想动气了,盯着她半垂的眼帘道:“爷待你如何,你心里很该清楚才是,今儿你受了委屈,爷只当你说的是气话,不跟你计较,你记着,以后你想怎样,爷都依你,只一样,这种话再别叫我听见,否则爷打折你的腿,看你能回哪去。”   说罢,强行将她从怀里推出来,喊着丫头将饭摆到炕上来吃,若芯见他冷了脸恼了,也不再说什么,待吃过了饭,二人便各怀心事的睡了。   次日,刘钰见了聂诗诗,不觉吃了一惊,差点没认出眼前憔悴不堪的女子,曾是那风华绝代的东京第一美人,他瞧着她,见她身上穿雪青色素布裙子,头上不着一物,面颊上冒出些紫红斑驳的痘,在蜡黄的小脸上很是突兀,这样委顿不堪的样子是他从没见过的。   刘钰不再瞧她,只道:“不曾想你有这样的手段,以前没瞧出来,你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还以为你一片真心对着爷,不成想爷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聂诗诗看着刘钰凶神恶煞的样子,反而笑了,鼻翼两侧的月痕纹弯了弯,道:“二爷还是头一回骂奴。”   她蕙质兰心,很小的时候便已俱盛名,做局应酬时,刘钰只一个眼色递过来,她便分毫不差的知道他在想什么,刘钰每每夸她还来不及,哪舍得骂过一句。   “你在爷心里一直是个明白人,昨儿那小厮报我是你来闹事,爷只不信,还当是耳朵听差了。”   诗诗却没等他说完,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出两行泪来,许是因为眼睛干涩刺痛,她挤了下眼,答非所问道:“我以为二爷喜欢孩子,我竟然孤注一掷的要去给二爷生孩子,我真傻,我怎么能相信二爷真的只喜欢孩子呢,怎么能。”   又悲戚道:“昨儿妈妈来说,二爷不肯要我,府里容不下我,连孩子都不肯要,连去母留子的话都没有一句。”   刘钰见她这番形容,压着气道:“你想叫爷养着你,你说便是,如何就闹出来,如今人尽皆知,爷的脾气你很该知道,还是你鬼迷了心窍,妄想爷会留下孩子让你进府里去。”   “我以为这些年了,二爷会对我有一丝情分,却也没有半分,这些年我能猜透二爷所有的心思,可怎么都没想到,二爷心里想要的人竟是个女医。”   刘钰对聂诗诗并非毫无情义,这女人跟了他,应酬上着实帮了不少,他心里感念,原替她打算着,这勾栏里头喜新厌旧,她再红也不过几年光景,倘若她不肯嫁人,就置一处宅子在外头叫她过活,有他在一日,自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她去,可却没想到闹出这一张来。   他越想越心烦,怎的身边就没一个知好歹懂进退的女人,不是整日里想出府的,就是整日里想进去的,都说女人心不可测,他实在懒得猜,叹了口气道“如今这般,东京你是待不得了。”   诗诗轻笑着打断他,眼里有了一丝往日神采,道:“二爷放心吧,我自会去嫁人,再不去扰二爷的清净了。”   刘钰一愣,疑惑道:“嫁人?嫁谁?你的肚子?”   “二爷只顾气奴闹出来,怎不叫大夫来给我诊一诊,三年了,爷把奴□□成你的左膀右臂,我学了那么多,可也没想到这些个手段会用到二爷身上去。”   刘钰只觉一记焦雷在脑中炸响,呆在当地,他确实没想到这女的会假孕来算计他,他筹谋千里,谨慎异常,不想竟折在这女人手里,不可思议的瞪她:“你疯了么。”   想她这般丧心病狂,倒不怕他一怒之下杀她泄愤,还是她笃定他不舍得不忍心杀她。   诗诗瞧着刘钰怒不可掲的样子,心里涌上一丝松快,她想她并不是一败涂地,至少也得个两败俱伤,她此时心里再明白不过,刘钰心里没有她,眼前的男人给不了她想要的,起初她只自欺欺人,若她有了他的孩子,又凭着过往的情分,刘钰舍不得,必会接纳了她,就去点一把火,逼一逼他,挣得出来就皆大欢喜,挣不出来也死了这条心,聪慧如她,这样的好权谋却用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   她拿起手上的雾蓝色棉纱帕子,试了试脸上的泪珠,捏着声音小意道:。   “爷莫怪,奴本苦命,家遭变故,流落至此,虽卑微,也想体体面面的活于这世上,不想叫人说我是忘恩负义之徒,今日之前虽心有不甘,可算计爷也不过是想放手一搏,还以为会有一丝出路,可…,爷只当还了奴的一腔情义罢。”   这才是她该说的话,聪慧与洞察人心才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而不是靠男人的施舍,她盘算着,此刻,她不能撒泼打诨,更不能跟眼前的男人谈什么情义担当,而是放出她的手段来,叫他饶过她。   思忖间,就缓缓露出小女儿顾影自怜的神态来,对着刘钰娇嗔,博一丝怜悯,好叫他依旧觉得亏欠她,这般楚楚可怜自是没有不成的,刘钰的神情已然告诉她,他不会再追究什么了。   诗诗款款起身走到刘钰跟前冲他盈盈一拜,悲戚道:   “这一拜,谢君不疑有诈,留了对奴的信任。”   “这第二拜,谢君当初怜惜搭救,叫奴不至深陷泥沼。”   “这第三拜,谢君予奴安身之所,叫奴不至老无所归。”   “此一别,惟愿郎君千岁,岁岁常健。”   刘钰从勾栏院出来,只觉身心疲惫,事虽了了,可还是烦躁憋屈,总不能真杀个女人泄愤,打落牙齿活血吞,如今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更做实了他的风流名声,他以前对此不屑,可这回总觉闹心,家里头若芯必然还碍着这事不给他好脸色,回了家少不得一顿吵闹,便就叫过吉武,让他去府里嘱咐田七,多叫几个人去钟毓馆取了他的细软去城外练兵。   吉武一脸不解,想这二爷是不是有什么话没嘱咐全,赶着问:“爷可还有旁的事,二爷去营里的细软田七一个去取就够了。”   刘钰扭头瞪着这蠢货,道:“那就一个人去,悄悄的,最好别叫旁人知道:”   吉武瞬间会意,忙的跪下讨饶:“二爷息怒,小的这就去,保管把事办妥了。”   吉武抹了抹脸上的汗,回了府,嘱咐了田七好几句,田七会意,带着好几个人,尽挑着若芯在屋里忙的当口,兴冲冲的去了钟毓馆,引了好几句还是没讨着这姑娘一句贴心话,他实在无法,只得骑马走了,待回过刘钰,从营帐里退出来,已是一身冷汗。   呼啦啦的东南风吹着,田七透过那被吹开一角的靛青色营帐,伸着脖子往里瞧,只见二爷一脸怒相,横着眉毛抬手去脱他的铁皮铠甲,他还以为会有爷的叫骂声传出来,再不然也得砸了东西,可却没有,问吉武:“爷没生气,可说什么了?”   吉武叹了叹:“能说什么,倒不如寻个由头打我两下来的痛快,那姑娘可真是这个。”   说着冲着田七竖起大拇指,又道:“走吧,田大爷,我送你回去。”   两人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又聊起来。   “我就纳闷了,这二爷不是打发了那闹事的么,怎么姑娘也不知哄着爷高兴,白叫咱哥儿几个不好当差。”   “想来二爷是不愿意打发诗诗姑娘的,你同二爷出门的时候可见过那诗诗姑娘,那可是行首里的翘楚,怎一个风华绝代,我有一回还听她说过话,别看是个行首说起话来文邹邹的,听的我腿都软了,这样勾人的,哪个舍得。”   “你的意思是二爷不得已,才忍着打发了。”   “府里好些人私下都说,出事那天晚上若芯姑娘跟二爷好一顿闹,寻死觅活的,约莫也是因为这个。”   “若芯姑娘怎的这样想不开,这还不落个善妒的名儿。”   “你管那个,我听说,太太信佛不落忍,要请人做法事。”   刘钰的几个心腹小厮,吉武常胜多管外头的事,就比田七石头这些管内府事的来的体面些,田七原想着,家里好容易有了若芯这么个得宠的,二爷回家勤了,差事也多了,刚觉同吉武常胜一般得主子眼了,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是这么个没眼色的性子,不觉又是叹气。   待他回了府里,已然到了晚饭时分,刚要坐下吃饭,就听人叫他,说太太找他回话,他不敢耽搁,饿着肚子一溜烟的跑去了长春馆,将这一路上备了一车的话,说给康氏听:“太太,二爷说待几天就回来,大营那边是吉武跟着,东南风有些大,小的们给二爷备好了一应披风衣裳,还带了些爷爱吃的点心干粮,都是小厨房备好了能存放的,奴才瞧着爷不大高兴,许是,许是因为前些日子的事,在外头散一散,也是好的。”   康氏点了点头,给了他一块夹角银子,又嘱咐了他几句,便打发他出去了。 第31章   康氏笃信佛缘, 出事之后心里总是不安定,只怕落了刘府子嗣,她儿子会有什么因果报应,听小厮说他不大高兴, 这心也就跟着沉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 起身要去佛堂念经,周姨娘在旁, 忙的拦她:“太太可别再念了, 今儿都念了三回了。”   康氏道:“你没孩子,倒也干净,为人父母都是操不完的心,你瞧我, 是不是老了。”   周姨娘道:“哪里,太太还是风采依然,我虽没孩子, 可我是太太的人, 说句托大的话, 太太的孩子我只当自己的孩子来疼。”   “当初母亲挑了你来陪我, 大约也是看准了你这种洒脱的心性, 眉儿那性子多半也是随了你。”   “哟,太太可是怪我把眉姑娘教任性了。”   “我哪敢怪你,还指着你给我看孙子呢。”   “太太若是不安心,就把我屋里的月影给了钰儿, 原也是给钰儿预备的, 我教了这几年, 瞧着也是个不错的。”   月影是康氏从一众家生丫头里挑出来, 给刘钰收房用的。   “我也想到了,请了老爷来,老爷若也应了,就叫她过去。”   “只是,若芯。”   “若芯怎么了?”   “府里下人都传,是若芯醋了,撺掇着钰儿打发那闹事的,可我瞧着若芯并不像那样的,可话说回来,空穴不来风,太太怎么打算。”   康氏却不由讥笑起来:“哼,这你也信,这府里头能给那孽障做主的,只怕还没生出来,他老子都拿他没辙,若芯那儿倒不用多虑。”   正说着,刘斌回了长春馆,康氏和周氏忙起身迎他,又说了此事。   刘斌听了,只恨家风不严,咬牙切齿道:“原想着,这孽障娶妻之前不叫屋里头放这么些花花绿绿的,外头名声好不好的,家里头得严谨,一家子兄弟子侄的名声没得全叫他一人败坏了去。”   康氏道:“老爷息怒,钰儿到底年岁不小了,总在外头胡闹,也是因为家里没个贴心人,如今家里已然放着一个,将来娶妻少不得嚼扯,既如此,再放一个也不算什么。”   周氏赔笑道:“没老爷的准许,二爷这几年也没敢收过一个,即便是若芯也是太太做主聘进来的,二爷到底敬重老爷,不敢忤逆老爷。”   “哼,你不用拿话哄我,旁的不说,早几年他不是在他院里抬举了一个不入流的三等丫头,你们只瞒着不叫我知道,后来呢,那丫头竟又被他发落了,惯会胡闹,白落个薄幸的名声。”   周氏一看拍到了马蹄子上,讪讪的看了康氏一眼,闭了嘴,康氏示意她出去,想她夫君最是执拗好面,守着妾室更不肯承认他溺爱儿子,她想了想便就不提给儿子纳妾的事,坐下来同刘斌一起用饭,刘斌见她不再劝了,反而问道:“你方才说是老太太挑的?”   康氏低笑了一声,道:“可不是么,还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几年呢,我见出落的越发水灵,便又叫秀英教了这几年。”   刘斌:“你们既合计好了,又来问我。”   康氏笑笑,知他这是应㛄婲了的意思,又听他左问右问的不放心,忙道:“老爷细想想,若芯没来之前钰儿是怎么个胡闹,家里的到底都是正经女孩,再闹也不会闹到外头去丢人,再者说,不还有我和老太太盯着。”   说罢,又叫小丫头去唤周氏带了月影到屋里伺候刘斌用饭。   刘斌见月影确实形容貌美,举止间有周氏的样子,又比一般伺候的丫头多出几分气度来,想是经了不少□□,便放心下来,待用完饭,想起什么,又不放心的问:“可读过书?”   月影慢条斯理的答:“回老爷,太太请嬷嬷教我读过女则女戒,还有诗经庄子。”   刘斌这才满意的冲康氏点头。   康氏亲自上阵,煞费苦心的教了月影几天后,就想着唤崔妈妈带她去钟毓馆。   这日张氏也在,她只见又一个同一般丫头穿戴不同的女孩在康氏跟前受教,待她打眼一看,原来是周氏屋里的月影,她心里了然,便打趣道:“姑太太提拔的人真是一个赛一个好,瞧这模样,一百个里头也挑不出一个,打着灯笼都不好找。”   张氏早听周姨娘念叨过,这月影是康氏陪房的家生子,想来也算半个自己人,又见她生的比若芯貌美,不如在这丫头跟前卖个好,说不准她能得刘钰的意,对康氏道:“待若芯来了,叫若芯领回去不就是了,她们姐妹间还能更亲厚些。”   康氏闻言,顿时冷了脸,这人好好地怎的到她跟前搬弄起是非来了,白了她一眼,叫月影出去,对张氏怒道:“你这人,提这个做什么,我前儿才罚了那丫头,正同她膈应着,叫她来领,指不定怎么恨我。”   “哎哟,我的太太,若芯是不是个爱拈酸吃醋的我不知,你给钰儿添人,谁领过去不都是一样的结果,你不就想叫钰儿身边有个贴心人么,我便就多说一句,若芯如今正得宠,你叫崔氏领过去,就不怕若芯暗地里拦着不叫她伺候,她出不了头是小,你和秀英跌了面儿是大,依我,就叫若芯领回去,把这事派到她头上,便成了一半。”   张氏的话说的有理,她才罚若芯跪了佛堂,这几日少不得拢她的心,又说了好些嘘寒问暖的话给她听,她虽恭敬,可二人言语间却生分了些,此事倒是个机会,若派到她头上,她大大方方的将此事办妥了,给她这个婆婆抬了面,二人的关系便更亲厚了,再者,这也算不得什么难办的事。   康氏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也对,她到底是个妾,我顾念阿元抬举她也是有的,倒很不该太抬举了她,失了府上的规矩。”   说罢,叫人唤了若芯来。   康氏问:“钰儿几时回来?”   “小厮没传话进来,去了四五日了,想是该回来了。”   若芯怕康氏又要责怪她,不上心刘钰的行程起居,便尽着多说了几句。   哪知康氏非但没恼,反而和颜悦色道:“我知道钰儿脾气不好,不好伺候,你一个人也确实辛苦了些,把这丫头给你们吧,她是个好孩子,做事也勤勉,定能当好差,伺候好钰儿。”说着指了指月影。   若芯还没来得及回康氏的话,便下意识的去看月影,只见面前的女孩子生的美艳动人,娇俏可爱,穿着银红坎肩,葱白色的衫子,雪青闪蓝裙子,头上的饰物虽简单却是当下时兴的,待她回过头来,忙道:“是。”   月影对若芯盈盈一福:“还请姑娘别嫌我蠢,日后多教我。”   若芯客气应道:“别这样说,我们是一样的。”   这话说出来,竟吓了她自己一跳,她只陈述事实,回月影的话罢了,可心里却百转千回,想她如今竟同丫头一般的身份待遇,顿时有些自怜自艾起来,她自认没在乎过什么名分,可此时,康氏却直逼着她不得不面对,她在娘家时尚且是个小姐,可在刘府竟同丫头一般无二,转念又想,很不该将人的身份看的这样重,丫头如何主子又如何,她刚进府时,穿着打扮见识是连秋桐莲心都不如的,又如何同眼前女子相比,脸上神色愈发难看起来。   康氏瞧出她不高兴,冷冷道:“我累了,你带她回去吧,明日我要斋戒,你不必来了。”   若芯见康氏冷了脸,忙的敛了神色,端上笑脸道:“太太这样疼我体恤我,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月姑娘一看就是个拔尖的人才,我精力有限,还要分出手来照顾阿元,如今有月姑娘伺候二爷,真真是帮了我。”   康氏缓和了脸色:“你是个聪明的,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   “太太放心,等二爷练兵回来,知道太太这样疼他,定会感念太太的苦心和恩典。”   康氏听她说的真切,又一口应了下来,笑了笑,道:“你只管放心,你是阿元的娘,没人能慢待了你,我上回罚你不过是鬼迷了心窍,气糊涂了。”   若芯闻言,忙的跪下:“太太再说这话,就是还在怪若芯不懂事,若芯就是再跪几回佛堂也是该的。”   康氏见她知礼,起身将她扶起来,握了她的手道:“好孩子。”   又同她说了几句客气话,这才打发她二人回去。   若芯带月影回了钟毓馆,回来后对紫嫣交代了几句,紫嫣会意,将月影安置在西厢一个上好的暖阁住,又安排一个小丫头伺候她,并不分派她去做活。   又过了几日,刘钰还没回来,若芯没急,眉可却急了,她挂念着她上元灯节给人的糖玉坠子,怕康氏发现,便急急的打发人去寻她哥哥,又怕小厮们传话知道她丢了贴身之物,只得给刘钰写信。   西郊营的教武场上,一簇簇的军士正在紧张有序的操练着,这日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刘钰正在射箭场的方墩台子上懒懒的坐着,见那几个军士十靶里只能命中五靶,脸色愈发难看。   身旁魏副将躬身陪着,那铠甲就在他这般姿势下愈发显得沉重起来,大冬天里,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对将军解释道:“近日里发来的箭头换了材质,笨重许多,士兵们有些不上手。”   刘钰懒得骂人,只道:“即如此,那就多练。”   又看了一会,转头远远瞧见吉武一路小跑着从驿站的方向过来,那小子脚步轻快,满脸谄笑,刘钰脸上的神色竟随着那小厮的步子,好看了许多,他起身,原本僵着的脸上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魏副将的肩头,客气道:“你先忙。”   刘钰已走出十米开外,魏副将尤还楞在当地,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头。   见是眉可的信,刘钰原本笑着的脸色沉了沉,想他也是痴心了些,那女的怎会主动给他写信。   刘钰收了信,大步朝将军帐走去,只没走几步,嘴角便扬了起来,孩子般含笑隐隐窃喜,原来是想到,如今有了由头,终于可以回城了,当下叫人置了快马,午饭没吃,就一路往城里赶,原想着先回家见了若芯换个衣裳再说,可天色尚早,那女人必会笑话他急着往家赶,大白天的,必是推三阻四的不叫他碰,少不得言语上起了龃龉,便就没有回府,调转马头去了官街上的杨墩坊,待打听得那是章王李鑫的铺子,着幕僚下了帖子给他。   晚间,刘钰做东,又叫了一众年岁相仿的世家子弟作陪,宴请李鑫。 第32章   李鑫见了刘钰, 自是挖苦讽刺一番,刘钰心情好,大方的自罚三杯,又作揖赔礼道:“舍妹年岁小, 得罪了王爷, 王爷大人大量, 别同个丫头计较。”   “就知道你这厮会这般说,我可不吃这一套, 回头必在我皇兄面前告你一状。”   席间, 刘钰寻了空隙撇开众人,低声求道:“小王爷海涵,把舍妹的糖玉坠子还了,那是她交帖用的, 无意间给了你的小厮,这种物件流落在外不好。”   “我说呢,无事不登三宝殿, 原还想刘大将军无缘无故的宴请我作甚, 原来如此。”   “王爷莫要这般同个丫头过不去。”   李鑫嘴上得了便宜, 奚落的刘钰也够了, 便叫身边的小厮进来:“不是你, 桂圆呢。”   “桂圆家里有事,这两天没来王府,爷要叫他么。”   “叫他回来见我,就说爷找他有事。”   又对刘钰道:“不拘明儿后儿的, 小王叫人送到你府上去。”   刘钰谢过, 几人便又闲谈起来, 因都是相熟之人, 席上难免议论起刘钰的风流事。   勇毅侯家的嫡子谢晋打趣道:“钰二爷,你如今春风得意,东京城里最有名的行首为你相思成狂,羡煞多少人。”   那等风流事,长辈们议论起来是丑闻,这些公子哥儿们却不觉什么。   刘钰:“少来打趣我,我老子打我的时候,怎没见羡煞了你。”   谢晋:“哥儿几个听说了这事,虽说吓了一跳,可都还以为你会为了孩子容了诗诗姑娘,毕竟诗诗姑娘也是色艺双绝的么。”   傅健:“是啊,瞧你家阿元被你宝贝成什么样了,真以为你会要了她。”   刘钰敷衍道:“原也想要,子嗣多了长辈也欢喜不是,可阿元他娘不肯,醋劲上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跟爷闹,再者,长辈也不乐意她青楼出身,她这些年虽也有些好处,可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这扯谎的话说完,刘钰面上没见一丝波动,估摸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原该如此。   此事不解之人众多,听了这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忙竖起耳朵听。   “我说二爷,阿元的娘不过是个妾,她这样闹,你也容得下。”   刘钰笑道:“她是我儿子的娘,容不下能如何,撵出去么。”   谢晋一脸难以置信:“这,这,刘将军,这可不像你,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你们一个个儿的,少跟我这儿装蒜,怎么,你们房里的,都成日里老老实实的扮贤惠,老子治军那一套还能用到女人身上去,她不听话我能军法办了她,给我儿子换个娘来,尽说些风凉话。”   谢晋听了贤惠二字,似是戳中了什么,顿时泄了气,叹了叹道:“说起这个来我就动气,这不,我那屋里头才刚撵出去一个,真真是气的你心肝疼,拈酸吃醋的把戏换着样的给爷演,没一个省心的,我母亲心软从来不管,如今屋里头鸡飞狗跳的,真是一刻也不得闲。”   几人这才议论起别家的长短。   又说了一会儿,刘表弟康城匆匆赶来,同这一席公侯王孙告罪不算,又狠狠的往肚里灌了一坛子酒,众人才肯放过他。   康城来了东京,借住在刘府,闲来无事,便赶着与一众同僚应酬套交情,这一晚上他吃了不少,微醺着频频看刘钰脸色,想同他表哥说一件他自个儿的私事。   他拿捏着刘钰此时半醉,兴致又高,寻了间隙道:“二哥,有件事想求你。”   刘钰搂着身旁的牡丹,笑道:“什么事,第一个叫人请的你,这么晚才来不说,却是来求爷办事的,这要不是实在亲戚,依着爷的脾气,很该把你打出去。”   “二哥息怒,我斗胆讨你府里个人。”   “人?你小子看上谁了?”   “你府里的一个医官。”   刘钰想着,他这四表弟从小体弱多病,以前康氏怜惜他的身子,确也给过康家不少医官,便道:“这点子小事,你自去求我母亲便是了,倒来烦我。”   “我若去求姑母,姑母必然告诉我母亲的,我母亲若不同意,到时再给我搅黄了,我只同你说,你必有法子给了我。”   康城深知,他母亲张氏必不会答应他要个女医来收房。   刘钰道:“为何不同意?不过就是个医官么,下人而已,以前也给过,怎的现在不成了。”   康城微微低头:“是个女医。”   刘钰会意,这小子原来是想要女人了,跟这儿绕半日口舌,白耽误功夫,冷笑一声,又玩味的看他:“你小子平时装的人模狗样的,出了这勾栏院从不沾女色,前儿爷府上出事时,你姑母还拿你说我,这还没两日呢,就打脸了,呵呵,有趣,什么样的女人竟入了你的眼?还扯什么女医的幌子,爷还以为你那身子又要吃药了呢。”   康城眼色一亮:“自然是有几分颜色。”   康家人自来京起就在刘府借住,康城回想起,那日在刘府花园的一颗槐树下,一女子穿着鹅黄色医官服饰,头上一根雕雀贯簪子,背对着他蹲在那儿,不知在做什么。   天上几缕雪丝缓缓落下,在她身上停了停,又顺着衣裳的纹理滑了下去,他好奇上前,那女子似是听见动静,起身回头。   二人四目相对间,康城的心漏跳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眼前女子,就见她气质长相俱佳,手里拿着小铲子,挽着乳白色袖口,似是在刨些什么,他忙上前,殷勤道:“我来帮姑娘吧。”   说着从她手里夺过铲子,蹲下身来刨药。   那女子不语,知礼的避开他,康城一面扒药一面问:“你是哪个院当差的?”   见她还是不语,康城只当她羞涩不肯多说,将那才刚刨上来的一坨药,复又扔进坑里。   “姑娘若不说话,我再刨一遍如何?”   那女孩开口:“我是钟毓馆的。”   见她终于说话了,康城高兴的拾起那裹着春叶片子的药材递还给她,她接过药赶着走了。   第二日,他又鬼使神差的去了那里,却没了人,接连几日前往,终于又见那女孩去了那里,身旁还跟着个丫头。   康城用力踹了身边小厮一脚,那小厮一个踉跄,便唉哟着依计装病倒下。   那女子听见声音,忙跑过去看,又急切的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灸,神色淡定的起针,要去扎他小厮的仁中,那小厮不争气的很,本能的从地上弹起来,吓得两个女孩连连后退,惊慌失措的模样惹人怜爱。   跟着的丫头对那女子道:“姑娘,我们快走吧。”   康城拱手想要答谢,姑娘姑娘的喊了两声,二人却已福身走远了。   刘钰想了想府里的女医,大都是妇人模样,老成有经验的嬷嬷,莫非是府里哪个奶奶从外头新买来的,又想,该不会是哪个院里懂些医术的丫头吧,问道:“你确定是个女医,别是哪个院里的丫鬟吧?”   康城道:“她着医官服,又随身带着针灸,我还见过她在你家园子里炮制药材,最要紧的是周身的药材味,哪个丫鬟周身的药味,还不被主子骂死。”   康城见刘钰左思右想的不应她,打趣道:“我说大将军,莫不是你舍不得给吧。”   刘钰道:“你府上要了我府上多少女医和下人,我母亲念着你那身子,哪个没给你的。”   康城又兴高采烈的说:“二哥,你是不知道,我打小见的女医也多,可从未见过那样的,你府里也真是出人才啊,看着柔柔弱弱的,用起针来一点不含糊,那女孩看着叫人心里舒坦,我斗胆就求了二哥,二爷,帮弟弟要了来吧,我保证,保证好好待她。”   刘钰看着康城虔诚赌誓的脸,打断他道:“你先别,你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是谁,我如何给你讨。”   康城笑道:“我未敢唐突了那姑娘,至今也不知芳名,只记得她纤瘦的紧,穿着鹅黄色断锦的医服,穿眉梢有一点红色痣,就在你院子里头当差。”   刘钰闻言,一口酒没喝下去,顿在那里,他抬手将酒杯扔在桌子上,撵走身边的姑娘,一脸不悦道:“她不是什么女医,她是阿元的娘。”   众人听见动静,都去看刘钰,还以为他吃醉了。   康城大惊,不可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   竟觉怅然若失,愣怔了好一会,方才缓过来。   “二哥,得罪了,我看她亲自刨药,一点也没想到会是小嫂子。”   刘钰也缓了过来,对他表弟假笑道:“她这样做派,也难怪你认错,是我没管教好她,叫你看了笑话。”   “可我分明听见旁边的丫头管她叫姑娘。”   刘钰斜他一眼,见这小子不知避嫌的打听他房里的事,气道:“你没听错,还没给她名分。”   康城脱口就问:“这是为何?”   问完才觉不妥,察觉自己有些不知避讳。   “哼,还能为何,这女的惯会骗人,你也知道,她背着我生下阿元,偷偷养到四岁上,要不是爷及时发现,如今我儿子指不定管谁叫爹呢,那爷岂不成了东京城的笑话,城儿,你莫不是被她那皮相骗了,这种女人只配在家里做个烧火丫头,怎么还要爷抬举她做正房奶奶不成。”   康城心里一阵唏嘘,心道,他好容易对个女人动心,不成想竟是个妇人,还被他表兄嫌弃至此,心里落寞,整个人失了精神,他因从小体弱多病,他母亲便着女医日夜看顾他的日常起居,大约是儿时依恋,内心深处对那会起针用药的女医,总有说不出的好感,可日常见的女医大都是三四十岁的仆妇,像若芯这样年轻可人的还是头一回见。   刘钰问他,若芯给谁用了针。   康城恍然回神,道:“给我那小厮,突然不省人事了,还没谢过嫂子。”   宴会方散,已是半夜,宴上的人都留在了勾栏院,刘钰却快马回了家,他此时半醉着浑身不适,白天还满心欢喜的想,晚上就要见她了,此时却烦躁异常。 第33章   钟毓馆里因他回来立时点上了灯, 刘钰一身煞气的从院门口走去屋里,又径自去了卧室,他撩开若芯床上的帐子,借着微弱的灯光竟真见她穿着鹅黄色衣裳躺在那里, 屋里炭火噼里啪啦的轻声烧着, 那被子只盖到了她腰间, 刘钰不由气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若芯被他吓得一个哆嗦,转过身见刘钰突然回来, 一脸怒气的瞪着她, 赶忙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回道:“这件是外头刚送进来的中衣,我摸着料子软才穿的,爷觉着哪里不妥吗”   刘钰气道:“这件以后别穿了, 爷不喜欢”   若芯见他跑马跑的有些气喘,想是赶着回来的,又闻得他周身散着酒味夹着脂粉味, 心内不悦, 拿起帕子堵了堵口鼻   刘钰本就不悦, 见状怒道:“你这是嫌弃爷么”   若芯皱着眉, 起身要给他宽衣:“这是喝了多少酒, 快换衣裳吧”见他不动,不知他又闹的什么   刘钰拉住她就往外扯,道:“走,你陪我去你后院看看, 我倒要看看, 你成天都背着老子干些什么”   若芯挣开他, 气道:“这么晚了, 天儿这么冷,去后院做什么”   刘钰见她穿的单薄,倒没迫她非去不可,松开她的手自顾自的往后院去了,若芯忙的披了衣裳跟上他,待到了后院,刘钰借着月色四下里看去,只见院子里摆了大小高低的平筐,用架子支着,平筐上铺了各色药材,整个院里散着药材味,熏得他想呕,心里愈发不满,冷着脸道:“你倒勤勉”   若芯不明所以,大晚上的被这阎王爷折腾起来,她本就害冷,北方的冬天更甚,打着哆嗦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发恼道:“勤勉不好么,每日里什么都不干倒合你的心意”   刘钰瞪了她一眼:“我倒忘了,你以前想必总做这些事吧,如今不叫你做,你反而不惯”   又上前拉起她的手问道:“爷竟不知,你这手还会针灸”   若芯实不知他怎么了,抽出手道:“这些都是从小学大的,二爷问这些做什么,外边冻死了,快去屋里吧,一会儿丫头们都被惊动起来了,大晚上的非要折腾的大家都不能睡么”   刘钰想了想,又问:“爷上回问过你,你一女子会不会给男人看病,怎么看的,你还没答我”   若芯脑子一个激灵,忙的抬头跟他解释:“二爷是指前儿在园子里晕倒的那个小厮吗?你误会了,我并没有给他诊病,那人是装病的,我还未用上针呢,他就弹起来了”   刘钰心道,康城那小子还真是用了心,竟让人装病来接近若芯,恼的一把推翻了身旁的一筐药,瞪着若芯怒道:“你倒腾这些东西,若用来讨好家里人,爷睁一眼闭一眼就算了,可你若想让爷把你的这些东西都当柴火烧了,你大可继续与外人瞧病,你要不信,就试试”   若芯看着被推翻在地的药材,呆在当地,刘钰以前虽也不满她侍弄这些,却深知她宝贝那药,从没这般砸过她的东西,顿时血气上涌,她顾不得冷,蹲下去身捡,气的发抖道:“你,你这是做什么,好容易回来了,却喝成这样,骂了我不算,还砸我的东西,你要是嫌我,你就把我撵出去,何苦日日来找我晦气”   刘钰不理她,拂袖回了卧室,将衣裳脱了躺倒在床上,这才想到,她没穿几件衣裳在外边忙,恼的坐起来,大声喊了人   一时间屋里屋外都被他惊了起来   刘钰叫晴儿带了衣服和手炉去看她,他想,他如今真是入了邪魔,外头多少女人对他百依百顺,献好殷勤的,可他竟为了这么个不知趣的女人吃起醋来,正想着,便听见卧室里有了动静,若芯带着哭声的话传进来:“炮了七日,晒了七日,好容易就要做完了,就这样被他推翻了,大半夜的还非得闹一闹,你也瞧见了,他浑身的脂粉味,脖子里的胭脂还在,定是又去那勾栏里鬼混了,之前的事可不都白出了么,我还没说什么,他倒恼起来砸我的药”   刘钰听了,抬手摸了摸脖子,果见一点胭脂红还在,晚间应酬时坐在他身边的牡丹确实对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还惹的众人起哄   “姑娘,小声些,别让二爷听见了,咱明儿再重新做了来,快别哭了”   “那药那样贵,哪里还有钱买了”   “好姑娘,快别哭了,你忘了,我才领了月钱”   “我就是气,他那样的脾气,哄也不是,躲也不是,横竖都不是,扔了我的笔,收了我的经书我都忍了,可做什么砸那些药,那是给阿元用的”   晴儿知道若芯动了气,一时顺不过来,只得连哄带劝的推着她去暖阁睡   刘钰听着若芯嗔怪的话,一时竟又不气了,心头浮上一丝悔意,只听外头若芯的声音越来越远,有些后悔去砸那药,他此时冷静下来想,康城喜欢她想要她,这与她无关,她给那小厮用针,也是撞见了,以她的心性若不去管反而不像她,他分明是吃醋想找人撒气,倒来发难她,难怪她气的要哭,心里缓了缓,闻着床上的药味,心里有些发痒,叫了下人来问,知道她在暖阁睡下了,也没非让她来陪他睡,折腾一天累的紧,便闭上眼睛睡着了   次日天刚刚亮,若芯便醒了,醒盹间听见帐子外头有了动静,该是晴儿来伺候她起床,迷糊着吩咐道:“去小厨房说一声,二爷回来了,叫多备些带荤的早饭来,我有些头疼,可能是昨儿晚上受了凉,做些解寒的红枣姜汤来,你再去提醒下莲心和淳儿,让她们早上去屋里伺候的时候打着些小心,二爷气儿不顺,别惹恼了他挨骂”   还要说什么,猛的睁开眼,见刘钰躺到了她身边,手已伸进她的衣裳里,刘钰昨晚见若芯动了气,也不敢来碰她,待早上醒了哪还忍得住,低喘着哄她:“昨儿是爷的不是,难为你还想着我,你那药,爷再给你买好的,嗯,别生气了”   若芯被刘钰缠上,忽听得外头又有了动静,隔着帐子见晴儿端着铜盆走了进来,一下慌了,强自镇定,调和着音调对外头道:“你先去吧,二爷在这儿呢,一会儿叫,啊,叫你再来”那话说的又隐忍又急又快,说完赶忙捂上嘴,怕再发出什么不雅的声音来   刘钰促狭里使坏,偏要她在她的丫头面前出丑,听见她说话要打发那丫头出去,便使劲闹动静,低声在她耳边嗔道:“叫一声怎么了,倒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晴儿会意,赶紧端着盆出去了   若芯从早上醒了就一心里想着那药,天亮了得赶紧打发人补救补救才是,没想到刘钰突然闯进来缠她,还在晴儿面前如此作弄她,她恼的厉害,哪有半点兴致,刘钰折腾了半日也不见身下的女人有反应,瞪着若芯道:“爷都给你赔不是了,你还想怎样”   若芯愠怒绯红的小脸回瞪着他,同他谈条件:“你以后不许再碰我的药”   刘钰自然答应,这当口,要他的命也给的,急道:“不碰,不碰,什么稀罕东西”   若芯这才不情不愿的抬手搂上他的腰,她自是不敢奢望这位爷从此以后真的不再跟她发脾气,砸她的东西,可得了这话,想来他会收敛些,即便这样,也是好的   二人就在暖阁的床上直折腾了一上午   晴儿坐在暖阁外的杌子上守着门,那暖阁狭小,里头动静听得分明,她低着头红着脸,时不时的看一眼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一见有人靠过来,就赶忙瞪过去,众人见她如此,都识趣的躲开,只淳儿知她一早上没用饭,端了点心来给她吃   “都快中午了,还没出来那,他们不饿么”   晴儿瞅着她笑道:“你若不是生在这里,必会被那卖点心的拐了去”   “姐姐,那屋里新来了一位,我听院里的妈妈们说,她来了,二爷就不会这般折腾姑娘了”说完指了指厢房   晴儿低声道:“姑娘待你不好么,你倒帮着那个说话”   “我哪里帮着她了,姑娘待我那样好,我心疼姑娘的呀”   晴儿一脸无奈:“你到底是怎么被老太太挑上来伺候的”   淳儿却不觉嘲讽,竟认认真真的答:“老太太说我憨,说莲心直,就把我们俩都给了二爷,秋桐和紫嫣是太太挑出来的,紫嫣姐姐嘛,自然是最最拔尖的,不然二爷也不会叫她掌事,秋桐也不差,论看主子眼色谁也比不过她”   晴儿心想,这屋里头,紫嫣秋桐是太太的人,淳儿莲心是老太太的人,还有她一个陪嫁,便促狭里问:“那你说,是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体面还是太太屋里的丫头体面?”   淳儿吃着点心道:“自然是老太太屋里的姐姐更体面些”   才觉得哪里不对,对晴儿笑道:“姐姐这是说我和莲心不如秋桐伶俐,给老太太丢人么”   晴儿知她单纯,向来直来直去的,也笑道:“我同你玩笑呢,你们自然都比我体面”   想到月影,不由摇头道:“那屋里的,既伺候过老太太,又伺候过太太,哎,岂不是更体面了”   好一会儿,屋子里才传出起床的动静,若芯已穿好衣裳走了出来,去洗漱上妆了   刘钰心满意足,直嚷嚷饿,叫人摆了午饭,又念叨着要抱阿元   待午饭摆好,便抱着阿元坐下来,一面自己吃一面喂儿子,若芯进到侧室,坐到他们父子对面用饭,才吃了两口便思忖着要不要给刘钰引荐一下他的新人,又想那月影是康氏院里最拔尖的丫头,这么出挑,刘钰应是认识,许一见了她,便知道康氏的意思,很不用她多此一举,便叫了紫嫣进来问:“月影姑娘用过饭了么?”   “用过了”   若芯紫嫣见刘钰没反应,有些尴尬   若芯只得又道:“叫过来见过二爷吧”   紫嫣领命去了   刘钰这才抬头漫不经心的问:“谁啊?”   若芯不语,拿起筷子来吃,不一会紫嫣领着月影进来了,下首人拜道:“奴婢见过二爷”   若芯见月影特特打扮了一番,那样子愈发动人,竟一时愣怔了   刘钰转头瞧了瞧,见是这般颜色又这样打扮,模糊记得在他母亲院子里见过,心里明了,这是康氏要给他添的房里人,他不以为意,即是长辈给的,收着就是了   待回过头来,却见若芯楞在那里,手里的筷子停在碗边,两只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下手的丫头瞧,刘钰见她这般神色,得意的想,她必是见着有人这样打扮来勾引他,心里不受用,一时竟觉得添个人也不错,如今院里只她一个,没得把她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紫嫣见刘钰不说话, 若芯愣在那里,只得凑着道:“月影姑娘是好的,我听说以前在太太院子里是一等一贴心的人呢,针线好, 人也机灵, 长的标致, 还通诗书,太太特意嘱咐若芯姑娘带了月姑娘来咱们院里的”   这话说的周全, 即赞了月影, 奉承了康氏,又点明此事是若芯应了康氏将人带回来的,她置身事外,二爷喜欢不喜欢留不留用的都不与她相干   刘钰听罢, 又转头看了看月影,瞧她眉目间有些周姨娘的神态,想是被他母亲□□过的, 紫嫣递上来话, 他也不得不接, 点头应道:“太太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按照惯例安置, 好好当差”   见刘钰只略略两句话打发了,紫嫣心里转了转,又看了看若芯,好奇她会怎么应对, 只见若芯神色凝重, 低头慢慢的挑着碗里的菜   月影更是不曾想刘钰说了这些套话给她, 只得道:“是, 奴婢一定尽心伺候好二爷,若芯姑娘还有小少爷”   刘钰听她如此说,知他是个老实知分寸的,便对这女孩笑了笑道:“起来吧,太太的意思爷明白,你当好差,自然不会委屈了你,下去吧”   若芯又吃了一会儿,便搁了筷子,拿起湖色帕子擦了擦嘴,刘钰见她用的少,挑了挑眉问:“饭菜不合胃口吗,猫似的,吃这么两口”心里更是得意,怎么早没想到,收个通房来同若芯打擂台的,也好叫她也尝尝吃醋的滋味   若芯夹了他一眼:“我吃饱了,二爷慢用”   说罢起身要走   刘钰却不依:“回来,你急着做什么去”   若芯想说,去看看她的药收拾的怎么样了,却又想起他昨天夜里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还有些针线没做完”   “上回叫你给爷做的荷包可做了吗”   若芯摇头:“还没”   刘钰瞪了她一眼,没再理她,吃完饭抱了阿元出门去了   晚上刘钰回来,见紫嫣还没家去,好奇问道:“你怎么还没回去”   紫嫣有些尴尬,守着若芯,也不好说是若芯不叫她走   屋里静了静,以往若芯见刘钰回来都会招呼人伺候他沐浴,又亲自给他宽衣,可她此时却坐着不动,抬头问:“二爷今晚上可是让月姑娘伺候你,不知想在哪里安置?叫紫嫣去收拾出来”   听见这话,刘钰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她,又见紫嫣和丫头们在侧,霎时恼了,黑下脸来骂她:“几日没见,你长本事了,倒给爷安排上了”   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只觉若芯的大度很是刺眼   若芯急道:“二爷忘了,太太她一番心意的”   刘钰道:“太太什么心意,用你说,爷才刚回来,你就找不痛快”   她一片好心,怎就又惹恼了他,委屈道:“我,我哪里说错了”   她想着康氏为难她,即是给刘钰的房里人,直接当面给他儿子就是了,偏交代她去安置,她在这院子里说了又不算,紫嫣又是不肯出头的,这会子只能拼着得罪刘钰,也得在下人面前把大度贤惠的样子做足,不然真没法同康氏交代   “太太特意把我叫到跟前,把人塞给的我,又不是我要要的,拂了太太的意,回头太太恼了,没人怪到二爷头上,还不是怪我,到时二爷又要责打我了”   刘钰想他母亲给他添人,一番心意,收了便是,可眼瞧着若芯一点拈酸吃醋的意思也没有,白天尚还有些赌气,想着晚上少不得哄她几句,可此时竟一点也没了,只为了她自己能交差才好,他越想越恼,怒道:“你编排爷有瘾是吧,你整日里气的爷心肝肺换着疼,爷若真恼起来打你,你还有命在这儿吗”   若芯听着刘钰的话,更是委屈,气道:“那要我谢过二爷吗,还没把我打死”   “你......”   紫嫣见二人又要吵起来,恨不得脚底抹油赶紧溜了,可现下在这儿,又不能不管,忙劝道:“二爷别恼,姑娘也是为着太太和二爷着想”   又抓住若芯的手,对她使眼色摇头:“姑娘你快少说一句吧”   刘钰气的浑身发抖,转身出去了   刚出了卧室,便见月影打扮的朱影瑶怜,对他福身行礼,便越发生气,院子里有人这样下功夫勾引他,若芯不但不管,竟还给那人搭梯子,直气的大步往外走,待出了院门走出去老远,也没见有人跟出来留他,愈发气愤,拂袖去了   过了几日,康氏着人问了问,知道刘钰并没有抬举月影,且又好几日没回府上,心内不满,一时疑心,若芯不拿她的吩咐当回事,一时又想,她倒不会公然在她眼皮子低下玩玩拈酸吃醋那一套,想了想对若芯道:“我听说钰儿这几日也没家来,别又去外头鬼混了”   若芯无奈,见康氏又要同她说月影的事,只道:“是我不好,叫二爷生气了”   康氏道:“自然也不怪你,钰儿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来的,我是心疼你,才物色了月影这么个老实本分的丫头给你,她就是个寻常体面丫头,就算在钰儿面前得了脸,也越不过你去,你可别糊涂”   这是指着她的脸说她善妒,不叫月影伺候,若芯委屈的直想哭出来,想要辩解又不知怎么开口   待从长春馆出来,她心急如焚,这已然是康氏第二回 同她提这事了,再不安置了月影,只怕康氏要恼,可刘钰怎么还不回来,急的额上起了许多的汗,也顾不得许多,亲自去了二门上,反复嘱咐赖儿务必请了刘钰回来   可没想到,那赖儿是个愣头青,当差没经验,捉着机会就想去刘钰面前露脸,专挑那石头田七不在的时候,莽撞的往刘钰跟前闯,几次下来挨了石头不少打骂,一时间下人里也多传说:二爷一日不回钟毓馆,若芯姑娘便三催四请的,到前头去叫二爷,因之前勾栏里的行首来闹事,如今把二爷看的死死地,生怕外头别的狐媚子勾搭了二爷去,如今连太太赏的体面丫头也不叫二爷碰,这不是打了太太的脸么   刘钰这几日忍着不回家,可见若芯着人来请了他两回,心里受用,想是那什么影的事已经揭过去了,这才回来   见刘钰终于回来了,欣喜道:“二爷可算回来了”   从丫鬟手里端了茶捧给他   刘钰接过,吃了一口,他这两日心情好,拉过若芯亲了亲,笑道:“你总叫外头那个叫赖儿的小子给你办事,爷瞧你喜欢他,就把他给你使,没想到竟是个蠢的,冒冒失失的就往爷跟前闯,急赤白脸的说你非要爷回来,问他可有什么要紧事,又不说,只说你急,倒惹的众人都觉得你无理取闹日日缠着爷”   若芯听了不觉愣住,近日里还真有好些风声传进她耳朵,没想到是赖儿冒失的过错,可她名声原就不好,平白又多了一项爱纠缠爷们的毛病,却也没放在心上   刘钰几日不见她,想的紧,拉着她往怀里搂,哄道:“等回头,爷挑个伶俐的会办差的给你使,好不好”说完又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   却见紫嫣挑帘子进来了,刘钰眉头蹙了蹙,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只怕这女的又要给他添堵,恼的将她从怀里推开   若芯见紫嫣来了,道:“紫嫣姐姐来了,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月影姑娘住吧,指派两个女使贴身伺候她,有什么物件不全的再慢慢添置,横竖她都是二爷的房里人,不好叫她总在暖阁里歇着”   若芯想,只要她把月影安置好了,给了她通房的名分,刘钰叫不叫她伺候也就不与她相干,外头自然也不会再编排她,她这几日苦思冥想,也只有这么个法子能给康氏交差   紫嫣听如此说,不敢接话,拿眼去看刘钰:“这,这, ”   这菩萨姑娘又要闹哪一出,可别牵连了她,大了胆子问若芯:“敢问姑娘,这是太太的意思吗”   若芯亦小心看着刘钰的脸色,道:“太太虽没有明说,可也点了我不少回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砰”的一声,刘钰将茶杯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怒道:“你没完了是吧”   若芯便是浑身一个哆嗦   刘钰转头对紫嫣道:“你出去”   紫嫣如释重负,赶着出去了   屋里没了人,若芯只觉七上八下的,这些日子的委屈直往外涌,却也不得不对着刘钰卖惨装可怜,柔声道:“太太说了我多少回了,说我惹二爷生气,却还霸着二爷,如今,如今满府里都知道我如何善妒,如何不叫她伺候,既然二爷迟早要收用她的,何苦让我受这些磋磨呢”   刘钰心里堵着,听了这话非但不体谅她,反而愈发生气:“她是太太要给爷的房里人,你呢,你难道不是爷的人,你就算担个善妒的名声如何,太太说你两句又如何,不好交差又如何,你就非得逼着爷收了她才肯罢”   若芯不明所以,捉摸不透的看着刘钰,怎么也没想到这么件小事,在她手里竟这样难办起来:“我不明白,我实在是不明白,这分明是一件纳妾的小事,有人伺候二爷难道不好吗,难道是我领进来的,二爷就不喜欢么,可明明是太太的恩典”   刘钰恼的站起来,指着她骂:“别拿太太说事,爷就是不喜欢你这副做派,原想着看太太的面儿收了她,可你这样闹,爷偏不收,就叫你为难,看你能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你指望爷瞧上了别人,厌弃了你,你就能随意的想做什么做什么,做你的春秋大梦吧,你这辈子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活一日就要想着怎么伺候,再让我听见你给我房里安排人,看爷怎么治你” 第35章   说完, 怒气冲冲得掀帘子出去,对着紫嫣怒道:“让那个新来的丫头哪来的回哪去”   紫嫣慌了,这怎么成,结结巴巴道:“二爷, 这, 这, 您先消消气,这可是姑娘领回来的”   还没说完, 只见若芯踉踉跄跄的从内室冲了出来, 抱住刘钰的腿,求道:“二爷,二爷,你不能撵了她呀, 她是太太的人啊,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你打我骂我我都认, 你别赶他走, 求求你了,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安置人了, 我错了,我错了,求你了”   月影若被赶回去,康氏怪罪下来, 她便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 心急之下也顾不得体面, 抱着刘钰哭了起来   刘钰低头瞧着她, 心里一阵绞痛,这女人大庭广众的这般,也不怕丫鬟们笑话她,忙的从地上拽起她,给她抹泪,道:“你哭什么,丫头们都看着呢,也不嫌丢人”   若芯哪还管得了这些,直抓着刘钰的手不肯放,又道:“你别叫她走”   刘钰见她吓成这样,已然后悔,只将她拉进内室,揉进怀里,自语道:“分明是你气我,倒像是我怎么你了似的”   冷静下来想她大体也是不得已,便抚了她的背安慰道:“别哭了,以后太太再给你塞人,你告诉她,爷不愿意,横竖只要你”   如此收场,若芯再不敢去惹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琢磨,该怎么跟康氏回话才好,刘钰长臂一伸从背后将她圈到怀里,在她耳边喃喃念道:“一会儿用完早饭,你先去太太那里,爷去前头交代一下,就去找你,你放心,决计不叫太太恼你”   这才睁眼,嘴角含笑道:“别蹭了,再蹭,爷就不起了,耽误了事你就等着挨太太的骂吧”   康氏一早便听说,刘钰要撵月影出去,又和若芯闹了一通,心里明白了大半,只是不受用   早上月影先来了长春馆,康氏冷着脸问她,还愿不愿意伺候刘钰,若不愿就叫她去老太太那里,必会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月影心知,太太虽这样问,却只是摆样子并不想叫她出去,只是钟毓馆上下都知道了二爷要撵了她,康氏若不一问,不成了逼良为娼么   月影忙道:“即进了钟毓馆,就没想着再出去”她也舍不得那里的富贵   康氏满意点头,叫她先回去了   没一会儿,若芯也来了长春馆,垂手站在康氏面前,不敢说话,却听康氏道:“你是个好的,昨儿还拦着钰儿,不让他撵了月影,不然那丫头的名声就坏了”   若芯没想到康氏竟明白她,非但没斥责她,反而安抚她,只脸色愈发难看   宅门里的心机手段,自是逃过这位当家主母的眼,若芯是什么心性,她明白的很,叫她用手段争宠只怕要下辈子了,康氏纵然疼爱自己儿子,也并非一叶障目,看不通透,只不过仗着她是若芯的婆婆,给刘钰房里塞人分了她的宠,她儿子一棵树上吊死,可不是什么好事,可恨刘钰不肯看旁人一眼,也不知像若芯这样一个蠢的有什么好,如今闹的这样,她也不好多责备她什么,可也不愿给她好脸色   若芯跪下:“是我不好,忤逆了二爷,这才惹恼了二爷要撵人,太太罚我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得认罚,也好平了康氏的气   康氏拉着脸道:“都说了不关你的事,起来吧”   若芯局促的站了起来   好半天,康氏才稍缓神色,叹了叹,到底又耐着性子教了她一句:“你如今被□□的也算有些样子了,只是脾气拗,心眼实,不懂得变通,你二爷脾气大,你以后有什么事同他直说便是,别总自己搞一套,惹他厌烦”   正说着,刘钰挑帘子进来了,笑道:“母亲还教她做什么,这样蠢笨”   他也不行礼,直走到康氏对面坐下,又扭头对若芯道:“只会惹太太生气,还不出去”   康氏见刘钰也不着人通报,直往里闯,知道这小子怕她责罚若芯,况且这么早就过来,显然是赶着的   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难看起来,骂道:“你这个孽障,大早上的来给我添堵,以后我这里你也不必来了,我乐的清净,给我滚出去”   刘钰见康氏生气,压下性子道:“娘你这是做什么,好好的非要她带个人进来,她心思多,没来由的哭到大半夜去,我白天忙活,晚上还要去哄她,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一听这话,康氏不由冷笑:“你小子哄谁呢,你不愿收用,便说你不想,我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想着月影那性子不像若芯那样直,会巴结奉承你,也叫你回家来舒心些,巴巴的同你父亲商议半天才把他给你,你倒来指责我,还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刘钰告罪道:“母亲别恼了,把那丫头领回去吧,我有那一个还不够我闹的,还要再添一个”   康氏想着,她头一回给儿子房里添人,若就这样被打回来,她的面子是小,将来可怎么管束她儿子的房里人,后宅不宁,必会危及其它,且那月影是她费心费力□□出来的,这般弃了,岂不可惜,思忖着刘钰是为着若芯才如此发作,缓缓道:“不行,那丫头不肯,你必得留下,不然,万一她想不开闹出事来,你那心尖尖上的人就真要哭到大半夜去了,你自己想去吧”   果然,刘钰念着若芯,想他撵了月影容易,倘若那丫头真想不开出了事故,若芯是学那治病救人的,最爱惜人命,如此一来岂不同她生分了,道:“母亲说的对,那就让她在院里当差吧”   康氏见他应了下来,这才放心,她儿子此时看不上月影,就让她先做个女使,没准日久生情,她又美貌,再抬举她也未可知   康氏又道:“你舅母来府上有些日子了,你也该去拜见拜见”   刘钰应道:“倒把这事给忘了,我现下就去”   想了想又问:“四表弟也在府上住吗?康家的宅子不是打点出来了吗”   “你表弟已经出去住了,你舅母和表妹,老太太没叫走,还在稻香院住着”   待出了康氏的院子,便去了稻香院拜见张氏   张氏见刘钰来了,忙的起身殷勤招呼:“钰儿来了”   “舅妈万安,早就要来,奈何出了些事,一时不得闲”   “我的儿,你可别客气,快坐”   “表妹表弟怎么不在”   “你表妹去老太太那儿了,还没回来,城儿搬出去住了”   刘钰笑笑,道:“还是家里住的好,外头的宅子少打点,缺什么少什么的住起来必不舒心”   张氏不作它想,道:“那宅子是早置下的,给他在京任职住,你母亲也拨了好几个人给他使,没什么不妥帖的”   刘钰点头,又同张氏说了两句闲话,就见眉可和云姝来了,眉可一见刘钰,便拉他来问她的坠可寻回来了,刘钰这才恍然想起,怎么把这丫头的事给忘了,急急的告辞走了   李鑫应了刘钰要把那糖玉坠子送到刘府,可待回了王府问过小厮,不想那小厮竟将那糖玉坠赌输给了人,又费了好几日功夫才询问讨要回来   安王府里,章小王爷四下打探,说是丢了什么糖玉坠子,要紧的很,又是女孩子的物件,便有伶俐的下人将此事传了王妃,安王妃只看一眼那坠,便知是大家闺秀交帖用的,不想她儿子竟要找这么个东西,便着人去问,这是哪家小姐的物件,直问出是七弯巷刘府里的小姐   李鑫求道:“母妃莫要多心,我正要将此物还了”   安王妃笑道:“人家大家闺秀的小姐,将此物给了你,你要还了?我看你也不小了,该议亲了,不若母妃去刘家给你提亲”   李鑫忙道:“母妃,真的是个误会,你可别去,你去了,儿子还不被刘钰那厮笑话死,再者说,他家妹妹还小,你这会儿子去,一准儿被驳回来”   安王妃笑道:“这么说来,你是看上刘家的姑娘了?”   “我.....”   安王妃便没再问他,沉了沉脸,道:“你如今在翰林院当差,官家面前也算得脸,若能早日成亲,了了我的一桩心事,也是我的造化,不过我话说头里,咱们家是皇亲国戚,你父王是陛下跟前最信重的兄弟,娶他家女儿也算门当户对,可刘家面上虽不显露,那刘钰却是实打实的太子营派,将来的事我不细说,你也懂,朝堂上的事也便罢了,自有你们爷们去思量,可我怎么听说,刘家的姑娘都兴下家,还有招赘婿的旧例,我还听说,他们府上待嫁的姑娘,不论嫡庶议起亲来,竟都捡那些状元学子的,侯门大户问都不问,怎么,我们这样的门户就不兴有出挑的侯爵世子了,挑人品挑才能便罢了,真真是作态,哼,生怕显不出他家清流么”   安王妃同刘家主母康氏应酬过,她只记得那是个眉眼间都透着算计的女人   李鑫尴尬的笑了笑,只道:“别人家的事,也能让母妃动气,母妃若也觉得他家女儿好,我就娶了来侍奉母妃如何,杀一杀他家的气焰”   安王妃瞥了瞥李鑫,瞧着他两眼含笑,意思再明显不过,便就将那糖玉坠子还了他,思忖着请了刘家女眷来王府做客   若芯回到钟毓馆   这边晴儿见月影又回来了,端了点心进来,忿忿道:“姑娘,她怎么又回来了,二爷不是要撵她么”   若芯道:“我也不知道,许是看她美貌,不舍得放走吧”   “姑娘不知道,我听如月说过,她在太太院里的时候就惯会在二爷身上下功夫”说罢气鼓鼓的撇了撇头   若芯道:“她是太太要给二爷的人,自然要在二爷身上下功夫,太太又叫周姨娘费心费力的教她,必是看重她的”   她心里落寞,想她儿子阿元这样得长辈待见,康氏却只叫崔妈妈来教她,这待遇差别可见一斑   晴儿还是不忿:“可既然被太太看上了要给二爷的,就应该避嫌才是”   若芯却道:“她这样也是为了她的前程”   顿了顿又道:“给主子爷做妾大约是这府里丫头顶好的出路了,这府里的丫头,都要为自己寻出路的,紫嫣同月影一样也是家生的,来路干净,嫁了府里大管家刘全德的大儿子刘园,刘园现在跟着铎大爷当差,我听说这两口子相敬如宾,在府里很是体面,紫嫣无出,刘园也没说要纳妾,也算是个好姻缘”   晴儿道:“那刘大管事在府里算是半个主子了,除了铎大爷和铎大奶奶以外就是他说了算,连平姑娘有时候拿不准的事都要去请教李大娘,就是紫嫣的婆婆,姑娘,你没见过李大娘,那办事的气派可不比咱们太太差”   若芯道:“嗯,能在这个府里做到大管事,伺候好一家子的主子,也不是凡人了”   晴儿道:“可不是么,紫嫣虽然是家生的,可她爹娘在府里并不怎么得脸,却得了这样的好姻缘,还有这样的好差事,府里好些丫头都羡慕她呢”   “那你呢?你羡慕她吗?”   “我,姑娘怎么说起我来了”   若芯看着晴儿,掰着手指又细细的算起了日子,心想,差不多也该给这丫头议亲了   想起她昨天回了趟家,便问:“你家里都好吗”   晴儿道:“家里都好”   若芯笑着开门见山道:“前儿我去信让若兰着人去打听了你表哥长生”   晴儿羞道:“姑娘,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阿元在若芯身边玩,抬头道:“娘亲,阿元记得谁是长生”   若芯笑道:“那你说说”   “就是那个偷偷给晴姨塞点心的叔叔,晴姨不吃,给了阿元”   若芯笑道:“快吃你的点心吧”   晴儿也笑道:“我的爷,怪到先生夸你记性好呢,只记吃,我都不记得了”   若芯又笑着念道:“长生如今出息了,中了进士,要给她说亲的人不少”   说着去看晴儿的脸色,只见晴儿羞羞的不肯说话,眼里透出小女儿情态,直叫若芯心里一暖,她想,这丫头在刘府走了一遭,却不慕富贵,只念着当初的少年郎,她何其有幸,身边的丫头竟是这样的可人儿 第36章   若芯又道:“听说他一直没有娶亲, 就直等着你呢,指天指地的说你若不嫁人,他便不肯做亲,你自己说, 这样的人你忍心让他一直等你吗?”   说罢又笑起来, 心里的温暖止不住的往外溢, 有情人终成眷属,世间的美好不过如此。   晴儿低着头:“我不忍心离开姑娘, 姑娘这样难, 二爷,二爷又总跟姑娘使气,姑娘身边就只我一个陪嫁的,我若走了, 这府里就剩下姑娘一个人了。”   说着说着眼泪滑了下来。   若芯见她哭了,鼻子一酸,也红了眼:“你别担心我, 我还有阿元, 府里总不会短了我什么。”   又给她抹了眼泪道:“快别哭了, 这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我这一辈子不管下场如何, 因为有阿元在,都是可以过下去的,你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你一定要从一开始便好好的, 得一个好郎君, 生儿育女, 过的顺心如意, 自由自在,过你自己想要的日子。”   若芯忍着不哭,又道:“我在这府里,虽说是阿元的娘,可你也知道,二爷碍着我的出身,对我多有不满,又总同我赌气,府里上上下下都管我叫姑娘,我也总觉得是这府上的客,现如今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你的嫁妆我也只能尽力了,这是我最对不住你的地方,原本进府之前还想着,多去坐诊给你攒些,可,是我无能,你伺候我一场,我却连个像样的嫁妆都不能给你,你别怨我才好。”再忍不住掉下泪来。   晴儿忙跪下道:“姑娘若这样说,我便是一头磕死也不嫁人了。”   若芯扶起她来:“傻丫头,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我和若兰给你择了日子,昨儿同紫嫣说过了,你如今什么活计都不用管,好生去绣一些嫁妆来,等着做新娘子。”   晴儿这才哭着点了点头,出去了。   若芯沉思着,这丫头也是可怜,打十四岁起就跟着她颠簸流离,不曾过过好日子,别处的丫头都是在府里好生养着,没出过几趟门,力气活儿也没干过几回,可晴儿跟着她,从顾府到张府,又从张府到了刘府,从眼里的不谙世事到如今的八面玲珑,吃的苦受的罪,也只有她知道,但凡可以,她是怎么都不愿意她的丫头去受这些。   又抹了抹泪,抬头便见莲心进来了,这小丫头一脸不悦,气鼓鼓的对若芯说:“姑娘,我听说晴姐姐要嫁人,你身边本就这么一个贴心的,竟舍得放出去,姑娘大可以让二爷给她在府里配一个体面的年轻管事,不比去外头强,现放着紫嫣的例子摆在那儿,晴姐姐还能过的更富贵些,外头可都说了,咱们府里的管事可比寻常小资人家的少爷都要体面呢。”   若芯笑笑:“你这丫头,人小心大,回头叫二爷给你配个管事的可好。”   莲心红了脸,嗔道:“姑娘,你又打趣我。”   若芯只道:“富贵体面固然重要,可你们女孩子到底还是要找一个能知冷知热的人,一辈子敬你爱你才是,倘若晴儿喜欢人间富贵,我定然尽我之力为他寻一个富贵人家,可她这些年跟着我,受了些苦,看过这世间百态,尝过人情冷暖,也知道情义远比那些黄白之物要可贵的多,我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多给他添些嫁妆。”   莲心实在费解:“姑娘,不是我说嘴,这二爷做在你账上的东西可够十个晴儿风光出嫁了,姑娘怎么这样想不开,账上的东西一样没动过,你都不知道,二爷在外头花钱像流水一样,一顿饭应酬下来都要几十两,我半年的月钱也没这许多。”   若芯笑道:“原来是嫌你的月钱少了。”   “哎呀,姑娘,我说正经的了。”   若芯应付这小丫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那二爷也不是别人啊,那是小少爷的爹,花他点钱,如何呢。”   若芯也不恼,又同她说:“就算是夫妻之间,也要分的清楚,你何时听说老爷动太太的嫁妆了,你又何时瞧见太太动老爷的账目了,更何况,我不是二爷的妻,顶多算个妾,吃穿用度都是这府里出的,若还去拿,只怕过了自己这道关,也还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莲心还是不懂,只觉得若芯脾气好,又见晴儿要走了,伺候起她来越发殷勤周到。   婚期定在四月初十,嫁娶吉日,钟毓馆里因晴儿要出门一时间门庭若市,府里的丫鬟赶着去给晴儿道贺。   刘钰在前头宴客,回钟毓馆换衣裳的空,见院里摆着箱子,便向下人打听,方想起来,若芯的丫鬟就要出门了。   他进了堂屋,隔着半月垂门见若芯独自一人,坐在倩纱窗下的炕边发呆,也不做活,也不看书,那形容又单薄又孤寂,倒叫他想起她刚进府时,也是这般情景。   他顿了顿,就走进卧室瞧她,待坐到她身边,才见她眼里含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刘钰知她心里难受,就将她揽在怀里哄:“院子里摆了东西,我听说你那丫头明天就要出门了。”   若芯抹了抹眼:“嗯”   “怎么没跟爷说。”   “已经回过太太,我自己的小事不值得跟二爷说的,只是有一件,晴儿走了,我想从我娘家挑个人进来。”   刘钰低头看了看她:“这院里的人伺候的不好吗?”   若芯:“院里的人都是好的,可......”   再好也是你们刘家的人,同她又不是一条心。   刘钰冷哼一声,勾着唇角笑笑:“可什么,你若编不出理由,只能用这院里的人,看上了谁,爷提了她的月钱,保证她死心塌地的供你使唤。”   若芯诧异的抬头看他,还以为刘钰会满口答应,毕竟这屋里多个人少个人,也不见他上过心。   “二爷怎么这样为难我,太太都答应了。”   刘钰却不知怎么了,就是不想叫她领人进来,只道:“你放心,太太的手还伸不到爷这儿来。”   若芯一气,从他怀里出来,起身就要出去。   刘钰恼道:“站住,你爷还在这儿呢,你干什么去,如今宠的你越发没规矩了。”   若芯顿住,没再往前,身子却一抽一抽的,刘钰见她还在伤心,心里软下来,起身上前,将她拥在怀里,吻了吻。   “别哭了,你若舍不得那丫头,我找个管事的给她配到府里岂不正好,你用起来也方便。”   若芯偎在刘钰怀里狠命的摇头:“我不能因为她伺候我伺候的好,就不让她出去嫁人,只是我一个人在这里。”   听了这话,刘钰就想恼,他真真是闲的,多余来安慰她,一只手掐着她的腰,一只手捏起她的脸,道:“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什么叫你一个人,我不是人么,如今走了个丫头你倒哭成这样,爷竟还不如个丫头。”   她不愿同他拌嘴,摇头道:“我说错话了。”   刘钰却还觉气闷,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低头深吻下去,同她痴缠着不肯放开。   不想莲心突然跑进来,撞见二人,又吓得往外跑,没成想摔在了门边。   若芯忙推开刘钰,走过去扶她,刘钰不满,低声骂着:“死丫头,真会挑时候。”   莲心哪还理会二爷骂了她,急切的对若芯道:“姑娘,姑娘,大事不好了,方才门上赖儿传来消息说,晴儿的表哥叫长生的,被官府抓起来了,晴儿姐姐也哭了,这可怎么办啊。”   若芯追问:“怎么回事,可问了?”   刘钰瞥了她们二人一眼,道:“还有工夫在这儿猜呢,去把赖儿和吉武叫进来回话。”   不一会两个小厮进来了,刘钰问:“怎么回事?”   吉武回道:“奴才打听到,那长生公子因为要成婚了,可晴姐姐没有什么嫁妆,他家里的亲戚长辈都知道姐姐是咱们府里出来的,没有嫁妆不好看,又兼怕晴姐姐日后进了门,受家里妯娌和婆母的嫌弃,便偷偷的借了一笔银子给晴姐姐置办嫁妆,没成想托出去办事的人,翻脸不认账,长生公子气急之下将那人打了,这些都是小的跟知情人打听的,如今这样隐晦的事,那公子不愿说出口,便被人关了起来,打发人来说,明日只怕成不了亲了,叫晴姐姐莫怪他,还说等他出去了一定,一定,什么来着,哦,对,负荆请罪。”   若芯脑袋嗡的一下,心里像是打翻了酱料坛子,不是滋味,是她,是她耽误了晴儿。   刘钰却是转头问若芯:“你给她备了多少嫁妆?”   这一问,正正打在若芯脸上,哪还说得出话来,她低着头,两只手拿着帕子绞着,那帕子再软些,只怕就要被她撕扯开了。   他见她不语,指了莲心:“你说。”   莲心为难道:“奴才,奴才只知道姑娘,姑娘她没有什么体己的银子,那,那箱子里装的,是姑娘赏给晴儿姑娘的新衣裳,还有,还有姑娘自己做的药材成品。”,她费力的将方才的话说完,抬头看了看若芯。   若芯依旧低头不语,两只手因撕扯帕子青筋横出,眉头锁着,低垂的眼帘一动一动,看不见眼里神情。   刘钰走到她面前,将那帕子从她手里拿走,又问:“你账上的东西呢?没有银子为什么不跟爷要?”   若芯哽咽道:“那是,是长辈们和爷赏的,并不是,不是我的。”   看着眼前这张委屈固执的脸,刘钰恨不能一巴掌打下去,他愤怒的说道:“顾若芯,你就这样清高,不肯跟爷要一针一线,还要跟我府上分什么你的我的,出了这样的事,还不是丢爷的脸,我问你,你是不是一直盼着跟爷一拍两散呢,啊。”   她哪还有心思同他嚼扯这些,跪下求道:“二爷,我知道你恼我,是我不知好歹,求你去救救长生吧,晴儿这些年跟着我颠沛流离,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二爷不看我,也看在她这些年费心照顾阿元的份上,救救他,是我,是我对不住晴儿,别让她没了丈夫。”   刘钰见她哭了,不忍再去责备,对下人道:“吉武,去账上点了银子,跟爷去府衙,莲心,叫紫嫣备一份嫁妆,单子比照府里一等女使的,再叫卫林家的准备陪送马车和一应压车的婆子小厮。”   莲心应下,欢欢喜喜的跑去办差了。   刘钰吩咐完,见若芯还在跪着,一把拉起她,气道:“就知道哭,还不去拿爷的衣裳来。”   他换过衣裳,胸腔里的怒气早已散去,可旋即替上来的,却是满满的疏离之感,他不觉心头发凉,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个跟他同床共枕的女人离他很远很远,这简直太叫他难受了。   刘钰揽住她的肩,盯着她的眼,一脸无奈的问:“若芯,你这样,可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没等她回应,丢下她,扬长而去。 第37章   次日, 钟毓馆里一早挂了红,府里好些丫鬟婆子都来瞧热闹,晴儿穿大红罗裙,裙摆绣凤凰纹, 戴朱玉钗, 红颜新妆, 巧笑倩兮,出了闺门见了若芯, 两行泪便落了下来, 旁边送嫁的婆子劝着:“姑娘可别哭花了妆。”   若芯为她盖大红盖头,一手带着阿元,一手执了她:“我和阿元送你出去。”   到了刘府西门,长生早已站在八人抬大红花轿前等着, 若芯略看了看迎亲的队伍,热闹的很,心里的石头顿时放了下来, 她语重心长的对长生道:“长生, 晴儿跟着我吃了许多的苦, 她是个顶好的姑娘, 不求富贵, 只想与你白头,如今嫁了你,是她的福分,也是你的福分, 你们前世修的因如今结了善果, 万望好好珍惜, 相守一生, 濡沫白头。”   长生恭敬应着,将晴儿稳当的扶到轿子里,领着迎亲队伍走了。   若芯直看着那拨人吹吹打打的走远,才又领着阿元回到了那一方墙内。   晚间,刘钰没回来用饭,若芯以为他不回来了,刚要去睡,就见他一脸惬意的从外头进来。   他抱过她亲了亲,笑道:“今儿真是痛快,参林士昌的折子,审都没审直接过了参议院,官家当众斥问,一点情面没给禹王留,这般雷霆手段,你是万万猜不到背后是谁了。”   若芯尴尬的笑笑,朝堂上的事她自是不懂。   刘钰却毫不介意,又在她唇上啄了啄,转头去拿茶吃。   “二爷用过饭了么。”   “用过了。”   他随口问道:“你那丫头的事都忙活完了?”   “嗯,此番让爷费心了,还没谢过二爷。”   “呵,你能谢我什么。”   若芯闻言一愣,尴尬的笑了笑,不由局促起来。   他只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见她低了头,自知失言,忙的放下茶杯,拉她到怀里,低声哄道:“你既要谢爷,一会儿倒是给爷弄舒心了。”   这种话她虽听惯了,可还是晕红了脸,极不自然的看他一眼,道:“你,我,我平常也尽心了的,并没有敷衍你,再说了,二爷莫要太纵着自己,很该保养着身子才是。”   顿了顿,又费力的说:“就算是二爷不累,我也是要歇的。”   “你这话是在埋怨爷?”   “我不敢。”   “那还提什么谢,又作态。”   刘钰恼恨的抚了抚额,这女的真是个不通□□的,不管他递过去多撩人的话,她都能一盆冷水浇过来,永远都不叫他畅快。   见他着了恼,若芯倒极难得抬手环住他的腰,道:“那你说怎么,我都应了。”   横竖那些事,忍忍就是了,欠别人的滋味不好受,圣人说,不为五斗米折腰,可人吃五谷杂粮,活于这礼制约束的繁杂人世,又怎能独善其身,不去折腰苟活。   刘钰听了她讨好的话,愣怔了一会,却是一个念头跳出来,叫他心里一阵翻涌,他鬼魅的勾了勾嘴角,问:“当真。”   若芯点头。   他眼里便带上些许欲念,含笑将她从怀里推开:“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转头出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进屋便开始脱外衣,随手扔在地上,若芯忙就走过去捡,刘钰却拦住她,将她搂在怀里,一脸坏笑道:“你既非要谢爷,怎好辜负了你的心,只是,既应下了,就不许反悔,不许扫了爷的兴。”   说着,拿起她手上嫣红色的锦帕,蒙上了她的眼,抱起她往外去了。   若芯被他打横抱起,还以为要去床上,却没有,好奇直问。   “去哪呀?蒙眼睛做什么?”   “怎么不是去卧室么。”   “二爷,别叫人瞧见了,议论起来就不好了。”   “二爷。”   莲心同淳儿一起在外间拆荷包,见二爷抱着若芯姑娘从内室出来,下意识刚要避开,可见若芯蒙着眼睛,一时诧异,便起身要跟出去,淳儿拦她:“你干什么去?”   “我去瞧瞧,二爷这是要抱着姑娘去哪啊。”   “你管呢,惊扰了二爷,不怕爷骂你。”   莲心只觉哪里不妥,一把推开淳儿,一溜烟的跟了出去,出门见二爷抱着姑娘大步往后院去了,她心里更害怕了,三两步赶过去,慌慌张张跪到刘钰面前,唤了声:“二爷。”   还要说什么,刘钰斥道:“滚开。”   抬脚跨进了浴室。   莲心想死的心都有了,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木木的跪在浴室门口,没一会儿,便听见“啊。”的一声,若芯姑娘撕心裂肺的惊叫声从浴室里传了出来。   她记得清楚,晴儿临走前嘱咐她,姑娘沐浴时,莫放二爷同去,切记,切记。   莲心只觉心惊胆战,不知该不该进去瞧,一时不知所措,大哭起来。   后院里小丫头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一面扶起莲心一面说:“莲心姐姐,方才有个小厮送了些香料进来,说是二爷吩咐了叫点在浴室。”   莲心没听见似的“哦。”了一声,就听浴室里刘钰唤人进去。   她忙的起身冲了进去,池子里的水已染上一小片红色,二爷湿了身子,站在浴池边上,一脸怒气的盯着水里的女人,骂道:“可真是个刚烈的,这都一年多了,老子忍着你,让着你,什么都依着你,你还这样,行,你只管这样,老子找别人去。”,说罢走了。   若芯在那血水里已是泣不成声,拿着簪子的手微微抖着,莲心忙走到池子里,夺下她手上的簪子,见她脖子上被扎破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赶紧将她带出了浴室,招呼人伺候她换衣,上药,又重新洗漱了去睡。   五年前的那场噩梦,是若芯心里的魔,她实在无法强迫她自己在水里同刘钰寻欢,更有甚时,连她独自沐浴都极其紧张,不能叫人近身,这些年只晴儿能陪着她了。   直到半夜,她额上还在冒冷汗,身子蜷着,缩在被子里抹泪,实在睡不着,就从枕头下摸出一个香囊,那香囊小巧精致,绣梅花样,是她费心钻研调制出来助眠用的,可她到底受惊过度,好半天才昏昏沉沉的睡去,也是睡得极轻,只睡了没一会儿天就亮了。   这事过后,二人心照不宣,都有些隔应着对方,刘钰好几日不曾回过钟毓馆,若芯也躲着不愿见他。   莲心诧异的紧,以前若芯姑娘那般惹二爷生气,二爷都不曾半月了,都不回来,可如今却因为这么件小事,同姑娘杠上了,主子的心思还真是琢磨不透,正想着该好好劝劝姑娘同二爷和好时,二爷倒自己回来了,嘴上说着想抱儿子,却叫过她来打听:“你瞧她可还气着爷?”   “姑娘哪会同二爷生气呢?一直念叨着爷什么时候回来呢。”   刘钰叹了叹,又问:“可是晴儿那丫头同你说过什么。”   “是,晴姐姐嘱咐我,姑娘沐浴的时候,仔细别叫人惊着了。”她可不敢说晴姐姐特意说了,别叫二爷同去的话。   “嗯,她那丫头嫁人了,现如今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你就伺候她吧,用心当好差,将来自不会委屈了你。”   “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好姑娘,决不叫姑娘受委屈。”   他到底私心作祟,没叫若芯从外头领了人进来,满心想着,若芯能全心全意依附于他才好。   打发了莲心,刘钰便同阿元玩起来,伺候阿元的小丫头陆云见莲心出去了,庭娘也不在屋里,就喋喋不休的同刘钰说起阿元的近况。   “二爷,哥儿跑的可快了,奴婢有时都追不上他。”   “奴婢给哥儿讲的画本子,哥儿听过一遍,自己都会照葫芦念了呢。”   ……   刘钰哪听得进去,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钥匙,又瞧了瞧阿元,心生一计,将那握了半天的钥匙递给孩子,道:“阿元不是说要替爹爹办差吗?阿元帮爹爹把这个钥匙给你娘,好不好。”   小孩子听了,顿时兴奋起来,拿起钥匙蹦着往外跑,去寻他娘,办爹爹交给他的差事。   待各屋里跑了半天,告诉众人爹爹有事要他办,才在后院的药材房里找到若芯,举着小手把那钥匙放到她手里,若芯低下身子问,阿元便手舞足蹈的答:“爹爹叫阿元给娘亲的。”   若芯诧异:“你爹回来了?在哪呢?”   阿元:“在屋里。”   若芯想,她身边没晴儿在,到底掣肘,刘钰回了钟毓馆,她竟是从阿元嘴里知道的。   晃了晃钥匙又问:“这是什么?”   阿元小眼睛转了转,蹭的从若芯手里窜了出去,回到他屋里问刘钰:“阿娘问,是什么?”   刘钰瞧孩子跑的欢,高兴的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是箱子的钥匙。”   阿元眼睛放光,又从刘钰手里窜了出去,去告诉若芯那是箱子的钥匙,若芯只见孩子跑的这样急,生怕他摔着,见他还要跑,忙的拉住,忿忿道:“你爹分明就是故意的。”   便起身要去找刘钰问清楚,省的他叫孩子来回的跑,刚走至院里,就见刘钰正要出门,她急忙喊他:“二爷。”   刘钰心里一喜,停住脚转过头:“干嘛?”   若芯这才察觉不对,她适才怎么这样急的唤他,倒像是刻意留他,不叫他走似的。   这样想着,便就没再往前,停在那里瞧着他,刘钰也站在门上转着身子直看她。   院子里当差的管事妈妈瞧了这场景,不由笑道:“哟,姑娘和二爷真有意思,干嘛离的这么老远的说话,二爷有什么要紧事也不急于一时,待姑娘说完了再去吧。”   刘钰嘴角扯出一丝笑来,却不动。   若芯直后悔方才叫了他,见他不动,只得走过去问:“这钥匙是什么?”   刘钰毫不避讳:“这是你床头箱子上的钥匙,里面装着银子。”   她打死他的心都有了,这般守着满院子的下人给她银子,传出去,她这名声更要不得了。   她心里一急,扯住他的胳膊就走:“去屋里说。”   将他从院门口直拉进了卧室。   果然见卧室床头上摆着个小箱子,用那钥匙打开一看,约莫几十两的散碎银子搁在里头。   到底是刘钰没忍住先破了功,他笑着从背后环住她,在她耳边说道:“按着府上的规矩,你本该有月例银子的,是爷疏忽了,总想着给你带好东西便是,横竖我手上有的是银子,短不了你的,可你即不肯找我要,也不能让你捉襟见肘没有开销,在奴才们面前丢了脸,我叫铎大嫂子在公中做账,月月给你封了来。”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若芯诧异的转过头看他, 万万没想到这位爷转了性儿,竟这般体恤她,原还想着,以他的作风, 必是当着丫鬟奴才的面财大气粗的抬了几箱银子来给她使, 又张口闭口的叫她不必省着, 如此这般,倒叫她心里不是滋味, 不知该感激还是埋怨。   见她愣住, 刘钰晃她道:“我说的你听见没?”   她这才回过神来,眼睛却不禁红了,哽咽道:“那你方才是做什么呀,又在奴才们面前作弄我, 你欺负我有瘾是不是,是不是?”   说完,脸埋进他怀里委屈的哭了起来。   刘钰却是满心得意, 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尤还笑着:“你早把爷拉你屋里来不就没事了, 爷不回来, 你连问都不问一句。”   可见她哭的梨花带雨, 好不可怜,心里一动,便低头吻上她,刚想抱她去床上哄, 就觉舌头一痛, 呜的惊呼出声, 恼道:“你哪里学的这些。”, 嘴里被她咬出了血。   她抬手给他抹了抹嘴角的血。   气道:“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二爷就是这样御人的么,我该不该学。”   就从他怀里挣出来,赌气合上了那箱子。   刘钰见这女人还没完了,也气道:“以前也没见你气性这么大呢,可见是仗着爷喜欢你,就这般无法无天的,把爷咬成这样,都出血了,也不见怕,还跟这儿使性子。”   若芯哭了一通,又发狠咬了他,心里就痛快了,拿袖子抹了脸上的泪,不甘示弱道:“爷可好意思说喜欢我,喜欢我就是由着你那性子,在奴才们面前摆弄我么,快把你的银子拿走,我可不要。”   说完把箱子往他跟前一推,又把钥匙塞回给他。   刘钰黑了脸,早知这女人不要,只叫人备了这几十两来,费了这么多心思也不见这女的领情,他将那钥匙一把扔到箱子上,气道:“你不要更好,爷还省了,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赏奴才,拿什么应酬。”   到底没发狠,断了方才许给她的月例。   诚如他所说,在这府里,不拿银子日常打点着,总是吃亏,只不过她名分低,应酬的事不多,又是小门户出来的,府里人大多不同她计较罢了,却也不是长久之计,她就算不替她自己打算,也要为儿子打算,旁的人也就罢了,庭娘是个极好的奶娘,她不能只凭着一张嘴去梳拢她。   刘钰见她还在赌气,想这女的不知好歹惯了,懒得再同她多说,便要出去。   见他又要走,若芯忙道:“就要摆中午饭了。”   这回是真心想留他,低声道:“既回来了,吃了再去吧。”   刘钰无奈,这女人素来软硬不吃,他是一点法子都想不出来,叹了叹,转身拉过她的两只手,摩挲了半天,这才柔声道:“跟你生气还不是折磨我自己,行了,知道你手头紧,离发月钱还有好些日子呢,箱子里也没几个钱,你且先用着,以后也别再跟你娘家要钱了,爷在外头也是要脸的,别再为了几个钱......”   还没说完,就见若芯一脸诧异的睁大双眼:“你怎么知道我去娘家要钱的?”   刘钰失言,眼里顿时慌乱起来,怕他偷看她信的事被她猜到,忙的避开她:“外头有事,我走了。”   匆匆的离了钟毓馆。   ———   春天里,刘府花园的花长得极好,天气愈发爽朗,莲心秋桐一面赏花一面往侍弄花草的根竹园走,刚进了院子,便见一婆子迎上来笑道:“二位姑娘大驾,可是有什么事?”   秋桐陪笑道:“挑些花到我们院里摆。”   那婆子殷勤陪着她们挑花草绿植,待挑完了,又塞给二人一人一罐花蜜。   “我闺女翠云才去了钟毓馆当差,烦姑娘们照应照应。”   秋桐笑道:“应该的,都在一处当差,很该互相照应着。”   那婆子听秋桐说的客气,又道:“一直也没听说若芯姑娘从娘家领了人来,这晴姑娘嫁人了,我家翠云虽不十分伶俐,可也是我从小用心教大的……”   那婆子话还没说完,莲心便将蜜一把塞回给她:“我不爱吃甜的,妈妈自己留着用吧。”,扭头走了。   那婆子愣住了,秋桐见状,忙又赔笑道:“妈妈别理她,这蹄子无法无天惯了。”   说完,也将那蜜还了,她若将蜜拿回去,莲心怕不吃了她。   那婆子一时面上挂不住,酸道:“姑娘们金贵,二爷又宠着你们,可越是这样姑娘们越该识礼才是。”   听了这话,秋桐愣了愣,刚要回嘴,却见莲心折回来道:“翠云姑娘必是个识礼懂事的,我们少有管教,原不配伺候二爷,妈妈想让翠云姑娘去伺候若芯姑娘,不妨直接去跟二爷说,到二爷跟前夸一夸你家姑娘。”   那婆子见莲心这般没大没小的,斜着眼睛恼道:“我不过说一句罢了,莲心姑娘就跟我老婆子甩脸子,以后姑娘面前我是不敢再多说了。”   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秋桐忙的拦住莲心,把她往外拉,她自然知道莲心为何发作起来,晴儿出门后,若芯姑娘总叫她近身伺候,二爷见姑娘喜欢她,今儿早上破天荒的升了她做一等女使,这事还没传开,这婆子自然不知,还巴望着自己家闺女能伺候了若芯姑娘才好,可她也不想想,她家姑娘刚进了钟毓馆,从三等女使做起,进屋都不能,还想伺候主子,想来是个没见识的,不然秦大奶奶也不会叫她来伺候花草。   那婆子因寻着了秦氏的门路,送自家女儿进了钟毓馆,便觉高人一等,想那钟毓馆的爷是府里头一号爷,院里的下人自然也比别处的体面,还想着,她家姑娘伶俐,又在钟毓馆里镀了金,将来必能混出些名堂来,得个好前程,便愈发得意起来。   秋桐一面拉着莲心往外走,一面对那婆子道:“莲心说话直,妈妈别往心里去,一会儿回去,我就回了若芯姑娘,叫姑娘好生管教她。”   又装腔作势的拿手戳了戳莲心的脑门,道:“你这蹄子,今儿早上二爷才升了你做一等,你就跋扈起来,明儿谁还管的了你了。”   说完便扯着她去了。   莲心方才一脸不悦,可见秋桐说的伶俐,又见那婆子一脸吃惊,只觉大快人心,二人一路笑闹着回了钟毓馆。   紫嫣从长春馆回来,还没进屋,就听见一阵笑闹声从内室传出。   隔着门帘,她见莲心同淳儿坐在炕边的凳子上,一面磕着瓜子一面没个吃相的又说又笑,新进屋的白青倒还稳重,同秋桐在那儿摸牌,时不时的侧脸听一听莲心和淳儿的话,跟着笑两声。   紫嫣摇头,心道,这屋里的丫头被若芯纵的越发没规矩了,她提了裙摆抬腿迈进屋里,清了清嗓子道:“整日里就知道玩,明儿我就回了太太,叫她也来瞧瞧你们这没规矩的样儿,再把崔妈妈请来,看不扒了你们的皮。”   旁人无碍,都吐了吐舌头,白青一听要去回太太,吓了一跳,慌的站起来告罪:“姐姐,是姑娘叫我们随便玩的,我,我再不敢赌钱了。”   秋桐等人见这新来的丫头被唬住,都捂着嘴笑。   紫嫣撇了撇白青:“没说你,说这两个小蹄子呢。”说完指了指莲心和淳儿。   二人这才站起来,各处里去忙活了。   若芯正坐在炕上的案子前看书,两只手肘支在案子上,眼里似有困意,丫头们吵闹她也不恼,只由着去。   紫嫣走到檀木桌案边,坐到若芯对面,道:“姑娘,可是困了?我方才听穗禾说老太太身上不爽利,各房的姑娘奶奶们都去了慈园,姑娘也去瞧瞧吧。”   若芯听罢,赶忙起身换了见客的衣裳,带着莲心去了慈园。   慈园明堂里已站满了人,秦穆菲,谭松玲,刘眉可还有各房的奶奶们都在。   松玲对匆匆赶来的若芯道:“你来了,说来你也懂些医道,虽说不如那些老儒生有经验,一会倒是帮老太太看看。”   若芯:“正经的还是要请医正来看,我不过会些三脚猫的功夫。”   正说着,娟娘从里边走出来,环视一圈,对若芯说:“姑娘,太太叫你呢。”   若芯跟着娟娘进去,才到抱间,便见两个穿齐整太医服的人,垂手恭敬立在卧室门前同康氏交谈,又将一张方子交与她。   康氏见若芯来了,对那两个太医道:“齐太医,这是我家媳妇,说来娘家也是医官之家。”   那被唤作齐太医的见了若芯,先是一怔,转而敛了神色对若芯点头,又对康氏道:“真是巧,奶奶的娘家与下官家世代交好,顾太爷是我的恩师,犬子也曾去顾家拜过学。”   说完撇了撇他身后的年轻太医,只见他儿子滞在那里,一脸的惊愕,这人正是与若芯青梅竹马的齐宏毅。   若芯不成想在此处见了他们,也是一愣,忙行礼拜道:“齐伯父。”   康氏道:“老太太的病,有劳医正大人费心了。” 第39章   齐宏毅见了若芯, 只觉百感交集,尤还记的他最后一次见她时,是在她祖父的丧礼上,他在灵前行完礼, 便着人去请她出来, 那天她穿着素服, 头上不着一物,那素服虽粗糙却衬的她出尘, 他想, 她穿白的真是好看,便愈发挪不开眼的盯着她瞧。   直到现在,他还总想起那日的场景,她领着阿元站到他面前, 许久未见,阿元欢呼着跑到他怀里,他抱着阿元逗了逗, 对若芯笑道:“你几时回清河?我送你回去吧, 正好我也想去那里置办些药材, 不必让你表哥等着送你了。”   若芯:“我母亲想念阿元, 让我们过了上元灯节再走。”   齐宏毅道:“也是, 你难得回东京一趟,多待些日子才是,那我先去金陵,我父亲嘱咐我去给金陵节度使吴家的老爷子看诊调服, 等办完事就转道去清河找你。”   若芯点点头。   一时无话, 二人却也不觉得尴尬, 过了半晌, 齐宏毅才道:“到时,我要给你和阿元一个惊喜。”   若芯抬头看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诧,问:“什么惊喜?”   齐宏毅瞥了瞥她,嗔道:“你说什么惊喜。”   若芯低头不语,也笑了。   齐宏毅见她笑得可爱,伸手想去摸一摸她的脸,又劝自己不要操之过急,手停在半空,转而又去逗阿元,临走前一脸肃穆的对若芯道:“若芯,你等我,我必不叫你失望。”   自此一别,便真的别了,等他回来,哪还有若芯的影子,都说她被聘进了刘府做妾,坊间流言不断,将她议论的很是不堪,他竟恼了起来,不是恼别人,是恼他自己,四年里,他都可以去娶她,可却碍着阿元,碍着心里的魔,没去做他最想做的事,他甚至傲慢的认为,若芯带着个孩子,定会在原地等他,她必是他的,不过早晚罢了,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撵走心魔,可那自负换来的却是这样的下场。   同齐家父子寒暄过后,若芯便去了卧室看王氏,记忆如放了闸的水,倾泻而出,她记得十岁那年,比她年长的齐宏毅,摇着脑袋装模作样的启蒙她:“医者当体疾苦,感同身受,虽不能全然做到,可也要知其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医人无数,说了这些你可懂了。”   儿时的若芯听完这番道理,只觉心里开了朵鲜艳夺目的花出来,那一刻,他在她眼里是周身发光的样子,她幻想过无数次嫁给他的场景,可却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搅了个天翻地覆。   那时的她怀着阿元,异常艰难,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再次出现在她身边,救世主般帮她,宽慰她,可却没有娶她,她几番心里挣扎,不再叫她自己抱有妄念,只安心的受着他的好意便是,可那日在她祖父的葬礼上,他却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她虽被命运打磨的早已波澜不惊,可午夜梦回时,她又怎会不去遐想,那可是她一直盼着的安稳。   齐家父子又同康氏说了几句,便出去了。   女眷也都进了屋,王氏歪在床上,看了看众人,却盯着若芯问:“元哥儿近日可好。”   若芯恭敬道:“回老太太,怕阿元吵闹没抱了来,那孩子又长高了。”   王氏点点头,又问:“钰儿如今还胡闹吗。”   若芯见王氏还瞧着她,斟酌道:“二爷公务繁忙,别的都好,等忙完了就来拜见老太太。”   王氏笑了,接着问:“我听说前几日你带来的丫头嫁人了,身边可还有贴心的人伺候。”   “院里的人都是好的,谢老太太惦记。”   王氏见她回的得体,心里更是满意,伸手叫她来床边,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你这孩子,聪明的紧,心胸也开阔,对你婆婆又孝顺,如今被教的很有些样子了。”   转头对康氏道:“我怎么听丫头们还管她叫姑娘。”   康氏道:“是,老太太,这事我省的。”   王氏点头,继续对若芯说:“和你二爷有嫌隙不怕,老太太我过了半辈子了,放眼去看,哪家没有个磕磕碰碰的,女孩子嘛,要懂得利用自个儿的优势,服软懂事看眼色,让爷们多怜惜你,慢慢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可若要强不肯放身段,咱们女人哪个能拧的过那些男人,最后吃亏委屈的都是自己罢了。”   康氏听王氏说的殷切,陪笑道:“老太太疼你,说了这些体己的话。”   若芯忙道:“谢老太太教导,若芯都记下了。”   王氏松开若芯,又叫了旁人来说了几句,屋里一时热闹起来。   说话间,希文进来同康氏耳语了几句,康氏便叫过若芯:“老太太方才吃了你的药,你出去问问小齐太医,看看给老太太用的药跟你的可有相克。”   若芯听了,便跟着希文出去,她有些紧张,脚下的步子发沉。   齐宏毅见若芯来了,拜道:“劳烦奶奶写个方子来。”   若芯提笔写了一张方子递给他。   齐宏毅接过看了看,又问希文老太太吃了多少,罢了,将正在煎的药剂调了调量。   若芯看着他行云流水的一番侍弄,脑子里闪过他们一道在清河医馆坐诊时的情景,往事如烟,想着想着鼻头就酸了,忽听得旁边希文道:“姑娘,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呢。”   若芯福了福,往堂屋方向走了,希文诧异,卧室里的人还没散,怎么若芯姑娘竟要走了,莫不是太太嘱咐她去干别的,没说什么,回头继续帮齐宏毅煎药。   若芯失魂落魄的走到堂屋,也不找莲心,一个人出了慈园,有丫鬟小厮同她说话的,她只听不见,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后园子里,此时园子里花开的正好,姹紫嫣红的甚是盎然,可为何看在眼里,却是七零八落的残红,她想,这样的景色还要不要带阿元来看了,她寻了处亭子稳当的坐下,闭上眼睛想让她自己镇定镇定,缓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准备回去,还没起身,就见莲心来寻她了:“姑娘怎么也不说一声,自己跑园子里来了。”   “我,我来走走。”   “姑娘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不舒服么。”   “没有,咱们回去吧,老太太那儿散了么。”   “没散,方才府里的爷都去了慈园看老太太了,二爷也去了,问姑娘来着。”   若芯闻言一惊,顿时绷紧了心弦,急急的往慈园赶,只后悔方才怎么那般任性的出来了,可她走的太快,竟在慈园门口撞上了人,直撞的她一个趔趄跌在了门口的阶上,有东西撒了一地。   齐宏毅看着摔在门上的若芯,一脸担忧的扶她道:“若芯,你没事吧。”   若芯万没想到竟撞了他,摇头道:“没事,是我走的太急了,撞了你。”   莲心见这年轻太医竟然伸手去扶若芯,忙扶过她,不叫他扶。   齐宏毅本要离府,也没想到会在院门口又碰上若芯,药箱被撞散在地,他刚要去捡落在远处的一只笔,却见一男子先他一步走过去,捡起那笔,递给他道:“齐太医,你的笔。”   “多谢。”   只见面前站立之人,穿孔雀蓝格纹满绣衣衫,头戴珠冠,着朝靴,通身气派,富贵逼人,他并不知此人正是刘钰。   刘钰嘴角微扬:“齐太医客气了。”   若芯闻声只觉头顶轰的一下,手里才捡起来的东西都要拿不稳了。   刘钰偏头扫了她一眼,见她这般局促,知她心虚,不然也不会,康氏叫她出去看药,倒一去不回了,此刻,见这二人撞上,虽是意外,可也真是巧,缘分么,偏就撞上了,他可容不下这样的巧合。   刘钰目光跳过齐宏毅,对他身后的若芯道:“你去里边伺候。”   他将伺候二字说的清楚,生怕齐宏毅听不见似的。   若芯福身进了屋里。   齐宏毅心里琢磨着,这人莫不是刘家的那位二爷,若芯的夫君。   思忖间,只听刘钰恭敬道:“齐太医,方才那丫头莽撞,冲撞了你,我替她给你赔不是。”   即这样说了,此人必是刘钰无疑,亦恭敬作揖:“见过钰二爷,是我不小心撞了奶奶,该我赔礼。”   “听我母亲说,你们两家早相识的。”   “顾家和齐家是世交,小时候和奶奶一起从过业,后来又一道坐过诊,阿元小时候总得病,我也看顾过,不知如今可好了。”   早在若芯进府之前,刘钰就派人细打听过齐宏毅,此人一直照顾若芯母子,时不时的去清河看顾她们,也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小时候便要做亲的,更听说,当初在清河,这齐宏毅扬言能接受阿元,要娶若芯。   听他说起阿元,刘钰愈发不受用,他喉头发紧,两手攥拳,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在自己家里,吃穿一应周全的很,自然都好。”   齐宏毅道:“只是今儿没见到阿元,倒有些遗憾。”   说罢抬眼去看刘钰,话说到这里,刘钰该不会拒绝他想见阿元的意思。   刘钰没想到这人这般难缠,不甘示弱的摊开来说:“齐太医的意思是想见阿元,还是想和若芯叙旧。”   被刘钰说穿,倒叫齐宏毅有些发讪,都传这钰二爷精明非常,此时见了,果不一般,可他却不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坚定道:“不知可否?”   刘钰像被什么堵上了,总觉得被人摆了一道,可又挑不出错来,犹自逞强道:“自然,我叫人在我院里摆酒,你们好好叙上一叙。”   这看诊之人哪有吃酒的,刘钰这般,是不想让他见若芯的,心里虽想着见或不见又如何,嘴上却道:“二爷盛情,不必如此,若芯不喜吃酒,我只看看孩子,跟她说几句话就好。”   刘钰眉头拧了拧,话到此处,他若拒绝,倒显得小气,遂咬牙道:“好,我叫她带了阿元去门上送你。”   齐宏毅满意的冲刘钰拜了拜,想这刘钰并不像外头传的那般,倒也通情达理,被人引着走了。 第40章   人才走, 刘钰整个人狂躁起来,两手握拳在院子里转了半日,想立时找人练练才能解躁,他怎么就脱口同意让若芯去见他了?他到底在想什么?想看看他们之间还有没有情义, 还是想看看顾若芯见了她会不会哭哭啼啼。   来往的丫头婆子见钰二爷在院子里黑着脸待了半日, 都不敢靠近。   好一会儿, 刘钰才叫外头的小厮去抱了阿元来,又忍气进了他祖母的卧室。   卧室里笑声正浓, 四散着站满了刘府的主子丫头, 陪老太太说笑,王氏早已吃过了药,坐在贵妃榻上,等药劲沉一沉再去睡, 虽一脸病态,却精神尚可的搂着刘锐逗着,抬头见刘钰一身煞气的走进来, 嗔道:“你这孩子, 黑着个脸, 谁又惹你了。”   刘钰并未答话, 眼神定在若芯身上, 冷着脸咬牙切齿道:“你出来。”   若芯见他这般骇人,哪敢出去,下意识的往康氏身后躲去,这一躲好死不死的将刘钰才压下去的火又勾了出来, 他极利索的越过众人, 一把抓住若芯, 将她拖出了卧室。   众人见状俱是面面相觑, 早听闻那小门户的姑娘不叫钰二爷顺心,这般将她拉扯出去,怕不是好一顿责骂,王氏见刘钰这般没规矩,一脸不悦的扫了扫康氏,康氏极不自然的笑笑,道:“这,这两孩子闹别扭呢,老太太别管他们,过不一会就好了。”   说罢,扭过头对娟娘低声道:“你去瞧瞧。”   刘锐听了他母亲的话,对祖母道:“芯姐姐才不敢跟我二哥闹别扭呢,都是二哥,总欺负姐姐。”说罢脸埋进王氏怀里,怕他母亲教训他。   王氏见怀里的小孙子讨喜,这才缓和了脸色,逗他:“你这小鬼,你又知道了,方才你哥哥欺负你姐姐,你怎么不拦着。”   刘锐调皮道:“我不敢惹二哥,二哥揍我。”   王氏呵呵笑了两声,揉了揉怀里的小人:“你二哥打小就不是个能吃亏的主儿,你老实些,可不许学他,否则,否则……”   说着顿了顿,方才缓和过来的脸色又沉了下去,低了声音自语道:“否则自有那命里的人来收拾他。”   旁人听不真切,康氏离得近,听了个清楚,被这话激的心头一颤,她忽发起慌来,老太太这话正正叫她警醒,日后可不能再由着她儿子胡来,她已没了一个儿子,要不是刘钰争气,她早郁郁寡欢,又同她夫君貌合神离了,怎能有现在这般体面日子过,她心里转着,又细细的替她儿子盘算着,咬牙想到,任他是谁也不能挡了她儿子的道。   众人听了刘锐小孩子般稚气的话,都笑了笑,屋里又热闹起来。   若芯被刘钰拖出慈园,挣扎不下,在慈园门口使劲推开他道:“你做什么。”   刘钰气道:“做什么,带你去见你那相好的。”   见他这般喊出来,若芯惊的都要站不稳了,慌着四下去看有没有人听见,气道:“你胡说什么。”   刘钰直盯着她的眼睛看,见她惊慌失措,更是恼:“我胡说,我哪句胡说了,我问你,你方才失魂落魄的干什么去了,受了伤,学那园子里的畜生,自躲起来舔伤口去了吧,你们不都是学医的么,治好你自个儿了么,啊。”   若芯见他说的越发过分,心里又急又气:“你别再胡说了行不行,我,我不过出去走走。”   刘钰指着慈园的方向怒道:“老太太太太在里边,你一声不吭的出去走走,哪个教你的规矩,真以为自己是主子奶奶啊,爷不过抬举了你两日,倒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他心里不痛快,自是哪句狠便说哪句的往她心口上戳,更不管会不会伤了她。   若芯瞪大了眼瞧着他,难以置信的推开他,气道:“我什么时候是主子了,什么时候是奶奶了,谁又稀罕你抬举了,你可真是个做爷的,一不痛快了就只知道欺负我,这样的本事才叫人叹服。”   刘钰被若芯兜头骂了,怒道:“你敢再说一遍。”   就在此时,阿元救火似的跑过来抱住刘钰道:“爹爹,咱们去哪呀。”   刘钰见孩子过来了,强压住心上的怒火,旁边不远处石头欲言又止,刘钰发泄般冲那小厮怒喊:“什么事,说。”   石头上前哆嗦着回道:“齐,齐太医已经在门上等了多时了,问,问若芯姑娘和小少爷还,还去么。”   刘钰瞪过去骂道:“给老子滚。”   说罢,抱起阿元朝二门走去,见若芯没有跟上来,转头瞪她:“还不快走。”   莲心见状上前扶了若芯,二人落了一大截的跟在刘钰身后,去了二门。   阿元见了齐宏毅,满面春风的跑过去,钻到他怀里:“齐叔叔,阿元好想你。”   见阿元同齐宏毅如此招呼,刘钰心里早已溃不成军,原来,原来孩子对着他日日挂在嘴上的想你,并不是因为他是他的爹,而是被他娘教的,去讨好另一个人吗。   齐宏毅抱了阿元,亲昵道:“你这个小鬼。”   阿元高兴,道:“叔叔,叔叔,你能不能经常来找阿元啊,阿元想听山里的故事,只有你会讲。”   刘钰喉头一紧,他竟不知阿元喜欢听故事,若如此,他着人请十个说书先生就是了,他心里落寞,不觉自怜自叹起来。   好一会,若芯才跟过来,脸上神色戚戚,刘钰咬牙看着她这幅要死的样子,心里暗暗咒骂,若这二人有什么言语不当,叫他丢了脸,杀了他们也未可知。   齐宏毅对若芯拜道:“劳烦奶奶来送我。”   他一直以为若芯该是刘钰房里的一个姨娘,再不能直呼闺名,只能依着规矩叫她奶奶。   若芯听了那句奶奶,心口抽疼了一下,不知是方才同刘钰吵的疼,还是见了齐宏毅追忆往事的疼,她忍着不让她自己掉泪,怕刘钰发作起来,彼此难堪,只哽咽道:“你心里记挂着阿元,我很感激你。”   齐宏毅道:“匆匆一别,没想到阿元都长的这样高了。”   刘钰在侧,齐宏毅想问的都问不出口,只能道:“我前几日去清河采药,你外祖母还问起你和阿元。”   若芯这才抬头看他,只见他眼里似是带了些沧桑,一年未见竟老了许多,想他日常最重保养,是经了什么事竟显了老态,不似从前神采飞扬。   “外祖母身子可还好吗,你再去时亲口告诉她,我和阿元都好,别叫她老人家惦记。”   齐宏毅道:“你放心吧,你外祖母身子骨不错,我把炮制的几味药材都给了她。”   又道:“你去年管我要的书,我寻到了,今日没带着,过几日让我父亲给你稍进来,只是不知你可还看。”   这话有些深意,若芯自然领会,心里酸涩,点头道:“我看的,不曾废弃,多谢你了。”   齐宏毅稍感欣慰,心里却依旧是说不出的苦涩,面前这个女孩曾是他一度想娶回家作妻的,如今却是别人的妾。   若芯见他神色微变,不由心里抽紧,只怕刘钰在旁吃味,送客道:“今日不早了,替我问伯父伯母安,我和孩子一切都好,不用记挂。”   齐宏毅拱手:“奶奶保重,在下告辞了。”   说罢又朝刘钰一拱,道:“二爷留步,告辞。”   摸了摸阿元t的头走了。   刘钰也不理若芯,抱起阿元便往钟毓馆去了,好一会若芯才慢慢的挪回钟毓馆,她心里难受,回来后一头钻进了内室,眼泪再忍不住直掉了下来。   刘钰将阿元交给乳娘,见若芯迟迟不回来,早已气极,又见她自顾自的去了卧室淌眼抹泪,整个人暴跳如雷,指着她骂:“你哭什么哭,想跟着他一起出去是吧,觉着爷挡了你的道,叫你们有情人不能在一块儿了。”   若芯又哭又气的浑身发抖道:“二爷英明,安排这一出好戏,又听得清楚,是嫌我唱的不好,没叫你满意么。”   “你做这样子给谁看。”   “你想让我作出什么样子来,倒是告诉告诉我,别总叫我猜成不成,二爷还不知道吧,方才老太太还夸我来着,说我被教的很像样子,还要抬我做姨娘呢,我如今这幅样子还不是被你和你府上逼出来的,既如此,又为何没见你满意,还要这般折磨我。”   说完还不解气,一把抓住刘钰的衣裳,瞪着他道:“分明就是,分明就是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可我还不是强忍着,事事不由心,还要被你百般羞辱,总寻衅我的不是。”   刘钰见她如此理直气壮,想她以前何时如此过,寻常同他多吵几句都嫌烦的女人,却因为一个外男,忿忿不平又义愤填膺的说了这一大篇话,更是气极,抓住她的肩膀怒斥道:“呵,你强忍着什么,啊,想与那人做学问,做你的菩萨,维系你那清高,是嫌我府上拘了你,你好抱负啊,合该做大相公去,你拿着那劳什子书日日看夜夜看,爷说过什么没有,你每日泡在后院,在园子里倒腾那些东西,爷可曾干涉过你,如今倒好,你那相好的说了你两句不上进,告诉你,别不识好歹,阿元可也不缺你这位娘。”   气的一把推开她,挥手砸了一桌的琉璃盏,卧室里满地狼藉。   若芯实在难受,抚着胸口呜呜咽咽的哭着摇头,自言自语道:“阿元,又是阿元,我不要阿元了,我不要了行了吧。”   声音不大,却直传到刘钰的耳朵里,叫他打了个激灵。   “啪。”的一声,若芯脸上落了刘钰一掌,她只觉天旋地转,立时摔倒在地,整个人都被打懵了。   刘钰双目殷红,脸上青筋暴起,眼里泛着噬人的光,一脸煞气的骂道:“你再说一遍,你有种,你有种当着我儿子的面去说,现在就去,走......”   说着俯下身子去拖她出去,这女的竟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连儿子都不要了,他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弄死她。   若芯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脑子嗡嗡的,还有些耳鸣,刘钰这一巴掌是真下了狠手去打她,她从没想过不要阿元,只恼恨旁人一直拿他说话,胁迫她罢了。 第41章   二人从慈安一直闹到钟毓馆, 这么大的动静,早有人去传了康氏,康氏急匆匆的赶来,只见一屋子奴才吓得战战兢兢的不敢进屋, 想是吵得厉害, 待她进去, 就见若芯倒在地上,捂着脸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康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对着二人骂道:“你们两个,闹的什么。”   娟娘忙过去扶若芯,若芯精神不济,站起来走了两步, 又倒下去,一不小心手直直的戳在那碎玻璃片上,顿时献血直流, 刘钰大惊, 大步过去拉她的手看, 气的还想打她, 口里骂道:“妈的, 你就作死吧你。”   娟娘将她扶到炕上,给她止血包扎,又叫人拿冰帕子给她敷脸,刘钰只觉烦闷, 挑帘子出去了, 康氏虽生气, 到底见不得若芯哭成这样, 不轻不重的安慰了她几句,也出去了。   刘钰见康氏出来,忙着人上茶,作揖告罪道:“母亲别管了,这丫头作妖的很,我定要发落了她。”   康氏却镇静下来,打定主意道:“你闭嘴吧你,你要真拿她有法子,也不会闹成这样,我看这丫头是吃定你了,不用你发落她,我来,叫她搬到我东厢去住,你眼不见为净,阿元也跟着搬过去,省的你真下狠手打死了她。”   刘钰慌了,急道:“这是做什么。”   不容刘钰分辨,康氏雷厉风行的吩咐下人:“去收拾了你们姑娘和小少爷的东西,现在就搬去我那儿。”说完直嚷嚷着头疼,被人搀着走了。   若芯搬家的动静不大,却着实在府里激起一阵风浪,那些惯常会拜高踩低的奴才嗅出了些味道,都以为这姑娘从此在刘钰那里失了宠,等着瞧她会得个什么下场。   谭松玲才听说了这事,就去了东厢的屋子看她,那是先前刘眉可住过的屋子,陈设倒也错落有致,可待四处看了看还是摇头叹气,道:“这里可比钟毓馆的暖阁还小,你钟毓馆里住了大半年,这里可还住的惯。”   若芯客气道:“大奶奶来了,快坐。”   谭松玲坐到靠南的炕上,转头见莲心一脸不忿的坐在床上摆弄衣裳,随手胡乱叠着,便问。   “就莲心一个跟过来了么?”   若芯点头。   松玲本一脸肃穆的看着她,见她点头反苦笑起来道:“好妹妹,你这看着像被发配了呀。”   “是。”   就见她素白秀气的小脸微微一哂,直叫谭氏心口堵了堵,一时竟说不上话来,心道:这样品格人才的女孩,还生了儿子,竟也落得这般境地。   “这二爷也太薄情了,这都舍得。”   若芯听了心里一暖,谭氏是第一个登门看她的奶奶,又替她抱不平,不禁红了眼,忙的给她斟茶,道:“奶奶,你小声些,别叫太太听见了。”   谭氏又叹了口气,缓缓坐到炕上,像是对若芯说又像是自语道:“早知男人靠不住的,又何必嫁进来,这府里一个人九条心,打着精神委曲求全的经营又如何,还不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倒不如做姑子去肃静些。”   她说完犹自愣在那儿,陷入沉思,曾经的她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祖父官至正一品宰相,姨母是凤巢宫里受宠的宸妃娘娘,满东京的官宦世家谁不知她谭家嫡女的盛名,十里红妆嫁进刘府,夫君喜欢长辈疼爱,府里上上下下都尊她一声大奶奶,可终究是世事难料,再轰轰烈烈也斗不过老天爷的捉弄,丈夫抛下他得急症去了,就在她悲痛万分之时,却被生生告知刘铭在外养了两个外室,那两外室不顾脸面的找上门来索要钱财,浦时,只剩悲愤交加,羞愧不堪,甚至想着一了百了,可看着年幼的女儿,谭氏却又不得不强忍着打发了她们,自那后,她脸上再不见波澜,只守着女儿平淡度日。   “大奶奶,大奶奶。”   若芯正一脸讶异的瞧着她,她赶忙敛了心神,对若芯道:“你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就跟我说,可别委屈了自个,外头那些奴才说了什么,别往心里去,圣人道小人常戚戚,那起子小人都唯恐天下不乱的,天天想着看人笑话,知道了么。”   若芯笑了笑道:“大奶奶,我看好阿元就是了,哪还有空去听什么闲话。”   松玲这才笑道:“是了,你最是通透的,瞧我,方才说了这许多,你歇着吧,我回了。”   将谭氏送走,若芯在门口定了定,又拿帕子抹了抹眼,就听莲心碎碎念:“姑娘,周姨娘同我说,缺什么少什么的,就去她屋子里头要,叫咱们莫要客气。”   “我瞧这里归置的挺好的,你没事别去叨扰姨娘,真缺什么使就去问娟娘要,这里不比在钟毓馆,小心些行事,别招惹什么是非。”   她进刘府头一回挪地方,到底打着十分小心,怕被人说三道四。   “那周姨娘倒想咱们多多的叨扰她呢,现如今,她教出来的姑娘在二爷跟前可算出了头,正等着步步高升呢,咱们若真住不惯,太太再叫回了钟毓馆,那不堵了她们的道了么。”   若芯一下变了脸色,斥她道:“快住嘴,不知道祸从口出么。”   这丫头哪哪都好,可就是一张嘴,想什么说什么,早晚吃亏。   莲心讪讪的低头,她心里不忿,月影那蹄子趁机承宠,真做了二爷的通房,此时,她一肚子的火不知哪里发泄,窝心窝的她日日同人拌嘴,见若芯斥责她,只觉委屈,气道:“姑娘倒是想的开,可我心里头过不去,白白便宜了那小蹄子。”   知她不忿,若芯也不好再去责骂她,叹了口气道:“以前晴儿也是,跟了我,在清河受苦,如今你跟了我,还没过两天好日子呢,就同我一起被发落来了这儿,要是,要是我回不去了,你爹娘可会埋怨你丢了原来的好差事?”说完心里更是落寞。   莲心听了,瞬间红了眼,又咚的一声跪下:“姑娘莫不是嫌我笨了,不要我了。”   若芯扶起她:“快起来,仔细你的膝盖,我不过感慨一句罢了。”   又道:“你是个好姑娘,我以前确有私心,想从外头领人来,总觉得你是刘家的人,是二爷和老太太的人,不和我一条心,可我现在落魄了,你也还是实心实意的跟着我。”   “我虽蠢笨,可我认准了姑娘的,我就跟着姑娘,跟着姑娘我心里头踏实,我以后再不说就是了。”虽这样说着,却还是一脸倔强。   “我不是怪你,你总这样口无遮拦的,是会吃亏的,以前在钟毓馆你做大丫头,只管伺候好二爷,可这里是长春馆,满院子都是太太的人,一层一层的关系人情,咱俩又都是没心计不会应付的,少说少做才能不被人挑出错来。”   这同钟毓馆一般大小的长春馆里,住着康氏、周氏、康氏的小儿子刘锐、才搬过来的阿元和若芯,日常来来往往管事的婆子丫头不下几十人,全都是有根有底又精明强干的,若芯才住了五日就觉应对的疲乏,稍不留意,多说了几句,不是被丫头们笑,就是被婆子们唠叨。   莲心虽是府里家生的,可她早早的便被王氏送去了钟毓馆当差,钟毓馆的主子虽说脾气不好,可也算好伺候,若芯更不消说,简直就是个活菩萨,那院子不缺金不缺银,故而也没谁为了几两银子兴风作浪,日常玩玩闹闹,日子过得惬意自在,她哪能像长春馆的丫头似的长出十七八个心眼,这会儿子见那些小丫头们说话连讽带刺的,哪忍得住,才来了几日便得罪了一大票人,可见若芯真生了气,赶紧应道:“我知道了,我都听姑娘的。”   主仆二人便又推心置腹的说了许久,才又打点着屋子里的东西物件,再不甘心,日子也还要过下去。 第42章   天气转热, 北方夏天的暑气逼的人烦躁不已,各屋里都预备着用冰块消暑,运送冰块的赵妈妈同管花草的李妈妈碰上了。   赵妈妈道:“这凤仙花开的真好,姐姐可是去钟毓馆送花, 我也正去呢, 咱们一道:”   李妈妈道:“这还没三伏呢, 钟毓馆就用上冰了?”   “钰二爷害热,年年都是最先往钟毓馆里头送冰, 我听说姐姐家的姑娘就在钟毓馆当差呢。”   李妈妈得意的笑道:“是, 四月里才去的,就快要升二等了。”   赵妈妈听了羡慕不已:“那我可要恭喜姐姐了,将来前途不差的。”   “等升了二等,估摸着就要贴身伺候月影姑娘了呢。”说完越发得意。   赵妈妈便就借机打听起来:“可是之前太太抬举来的那位姑娘?哎哟, 我可瞧见过那姑娘,满府里的丫头加起来都不如她长的标致。”   “姐姐不知,月姑娘不但人长的标致, 还聪明能干, 每日晨昏定省的给太太请安, 先前还在老太太处当过差, 如今得了脸, 老太太脸上有光,也赏了不少东西,我还听我闺女翠云说,月姑娘对待下人打赏极厚, 比先前那位不知强上多少, 再没听说钰二爷摔杯子砸展子的骂人了, 喏, 这花儿就是我孝敬姑娘的。”   赵妈妈看了看她手上的花,心里转了转,试探着问:“这么说来,月姑娘还是个不拿腔作势又体恤咱们下人的了。”   李妈妈会意,凑近了她,捏着嗓子小声道:“你听我的,只管将这冰往月姑娘跟前送,保准得不少打赏,还能同月姑娘搭上关系说上话。”   那赵妈妈高兴的直笑出了声来,道:“菩萨真人,叫我碰上了姐姐,不然上哪知道这巧宗去。”   将冰送到月影屋里去了。   钟毓馆里,秋桐从后院出来,正瞧见一婆子从钟毓馆出去,仔细一瞧认出了是来送冰的赵妈妈,问一小丫头冰送哪里去了,怎么没见。   那小丫头道:“瞧秋桐姐姐问的,自然是搁正房去了,大日头低下的,放在外头岂不化成了水,白叫人跑一趟送了来。”   秋桐愣在当下,也不说冰的事,也不斥责她一小丫头不恭敬,就问:“你是叫翠云吧?”   翠云道:“是,秋桐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秋桐道:“哟,我可不敢吩咐你。”   说完怒气冲冲的去了正房,一屁股坐到白青对面,拿起荷叶扇子使劲扇了扇,道:“这还没当上主子呢,就拿起主子的款来了,等紫嫣来了,看我不告诉了她,先发落了外头那个叫翠云的小蹄子,再叫她回了二爷,回二爷,就回,就告她个邀买人心,哼,气死我了。”   白青正在炕上做针线,见她喊出来,忙的放下手上的活,道:“祖宗姐姐诶,你可别喊了,隔墙有耳,那些小丫头收了她的好处,殷勤着呢,别拿了姐姐的短,你瞧我,一个大丫鬟,倒干起了小丫头的活计,给她做起针线来了,人家只殷勤着夸我做的好,又一句话砸到我头上叫我给她做,我能说什么。”   “也就是你好性,竟应了她,她若是敢寻上我,看我不啐她一脸。”   “罢了,以前不也给若芯姑娘做么。”   “那能一样么。”   “怎么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白青笑了笑,又拿起了手上的活儿,道:“我知道姐姐的心事,姐姐不过是觉得她是同咱们一样的出身,都是家生的奴才,如今却跳过了龙门,就要做主子了,一时不惯罢了,可人家是老天爷赏脸,长了一副好皮囊,你只气不过,不还是要看人脸色。”   她坐在炕桌旁端端正正的绣一美人蕉紫色丝帕,秋桐看着她,就想起几日前若芯姑娘也坐在那儿,给阿元少爷做针线,不觉摇头,这才几日工夫,竞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原也知道她是要来做主子的,可二爷当初都要撵了她了,还以为,还以为她就同咱们一样了,谁能想到,她还能有这命数,竟挣了出来。”   白青却是一脸疑惑:“可我瞧着二爷并不十分喜欢她,只在叫她伺候的头一日,赏了她些东西,又说了些好话夸她,别的日子里也没瞧出什么,你看,二爷都不开口叫她上桌吃饭,若芯姑娘可是日日都同二爷一桌子吃的。”   秋桐道:“你来这院里晚不知道,二爷以前也不曾叫若芯姑娘上桌吃,是若芯姑娘不懂咱们府上的规矩,那崔妈妈又把姑娘当体面姨娘来教,又有阿元少爷在,这才打根上起就同二爷一个桌子吃。”   白青恍然:“我只当二爷看重姑娘,才叫姑娘不必布菜,合着姑娘压根不会呢。”   正说着紫嫣拉着脸进来问:“冰置好了么?”   秋桐撇了撇冰架子,那里已被白青搁置妥帖,道:“搁好了。”   白青便竖起耳朵等秋桐告状,谁知她雷声大雨点小,怂的没了下文,倒听紫嫣一通抱怨:“以前若芯姑娘在的时候,什么时候问过院里的事了,我大事小事都是直接回二爷,可你们看看这位,主子架子也太大了,叫过我去问了半天,又姐姐长姐姐短的出谋划策,我才听出苗头来,这是想插手管院里的事,好换上她家亲戚当差,怕不是以为咱们院里的油水都叫我拿我家去了,哼!”   秋桐顺势添了把火,道:“姐姐倒是跟二爷说说,这院里的规矩可错不得。”   紫嫣却偃旗息鼓了:“算了,且再看看,说到底她是二爷的人了。”   若芯不在,月影想,她如今是刘钰房里唯一的人,一定要为自己铺好了路,才不枉费她在这院里蛰伏了这么久,故而笼络了院里大小众人,除了紫嫣那几个贴身伺候刘钰的大丫鬟梳拢不到外,没人不夸她的,几番下来将她在府里赞的银子散了不少,得了些人心。   她住在西厢的一间屋子里,刘钰习惯住在主屋卧室,回来要人伺候了,便将她唤过去。   月影见那正房气派非凡,屋里各色物件花样齐全:妆台上的钗环头面,唐诗宋词的古籍,茶杯瓷器,书画陈设,还有一只只上好的狼毫笔,没一样不是好的,直看的她眼花缭乱,流连不已,刚想去摸一摸那见都没见过的笔,就听淳儿道:“姑娘别动,那是若芯姑娘的东西。”   说完将那摆在案子上的笔一一收了起来。   月影知那淳儿是个憨的,没去理她,早听说钟毓馆的大丫头张狂,她被二爷抬举后,也未见她们几个对她十分热络,只比平时恭敬了些,不知顾若芯在时是个什么光景。   月影从小在这府里长大,又早早被人告知要给刘钰做妾,便日日想着能住在这样的屋子里,用着这些好东西,再被这几个张狂的体面丫头伺候,此生也够了。   此时刘钰早用完饭走了,月影却还怔怔的四下里张望没有要走的样子,秋桐便走过来问:“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月影回过神来:“我怕二爷一会儿又折回来,我回去了。”   秋桐客气道:“姑娘去吧,若二爷回来找你,我打发人去叫姑娘。”   月影这才依依不舍的出去了。   近日里,康氏见刘钰虽不闹了,可却不常回家来,四五日里只回来一次,不觉拧了眉,想那月影并不十分得他的心。   若芯倒是本分的在长春馆里住着,从不给她添事,虽对人客气却并不打起十分的精神应酬,康氏原想,此番叫她感受些凉薄,杀一杀她的性子才好,省的她总同刘钰闹,却又怕她灰心不肯上进。 第43章   果然, 才住了半个月,若芯就被这里的人情世故消磨的疲乏不堪,院子里大家各司其职,表面上看着规规矩矩, 暗地里却盘根错节, 她初来乍到, 不知道谁是谁的谁,那日, 便有一个面相和善的妈妈进了她屋子洒扫, 洒扫完了告退着出去,迎头碰上了莲心,就见莲心柳眉蹙起,恼道:“妈妈怎么到这屋里来了。”   那婆子心虚:“我完事了, 就出去了。”赶着走了。   莲心眼瞧着她出去,转头对若芯气道:“姑娘怎么放了这婆子进来。”   “怎么了?”   “她是月影的三姨,以后她再来就打发她出去, 我来洒扫就是了。”   “我不知道这是她家亲戚。”   “是周姨娘叫她来这院里当差的, 姨娘的性子越发软了, 经不得月影几句哄, 就叫她进来了, 太太也不管的,什么人都往里送。”   “不就管管洒扫么,你倒气的这样。”   “姑娘瞧她那双眼,都要出去了, 还盯着咱们的屋子看, 巴望着能看出个花儿来, 好去打小报, 去她外甥女跟前邀功。”   若芯反笑起来:“这屋子里有什么稀罕的,随她去看。”   “自是没什么,可也别多出什么,姑娘你方才又在屋子里头坐着,回头就得嚼,说姑娘你惯会在屋子里头躲懒,总之,下回见了别叫她进来就是了。”   若芯放下手里的书,点了点头,一想到还要腾出些心思去琢磨这些,就有些恼。   正是饭点,连翘进屋叫若芯去花房用午饭,若芯这才起身净手,又替换了身上配戴的香囊,赶着去了。   康氏叫她一起用饭,自然不是真的一起用饭,她跨进花房的半月垂门,就顺手拿起小丫头端盘里的竹筷子,那竹筷子雕百叶莲,比寻常筷子粗长,是专门布菜用的,等她恭恭敬敬的伺候康氏用完饭后,才同周姨娘互相让着坐下来吃,可也只敢就着那几样小菜吃一小碗,不敢多用,心里不受用,吃的就不好,吃的不好身上就见消瘦,这样清减的模样更叫人觉得她此番挪出来是被厌弃了,应景的很。   待用完午饭,若芯就去了长春馆后院的一间屋子里料理药材,都说春困秋乏,可她却没道理的夏乏起来,被太阳一晒,就直犯困,待拾掇完手里的东西,回屋午睡,却是只睡了没一会就醒了,倒不是热的,是饿醒了,这里菜肴精致,全都是依着康氏的喜好来的,康氏娘家是扬州,扬州人素日里偏爱鲜粥小菜,一叠叠的小盘子铺满了整张桌子,别致的紧,却叫她直犯难,主人家吃饭最忌讳吃空盘子,她便只敢依着周姨娘的样子,一样吃两口,虽说秦穆菲特意嘱咐那给太太做淮扬菜的厨子,屋里添了人多做几样来,却没添什么主食。   她摸着肚子,随手拿起桌子上的点心就往嘴里塞,只觉甜腻难嚼一口吐了出来,实在饿,就吩咐莲心:“我饿了,这会子特别想吃面,你跑一趟,告诉厨房,也不要太麻烦,不拘什么汁水,稍稍带点就是了。”   莲心赶忙起身去了厨房,此时还没到做晚饭的点,各处里倒也不忙,她四处扫了扫,走到灶台边闲坐着的王旭家的跟前儿,道:“姑娘想吃碗面,妈妈受累,给煮一碗来。”   那王旭家的见是莲心,敷衍道:“莲心姑娘瞧,我这正预备着做眉姑娘和月姑娘的汤呢,实在分不出手。”   莲心又去找郭勇家的要,郭勇家的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了,只道:“莲心姑娘不知道,这会子做面,只怕到晚饭也吃不上了,抻面熬面汤哪一样是省事的,让若芯姑娘改日再吃吧。”   莲心听的目瞪口呆,原知道这厨房上的人敷衍,若芯姑娘才特意嘱咐她不用麻烦随便做就是了,可没想到这些人竟这么明目张胆的应付她,刚要骂人。   就听郭勇家的抢白:“莲心姑娘不用发作起来,又叉着腰指着人骂了,咱们老婆子到底不是那些小丫头,虽没什么体面,也不是能叫你随便骂了出气的,也都知道姑娘是老太太身边来的,都敬着姑娘呢,倒是劝姑娘一句,姑娘如今在若芯姑娘跟前当差,倒是学学若芯姑娘那菩萨性子才是,怎么若芯姑娘也不教导着莲心姑娘做人处事么。”   莲心被怼的哑口无言,眼睛睁得老大,不可置信道:“你,你,你竟敢编排我们姑娘,你不过,不过就是个厨房的,你.......”   至此,这横冲直撞的小丫头,彻底偃旗息鼓了,垂头丧气的回了东厢。   若芯见她如此,知她又无功而返,怕她吃了气心里不受用,便道:“我才要叫人去找你呢,我又不想吃了,你去烧些水吧,我想把那些药烫一下。”   莲心应声去了。   屋外的日头越发的毒辣,似是要将这世间万物烤化了一般,若芯独自坐在炕上,愣怔着,拿着黄连的手止不住发抖,那细白的手背叫滴下来的泪狠狠砸了几下,她若不是饿狠了,断不会叫莲心去讨这没趣,一面哭一面在心里笑话她自己,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同阿元似的,得不着一口吃的就哭鼻子,哭着哭着竟莫名其妙的想,若刘钰知道下人们这样怠慢她,会什么模样。   诚然,凉薄这东西折磨人,可当初她带着阿元背井离乡在外祖家时,那凉薄是日日下饭的菜,不是用来感受的,倒是用来度日的,现如今怎么了,就算下人们怠慢她,到底一日三餐不曾短过什么,难道真如刘钰所说,被他捧了半年,便经不起了么。   她抹了抹泪,拿起几块甜腻的点心,硬咽了下去,这才起身去了后院,同莲心一起烫了那预备好的黄连,又将它们用莲蓬叶子一堆堆的包了,带进园子里埋到树下呕着。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若芯又忙活了半日,正收拾着想要回去,却见阿元跑过来一把抱住她。   她蹲下身看了看儿子,诧异的问:“你怎么在这儿,跟着你的人呢。”   阿元摇头。   若芯眉头立时皱了起来,给孩子擦了擦汗,又拍了拍身上的土,道:“那阿娘带你回去。”   她抱起阿元才走了两步,就见陆云追了上来,一面喘一面气道:“小少爷你可跑死奴婢了。”   见陆云这才赶上来,若芯一脸不满道:“他跑的再快也才五岁,就赶不上了?”   阿元顽皮,陆云被这小人折腾够呛,又被若芯责问,见若芯牵着阿元,疑心这姑娘是有意为难她,之前在钟毓馆时就同她起过龃龉,如今被挪到长春馆住了这么久,外人明里暗里的议论是否还回的去,不免心生怨意,大着胆子回嘴:“姑娘试试,试试哥儿那小腿捣的有多快。”言语间尽是不敬。   莲心见陆云这般放肆,大声斥她:“你怎么跟姑娘说话呢。”   陆云不甘示弱:“我没说错啊,太太和二爷都知道哥儿跑的快极了。”   若芯面上愈发难看,忍着没再与她争执,抱着阿元往长春馆去了。   待到了长春馆把阿元放下,喘了喘,对庭娘道:“越发沉了,我都快抱不动他了。”   庭娘见是若芯将阿元抱回来了,忙往她身后看去,责问跟上来的陆云:“怎么倒让姑娘抱着。”   陆云低了低头,只觉庭娘大惊小怪,若芯姑娘都这样了,不赶紧抱一抱她宝贝儿子,谁还知道府里有个她。   这一天下来,若芯心口堵的紧,起初只感慨着下人们怠慢她,可见方才陆云在园子里照顾阿元不周,就疑心这里的人也怠慢她儿子,心里越发不受用,便留下来陪着阿元吃饭,一口一口的喂孩子,待用完饭,又抱着他在炕上写字,时不时的握住他的小手给他作纠正。   阿元写的烦了,丢下笔搂上了若芯的脖子,撒娇道:“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爹爹那儿住啊。”   若芯眼神一暗:“阿元想爹爹了吗?那叫庭妈妈带你去找你爹。”   阿元只顾撒娇:“娘亲带阿元去。”   若芯默了默。   阿元继续撒娇:“娘亲带阿元去嘛。”   孩子到底察觉父亲母亲不对劲了。   庭娘见状,趁势劝道:“哥儿想父亲了,姑娘就带哥儿去吧。”   莲心也依着庭娘的话,赶着劝:“我听如月说,二爷去了西郊大营,今儿上午才回京,上午来给太太问安,可巧咱们哥儿不在,哥儿这么长时候没见二爷了,可不是要想么。”   二人眼神殷切,直盯着若芯瞧,心里指望这傻姑娘能软下身段,抱着孩子去同二爷和好,二爷看孩子的面儿必会把她们母子接回去。   若芯连日里被人怠慢,本已心灰意冷,可见阿元小眼睛溜溜的瞧着她,搂着她的脖子直说想爹爹,心口就似被什么东西撞了一撞,是了,任她如何冷了心,她同刘钰还有孩子在,总不能真的老死不相往来。   转头又见莲心和庭娘也是一脸期待的看她,便又想起,莲心近日里总同人吵架,虽说这丫头泼辣,嘴上不吃亏,可如今府上的人都知道,她是她的丫头,又怎会不怠慢她,药材房里送上来的黄连有一半都是坏了的,摘的她和莲心手指尖都破了,小丫头小厮们不恭不敬的话她只装作听不见,就连那些懂事的大丫头管事管老了的婆子都开始敷衍她。   莲心和庭娘各自斟酌着话儿,还想再劝,不想若芯姑娘竟抬起头,冲她二人点了点,道:“好。”   二人喜出望外,都没想到若芯竟应了下来,原还想着姑娘性子偏执要强,从不肯跟二爷服软,如今这般,想是应了那句老话儿:胳膊拧不过大腿,女人别不过男人,心里戚戚然有些凄凉凋敝之感。   众人张罗着给阿元穿衣裳,夜里凉,又拿出披风备着。   待阿元穿戴好了,若芯抱他出了门,一路往钟毓馆去了,她一路走一路想,一会见了刘钰该说些什么,说孩子想他了,还是说她知错了,以后定会懂事听话谨言慎行,可她实在想不出她错哪了,她很想很想同刘钰说一句,莫要因为她这个娘而怠慢了她的孩子。   阿元本要自己走路,若芯虽觉抱得吃力,却没放下他,仿佛手上有个担子才能让她不那么紧张。   待快到钟毓馆时,远远瞧见门上有人在起争执,两个小丫头跟在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身后训斥着另一个女孩子,借着朦胧月色和门上炫彩的灯,若芯见那吊着眼睛一脸恼怒的人正是月影。   “又来晃,你晃到主屋去也见不着二爷。”   那被训斥的女孩拱肩缩背低头立在那里,寻常打扮,头上的翠玉簪子和她身上穿的粗布衣裳极不相配,鼻子抽了抽道:“我不过路过这里罢了,二爷还没说什么,你们凭什么训斥我。”   旁边小丫头颐指气使:“凭什么,凭我们月姑娘是二爷的房里人,你早被撵出去多少年了,当初狐媚子勾引二爷,如今还不死心,一到这时候就跟着上府里来,一来就来咱们钟毓馆门前晃,敢在姑娘眼皮子底下耍猫腻,打量我们姑娘性子软好说话么,那你可错了主意。”   若芯远远听了,好奇问莲心:“那人是谁?”   莲心道:“姑娘来府里晚,不识得她,她叫秋荷,几年前二爷收的那个通房就是她,听人说,她自从被二爷发落出去,便跟着她老子娘在庄子上,也不肯嫁人,只要她父母来府上送供品,她就要跟着来一趟,每回来,都来钟毓馆门口晃半天。”   “她因何被发落的?”   “我也不大清楚,我那会儿还只是个跑腿的小丫头,听人说是秋荷不安分,具体因为什么,二爷压着没让外人知道,这么多年了更没人知道了。”   月影还在训斥什么,就见刘钰从二门上回来了,那边月影的丫头忙上前推搡着秋荷,秋荷不肯走,几人拉扯着。   阿元远远见刘钰来了,扯着嗓子喊道:“爹爹。”   若芯闻言一惊,忙用手捂住阿元的嘴,将他的头按到怀里,抱着孩子,扭头就跑,莲心见状赶紧跑上去追,可若芯虽说抱着阿元,却跑的极快,莲心好半天才追上她:“姑娘你跑什么呀。”   若芯因跑的厉害呼哧喘着,那摁着阿元的手微微发抖,却抻着劲的不肯松开。   莲心见阿元被若芯按着脑袋不叫说话,小脸憋的通红在他娘怀里呜呜挣扎,忙从若芯手上抢下他,气道:“姑娘,你怎么了,你瞧你给哥儿摁的,好孩子,不哭不哭。”   待她们无功而返,若芯看看阿元,这才缓过神来对莲心道:“带他去安置吧。”   她回了东厢,方才跑的急,坐了好一会,胸口却还是一喘一喘的不安定,屋里烛火少,虽是夏天却叫她身上发凉,她深深吸气吐气又吸气吐气,终于觉得心口不再跳的那样厉害,待静下来,就又想起方才那个拱肩缩背被月影训斥的女孩,那女孩抬头的瞬间,隐隐看着面色发黄,一看就有忧思成郁之症,眼睛凹陷,整个人呆若木鸡,想来日子过得极不体面,她这样想着,心口莫名抽了一下,原来,原来被发落之后是这幅模样,这别也是她的下场。   莲心回来见若芯坐在炕边上发愣,忙给她宽衣:“姑娘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没事,就是想起方才那个被月影训斥的女孩,觉得她有些可怜。”   莲心知她心思多,劝道:“姑娘,姑娘是小少爷的娘,可别多想,再说了,姑娘来太太院里不过是学规矩来的,过两日等二爷气顺了,咱们就该搬回去了。”   她不说话,低垂着眼,由着莲心给她宽衣,好一会儿才又问:“那女孩也是太太给二爷挑的吗?”   莲心道:“不是,她原是钟毓馆的一个三等丫头,有一回二爷在沐浴,没叫人伺候,谁知秋荷大着胆子进去了,后来二爷就抬举了她。”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六月初六宜嫁娶王墨染进门, 府里尊钏二奶奶。   诗云:王氏有好女,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一朝得嫁, 凤冠霞帔, 十里红妆,宜其室家。   秦穆菲心里吃味, 她从金陵嫁到东京, 又不通诗词歌赋,便不知这东京城还有这文绉绉的讲究,豪门女子出嫁要和诗传唱,以显尊贵, 浦时,听着那戏台子上,戏子唱的莺莺潺啭, 酸道:“果是老太太娘家来的嫡姑娘, 尊贵着呢。”   身旁平儿道:“奶奶, 这里到底还是大太太当家。”   秦氏瞧着这婚事办的同她差不多, 叹了叹, 道:“姨妈只拿话暗戳戳的说我,说我小性,没个让度,可她哪知我的心, 开这个头还了得, 我不掌事也便罢了, 如今我统管着全家, 手里一百号的奴才,只叫下头的人编排我,说我不如她尊贵有体面,将来就有我难办的时候,姨妈只拿我同谭大嫂子相比,哪里比的着,我若有大嫂子的出身,便是一乘小轿抬我进来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平儿:“奶奶宽心,这钏二奶奶再扑腾也不过是王家的面子,倒是,倒是将来钰二奶奶进了门.....”   闻言,秦穆菲面色一变,她心里明白,她是康氏的亲外甥女,任外头多体面的姑娘嫁进来,只要不是嫁给刘钰,就越不过她去,可刘钰迟早要娶亲,若娶的是个喜欢弄权造势的,她便只能洗手,将这管家之权交出去,想她兢兢业业的干了这许多年,竟是为他人做嫁衣,到底心里不甘,自然也舍不得被人奉承的热闹。   “将来的事,自有定数,钰二爷娶谁还得老太爷说了算,太太都做不得主,想来门第也不会低,咱们这几年只别得罪人,万事给自己留条路。”   平儿:“奶奶说的是,咱们这会子只顾瞎琢磨,将来的事谁说的准呢,只看谭大奶奶,当初不也轰轰烈烈的,如今呢。”   穆菲叹了叹:“这世道,女人终究挣不过命罢。”   主仆二人一时无话,便又打起十分精神去招呼席上女眷。   若芯这日未出门,过了午时,长春馆便空了,院子里只剩两个管事妈妈,约莫是见惯了婚丧嫁娶,嫌聒噪就没出去,正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周姨娘从外头走来,那两个妈妈见了,忙起身行礼,笑问:“姨娘怎么这样早就回来了。”   周姨娘也笑道:“没什么事,我回来歇一歇再去。”   一面说一面将两个荷包递过去:“也沾一沾喜气。”   两个妈妈道喜着接了,朝东厢努了努嘴:“若芯姑娘在屋里呢,没出门。”   周姨娘冲二人点点头,转身去了东厢:“若芯,闷在屋子里做什么,怎么不去外头瞧热闹。”   若芯起身迎她:“我怕热,就没出门。”   周姨娘将一个大大的荷包塞到她手上,坐了下来:“不去就不去吧,咱们娘俩坐下来说会子话,吃点冰水果,解解暑。”   若芯:“姨娘想吃什么,我去备。”   “别忙,有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周姨娘却没吃水果,只端起若芯奉上的茶吃了吃:“我随太太嫁来这里快三十年了,这样的婚嫁排场,也没少见,可又如何呢,过的好不好,原不在这上头。”   又说:“看见新娘子,我就想起太太出嫁时,也是同这王家姑娘一样的玲珑剔透,哪个见了不喜欢,如今啊,我瞧太太不大爱这些热闹,这不,见我乏了,叫我没什么事就回来歇着,必是看我也不大喜欢这排场,哎,这外头越是热闹心里头就越是难受。”   若芯听这伤情的话,一时诧异,抬眼打量周姨娘。   周姨娘也察觉她的目光,笑了笑:“我瞧的出来,你是个经过事的孩子,同这府里的姑娘奶奶都不一样,既有这份心性,又有阿元在,很该打起精神来好好经营才是。”   若芯忙道:“多谢姨娘提点。”   这些日子处下来,周姨娘心知,这女孩确是个温柔娴静不争不抢的,便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的同她开解道:“我这辈子没有孩子,尚且挣出些体面来,你啊,就是性子太直,遇了坎,绕过去就是,可没有跟自个儿较劲的道理,你不为自己想,也不为着孩子想一想么。”   这话似是戳了若芯的心,她有些恍惚,转而又一脸落寞:“姨娘说的是,我该好好经营着才是,可姨娘,我,我用心了的,我也想叫太太喜欢我,也想叫二爷见了我就欢喜,可我来这里一年多了,不是二爷不待见我打骂我,就是太太恼我为难我,我该如何,我.......”   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带了泪。   周姨娘见这女孩说的可怜,一副茫然无助的样子,心里疼了疼,就想起她自己年轻时,也有这样灰心艰难的时日,想当年,郑姨娘不敢同康氏叫板,便来挑衅她,害的她掉了孩子不说,身子差点熬垮了,她是怎么爬起来的她忘了,只记得有一个老妈妈告诉她:“熬过去就是好日子,熬不过去就只能丧在这宅门里,诚然,熬的再久也做不得人上人,只得个心性罢了。”   她不知该怎么劝慰若芯,也不知该拿自个儿的哪段经历出来,教她些什么,只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孩子,这都不算什么,都会过去的。”   王墨染回门之后的第二日,便来长春馆拜见康氏,又去云鹤院请谭松玲来。   康氏上下打量着新妇,道:“府里住的惯吗?缺什么短什么就跟你嫂子说,可别委屈了。”   王墨染穿着大红衣裳,如一朵开艳了的牡丹,盈盈笑道:“谢太太惦记,一应都是周全的,嫂子安排的极妥帖。”   康氏笑笑:“今儿中午就在这儿用饭,把你太太也请过来热闹热闹。”   王墨染回道:“还没去钟毓馆里见过钰二哥和若芯姐姐,给小阿元备了礼。”   康氏:“你有心了,不必跑一趟,你钰二哥去巡营了,好几天回不来,若芯和阿元就住在我这里,连翘,去叫若芯来。”   墨染诧异,为何若芯住在这里,可也没问,待康氏叫了刘眉可,请了二太太柳氏来,她才偷偷捅了捅眉可,小声打听。   眉可随口答着:“还能为什么,仗着自己是阿元的娘,贯会给我二哥脸色看,我二哥能忍她那么久,我都觉得难为他了。”   墨染又问:“那个穿着玫红色锦丝袄的是谁,瞧着穿戴不同,又这样殷勤。”   眉可:“你那眼还挺会瞧,我二哥新添的房里人,叫月影。”   “也是外头聘来的?”   眉可摇头:“不是,家生的丫头,有些体面而已,我母亲作主赏的,原还是老太太的人。”   墨染恍然,她才嫁进来,这府里就换了天地,瞧着月影的行为做派,又问眉可:“我怎么瞧着她这做派,是要压若芯姐姐一头。”   “你也瞧出来了,倒不是她花心思要压谁一头,你只看芯姐姐那垂头丧气的样儿,别说月影那样掐尖要强的,就是随便拉出个丫头来都比她心气高。”   “上回我来,芯姐姐穿戴的那样体面,那衣裳料子我是见都没见过的,还以为她与旁人不同,没想到。”   “你不是常讨厌这些做妾的么,年前来家的时候,见芯姐姐一个妾那样体面,竟不给她好脸色,如今见她落魄了,怎么,倒可怜起她来了。”   “哼,你又来说我,我只知道,妾要有妾的样子,将来我夫君要是纳妾,那妾做小伏低也就罢了,敢越过我去,我可不依。”   眉可忽就重重的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说:“我也是头一回见,像芯姐姐这样的妾,若不是为了阿元,想来她是不愿与人为妾的,你只将她这回的穿戴同上回比,没我二哥,又穿的一日不如一日,刚打帘子进来时,我见我母亲狠狠的挖了她一眼,且瞧吧,早晚得骂她。”   又说了一会,二人便随着康氏和柳氏入席用饭,用过后,康氏便同柳氏坐在南炕边闲聊,其余的姑娘奶奶们,都四散着说话。   不知怎的,墨染就公然守着人,热络的拉起若芯,叫她坐她身边,微微笑道:“姐姐,我备了礼给你和小阿元,让人送到你的东厢去。”   还将那礼一一描说了半日,惹得众人竖着耳朵听。   若芯不妨墨染对她如此热络,忙道:“二奶奶客气了,我替阿元谢过,那孩子被老爷抱走了,待回来,我带他去你院里请安。”   墨染:“那说好了,姐姐一定要来,我叫人做了我娘家拿手的点心给阿元吃。”   若芯应着,实在有些受宠若惊,就起身,顺势接过周姨娘端来的消食茶,离了那里,她一个妾,连姨娘都不是,怕这场合同墨染说的多了,被人指责她没规矩。   若芯将消食茶奉给康氏和柳氏,柳氏见了她,热络的拉着她问:“若芯你近日里怎么了,我瞧着精神头有些不济。”   若芯一愣,她精神不济她自己知道,可喜众人意会,并无人来问,却被二太太直愣愣的问出,有些尴尬,敷衍道:“谢太太关怀,我没事。”   柳氏又问:“没事就好,别是有了身子,自己不知道的。”   屋里众人闻言,都齐齐看了过去。   若芯赶紧摇头:“没有。”   柳氏恍然:“也是,你是医家来的,又生过阿元,自己有了身子怎会不知道呢。”   府里人都道柳氏是个没心眼的长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待若芯去了别处,康氏却似被点醒般小声对着柳氏咬耳朵:“你不说,我还想不到的,想当初一次就有了,怎么这丫头伺候钰儿那么久,也不见有身子,也没听钰儿叫她喝过避子汤。”   柳氏亦小声道:“嫂子,子嗣的事要看缘分的。”   康氏不作他想,又听柳氏道:“有阿元在,我看大老爷和老太爷也不四处张罗着给钰儿娶妻了。”   “钰儿那官位至今还没坐稳,东宫这一年来不得官家的心,想来老太爷是不想这会子给他挑。”   “你别急,也快了。”   “我早不急了,横竖咱们妇人说了不算,还好有阿元在,我也能多乐呵两天。”   “嫂子看阿元的面儿,倒是多抬举抬举若芯,她伺候你也算殷勤,如今府上都说她失了宠,别叫她灰心丧气的。”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你说的我何尝不知, 可若她整日里装睡,你能叫的起她来么,你别看她伺候的殷勤,让干什么干什么, 想当初, 来的时候就不情不愿的, 如今把她挪到我这里,心里头指不定怎么想的。”   “可了不得了, 你是说她假意奉承, 并不实心。”   “小声些,我早瞧出来了,这丫头伺候钰儿就不十分真心,这些都不打紧, 我只怕她记恨钰儿当初叫她怀了阿元,却又不管她,白白受了好几年的罪, 这才给了钰儿月影, 怕我那傻儿子一棵树上吊死。”   “唉, 嫂子宽心, 这丫头来了有一年多了, 我虽没见识,可瞧着她是个心善的,生不出什么坏心思,且再看看。”   说话间只听咣当一声, 似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又听见小丫头的求饶声:“若芯姑娘饶了我, 我再不敢了。”   外间里, 若芯一脸诧异:“你这是做什么?”   穆菲忙出去查看,见一碗药摔在地上,便问跪着的丫头:“你哪个院当差的?干什么来了?”   “我,我是钟毓馆的,给月影姑娘送药来的。”   穆菲一听,心道不好,自己怎么出来管这些事,只怕不是若芯就是月影,要开始别苗头了,转头就见月影走了出来:“翠云,你干什么来了。”   “回月姑娘,琥珀姐姐嘱咐我给姑娘送药,说,二爷叫姑娘按时吃的。”   穆菲听罢,心道,原是冲若芯来的,琢磨着若芯好歹是阿元亲娘,平日里待她还不错,便想打发了那丫头:“别跪着点眼了,再去拿一碗来就是了。”   不想,月影抢道:“哪里就病死我了,急急的赶什么,冲撞了若芯姐姐,你可担待的起。”   若芯不明所以的楞在当地。   穆菲见月影不肯作罢,只得闭了嘴,她也是刘钰的人,倒不好为了一个开罪另一个,等着月影发难若芯,她想,即是提前设计好的,自己何苦趟这浑水。   那叫翠云的小丫头又开始磕头,对月影求道:“姑娘息怒。”   又转头对若芯求:“若芯姑娘息怒,我再不敢了,再不敢冲撞姑娘了。”   若芯已然懵了,总觉得哪里不对,这时候,谭松玲从客室走出来,一脸厌弃的大声呵斥翠云:“下去吧,太太在里边,你嚷嚷的这样大声是怕太太听不见么,要不我带你去里边分说分说。”   穆菲见松玲这样帮若芯,心生诧异,她想,这谭松玲仗着出身好,从不把众人放眼里,即使年轻守寡,也清高的很,万事不管的,怎么倒出来管这些。   待翠云吓得出去,外间几人这才又进了客室,康氏早听得动静,一脸不满的撇了撇若芯,二房的太太奶奶们都在,偏闹出这一遭恶心事来。   到了晚间,众人散去,康氏留住若芯,苦口婆心的劝她:“知道你不喜欢月影,可也别这样同她别苗头,没白的失了身份。”   若芯一脸委屈:“太太明鉴,我没同她别苗头,是那个叫翠云的丫头自己跌了药。”   康氏不解:“为何?”   若芯:“我不知道:”   旁边娟娘见康氏和若芯二人都虎着脸,忙劝:“姑娘别急,把那丫头叫来,再细问问就是了,不信她敢在太太面前扯谎。”   翠云来了长春馆,康氏坐在上首,若芯在旁,娟娘含怒质问翠云:“今儿为何跌了那药?”   “不是我,是姑娘她。”   娟娘又道:“姑娘怎么了,太太面前,你若扯谎,仔细你的皮。”   翠云道:“是姑娘说要看看我拿的什么,不小心跌了药。”   若芯大怒:“我没碰上那药,分明就是你自己跌了。”   翠云道:“姑娘说的是,是我没端稳当,失手跌了。”   “你........”   娟娘见问不清楚,只得去看康氏。   康氏想了想:“可有旁人瞧见的。”   翠云道:“我不认得旁人,只记得有一个圆脸的姐姐在旁。”   康氏偏头去看若芯,若芯摇了摇头:“我记不大清了。”   又去问娟娘:“圆脸丫头?她说的是谁?”   娟娘心里一转,道:“圆脸的,该是绿屏。”   康氏:“你去问问。”   娟娘出去,待回来,讪讪的看了看若芯,俯下身子对康氏耳语:“那绿屏说,是若芯听见二爷叫拿了来给月影吃的药,发恼砸了。”   康氏面色不变,后宅里拈酸吃醋的把戏一旦拿到桌面上说,便怎么都错,她皱眉给娟娘使眼色,叫她打发了翠云。   待翠云出去,便守着若芯,吩咐娟娘:“去钟毓馆吩咐紫嫣,给那个叫翠云的安排些别的活计,别叫他再来传送东西了。”   闻言,若芯还有什么不明白,那绿屏的话必是同翠云一样无二,她不知她怎么从康氏屋里出来的,沉着脸回了东厢,一句话也说不出,她来府里,头一遭被人算计,只觉不可思议,那感觉就像身上有数不清的小聂虫在叮咬,虽不疼可难受又难忍,之前总听谭松玲同她说,大宅门里的事,谁说的清呢,只多留心罢了,如今她算是亲身经历了。   莲心气道:“我去撕了那小蹄子的嘴。”   若芯:“你坐下吧,有什么用呢。”   “姑娘你这样好性,别人会以为咱们好欺负,更加得寸进尺。”   “我本来就没心计没手段,也不曾见过这些,之前还以为自己学了许多渐渐适应了这里,没想到还是个门外人。”   这一遭后,她更是灰心丧气,整日整日的泡在隔间不愿出门,穿戴也一日不似一日,她想,是不是只要不出门就能避开门外的是非,她想,原来不管在哪儿,她都只属于这料理药材的隔间,她想,还好有这么一间屋子能容下她。   日子一长,刘钰倒是越发想她,每回来长春馆都要闹出动静,好叫她知道他来了,路过东厢时,总不经意的停一停,好几回恨不得冲进去骂她,自她搬离钟毓馆至今,他一次都没瞧见过她,她必是还在同他置气,故意躲着他,她若想躲,是怎么都不会让他瞧见的。   ——   又过几日,若芯便领着阿元,去了王墨染住的林湘院,那院子被打整的甚是雅致,许是刘钏新婚,院子里挂满了大红灯笼,衬的满院子热闹非常,散着欣欣向荣的味儿。   小丫头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东西廊下乘凉,俱都穿着颜色显眼的新衣裳。   见她来了,忙就迎上去:“若芯姑娘来了,姑娘里边请。”   说话的是王墨染的陪嫁大丫头落秋,落秋侧着身子殷勤引若芯母子往正房去,还未走近,便听见房屋里传出欢快明朗的笑闹声,若芯顿了顿,看向落秋,落秋笑道:“二爷在屋里呢,姑娘请吧。”   屋里爷们在,落秋却未拦她,她想着,王墨染新婚,夫妇二人又情投意合,这日子里该是蜜里调油,分都分不开的光景,倒也不避着人了。   还没走进,墨染便急走了两步,从屋里出来迎她:“姐姐来了。”   又看着阿元:“阿元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瘦了?上回见他还是胖嘟嘟的样子呢。”   墨染是真心喜欢这讨喜的小家伙,爱屋及乌,竟也不讨厌若芯了。   若芯:“是高了些,倒没瘦,二奶奶上回来是冬天,穿的多。”   墨染脸上止不住的笑,伸手就要抱阿元,阿元虽不认生,可还是羞的扭头抱住若芯的腿,正此时,刘钏从暖阁走出来,见阿元躲着不叫墨染抱,几步过去,抱起阿元拍了拍,就塞给了墨染,嘴上哄着:“别跟个小姑娘似的,叫你婶婶抱抱吧。”   所幸阿元没有哭闹,由着墨染抱,墨染欢喜的将阿元抱到炕上揽着,又拿起桌上的点心给孩子吃,捏着孩子圆圆的小脸,不住的哄:“好不好吃,还要不要吃。”   刘钏见小妻子如此,心里发暖,就坐到她身边,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话,墨染听了,面上飞红,对着刘钏嗔了嗔,不去理他,好半天她才察觉若芯还站着,忙不好意思的说:“姐姐快坐。”   若芯见这夫妻如此旁若无人的调笑,实在尴尬,有些手足无措,落秋似是见怪不怪,走过去引着她坐到一张竹椅上,给她上茶。   听得墨染的话,刘钏才注意到,是若芯领阿元来的,客气道:“姑娘来了,吃了饭再走,我正想着去找我二哥呢,这些日子里总也见不着他人,问我大哥,都不知他在忙什么,就我成亲那日见了他一面,手头有些事想找他商议,姑娘知道他哪天回家吗?”   若芯更是尴尬,摇头道:“不知道:”   墨染闻言,转身捅了捅刘钏:“二爷有事快去忙吧。”,说完讪讪的看了看若芯脸色,只见她低着头,局促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刘钏见墨染捅他,心里诧异,也没问,起身走了。   刘钏一走,屋里丫头便多了起来,凑着同二奶奶和若芯姑娘说话。   正说的热闹,一个穿殷红锦缎袄的丫头从外头进来,道:“奶奶,秦大奶奶要回娘家了。”   墨染诧异问:“是有什么事么?”   那丫头道:“说是她娘家的老太太病了,要赶回去瞧瞧,还说大太太也去。”   墨染更是诧异:“大太太也去?这都哪跟哪,秦家老太太病了,大太太去做什么,你多大了,说个事都说不清的。”   那丫头见二奶奶斥责她,讪讪的住了嘴,也觉得,自个儿说的对不上。   若芯忙道:“你别急,慢慢说,是去金陵吗?”   那丫头道:“不是,是去扬州。”   若芯:“扬州?那是康家,是康家老太太病了?”   那丫头恍然大悟:“是,是,姑娘说的是,是康家老太太病了,大奶奶是去看她外祖母的。”   墨染夹她一眼,转头对若芯抱怨:“姐姐瞧,我身边的丫头,都是这样笨的,口齿更是不济,没一个比得上秦大嫂子的丫头,一水儿的好口才。”   若芯:“二奶奶以前做小姐,身边丫头自然不擅这些,我瞧着奶奶身边的人都跟奶奶似的蕙质兰心,等磨砺个几年,哪有不好的。”   墨染听了,心里受用,笑了笑:“不过话说回来,秦大嫂子还真是孝顺,外祖母病了,这样赶着回去。” 第46章   若芯同她解释:“二奶奶不知, 秦大奶奶打小是跟着康家沈老太太长起的。”   墨染惊的张了张嘴,道:“哦,是这样么?我怎么听说,秦家太太并不是沈老太太亲生的女儿, 是康家庶出的。”   若芯:“嗯, 秦家的太太是咱们太太的庶妹。”   “那, 那秦家太太倒是乐意把女儿送去康家养着了?”   落秋心里转了转,道:“这有什么不乐意的, 这是三家得益的好事, 那秦家太太必是因着庶出身份,怕在秦家站不住脚,便赶着将女儿献给娘家来养,沈老太太养起来的外孙女, 给了亲生女儿做儿媳,便又是一层依仗,秦家也能同刘家攀上亲, 三家都得了好, 皆大欢喜。”   若芯看着落秋, 心道:这个丫头有见识, 能一眼看透其中关系, 是个厉害人。   墨染若有所思的点头:“沈家老太太还真不简单啊。”   若芯从林湘院回来,不出意料,就见长春馆里忙碌起来,丫头婆子们一一预备着康氏明天出门的各中打点, 直到晚间, 院里才静下来, 若芯赶紧去正屋给康氏请安。   康氏神情委顿, 斜靠在炕上闭目养神,太阳穴上贴着两贴发散的药膏子,她见若芯进来,才将那药膏贴拿下来,吩咐她:“你来了,我明日出门,你好生看着阿元和锐儿,天气热,别叫这两个小的总去日头里玩,当心中暑,还有件事得嘱咐你,老太太这几日虽说调养的好了,可每日晨昏定省的请安照看还是不能少,穆儿跟我一道去扬州,松玲得替她打理府上事务,还得照看娴姐,不得闲,你就替我每日去老太太那儿打个卯,尽尽我的意就是了。”   若芯答应着退出去,次日又早早起床,送了康氏和周姨娘出门。   她依着康氏吩咐,日日去慈园伺候王老太太用药,说来也巧,那王氏的病自从被齐儒和齐宏毅看过之后,竟大好了,一来二去的齐宏毅便时时来府上给王氏看诊调服。   那日就叫她撞见了,若芯那天照例去了慈园,见老太太用完药,没有要睡的意思,便坐了下来,陪着王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有小丫头来报:“小齐太医来了。”   若芯诧异,瞧着王氏的面色再好不过,怎么招了他来。   王氏道:“快请进来。”   若芯起身要避,王氏却摆摆手:“无碍的,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么。”   宏毅进来,王氏问了他父亲安,又扯了两句闲话,便笑说:“劳烦你跑一趟,我身上很好。”   转而指着若芯:“只是想叫你给这丫头诊一诊。”   若芯一惊:“老太太,我没病啊。”   王氏:“我老太太听人说,医者不自治,怕你自负,总认为自个儿没病,可这些日子里总瞧着你精神不济,又瘦了许多,脸上也没光彩,穿衣裳也不鲜亮了,诊一诊总是没错的。”   若芯尴尬的挤出一丝笑,齐宏毅也笑了起来:“老太太说的是,那一会给奶奶诊完,也劳烦奶奶给我也诊一诊。”   王氏脸上笑开了花:“你这猴,怪道旁人夸你,鬼精鬼精的。”   诊完无碍,齐宏毅便也坐下来,陪着王老太太说了会儿子话,见老人家乏了,忙的告辞:“老太太歇着吧,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唤了我来,宏毅义不容辞。”   王氏心里受用,对这有些本事的小太医赞了赞,便叫若芯亲自送他出去。   若芯同齐宏毅一路走着,这回没刘钰在,二人都觉浑身自在,说了些她在府上的日常。   齐宏毅叹了叹:“若芯,你真的都好吗,我竟不觉得。”   若芯:“有阿元在,我便是能过下去的。”   齐宏毅:“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若芯转头瞧他,见他也一脸正色的看着她,心里升起一阵凄凉,忙避开他的目光:“你从小便教我,不要管他人如何,只要一心做自己,我全都记得,从不曾忘了,想当初我怀着阿元那样难,你也从没看轻我,还那样帮我,那些,那些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都忘不了,宏毅哥哥,我一直想成为像你一样心胸豁达志在四方的人,如今虽不能了,可你放心,我断不会自暴自弃的。”   她这样答非所问,更叫齐宏毅心里发堵,他分明是在问她,刘钰待你如何,你过得好不好,可她不答,答案便不言而喻,他苦笑着:“是了,我教了你,又怎会不了解你的心志,这是给你的书,我每次来都带着,想着万一能再遇上你,好亲手给你。”,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递与她。   那书并不是什么医学典籍,是一本讲风俗人情的话本子,那时,他很是欢喜她突然找他要这样一本书,心道,她总是没日没夜的看那医书,整个人都郁郁寡欢的,很该多看些别的消遣,可没等他找到那书,她已嫁给了别人。   齐宏毅敛了思绪,不再去想:“近日不知怎的,总想给你写信,像先前那样,将我的所见所闻都写给你,若芯,我们一起长大,又经了那么多事,不该断了联系。”   若芯听了,心里一动,她只怕她将来都要待在这府里,若能通过信件得见外边世界,不免心向往之:“你把信给长生,叫晴儿进府的时候带给我,若有机会,我也会给你写信,和以前一样再向你讨教。”   齐宏毅点头,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二门,若芯停下,对着他盈盈一福:“慢走。”   那样子,一下叫齐弘毅想起,在清河郡时,他从张府的角门离去,她也是这样,穿着素布衣裳,款款的对着他含笑福身,那时他总是窃想,即便再举案齐眉的夫妻也不过如此了。   齐宏毅回过神来,对着若芯拜了拜,转身走了,可他只走了两步,便不自觉回头,见若芯如从前那般,还在那里望着他,他再忍不下,一股气冲到头顶,竟快步折了回来,一脸期待的对若芯说:“若芯,你若被人所迫,在这里不痛快,你说出来,我可以,我可以帮你。”   若芯听了他的话,顿时慌了,下意识的四下里瞧,见无人,只莲心在不远处待着,这才稍稍安心,却随即惊觉,她握着帕子的手狠狠抖着,这些日子的委屈隐忍直往外冒,她强迫自己镇定些,道:“我上回跟你说我很好,并没有骗你。”,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不信了。   齐宏毅瞧着她,心里指望她再说下去,哪怕是骗他的话也好,可没有,尽管她一脸落寞,尽管他为她诊出忧思神怠的症候,尽管她又福了福,道:“天不早了,路不好走,快回去吧。”   齐宏毅方鼓起的勇气,并没有因此褪去,他忙的唤她:“若芯。”   又坚定的说:“你明明不好。”   若芯极力隐忍,可眼里还是起了一层水雾,慢慢的,她眼角滑出一滴泪来,觉出些不堪的她瞬间抬手,一把抹去,脸上带着叫人心疼的愠怒,对他说:“你原可以的,为什么不?”   只这一句,便如大山压顶般将齐宏毅迫的喘不上来气,喉咙里似有千斤万斤卡着,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那个高高在上指点江山的师长,可只这一句,他再抬不起头来,在她面前低到了尘土里,呵,还教别人做什么,自己都尚未活的明白。   康氏在扬州待了半月,见沈老太太身子好了些,这才被刘钰催着回了东京,刘钰本不想去扬州送他母亲,可康氏好面,非要他去,刘钰见他母亲因外祖母抱恙,身子也跟着不好,便没敢在这小事上忤逆康氏,亲自点兵去了。   康氏自在娘家人面前得了个母慈子孝的好名儿。   刘钰心里清楚,他母亲以前并不在乎这些虚的,怎料他大哥毫无预兆的说没便没了,自那后,他母亲便如变了个人般,极注重这些面子上的事,娘家人面前更甚,许是她心里的结,仿佛只有刘钰人前人后的孝顺,才能抚慰她那颗受创的心,才能不叫人觉着她虽没了儿子,却并不是个可怜的女人。   可生于这样的世道,又有哪个女子不可怜,诚如康氏,这般争强好胜,再受不得这些,也要认命,等夜深人静时,自怜自叹着,为何老天要夺走她的孩子。   晚间,若芯见回来人安顿好了,便去了正屋给康氏请安,又将这些日子里的事一一交代给她,这才回屋去睡。   她迷迷糊糊的才睡着,就被院子里惊天动地的叩门声惊醒,她忙叫醒莲心,掌灯,披了衣裳起身查看,待出了东厢门,就见这大半夜砸门而入的人正是刘钰。   刘钰进了长春馆,没去康氏房里,也没去瞧阿元,见若芯披着衣裳,站在东厢门口一脸诧异的瞧他,就走了过去,又转头对一院子被他惊起的人道:“你们都不必忙,我找她。”   说完把若芯推进了屋里,反手锁了门。 第47章   这还是搬出钟毓馆后若芯头一回见他, 借着微弱的灯光,只见他一脸凶神恶煞的瞪她,虽看不大清脸,可那骇人的气势直漫了整间屋子, 她心里害怕, 结巴道:“二爷, 你,你怎么来了。”   刘钰怒道:“怎么, 爷不能来吗, 听说你那相好的又来了,你还从慈安一路把他送到了二门上。”   若芯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老太太叫我送的。”   “你身边有丫鬟有小厮, 用得着你一个深闺妇人去送一个外男吗。”   “老太太说我与,与他相识,亲自去送, 无碍的。”   那东厢本就狭小, 比不得阿元住的西厢大, 刘钰几步逼近, 将她逼退在角落里, 又一字一句质问她:“你们都说了什么。”   “并没有说什么,只说了,说了一些老太太的病。”   刘钰哪肯罢休:“门上说,你和他说了许久。”   “没......”   刘钰越发生气, 方才听常胜交代, 他走了这半月以来府上的事, 说若芯一路送齐宏毅出府, 那小厮虽一句带过,可刘钰听了只觉五雷轰顶,醋劲上来,哪里坐的住,不顾小厮阻拦,一径来了长春馆。   此刻,他见这不知好歹的女人一副心虚模样,直气的火冒三丈,抱起若芯就去了床上。   若芯大惊,吓的挣扎:“你发什么疯,这是太太院里,老爷还在主屋歇着呢。”   刘钰手上不停:“我发疯,我就是疯了才会日日想你这个水性杨花的贱人。”   他行事极猛,又带着羞辱的用上力气□□她,几番下来,若芯整个身子都被撕裂开了,僵在那里,忍不住打颤,心里更觉屈辱难忍,又想着,明日怎么有脸面对这院里上上下下的人,一行哭一行愤恨的抬头,狠命的咬上刘钰的脖子,直咬出一排牙印来。   刘钰吃痛,这才缓缓放开她,看着若芯受惊带泪的脸和嘴上的血,皱眉依依不舍的起身套了衣裳,心里也在想,明天要怎么跟刘斌和康氏交代,一时烦躁,也没了方才强要她的恨气。   莲心在东厢外,冻的哆哆嗦嗦,好半天才见刘钰终于出来,忙跪下磕头:“求二爷别打姑娘,求二爷。”   她这一嚷,满院子的人都能听见,刘钰抬脚踢上她,骂道:“蠢货,你嚷嚷什么,给老子闭嘴,进去看她。”   转头瞧见康氏屋里也掌了灯,不免头疼,风一般的回了钟毓馆。   ——   钟毓馆里,秋桐淳儿等人见刘钰回来了,忙的伺候起来。   月影听人说二爷带伤回来了,慌的跑去正房看,眼里带泪,含情脉脉道:“二爷这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弄的,可吓死我了。”   淳儿捧过一杯茶来递给刘钰,见刘钰头发微乱,那衣裳胡乱的穿在身上,脖子上还带着女人的牙印,心里没什么不明白的。   秋桐见月影这般没规矩的跑到主屋来,一脸不悦的瞪了瞪她,想这丫头也没个眼色,大半夜的跑过来作妖,还不自称奴才,只怕连累了她们。   果然,刘钰看了看月影,怒道:“谁让你过来的。”   月影一脸怨气的福身就要出去,刘钰却突然叫住她:“站住。”   她心里一喜忙的回头,却见刘钰眼睛盯着她的腰瞧,指了她腰间的一个锦鲤吊坠问:“这是哪来的。”   刘钰记得清楚,这吊坠是他给若芯的,当初还亲手给她系过。   月影看着那坠儿,这么个不值钱的小玩意,怎么倒被爷看见了。   她不敢扯谎:“这是翠云给我的。”   刘钰转头看向秋桐:“是谁?”   “是一个三等的小丫头,管烧水的。”   月影忙将那锦鲤解下来递上去:“二爷,这,这莫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件。”   刘钰接过,愣愣的看着手里的锦鲤,秋桐亦看清了那是若芯的物件,忙道:“二爷,这个坠之前一直放在若芯姑娘的匣子里的,前几天我收拾东西才发现不见了,怎么,怎么到了月姑娘手里。”   她只这样说着,心里却一刻不停的琢磨着怎么回主子话,若芯姑娘的东西那么多,比这贵重十倍的也丢过,都不曾见二爷过问,却对这小东西上了心,心里直打鼓,可别发落到她头上,急的看向淳儿,就见淳儿也吓白了脸。   月影听了秋桐的话,大惊失色,急道:“二爷,我,我也不知道那丫头哪得来的,竟还给了我。”   屋里众人都各怀心思的等着刘钰发作。   刘钰倒没多在意那物件,只觉心烦,眼前的丫头不安分,怕是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原还想着康氏给他挑的人必是好的,又见她识文断字,读过两本书,便是抬举了也无碍,没想到,她同府里别的丫头无异,都是一朝登天便争强好胜的货色,想了想问:“那个叫翠云的是伺候你的?”   “不是。”   “那她送你东西作什么?”   月影道:“我,我差她去给我办过事,办的好,就赏了她些钱,她这才与我亲近,送了我这个。”   刘钰原想再细问下去,可又实在烦躁,懒的同她多说。   可她到底是他母亲和老太太抬举的人,长辈在上,若她生出什么事,长辈面子上也不好看,只得耐着性子敲打她:“太太当初叫你过来,是因为你本分老实,你可别会错了主子的意,识不清自个儿的身份,爷虽说不管这院子,可也不瞎,今儿敲打你,是为了你好,爷眼里不揉沙子,叫我知道你坏了我院里的规矩,不管你是伺候过的还是没伺候过的,一概打发出去,听明白了吗?”   月影还没走出正屋的门,就听见刘钰斥责秋桐:“明天叫紫嫣一早来见我,她越发会当差了,把若芯的东西都拿出来查点查点,再少了什么,你们也都别伺候了。”   月影回去之后,呜呜咽咽的哭了半天,想那顾若芯都走了还阴魂不散的连累到她,又恨翠云手脚不干净乱拿东西,一想到那满屋子的衣裳首饰,阁楼里堆了各色物件都是顾氏的,心里越发气闷,可被刘钰敲打过后,却真的老实了。   次日,刘钰见了紫嫣,兜头责骂她不用心当差,紫嫣虽知刘钰昨夜敲打过月影,可也不敢多说那小蹄子的是非,想她到底有太太赏的体面,万一哪天得了这位爷的欢心,或生了孩子,她自己怎么也是个奴才,别阴沟里翻船才好,思来想去还是若芯好伺候,便转了矛头,小心翼翼的对刘钰劝道:“二爷还是早些把若芯姑娘和咱们小哥儿接回来为是,二爷总不在家,咱院里有若芯姑娘和阿元少爷在也算是有主子,院子里的下人也会有个顾忌,而且,而且若芯姑娘在太太院里也不好。”   刘钰听了一愣,问:“如何不好。”   紫嫣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不肯说,刘钰知她是个人精,涉及康氏,她肯定不愿多说,想了想,遣小厮叫了莲心来问话。   莲心一早伺候着若芯梳洗,出门打水的工夫,就被小丫头拽了出去,见是田七在长春馆外一脸焦急的等她,不耐烦道:“我忙着呢。”   田七夹了她一眼:“姑奶奶,您等会儿再忙吧,二爷找您老人家呢,麻利儿的快跟我走,二爷不痛快,去晚了,没好果子吃。”   莲心昨天夜里挨了刘钰一脚,一早起来又见若芯身上添了伤,心里直没好气:“走就走,喊什么,怕旁人不知道你体面,是来给爷办事的么。”   “我说姑娘,我什么时候喊了,您气儿不顺,冲我嚷几句就算了,一会儿见了爷,可悠着点儿。”   .......   二人一行走,一行互怼了一路,田七看着莲心气鼓鼓的样子,进门前还不忘拉了她一把:“好妹妹,你听哥哥的,一会儿小心回爷的话,你那脾气我不放心,可别惹了爷。”   莲心转头看了看他,挣开他的手,低声道:“知道了,啰嗦。”   刘钰正坐在外书房椅子上发愣,见莲心来了,道:“爷知道,你是她身边忠心的,说说吧,这些日子里都出了什么事。”   莲心没想到二爷竟这样问,还当爷找她问若芯姑娘的什么不是,瞬间喜出望外,话匣子就打开了,一股脑的将众人如何怠慢若芯,翠云又如何算计若芯,绘声绘色的说给刘钰听,末了,还不忘添油加醋的说若芯姑娘委屈的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   刘钰听着莲心的话,眉头越皱越深,那话虽有些水分在,可他只觉心口堵得厉害,打发走了莲心,便依旧坐在那里怔怔的想,那些狗奴才拜高踩低怠慢她,这并不奇怪,也在情理之中,看主子脸色行事罢了,她搬离钟毓馆时什么都没带,手里也没什么钱去梳拢下人,更不是会讨好人的性子,身边又只有那一个蠢丫头,寻常惧怕他母亲,更不会跟他母亲提她受了这些委屈,虽说此番叫她受点挫折尝些冷暖也好,正好磨磨她那性子,可又不禁心疼起来,心里着实害怕她因此灰心丧气。 第48章   想着想着心里越发不受用, 拳头攥的咯吱作响,他是真想不通,为什么她受了这么长时间委屈,却还是躲着他, 跟他置气不肯见他, 真想把她脑袋砸开看看里边都想些什么, 恼的一拳砸到桌子上,嘴里哼道:“还真是个能忍的, 你忍的下气, 爷可忍不下心来磋磨你。”   又将紫嫣叫到跟前骂了两句,继而吩咐她:“你去太太院里,拿爷的名头给那些狗奴才每人送些银子。”   紫嫣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刘钰为了若芯, 竟巴巴的嘱咐她给康氏身边的下人送银子,这,这算怎么回事。   内宅里的心机手段, 刘钰虽也见过, 却不屑花心思打点, 惹急眼了直接撕破脸, 大家难看, 此时却不得不细心打算起来,他是能不管不顾的发落两个下人,杀鸡儆猴,可若芯怎么办, 她还在那院子里住着, 下人若怀恨在心背地里来阴的, 吃了亏可就晚了, 越想越后怕,罢了,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   可还是气鼓鼓的不受用,对紫嫣道:“把银子都给到他们,爷倒要看看,有没有那给脸不要的,尤其是厨房上的人,她本就单薄,那群瞎了眼的,再不识相爷回头扒了他们的皮,还有,钟毓馆里有个叫翠云的丫头,爷瞧着不老实,让她老子娘领出去。”   紫嫣领命,满面含笑的和秋桐一起拿纸笔合计了长春馆的人头数目,又去库里取了碎银子,高高兴兴的朝长春馆去了。   才进了长春馆的门,就在右手廊下碰见了娟娘,紫嫣也不避讳,当着院里众人的面把五两银子塞到她手里:“二爷差我给姐姐的银子,若芯姑娘这些日子住在长春馆里,给姐姐添了不少麻烦,太太也不发话,还得再住下去,少不得劳动姐姐多看顾,别叫那起子小人作践了才是。”   娟娘看着那明晃晃的银子,着实惊了一惊,这银子是接还是不接,她踌躇着左右看了看,见周围婆子丫头小厮都窃窃私语起来,想这二爷为了若芯竟肯出头叫紫嫣给她送银子,且看着紫嫣的做派,这银子只怕不止给她一人,转而又想,莫不是因为翠云的事,康氏恼了若芯,她那会儿子直愣愣的回了绿屏的话,守着康氏打了若芯的脸,刘钰借故拿银子来敲打她,这样想着便忙拉过紫嫣到一旁,小声问:“回去告状了?”   紫嫣道:“就那性子还告状,不跟二爷置气就不错了,二爷叫莲心去问话了,不是我说嘴,你们院里的人也是,太没眼色了些,正经主子不巴结,倒巴结那不相干的。”   娟娘念了句阿弥陀佛,叹了口气,啐道:“呸,谁巴结那个了,不过是个奴才,做了姑娘还能跟若芯比不成,我的乖乖,还是头一回得了爷求我办事的银子,这银子多少不打紧,倒是二爷的脸哪个敢不给的,这五两可是我一个半月的月例,我这心里不踏实,倒觉得这银子烫手,尽心照顾姑娘我能,可别出什么事惹毛了二爷才好。”   紫嫣安慰她:“你踏实收着,旁的事不与你相干,二爷手里的钱大发了,给你们院里的这点不算什么,你用心别再叫她受委屈了,她那性子什么都不肯多说的,你忙,我去找旁人。”   说罢,在长春馆里待了大半天,给众下人婆子小厮还有厨房上的人都一一送了银子,又客客气气的连哄带吓的说了好些闲话才走,那些怠慢过若芯的,虽得了银子,心里却直打鼓,只怕二爷听了什么,回过头来找他们秋后算账。   若芯坐在妆台前,等着脖子上的药膏干了,好上妆,莲心一大早给她梳完头就不见了,她也不找莲心,只怔怔的坐在那里发呆。   仿佛过了许久,她才抬头看了看镜子,见镜子里的自己面容憔悴,神情萎顿,方才被莲心硬插在头上的簪子松松的挂着,她越看越不顺眼,抬手便将那簪摘了下来,狠狠的扔在了妆台上。   又过了一会,摸着那药膏渗进去了,这才拿起脂粉赌气似的的盖在那药膏上,那一抹叫人羞愧的红便隐去了。   她缓缓起身准备去正屋,日头已然上来了,再不过去,康氏就该遣人来叫她了,出了东厢的门,若芯沿着回廊慢慢的挪到主屋门口,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总觉得身边的丫头婆子在嘲笑她,她心里难受,头低的更低了。   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的丫头异常高兴,欢声笑语的聊着,什么大老爷的姨娘同二老爷的姨娘好的,府里小姐又新作了诗传出美名的,待她打了帘子进去,屋子里忽的静了下来,都不说话了,若芯见状,尴尬的冲她们挤出一丝笑来:“怎么了?”   哪知众人竟团团围了上来,殷勤的问她怎么这么晚才过来,若芯一时诧异,只说起晚了,被晾在一旁的月影,浑身上下不受用,她自然知道刘钰让紫嫣给这院里大大小小的人送银子的事,她三姨在长春馆当差,那紫嫣竟还送到了她三姨头上。   如月拉起若芯的手笑道:“姑娘今儿怎么过来的这么晚,快用午饭了,打算在哪用?想吃什么我叫厨房去做。”   连翘性子直,心里想什么说什么:“姑娘你若有什么委屈不好的,或有什么事要交代人办的,一定要说出来才是,可别憋在心里。”   若芯懵了:“我,我并没有什么委屈,你倒是哪里来的这些没头没尾的话。”   连翘撇了撇嘴讪讪的说:“没有就好,没有就好。”   又说了一会,莲心打帘子进来了。   若芯带着恼的责问她:“你去哪了,快晌午了也看不见人。”   莲心见屋里众人都对着她笑,心里了然,她一大早被二爷叫去,回来见若芯一脸愁态,正是同二爷置气的时候,也不敢同她提,去见了二爷的事,待给若芯梳好头,就记挂着去厨房取了温药材用的笼子,正好再嘱咐嘱咐厨房的人,若芯姑娘身上不好,别给她送了辛辣的吃食来,却被厨房的人拉住了,一拱劲的讨好,不得脱身。   莲心撅嘴道:“姑娘别恼,我去厨房取姑娘要的笼子去了,那些大妈大娘嫂子们拉着我不叫我走,一会儿问姑娘想吃什么,一会儿问姑娘身上哪里不好,要给姑娘对症调节饮食的,我瞅着不对呀,大娘们平日里忙的紧,又要给眉姑娘做汤,又要给月姑娘预备点心的,怎能这般劳动她们,再说了,姑娘你平时吃上头确实省事的,又不挑嘴,有什么吃什么,我就直说没同她们客套,挣着要走,可他们就是不肯,非要我说出个菜谱来才罢。”   屋里众人听了,哄的笑起来,若芯却还一头雾水,愣愣问:“这,这是为何?”   连翘似乎抓住了要点,忙的问:“姑娘身上怎么了,哪里不好了。”   若芯听这不知房事的小丫头,如此直愣愣的问她,面上一红,又羞又恼的低了头,崔妈妈早听众人说笑了半天,见若芯恼了,上前骂连翘:“你这小蹄子瞎问什么,整日里没心没肺的,改日就让太太把你嫁出去,我也好安生几日。”   连翘见崔妈妈斥责她,又说嫁人的话,气道:“我担心若芯姑娘呀,哎呀,妈妈你没道理的就会说我,谁要嫁人了。”说罢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又说了一会儿,娟娘从卧室出来说太太叫若芯进去。   若芯心里直打鼓,真怕康氏恼了,跟上回似的拿难听的话来说她,低头垂手恭敬的立在康氏面前等着她发问。   康氏看着若芯,见她脸上不施粉黛,头发松松的涫着,一只钗子都没戴,身上穿着月白色家常衣裳,漏出内里的深蓝色领边,袖子挽着,俨然一副平日里做活的打扮,脑子里使劲想了想,可曾吩咐过她做什么活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恼道:“你打扮成这样,是要跟谁置气么。”   若芯惶恐的抬头:“我没,没跟人置气,这衣裳穿惯了,就没换,太太觉得不妥,我以后不这样穿了。”   她没想到,康氏竟也管束起她的穿戴。   早在若芯搬过来时,康氏便留意她打扮的一日不似一日,也恼,只没说她脸上,如今见她越发蹬鼻子上脸,穿的跟个丫鬟似的,这才没忍住说了她。   康氏到底问了问:“钰儿昨儿怎么大半夜的来敲门?”   若芯将提前备好的话说了出来:“二爷想着阿元,来问问我阿元这几日可好,又对着我教训了半日,让我好好伺候太太,看着孩子。”   昨晚的动静,康氏心里明镜似的,看若芯垂头丧气的样儿也问不出什么因果所以,夹了她一眼,安慰她道:“你去吧,你是个好孩子,知礼本分,我自会去教训那孽障,你这衣裳穿了也有好几日了,去换一件鲜亮的穿,要是这里没有,打发人去钟毓馆取,你到底是钰儿的人,这般寒酸只怕失了你爷的体面,叫人给看轻了。”   若芯见康氏发作完了,松了口气,行礼出去了。 第49章   刘钰从朝堂下来, 径直去了太子府,议事厅里,太子府的幕僚见钰二爷来了,忙的起身围上。   刘钰坐定, 接过张世忠手里的公文看了半日, 黑着脸说道:“这就是你们连夜拟出来的折子?”   张世忠答:“大人, 在下不才,此番上书举国革兵役, 牵一发而动全身, 只怕,只怕兵部会,会直接翻脸,那几个郡侯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该从长计议才是,不若先从几个大郡开始,循序渐进。”   刘钰也不避讳, 大了声音斥道:“先生, 我说的清楚, 此次是为了表态, 若不直切利弊, 敲死了殿下的主张,只怕陛下就要易储了。”   张世忠弱弱回道:“大人,已然分毫不差的陈述了殿下的主张。”   不远处的一个声音传来:“张老,你们写的这般势弱, 生怕得罪满朝文武, 陛下根本看不到咱们殿下的决心。”, 这人是正四品工部侍郎杨明选。   杨明选一面说一面冲刘钰一拜, 又对着那上了年纪的张老先生一拜:“先生们啊,此事说到底是陛下试探殿下罢了,与兵部不相干,先生们放开了写,把那些铿锵伐厉的词都用上,别瞻前顾后的了,万事有咱们钰二爷接着。”   刘钰白了他一眼,又拿起别的公文看,只看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招手让这些幕僚们下去了,烦躁之情愈显。   杨明选笑道:“你这怎么回事,心浮气躁的,方才要不是我出来,你就得把咱们张老先生给骂了,我可提醒你,张老可是你祖父的门生,虽说没有致士,可为人清高的很,又一片赤诚之心的喊着,他要是去刘老太师跟前告你一状,够你喝一壶的。”   刘钰没好气道:“你既知道那折子不行,怎么早不说,非得看我发一通火才罢。”   杨明选摊手:“这,你这不是冤枉人么,张老唯你马首,我说话他也得听啊,哎,哎,你别恼,我是想着,说了也白说,白叫老人家给我念半天经,他咳嗽半日,我耳朵难受半日,何苦呢。”   刘钰又斜了他一眼,见天色渐暗,随口问道:“一会儿去哪?”   杨明选会意,刘钰这几日,天天叫着他去寻花问柳,勾栏里新出名的行首都认全了,可也没见他对哪个满意,只道:“说好了,章小王爷今儿晚上做东。”   刘钰瞪了他一眼:“不去。”   杨明选都要起身了,听见刘钰说不去,诧异的回头看他:“怎么,他得罪你了?”   “他以为爷不知道,他打我妹妹的主意,你回头见了他,跟他痛快说清了,就算我不拦着,我爹就我妹妹一个女儿,眼珠子似的,决不可能叫她嫁到王府去,你叫他死了心,别再费功夫了。”   杨明选无语的应了,真不知他们刘家是怎么个家规,嫁到王府去怎么了,倒跟吃了天大的亏似的,可也没同他多嚼扯,同这位爷一起去了秦楼楚馆。   那秦楼楚馆是东京城里赫赫有名的酒楼,里面装点雅而不足,许多文人致士自诩清高不屑去勾栏院的,便来此饮酒作乐。   酒楼里,勇翼侯家的嫡子谢晋对刘钰道:“钰二爷,看你精神头不大,是我没招待好,还是莺儿伺候的不好。”   刘钰抬手搂住莺儿:“说什么呢,也不怕叫美人听见。”   谢晋道:“我还同傅健那小子说呢,前些日子请咱们钰二爷出来喝一回酒,真是不容易,我得三催四请的提前好几日去邀二爷,这几天是怎么了,赶着叫我们出来,怎么着,是差事不忙了,还是家里头不管着了,我今儿不吐不快,二爷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人,真因为上回诗诗姑娘的事,被刘斌大人的家法给吓怂了。”   刘钰放了杯子叹了口气:“谁怂了,长辈面前,样子不得做足了,你也知道,我爹最是要面,到现在还总拿那事出来说,我不多老实两天,还不得叫他给我发落了。”   谢晋道:“你可不止老实了两天,这都好几个月了,你冷落咱们这些兄弟也就罢了,外头的小娘子们别都耐不住寂寞了。”说完哈哈笑了起来。   “滚。”   调笑间,谢晋突然凑到刘钰面前,好一阵瞅。   刘钰撇他:“看什么呢,爷脸上有银子吗?”   谢晋指着他的脖子道:“银子倒没有,你脖子上怎么一排牙印?”   杨明选听了,也凑过去看,笑道:“难怪,难怪二爷这两天总穿那高领子的衣裳,我还说呢,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穿的。”   刘钰脸一黑:“都给老子滚。”   谢晋又是一阵笑:“外头的姑娘可没这样好的牙口,这,莫不是那小嫂子咬的。”   又道:“我说,我说你怎么人家了,这一看就是发狠咬下去的,难怪二爷天天勾着我们出来,原来是家里头的嫂子不管你了,哈哈哈。”   又指了莺儿道:“快,你们二爷在家里受了排挤,还不快好好安抚安抚。”说完还是想笑。   刘钰气道:“再说爷可翻脸了。”   莺儿一早便见刘钰脖子上的咬痕,听见谢小侯爷如此说,忙递上酒去:“二爷,奴家敬你。”   说到家里,刘钰就烦,推了酒杯道:“不喝了,今儿喝的有点多。”   说完起身出去了,想去外头透口气,门边廊上,田七跟吉武正在说话,刘钰出门见田七来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窒,别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吓得他几步过去,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回爷,奴才路过这儿,见咱家的马在,进来问吉武点儿事,就,就上回铺子里的事。”   刘钰心里缓了缓,又问:“家里没什么事吧?”   “没有,哦,太太跟奴才说,爷若回家了,叫爷去长春馆见她。”   “嗯。”   说完,又在外头待了一会,便回了席上,身边莺儿殷勤给他夹菜,他吃了两口,又同人调笑了几句,心里头却还是不安定,满脑子都是若芯哭丧的脸,心里没来由的想,这女的怕水还晕浴,别又跟上回似的,晕在浴室里,没人发现可怎么得了,他眉头越皱越紧,心慌的再也吃不下饭去了。   丢下筷子对众人道:“方才小厮来报,说家里头有事,叫爷回去一趟,你们吃着,都记我账上。”说完,也不理会众人挽留,赶着出门了。   谢晋乖觉,知道那是刘钰的托词,便推着莺儿出门:“你方才不还说中意这位爷,还不赶紧去留,只顾在这儿掉眼泪做什么。”   莺儿忙的追了出去,拉住刘钰的胳膊婉转哀求:“奴还没伺候二爷呢,二爷怎么走了。”   刘钰听出了她的意思,这才上下打量了她半日,见这女孩年纪甚小,浑身上下透着不经世事,倒同别的行首不同,便问:“没伺候过人?”   莺儿细□□嫩的小脸上带了红,含泪点头,好不可怜可爱。   “奴愿意伺候二爷。”   不得不说,这模样,这姿态倒是很合他的意,难怪谢晋那厮半月前便同他说,碰着个好的给他留着,还一拱劲的撺掇他出来吃酒,他那时心思都在家里,哪里理会他说的这些。   两个小厮都看见了,二爷的手都已经伸过去摸那姑娘的腰了,一眨眼工夫却愣折了出来:“爷今天家里有事,你去领了赏钱,爷下回再来找你。”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府里,天色已然晚了,刘钰却直奔了长春馆,院里人见二爷来了,忙报传起来,按理说该先去给康氏请安,可他见阿元那屋的灯在,幻想着若芯在里头哄孩子睡,便快步走了进去。   屋里孩子已然睡熟了,哪有若芯的影子,他心里的失望突突直往外冒,却又不得不敛了心思,去了康氏屋里。   康氏见了他,好奇直问:“这么晚了你还过来,阿元早睡下了。”   刘钰陪着笑:“母亲不生气了吧。”   康氏道:“我若生气,早被你气死了。”   又道:“不准再钻到东厢去,成什么体统,还要不要主子体面了,你爹那日气的直嚷嚷着要打你。”   “儿子知错了,以后不敢了。”   “这几日,听说你总不回家,没在外头胡闹吧。”   “没有。”   “少糊弄我,打量我不知道你去外头鬼混,先前的事都白出了么。”   刘钰没见着若芯,满脸的烦闷,又舍不下脸来找康氏要人,整个人都有点上头,偏他母亲还说教个没完。   康氏见他心不在焉的,心里落寞,想着儿子大了,她说一千道一万,句句为了他好,他也不一定能听进去一句,软了语气道:“扬州你外祖母的病情又见不好,如此反复,我这心里头打鼓,不知是不是什么不好的预兆。”   刘钰见康氏一脸的悲伤之态,这才打起精神来哄他母亲:“早打发人给扬州送了名贵的药材和上好的补品,母亲宽心,您身子要紧。”   康氏默了默,心里头又是一阵感慨,看着儿子道:“我命不好,你大哥抛下这个家,说走就走了,你嫂子年纪轻轻的守寡,也是可怜,她娘家得力,可却从没依仗着娘家,对咱们家有什么怨怼,越是这样,我就越是觉得亏欠她的,她若不肯,我是一声也不敢劳动她来管家做事的,幸亏你外祖母送了你穆姐姐来帮衬我,我也能少操些心,多活几日,可,可你穆姐姐到底是二房的媳妇,将来分了家,也就管不着咱们大房的事了,哎,刘家说到底要交到你手上,我不指望你娶什么名门贵女来撑门面,就想你赶紧娶个心地好能持家的来帮衬我,善待你嫂子和娴儿,好好待我阿元,再纳几个像平儿那样精明能理事的姨娘进来,我才能真的睡个好觉,原想着若芯是孩子的娘,情分在,好生□□着,也能给你做个臂膀,可你瞧那丫头,来了这么久了,还是那个样子,哎,这日子怎就越过越艰难了。” 第50章   刘钰心里清楚, 每每说到伤感处,他母亲必得扯出他的亲事来才罢,可他母亲为了外祖母的病心里伤感,又满心替他打算, 刘钰便不敢敷衍:“母亲, 祖父也这样说, 如今有了阿元,得从长计议, 不拘什么门户, 先看品性儿。”   康氏缓了缓,又道:“过些日子就到浴佛节了,你提醒你大哥打点起来,趁着机会去清明山上给你外祖母祈福。”   刘钰道:“母亲放心吧, 大哥和穆姐姐已经在预备了,都知道母亲看重礼佛之事,不敢怠慢。”   “嗯, 今儿也不早了, 你回去吧。”   刘钰告退着出去了, 许是因为他母亲的一番话, 他心里又堵了上来, 泄气般快步往外走去,路过东厢时,见里边灯还亮着,不由得慢了下来, 眼神直飘过去, 心里指望若芯出来和他说上几句话, 可直走到门口也没能如愿, 失望的黑着脸刚要踏出院门,迎面急跑来一人,撞了他个满怀,刘钰本就不悦,顿时发作起来,抬脚踢上去骂道:“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   待还要骂,不想竟是若芯,他心里大喜,瞬间敛了怒气扶起她道:“你跑什么,莽莽撞撞的,可踢着你了么。”   若芯见是刘钰,先是有些怕,又有些吃惊,身上被他踢了一下,她躲的及,倒没踢实,慌道:“你,你这会子怎么来了。”   刘钰拉起她,给她拍了拍身上的土,随口道:“来给太太请安。”   若芯诧异,脱口道:“这么晚了,你来请安。”   刘钰瞪了她一眼:“要你管,你这么晚了不在房里待着,跑出去做什么。”   若芯不敢看他,小声道:“没干什么。”   刘钰见她裙角上带着湿泥土,便问:“又去园子里炮药了?”   若芯点头。   “那急急忙忙往回跑做什么?”   “忘拿盒子了。”   刘钰放开她:“去拿吧。”   若芯如蒙大赦,一溜烟的跑了进去,可拿完回来却见刘钰还在,又顿住。   刘钰见她拿着盒子站在门上不动,走上前去伸手要拉她,却见她吓得往后退了退,他想着,该是那天夜里吓着了她,他忍着不恼,几步过去从她手里抢过盒子,道:“我也想去逛园子,与你一道:”牵起她便向园子里走了。   若芯被他拉着,郁闷的说:“这么晚了,你逛园子?”   刘钰斜她一眼,却并不生气:“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夜里有夜里的景,爷今儿兴致好,你那药在哪?带我去。”   若芯带他来了一颗枣树下,见莲心在树底下气喘吁吁的拿小铲子挖着,便走过去看,果然一坨闷熟了的药,待莲心起身行礼,刘钰见她灰头土脸的,哼了一声道:“真是什么主子什么丫鬟。”   若芯不理他,将那药放到盒子里又去另一处挖,转头见刘钰拿起铲子三两下的便将那药捣了出来,急道:“二爷小心些,别捣坏了,放着我来吧。”   他哪里肯,手上慢了慢,不一会所有的东西都叫他拖了出来。   忙活半天,三人都有些微喘,刘钰见若芯额上出了点点汗珠,月光下映的发亮,心里一动,就握上了她的手,又回头叫莲心先把药拿回去了。   莲心一走,刘钰便将她揉进怀里,柔声哄道:“这么晚了,爷不是来看太太,也不是来逛园子,是想你了。”   月色如水,静静的笼着他二人,刘钰很是高兴碰上了她,一直抱着不肯放手,过了好一会,若芯在他怀里试探着抬头,他见她抬头瞧他,顺势低头吻上了她,痴缠着吻了许久。   若芯实在觉得吻得够了,连呼吸都有些窒住,这才伸出手来推他,手触到他胸口,只觉那里心跳如擂,刘钰见她推他,只得抬头,喘了喘,又低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句话是哪个古人说的,竟说到爷心里去了。”   “天色晚了,该回去了。”   “不回去,你再多陪爷一会。”   “再不回去,太太要恼我了。”   “要不,今儿带你回钟毓馆吧。”   若芯在他怀里使劲摇头,摇着摇着鼻子就抽了起来,哽咽着就要哭,刘钰见状,顿时慌了,忙道:“你别哭,是我不好,方才不小心踢着了你,你身上疼吗,我……”   他再说不下去,只觉这避重就轻的话说的极没担当,只字不提那天夜里的事,想他战场上同敌军周旋也没这般慌乱过,今儿是怎么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若芯起初只小声抽泣,慢慢的竟没忍住哽咽着大哭起来,眼里的泪止不住的往外滚,把刘钰胸前的衣襟都浸湿了,她心里又委屈又难过,前一刻还劝她自己要隐忍要坚强,这一刻却如熄了火的灯笼,毫无生气。   刘钰抱着她,一动不敢动,生怕他一动,若芯就要抬头质问他,问他为什么那天夜里那样对她,煎熬的等了半天,见怀里人终于不哭了,这才松了松麻了半个身子的手。   却察觉她原本紧紧抓着他衣裳的手松开了,又忙的箍住她,急道:“别走,再待一会。”   若芯拿袖子抹了抹脸,抬头道:“你欺负的我也够了,倒是别闹了,快回去吧,今儿老爷在家,可不能再惹老爷太太生气了。”   刘钰见她搬出长辈来,心里怕了怕,可美人在怀,他哪还顾得老爷太太,只搂着她不肯放手:“再抱一会。”   又在她耳边低喃:“若芯,爷想你了,你回来吧。”   那手竟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摸了起来。   若芯察觉,腹诽着想恼,伸出手去推他,挣扎的要从他怀里出来。   刘钰放开她,夜色里看着她的窘态,笑道:“干嘛,你这样儿,倒跟爷强拉着你要怎么着似的,这孩子都生了一个了,你这一副誓死不从的贞洁样儿是要做给谁看。”   若芯气的想死,方才明明见他收敛了,可正经不过一刻钟,又开始暴露本性胡言乱语,真真是她命里的克星,恼道:“你又胡说八道,也不看看这都几更天了,再不回,太太就该叫人出来找我了,你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径躲到外头去逍遥自在,怎么不替我想一想,我得看太太多少脸色。”   刘钰见她生气,忙的又抱上她哄:“爷这儿跟你玩笑呢,怎么还恼上了,久未见你,爷想的紧,不过想同你多待一会,好了,好了,这就带你回去,你瞧,你一生气,爷这心口扑通扑通直跳的厉害,不信你摸。”说罢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摩挲着。   若芯想说,你那心口从方才起就一直是这样跳的,分明是心虚所致,倒说这些,恼的又抬头瞪了瞪他。   二人一路往园子外走着,刘钰见她沉默不肯说话,道:“别不说话,多跟爷说几句,平日里总也瞧不见你,这好容易碰上一回,别老闷着,倒是说句话。”   若芯无奈:“说什么。”   “说说你是怎么想爷的。”   “.......”   可见若芯还是不肯开口,刘钰只得自己找些话儿来同她说,思量了半日,刚要说一说过几日上山礼佛的事,就听见路边的假山处,传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听见俱都一惊。   那是一男子和一女子的喘息声,刘钰恼的皱眉,心想,这人是谁,妈的,比爷还刚,老子方才那样忍着,都没敢在这园子里偷摸行这般苟且之事,如此不知检点,败坏了府上的名声可不是闹的。   他将若芯藏在身后,小心翼翼的就要走过去探看,谁知身后若芯突然拉住了他,哎呀大叫一声。   刘钰诧异,回头看她:“你做什么?”,那假山后的人似是听见了动静,着了慌,眼见的就要逃。   若芯也慌乱起来,拉他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语无伦次的说不出什么:“我,我。”   刘钰行伍出身惯常的警觉,见那两人就待要跑,下意识的甩开若芯要去追,若芯被他拖带到地上,啊的又是一声尖叫,刘钰忙的收住了劲,怕伤到她,赶紧转回头来扶她。   若芯却是生怕刘钰还要去追,神色慌张的一头钻进他怀里,胡乱道:“二爷别过去,别过去,我想二爷了,真的想来着。”   说话间假山后边早没了人影,刘钰见若芯死死的抱着他,怔了怔,而后推开她,气道:“人已经跑了。”   又问:“是谁。”   若芯心虚:“我方才也没瞧见。”   “那你为什么帮那二人逃。”   “我哪有。”   “你若不说出来那二人是谁,不如我带你去回了太太。”   “不过就是丫鬟和小厮私相往来罢了,二爷又不是没见过,回头让园子里门上的看紧些,莫要放了不相干的人进来,何苦非要撞破。”   刘钰哪是好糊弄的:“私相来往?刚才那动静是私相来往么,都浪成那样了,成何体统,传出去府上名声要不要了,你打量爷好哄,不知道这园子谁能进谁不能进吗,小厮这会子能进园子里来,到底是谁,你说不说!”   若芯却道:“二爷这会不也带着小厮在园子里,怎么别人就进不来,竟还提什么体统,名声,也不怕臊!”   那声音越说越低,又说的极不畅快,她却不吐不快。   刘钰听她意有所指,一股气没上来,大声骂她:“你要死啊,说的什么混账话。” 第51章   若芯点了他的短, 见刘钰恼羞成怒,忙忙的挽起他的胳膊哄:“二爷,你就当,就当没瞧见吧, 这么晚了, 我们快回吧, 我怕,你带我回去, 好不好?”   刘钰还想骂她, 可见她一副可怜讨好的样子,顿觉无奈,突想起他母亲的话来。   “你拿她有什么法子。”   “这丫头早吃定你了。”   知子莫如母,此事若放在旁人身上, 一则没人能制住他不去追那二人,二则即使那会子制住了他,他也有的是法子撬开她的嘴, 如今是怎么了, 多逼问她一句都觉得头疼。   将若芯送回长春馆的路上, 刘钰又仔细的琢磨了方才的情形, 能进这园子的女人必然是府上的女眷和伺候的丫鬟, 关键在这男人身上,若芯又替他们掩护,应是她相熟的,她经常出入这园子, 必曾见到过, 她不愿意让自己撞见, 那肯定是自己撞见了会生气发怒, 会是谁呢。   这样想着便到了长春馆,若芯刚要进去,刘钰却拉住了她:“你方才说想爷,你倒说说,如何想的。”   她不知怎么答,若说是诓他,只怕他又要问方才的事,正说着,娟娘从院里出来撞见他二人,倒是替她解了围。   娟娘见刘钰两只手拉着若芯直往怀里搂,有些尴尬,又想,既收了二爷的银子,必得说两句才是:“二爷还没走呢,太太方才问姑娘怎么还没回来,打发我出来找,姑娘和二爷在一块儿我就放心了,姑娘和二爷说话吧,我去回了太太就是。”说完,赶紧脚底抹油溜回去了。   若芯连忙趁势挣开刘钰的手,冲他微微福了福,也跑了进去。   她也想了一路方才的情形,直到回了长春馆,才拉下脸来,几步去了丫鬟住的围房,进门见如月裹着严严实实的被,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她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怒道:“小姑奶奶,你是疯了吗?又去园子里。”   如月一下扑到若芯怀里,哭道:“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都报答不了,姑娘果然不说出去,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就是再生几辈子都念着姑娘的好。”   “如月,你何必呢,太太不已经答应把你给了三爷,你这般同三爷私会,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   “姑娘,我心里苦,是郑姨娘从她娘家带进来的那个丫头,叫柳眉,姨娘这几年越发喜欢她了,我听说,听说姨娘打定了主意要把她给三爷,早把我忘到爪哇国去了,三爷叫我去园子里,我不敢不去,只怕不顺了他的意,他也把我忘了,姑娘,我是个没出息的,身子早就给了三爷,再不愿伺候旁人了。”   “可你这样,叫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你不看旁人,只看我,因着五年前和二爷的丑事,在这府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老太太给我出头如何,还不是被人嚼扯,傻丫头,你只图三爷受用,竟不为你自己的前途名声想么。”   “姑娘,姑娘,我发誓,我不贪图给爷做通房的体面,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同三爷的情分,大约,大约是姨娘见太太越发器重我了,这才厌弃了我,可我总不能不去好生伺候太太吧。”   “姨娘同太太置气也好,太太跟姨娘斗法也罢,如月,这些都不是你能管的,三爷若因为长辈们的恩怨不要你了,你觉得你念着那些情分还有用吗?”   “那姑娘,姑娘我怎么办?”   “如月,你听我句劝,你好好伺候太太,太太将来必不会委屈了你,至于三爷,他若听了郑姨娘的话,不肯要你,好姑娘,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别再执迷不悟了,你得知道,这世道,名节对你们女孩有多重要,别再同三爷私下来往了,听见了吗?”   如月含泪点头,若芯看着这女孩,心里一窒,不知这傻姑娘听没听进去她的话,只指望着她别出了事才好。   这几日,府里众人因知道要去清明山上祈福,着实忙碌起来。   清晨天刚刚亮,刘钰便点了兵在刘府门前侯着,有些不耐烦他母亲怎么还不出来,刚要打发小子去崔,就见康氏和柳氏被女眷们簇着从正门口缓缓挪了出来,后边跟着府里的奶奶,姑娘,女使,婆子,全都穿戴体面。   刘钰见人总算出来了,下马请示,同刘铎刘钏刘钦等一众爷们来到康氏和柳氏面前请安,康氏问:“都妥帖了?”   刘铎为首,应道:“一应事物都预备齐全了,二位太太上车吧。”   康氏点头,刘钰瞥见康氏身边的人是月影和崔妈妈,顺着往后瞧了瞧也没看见若芯,他心里打鼓,不知康氏叫没叫她跟着。   康氏走到最前边的高架四头马车前,刘钰跟过去伸手扶她上车,就见他母亲还没跨进去,似是想起什么,转头问崔妈妈:“若芯呢,怎么没见,叫她来跟我坐。”   崔妈妈应下,赶着吩咐人去找若芯。   这边若芯和莲心因安置阿元晚了,急急的从大门里往外走,见门口全是人和车,慌乱无主的四下里寻,不知该上哪一辆,崔妈妈刚还焦急的找她,见她出来,忙叫住她,责备了几句,引她上了康氏的马车。   马车里,康氏因起的早,昏昏沉沉的靠在崔妈妈身上打盹,月影眼睛死死地盯着康氏,怕她有什么吩咐,娟娘见月影殷勤,也乐的打盹,若芯被颠的疲乏,靠着窗口透着飘动的车窗直往外瞧,莲心没同太太坐的这样近过,有些惧怕,一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   只听康氏闭着眼睛问:“阿元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若芯听见叫她,回道:“都齐了,太太放心。”   “好。”   “你们若困了就眯一会吧。”   月影道:“知道今儿有事,昨儿早早的睡了,这会不困。”   康氏满意的嗯了一声。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一排马车便停在了清明山脚下。   这清明山上风景俊秀,灵气清爽,是难得的礼佛圣地,高低错落的寺庙大都建在半山腰上,钳在灌木林里,宏宇顶橼,若隐若现,幽静肃穆。   前头爷们下马,去各房马车前一一查看,刘钰将马鞭扔给吉武,走至康氏的马车前招呼他母亲下车:“到了,请母亲下车。”   马车里,康氏直了直身子,崔妈妈忙伸过手去给她揉了揉颠散了的腰,又吩咐着娟娘整了东西预备着下车上山。   外手莲心先下了车,转身去扶若芯,刘钰见若芯从马车里出来,也伸出手扶她:“手给我。”   若芯搭上他的手,跳下了车,一个没站稳便跌在他怀里,原是刘钰的手方才握了一路的马鞭,有些汗滑,刘钰却以为她是故意的,笑着说:“小心些。”   又抬手给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问:“累吗?”   若芯点头:“身上都要散了。”   刘钰道:“一会儿到了庙里有厢房,你歇一歇。”   这边康氏从马车里出来,见刘钰大庭广众的还拉着若芯,蹙了眉有些发恼。   刘钰瞥见康氏出来,忙的去扶他母亲。殷勤请示:“母亲,方才小沙弥说厢房备好了。”   康氏道:“好,这一路,咱们家的这些女眷们娇弱,一会跟你大哥说让大家都吃些解乏的茶水。”   母子俩便一路爬山一路聊接下来的事宜,刘钰毕恭毕敬的一一答着,二人说话间,康氏似是想找若芯问些事,转头瞧见的却是月影,顿时恼了,大声问:“若芯呢,又哪去了?”   她就纳闷了,这丫头怎就一点眼色也不长,敲打了这么久,也不知跟月影学一学这奉承人的心思。   众人见问若芯,都向后看去,只见若芯正吃力的跟在队里,听见康氏叫她,忙忙的拨开人上前,到康氏身旁福了福,刘钰见他母亲不悦,冷了脸大声斥责若芯:“你不贴身伺候太太,跑后边去做什么?”吓的若芯小脸发白,不住的打量康氏神色。   刘钰这人最是擅长当人面这样,不管人后如何忤逆康氏,如何将他母亲气的肝疼,人前永远那一套,老子最孝顺。   若芯赶紧扶上康氏的手,同刘钰一起左右搀着她继续往山上走,康氏压下气问:“我方想起来,咱们房里供奉用的经文,怕是要捐少了,我吩咐你的二十一篇,实则二十五篇才够,不然去问问别处有没有多的?”   “太太别担心,我让莲心带了三十篇来,应是够用了。”   康氏听如此说,这才有了好模样:“那便好,还是你细心。”   若芯吐了吐气。   康氏又偏着头嘱咐了刘钰几句,一时无话,便转过脸来想教一教若芯,语重心长的说:“你该知道,你家二爷在咱们家是什么人物,在外头又是什么人物,你即是他的人,也很该有些做派,别总畏手畏脚的躲着,倒叫人以为我不待见你,失了你爷的体面。”   若芯还未答话,刘钰却抢白道:“母亲,她一小门户出来的.....”   康氏闻言,立时拉下脸来,打断他儿子:“住嘴,什么小门户大门户的,倒把这些挂在嘴上说,她就是底下奴才出来的,给你生了儿子,你也得高看着她。”   刘钰讪讪的闭了嘴。   康氏缓了缓又道:“我刚想说什么来着,你不许再打岔了。”   转头又对若芯说:“我倒不是为难你,非要叫你像大家闺秀一样,可也总该过得去,你们顾家也算大族,你娘家的姊妹妯娌都是如何行事的,你平时不见?” 第52章   若芯被康氏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原以为她既从钟毓馆搬了出来,便没那许多人盯着她,她也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怕错了规矩,可没想到, 康氏虽然平时和颜悦色的不多说她, 可这些训斥的话显然是积攒已久, 挨到此刻才来发难。   若芯无奈,如实说道:“不瞒太太, 顾家是医家, 家里的兄弟姊妹,自小只被长辈们训导,要勤学苦读,将来济世救人才是正道, 至于如何行事,我不大明白,太太是觉得我服侍你不够勤谨么。”   刘钰心里不屑, 女子学习主理中馈, 学习应酬交际, 依附爷们才是正经, 怎么反倒做起学问来了。   康氏倒被若芯这番话说的愣了一愣, 继而恍然大悟道:“怪道没听过哪家的体面大娘子是从医家来的,连媒人也不曾说合过,原还纳闷,听你这样说, 倒是通了, 合着你们医官之家是有自己个儿的圈子, 除了行医, 不与外人牵扯的。”   刘钰听了康氏的话,只觉头顶一记焦雷,想他母亲见事明了,一语击中,把若芯同这府里的格格不入,清晰明了的说了出来,他此时在康氏的左侧,瞧不见右侧的若芯什么表情,偶尔越过去瞥她一眼,就见她两只眼珠子滴溜乱转,估摸着在想该如何应对。   脑子里蓦地想起以前他斥责若芯时,她总一脸无辜同他说的话。   “二爷,我很用心学了。”   “为什么不见你满意?”   刘钰突然莫名其妙心慌起来,他虽不把学规矩这事放在心上,可却同他母亲一样,满心觉得这女人敷衍不用心,如今看来,这女人学不学他府里的规矩还有什么打紧,打紧的是,她从心底深处不愿意跳出原来的圈子,融进他府里,更叫人害怕的是,若她那观念已然根深蒂固拔不出来了,该如何?   正想着,又听他母亲道:“可你如今进了我们刘家,我并不求你多通达,也不管你是不是还守着你那从小学起来的心,只一样,该做的样子得要有,你是个聪明的,若拿出一半侍弄药材的精神来应对,也该会了。”   若芯恭敬应道:“是。”   康氏又说了她几句,方安慰她:“你也不用怕,这个混账再欺负你,你只管来回我,我断不会护短的。”   若心应着,心想,自从她搬到了长春馆,康氏虽对她仍有不满,可眼见的待她好了起来,竟叫她想起去年她刚进府那会,刘钰作践她,康氏为了她儿子百般剖心的来安抚教导她,如今似乎又回去了,刘钰待她好一点,康氏便冷言冷语的膈应着她,刘钰一时不待见她了,康氏反而像个长辈似的替她着想,这亲母子俩真是打的一手好配合。   月影跟在他们三人身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方才下马车时,满心期待,二爷即扶了若芯,也会来扶她,没想到,二爷全没有看见她的样子,竟然亲昵的同若芯说起话来,这会子见康氏也只同若芯说话,面上更显不悦,论理,她和若芯于名分上是一样的,她又比若芯年轻貌美,唯一的区别就在一个阿元上,这回去庙里一定要好好求一求才是。   府上众人祈福诵经,捐了各色香火钱,待一应事项完毕,夜幕降临,女眷们便都安置在感业寺后院的一排厢房里,若芯带着莲心,同娟娘月影一起陪着康氏住。   康氏折腾一天,累的紧,便在厢房的炕上阖着眼歪着,待觉身上的乏解了解,才缓缓睁开眼,屋里众人俱都忙活着:若芯坐在炕桌前整理剩下的佛经,娟娘张罗着铺床,月影拿着蜡烛预备着一会儿天黑了掌灯。   康氏眼睛盯着若芯,却去问月影:“月影,你们二爷今晚可用人伺候?那些小厮大大咧咧的,怎么得用。”   月影红了脸娇声道:“二爷没说。”   康氏道:“去问问。”   月影领命去了,康氏两只眼睛却还死死的盯着若芯瞧,她不瞎,什么人什么心性日子一长,哪有瞧不出来的,这女孩淡定的很,确是个不争风吃醋的,上回砸药的事,只怕是月影那蹄子不安分。   月影出门去寻刘钰,听说刘钰正在门上清点兵马,忙跑出去找,远远瞧见那里站着一应的管事爷们还有穿军衣的兵士,便不敢过去,刘钰扫见她来,以为康氏找他有事,撇开众人走过去问她。   月影回道:“二爷,太太叫我问你,晚上可用人去伺候。”说完余光瞥见那边管事等人对她恭敬不已,心里不免得意。   刘钰想了想:“去告诉太太,叫若芯来,太太若不依,就说爷找她有事。”   说罢,没等月影答便领着人走了。   月影怔怔的愣在当地,将要哭出来,她身边的丫头忙拉了她道:“姑娘,咱们回去吧,可别在这儿掉泪,叫二爷瞧见了会不高兴的。”   月影萎靡不振的回了厢房,同康氏回了刘钰的话,康氏瞬间恼了上来,气道:“不是叫你去伺候钰儿吗,怎么换了若芯,真是没用,这清净地界,他俩又不对付,闹起来如何是好。”她真真是恨铁不成钢。   月影脸上挂不住,大哭起来,康氏瞧着这个精心给她儿子挑上来的女孩,火气直往外冒,恼恨的想,这女孩被她当小姐似的养起来,就为了将来给儿子做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可万没想到竟是一步废棋,刘钰都不正眼瞧她,这会子竟还有脸跟这儿哭。   康氏无奈,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教她:“虽说你是我和老太太挑上来的,可我能叫钰儿抬举你,却不能叫钰儿宠爱你,你自己很该想一想,论样貌你不比旁人差,又会琴棋书画,可你爷却不待见你。”   月影哭的更狠了,戚戚然道:“太太明鉴,我,我从不敢忤逆二爷的,每日里打着十分的精神伺候二爷,就怕给太太丢脸,可二爷,可二爷待我还是跟待秋桐那些寻常丫头无异,我,我……”   康氏又是一气:“怎么,你爷待你不好,你倒来埋怨我?”   “月影不敢,是我无能。”   “我为了你,可是把若芯和阿元都挪到我院子里来了,起先还指望你能分了若芯的宠,早日生子,给刘家开枝散叶,现在看来,你能在那院子里安稳的待下去,我就烧高香了。”   “太太,求太太指点,我该怎么办?”   “我没什么好指点你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日子是你自己过的,我只说一句,你不比若芯,她有孩子,你有功夫同若芯叫板,不如把心思用在你爷身上,好好想想怎么叫他怜惜你,还有一句,顾好你自己就是了,若还想着你一家子亲戚都跟着你沾光受用的,那可真是作死,连我都保不了你。”   月影听了浑身打颤,她的那些小心思竟被康氏说的这样露骨。   好半天,康氏才泄气般说道:“若芯在外边呢,去告诉她吧。”   月影擦干净泪,委屈的出去了。   若芯正同莲心在院子里逗一个五岁的小沙弥说话,给了那小和尚一块果子,月影走过去:“若芯姐姐,太太叫你晚上去伺候二爷。”   若芯不解:“不是叫你去吗?”   月影受了一天的气,这会儿怔怔的,强压着火道:“方才太太说叫你去。”   说完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若芯从没见过她这副神态,平日里见她都是神采飞扬,不禁纳罕,问莲心:“她这是怎么了?”   莲心撇了撇嘴道:“姑娘别理她,肯定是二爷不叫她伺候,成日里装好人,我可瞧不上她。”   若芯瞪她:“别胡说,仔细被人听了去。”   又将剩下的果子都给了那小沙弥,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叫他拿回去吃,小沙弥双手合十,圆滚滚的身子像模像样的冲若芯一躬,奶声奶气道:“多谢女施主,功德无量,咯咯咯。”端着果子跑了。   若芯同莲心掩着嘴笑做一团。   晚饭时,莲心同崔妈妈在外间用,忽听得窗户那儿传来声音。   “莲心姑娘在吗?”   莲心起身出去,就见吉武慌里慌张的急道:“莲心姑娘,二爷催了,问你们主子怎么还没过去呢,天都快黑了。”   “姑娘伺候太太用饭呢,看你急成这样,那我去问问?”   “哎呦,我的好姑娘,好姐姐,你可别跟这儿逗我了,快去催把,说急一点,二爷发脾气了,咱们都不好对付,你说是吧。”   莲心一脸不耐:“知道了。”   回去对崔妈妈说吉武来催若芯过去。   崔妈妈听了直摇头,这天儿还没黑,二爷就急着找若芯,两人好时,便是隔着院子都恨不得在一块,一时不好了就打,真是冤家,放下筷子去了内室,凑到康氏耳边小声道:“吉武说二爷急了,问若芯怎么还不过去呢。”   康氏听了也是叹气,对若芯道:“你去前头吧,仔细着,别跟钰儿起冲突。”   若芯应着出去了。 第53章   刘钰见若芯终于来了, 劈头恼道:“怎么这样慢,叫爷等你半天。”   又道:“我带你去山上转转。”   若芯听这样说,心里闪过一丝惊喜,眼里泛光直盯着刘钰看, 刘钰难得见她这副神情, 心里受用, 上前给她穿披风,笑着逗她:“你是不是早就想出来了, 拘在我母亲那儿不好意思吧。”   若芯笑了笑:“哪有, 太太不喜欢我乱跑。”   刘钰挑逗着:“那你不去?”   若芯眨着眼不肯说话,刘钰挑眉发狠道:“不去算了,爷自己去。”   说完假装往外走,到了门口转头见若芯还站在那里, 侧着身子瞧他,嗔道:“还不过来。”   二人一路往山顶上去了,清明山上风景秀丽, 放眼下去, 一派旖旎。   若芯心里说不出的舒畅, 此时纵然有千般烦万般恼也都消失在这夜色的气晕里了。   刘钰看着她的神色, 道:“欢喜了?”   若芯笑道:“这儿的景色真好, 让人心里舒坦,以前在清河的时候,我也常带阿元去山上的,可那会儿只顾着采药, 从不曾欣赏过什么景, 想来是辜负了, 如今却是难得再爬一次, 只可惜没带了孩子来。”   刘钰见她说起以前的事来,不悦道:“这么好的夜色,你非要提那煞风景的事。”   若芯瞧他黑了脸,只道:“虽说老太太不让人提以前的事,可二爷还不是每每提起来跟我置气,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霸道的很。”   “说的好像你不跟爷置气似的。”   刘钰见若芯眉目舒展,只爬的气喘嘘嘘的,怕她疲累,一直牵着她,又见她兴致盎然,高兴的很,就想,若芯以前在清河时,必是无人管束,常出去逛的,难怪她刚进府时总说什么自由不自由的话,此番带她出来爬山必是讨好了她,等晚上回去再哄着她,也好叫她明天去回太太,说她想搬回钟毓馆住,她不在,那钟毓馆瞧着都不像个人住的地儿,荒凉的很。   天还没黑上来,正是夕阳斜下的好时候,若芯却不去看山峦层叠交相辉映的景儿,见这山上草木种类繁多,轱辘着眼睛四下看着,东京同清河气候差异大,长出来的草木自是与清河不同,她见有些同书上描摹的像的,就停下来看,指着一株白绒绒的草对刘钰说:“二爷瞧,这个叫做白头翁,跟书上画的一模一样,像不像一个老人长得花白胡子,入药后能治疗腹痛难耐,腹泻不止等症,也就在东京山上这样的气候里,才能成活,本草目录上管它叫山中智者。”   说完伸手想要将它采下来,可还没碰上它就又缩回手去:“可惜没带了弯刀来。”   刘钰从他朝靴里拔出一把匕首,递给她,她刚一接过便觉手腕一沉:“好沉。”   刘钰复又从她手里拿回来,对着那株白头翁问:“割哪?”   “地上半寸,这样来年它还能再生出新的来。”   刘钰估摸着半寸的长短,抬手割下,若芯见那短刀一碰上那草,小草就倒下去了,不由叹道:“好锋利的刀。”   说完,又指了指旁边那几株,他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一割下。   若芯将那几株草捆了,拿在手上准备带回去用。   她得了东西,更高兴起来,一面走一面又四处寻摸着有没有别的难得的草药,嘴里的话也多了起来:“本草目录里记载的东西同实物总不尽相同,我这眼力也越发不如了,非要有极明显的特征才能认出来,若叫兄长知道了我这样不上进,怕不会........”   正说的高兴,就察觉刘钰牵着她的手松开了,她顿时惊醒,赶紧闭了嘴。   刘钰见若芯说的愈发高兴,他虽听不大懂她念的,可还是耐着性子听了半日,可任他再强自忍耐,也听出来了,那话根本不是说与他听的。   若芯隐隐觉得不好,只见刘钰黑了脸,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她连忙走至他面前惊慌失措的抬头瞧他,又用力握上他方才松开的手,低下头来想,她一时高兴过了头,实在是说多了,赶紧又抬头细细打量他的神色。   刘钰见她着了慌,心里又是一气,可转念想到,此行是为了哄她高兴,咬牙忍着:“怎么不说了?”   “你别生气,我不说了。”   “我哪里生气了,难得见你这样高兴,只管说就是了。”   她不要命了还敢再说,转着眼珠子想了想,道:“二爷之前差人从铺子里给我送进来的药材,都是好的。”   “嗯。”   他依然冷冷的,复又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若芯乖顺的跟着他,好半天,见他还是不说一句话,斟酌着低声哄他:“山上的风景固然好,可也及不上家里安乐。”   刘钰顿住,叹了口气,转过头来将若芯紧紧拥在怀里,他想,外头和家里都道他喜欢听话懂事的女人,可直到今日他才明白,若那人不听话不懂事,他却还是喜欢才是打心里喜欢,他无奈,无奈若芯不肯舍弃原有的来迎合他,无奈他竟这般窝囊,心甘情愿的去听这女人说他不想听的话,脑子里猛地出现一幅极扎心的画面,若芯同齐宏毅手牵着手在山上,一面采药一面笑语盈盈的议论着,这些药草长的好不好,那个医书录的全不全,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相知相许合该是那个模样,他心口忍不住发疼,抱着她的手愈发紧了。   “若芯,我心口疼。”   若芯伸出手来给他抚胸,关切着:“怎么突然心口疼了。”   “没什么,走吧。”   夜色愈深,待黑透了,才投上来一轮多半圆的明月,刘钰领着若芯往回走,没走一会,忽然见前边草坪里冒出一行黑衣人,二人大惊,刘钰忙的抱住若芯又捂住她的嘴,不让她惊叫出声,带着她躲到旁边的山石处,等他再去看时,那行黑衣人所去的方向正正是他家拜佛的感业寺,刘钰惊的头上直冒汗,他思忖着这些人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的手提尖刀,必然是来杀人越货的,那寺庙里此刻全是刘家人,妈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惹到他头上,可眼下得赶紧回去通风报信应对起来,刘钰心里盘算了半日,野兽般两眼发光的四处探看地形,见那里有一处通下去的小断崖,想了想,对怀里人道:“若芯,你在此处藏着,别挪动,若有人来,你觉着不妥就悄悄藏到那处草丛里去,千万别叫人发现你,那些人去了庙里,只怕要对太太们不利,这刀你拿着,我从那边下去,你千万别动,我一会儿叫人来接你,听懂了吗?”   若芯说不出话来,只点了点头,可拉着他的手却不肯松开,刘钰见状,心里不忍,却还是推开她,将那流云短刀放到她手里,赶着从旁边的断崖跳了下去,抄小路回了寺庙。   他身手敏捷,没几下便消失在夜色里,过了一会,若芯见周围没了动静,四周黑漆漆的,像一张大网困着她,心里越发害怕起来,她以前同阿元孤儿寡母的,到了晚上鲜少出门,此时只觉草木周围人影攒动,吓得她站起来跌跌撞撞的要往山下跑,去寻刘钰,可她不认得路,竟跑丢了。   跑着跑着就见山路旁边有一户人家,这才停了下来,却也不敢去敲门,哪知门竟从里边开了,出来一个面相和善的婆子见了她问:“你是。”   “我,我迷路了。”   婆子道:“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子在这山里也太不安全了,周围常有野兽出没的,快进来避避吧。”   若芯见这人并无恶意,跟着她进去了,那婆子看若芯打扮不似寻常农户人家,有些做派,捧了茶对她道:“看姑娘的打扮,是来上香的官宦人家小姐吧,可是与家里人走散了,迷了路。”   若芯点头,却不敢将方才的事告知,妇人对她说:“姑娘放心,我之前也见过寻常小姐走丢的,你先歇下,我明天天一亮就把你送回去。”   若芯连连道谢:“多谢,不知怎么称呼妈妈。”   “我是这里看院子的,我家主子不在,你叫我徐妈妈便好了。”   “多谢妈妈,不知这里是哪家贵人的别院。”   “我们是京城陆家,之前陆老太太喜欢拜佛,便在这里修了这个院子,礼佛用的。”   若芯看着这个院子,不大,却很是肃穆,待进屋里坐下,打量着屋里烛火不多,供香味却浓,是一派礼佛气象,又对徐妈妈敬重了三分,只等明日回去。   二人方要歇下,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若芯想,莫非是刘钰来寻他了。   徐妈妈却慌慌张张的跑来道:“不好了,姑娘,我透着门缝瞧见外头好些个穿着黑衣的人,身上都是血,你快,快随我来,咱们躲起来。”   俩人熄了灯,着急忙慌的躲到了柴房,又手忙脚乱的将那柴火掩严实了,屏息凝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不一会儿外头的人破门而入,那动静少说也得有七八人,外头贼人喊道:“快把门锁上,妈的,竟被发现了,那家到底什么来头,谁走漏了风声,钱没捞着不算,还死了几十个兄弟。”   若芯闻着一阵血腥味冲进屋里,不免想呕,徐妈妈也使劲捂着自己的嘴,眼里含泪怕的直发抖,若芯虽也害怕的心跳如雷,可还是冲她眨着眼摇了摇头,尽力安抚着她。   没一会那帮人便四下里搜索起来,若芯听见柴房的门响了,有人举着火把走进来,查看了一圈又出去了,没发现她们,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下。   谁知刚缓和了心神,却听外头人喊道:“掌柜的,里边的烛火是热的,这里肯定有人。” 第54章   若芯听见心里又跳起来, 外头还在喊。   “谁在这儿,给老子出来,老子不杀人。”   就听见有声音朝他们这边找过来,若芯心知藏不住了, 忙拿起柴火淹了淹徐妈妈, 又把她随身的东西交代给了她, 嘱咐徐妈妈,若她有了好歹把这些给了寻她的人, 起身跌了出去。   徐妈妈已是泪流满面, 没想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竟有这样的胆识,舍命护了她。   来人见跌出来一女孩,一见了他,就惊慌失措的跪下哀求:“壮士饶命。”将她带了出去。   为首的拿火把照了照, 见这女孩长的秀气可人,心里一动,问道:“你是这里住的?”   “是。”   “就你自己?”   “是。”   黑衣人有些怀疑, 可瞧着她一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便没放在心上:“去给我们备些水来。”   若芯起身去内堂找水, 着急忙慌的还没找到, 就听见院子里又有大批的人闯了进来, 动作奇快,竟是将那些黑衣人团团围住了。   若芯吓得缩到屋角上,一动不敢动,此时屋里还有一黑衣人, 因受伤重, 被他的同伴安置在这里, 没一会儿进来几个穿军装的士兵, 拿刀对着他二人,一兵士问若芯:“你是何人?”   若芯不知他们是什么人,扯谎道:“我是这里住的。”   士兵不以为意,又去别处搜查。   不一会儿,听得外头安静下来,似是搜查完了,就有人喊:“都给我看好了,一会儿等将军来了发落。”   一阵整齐的声音道是。   屋里的黑衣人负伤重,看守的兵士便不大看着他,出去了,那黑衣人趁着无人间隙,对若芯求道:“姑娘,姑娘,这是我的遗物,劳烦你帮我送到我家,给我娘子和孩子。”说完把他家的地址说了出来。   若芯见他说的可怜,腿上还在流血,便从袖子上撤下一块干净布来给他包扎。   那看管他们的兵士正巧走进来,轻蔑的瞥了瞥若芯,道:“原来是个女奸细。”   若芯吓得跪下伏地央求:“军爷开恩,再不包扎他的腿就废了。”   那兵士又是不屑,想这黑衣人能不能过了今夜都说不准,还包扎个甚,也不大管着他们,反而是那黑衣人冲她摆手:“不中用的,多谢姑娘,姑娘慈悲,在下来世再报。”   将死之人,大多想着这世作孽太多,才会有此下场。   若芯下意识安抚他:“你别灰心,你只是腿伤了,可以医治的。”   从黑衣人手里接过他方才用过的金创药,重新给他包扎了一遍,又拿出随身带的针灸扎在他的穴位上,那黑衣人瞧着这女孩行云流水的一阵忙后,竟真不觉得疼了,手上竟也能使出劲了,顿时来了精神,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这堂屋里一派礼佛气象,眼前的姑娘生的这样貌美,手拿银针,缓缓给他医治,一时看的出神,心里想着,这姑娘莫不是神女下凡,来解救他了,方才死了的心瞬间活了过来,嘴里连连念着:“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旁边的士兵见黑衣人大声道谢,拿刀在他二人面前晃了晃,怒道:“不想死就闭嘴。”而后眼睛又死死地盯着门外。   又一会儿,外头院子一阵骚动,有人喊道,将军来了。   一群兵士簇着刘钰走进了院子,刘钰方才听副官报说没寻到若芯,早已急躁的双目通红,只想杀人,看着满院子的败将,问:“这些就是剩下的?”   身旁人道:“是。”   又见徐妈妈在侧,问:“这是什么人?”   身旁人回道:“是这家的婆子,从里边的柴火堆里搜出来的,屋子里还有一个丫头。”   刘钰不以为意,转瞬抽出身旁副将配着的刀,手起刀落,结果了一个黑衣人。   众将士只听得一声凄哀惨叫,被杀之人应声倒下,心里叹服将军如此杀伐果断。   刘钰杀了一个,拿刀又对着另一个:“老子这会没耐性,方才在寺外是如何杀红眼的,你们也都瞧见了,如今审不审你们不打紧,横竖是个死,老子不跟你们费功夫,还有别的事忙,就问一句,可有要说的?”   没等那人答,挥刀,又是一声惨叫。   黑衣人都没想到这个将军如此狠绝,除了后悔来这一趟,真真是吓怕了,只听一人高声喊道:“是,是平原侯,是他让我们来的,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是为了钱财。”   刘钰气道:“果然是他。”   扔了刀,对手下人道:“全都拖到外头处决。”为首的应下,院里哀嚎四起。   若芯在屋里听见外头杀了人,吓得直哆嗦,又听到要处决谁,眼泪一下子崩了出来,脸色发白,头上的冷汗直往外冒,那士兵见她一个弱女子吓成这样,甚觉可怜,得令去拖那腿伤的黑衣人,那黑衣人方才本有了求生的欲念,可听了外头要处置他的话,只觉当头棒喝,慌了心神,下意识的纵身扑向若芯,拉住她喊:“神仙姐姐救我,我不想死,神仙姐姐救我,你方才一碰我我就不疼了,你一定是神仙,是不是,你必是天上来的,你救救我,求你救我。”   刘钰听见屋里的声儿,一时诧异,抬腿进了堂屋,见一女子被一黑衣人拉扯着求救,仔细一看,不是若芯是谁,顿时又惊又喜,忙的上前一脚踢开那黑衣人,抱住若芯道:“若芯别怕,别怕,我在这儿。”   那黑衣人被拖走时嘴里依旧喊着神仙之类的话。   若芯见刘钰在她面前,方才敢哭出声来,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裳,满脸是泪的哭道:“你,你终于来了,外头杀人了,我,我害怕。”   见她吓成这样,刘钰心疼不已,将她抱到内室的床上,哄了哄,又托徐妈妈照看她,赶紧出去一一吩咐剩下的事,众军士将尸体掩埋,又将院里血色擦净,刘钰叫了贴身侍卫去庙里唤了府上的人来伺候,最后问了问徐妈妈若芯怎会在此。   徐妈妈将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刘钰听到若芯自己一人跌出去,心头着实急跳了一下。   又问兵士,为何黑衣人管她叫神仙,兵士也不明所以,只将若芯给那黑衣人包扎用针的事讲了一遍。   待将各项事务打点完毕,他才终于想起来,她在里头吓成这样,是听见他在外头杀人了,刚放松下来的心,又忐忑不安起来。   这一晚上几番变故,任他是铁打的,也累的受不住了,躺在若芯身旁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次日,若芯醒的早,见她睡在徐妈妈的床上,心里放了放,又见身旁刘钰还在沉睡,没敢叫醒他,给他盖了盖被子,就坐在床上沉思,没来由的便想起了昨天的惨烈,心又开始跳起来。   她此时清醒,昨天晚上院子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不是刘钰是谁,难怪声音那样熟,她瞥了瞥熟睡的刘钰,心跳的更快了。   这边刘钰醒了,揉了揉眼睛就见若芯已坐了起来,双手抱腿,不知在想什么。   “你醒了,身上还好吗?”坐起来伸手要搂过她。   若芯下意识躲过了他的手,眼里露出惊恐之色,刘钰伸出去的手便僵在那里,心头沉了沉,她必是想起他昨天杀了人,可纵然他杀人不眨眼,也从未碰过女人和孩子,也没滥杀过无辜,恼的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着,压住性子安抚她:“你受惊了,昨儿是爷的不是,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儿,以后再不会了。”   好半天若芯才问:“昨天的人都死了么?”许是她夜里做梦,并没有死那么多人。   刘钰身上一滞,气道:“你管那些做什么,都是男人的事,外头搏命挣前程的,哪个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一不小心就没了,你听话,把昨儿的事都忘了,有我在,你只管放心,我必会护好你。”   那不是梦,是真的,她早知道,她的枕边人是个在外杀人搏命的,他不杀了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他,他没得选,似乎,这与她从小学的医病救人背道而驰,她从没想过此生还能有这番惊心动魄的经历,老天真是讽刺,竟叫她嫁了他。   莲心带了两身衣裳进来,伺候他们洗漱更衣准备回去。   徐妈妈拉着若芯的手,眼里滴着泪道:“奶奶这样的菩萨,老婆子我真是活久见,我在这里替奶奶祈福,奶奶一生必有福报。”   刘钰将一袋银钱递给若芯,若芯会意,对徐妈妈道:“妈妈,这是一些银两,给你修缮院子用的,别嫌弃,这里只怕怨气重,离了这里,去别处礼佛吧。”   徐妈妈说什么也不肯要,最后只得莲心硬塞给了她,一行人这才走了。 第55章   寺庙里, 虽说有刘钰占南军的兵士在,可还是枉死了几个护院,府里的女眷都被惊的慌了神,灰头土脸的上了回府的马车。   康氏头疼病发作的厉害, 见了若芯, 扶住脑袋道:“可算把你找回来了, 你是要吓死我。”   若芯安抚她:“太太快别说话了,仔细身子。”   此番事故, 阖家上下, 尽兴而来,败兴而归。   刘钰为首,领着家里的车队缓缓前行,此时, 他恨不得飞回去找那害他的人报仇解恨,可又不得不细盘算起来。   从庙里回来,若芯就觉府里变了氛围, 先是刘钰整日整日的不回家, 再是府上的爷们似乎也比以前忙了, 女眷们大多受了惊吓, 都在院里养神, 不大出门玩闹,便是有那禁得住事的,也不敢多走动,康氏不必说, 整日喊头疼, 养了半月了也不见好。   这天, 若芯才用过早饭, 就被娟娘叫了过去。   康氏嘱咐她:“方才希文来了,说是钰儿被老太爷叫到慈园书房去了,老太太觉得不好,怕不是那孽障犯了什么事,老太爷要罚他,你赶紧带两个孩子去慈园,教孩子说两句贴心话哄着老太爷,别真打了他才是,我头疼的紧,身上也不受用,去了还得伺候老太太,实在怕撑不住。”   若芯应着:“是,太太歇着吧,我这就去。”   若芯便领着阿元和刘锐往慈园去了,路上仔细嘱咐了两孩子几句,阿元听话,若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刘锐反而撅起嘴一脸不满道:“每回祖父要打二哥,我都帮二哥的,可帮完二哥,二哥还是骂我,二哥也从来没夸过我,哼,二哥只喜欢阿元。”   看着小孩子吃醋的样子,若芯直想笑,摸了摸刘锐的头,哄道:“你二哥可是从小看着我们锐儿长大的,怎么会不喜欢锐儿呢,锐儿不好好吃饭,二哥才骂你,是怕你身体长不好,将来不能带你骑马射箭,上回锐儿说喜欢吃姐姐做的羹汤,你二哥可是嘱咐姐姐,日日做给你吃呢。”   刘锐调皮,这小人比阿元大两岁,却被康氏宠的活泼好动,时时惹祸,又兼和刘钰一样的大胆,故而心思也活,又撅起嘴来:“哼,不信,不信,分明是母亲叫姐姐做给我和阿元的。”   那神情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着长起来的孩子,若无人管束,想来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儿。   若芯心道,这孩子同刘钰一样的性子,都是属顺毛驴的,只能拿哄刘钰那一套来哄孩子:“可现如今除了锐儿谁还能帮你二哥哥了,你二哥犯了错,就要被祖父打了,锐儿忍心看他被打么,你二哥虽然骂你,那是他好面子,可有我们锐儿帮忙,他心里头指不定多欢喜呢。”   刘锐耳朵里只听得这姐姐说了一句:如今只有他能救二哥了,顿时得意的就要蹦起来,小脸一扬,道:“好吧好吧,姐姐放心吧,包在锐儿身上了。”   这说话的神情口气简直和刘钰如出一辙,外人见了这两孩子,一准以为刘锐才该是刘钰的儿子。   这小人说完,就急不可耐的拉起阿元的手,口里念着:“快走,快走,江湖救急。”   若芯闻言,一脸茫然的看了看刘锐的奶娘,这市井的话是谁教他的,叫康氏听见又得气的发落下人,那奶娘大约知道若芯不会告状,讪讪的同她解释:“姑娘,约莫是锐哥儿在那些打打杀杀的画本子上学的,我同太太说过,别总给哥儿看那些,可二爷见哥儿爱看,总偷偷往长春馆送。”   若芯听了心里直打鼓,刘钰别也这样残害她儿子,等会儿回来,得好生问一问陆云,阿元日常都看的什么画本子。   慈园内书房里。   刘斐将一个砚台狠狠的砸了下去,怒吼道:“你给我跪下。”   “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找人做的,如今时局乱成这样,外头十七八双眼睛盯着东宫,没有错都能叫人寻出错来,你是长了通天的手眼,竟敢这时候作乱。”   “祖父不知,此番事故,家里枉死了下人不说,我母亲受了惊,半月了还在闹病,若芯,若芯差点找不回来了,这般害我全家,叫我如何能忍。”   刘斐听了他的辩白,忽的问:“若芯是谁?”   王氏在旁,回道:“是阿元的娘。”   不提孩子还好,提起孩子刘斐更气了:“叫我说你什么好,都当爹的人了,行事起来顾前不顾后,你要治死他,有一千种法子,非得这当口发作出来。”   这边若芯带着孩子到了慈园,一进门就见下人们都聚在院子里,神情紧张的瞟着内书房,仿佛屋子里有洪水猛兽般骇人。   若芯刚要送孩子进去,就听里头咣当一声,像是砸了什么笨重东西,紧接着就是刘斐的叫骂声,她心里害怕,到底又蹲下身子,嘱咐了阿元几句:“一会儿跟着你小叔叔进去,告诉太爷爷我们阿元这几日又学了好些的字,还会背曹孟德的诗了,背给太爷爷听,知道了吗?”   阿元点点头,若芯便推着两个孩子往前走,下人们殷勤识趣的让开了路。   门吱呀一声从外头打开,没下人引路,两个孩子便试探着从外向里探了探脑袋,王氏见了,喜上眉梢,招手道:“哟,这是谁呀,快进来,快进来。”   阿元和刘锐依着若芯的嘱咐,奔到刘斐身旁,一左一右的拉着,刘斐见孩子们来了,这才缓了口气,坐下来看孩子,刘锐还好,摸了摸祖父的胡子,笑语晏晏的同祖父说了两句,好叫他祖父别打他二哥,阿元却不知怎么了,看着一地的墨汁和跪着的爹爹,愣愣的一句话也不说,似是被这场景吓坏了。   刘斐跟小孙子逗了两句,转头又要去逗阿元,却见这小人两眼带泪,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盯着他爹看,他忙的把孩子抱起来,放到腿上哄:“阿元怎么不说话,啊哟,瞧这可怜样儿,可是见你爹爹受委屈了?你爹活该......”   王氏闻言,忙的打断刘斐:“太爷,你这哪是哄孩子,你再吓着我阿元。”   刘斐察觉不妥,抿了抿嘴,拍拍阿元的背,又是哄:“好了,好了,小可怜儿,不骂你爹了,不骂了……”   话未落地,就见孩子大颗大颗的泪珠往下滚,小身子一抽一抽的钻进刘斐怀里,脸埋着不肯抬起头来。   刘斐见状,竟高兴的哈哈大笑起来,方才的义愤填膺一下没了,搂着怀里的小人,对王氏道:“你瞧,这孩子这样小就知道心疼爹了,哭的这般伤心,哈哈哈哈。”   刘钰抬头,见阿元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捂着脸憋着劲直哭,心里也是一乐,还真是他娘教出来的,连哭都一模一样。   王氏见刘斐笑成这样,一脸无奈,从他怀里抢过阿元,哄道:“好孩子,不哭了,不哭了,啊,咱们跟太爷爷说,别骂你爹爹了,好不好。”   阿元含泪点头:“嗯,别骂爹爹。”   刘斐更是高兴,应着孩子:“不骂,不骂。”   王氏又哄:“咱们跟太爷爷说,叫爹爹出去吧,好不好。”   阿元点头:“好。”   刘斐心里开怀,却转头对刘钰怒道:“滚出去,陛下若责问起来,老夫头一个把你交到大理寺去。”   刘钰起身出去了,心里却忍不住冷笑,真是高风亮节啊,就怕您老人家舍不得,再者,陛下正是同殿下示弱的时候,这当口,就算听说了也不会问上半句。   他从内书房出来,就见一院子的奴才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恼的他瞪了众人两眼。   下人们识趣,假装忙碌,四散开来,一时间,院里只留着若芯和奶娘在聊天,刘钰心情极差,见了若芯也不想搭理她,径直往外去了。   若芯一直在院子里,听书房没出什么大动静,就以为她带孩子来的及,刘老太爷没打罚刘钰,可待见他从书房出来,不看他还好,一看顿时吓白了脸,他背上的衣裳一条一条的破开了口子,被藤条抽出来的伤口直往外滴血,很是瘆人,他,他这是已被打过了?   她忙的跟上刘钰,急道:“二爷,你后背上在流血,衣裳也破了,上了药换了衣裳再走吧。”   可见刘钰不理她,她就急急的跟在刘钰身后劝。   “二爷,你后背真的在流血。”   “上了药再走吧。”   “这时节,院子里飞着柳絮,会沾上的。”   刘钰不耐烦她一直跟着念,停住了脚,撒气般转身骂她:“哟,你可还知道心疼人了?爷只当等我死的时候,你才会问上一问呢。”   “别胡说。”   “可不是胡说么,你就在长春馆长长久久的住下去,怕是连爷哪天死了都不带知道。”   “你小声些。”   “小声什么,老子在外头挣命,天天累的跟孙子似的,回了家,连个问的人都没有,要你干什么使的,连个丫头都不如。”   “你别喊成不成。”   “我问你,你心里头到底有没有我,你为什么不求太太回钟毓馆去?”   “太太身上不受用,我怎么敢这时候去叨扰太太。”   “怕不是你住的舒心,根本就不想回去,呵,老子的银子真没白使,倒养出个白眼来,告诉你,别欺人太甚,你再不去找太太说,别怪爷翻脸,看咱们谁治得住谁。”   刘钰越骂越凶,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般冲若芯大吼,吓得众人也不敢上前来劝。   这动静早惊动了刘斐,他带着孩子从内书房出来,喝住刘钰:“你这孽障,自己作孽竟还有脸在这儿骂人,你老子打的你轻,我也该传了家法来,打死你算完,孩子都叫你吓哭了。”   又哄孩子:“阿元乖,不哭了,好,好,不骂你爹,不骂你爹,太爷爷这就带你和小叔叔出去玩,好不好?”   说罢,瞪了刘钰一眼,一手抱着阿元,一手领着刘锐,撇过刘钰和若芯往外走去,走到慈园门口,到底站了站,转头对刘钰说:“上了药再走。”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若芯见刘钰黑着个脸, 也不敢上前,王氏吩咐她:“站着干什么,还不带你二爷去上药”   若芯这才敢去拉刘钰的胳膊,带他去了王老太太内室的围房上药换衣裳   围房里, 刘钰看着若芯一张小脸被吓得花容失色, 又见她低着头紧张兮兮的给他解衣裳, 就想起以往在钟毓馆时,也是这样, 他回了家, 她亲自给他解衣裳伺候他安置,虽笨拙却殷勤,细想来也从没怠慢过,可他却总能从她身上挑出错来, 虽说有些是闺房之趣,却气的她跳脚,此时想来心里就直后悔, 当初怎么就不知珍惜那样的好日子, 想着想着, 情不自禁的抬手搂住她:“你多少日子没伺候爷了”   若芯听着这话不对, 忙抬头看他, 只见刘钰不但脸色和缓了,竟还勾着唇角笑了,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刘钰迅速转身, 把围房的门反锁了, 回过身来就扒她的衣裳, 急不可耐的对着她又亲又啃, 若芯吓得差点叫出来,压着声音挣扎:   “你干什么呀,这是老太太房里”   刘钰被她挣的上不得手,只得压下性子哄她:“你把爷带屋里来,还说要给爷上药,这情伤不也是伤么,不得治么”   就听外头有人推了推门,见门被反锁,又退了出去   若芯看了看门口,一脸尴尬的说:“你怕不是疯了,老太太说话就该来叫了,叫人看见,我还活不活了”   “你有这又推又阻又说话的功夫,爷早完事了”   “你不用哄我,怎么可能一会儿就完”   “真就一会儿,爷只泄个火儿,保证不缠你,好不好”   “你只顾你自己受用,这万一,万一撩上来了,我怎么办,长辈在外头,你分明是想叫我死”   想她何时说过这样没羞没臊的话,被刘钰逼迫至此,脸早就红到了脖颈   “撩上来?亏你说的出口,就你那身子,也不知练的什么苦大仇深的功夫,忍得那般狠,若换了旁的女人早浪的收不住了,你竟跟爷说什么撩上了的话,爷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这样的”   “你既有好的,我又没拦着,你怎么不找她们去”   但见若芯变了脸色,刘钰就想恼,可这会子也不能跟她来硬的,想了想,便撩开袖子,将胳膊杵到若芯面前,一脸委屈的说:“你瞧爷这身上,被老爷打的没一处好地方,你看这胳膊,这儿,还有这儿,后背你也瞧见了,身上疼心里头更疼,你不在,我这都旷了半个月了,你忍心看你夫君这样么”   她气道:“你方才还黑着脸骂我呢,这会子又说这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欺负我性子软罢了”   “你乖,听话,你只管忍你的,爷自己来,左右指不上你,行不行啊”   她心知此番不如了他的意是不成了,又怕惹急了他用强,到底应了那句性子软的话,妥协道:“不脱衣裳成不成”   刘钰大喜,万没想到这事真叫他说成了,赶紧应着:“成,成,都依着你,那赶紧把裤子脱了,快点”   见刘钰胡乱攀扯,若芯撇开他慢慢将裤子褪了下去,刘钰便抱上她,往炕上去了   那炕狭小蔽塞,二人都有些局促,只得半靠半躺的坐在那塌上交缠   这样的环境,若芯生不出半分兴致,直羞的将脸埋在刘钰的脖颈里,抱着他的腰催他:“你说的,一会儿就完”   围房里喘息声愈发浓重   可就这么一会儿只够刘钰塞牙缝的工夫,外头就来人叫了   希文奉了王氏的命,来看看刘钰上好药没,到了围房门口,见莲心手里拿着刚送来的衣裳,穗禾手上端着热水,春杏端着两盏茶,都站在门口不进去,又见几人红着脸低着头的在外头候着,心里明白大半,希文是嫁出去的人,就比这几个没出嫁的女孩淡定些,想了想,大声说道:“还没好那,老太太叫二爷去内室吃些茶水说会子话再走”   那围房狭小,外头稍稍大点的声音里头便听得一清二楚   若芯只觉身上一个哆嗦,伸手推刘钰,刘钰却粗喘着不肯罢   都说祸不单行,几个相熟的丫头在外头也就罢了,偏此时,刘钦来找刘钰,进了屋就喊:“我二哥呢,爹又叫他了,外头的那点子破事还就没完了”   有小丫头指了指围房的方向,刘钦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走过去,围房外站了好些丫头,对着他行了礼,却都不说话,刘钦没察觉异样,又急问:“我二哥呢?”   穗禾红着脸给他使眼色,刘钦瞬间会意,他最是擅长在家里同丫头们营营苟苟,这般情境哪有猜不出的,只一脸不可置信的说:“在里边呢?这,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哥竟还有心情弄这个”   丫头们听了脸更红了   刘钦听着里头那窸窸窣窣的动静,心里叹了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谁在里头?不是,我是问谁跟我二哥在里头?”   转头看见缩在角落里的莲心,又是一脸不可置信:“若芯姑娘在里头?”   这几个未出阁的姑娘见三爷毫无避讳的在她们面前又问又喊,真真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钦实在怕他爹等急了发怒,也顾不得身旁有这些不经事的小丫头在,对着围房大喊:“哥,你快着点啊,爹又叫了,去晚了该急眼了”   喊完还不忘低声骂道:“妈的,早知我不来了”   若芯在屋里吓破了胆,她想,既有刘钦来叫,刘钰必要赶着出去的,刚要从刘钰身上下来,却见他依旧死死箍住她,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你没听见外头说的么,快松开我”   “那不能,你一点表示都没有就想跑,门儿也没有,方才可是你自己脱了裤子到爷怀里来的,怪谁去”   这话叫她吓得脸色又是好几变,先是惊讶又觉受辱,还觉可恨,气道:“留着你这些下作话,去说给别的女人听,别在这儿作践我”   “哟,生气了,你爷今儿替天行道,治治你这不上进的毛病,就不信你比旁的女人多出三头六臂来”   刘钰丝毫没被外头的催促声吓到,才不管他爹是不是在外等急了,非要趁此机会好生□□□□若芯   若芯急道:“放开,再不放开我就......”   刘钰用嘴堵住她的嘴,笑道:“若芯,咱等会儿再放狠话,细盘算盘算,你这会子能不能从爷身上挪下去再说”   他笃定算计着,若芯是姑娘家脸皮薄,此刻,外头这么多人在,她必不敢大声说话,也不会寻死觅活,他一身伤,这女的心软更不会咬他   若芯抬起头来,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道:“你,你莫要逼我,我,我可不怕闹,更不怕长辈恼”   “说的跟爷多怕似的,爷脸皮厚怎么样都无所谓,若芯你要是不怕,要不,咱玩点野的,想来外头的野路子爷还没教过你,你倒好学,这般上赶着”   她就被这无赖又龌龊的话惹恼了   眼里一下含上了泪,气道:“都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想是爷厌弃了我,这般欺辱我,又不是今儿就死了,后头还有日子过呢,你当真要逼我同你生了嫌隙么”   刘钰被她逗笑了:“这算哪门子的嫌隙,男女间的□□罢了,吓唬爷?哼,就算生了嫌隙,能叫你这般,倒也够了”   若芯浑身发抖,放软了声音求他:“你先松开,我们有话好说”   刘钰又是一阵笑:“都说到这份上,还说什么,左不过不是你低头就是爷松手,如今爷占上风,若不乘胜追击,直捣敌穴,将来如何统领三军,震慑朝野”   “爷可真是个好将军,兵法都用到女人身上来了,都不知羞么”   刘钰不耐烦再同她吵:“好了,好了,咱别费工夫吵了行吗,是我不要脸行了吧,外头可等着呢,是爷这火儿下不去,非得你来不可”   她瞧着刘钰一张胸有成竹又叫人愤恨的脸,听着外头一阵一阵的催促声,急得啪嗒啪嗒直掉泪,刘钰却是打定主意不肯妥协   若芯将脸埋进他脖子里,屈辱道:“你闭着眼,不许睁开”   “我不看你,可你得快些,外头的人可等不及”   若芯止住泪,深深地长舒一口气,想叫她自己放松下来,可外头急切的催促声又叫她紧张,她来回来的吸气吐气,又吸气吐气,脑子里回忆着曾经和刘钰在床上耳鬓厮磨的种种,终于在她百般努力下,叫她整个人软成了水,瘫在他怀里   刘钰的征服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逼人,若芯又羞又恼又不得不强迫她自己放开身子来讨好他,好叫他满意,终于觉得差不多了,便压着声音在刘钰耳边娇喘:“行了么,能放开我了么”   刘钰却紧了紧手,还是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他温柔的在她耳边说:“若芯,你这样我怎么舍得放开,原也够了,可总觉美中不足,这耳朵里还差些什么”   若芯再没力气跟他生气,若此时身边有一把刀,她先结果了他,再自我了断:“泼皮无赖就是用来说爷的罢”   这话一点没能刺激到他,反而像是难得的情话,叫他更加亢奋   “若芯,说你喜欢爷,说你想要爷”   “你再不说,只怕外头的人就要进来抓你我的奸情了”   她咬牙挣扎着,两只手攀上刘钰的脖子,潮红着脸凑近他耳朵,用她极其厌恶的声音说道:“二爷,若芯要你”   “要谁?”   “要你”   “我是谁?”   “是我夫君”   “好,只要你要,为夫都给”   说着去亲怀里人的耳垂,整个围房里弥漫着叫人欲罢不能的□□气息   刘钰不知有多痛快,他想,这顿家法挨得值,以往在床上务论他怎么恩威并施,都没能叫这女人这般讨好过他,此番真真是大快人心,可手上却还是不肯松开,大约人性使然,凡□□上哪有个餍足的,他只求道:“还有么?还有么?若芯,再说一句吧,求求你了”   “自然还有,你以后不准碰别的女人”   “好,我只爱你”   “你只能疼我的孩子,不能疼旁人的孩子”   “嗯,都依你”   “不许再叫别的女人进院子里伺候你”   “知道了”   “放开我吧”   刘钰这才将她松开,心想,这半天折腾的她也够了,可别玩过了头,真把她惹急了,赶紧拿过裤子来给她穿,看着若芯面颊绯红,无力的坐在塌上,心虚的哄她:“这样子,确实不能出去见人,是爷的不是,你,你别再哭了行不行” 第57章   她却是越哭越凶, 抬手抹了把脸,对刘钰怒道:“你都满意了,还不快滚,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好了, 好了, 爷给你赔不是还不成吗,别再哭了。”   她气的浑身发抖, 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忽的扑过去将刘钰压在身下,不顾他身上的伤,抬手就打,恨衤糀得咬牙切齿的压着声音骂他:“你这混蛋, 叫你说话不算,叫你欺负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先杀了你, 再自我了断, 咱们一起去阎王那儿评评理, 我到底作了什么孽, 叫我这辈子犯在你手里。”   “疼.....”   可见他疼得呲牙咧嘴的,又哭着从他身上下来,脸埋在胳膊里还是哭。   刘钰手足无措的不知说什么好,讨好似的抬手给她捋头发, 问:“还上药吗?”   若芯拍开他的手:“你别再碰我了, 爱上不上, 从今以后, 你死了我都不管。”   正此时,围房外王氏的声音传进来:“都聚在这儿干什么呢?钰儿呢?”   若芯闻言,一把抓住刘钰的胳膊,惊呼:“二爷救我。”   她生怕这不靠谱的爷,一径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狼狈的面对王老太太盘问。   见她害怕,刘钰忙将她揽在怀里小声哄着:“别怕,别怕,没事啊,你躲在我后边出去,老太太最好说话了。”   二人起身开了门,门外已站了好些人。   希文笑道:“二爷跟若芯姑娘说什么悄悄话呢,说了这半天,想来是有极要紧的事要说的。”   刘钰感激的看了眼希文:“姐姐说的是,有些事嘱咐嘱咐她。”   说完赶紧将若芯的手递给莲心:“才刚哭过,带她去梳洗梳洗,回长春馆去吧。”   把她们主仆二人推了出去。   王氏不清楚怎么回事,只当刘钰给若芯骂哭了,瞪他道:“你又欺负这丫头,我就纳闷了,这么恭顺个人儿,到底哪惹着你了,你怎么就总骂她。”   顿了顿,又问:“不是,怎么这丫头还在长春馆住着呢?”   刘钰心里一转,忙的端出一副又可怜又痛苦的神情来,回道:“母亲不发话,还没回来。”   “回去吧,就说我说的,你母亲也是,这般狠心的棒打鸳鸯,倒不怕日子久了若芯埋怨她,你叫你爹打成这样,院子里有这丫头伺候你,我也放心。”   刘钰顿时喜上眉梢,对着王氏一拜:“还是祖母心疼孙儿。”   刘钦在旁急得待不住,也对王氏拜道:“祖母,您也心疼心疼我,爹叫二哥呢,我们先走了。”   说完拉着刘钰急匆匆的走了,二人出了门,刘钦就笑着打趣他:“哥你什么时候喜欢在家里弄这些了?”   刘钰捏了捏鼻子,讪讪道:“一时没忍住。”   话说这刘钦自小被郑姨娘教养,郑姨娘总说他在家不如刘钰老实守规矩,可他二哥虽说在家老实,外头却闹得凶,左一个外室右一个行首,他姨娘却从来不提,凡他在家稍稍同丫头们亲近些,他姨娘就跟着了火儿似的,将丫头往外撵,又想,近日里他娘许是跟太太有些不对付,越发看不上如月,他想找如月说两句话都得偷偷摸摸的避着人,真是烦不胜烦。   感叹道:“二哥你总喜欢往外跑,唉,咱们家里的这些姐姐妹妹们,寻不着二哥,就来我跟前晃,害的我姨娘日日跟在我身后撵人,连我爱的也不叫我碰一碰。”   刘钰听他这样说,一下就想起,不久前跟若芯在园子里,碰见假山里的那桩事,他叫小厮查了来报,不想竟是刘钦和如月,顿时拉下脸来,训斥他:“你给我收着些,真以为你偷偷摸摸的别人就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不说你脸上罢了,你只小心着别传到爹耳朵里,瞧见我这后背了么,爹可不管你是不是亲生的,真下狠手打。”   刘钦听刘钰意有所指,讪讪的点头。   “知道了,我姨娘管我管的那样严,我哪里还敢。”   “你外头多少找不得,没银子了我给你,做什么在家里惹这些祖宗。”   刘钦又是委屈的点头,他难道不想在外头找,他不知道外头的行首比家里这些没经过事儿的勾人,只说:“哥,我没你那样的本事,能把太太哄的高兴,我今儿在外头找,我姨娘明儿就能闹得不叫我出刘府的大门,她是我亲娘,看我看的比命还重,虽说闹腾了些,可也是为我好,我能怎么办。”   刘钰撇他一眼,看着他的窝囊样儿就想恼,没再理他。   若芯从慈园回来,还没进长春馆的门,就见院门口廊下站着好几个小丫头,探头探脑的往她走来的路上瞧,见她来了,俱都围上来说。   “姑娘,太太等了你半天了。”   一面说一面簇着她进了院子,院子里,已站了好些各房各院的丫头,见她进来也都一脸殷切的瞧着她,她认不大清谁是哪院的叫什么,只冲众人点头问好,刚要回东厢梳洗换衣,再去回康氏的话,就被一丫头拉住:“姑娘,别梳洗了,太太都等急了。”   “你是…,哦,是钏二爷院里的落秋,我头发乱了,我梳一梳去……”   还没说完,就被她拽进了客室,屋子里已然坐满了刘府的女眷,全都哭丧着脸看着她,康氏坐在上手,胳膊撑在案子上,托着脑袋阖目养神,也是一张阴霾脸,身后边眉可乖巧的给她揉着头。   康氏见了她,打听道:“你可回来了,钰儿的伤怎么样了?你带孩子去慈园那会儿,还不知道,老爷竟传了家法,方才小厮来报说,说被打的血淋淋的都看不见肉了?”   若芯安慰康氏:“太太别急,没那么重……”   正想说,不过皮外伤罢了,就见眉可给她使眼色,她忙闭了嘴,左右看了佚䅿看聚在这里的谭松玲,秦穆菲和王墨染,还有东府里的田大奶奶和另外两个奶奶,各屋里的体面姨娘。   康氏铁青着脸对穆菲道:“把老爷身边伺候的人的名儿全都抄了来,那帮奴才,脑子被狗吃了,老爷传家法,不叫往后院送信,真就不送进来,这般会当差,很该记下来挨个赏他们才是。”   穆菲原本吊丧的脸更加难看了,对康氏道:“早上的时候,老爷只拿了钰二爷,二爷仁义,不管什么罪名,统统认了,原以为老爷传了家法,这事就过去了,不想哪个烂了嘴的跟老爷嚼舌头,只说,说一家子兄弟子侄但凡能在外头办事的都在里头,如今,如今老爷发了雷霆之怒,把爷们全都压在书房一个一个的审呢,太太,这可怎么办那,别,别都挨个儿传了家法。”   王墨染却是一脸正气:“寺庙的事那般凶险,也难怪爷们生气,这才在外治死了人,太太,胳膊折了袖里藏,老爷刚正不阿,可也不能这般发落自家人吧。”   田大奶奶接道:“是啊,太太,这都已经罚了钰二爷了,老爷的气也该消了,方才我听下人说,说老爷备了板子,还说,老爷放了话,不打出个祖宗家规出来,不肯作罢。”   “太太,老太爷抱着阿元和五爷出去玩了,这当口,竟还有心思出去玩,是不想管这些儿孙了么。”   “老太太也关着门不出来,慈园的下人说,老太爷走时下了令,不许叨唠老太太,不许老太太出慈园的门,老太太只说,只说什么,即做了,就该认罚才是,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呀。”   “太太,您可不能不管呀。”   “太太,现如今,就指望您了。”   ……   谭松玲看着女眷们苦苦哀求,只她一个在这些愁苦的女人堆儿里独善其身,不知该喜该悲,她抬头看了看康氏,见她病怏怏的靠在女儿怀里,半分精神没有,心想,这刘钰已经挨了打,康氏病成这样,哪还打得起精神去管你们。   “行了,都别说了,他只管审,还以为他自个儿三十多岁,做大理寺卿审案子呢,自家人审自家人,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他有本事一辈子别回后院来。”   又问若芯:“钰儿从慈园出来,去哪了?”   若芯回道:“被三爷叫走了,说是老爷又叫他去前头。”   康氏再有风度,也坐不住了,一杯茶摔下去,怒道:“都伤成那样儿了,还叫他去前头干嘛,是打量没把我儿子打死么,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不知道拦着他。”   谭松玲见康氏又要骂若芯,忙的打断她:“太太,前头一百只眼睛盯着呢,有了信儿立时就会传进来。”   才说完,就见郑姨娘也不着人通报,着急忙慌的直闯了进来,抱住康氏的大腿就哭:“太太救命,太太救命。”   康氏被她吓了一跳,伸手推搡着她,有眼力的小丫头赶忙上前来拉,却没拉开。   康氏气的骂她:“你有话就说,别在这儿嚎丧。”   “太太,太太,老爷的性子你最清楚了,他打完钰儿,就要打钦儿的,这么多爷们闹事,他不打亲生儿子打谁,你知道他的啊,太太救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叫老爷这样打啊,钦儿也是从小喊太太母亲,孝敬太太的啊。”   康氏自然知道刘斌下一个打的就是刘钦,坐在这儿的奶奶也都知道,大老爷那刚正不阿的秉性必要拿亲生儿子作法,只有郑姨娘为他儿子喊了出来。 第58章   郑姨娘一行哭一行死命的抱住康氏的腿, 康氏不厌其烦,抬头给若芯使眼色,若芯忙走过去搀她,劝道:“姨娘别急, 太太没说不管, 你这样哭, 搅的太太心烦,更没了主意。”   郑姨娘却是不听劝:“太太, 求太太慈悲, 钦儿不比钰儿,他身子弱,禁不住那几鞭子打啊,太太。”   若芯脸都白了, 郑姨娘这是急昏了头,什么话都往外说,果然, 康氏恼恨的瞪着她:“我瞧你是失心疯了, 怎么, 钰儿身子好, 就活该被打么。”   若芯又拉住郑姨娘劝:“姨娘缓一缓, 快别说了。”   正此时,外头一小丫头也是不着人禀报的直闯了进来,一行哭一行喊:“姨娘,老爷传家法了。”   屋里众人听了俱都一惊, 打着各自的小算盘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都盘算着下一个该打谁了, 秦穆菲的手早抖的不成样子, 论亲疏远近,下一个,下一个可不就该她男人了。   郑姨娘瘫坐在地上再嚎不出来,若芯吃力的扶着她,就见她听了小丫头的话,看着一屋子帮不上她的女人,非但没有大哭大闹反而镇静下来,她缓缓抬手将自己的发髻松了松,像是对身旁若芯说又像是对她自己说:“我伺候老爷这么多年,还给他生了儿子,今儿倒要试一试,我一个妾能不能有这样的本事,他要敢动我儿子一下,我就一头碰死在那儿。”   说罢,起身冲康氏福了福,同方才的泼妇情形不同,一身正气的出门去了。   若芯被她的慷慨陈词吓了一跳,又被她的大义凛然唬了一唬,顿时心生佩服,这样的女人,弯的下腰奉承康氏,软的下身段伺候刘斌,使得出手段对付争宠的妾,也能直起身子为她儿子同她夫君对抗,她突然发觉,只有郑姨娘这样的妾,才能在这深宅里,毫不费力又长长久久的活到老,她不禁问她自己,顾若芯,你能做到么?   一直到了晚饭时分才听说,郑姨娘同老爷在书房里争执了一个时辰,传出来的结果是,她做到了,她没叫这一屋子女眷失望,得了她想要的结果,刘钦虽说挨了打,却没大碍,府里的爷们也都被放了出来,各房的奶奶们自是对她感激不尽,都跑去她院里送东西看她,就连老太太也叫希文去赏了她,却听丫头又说,同往日的热络周全不同,她只淡淡的闭门谢客,没心思招呼人,没人知道她同刘斌说了什么,才能叫那个将祖宗家法看的至高无上的老爷停下手上的鞭子。   若芯坐在长春馆东厢的炕上沉思着,同样是妾,她十分好奇,郑姨娘究竟同老爷说了什么,猜想着,该是些陈年旧怨,郑姨娘这样聪明,必然知道说什么话儿最能戳痛老爷的心,想着想着就开始自怜自艾起来,换作是她,刘钰要打阿元,她会说什么话儿来同刘钰对抗,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一个字也想不出来,不觉喟然一叹,唏嘘不已。   她从东厢的支摘窗看出去,就见一小丫头独自躲在西厢廊下拐角处哭,单薄瘦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惹人心疼,她起身出去,走过去一瞧,竟是如月,不觉又是一叹,刘钦上辈子必做了什么造福黎民百姓的好事,竟叫这么多女人为他伤心落泪,又想,多情女儿自古有之,可不是人人都能得个好下场,只盼着刘钦别是个薄幸的,若真辜负了这丫头,只怕她活不下去。   若芯走过去,拍了拍如月的后背:“你去三爷院里看看吧,若太太问起来,只说是我叫你去三爷院里找丫头办事去的,早去早回。”   如月转过身来,红肿的眼睛比核桃还大,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只感激的冲若芯福了福,跑出去了。   她目送着如月出门,站在廊下愣了好一会,才慢慢走回东厢,不想屋里边刘眉可来了,见了她就殷勤的挽住她的胳膊:“芯姐姐,你就要回钟毓馆去了,你可欢喜么。”   若芯顿觉身上冷飕飕的,寒毛都立起来了,她抽出被眉可挽住的胳膊,一脸痛苦道:“眉姑娘,你别再折腾我了,你要抱阿元出去玩,你去找太太说去,要不,你就去找你二哥,我做不得主的。”   “你别想搪塞我,我哥还不是看你脸色,好姐姐,等你回去了,我母亲也就不能时时盯着你和阿元了嘛,你就把孩子借我使使嘛。”   “姑娘,你饶了我吧,孩子那么小,你也不大,下人们若照看不周出了事,你哥又该骂我了,我知道阿元乖巧会背诗,给你长脸,可也不能总往外抱啊,你上回教他背的什么,什么催妆诗,我都不知说你什么好,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好意思教孩子背这个,幸亏阿元没跟太太学舌,太太听了非得背过气去不可。”   她是真服了这小姐的性子,爱玩爱闹爱捉弄人,被家里人宠的没心没肺的,她是想象不出眉可嫁到婆家去的样子,什么样的人家能容得下这样的娇小姐。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王家的人来,墨姐姐说喜欢阿元,你二话不说就让她把阿元抱走了,她不也没什么正经事,就知道抱孩子给她娘家人显摆嘛,我都听丫头说了,她跟她娘家人说,说什么这就是钰二爷的长子,你们都没见过的,快瞧瞧,又聪明又好看,她什么意思,她什么意思,什么叫没见过,以为大家都是傻子么,听不出来她说的是五年前的事么,你宁肯叫她抱也不叫我抱,你怎么亲疏不分呢。”   若芯傻了眼,没想到王墨染会这样说,忽的从心里冒出一股子怒气,叫她立时拉了脸:“姑娘想抱就抱,同我商量的什么,我不过就是你哥哥的妾,不,我连个妾都算不上,你哥想怎么欺辱我就怎么欺辱我,满府的人都知道我不是正经路数来的,心里头不知怎么笑我呢,如今,如今竟连我儿子都不放过了。”   若芯胸口大起大浮,强忍着没再说下去。   眉可一脸惊讶的看着她,她可从没见若芯这样发作过,她自己口无遮拦她知道,可她没那些意思,王墨染也不见得有那一层意思,可见若芯变了脸,讪讪的说:“不抱就不抱,我也没说什么呀,你发那么大脾气做什么呀,真是的。”赶紧走了。   莲心也是头一回见若芯这般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她忙的放下手上的活儿,捧过一杯茶递给若芯:“姑娘你消消气,姑娘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发脾气了。”   若芯抬头看了看莲心:“我,我发脾气了吗?”   莲心点头:“方才都吓死我了,眉姑娘也吓坏了,赶着走了,姑娘,这眉姑娘是二爷的亲妹妹,还是老爷太太的掌上明珠,咱们,咱们不好得罪她的呀。”   若芯恍然回神,心道,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点点小事就这样多心的发作起来,别是白天在慈园,被刘钰那混蛋给逼的脑子抽风了,她抬手敲了敲头,好叫她自己赶紧清醒清醒。   见莲心在收拾东西准备回钟毓馆,便说:“我不想现在回去,要不,咱们跟太太说说,过两天再回去吧。”   “啊?姑娘,姑娘你别赌气了,太太因为二爷挨了家法,头疼病越来越重了,你再不赶紧拾掇东西回去伺候二爷,太太就得跟你急,姑娘你今儿怎么了,怎么这般没了章法,你从不这样的啊。”   若芯这才闭了嘴,同莲心一起收拾东西,回了钟毓馆。   钟毓馆里,紫嫣等人得了好几拨信儿,先是说二爷挨了家法,又说若芯姑娘和小少爷就要搬回来住,众人听得,都不知该喜该哭,若芯姑娘和阿元少爷回来是喜,人一多,院子里便多出许多趣儿来,可二爷挨了家法,不知会不会不顺气的寻事骂他们,只将正房打点干净,等着主子们回来。   若芯先回来的,没一会儿便安置妥当了,这一天下来折腾的太累,她同丫头们没聊上几句,就乏的睁不开眼,直等着外头小丫头来报,说阿元依旧在长春馆睡下,这才挪到床上去睡,睡前还不忘嘱咐秋桐,二爷如果回来,别忘了给他上药,她可真是医者仁心,被他欺负成那样还不忘他身上有伤。   刘钰叫刘斌困了一天,直到很晚也没能脱身,好容易出来了,又被刘铎刘钏等人叫过去议事,他只觉同众人说了许久许久,实在坐不住,起身道:“这事就这样吧,原也是我的主意,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才叫人弄死了那下作东西,老爷叫姨娘劝得收了手,想来也不会再发作了,老太爷那儿,我今儿也见过了,不过唬了两句,没说什么,今儿兄弟们都累了,赶紧散了吧。”说完一径走了。   刘家这帮子弟都以刘钰为首,见刘钰走了,便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各自散了。   刘钰一路往钟毓馆去,快到的时候停了停,问跟着他的田七:“你说一会儿她会不会跟爷闹起来。” 第59章   田七想, 他别是听错了,为什么若芯姑娘一回钟毓馆就要跟二爷闹,闹什么?却只敢说:“姑娘早盼着回来了,怎么会一回来就跟爷闹呢, 再说了, 就算是姑娘跟二爷闹, 也是因为心里头装着爷。”   一番话说的刘钰浑身受用,他伸手拍了拍田七的肩膀:“你近日里差事办的不错, 回头爷再拨两个铺子给你管, 好好干,有什么好事少不了你的。”   田七心花怒放的应着,目送刘钰回了钟毓馆。   刘钰回来,秋桐便赶着给他上了药, 又嘱咐他等药膏干了再去安置,他就走到床边撩开帐子坐着,一面等药干一面盯着床上的女人看, 看着她熟睡的小脸就想起白天的事来, 不觉嘴角上扬, 心情大好, 那围房里, 她说,不叫他碰别的女人,还说,叫他只能疼爱阿元, 最后说, 不准别的女人进院子伺候他, 他越想越得意, 情不自禁的抬手摸她的脸,拿手指蹭着她的脸颊,那手粗粝,就见若芯慢慢睁开眼睛被他蹭醒了。   刘钰许是得意过了头,白天的事又意犹未尽,竟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笑问她:“白天都说什么了,叫爷好好想想。”   若芯叫他摸醒了,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刚想开口问问他上药了没,就听见他说这话,她顿时清醒,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拿起枕头就朝他身上砸去:“去外头想去,别再进我屋里。”   这人竟还有脸提白天的事,她竟还好心好意的关心他是不是上了药,这世道怎么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就是活该被欺辱的那个么。   刘钰抬手接过她砸上来的枕头,一时没忍住又不知死活的说:“爷说实话,就你白天说的那几句,外头的女的不发情的都信口说来,你倒跟这儿当回事似的,不过,你那会子的声儿是真好听,老爷训爷,爷脑子里就想着你了,嗯,老爷再打我一顿也值了。”   “老爷怎么没打死你。”   “打死了我,你可就真守寡了。”   若芯恼的厉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欺负人就算了,非得把人榨干了再往泥里踩,气的她一把推开他,怒道:“你们男人都这般羞辱女人么,还是你觉得我天生下贱,骨子里就是那种放荡的女人,当初才会跟你在宫里头有了那样的事,府里的爷娶的都是大家闺秀,不管奶奶还是姨奶奶都是正经人家正经抬来的,只我不是,你知道府里的人会怎么笑我,背地里又会怎么挖苦我,你只知道你自个儿高兴受用,叫我这般没体面,我过这样的日子也就罢了,我的孩子可怎么办?”   “谁敢笑你?哪个敢挖苦你?”   刘钰脸色一瞬间就变了,他只是见她回来高兴,同她说了两句调笑的话,万没想到若芯竟说出这样重的话儿来。   她忽的拉住他的手,没来由的求道:“求你了,我们商量商量,你外头有人,你去找你的外室,你有银子,你多置几处宅子就是了,别总捉弄我行不行,那些奉承人的伎俩我真学不会,你可怜可怜我,别叫我整日里被人议论,叫我在这府里过的体面些,成不成。”   刘钰骇人的面色一点一点显露出来,他强忍着恼,一把甩开她的手,气道:“不成,你叫我去找别人?你可真说的出口啊,爷不过想你想的紧,白天抱着你弄了一会儿,倒成了不体面了,你是爷的人吧?伺候爷天经地义吧?老子就算没八抬大轿娶你,可也人前人后的把你当成正经主子哄着,还他妈使银子卖脸的去太太院里头给你撑腰,你倒是告诉告诉爷,你哪里不体面了,你自个儿因为五年前的事,心里头有魔障,想不明白,就拿爷来说事,行,今儿咱就把话说明白了,你有什么心病你就去治,只不许再把五年前的事拿出来说,你若再提那些来戳老子的心肺,别怪爷翻脸无情真发落了你。”   一直以来,刘钰心知肚明,若芯因为五年前的事有心魔,人前人后的不愿与他多亲近,大约是觉得有人在背后议论她,府上有没有人议论她,刘钰不知,也管不了,只想不通,为何这女人越来越在乎旁人的眼光,刚进府时还好,旁人议论她,她也不恼,如今却是,府里人略略有些言语不当就能惹出她的心思,他心里难受,十分不愿若芯如此。   若芯怕水,他知道何故如此,所以他从不敢在关于水的事上逼她就范,那真能逼死她,有时她夜里梦魇,半夜睡着睡着就哭了,嘴里说着什么,肚子大了,别人都知道她未婚生子了,甚至于听见她说,阿元叫他爹抢走了的话,他就直叹气,这女人的心魔怕不是早在五年前就种下了,也终于在今天冲他发作了出来。   刘钰想着,他不是医正,就算他对若芯再好,怕也治不了她的心病,说不准她还将他当成是五年前那桩事的始作俑者,表面乖巧听话心里恨死了他,可他就是喜欢她,想让她过好日子,甚至于阴暗的想,五年前的那桩事当是老天给他的大礼,把这娘儿俩带给了他。   就听她说:“嗯,下辈子,叫二爷投生成女人,必能体会各中滋味,我横竖还有一死,你只管逼死我就是。”   他真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此时,心里头悔的肠子都青了,原也料想着,他被他爹打成这样,他母亲必会叫这女人回钟毓馆伺候他,晚上就见了,白天很该忍着些,恼的他在屋子里来回来,转了好几圈,心想,这女的怎就这么不受教,总是能气死他。   他叹了口气:“老子算是开眼了,像你这般破了天的不识好歹也是少见,你在太太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跟这么多人打交道,真就一点儿也学不会看不破吗?好,爷就赌这一口气,我不逼你伺候我,什么时候你自个儿想明白了,你再来找我,你最好盼着爷到时候还像现在这般待见你。”   说罢,出了卧室,大晚上的唤起一院子的奴才,吩咐道:“你们即是贴身伺候爷的,很该有些体面才是,不好叫你们又去伺候她,她身份在那儿,就莲心一个大丫头伺候,再分派个小丫头也就很够了,按着府上的惯例一日三餐该吃什么就给她吃什么,爷虽有钱,可也不能不管不顾的乱花,衣裳也不必月月送了,我瞧着她够穿,那云裳府的针线那么贵,很不该再去挥霍,爷有几件衣裳没得穿,拿料子进来叫她表一表心,给爷做了来,那屋子也不必睡了,该哪儿睡哪睡,就东暖阁吧。”   他一字一句,说的极清楚明白,他就不信了,他还调/教不了一个女人。   一屋子奴才议论纷纷的出去了,秋桐淳儿等人都没把刘钰的吩咐当回事,还以为到了第二日,爷又得好言好语的哄着若芯姑娘,不成想姑娘真就挪到东暖阁去睡了,二爷还真就每日进进出出的不理睬姑娘,甚至还不忘每日早晚嘱咐一遍,按着规矩来,不许给那女人优待。   二人破天荒的在同一屋檐下待了五六日,愣是一句话都不同对方说,外间乃至府里头就传了起来,说二爷不知因为什么,又恼了若芯姑娘,若芯姑娘虽然挪回了钟毓馆,却被打发去了暖阁,还被二爷当成丫头使,日日熬着眼睛给二爷做针线,好不可怜。   月影见若芯虽回来了,却被二爷冷落,不免殷勤起来,拉住秋桐直问,二爷可曾叫她前去伺候,还要给秋桐塞银子,秋桐无奈的将银子还给她:“月姑娘不必如此,姑娘来时太太就嘱咐我了,叫我好生照拂姑娘,我不敢不尽心,只是,只是,昨儿晚上我端着姑娘做的汤给二爷时,二爷说,叫姑娘以后不必费心做了,还说,说姑娘孝顺,伺候太太勤谨,若嫌每日去长春馆来回的跑麻烦,倒是可以搬去太太那儿住,也好贴身伺候太太,也算是替爷尽心,爷必记着姑娘的好......”   见月影脸都白了,秋桐就没敢再说下去,这二爷还说了,叫她没事在屋里待着,别在院子里头瞎转悠,她想,二爷大约是怕,若芯姑娘见了她闹心,才不叫她出屋子,可这话实在伤人,她真怕说出来这姑娘受不住。 第60章   刘钰的伤好的极快, 没几日那伤口就见结痂,以前他在军中时,这样的皮外伤动辄便是,养了这么些日子才好, 已叫他嫌慢, 若芯叫丫头给他用的金疮药也都是用顶好的药材炮制来的, 他每回上药,都觉冰冰凉凉还不疼, 心想, 这女的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小厮吉武走到外书房来报:“二爷,老太太请小齐太医来给二爷看看伤。”   刘钰正坐在太师椅上懒懒的翻看公文:“不必看了,爷这伤早好了。”   那小厮不动:“二爷,老太太一片心, 咱不好推辞,而且,这新进太医院的小齐太医, 在东京城里名声大着呢, 老太太太太都很信赖他。”   刘钰听了, 这才想起, 他昨天去长春馆看望康氏时, 他母亲的气色确实好了许多,也不嚷嚷着头疼了,不禁打听起来:“他医术很高明吗?”   吉武回道:“二爷不知道,现如今东京城的人都说齐太医是神医, 游遍天下的医家圣手, 找他看病那是一号难求, 不过, 齐太医虽然得了名声,却不曾忘本,感念咱们老太太老太爷的引荐提携,经常给老太太送好方子呢,还有,太太压惊的方子,治头疼的偏方,没有一张不是好的……”   还要说什么,就听刘钰打断他:“他经常来府里?”   小厮道是。   刘钰脸色就变了,将手上的公文推了下去,怒道:“我怎么不知道?怎么没人来报我?”   小厮吓了一跳:“这,这,二爷也没问呀。”   刘钰又问:“那他都见过什么人没有?”   闹了这么多回,刘钰的心腹小厮便多多少少的知道些什么,也明白二爷问的是谁,忙回道:“不曾跟若芯姑娘碰见过。”   刘钰吃味,没想到他听到齐宏毅的事,还这么大反应,那人无非就是个太医,混的再好也越不过他去,怎就听不得他的事,他如今得了府里人的青眼,还治好了太太的头疼,论理该谢他,却觉心里堵的难受。   “请他进来。”   吉武将主子推下来的公文收好,放到案子上,去外头请人了。   待齐宏毅进来,刘钰恭恭敬敬起身行礼,请他坐到东侧的太师椅上,又着人上茶。   齐宏毅没落坐,放下药箱,对刘钰拜道:“老太太遣我来给二爷看一看伤,不知二爷伤在何处。”   刘钰交差似的撩开袖子给他看,齐宏毅看了看他的伤,微微笑道:“这药用的不错,舒缓温和,也不会留什么明显的疤。”   刘钰本就多心,折回手道:“齐太医是来看病的,不是来看药的。”   齐宏毅略显尴尬,他方才确实只盯着药效看,觉得若芯配的药不错,不自觉脱口夸了出来,不知怎么,他每回给刘府中人看病,总猜想,这药是不是若芯炮制的,她有没有在这里行医,有没有给这里的人问诊,上回在这府里见过她后,又过了这么久,他还是没能忘了她。   “二爷怎不知药到病除,药用对了,病自然就好了。”   刘钰道:“小时读史记里一文章,叫扁鹊仓公列传,里头有一句,曰医治好治不病以为功,不过后来,齐桓公因讳疾忌医暴病而亡,怎不叫人警醒。”   齐宏毅熟读扁鹊传,怎会听不出,刘钰暗讽他沽名钓誉,好大喜功,他只道:“齐桓公自负,不肯就医,自得那样的下场,堂堂一方公侯却不知小病在皮肤纹理之间,想来也不能统一方之地而披泽百姓。”   刘钰道:“太医说的是,欲制物于其细,我这伤要好好养着,古圣人的教导要时时放在心里。”   齐宏毅自在东京行医以来,名声大噪,还从未被人这般暗讽过,他心里不悦,可也不愿同刘钰多说,只道:“二爷是外伤,不必忧心。”   刘钰嘴上讨了便宜,便笑着恭维他:“有劳齐太医了,老太太和太太如今身体康健全仰赖医正大人,大人名声在外,想必家里的太太奶奶们都保养的很好吧。”   “不瞒二爷,我家里只我母亲一个女眷,身体尚算硬朗。”   “哦?齐太医没有娶妻纳妾?”   刘钰知道齐宏毅没有娶妻,只不知他家里有没有别的妾室,一时好奇问了出来。   齐宏毅听刘钰提起娶妻之事,霎时恼了他,又兼方才他明争暗讽的说了那些,更是不忿,冷笑着挑衅他:“我虽年长,可家里开明,知道缘法自然,并不曾逼迫我娶妻生子,二爷着人打探我底细,该知道,我同若芯原有亲事在身,也必然知道,是因为什么才使那亲事告吹,这会儿子怎么还明知故问呢?”   刘钰一惊,没想到齐宏毅直接说他脸上,遂恶狠狠瞪向他。   齐宏毅起身行礼,心一横,说了个痛快:“一直听闻二爷苛待她,我与她一同长大,深知她为人,从来都是恭敬不与人争,敢问二爷,她哪里得罪了你,你竟动辄打骂于她,你知道她生阿元的时候吃了多少苦吗?你知道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清河是怎么过的吗?之前华清池的事不过是她行差踏错罢了,竟要一错再错,得这样的下场么,二爷若不喜欢她,她横竖是个妾,你大可放了她家去,刻薄一个弱女子,算什么男人。”   齐宏毅说完这番话,也是打定主意不再同刘家来往了,他知道,刘钰在刘府是说了算的,此番得罪他,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可他却不吐不快。   每回来刘府问诊,他都会侧面打听若芯和阿元是否安好,阿元还好,可若芯,总听见那小厮摇头叹气。   “二爷不待见姑娘。”   “二爷又把姑娘骂哭了。”   “二爷又打姑娘了。”   每每听了,他心里就像有块石头砸下来,她过的越不好,他就越是悔不当初,拥有时不知珍惜,失去了却追悔莫及,这该是天下人的通病,想他自幼饱读诗书,自诩是个与众不同的闲庭游士,也没能逃脱这些。   若芯嫁进刘府的这一年里,他总忍不住忆起当初种种,那时,听说她嫁去了清河,他忿忿然跑到清河去寻她,想问问她,到底是她外祖家的谁,能叫她舍了他去千里追随,却听说若芯生了阿元,他才知道她经了那样的无妄之灾,他不得不承认,他虽喜欢阿元,心里总过不去那道坎,可但凡她求求他,他又怎会放着她们母子不管,她却从不与他诉苦,也从不怨恨命运不公。   约莫是两年前的一个年关,他对她说:“若芯,我娶了你吧。”   那时候阿元还不会走路,若芯抱着孩子,看着他言不由衷的样子,摇头道:“我从小就想着,等我长大了,就嫁给你,刚怀阿元那会儿,我眼睛都哭肿了,我想你必然不会再要我了,可阿元平安生出来的那一刹那,我反而释然,至少到现在为止,阿元才是我的命中注定,宏毅哥哥,你若能接受阿元,真心想娶我,那我们便是命定的夫妻,可你得想清楚,阿元不是你的孩子,我知道这与你来说很难,你想清楚了,我不逼你。”   为何当初她不逼他,若她低头软语,哪怕说上一句要他可怜她的话儿来逼一逼他,也许就不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刘钰脸上青筋暴涨,一脸戾气的问:“谁同你说的我刻薄了她。”   齐宏毅回过神来看刘钰,眼前这男人也不比他强到哪去,想来若芯这辈子命不好,叫这么个土匪头子截了去,真是天道不公,好人都没得好下场,这人除了是阿元的亲生父亲以外,真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托付的,若芯怎就为了阿元委身给了他。   齐宏毅恼道:“二爷当别人都是瞎的么,旁的不说,二爷如今连个名分都不曾给她,你叫她一个女人在这府里如何自处。”   刘钰将桌上的茶杯摔下去,气道:“荒缪之极。”   齐宏毅提起药箱也不行礼就要往外走。   刘钰拦住他:“齐太医方才也说了,缘法自然,你再后悔也晚了,她如今是我的人,生的是我儿子,我待见她也好,不待见她也罢,她这辈子哪儿都不可能去,死了也要丧在我刘家的祖坟里。”   齐宏毅冲他轻蔑一笑:“我今儿拼着辜负老太太,与二爷撕破脸,只想告诉钰二爷一句,老天爷该长一长眼,她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下场,外人都道她捡了大富贵,可在我看来,不过掩耳盗铃罢了,二爷扪心自问,没有孩子她会跟你吗?”   这最后一句,直怼的刘钰哑口无言,诡辩如他,这会子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看着齐宏毅越走越远,还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刘钰倒没因同齐宏毅争执,就不许他来刘府问诊,甚至于,有意避着他,凡他来府里请脉,小厮都会报给他,他就故意避开那时辰回府,他心里发虚,答不上来他问的话,生怕在他面前失了气势落了下风,战场上若输了气势,还怎么赢。 第61章   又过了几日, 刘钰终于熬不住了,之前信誓旦旦的非要调/教若芯的话也忘了,没头没脑的问下人:“她怎么样了?”   小厮心知,这半月里二爷不顺气是为着什么, 正等着他问。   “听秋桐说, 若芯姑娘原不会做繁杂的针线, 二爷送进去的料子都被姑娘做坏了,好容易丫鬟们帮着做出来了, 可同爷别的衣裳比差的太远, 根本没法穿。”   “故意的么?”   “不是,听说姑娘学的手都扎破了。”   “嗯”   他这天一早就没出门,从外书房一路回了钟毓馆,直接去了东暖阁。   若芯一脸诧异的瞧着他:“你怎么一大早的回来了?”   他虎着脸把她手上的针线拿下来, 放到一边,拉过她的手瞧了瞧:“手疼不疼?”   “不疼。”   “眼睛累不累?”   “不累。”   他又虎着脸说:“给你个梯子你就赶紧下来,爷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你最好别再惹我了。”   若芯将手翻来覆去的仔细瞧了瞧, 道:“手腕倒是有些疼。”   “疼就说, 长嘴干什么的。”   若芯一脸无奈的瞥他, 拉过他的胳膊撩开袖子看, 抬头惊奇道:“你这伤竟好的这样快。”   见这女的还知道关心他,刘钰叹了口气,把她拥在怀里,狠狠揉着, 软了声儿:“是你的药好。”   抱了好一会儿, 他才慢慢的试探着问怀里人:“若芯, 你说, 爷待你如何,苛待你了么。”   她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刘钰没想到她答得这样痛快,将她从怀里拉出来:“你好好说。”   他还以为她会一脸怨气的跟他扯出一堆儿事来。   若芯就笑了:“好好说是怎么说,难道说爷阴晴不定,一会儿好了一会儿恼了,二爷说冷着我就冷着我,我又该说什么,说你对我不好,总是打骂欺辱我,还要我没日没夜的给你做活,说这些二爷可爱听?别又恼了我罢,书上可说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上,识时务者为俊杰,妾深以为是,二爷不叫我惹你,你倒也别来惹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才好。”   “你看的什么书?学了这一番道理,这府里这么多人情世故你都不学,看个书倒是多了个心眼。”   “我看你的书。”   她将案子上摆着的书拿给刘钰,刘钰打眼一瞧,原来是孙子兵法。   “怎么,想学一学里头的计谋来算计你爷,你看得懂吗?”   若芯摇头,一面翻书一面说:“我自然不懂,云里雾里的看些皮毛罢了。”   待翻到一页,竟是问他:“一说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想请教二爷,此二计孰强孰弱。”   刘钰有些不高兴同她说这些,女孩子说兵法未免有些不伦不类,可瞧着她一双求知若渴的眼睛,没泼她冷水,敷衍道:   “当是以不变应万变,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为上上策,打仗流血不是目的,关键看你要牛要马还是要地。”   “要牛如何要马如何?”   “要牛必是种田救人要马自是强国壮本,要牛本将必予,倒不是悲天悯人,只怕背水一战,两军对阵挥一挥刀也就是了,若要马,那就等着老子富裕了再说,非得硬来,耗光了,连个骡子也没有。”   “那将军打赢了吗?”   刘钰瞪她,又是敷衍:“没有,一败涂地。”   “我还以为将军会教我,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我这般劣势,自该去识得你的弱点,一击击破。”   “爷的弱点是什么,你只怕比谁都清楚,怎不见你来挑衅。”   “将军这样厉害,我这般愚笨,怎敢去挑衅。”   “若芯,你若想看书了,就去读一读庄子,心里头别总装着事,那些心魔全放下才是。”   “我,我没有心魔。”   “那你那天哭着喊着叫我去找别的女人。”   “.....”   “若芯,旁人说那样的话也就罢了,你不该说,你这样聪明,爷待你如何,你不知道么,偏说那些话来扎爷的心。”   “可二爷早晚都是要娶妻纳妾的呀。”   “你那天分明说了,你只想一个人伺候爷,你可知爷心里头多欢喜。”   “怎么可能只我一个,二爷,痴心妄想才该是心魔吧。”   “你倒是清醒克制,得到你想要的了么。”   “我没什么想要的,只要我儿子好。”   “阿元好的很,府里长辈都要把他宠上天了,你该想的是你自个儿,我且问你,如果没有孩子,你还会不会跟着爷?”   她叫他问懵了,没有孩子,那他们都不会认识彼此吧。   见她不语,刘钰心里沉了沉,用力将她拥住:“我大约是疯了,竟问出这话来,你生的是我儿子,就得守着我,横竖都是我的,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二爷,你弄疼我了。”   刘钰放了放,把她带到腿上,亲昵的抱着,忍了这么久,他这会儿只觉心痒难耐,低头便去亲她,若芯将手搭在他肩上撑着,同他动情吻着,吻了好一会儿,刘钰才抬起头来看她,笑着打趣她:“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竟这样老实的在爷怀里。”   若芯红着脸说:“只要在咱们自己屋里头,都行,只别在外头,别非叫我说那些龌龊不堪的话就行。”   说完,将脸埋进他脖子里,听话乖巧的样子叫他不敢信。   刘钰又笑:“爷这仗打的,也不算全军覆没。”   “二爷叫我挪回卧室去睡吧,别叫丫头小厮们为难了,丫头们被二爷折腾的,整日里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你日日叫个小厮在门口盯着,跟做贼似的,吓得门廊上的小丫头直哭。”   “你原来是为了下人才跟爷和好的,那些下人有爷对你好么,你那么替她们着想。”   “我自己也想回卧室去,那里宽敞,给你做衣裳才不会坏了眼睛。”   “你这嘴越发厉害了,竟敢这般呛着爷,看爷饶不饶你。”   若芯正要讨饶,就听外头一阵孩童的欢闹声传进来。   “我来找阿元啦。”   “五爷别跑,别进去.......”   外头丫头没拦住,刘锐一蹦一跳的闯了进来,惊的若芯从刘钰怀里弹出来,又差点从炕上摔下去,她红着脸惊慌失措的整衣裳扶钗环,刚还说在自己院里头没事,就叫人撞见了。   刘钰知她有心病,忙安慰她:“你别慌,是锐儿来了。”   刘锐跑进来,眨着小眼睛看了看他二人,没察觉什么。   他极熟练的爬到炕上,钻到若芯怀里,双手环住她的细腰,脸贴在她胸前蹭了蹭:“姐姐,你今儿穿的衣裳可真好看,是我二哥叫人给你做的么,果然二哥的东西就是好,我见旁人穿和你差不多的衣裳,都没你穿的好看。”   又抬起小手摸了摸若芯的脸:“姐姐,你用的粉儿怎么也与旁人的不同,脸上滑滑的软软的还红红的,嘿嘿,还有,还有,你身上的味也不一样,锐儿觉着可好闻了。”   头又贴到她怀里,在她胸前蹭着,嘟囔道:“你不在我母亲院子里住了么,我都好些日子没抱你了。”   这小人还要说什么,只听“啪”的一声,刘钰拍桌上怒道:“你给我站出来,别抱着了,听听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哪个登徒子教你的这些,竟敢调戏你姐姐。”   这刘锐同刘钰一样,从小被丫头簇着长起来,脂粉堆里的东西门清,若芯搂住怀里小人,忍不住打趣刘钰:“二爷小时候也这样吧,嘴里说着哄人的话,专往屋子里姐姐们的怀里钻。”   刘钰气道:“胡说,爷小时候七个师傅教大学,怎会这样不知羞耻。”   见刘锐不动,恼的高了声,瞪着眼:“下来。”   刘锐从若芯怀里出来,冲刘钰做了个鬼脸,又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二哥打不着我,哈哈,我找阿元去喽。”   若芯看着刘锐,忍不住就想,这孩子,长大了该是又一个刘钰,又会是怎样一个霸王。   “这小子欠收拾,屋里伺候的人也不教他好,母亲也不说管管。”   “我看五爷的性子跟你极像,将来也是个霸道的,还好我阿元没学了去。”   刘钰瞪她:“你说的什么话,爷顶天立地,怎么学不得。”   若芯起身,将刘钰往外推:“你快出门吧,我去看看两个孩子,一会儿又该打架了。”   刘钰一脸宠溺的又要亲她:“那我晚上回来陪你和孩子用饭。”   “嗯”   晚间,却是直到孩子等饿了,刘钰还没回来,若芯也等急了,一面叫孩子先吃,一面叫小厮去打听。   小厮回来说:“二爷早回来了,被老爷太太叫到长春馆去了,方才遣人来说,叫姑娘和哥儿先吃,别等他了。”   若芯问:“出什么事了?”   “回姑娘,听人说,好像是康家老太太没了。”   若芯惊了惊。   那沈老太太年逾古稀,儿女事俱已妥帖,算得上寿终正寝,虽没大寿,可与其受年老病痛,倒不如身归黄土。   小厮告退出去时,一阵呼啸的秋风吹进来,帘子沙沙作响,若芯蓦的惊觉,日子过得真快,她去岁春天入的府,等熬过这个年关,就满两年了。 第62章   长春馆里, 康氏一面啜泣一面觉得她自己老了,虽过了几天儿孙绕膝的好日子,可终究抢不过岁月,亲娘去世, 她一如泄了气般, 精神大不济, 刘斌和刘钰在旁陪着,都不敢挪动半步。   “母亲宽心, 明日还要启程去吊孝, 今儿早睡才是。”   刘斌:“剩下的琐事交给铎儿和他媳妇去办吧,你用些汤,快些歇了,别再操心了。”   康氏点头:“老爷也去歇着吧, 钰儿也走吧。”   刘斌和刘钰这才敢一一出去,打帘子时,正碰见刘铎进来回事, 刘斌拦他:“别再去叨扰太太了, 有什么事, 你们两个商议着来就是了。”   刘铎恭敬应道:“是。”   刘斌便去了周姨娘处, 留下刘钰和刘铎两个去打点明日的车马行装。   刘铎对刘钰道:“你穆姐姐必要去扬州的, 我就不去了,留在东京,也好照应着家里的事。”   刘钰心想,刘铎和秦穆菲两口子大权在握, 必不会一同离京, 生怕这府里有人钻空子抢了什么去, 他含笑应道:“大哥该留下, 横竖我和钦儿都是要去的,自会照应好老爷太太和家里的女眷。”   二人便出了长春馆,一路走一路说着行程上的事儿,又一一吩咐管事的去各处打点,琢磨着都交代清楚了,刘铎才问:“你还去外头应酬吗?要不去,就去我院子里,我叫下人摆酒,叫上钏儿和钦儿,走之前咱兄弟们喝点。”   “你们喝吧,我回钟毓馆去,还得打点些别的事。”   “方才不都叫人打点完了么,你若外头没什么要紧的应酬,就去我那儿,钏儿跟我说了好几回了,要找你。”   “他才刚娶了媳妇,大晚上的不找媳妇找我?”   刘铎也笑:“你着急忙慌的回去做什么,这会子天还早着呢,别跟爷说你要回去睡。”   刘钰想说,你真说对了,就想赶紧回去睡了,白天才哄好的人,若因他喝多了回晚了,再使性子,岂不得不偿失:“大哥饶了我吧,我真没心思吃酒,今儿早上出门时,房里那个千叮咛万嘱咐说身上有伤,不叫吃酒,叫她见爷吃多了回去,又得哭闹到后半夜,烦不胜烦,明儿都是正经事,耽误了事可不是闹的。”   刘铎一脸诧异:“哟,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我瞧着是大哥你想吃酒作乐吧,还扯出钏儿来,穆姐姐是个厉害的,没少拘着大哥吧,要我说,大哥你再忍一晚上,明儿穆姐姐一走,没人管你,你就能随便风流快活了。”   刘铎就想撕了他的嘴:“你......,我可没你那风流的本事,仔细你那张嘴,别在你姐姐跟前瞎说。”   “大哥放心,我嘴严着呢,大哥外头的那位嫂子是谁,住在哪儿,我可不知道。”   “......”   二人又嚼扯了几句闲话,方才散了。   刘钰回了钟毓馆,就见若芯正抱着阿元在讲话本子,旁边炕桌上煨着饭,是留给他的。   阿元叫着爹爹伸着两只小手迎上去,刘钰抱起儿子转了转,高兴地揽着孩子坐到炕桌前用饭,阿元就张着小嘴还想再吃一顿,若芯不肯,叫庭娘把孩子抱走了。   “二爷明儿就要去扬州了吗?”   刘钰笑道:“舍不得爷走?”   “二爷这些日子出门是多了些,孩子总抱怨见不着你。”   她只陈述事实,刘钰却满心里觉得是若芯舍不得他出门:“要不你跟着去?”   若芯以为刘钰同她玩笑,没当回事,坐到他对面给他盛了一碗汤。   不想秋桐引了如月进来说:“姑娘,太太说,让你也跟着去扬州。”   刘钰挑眉,勾着嘴角笑了笑。   若芯诧异的瞧他一眼,又问如月:“阿元不去,我去做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可没有吊孝的行头,太太知道吗?这该有讲究的吧。”   如月顿时惊醒:“哎哟,可是各处匆忙,乱的很,竟没想到这一层,姑娘的行头要紧,我这就去回太太和大奶奶。”说着就要跑出去。   刘钰叫住她:“你不必忙,我已经着人去预备了。”   若芯又是一脸诧异的看他,刘钰却只顾低头吃饭,并不同她解释。   她又问如月:“还有谁去?”   如月:“姑娘问谁?”   她是想问,只有她一个妾室去的吗,可还有旁的。   刘钰叫这两人给逗笑了,抬头对如月说:“你回去吧。”   如月这才行礼走了。   若芯就琢磨,让她去莫不是为了伺候刘钰日常起居,可不该啊,刘钰身边必不会缺人伺候,更何况家里还有孩子照顾。   “家里的规矩,不用做妾的非得去外祖家吊孝吧,这一去不知道多早晚回来,阿元没人看顾,二爷也不放心,倒是去回了太太,别叫我去了。”   刘钰头也不抬:“你不妨拿这话去问太太,看太太骂不骂你,叫你去自有叫你去的道理,你撺掇着爷去回太太是几个意思,中午才传进来的信儿,太太已然强撑了一下午,不受用的紧,你不怕死你就去。”   若芯拿眼夹他,不去问就不去问吧,非要说两句来埋汰她。   莲心打帘子进来:“二爷,姑娘的孝服送进来了。”   刘钰这才放下筷子,抬头道:“拿进来。”   小丫头捧了个托盘进来,放到案子上,又将首饰盒子拿下来,撑开盘子上的两身衣裳给刘钰和若芯看,淳儿和秋桐举着灯过去照了照,刘钰见那孝服素净雅致,白兰刺绣也相得益彰,不禁纳罕,这云裳府办事效率竟这样高,才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赶出来了:“这样快就赶出来了,是按照你们姑娘的身量裁的么。”   莲心没答,外头小厮回道:“回二爷,是姑娘的身量,云裳府的永娘说,因前几个月得了上好的素布,便插空给姑娘裁了素服,还嘱咐奴才,如果二爷不问就不用回了,怕二爷多心。”   小厮说完,听着屋里头主子没说什么,松了口气。   若芯没有去看孝服,起身去了阿元房里,康氏要她去,她不敢不去,只得嘱咐庭娘好生照看孩子。   次日一早,天刚刚亮,晨光透过窗子照进内室,若芯站在穿衣镜前,看着她身上穿的,不禁摇头,自语道:“不好,这身衣裳未免做的太好了些,太太见了,只怕会觉得我没规矩,再越过别的奶奶去,岂不惹人非议。”   她祖父过世时,她穿过素服,所谓披麻戴孝,粗布麻衣穿身上才该是吊孝时的样子,怎么刘府的孝服做的这样好看,还带绣。   刘钰一进来,就见若芯穿着素服,竟如嫦娥下凡,周身的仙气脱俗,她头面简单,只插了一朵素白如玉的兰花,可真是天然去雕饰,无不叫人心动。   “别看这云裳府的永娘已过五十,耳聋眼花的,可手艺却是京城独有,给你做了一年的衣裳,果然知道你穿什么样式的最好看,连素服也做的这样美。”   “二爷还笑,也不怕太太见了恼,说话就要出门了,可怎么办?不然,不然把丫头治丧的行头拿来我穿吧。”   “你穿丫头的?只怕太太更要恼。”   他见她一脸担忧,忙安慰她:“不怕,这衣裳虽好,可若不仔细比对手工和刺绣,也看不出什么,再说了,你穿白的本就好看,不相干。”   说着拉起她的两只手展开,左右看了看,对紫嫣道:“去阁楼里取了爷上回从外头拿来的,那只羊脂玉飘海露的镯子来给她戴。”   若芯一愣:“我们是去吊孝的,二爷倒正经些,别闹了。”   刘钰不理,又盯着她瞧,愈发觉得她穿的美,将她拉到怀里,耳语道:“你跟着出门,那就是爷的脸,不好好打扮打扮你,怎么显出爷房里人的体面。”   若芯推开他:“二爷惯会这些表面功夫,外头哪个不知你嫌我的,何苦作态。”   “爷我嫌你与你穿戴体面是两回事,你在外头必得比别人家的奶奶还风光,才是爷的规矩,懂吗?”   她哪懂这些,赌气摇了摇头。   刘钰笑着低头亲她,又哄了哄:“就知道你不懂,不与你相干,太太问,只说爷做主这样穿戴的。”   紫嫣去阁楼取了镯子,又顺手拿了一对坠子和一只白玉钗:“我方才在库里瞧着,这对坠子和钗能配上姑娘的衣裳和行头,也都素净,比云裳府送进来配的首饰大气些,一并拿了来,叫姑娘换着戴。”   刘钰看了看,见都是上好的东西,叫人给若芯戴了。   刘钰先出的门,若芯安置好阿元,也出门去了,她见秦穆菲、谭松玲和刘眉可等人也穿着带绣的素服,且首饰佩戴齐全,她算不得招摇,这才放了心。   马车里,康氏瞟了若芯一眼,见她头上戴的身上穿的乍一看去没什么,可细看那首饰成色和孝服的料子手工却都是一流,不禁皱眉,知道若芯不懂这些,必是刘钰的主意,她无奈摇了摇头,又一想,她毕竟是钰儿的房里人,打扮的好些也应当,故而没说什么。   前头爷们骑马,后头七八架马车载着女眷紧赶着出发了,中间不敢多歇,这才在次日天黑前赶到了扬州城,康家的男人早在留亭等着接人,扬州的各色官员也来了。   康氏累的头昏眼花,几欲倒下,见马车迟迟不动,叫下人去查问,有小厮上前来报:“老爷二爷三爷同前来接车的大人们说话,管事的说,让小的回太太,这就插空安排,叫太太的车先走,太太别急,且先等等。”   康氏恼道:“早知这样的,怎不绕道走,你们老爷二爷三爷想不到,你们也不知提点着。”   小厮道:“二爷说要绕道的,可老爷不依,非要走官道。”   康氏道:“行了,你去盯着吧。”   又过一会儿,马车便发动了,又赶着行了一刻钟,才慢慢停下,显然到了扬州康府。   马车外一管事娘子操着扬州口音道:“姑太太一路辛苦,劳动姑太太换轿子进府。”   若芯和莲心先下了车,转身去扶康氏,康氏上轿后,若芯便跟着她上了后边的轿子,松玲、穆菲、眉可依次上了轿。   康家的管事娘子见轿子一下坐满了,慌了起来,对身边婆子道:“我才还怕出错,叫人多备了一顶轿子,怎么竟坐满了,再从马车里下来一个奶奶姑娘,没有轿子坐,可该怎么办。”   轿子被小厮抬至康府一处打整齐全的院子,天色太晚,康府的女眷白天忙碌,晚上都不曾来接,只两个管事媳妇从旁照应。   康氏累的紧,见那管事娘子啰嗦个没完,打发她道:“都是一家子亲戚,不用客套,外头有男人接就是了,这会子有你们照应着也都周全。”   管事娘子殷勤笑道:“姑太太跟我们太太说的竟一丝不差呢,那太太早点歇着,我就在门房那儿住,上夜的丫头们有不周到的,姑太太只管打发人来叫我。”   那管事娘子说完便退了出去,又来至门上,嘱咐院子里的奴才好生照应,就见不远处刘家的爷们一一回来了,她忙迎上去,先让小丫头将刘斌引到康氏屋里,又着人引着刘钦去了靠西的屋子。等安排妥了,回到门上要去歇,又见刘钰风尘仆仆的走进来,他本就身材高大,气势压人,大半夜里身上配着刀,着实有些唬人,那婆子忙又打起精神,迎上去:“钰二爷来了,给二爷备了上好的厢房。”   刘钰应道:“有劳了。”   “二爷这边请。”   那管家娘子知道刘钰是刘家头一号的爷,便亲自引他到了东厢房,不想一体面丫头从厢房里走出来,吓了她一跳,她依稀记得,这丫头是跟在一位天仙似的奶奶身边,可没听说刘钰有个奶奶,这会子怎么在他房里。   那丫头见她吓成这样,不满道:“我莫不是长得像暹罗小鬼,还没敲三更天的梆子呢,这位嫂子就吓成这样了。”   那管事娘子连连告罪:“没有,没有。”   转脸见刘钰已大步跨了进去,厢房狭小,隐约听见里边调笑的声音传出来:“先别睡,给你看个有趣的玩意。”   一个倦怠的女声道:“困死了,明儿再看吧。”   “看不看,不看爷抱着你看。”   笑声断断续续从厢房里传出来。   那管事娘子定在那里,好奇心使然,探着脑袋往里瞧,莲心挡到她面前,小声道:“嫂子只顾往里瞧是什么道理。”   管事娘子这才回过神,收回脑袋:“好姑娘,莫怪莫怪,我痰迷了心窍。”   又堆上笑脸,拉过莲心的手说:“姑娘生的好,方才一下车,我还以为你是刘府的主子呢,哪里就像小鬼了,玩笑了不是。”   莲心笑了笑,从小丫头手里端过热水,就要进屋。   那管事娘子却还拉着她不放:“好姑娘,倒是告诉告诉我,你服侍的是哪一位主子,好叫我知道劲往哪里使,姑娘告诉了我必是功德无量的。”   莲心又笑了笑,一脸得意:“大娘想必知道,我们二爷有个宝贝儿子吧,我们姑娘是小少爷的亲娘。”   不等她回过味来,莲心便挣开她进屋去了。   那娘子犹还愣在那儿,嘴里喃喃着:“姑娘,怎么是个姑娘,刘家连通房姑娘都这样体面么。”   忽就想起,方才那姑娘穿戴的比她家姑奶奶秦穆菲都好,还以为是个奶奶,却只是个姑娘,还同家里的姑太太乘的同一架马车,刘府的事还真是乱,自己只看准了别拜错了佛才好。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次日醒来, 若芯早早穿戴齐整,坐在妆台前上妆,刘钰起身,见她精神不济, 问道:“起的这样早, 这里睡不惯吗?”   若芯一脸倦意的说:“早上我听见有山鸡的打鸣声, 便醒了,后来又听见有狗吠的声音, 再睡不着了。”   刘钰忍不住斥她:“你越发娇养了, 昨儿晚上那样困还挑剔。”   她愣了愣,从妆台上的镜子里看向刘钰,又低头琢磨他的话,他说的没错, 她如今怎么变得这样挑剔,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外头小厮喊道:“二爷,城四爷来叫了。”   若芯忙回过神来, 伺候着刘钰出去, 这才带着莲心去了康氏屋里, 众人都在, 聚在明堂里等着康氏出来。   梨香院外, 康家的几位年轻主子早已侯在了院门口,等到康氏出来,都拿帕子淹面,哭喊着姑妈, 倒在康氏怀里, 康氏搂着娘家人, 忍不住掉下泪来。   穆菲松玲左右搀扶, 跟着抹泪,众人互相劝了几句,才簇着康氏去了堂上。   她一路哭一路跪倒在沈老太太灵前,直哭了个昏天黑地,一儒雅文弱的中年男子走进来扶她:“姐姐保重身子,你哭个好歹,我们如何担待的起。”这人是康家老爷康士柏。   康士柏来扶,康氏才肯从灵前起身,对她弟弟说:“担待什么,一家子骨肉,如今母亲去了,剩下我们相互照应罢了,只我不曾见母亲最后一面,终是不孝。”   康老爷:“姐姐莫要如此说,母亲怎会不知姐姐的心。”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康士柏便告退出去,康家女眷忙将康氏请去内室用茶。   康氏与康家主母张氏,并穆菲的母亲秦家二太太康姨妈坐在上手,下手坐满了各家的奶奶姑娘们,互相点头寒暄,张氏瞥见若芯站着,招呼她:“若芯也坐,坐你大奶奶边上。”   若芯见康氏不反对,就坐到了谭松玲身边,张氏眼睛却还盯着她看,对伺候的丫头高了声:“没眼力的,还不给若芯姑娘上茶。”   康氏这才开口:“你别管她了,她们小孩子自去便是了,你只同我说说母亲走的时候是个什么光景。”   张氏拿帕子抹了抹眼睛:“并没有说什么,也没交代什么,只白天的时候问了问你上回说什么时候回来的话,又问了问穆儿可又有了身子,晚间儿,拉着我嘱咐了几句,又拉着老爷说了半天家常,这才走了,安安静静的,没受什么苦。”   秦穆菲听了,忍不住哽咽,沈老太太虽不是她亲外祖母,对她却比亲孙女还好,谭松玲在旁安慰她。   康氏看了眼穆菲:“说起来,这些孙女外孙女里,穆儿跟着老太太的时间最长,老太太最疼的就是她了。”   张氏笑了笑,打趣道:“老太太费心费力养的这样好的外孙女,还不是给了你家做媳妇。”   康氏只道:“老太太都归天了,你还提这话。”   张氏:“我不提,你倒是把你家的姑娘给我一个,堵我的嘴才是。”   这里边还有一番故事,自打秦穆菲抱来沈老太太身边教养起,张氏就知是给刘家养的,她嘴上不说,心里却吃味,放着亲生的孙女不疼,去疼一个隔着的外孙女,这不摆明了告诉旁人,沈氏疼女儿比疼儿子多。   康氏看向康姨妈:“你几时到的?”   这秦穆菲的母亲是康府的庶出姑娘,生母早亡,从小跟在她长姐身后,一同在沈氏身边教养,虽说高嫁到秦家,却深知婆家再体面也得娘家有支撑才长久,她一个庶女又没有亲兄弟,娘家这头,便只能依靠沈老太太和她长姐,故而头胎生了秦穆菲,便赶着送来沈氏跟前养,她见女儿争气,老太太又很是疼爱,这才放下心来,几年前秦家又与刘家结亲,她这才在秦家过上体面有底气的好日子。   康姨妈道:“金陵离扬州近,昨儿下午就到了。”   康姨妈同她姐姐嫂子说了两句,便起身去了若芯那儿,笑着拉她的手说:“这个女孩我倒是头一回见。”   秦穆菲在旁:“母亲,这是若芯妹妹,阿元的娘。”   康姨妈上下打量着若芯,见她穿戴体面,手上的镯子更是少见的货色,她嫂子张氏又对她极尽热络,心里明白,这女孩必是个受宠的:“早就想给你备一份礼,可来扬州匆忙,也没准备。”   若芯福了福:“谢姨太太惦记。”   若芯忍不住抬眼去瞧,就见这位太太长的甚美,眉目间顾盼生辉,估摸着有四十的年岁了,却风韵犹存,同康氏张氏那种盛气凌人的姿态不同,很是平易近人。   仔细对比下来,秦穆菲倒是生的不像她母亲,没有她母亲的柔美,更多的是英气,一看就不是她娘养大的。   这一上午,内室里灵堂上迎来送往,好不热闹。   一时间传了午饭,若芯就尴尬了,她只见太太们坐了一桌,未出阁的姑娘们坐了一桌,奶奶们凑齐了,坐了几桌,康家的媳妇侍立在旁,招呼客人。   众人落座时,若芯默默退到墙角边,想偷偷出去,外头不拘在哪,随便吃一口也就是了,康家大奶奶甄素环眼尖,一把捞住她,大声道:“你干什么去?你可不许走,就在这儿吃。”   若芯可不敢在这儿吃,她虽不懂规矩,却知,在刘府时,她就没同奶奶姑娘们这般明目张胆的一桌子吃过,绝没可能因她是刘钰的人,就在外头这样没规矩,失了刘家的体面,康氏也不答应。   甄素环却一直拉着她,就不叫她走。   若芯:“大奶奶,我去外头办点事就回来。”   “什么要紧事,吃了饭再去。”   屋里女眷都看过去,若芯更尴尬了。   拉扯间,康氏开口道:“若芯,你到这儿来,给两个太太布菜,布完再吃。”   屋里人都以为,康氏会打发这妾室出去,没想到她漫不经心的两句话,便给这女孩解了围,即给了她伺候长辈的体面,也不至于叫她尴尬着出去,女眷们都心生钦佩,感叹这位东京回来的姑太太厉害,不愧是当年名满扬州的第一闺秀。   甄素环倒也不是成心为难若芯,她只见这女孩穿戴的这样体面,哪里像个做妾的,故而见她溜着墙角要出去,下意识里便去拦她。   若芯走过去,褪下镯子去给康氏三人布菜,康氏见她举止有度,又见张氏和康姨妈因喜她的模样秉性,好一顿夸,这才满意。   待众人用完饭,康氏便叫她自去吃,若芯吃完,刚要去灵堂,就听莲心在她耳边问:“姑娘,你的镯子呢?”   若芯低头一瞧,果然手腕上没了镯子,急忙同莲心一起,去方才吃饭的地方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莲心不由急了:“这可怎么好,别是康府的下人手脚不干净拿了去。”   “你先别喊出来,不过一个镯子,没准儿明儿就有了。”   莲心欲言又止:“来之前我听紫嫣姐姐说那镯子并姑娘的耳坠子和玉钗都是极名贵的,往少了说也得有百十两银子的。”   若芯大惊:“什么,你怎么之前没说。”   “姑娘什么好东西没有,我说这个做什么。”   若芯这才紧张起来,在心里埋怨刘钰,那爷充面子,非要她戴这些劳什子,如今丢了,她是赔不起,若嚷起来叫人找寻,又怕失了刘家体面,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遣莲心默默去寻。   康氏夜里没睡好,在灵堂同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去了隔间休息,若芯跟过去给她捶腿,却也是直打盹,康氏见她困成这样,就叫她插空找个厢房歇一歇,换个丫头来伺候。   大概是那镯子名贵醒目,康氏也发现她手腕上没了镯子,问她:“你镯子呢?”   若芯不敢隐瞒,如实禀告,康氏思忖着嘱咐她:“康家的奴才也都是极规矩的,只怕是小丫头手脚不干净,你小心些,镯子丢了就丢了罢,你二爷大手大脚惯了也不会说你什么,明儿仔细着,可别再丢旁的东西了。”   听这样说,若芯心里放了放,福身去了。   ——   康府前厅客房,刘钰见了一天前来吊孝的客,到了晚间,虽说躲的快,可还是被一众人等围住,缠他去吃酒。   “钰二爷又不是正经的孝,不过晚间吃一吃酒,一再推辞,莫不是看不上哥儿几个。”   刘钰连连告罪:“不瞒诸位,实在是我娘盯得紧,回头再让我爹收拾我,等出完殡,必一一回请赔罪。”   那些前来应酬的世家子弟哪里肯,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些不给面子的话来请他,刘钰推辞不止。   正此时,一小厮冒出来插了一嘴:“二爷,若芯姑娘来寻二爷了。”   刘钰听罢,登时怒道:“混账东西,没瞧见爷见客呢,叫她回房里待着,再哭闹个没完,爷立时把她送走。”   众人一听,都没想到刘钰此来竟还带着房里人,想来是得宠的,不然也不会这般没规矩的跑前头来请。   小厮不动,为难道:“二爷自己去说吧,奴才可不敢惹若芯姑娘。”   刘钰横眉冷目,一脚踢过去:“你长本事了,敢指使爷。”   常胜被刘钰踢了一下,顺势倒下告罪着跑了出去。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原都想,刘钰好容易来扬州一回,还不趁此机会做东献好,请他去花田坊尝尝扬州姑娘的滋味,可如今,这位爷叫他老子娘管着,又一个厉害的房里人跟着,只怕请他不动,都一一告辞走了。   见刘钰从客房出来了,常胜忙迎上去,满脸堆笑:“二爷瞧我方才的戏如何,当不当的以假乱真。”   刘钰笑道:“你小子,好好的词不会好好用,以假乱真是用在这里的吗?” 第64章   常胜又道:“不过, 方才若芯姑娘真来寻二爷了,听说二爷在见客就走了。”   刘钰一愣,又是一脚:“不早说,她什么事?”   常胜哎哟一声, 这回是真踢上他了, 捂着肚子回道:“奴才也不知道, 姑娘不说。”   “她现在在哪?”   “奴才不知道:”   “不知道?还不去问。”   常胜忙不迭的跑去后院,问若芯去哪了。   这边小厮刚走, 就从旁边亭子里闪出一人, 对刘钰道:“二表哥。”   “云琅?你怎么在这儿。”   “后院灵堂上才散了,我去寻我哥哥。”   “你哥哥已经回后院了,你一姑娘家别去前头了。”   这姑娘是康府的三小姐康云琅。   “今儿见了若芯姐姐,二表哥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不过就比寻常人美那么一点罢了,同我们扬州的美人比可差远了。”   “爷自然知道她不是什么绝色。”   “可细看她吧,面相干净, 身量纤瘦, 规规矩矩的在那角儿上站着, 倒有一股子书卷气, 有些像画本里的女先儿, 你知道女先儿什么样吗?就是一身长袍的说书娘子。”   刘钰不悦,这不就是说若芯小家子气么。   康云琅笑笑:“原来二表哥喜欢这样的女孩啊。”   刘钰见这表妹比眉可还口无遮拦,拉下脸来训她:“你哪里来的这些话,如今大了, 怎么还跟小时一样浑闹。”   云琅却不肯闭嘴:“那会子听说了表哥的风流债, 我还着实佩服了这姐姐一番, 原想着该是个厉害的美人, 没想到竟这样单薄,低眉顺眼的。”   “你佩服她?你倒与众不同,爷见有嘲她的,有笑她的,有编排她的,还有羡慕她的,你是头一个说佩服她的,你佩服她什么?”   云琅换了个口气,老儒生般说教道:“你当生孩子容易,从她要生起,必是思想缠斗了一番,什么医官之家不让堕胎,都是托词,怎么着寻个由头不能没了胎的,这是第一遭,再说生的时候,那又是鬼门关里过一遭,你当孩子从肚子里出来就完了,那才真是遭罪的起始,表哥你定是没听过母乳喂养有多疼吧,生孩子是一下子的事,喂养可是一两年的事了,这是第三遭,有的孩子日夜啼哭母亲不得安睡也就不提了,还有最后一遭,表哥觉得是什么?”   刘钰想不出还有什么。   “等孩子会说话了,必会日日来问,为何别人有爹他没有的,问一回便挖心挠肝的疼一回,若是我摊上这事,早寻死一百回了,怎不叫人钦佩。”   刘钰听着云琅的话,心就真的疼起来,怅然道:“你说的何尝不是。”   “这些话我是听我母亲念叨的,总听我母亲和哥哥夸她,这样的女孩要是落在我们家就好了。”   刘钰面上一紧:“你哥哥说?说什么?”   “哥哥说这位姐姐命苦,还说二表哥你不喜欢她,可我不觉得,那姐姐穿的那样体面,表哥你明明中意的很。”   刘钰:“这扬州确实民风开化,同东京不同,这一套说辞若放到东京,只怕叫人说是大逆不道,东京死板守古,极倡导三从四德,更容不得未婚生子。”   刘钰看这小丫头有些心胸见识,便真心夸了她几句。   又打趣道:“你这丫头只怕难缠的很,也不知谁家小子有那鬼福气娶了你。”   云琅倒不避讳,大方道:“我母亲把我许了孙家。”   “工部的孙家?”   “嗯”   “门第倒也相配。”   正说着,见常胜来了,说若芯回了梨香院。   刘钰便同云琅道别,回了梨香院。   他一回来,就见若芯闷闷不乐的坐在那儿发呆,待换过衣裳,便拉着她问:“怎么了?”   若芯低声埋怨:“我今儿吃饭的时候把镯子弄丢了,我早说不戴的。”   刘钰听了,直摇头:“那么好的镯子竟丢了,爷倒不是舍不得那钱,只觉得你戴着实在好看,丢了倒可惜了。”   看她一副受惊不安的模样,又笑着哄她:“好了,别恼了,明儿爷让人置办一只更好的,送进来你戴。”   若芯惶恐道:“别了吧,这府里人多手杂,再丢了如何使得,再说了我戴着镯子也实在不方便。”   刘钰:“怕什么,几个镯子而已,就丢不起了,爷倒要看看你还能丢多少。”   若芯气道:“二爷又拿我取乐,你拿了来我也不要的,明儿索性连这钗和耳环也别戴了。”   “你敢,你明儿要是敢打扮的跟个丫头似的,我就……”   他刚要放狠话吓她,忽就想起云琅的话来,没再说下去。   若芯诧异瞧他,想他平日里吓她的话一套套的,今儿怎么转了性儿,非但没说,反而耐着性子哄她:“你见哪个主子不戴镯子的,你不戴,外人议论起来,太太也是要恼的。”   “那你悄悄的,让莲心拿给我,别惊动了旁人,太太也嘱咐我了,不叫声张,闹出来只怕康家不好看,也别拿太贵的来,我听莲心说,今儿丢的那个值钱的很,丢了那么好的东西,我这心里实在过不去,这会子还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她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叫刘钰心里一紧,这女人小门户出身,没什么见识,手上也没过过银钱,之前又过惯了苦日子,如今丢了贵重物件,怎能不心悸。   刘钰想了想,伸出手来抱住她,语重心长的劝她:“若芯,不过丢了个镯子,再贵重又如何,你这样惊慌失措的,反而失了主子体面,你得时时记着,你是爷的人,银钱上看淡些。”   他顿了顿,又说:“不妨就告诉你,这镯子不过才五百银子典进来的,你可知你之前跟爷生气,摔坏了的那只狼毫笔,市面上要八百两,还有一回,你跟爷置气,打碎的那个东洋琉璃瓶,九百两,云裳府的永娘给你做衣裳,爷每月给她封一百两,一年就是一千二百两,你衣裳的料子和你的头面,每月少说也要二百两,碰上好的一千两也拿出来过……”   若芯听着听着就变了脸,惊恐的睁大了眼。   刘钰见状,忙闭了嘴,不再说了,找补道:“爷只想叫你知道,这些真的都不算什么,你大可不必这样不安,倒叫爷心疼。”   若芯呆愣在那儿,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可能,不过就是一支笔,一个玻璃瓶子,怎就那样贵了,原是丢了镯子心里不痛快,这会子只觉莫名其妙,她来刘府这一年多,竟没道理的造起业来。   “没人同我说过这些。”   “说这些做什么。”   “可,可我不懂,你挣那么多钱干什么?”   刘钰一愣,天底下竟还有嫌银子多的人,他一时不知怎么答,想了好一会才笑笑,满眼宠溺的说:“自然是为了你和孩子。”   若芯恼的推开他:“瞎说,我和阿元可担不起。”   刘钰又笑,拥住她,在她耳边温柔道:“你以为府里头的人高看我,外头的人奉承我都是白来的,那都是爷金戈铁马,刀口舔血提着脑袋换来的,所谓富贵险中求,这战场上死了多少兄弟,流了多少血,如今盛世太平,可也不敢懈怠半分,别人提着十分的精神打点,爷却得吊着十二分来钻营,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说完叹了口气,把她拥的更紧了。   若芯还是疑惑:“可为何如此啊,二爷本就好命,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何苦再这般担着风险,劳心费力的去求取那些身外之物,让家里人为你担惊受怕不说,你自己不也吃苦受罪么。”   刘钰这心里,就像吃了刚出锅的蜜饯点心,又甜又暖,他情不自禁的低头吻她,安慰她:“你且放心,你爷有的是本事,绝不叫你担惊受怕,以前不要命的日忙夜忙只为了赌一口气,证明自己,如今有了你和孩子,我自会保重,哪里舍得让你们担心。”   二人这天极难得的没起争执,连口角也没有一句,白天累的紧,晚上早早睡了。   第二日,众女眷在堂上守灵,依次跪着,迎来送往间,刘钰身边的小厮常胜,捧了个盒子进来,因刘钰吩咐他,要他同堂上的太太奶奶们做一回戏,故而走到若芯面前献上盒子。   “姑娘,这是二爷给姑娘的镯子,爷说寻不见同之前那个一样的了,叫姑娘别恼,且先凑合着戴,等回了东京再给姑娘置办好的。”   说完打开盒子,拿出一个镯子递与她。   众人打眼一看,只见一只撞彩的翡翠镯子,足足的水头,只怕没有千八百两买不来的,屋里女眷都啧啧称赞,又凑着问:“若芯姑娘先前那只也是极好的,怎么没了?”   若芯见常胜在众人面前这般招摇的说着镯子,一时慌了,呵斥他:“住嘴,没见太太们都在呢,只管浑说,也不看看这儿是不是你说话的地儿,还不出去。”   常胜没想到若芯突然发作起来骂了他,不由委屈的跑了出去。   张氏听着话里有话,走了过来:“我也瞧瞧。”   拿起那镯子看了看,又赞了赞,给若芯戴到了手上,问她:“你先前的那只呢?”   张氏问的急,若芯又没准备,心虚道:“那只被我不小心摔坏了,昨儿同二爷说起来,二爷便叫人又给我置办了一只,方才那小子一味的浑说,舅太太可千万别恼。”   这话扯谎,若芯便说的极不顺畅,说完才觉有些对不上。   张氏笑了笑:“这也怪了,方才那小厮浑说什么了?我如何就要恼了?只瞧着你二爷疼你罢了。”   张氏见若芯语无伦次,满脸通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猜着那镯子必有故事。   康氏面上愈发难看,走过去拉了张氏去内室:“你来,我同你说就是了。”   又叫上若芯:“你也进来。”   若芯跟进了内室。   康氏赔笑道:“这丫头昨儿布菜的时候把那镯子褪下来,不知道放哪里了。”   转头问若芯:“昨儿必是告诉你二爷镯子丢了?”   若芯不语。   康氏不依不饶的又说她:“眼皮子浅的,不过丢了个镯子,也值当去你爷跟前说嘴。”   若芯慌忙跪下,一番告罪。   康氏一脸无奈的同张氏解释:“她见那镯子贵重,便慌得什么似的,赶着告诉了钰儿,钰儿那个孽障也是,怕她没镯子戴,这才急赤白脸的让人拿了进来。”   张氏恼道:“你可真是的,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这孩子不告诉我也就罢了,连你也不说。”   康氏:“什么好东西来的,你怎么还上心了。”   若芯见张氏生了气,又连声告罪:“二位太太别生气,我不该同二爷提这事,太太们这样忙,我竟给太太们裹乱了。”   康氏看着她,张氏也不扶她,此番情景,只怕二人都觉得,若芯是那爱在爷们跟前告状嚼舌根的女人。   张氏确也这样觉得,不过她心思不在这儿,她只怕刘钰吃心,觉得康府的人怠慢了若芯,开罪了那位爷就不好了,更恨府里下人手脚不干净,惹出这恶心事来。   张氏康氏任由若芯跪着,好一会儿,张氏才对康氏说:“我自会去查问,接下来还有七八日要熬,你家丢了也就罢了,若旁人再丢了东西可不是闹的,府里这帮奴才,我一日不管就要闹出事来,你先替我在前头照应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略过若芯走了。   张氏一走,若芯忙跪到康氏膝前,同她分辨道:“太太明鉴,我同二爷说了别声张的,可二爷他不听。”   康氏恼了若芯平白得罪张氏,看着她一脸无辜样儿,直摇头叹气。   “若芯,我虽知此事不怪你,可还是气你,你每每端着一片好心劝谏你爷,就是为了让他摆你一道,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若芯恍然大悟,康氏说的极对,刘钰摆布了她多少回,仗着自己是个爷,每每在人前编排她,她的名声这样坏,都是叫他一来二去闹出来的,他是舒坦了,叫个小厮来后院胡说一通,外人看了都觉得,是钰二爷禁不住爱妾哭闹,拿大把的钱买镯子哄她高兴,顺带手在众人面前与她做脸,又不言明一字的指出你们康府的人手脚不干净,委屈了爷的人。   若芯恨不得打他一记才痛快,昨儿晚上他们明明好好的,又说了好些推心置腹的话,只一晚上便又回去了,她怎么就摸不透他的脾气,竟叫他这般算计她。 第65章   这一天若芯过的极其郁闷, 张氏本来很喜欢她,可才一天工夫,就不同她亲近了,康府的主子下人都当她是个爱在爷们面前挑唆是非的得宠姑娘, 那些女眷们倒是饶有趣味又拐弯抹角的请教她, 如何让郎君信了她们的哭闹, 如此委屈重重,直堵的她一天都吃不下饭去。   刘钰听下人说若芯不肯吃饭, 只当他是吃不惯康府的饭菜, 着小厮去外头,满扬州城给她置办吃食。   一时间,张氏还没拿到偷镯子的贼,又去厨房发了半日邪火, 将管吃食的娘子们骂了个狗血淋头,只道他们伺候不周,倒让客人自己去外头寻吃的, 张氏的媳妇甄素环见张氏发了大火, 忙请了康老爷来。   康士柏劝道:“你这会子生气要撵这些奴才容易, 接下来的几天可怎么办。”   张氏忿忿道:“原也知道刘家人娇贵难伺候, 可那最最难缠的眉姑娘还没生出什么事来, 倒是个小妾每每叫人不顺心。”   康士柏问:“什么小妾?”   “什么小妾,还不是你那大侄子带来的侍妾,我真是服了,一个妾倒比穆儿还体面, 你那将军侄儿宝贝的跟什么似的, 可见是得了宠的, 生怕在咱们府里受委屈, 见她不吃府上饭菜,倒打发人去外头买。”   “什么要紧事,也值得你发一回火,别人家有丧事,吃不惯主家饭,不也去外头买么,你也太多心了些,我说你是不是累了,前头的事还不够你忙的,倒来管这些琐事,让媳妇们去办吧。”   “我还不是为了你们爷们,那是咱们亲戚里头最有势头的爷,他就是喜欢阿猫阿狗的我也得捧起来当祖宗供着。”   “一家子亲戚,说这个做什么,钰儿是霸道任性了些,可对咱们家对城儿那都没得说,他既看中那小妾,你好好敬着她就是了,何苦同一个小孩子怄气。”   “我哪里是同那女孩怄气,你那侄儿使个小厮来堂上说了一通,细想来,不是给我没脸又是什么,我管家,却出了偷盗的事,我可还有脸做这个主母了。”   “又哪里来的盗窃的事。”   “那女孩手上的镯子偏就丢了。”   “一个镯子而已,这几日人多手杂的也难免,怎么,那小妾为了个镯子闹到了钰儿跟前去了,怎的刘府的侍妾都这么不懂事么?”   “老爷明鉴,那女孩可是钰二爷的脸,她一个镯子比老爷前儿收藏的古董扇子还值钱呢。”   康士柏这才住嘴,知道他这个侄儿有钱,可丢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就算刘钰不说,他们府上也不能坐视不理。   张氏又摇头叹气:“我素日里要强,老爷也是知道的,你姐姐是我闺中友,我治家不严被她看了笑话,真真儿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更可恨我没一个好儿子好夫君。”   康士柏气道:“又说这些做什么。”   康老爷不胜其烦,又劝了张氏两句,去前头应酬了。   若芯折腾一天,心情坏到了顶儿,回到梨香院吃了两口饭,累的紧了就想睡,刚一躺下,就见娟娘过来了:“我来瞧瞧姑娘。”   若芯翻身要坐起来。   娟娘已到了床边摁住她:“可别起来了。”   又伸手给她盖了盖被:“姑娘,二爷几时回来?”   若芯摇头。   娟娘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依我说,姑娘倒打发莲心或者别的谁去问问吧,白天那么多客,保不齐晚上二爷被人勾了出去胡闹,明儿都是正经事,再惹怒了老爷就不好了,再者说,二爷到现在还不回来,这又不是在东京家里,姑娘不管不问的是什么道理,一会儿太太问起来姑娘怎么回呢。”   若芯顿时领悟,康氏叫她来原是为了这个,刘钰是康府外孙,虽说要为外祖母守灵,可并不是正经的孝,出去寻欢作乐也无人指摘,若再有那巴结奉承的勾了他去吃酒,只怕误事,康氏在她娘家人面前最是要面,这才叫若芯跟着,好看住刘钰别出去鬼混。   若芯忙坐起来,对娟娘千恩万谢:“多谢姐姐提点,我这就叫人去问,可这会子也没妥帖的人,还是我去吧。”说完忍着乏起身出去了。   娟娘见若芯受教,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女孩不错,心思单纯,恭敬友善,点一点也就通了。   若芯到了康府前院,见各处都已掌灯,客房里人影窜动,好不热闹。   外头伺候的常胜见若芯来了,忙走过去请安:“请姑娘安,姑娘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小的去唤二爷。”   “不必,这里要几时散?”   “奴才也不知道。”   “昨儿几时散的?”   “昨儿没这么多客,这会子早散了。”   “那我一会儿再来吧。”   常胜拦住她:“姑娘,您别这样半吊着小的,你又不说事,又不叫我去唤二爷,二爷回头问起来又要打我了。”   若芯夹他一眼,恼道:“该打,谁叫你没轻重的跑去堂上乱说话。”   常胜凑到若芯身边,小声道:“姑娘冰雪聪明,还看不出来是爷叫奴才说的,奴才还被姑娘骂了,这夹缝气受的,可冤枉死了,姑娘可别真恼了我。”   若芯了然,也猜到如此,又看了看那客室里的人影,见那里谈兴正浓,丝毫没有要散的意思,无奈道:“去唤二爷吧,说我有事找他。”   常胜得令,高高兴兴的跑进去了。   屋里众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刘钰坐在榻上同旁人应对,余光瞥见常胜进来了。   “二爷,若芯姑娘来找二爷,此刻就在外头呢。”   说罢,指了指外面。   刘钰听他这般说,知是若芯真的来了。   众人不知说的是谁,只听刘钰道:“叫她等着,就说爷这会子有事。”   常胜一脸为难,这次确是真的为难,他这样回不打紧,只怕若芯姑娘不耐烦等,一径走了,这位爷还不打死他,大了胆子道:“二爷还是去看看吧,姑娘已经等了二爷半天了,现下脸色很不好看,再等只怕要恼。”   刘钰没让常胜说过这话,想必是真的了,他心里一急,起身对众人拱手告罪道:“招待不周,诸位见谅,房里人胡闹,在下去去就回。”赶着出去了。   若芯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坐在八转廊下,头靠着莲心眯着。   刘钰走过去,贴着她坐下,拉过她揽在怀里,心疼斥责道:“困成这样,不去睡,来寻爷做什么。”   若芯靠在他怀里低声埋怨:“怕太太一会儿问起来,你怎么还不回来,又得说我不尽心,我才知道,原来太太叫我来是做这个的,二爷也早知道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就会欺负我。”   她句句真心,满心觉得这位爷不好伺候,刘钰却没听出责备之意,反而觉得怀里人柔声细语的在对着他撒娇,心里早软的一塌糊涂。   他抬头吩咐常胜:“去客房跟城四爷说一声,爷有事,先回后院了。”   牵起若芯往梨香院去了。   若芯身心俱疲,没什么精神同他分辨镯子的事,在别人府里,更不敢发作出来闹他,只委屈的不愿搭理他。 第66章   出殡那日, 若芯顶着精神陪在康氏身边,前头一粗犷的声音喝道:“摔盆。”   咣当一声响,盆器落地,众人齐哭。   丫头小厮们尤其哭的厉害, 康氏也失声痛哭起来, 若芯掩面, 听谭松玲劝了康氏几句。   待阴司纸车马银钱烧尽,众女眷才各自上了送殡的马车。   若芯同康氏松玲坐在一起, 马车走走停停, 沿途路祭不断,女眷们坐车便有好些受不得这种走法,晃得直吐,好容易在城里绕了半日出了城, 出殡的队伍却停了下来。   康氏打发人去前头问怎么不走了,下人回道:“回太太,方才康老爷让下人去城里各处查看, 发现落下好几家路祭没有回礼, 城里的路祭好些是冲着咱们家设的, 去查的人回来说, 剩下的那几家是冲二爷来的, 老爷一听不是什么正经士族人家,因耽误了行程,就发了火儿,责骂二爷胡乱结交, 二爷同老爷吵起来了, 这会子正赌气呢。”   康氏纳闷自语:“钰儿以前从不顶撞老爷的, 虽说他不听他老子的话, 可也是背后搞一套,在外都是给足他老子面子,今儿是怎么了。”   转头问若芯:“他又哪里不顺气了?”   若芯摇头。   康氏一时没了主意,对马车外的人道:“把钰儿身边的小子喊来回话。”   常胜小跑至马车前,字斟句酌道:“回太太,二爷方才去置办了些东西,别的小的也不知道了。”   康氏没问出缘由,恼的骂那小厮:“你们这些猴,寻常都是上蹿下跳的在主子面前抖机灵,如今正经事上,就一个不知道了,钰儿跟着康家的爷们回城了吗?”   “没,二爷没去,只有康家老爷和两个少爷骑马回城回礼了,太太稍安,估摸着康老爷还得一炷香的功夫才能回来。”   马车里,女眷们倦怠等着,康氏的马车帘子却被人从外掀开。   刘钰一脸煞气的冲若芯道:“你下来。”   若芯不知他怎么了,慌忙下了车,刘钰拉过她,避开那马车,去了官道旁一处空旷地界,劈头就问:“来扬州前,爷在你屋里见过一个络子,那络子带着药味,同别个不同,没成想竟是扬州医馆里的新兴物件,你手够长的,扬州的东西都有了。”   若芯听了一惊,身子不自主的往后退了退。   “谁给你的?怎么给你的?”   刘钰的眼睛仿佛要冒出火来。   若芯抖着唇:“是旁人教我络的,没人给我。”   “谁教你的?”   “家里的女医。”   “哪个?名字?”   周围静的可怕,若芯浑身打颤,余光瞟见马车里和马车外的一众人等,都往他们这边瞧过来。   康氏心里不安定,也掀开帘子往外瞧,她只见刘钰同若芯站在官道旁的一棵柳树下,一个高大挺拔,一个亭亭玉立,远远看着甚是赏心悦目,惹得四周众人都偷着眼看。   又见,若芯似是被刘钰责备,战战兢兢的低头,她往后退一步,刘钰便上前一步,步步紧逼,气势迫人,倒同周遭安逸娴雅的景儿有些不相衬,正瞧着,不想刘钰突然抬手,一巴掌打在若芯脸上,若芯风扫落叶般摔倒在地,狼狈不堪,若芯慌忙用手捂了脸,像是哭了,刘钰却无动于衷,低头睥睨着她,那样子再狠些只怕要杀了她,许是这姑娘自己也觉不堪,没敢耽搁,立时挣扎着站起来,那样子又委屈又倔强。   治丧队伍里的人因见了这个,顿时躁动起来,议论纷纷,康氏吓了一跳,这也太胡闹了,这节骨眼上打她做什么,转头对松玲急道:“你,你快去劝,别让他们守着康家的人闹,把若芯带回来。”   隔着帘子,松玲也瞧见刘钰打了若芯,又指着她骂,她忙的下车,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上去,横在二人中间,劝道:“这是怎么了,二爷生气,要打要骂都使得,可现在有丧事等着办,方才太太瞧见了,恼了,就要下车,我才拦住,太太这些日子不受用的紧,二爷这会子忍心劳动太太么。”   刘钰脾气上来,虽听劝,却还是不解气的骂若芯:“今儿看嫂子的面儿先饶过你,你若不死心,大可以继续作死,看爷能忍你到什么地步,会不会真发落了你,有好日子过你不过,偏要找事,可也别怪爷当着外人,不给你留情面。”   说罢一径走了。   松玲回过头来劝了若芯几句,拉着她回了马车,众人见热闹没了下文,也就收回了目光。   康姨妈隔着车窗瞧见若芯松玲回了马车,放下帘子,抚了抚胸口,同坐在对面的媳妇和女儿磨牙。   “哎哟,这阎王爷竟当众就打骂起来了,真真吓死我了,伺候这样的爷,这女孩也真是不容易。”   她媳妇说:“我昨儿还同人说呢,这钰二爷又是给这妾室买镯子又是置办吃食,姨妈又那样抬举她,必是个受宠的,这才几日功夫,怎的就动起手来了。”   秦穆菲却道:“母亲嫂嫂不必大惊小怪,在家时可比方才狠多了,那位爷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好起来跟吃了蜜似的,一时恼起来,半分情面都不看,若芯刚进府时,不得待见,虽说有孩子,可她又没成过亲,哪里懂得怎么伺候男人,总是惹恼这位爷,动辄挨打,她长的白,总见脸上贴着五个巴掌印子,拿脂粉也盖不住。”   康姨妈听的目瞪口呆,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好不可怜见的。”   穆菲笑道:“娘倒是喜欢她,这几日同她说话热络的很。”   康姨妈道:“你舅妈那样精明个人,都对她打着十分用心,我自然不敢怠慢,况且她生了钰二爷的长子,自然与别个不同。”   穆菲又是叹气:“哪里还有别个,这钰二爷的院子里统共只放着她一个,原来姨妈也赏了一个,不知怎么得罪了她,竟放的远远的,从不叫进屋伺候,我还听大爷说,钰二爷有个极看重的外室,也叫小厮去打发了,只不知打发干净了没。”   “你是说,这么个厉害爷,只这一个姑娘伺候?”   “眼前我知道的是这样。”   秦家媳妇却道:“这姑娘看着柔弱,只怕有些手段,不然怎么连外室都够得着,撺掇着她爷去打发。”   穆菲:“我原也是这样想的,跟平儿也念叨过几回,可平日里同她交往下来,倒真没看出她有什么心计手段。”   “丢镯子的事如何了?”   “母亲必想不到的,是康府大奶奶身边的陪房拿去了,我偷偷问了问,听说是那陪房见那么贵重个镯子搁在案子上,怕丢就给收了起来,谁知后来竟忘了给她环大奶奶,回了家,同她家爷们越看越觉得是个好东西,就舍不得还了,哼,甄家出来的人眼皮子也这样浅,只怕平时不知昧下多少,母亲且看吧,等出完殡康家有的闹了。”   “甄家是诗书人家,竟也出这样的人。”   .......   这边,若芯同松玲上了马车,康氏问她缘故,她只哽咽着说,是她早上没伺候好刘钰,惹恼了他,康氏见她虽没哭,身子却抖着的筛糠似的,没精神再去细问,只略略安慰了几句。   过了好一会,马车才又重新出发。   ——   有温暖的光随着马车帘子轻柔晃动,若芯想起,她从长春馆搬回钟毓馆后,晴儿进府来看她,带来了一封信和一个物件,那是一篇写风土见闻的信,信上娓娓道来。   若芯吾妹   近日去了扬州,扬州素来民风开化,医馆开放,女医盛行,且俱医家圣手,你若在此,必不负所学,大展才华,你已在那墙内待了一年又九月,不知安否,若有不妥,望告知,天下之大,总得容身之处,不必缩于一角之间。   近日得一新奇之物,此地人将络子配以烟草编织,系于腰间,久之,可活穴,解腰酸之症,附做法,望采纳,另附赠一只,盼安。   毅书 第67章   出了殡, 众人都松了口气,只若芯仍吊着精神,又紧张又害怕,怕因那络子的事连累出晴儿和长生来。   她回了梨香园, 见莲心正在收拾东西, 便问:“要回东京了吗?”   “二爷打发人来说, 要回咱们自己府里住。”   “刘家在扬州也有府邸?”   “怎么没有,在金陵、杭州都有呢, 秋桐的老子娘就在金陵的宅子里看房子。”   若芯点头, 又问:“二爷回来过吗?”   莲心摇了摇头,蹲下来给若芯捶腿:“姑娘怎么又跟二爷起争执了。”   “别问了,我累了,他打我骂我, 我忍着就是了。”   谭松玲从外头打帘子进来,正听见她说的。   “瞧你说的,你二爷还总打你不成。”   若芯起身行礼, 客气道:“大奶奶来了。”   “太太叫我来瞧瞧你。”   若芯点头, 松玲又道:“你想开些, 服个软什么事过不去呢。”   若芯委屈的只想哭, 松玲忙又劝她:“瞧你, 怎么眼睛又红了,没事啊,你二爷还是疼你的,你看前几天见你镯子没了, 立时叫人给你置办了个新的。”   若芯恼的将手上镯子褪下来, 又赌气把钗和耳环也摘了下来, 随手搁在了桌子上。   松玲见状, 急道:“我这是来劝和的,怎么还越劝越恼了,好妹妹,别赌气了,快戴上吧。”   若芯眼泪夺眶而出,气的口不择言:“大奶奶,我自认行得端坐的正,可你看,他总寻衅我的不是,难道就因为他是爷,就能这样对我么,他,他今儿当着众人,怎么不打死我。”   松玲一惊,忙捂住她的嘴:“哎哟,小姑奶奶,什么死不死的,这是在康家,你小声些吧。”   正说着,刘钰进来了,对松玲道:“嫂子不必劝她,她不识好歹,天儿不早了,快回去歇了吧,明儿还要打点着回府里住。”   夜幕降临,已然到了掌灯时分。   松玲看了看二人,无奈走了,难怪秦穆菲躲着不来,必是摸着这位爷的性子不是个受劝的。   刘钰拿过镯子,强拉过若芯的手要给她戴,若芯恼恨的挣开手,抬头瞪他。   刘钰一恼,抬手便摔了镯子,只听清脆一声响,那镯子便四分五裂了。   外间伺候的丫头听见动静,窸窸窣窣的似是要进来,刘钰回身将门反锁,挡住了外人。   他转过身来,指着摔在地上的镯子,怒道:“看见这镯子了么,八百两买来哄你的,可这镯子没戴在你手上,就只配让爷听个响,把这钗和耳环戴上。”   说罢,将玉钗和耳环推到她面前。   若芯直气的心口疼。   见她不动,刘钰咬牙切齿道:“戴上。”   眼见刘钰又要摔东西,若芯恨恨的拿起玉兰钗,胡乱往头上插去。   刘钰这才满意,走到她面前,抬手给她正了正钗,依然带着怒气说:“嗯,这才对,回头爷让常胜再买一只更贵的镯子给你戴,至于这只摔坏的,你不必心疼,再好的东西,你不喜欢了,就毁了他,你不戴也决计不能叫旁人戴。”   若芯双目含泪,愤恨的瞪着他,又气的撇开脸去,刘钰见状,搬过她的小脸。   “别他妈装哑巴,说话。”   若芯被他逼迫至此,早已不堪忍受,她站起来,一把推开他,气道:“你不必含沙射影的来说我,我心疼什么,你有钱,你只管买一匣子来摔就是,又问我做什么。”   说完往外跑去,刘钰一把捞住她,将她制住,恨道:“干什么去,想找太太告状,你以为你出的去,今儿不把话说明白了,咱都别消停,谁给你传送的东西,还有没有旁的了,你痛快交代了,爷我气顺了,咱们揭过去不提,否则今儿就好生闹一闹,反正康府因为你丢镯子的事正闹呢,不差这一茬。”   若芯听他还敢提镯子的事,一时气红了眼,冲他喊道:“你要闹是吧,那闹吧,我一个妾,被你当众打骂,早就是没脸的了,还怕闹?我交代什么?你就是带我去开封府衙门,我也没有一句话,你这个混蛋,竟还有脸提那镯子的事,你一个爷倒拿个镯子来摆弄我,就为了叫你自己舒心,你还有理了。”   若芯白天受辱,想这阎王爷没人的时候怎么打骂她,她都忍了,可如今竟众目睽睽的那般,只觉义愤填膺。   她骂完他还不解恨,抬手就朝他脸上身上打去。   刘钰似是没想到若芯这般大胆,竟骂起他来,直愣了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见她闹起来,忙抬手制住她。   二人打闹间,双双倒在炕上,若芯一时气极,血气上来,一个翻身便骑在了刘钰身上,她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大约是被逼疯了,竟怀着鱼死网破的心,用力掐他,只觉心里一阵痛快,想把素日里被他欺负的都讨回来。   刘钰惊了惊,他只见若芯小脸通红,双手用力,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掐他,他自知,他只消用手稍稍一拉,若芯立时就会被制住,可看着她困兽般撒气的样子,却没来由的不愿出手了。   门外传来众人的叫喊声:“快,快把门撞开,若芯姑娘疯了,在掐二爷呢,快呀。”   原来是东厢窗上映出了二人撕打的影儿,那影儿分明是若芯占了上风,双手交叉狠命的掐着身下男人。   院子里站满了人,都在瞧热闹。   门被一厉害婆子两脚踹开,众人鱼贯而入,若芯吓了一跳,这才清醒过来,赶紧松开手,从刘钰身上下来,刚挪开身子,慌乱恍惚的就要从炕上滑下去,刘钰见若芯头朝下将将要倒下去,伸手上去救她,二人又抱着,双双跌到床下。   若芯手臂触地,摔的生疼,方才的狠劲一瞬间散尽了,又委屈又可怜的扑向进来劝架的谭松玲怀里。   松玲忙搂住了她,将她护在身下。   刘钰看着若芯变脸般由怒转悲的样子,不怒反笑道:“唉,唉,我说,你还哭,你哭什么,老子才该哭好吧,是你又打又掐的跟爷这儿闹,方才你差点从炕上摔下来,要不是爷捞住你,你这脑袋早开花了,你还哭......”   转脸见屋子里站满了来劝的人,正中站着康氏、张氏并康姨妈,他赶紧闭了嘴。   康氏见刘钰满脸带笑,真想上去打他一顿,她方才从屋里出来,送张氏和康姨妈出门,就见窗上若芯掐着刘钰,她心里咯噔一下,吓得什么似的,赶着叫人将门撞开了。   可此时这混账东西脖子上虽有掐痕,却气息匀称只顾笑,想来是被他耍了,这小子会轻易叫人制住么,不过是激怒若芯,同她瞎闹罢了。   康氏不自在的看了看身边的张氏。   张氏也觉康氏小题大作了,小夫妻胡闹的把戏康氏竟当了真,叫人撞了门。   刘钰起身,整了整衣裳,口中低骂道:“妈的,可真下得去手,不就白天打了你一记么。”   可见若芯在松玲怀里哭的撕心裂肺的,斜着眼又骂:“别哭了,哭的爷心烦。”   回过头来,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康氏三人。   先是唤了康氏:“母亲。”   又对张氏和康姨妈恭敬的说:“舅母、姨妈也来了。”   康氏气的浑身直打颤,半天挤出一句话:“滚出去。”   张氏忙打圆场:“你这孩子就会胡闹,瞧把你母亲气的,这幸亏是在咱们自己府上,外头可不能这样的。”   刘钰知他舅母心思活络,便顺着张氏的话说:“舅母说的是,钰儿都记下了,这不在自己舅舅家里么,外头可不敢造次的,况且,我也怕惹我母亲生气不是。”   说着一脸讨好的看向他母亲。   张氏满意笑道:“哎呦,钰儿可真是孝顺。”   若芯依旧跪在地上哭,松玲只得也跪着半搂着她,康姨妈走到若芯身边,蹲下身子给她拢了拢头发:“好孩子,快别哭了。”   她性子软,见不得若芯这可怜样儿。   康氏越过刘钰,也走到若芯面前,想起她方才的样子就恼,骂道:“别哭了,成什么样子,家里闹就算了,外头也不安生,他欺负你,你来回我就是了,我自会去说他,做什么跟个泼妇似的同你爷闹,素日里教你的都吃了么。”   若芯听康氏训诫她,只觉更加委屈,哭的越发惨了。   康姨妈道:“姐姐别说她了,怪可怜的,小孩子胡闹罢了。”   若芯也不辩解,只躲在松玲怀里一味的哭,她想,她以前过的再累再穷,也是体体面面舒心自在,何时这样过,可她能说什么,她说一句康氏有一百句来教训她,她永远也辩不过康氏,永远也斗不过刘钰,永远也不能真的抬起头直起腰来过日子。   康氏回头瞪着刘钰:“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滚。”   刘钰见康氏动气,又扭头看了看比在灵前哭的还惨的若芯,叹了口气,走了。   康氏又同张氏和康姨妈抱怨了几句家门不幸,养出这么个混账后,赶着送二人出去,屋子里只剩松玲穆菲好言劝着若芯。   若芯慢慢将脸从松玲怀里挪出来,打起精神同众人告罪。   秦穆菲命人端来热水,又拿来干净衣裳给她,她一一换洗,这才是个样子的坐在二人面前。   “让奶奶们费心了。”   秦穆菲笑道:“你快别见外了,我也是奇了,隔着影儿看见你又是打你二爷又是掐你二爷的,怎么倒是你哭的跟个泪人似的,他不怒反笑,你们二人可真是有趣。”   若芯道:“大奶奶别取笑我了,我白天丢一次人不算,晚上还要再丢一次,又是在外头,太太只怕恼了我,康府的人还不知道怎么议论我呢。”   穆菲劝道:“妹妹多心,康府还有那闲工夫议论你,他们自己的事还没理清呢。”   谭松玲好奇问:“是镯子的事吗。”   秦穆菲道:“可不是么,我听丫头说,舅太太发了狠,非要趁着这回的事立规矩,不肯松劲的要发落明白才肯罢。”   松玲道:“好妹妹,你且说与我们听听。”   秦穆菲便将前因后果又讲了一遍,说:“那环大奶奶本就同咱们舅太太婆媳不合,直弄的甄家和康家关系也不大好,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只怕舅太太要把环大奶奶身边的亲信都打发干净了呢。”   又问若芯:“镯子给你送回来没有?”   “送回来了,我收起来了,没敢再戴出去招摇。”   “瞧你说的,怎就招摇了,自己的镯子,又不是偷得抢的,倒不敢戴了,这是什么道理。”   若芯道:“怕环大奶奶和康家太太多心,哪里还敢戴了。”   谭松玲道:“你不戴是应当的,有更好的不戴,偏要戴原来的,不知道的还真是会多心,亲戚的情面还是要给的。”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康家的长短,才各自散去。 第68章   若芯用完晚饭, 见刘钰没再回来折腾她,心里放了放,次日,她早早起来收拾东西, 同众人一起搬去了扬州刘府。   那扬州的刘府自不如东京的气派, 可也不差, 才到了府里,就有众仆妇掌事前来请安问礼。   康氏坐在堂上交代:“此次要忙的事也多, 宴客采买应酬, 一应事物务必打点起来,好生拢个册子来,等忙过这阵,老爷自会赏你们。”   留府的下人和带来的下人都一一应承。   康氏又交代了一会, 才遣散众人,同秦穆菲和谭松玲商议着,该去扬州哪家府里走动。   若芯住在一处叫做月梢院的院子里, 院名很是风情, 也不知是谁提的, 这院子小巧别致, 虽不及钟毓馆一半大, 可五脏俱全,原只一个婆子看着,如今住进了人,便又拨了两个小丫头来伺候。   若芯同莲心一起, 直忙了一上午才安顿下来, 她心中郁闷, 待用过午饭后便要去睡, 刚要关窗子去床上躺着,不料,从这二层主卧向外望去,隐隐约约的瞧见一处园林,一时勾起了她的兴致。   她以为那园子同东京的一样,也是给家里女眷散步用的,便招呼莲心一起去了那儿。   待进了园子,只见那里景色斐然,处处透着江南风情,好些没见过的花儿草儿看的她眼花缭乱,不禁感慨:“这里虽没主人家住,可看这园子也是日常打理着的。”   莲心解释道:“我听家里的妈妈们说过,外省园子里的一花一草都是分包给婆子管事的打理,这么大的园子,若打理的好,拿出去卖的钱可不老少。”   若芯点头,又往前走。   主仆二人见那园子东边有一座假山,便一路逛过去,说笑着往山上爬,想登高望远一番。   曲径通幽处,一座亭子赫然列在山顶上,那亭子红柱绿瓦飞檐流角,一看就是才刚粉过的,待二人爬到了那里,就见亭两侧描对:悠然亭中坐,逍遥世间游,若芯正品着那对子意境,忽听见有丝竹管弦乐声传上来,她循声望去,就见假山的另一侧有一处小院,嵌在山脚下,周围奇树环绕,好不雅致。   从小山上往下看,刘钰刘钦并十几个年轻公子,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个个儿身边搂着姑娘,姑娘们都是半露香肩,裙摆翩然,有起舞的,有奏乐的,有搂着爷们笑语嫣然的,一院子人行动举止放荡不羁。   若芯一惊,愣在当下,须臾间,就见假山下的人抬头往山上看,吓的她一个踉跄,慌忙回身,拉了莲心往山下走,心里琢磨着,怎的竟撞见刘钰等人在那里喝花酒,真是不该出来,方才,方才该是没看清她吧。   二人急急忙忙往回走,还没走到半山腰,就见两个美人携手而来。   若芯又是一吓,见这两个美人,同方才山下院子里的女人一般打扮,那衣裳领口低,就要露出那抹香酥来,行动间更是风情万种,眉目撩人,鲜艳夺目的样子,点缀着假山上的景儿,饶是她一个女子也看的脸红心跳。   那两个美人撞见有人,也是一惊,嘴角含笑的上下打量若芯。   其中一美人笑道:“哟,这是谁呀,是来同咱们姐妹同乐的么。”   另一人说:“别浑说,没见穿着素服么。”   “穿素服怎么了,只怕那些爷们更喜欢这样假模假式的呢,赶明儿个,我也找身素服来穿。”   “快走吧,等去了那山上的凉亭一舞,还怕钰二爷不赏你。”   那女子听罢,抿着嘴笑,她是扬州城里最擅舞的瘦马,众人唤她楚楚。   另一人又对楚楚笑道:“我瞧着方才钰二爷直看你呢,不用说,昨儿晚上是你伺候的他吧。”   楚楚笑的更爽快了:“这位东京来的刘家二爷可是个带劲的,难得还出手阔绰,若来找咱们的爷们都像他似的……”   还要说,胳膊被人戳了一下:“嘴上没个把门的,这是刘府,没瞧见这儿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呢么。”   楚楚却对眼前小姐客气起来:“小姐莫怪,我们姐妹是奉了爷的命去那亭上一舞助兴,我们这样轻浮,可也没惊着小姐吧。”   那楚楚最是勾栏里肆意之人,虽说有意在若芯面前放肆,想臊一臊这深闺里的小姐,看她嗔怒羞臊的样子岂不有趣,也可作谈资同旁人消遣,不想这小姐面不改色,只红着脸恭敬福了福:“没有,二位姑娘请便。”   说着同身边丫头一起让开了路。   楚楚见眼前之人恭敬,倒是愣住了,寻常人家的小姐见了她们都是鄙夷不屑,恨不得鼻孔出气,可她非但没有鄙夷之色,反而客气的让开了路,她忍不住又多看了这姑娘两眼。   这一看倒叫楚楚发现,面前这个清冷女子,乍一看去虽不是什么绝色佳人,可细瞧下来,眉目清秀,眼波涟涟,倒也出尘,这样的长相不算出彩,她不屑多看,可那盈盈款款的身段着实少见,遂好奇问道:“瞧小姐的身段,会舞?”   若芯不妨她这样问,摇了摇头。   楚楚见她敷衍,轻蔑笑道:“又不叫小姐舞与我瞧,瞒什么,我从小学舞,你会不会舞我一看便知,你这腰.......”   说着,竟要上手去摸她的腰,还没摸着,就听人喝道:“住手。”   楚楚忙撤回了手,转头见刘钰上来了,忙赔罪道:“哟,我失礼了,方才没忍住,瞧着小姐像会舞的,想摸一摸小姐的骨架,无心,无心,还请二爷见谅,小姐见谅。”   刘钰几步上前,伸手拉过若芯,恼恨的低声骂她:“你跑园子里来做什么?这儿正宴客呢。”   她上哪知道这里正在宴客!   又转头对那二人道:“快上去跳吧,爷们都等着看呢。”   二人福身去了,因着实好奇那小姐同这位爷的关系,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偷眼往后瞧,只见,钰二爷两手抓着那姑娘的肩,一脸担忧的瞧着她,那异常关切的神情于她们只在梦里见过,想这小姐必是钰二爷心里头要紧之人,她心里升起一丝羡慕,却没自怨自艾,打起十分精神,去那亭上一舞。   若芯看着刘钰生气的神情,没等他说话,就请罪:“扰了二爷吃酒,是我不对,这就回去面壁思过,再不敢出门了。”   说罢,挣开他就要走,刘钰拉住她:“我说什么了,你又使性子。”   “哪里使性子了。”   见若芯赌气,刘钰抬头看了看那两个往山上走的扬州瘦马,回过味来:“我没瞧错吧,你这是吃醋了?你有点出息行么,勾栏女子的醋你也吃。”   若芯只觉莫名其妙,抬腿就要走,刘钰又拉住她:“我带你回去。”   他只当她是看见他喝花酒才闹脾气,用力将她拽到怀里:“今儿这园子里人多,你再撞上旁人。”   若芯又是一气:“二爷这是怕我冲撞了你的贵客么,方才我可没敢......”   刚想说,不敢冲撞了那两位美人,不经意间一瞥,却愣住了,方才那要摸她的女孩和着乐声正翩翩起舞,那大红裙摆袅袅转着,美不胜收,刘钰也寻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她看的入迷,搬过她的脸,恼道:“别看了,这是你该看的么。”   若芯道:“自然只有爷能看,我们看不得,放开我,我回去了。”   刘钰强拉着她往园子外走,一时想起方才那扬州瘦马说她会舞,便问:“方才那瘦马说你会舞?”   若芯脱口道:“我不会。”   刘钰却是突然想起她抱着阿元转圈的样子。   若芯刚踏进月梢院的大门,便抽手将刘钰堵在门口:“我回来了,二爷快走吧。”   他瞧着她恼怒的小模样,心里闪过一丝得意:“你越发厉害了,竟撵爷走,这可是爷的院子。”   若芯一时语塞,转头进了正堂,拿起喜鹊茶壶给她自己倒了杯茶喝,莲心见刘钰跟了进来,斟了茶捧给他,刘钰没接,眼瞧着若芯喝完茶,上了二楼。   他跟了上去,才到楼上,便将她往怀里搂:“生气了?”   他大约是忘了昨天刚同若芯打过架。   若芯一脸嫌弃的挣开他,刘钰这才想起来,还有事没同她说清呢。   “之前的事还没同你算清楚账呢,你倒跟爷使起气来了。”   那络子的事,刘钰虽说恼的厉害,恨不得掐死她,可他除了打她一巴掌,还能如何,不用问也知道,那络子是齐宏毅给她的,定是她那嫁出去的丫头给她传进府里的,他醋劲上来,早让小厮赶去东京盘问长生了。   若芯听他又提起那络子的事,心里一紧。   刘钰又拉下脸来:“不用问,那东西是你那青梅竹马给你的吧?是你那嫁出去的丫鬟给你传送进府的吧?”   若芯吃惊的抬头看他,知道他能查问出来,可没想到这样快。   刘钰走到二楼窗前,向外望了望,一阵秋风吹来,有些凉,他怕若芯受风,抬手关了窗,转身道:“就你那点小把戏,非得在爷跟前逞能,原想你交代了也就罢了,非得让爷去查,你是觉得你那点子破事叫小厮报与我,好听是么。”   若芯一愣,问:“小厮怎么报的?”   刘钰气道:“该说的不该说的自然都说了。”   不该说的?还有那信,怎不见他来问,信可比络子要命多了,以他的性子必是当场发作,不见得不会再给她一巴掌,可此时他却没提,她心里转了转,刘钰也许还不知道那信的事。 第69章   若芯缓了缓神色, 试探着问:“二爷打算怎么处置?”   “你是问怎么处置你,还是怎么处置你那丫头。”   若芯吓了一跳:“晴儿只是个丫头,已经嫁人了,而且她还怀着孕, 二爷高抬贵手, 别为难她。”   刘钰心里不受用, 可再同她说下去,只怕又会闹起来, 这会子园子里有客, 外头的正事要紧,他没再理会若芯,起身下楼去宴客了。   刘钰直应酬到后半夜,才一身酒气并脂粉气的上楼来, 若芯被他回来的动静惊醒,迷迷糊糊的挣开了眼,闻着那恼人的脂粉味, 捂了捂口鼻, 她强忍着困乏, 坐了起来, 怕外头莲心一人, 伺候不周,再惹怒了那阎王发火儿。   果不其然,卧室外头,莲心正满头大汗的给刘钰倒茶, 端水, 净面, 因不熟悉这屋子, 整个人慌乱的很,眼见刘钰就要恼上来骂人,若芯忙赶上去,半蹲下来给他抚胸。   刘钰见了若芯,哪里还恼,抓住她抚胸的手,俯下身子便要亲她,醉笑道:“那瘦马说了,你肯定会舞,给爷跳一段来。”   若芯躲过他凑上来的脸,站起身来给他宽外衣,又接过莲心递上来的醒酒汤,哄着他喝,一脸不满的小声嘟囔:“喝成这样还回来折腾人,不都说那些袒胸露背的女子有好些风流手段么,怎么没哄了你去。”   刘钰听见这话,一头扎进她怀里:“谁哄我都不好使,除了你。”   说完在她怀里蹭了蹭,又突的站了起来,一把托起她,往卧室去了。   若芯被他托抱着,身上不稳,差点摔下去,忙伸手挂上他的脖子,嗔道:“喝完了汤再去睡。”   刘钰哪里肯,将她放到床上就要。   若芯推拒着他,脑子里闪过白天那扬州瘦马说的话。   “我瞧着钰二爷眼睛直看你呢,不用说,昨儿晚上是你伺候的他吧。”   “这位刘家二爷可是个带劲的。”   她顿时心生嫌恶:“你喝多了,快睡吧。”   挣扎着要从他身下挪出来。   刘钰见状,一下变了脸,将她拉回来,恼道:“你怎么回事,这么别扭,你自己说,爷都多少天没碰你了,在康家的时候,你说家里人都住在一处院子,怕长辈生气,爷可都依着你了,今儿又什么借口,是想让老子当和尚么。”   若芯听了这话,忍不住冷笑道:“呵,二爷什么人,倒肯委屈了你自己,难道你昨儿晚上不是同那扬州瘦马厮混在一起,竟还说什么和尚不和尚的,也不怕臊。”   刘钰一下愣住了,这女人可从没在床上这般顶撞过他,他向来急躁,她只有顺着他,才能少受些罪,可此时却不知她哪来的胆子,竟敢寻衅他的话头。   他心头一恼,抬手便去撕扯她的衣裳。   若芯见他急的又拉又扯,顿时慌起来,生怕他用强,赶紧抬手,搂住他的腰,锤他道:“你松手,我自己脱,这里没那许多衣裳让你撕,撕坏了明儿可穿什么。”   刘钰这才躺下来,瞧着若芯把身上的中衣去了,躺到他怀里来。   窗外月上柳梢,映的屋里一室旖旎。   第二日,若芯浑身酸疼的早早起了床,不知怎么,她总也睡不踏实,外头奴才们都还没起,她没事做,便独自倚在窗下看窗外的景儿,已有晨起的鸟儿叽叽叫了起来,那声音又欢快又懒怠。   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这府里绿树荫荫,房屋若隐若现的藏在灌木里,一簇簇的下人仆妇规规矩矩的在草木屋舍间穿梭,忙碌安静有序,扬州虽说潮冷,可这二层的卧室却是温暖干爽。   她又往近处看,见有一面熟的小厮被人引着,往月梢院来了,她认得那是刘钰心腹,只不记得叫什么了,前几日没见过他,该是刚刚从东京来的,又见,常胜一身睡态的迎上了他。   若芯心里一激灵,忽就想起昨天刘钰同她说的,派人去东京探查她的话,再看那小厮手里拿着包袱,显是才刚下的马车,她蹭的站起来,后背冒出一股凉意,风吹进来叫她打了个哆嗦。   若芯顾不得凉,急急忙忙下了楼,两手交握在堂屋里打转,好一会儿,才听见外头有婆子轻声喊:“莲心姑娘起了么?”   莲心睡眼惺忪的从西暖阁出来,见若芯在,愣了楞。   若芯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莲心便没吱声,只问外头:“什么事?”   外头的婆子道:“爷的小厮来说,问爷起来了么?要进来回事。”   莲心回头看向若芯,若芯小声嘱咐她:“让他慢慢的进来,说二爷醒了,我在睡,别吵着。”   莲心会意,亲自去外头带了常胜进来。   常胜进门,见屋里头哪是二爷,若芯姑娘正坐在上手等着他,他身子一滞,瞪了莲心一眼,方才这死丫头明明说若芯姑娘在睡,他才放心的进来,难道听错了,左看右看,想出去又不敢。   若芯:“二爷还在睡,可是有什么事?”   常胜想了想,说:“外头有位周大爷,是扬州通判周大人的公子,说要宴请二爷。”   若芯点头:“嗯,可还有旁的事,还是有事要单独回二爷,不便说与我的。”   她怕刘钰在楼上醒了,便没同这小厮客气,直接挑明了。   “瞧姑娘说的,没别的事了,小的就不扰姑娘了,先出去了。”   说完就要往外走。   若芯扯出一丝笑来,叫住他:“你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   常胜见若芯不肯放他,心里明白大半,忙跪下,求道:“姑娘,姑娘你饶了奴才吧。”   这般讨饶,更坐实了那要回的事。   若芯想了想,道:“我知道,我出身低,在这府里本没什么体面,你瞧不上我,我不怪你,可二爷看重阿元却是无人不知,你是你爷跟前第一聪明人,今儿把你叫进来,不用多说你也知道我想如何。”   常胜一惊:“姑娘,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么,我,我......”   若芯见他支支吾吾的不肯,便又说了些狠话吓他:“若你二爷为了东京的哪件事再当众打我一巴掌,我虽做小伏低不愿惹是生非,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也是会恼的,到那时,想找人算账了,你觉得我是会找二爷,还是找旁人。”   说完,从头上拔下个簪子,递给莲心,莲心忙将簪子塞到常胜手里,又唬道:“常六爷想清楚了,我们姑娘可记仇,别二爷那儿没讨着好,倒把自己搭姑娘手里。”   常胜捧着簪子,只觉烫手,知道若芯姑娘想叫他瞒下那私下里传信的事,可他怎么敢,敢在二爷跟前耍滑头,他脑子反应快,一头磕下去,为难道:“姑娘,姑娘还不如现发落我的好,那二爷是什么人,我不想活了,才敢在他跟前闹鬼,之前有坏规矩的,被二爷打的一个月没下来床,奴才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撞上这差事,夹在姑娘和二爷中间,横竖都做不了人,姑娘可怜我,若非得选,姑娘心善,我甘愿被姑娘发落。”   那常胜想的清楚,若芯能发落他什么,左不过在刘钰跟前嚼扯几句,吹两句枕边风罢了,可他早听人说过,这姑娘心软,这些日子处下来,更是不怕她。   若芯没想到常胜这么惧怕刘钰,见他嚷起来,忙往楼上撇了撇,喝道:“你想清楚了再嚷嚷,你只往轻了回两句,你爷回头忘了这事,就揭过去了。”   她原想凭着她在刘钰跟前体面,唬住这小厮帮她,没想到刘钰身边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哪是她能对付的,这会子慌的,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要挟他了。   常胜叹道:“哎哟,我说姑娘,姑娘你可别存这样的心思了,奴才,奴才跟了爷多少年了,主子什么性儿,奴才还有不知道的,这事若换了旁人,小的跟爷含糊两句,许没两天就揭过去了,可姑娘你,你是爷心头上的人啊,这事不可能说揭过就揭过的,我求求姑娘了,我给姑娘磕头,求姑娘可怜我。”   若芯听罢,身子又开始发凉,她挣扎道:“你,你也晓得我是你爷心里头的人,既如此,却还是不肯么?”   常胜又哭求:“姑娘,姑娘,奴才实在不敢啊,求求姑娘可怜我。”   说着竟咚咚咚的磕起头来,只没磕实。   若芯气道:“你别磕了,那你告诉我,东京来的人都说什么了?”   常胜不语。   二人对峙间,楼上传来声音。   “若芯。”   刘钰睡醒了在唤她,若芯只得叫常胜出去:“你先下去。”   常胜见终于肯放他,连滚带爬的就要跑出去,刚到门口,却窜了回来,跪到若芯身边小声道:“姑娘,除了那络子还有信,还有晴姑娘跟他相公,还有小齐太医,还有紫嫣。”   他说的极快,说完便如脱笼的兔子,又窜了出去,若芯好些没听清,却不得细问,起身上了楼。   刘钰已在床上坐起来,见若芯一脸茫然的走上来,问道:“你怎么了,一大早的这是什么模样儿,是嫌爷昨儿晚上折腾你了。”   若芯对他挤出一丝笑:“没。”   去箱笼处,拿了刘钰的家常衣裳给他穿。   刘钰却道:“怎么穿这身,一会儿还得见客呢,换来换去的多麻烦,这流水的酒只怕要吃到初七去了,昨儿殿下传信儿来,嘱咐我在扬州办事,办完了才能打点着回东京去。”   若芯听罢,又拿着那家常衣裳往箱笼处走,去换刘钰见客的衣裳来。   刘钰见她不对,拉住她问:“你到底怎么了?想孩子了?”   若芯摇摇头,思索着问他:“爷吃完早饭就要出门了么?”   “怎么,有事?”   她又摇头:“我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身边就莲心一个,同那丫头也没什么话说,想出门走走,二爷必不许的,所以,所以想叫爷多陪陪我。”   她说的艰难,刘钰却愣住了:“哟,奇了,这话竟从你嘴里说了出来,在东京时,你整日里伺候那些药材,要不就抱着本破书又看又写的,比爷还忙,怎么出门在外倒缠上爷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若芯低头不语。   刘钰为难道:“我也想陪你, 恨不得日日陪着你,可你瞧,眼下这么多事,不办又不成, 要不, 爷让人送你去康府, 你走走亲戚串串门,同那些个奶奶姑娘们聊天解闷。”   他依稀记得, 若芯同康府的几个女眷聊得不错。   若芯却白他一眼:“亏爷想的出来, 丢镯子的事惹得他们府上不痛快,多少人恨我的,我还去那儿招人烦。”   刘钰笑了笑:“那你说,怎么办, 我办事总不能带上你吧。”   若芯做思索状,同他说:“我跟二爷讨常胜吧,让他带我出去转转, 我只在马车上隔着帘子往外看看就回。”   刘钰瞪她:“不行, 你可真敢说, 竟想使唤爷的人, 眼前好多事等着他去办, 给你使了,爷少了只手,外头的事还不耽误到明年。”   若芯听完,顿时变了脸, 将那家常衣裳往桌上一扔, 使性子不说话。   刘钰上前搂住她, 哄道:“是不是昨儿那扬州瘦马惹了你, 你不喜欢爷招了她们来,你昨儿晚上说的话,爷可还记着呢,酸的很。”   若芯脸色又是一变,依旧不理他。   见她不语,刘钰心里愈发得意,他想,若芯心里是有他的,不然也不会从昨天撞见他喝花酒起,就使性子使到现在,又想起前天这女人掐他时的样子,她终于不总在他面前端着了,也会同他撒娇耍横,使气撒泼,这才是女子面对心爱男子该有的样子,此时见她这般用心叫他留下,倒不好泼她冷水,便就应了她:“难得你扮狐狸精,爷陪着你,如何?”   若芯一脸吃惊的抬头瞧他,没想到他真的应了。   刘钰逗她:“想叫爷怎么陪你,要不咱们再去床上睡一会。”   说完就要去抱她。   若芯推开他,恼的夹了他一眼。   待二人用完早饭,若芯才慢吞吞的说:“要不去园子里逛逛吧,那里景色不错,昨儿只略略的转了转。”   刘钰却看着她直想笑,这女的刚还说要小厮带她去外头逛,这会子又说要去逛园子,前言不搭后语的藏着小心思,可他心里头发暖,不愿说破了她,只点点头,带她去了园子。   二人到了园门口,有园子的管事迎上来:“禀二爷,三爷在怡红院宴客呢,不过太太已经嘱咐过了,如今府里住上了人,让下人们伺候主子宴客的时候小心些。”   刘钰:“知道了,你们都仔细着。”   管事的告退下去。   若芯问:“怡红院就是昨儿我在山上往下看时,那个宴客的院子么?”   “是。”   “为什么把宴客的院子设在后园子里,引那些瘦马进来,岂不惊了后院的女眷。”   “原是为了景色别致修的,后园子里有接客的门可以通行,不过后院。”   若芯点头:“确实别有风味,钳在林子里,雅致的很,还能供家里姑娘们吟诗插花,是谁让修的,不会是二爷你吧。”   刘钰瞪了她一眼,这夸人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别扭,他没理她,径自往前走了,若芯笑了笑,忙跟上他。   二人又转到昨日的假山处,远远便听见客院里在弹唱,那声音袅袅娜娜,摄人心魄。   刘钰刚要牵着若芯继续走,见她听得入神,便笑她:“哟,还听上了,好听么,要不爷带你进院子里听去,顺便再看看她们跳舞。”   行首们弹唱歌舞的本事,内宅里的女子大多没见过,寻常大家女孩自是鄙夷不屑,像若芯这样医家出来的,虽知这些女子不堪,可笑贫不笑娼,她对昨儿撞上行首们的事,却不觉得难为情,此时见刘钰又逗她,气道:“你想去你自去就是了,拉上我作甚。”   适才说起跳舞,刘钰便又想起昨天的事来,问若芯:“昨儿那瘦马直说你会舞,你到底会不会?”   若芯心里转了转,她想,刘钰既喜欢那个会舞的扬州瘦马,那会舞必能取悦了他。   她没脱口而答,刘钰脸上的笑就漫开了:“没想到,你竟真的会,什么时候学的?”   “小时候在宫里,伺候昭华公主时,教习嬷嬷教的,只教了一个,让公主跳给未来驸马瞧,宸妃娘娘让我照应着公主一起学。”   “你有这本事,早不说,爷还看那些会舞的歌姬做什么,只看你就行了,给爷舞一段来。”   若芯并未拒绝,转着眼珠子对刘钰说:“我许多年没舞过,舞的不好,二爷也想看么?”   刘钰不想今儿竟有这样的惊喜,抬手搂住她,高兴的在她额间亲了亲:“你只管舞,好不好看,爷都看。”   若芯调皮一笑:“爷想看我舞不难,可有个条件。”   刘钰神色一滞,不满道:“什么条件?想叫爷放过你那丫头和她男人?”   若芯:“还有,这事揭过去不再提了,二爷也不许再派人查问了来发难我。”   刘钰眉头微皱,这女人怎么可能让他痛快,中间不出些事故都不像她。   恼道:“爷想看人舞,有的是色艺双绝的赶着来,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又不常练的,倒把自己当盘子菜。”   若芯脸色一暗,赌气道:“二爷既瞧不上我,那算了。”   说完从他怀里挣出来,就要走。   刘钰拉住她,恨道:“死丫头,勾上爷的火来,又跟这儿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她眼神恳切:“那你答应吗?”   “你是不是从早上起就开始算计爷了。”   “什么算计,说的这样难听,二爷是好算计的么,你不算计我就是了。”   刘钰气道:“促狭鬼,一会儿跳的不好,爷再跟你算账。”   若芯笑起来:“二爷说话算话,以后不许再提了。”   “爷说话向来算话,可你得舞的叫我高兴,你爷可不是好糊弄的。”   二人说完,刘钰便将若芯带到园子里的另一处小院,这个小院是同怡红院对称着修起来的,分列在假山两侧,没题字,因暂时用不上,也就没摆设布置,只寻常打扫得干净。   他又差人去怡红院借来些跳舞的衣裳给若芯挑拣,一并让请来一个会弹离人怨的姑娘,不成想,来的是个男乐师。   那男乐师恭敬对着刘钰一拜:“二爷有礼。”   刘钰见来人是个男的,面上不悦:“不是让会弹唱的姑娘来么?”   乐师道:“姑娘们没有会弹离人怨的,那是宫里头传出来的曲子,会的人极少,小人因是从东京来的,被一位宫里出来的乐师教过,故而会弹,满扬州也就只有小人会弹了。”   刘钰道:“那有劳了。”   刘钰本想叫他隔着屏风弹奏,可那屋子里陈设简单,并没有屏风。   思索间,若芯已换了衣裳出来了,那大红舞裙衬得她飘然,脸上却带了面纱。   刘钰拉过她问:“你戴面纱做什么,我又不是没瞧过你。”   “嬷嬷教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不戴面纱舞不出来。”   不想那男乐师抢白道:“二爷有所不知,那离人怨就是要戴着面纱舞才好看。”   若芯不妨堂屋里来了个男人,转头去看,只见那人高高瘦瘦,玉树而立,又生的眉清目秀,言语间顾盼生辉,她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男人,有些像女人。   刘钰推她:“去舞吧。”   若芯走到客室正中,充那乐师盈盈一福,那乐师亦举手拜了拜,乐起,她翩然而舞,动作虽不说行云流水,却也飘逸灵动。   那乐师自负才华斐然,弹的曲子天上有地下无,可他最喜欢的就是这首离人怨,寻常虽用不到,可私下里,却是一抚上琴,便出了这曲,常憾于自我欣赏,没想到今儿竟派了用场,还是同眼前这位东京来的翩翩小姐。尽管若芯舞的并不十分好,可意境使然,竟令他忆起第一次学这曲子时见人舞的一般,只觉若芯越舞越妙。   他是扬州城里难得的曲艺人,记忆里的场景呈现至此,越发觉得这琴这舞,高山流水足矣,嘴角的笑意止不住的往外溢。   刘钰虽不通舞乐弹唱,可也赏过不少,一眼便瞧出若芯随那曲子舞的吃力,可跳舞之人是他心里人,这会子看她,怎不觉美到了天上。   他身子慢慢后倾,眼睛一刻也挪不开的看若芯费力舞着,心里没来由的想,怎就没早日接了她们母子到身边来,这样好的日子,必得长长久久的过下去才不枉来这世间一遭,心里头一片春意盎然。   若芯轻舒长袖,衣诀翩翩的转了起来,她愈转愈快,忽的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将自己甩了出去,狠狠的撞在了客室的椅子上,只听当的一声,唬了刘钰一跳,须臾间又一声响,竟是那乐师的琴弦断了。   那乐师立刻跳起来,几步上去,扶住若芯,一脸担忧道:“姑娘没事吧。”   说罢盯着若芯带着面纱的脸瞧,却只能看见她略带痛苦的眉眼。   刘钰虽也起身,可他离得远,哪赶的上扶,见那乐师这般没规矩,一把抢过若芯,怒道:“放开,你是谁叫来的,懂不懂规矩。”   低头见怀里人捂着额头痛苦的呻/吟,恼道:“你舞那么使劲做什么,想死啊。”   刘钰摘下她的面纱,捏着她的下巴查看,见那额头已见了血,脚也扭了,愈发气恼,抱起她回了月梢院。   那乐师回过神来,见常胜崔他走,赶着抱起琴,出去了,临走还不忘问一句:“敢问大爷,方才那位姑娘是?”   常胜见他竟还敢问,瞪了他一眼:“公子也是,怎么还上手去扶我们姑娘了,那可是爷心尖上的人,你也不怕惹恼了爷。”   说罢将预备好的银子给他:“这钱陪公子的琴,这厢有劳公子了。”   刘钰将若芯抱回月稍院,叫莲心拿了药,亲自给她涂抹。   好半天,若芯才觉不那么疼了,她试探着问刘钰:“二爷答应我的还作数吧。” 第71章   刘钰气道:“爷若说不作数, 你怎么着,再起来给我跳一回。”   若芯小脸登时难看起来,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气道:“我为了二爷, 舞的都要破相了, 二爷却在这里跟我耍赖。”   刘钰忿忿道:“你就作死吧, 就知道你从早上起就没安好心,常胜几番要来回事, 他一靠近爷, 你就来缠爷,你以为爷是瞎的,瞧不出来是么?他要回什么爷还不知道,你要跳便好好跳, 把自己甩出去做什么,苦肉计?打量爷吃你这一套么。”   若芯见刘钰一脸恼怒,心里转了转, 竟是说:“我怎么瞧着二爷吃这一套呢, 我别是找对了应付二爷的法子。”   刘钰闻言一愣, 心里暗道不好, 这女人几番探他的底, 竟都成了,面上一黑,恼的骂她:“你上脸了是吧。”   若芯听刘钰说‘上脸’,又见他抬了手, 下意识里觉着惹恼了他, 忙抬起两只手, 捂住了脸, 慌道:“别打我。”   刘钰气的将她的手从脸上拽下来,真就想再给她一巴掌,他气愤不止,没想到如今这般窝囊,竟叫个女的拿捏在手里。   “前儿送殡的路上打你,爷根本就没使劲,你那脸是什么做的,一碰就留印子,很该多打几回,等皮实了,看你还闹,那日守着康家人,你竟敢招摇着倒下去,是想叫外人都以为爷待你不好是不是,你是不是存心的,好的不学,倒学会跟爷使心思了。”   他寻常抬手打人,自是为了解气,可那日刚抬起手来,便见她吓白了脸,手上顿时搂住了劲。   那日若芯确实不觉得疼,只知道这阎王爷守着外人,不留情面的打她,她心里恼怒,也不知是他打的,还是她自己吓得,一个没站稳,便倒了下去。   此时,听刘钰说出这理直气壮的话来,竟觉十分可笑,脱口道:“爷抬手打人,没打疼,倒有理了!”   “你……”   若芯失言,心道,她撞昏了头,怎么同这位爷讲起道理来了,怕他又生气,忙扑到他怀里哄他:“你有理,你是天上地下最最有理的,我下次再不敢倒下去了,不过话说回来,爷你要是再想打我了,倒是找个妥当的地方,叫我能有个靠着的地儿扶一扶,若有人在,也好叫人知道你没使劲,就是寻常碰了碰我。”   “你……”   “可我得提醒二爷,那些打过人的,许能知道你没使劲,可那没打过的呢,要不,要不我还是同人说吧,下回你再打我,我就说我不疼,就是长的白了点,这才脸上留得印子。”   说着说着,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她当真觉得可笑,这般说出来奚落刘钰,只觉被他打了一下,也没那么委屈难受了。   刘钰搂着她,不自觉勾了勾嘴角,也想笑,可他不傻,知道这女人在取笑他,忍住笑,将她从怀里拔/出来。   “笑够了吗?若是笑够了,就同爷说一说你那信的事吧。”   若芯身上一哆嗦,再也笑不出来了。   若芯去换舞衣的空,常胜就将东京探来的报给了刘钰,刘钰那会子高兴,没当场发作。   可见这女人不再笑了,刘钰心里竟堵了上来,他知道,这女人怕他,满怀心思,想着如何应付他,可他是真把她放在心里头,小心翼翼的疼着,从不想叫她费这些心。   他能察觉他同若芯之间横亘着许多阻碍:五年前的那桩事,悬殊的门第,道不同的处事方式,还有她的青梅竹马,刘钰心里明白的很,若芯不可能跟齐弘毅有什么瓜葛,那五年里都没发生什么,犯不着都嫁人了,还生出别的心思,可一碰上她的事,他就失了理智,做出来的事也莫名其妙。   “信上写了什么?”   若芯缓缓说道:“扬州的风土人情,你若不信,等回了东京,我拿出来你瞧,我从府里往外送信,过小厮的手,想必你都瞧过了,我没叫晴儿给我往外送过一封,这个你自可以去盘问她,原是没什么可写的,也怕,怕万一叫你知道了吃起味来,不管你信不信,叫不叫人盯着我,我都清清白白做人。”   刘钰看着她一脸落寞,很想说一句,他没有不信她,他不信的是他自己,他怕旁人能给她的,他却给不了,怕叫她打心里失望,心虽软弱成这样,嘴上却还是逞强:“以后别再传送了,你想看哪里的风土人情,爷带你去看,想要什么东西,爷给你买。”   说完,将她拥进怀里,使劲抱着:“若芯,你觉得爷无理取闹也好,觉得爷可笑也罢,总之,你不能再同他有任何瓜葛,我不是吃味,是难受的想死。”   错过的那五年是怎么都补不回来的。   若芯也抬手搂住他,想说服他相信,她和齐宏毅之间只是简单的师友之情。   “我那时侯,独自去我外祖母家,虽说外祖母和舅舅对我很好,可初到外地,人生地不熟,大着肚子,一到夜里就做噩梦,总是哭,要命的是,怀着孩子却吃不下东西,总是一吃就吐,是他时不时从东京来看我,给我诊治,宽我的心,还带我爹娘的消息给我听,我真心感激他……”   “别再说了。”   “二爷。”   “你安心待着,欠他的,爷会还。”   若芯想说,不用还,那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可见刘钰身子僵硬,面色愈发骇人,只弱弱说道:“我以后不叫晴儿来府里给我送信了。”   “嗯”   若芯就满心以为,这事就这样过去了,不会再生出什么枝节,不想,这位爷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同她说,过两日要带她出去游玩,去看一看扬州的风土人情。   可若芯的心思全在孩子,天天想着什么时候回东京去,急着同刘钰表白:“这边的事若是都办完了,就快回东京吧,我没什么心思出去游山玩水。”   刘钰却不肯,哄她:“老爷太太还有好些事没处置完呢,咱们总不能撇下他们先走吧,爷得闲,正好陪着你,咱们先去蜀山上的大明寺转转,那里香火旺,风景也好,爷小时候还跟着老爷太太去过呢,再去瘦西湖上划一划舟.......”   林林总总的许出好些愿来,直说的若芯动了心,想着,既然一时半会回不去,不如放开心出去赏一赏景儿。   这边小厮常胜忙的焦头烂额,刘钰此来扬州,只带了他一个,一堆活儿派下来,叫他分身乏术,此时,他正拿着一摞理好的帖子,一路小跑着到了刘钰书房,才刚放下,就有小子找过来,说老爷叫他。   他忙的又一路小跑着,到了刘斌和康氏住的鹤龄堂,一面擦汗一面立在老爷太太面前等着回话。   “你二爷要出去玩?”   “不是,是若芯姑娘要出去游玩。”   刘斌拍桌子怒道:“一堆事等着他办,还有功夫出去玩。”   常胜吓得一哆嗦,忙跪下,这才开始动心思想,若芯姑娘要出去玩,怎么老爷生这么大气,想着想着,又是一哆嗦,完了,怕不是二爷要陪着去,他真是忙昏了头,竟没细打听清楚这事的原委,就跑来老爷跟前回话。   常胜含糊道:“回老爷,奴才,奴才也不知道,许是姑娘自己去,二爷不去,二爷不去。”   康氏在旁,瞥了这小厮一眼,心道,不去才怪,若芯一心都在东京,天天想着回去抱孩子,不是刘钰要去又是谁,可却想不通,眼下这么多事要他办,这孽障又混闹什么,只开口劝道:“老爷息怒,钰儿办事向来妥帖,许是烦了,这才想出去逛一逛。”   刘斌还是生气,沈老太太出殡那日,刘钰当众顶撞他,气的他吹胡子瞪眼的想动家法,这孽障才老实了两天,却又开始作妖。   没等刘钰回府,刘斌就气的发落了常胜:“去前头,领二十板子,老子还就不信了,治不了你们这帮没规矩的东西。”   常胜吓的求饶:“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奴才不敢怠慢,奴才尽心伺候二爷。”   被人装模作样的拖了下去,待他领完“二十板子”,就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哭到刘钰跟前,心里想了一路,他替二爷挨打,二爷该赏他些什么好东西,只没想到,刘钰赏了他一巴掌。   “谁叫你同老爷太太说是若芯要出去玩的,你当差当傻了吧你,回头太太问她,她又得跟爷使性子生气,又得说爷算计摆弄她,怎么没真打你二十板子抬出来,还有脸跟这儿哭。”   “爷,爷,这~您也没提前嘱咐奴才啊。”   他心里想着,不是若芯姑娘要去玩又是谁,所有办事的小厮都是这样跟他说的,再者说,这帖子流水似的送进来,二爷手里头的事,不到走的那天根本办不完,拿脚指头想都知道,二爷不可能真心要出去玩,可他又说,若芯姑娘也不想出去玩,见了鬼了,到底谁想出去玩。   这刘钰身边的小厮哪有长了一个心眼的,全都十七八个心眼子长着,还觉不够使。   常胜心里转了个激灵,心道,别是若芯姑娘因为上回不肯帮她的事来发难他,故意同二爷说想出去游玩,却不肯叫人知道是她想去,他没防备,这般同老爷太太说了出来,老爷发落他,他认,横竖是为了敲打二爷,可二爷打他一记,不是姑娘撺掇的又是谁,若真如他所想,这姑娘的手段也太高明了些,是算准了他忙的脚不沾地,没同二爷接上头对过话吗,可她也不像这般精明的人啊。   常胜摸了摸肿起的脸,使劲揣摩主子心意,也没能想明白这前因后果,只最后得出个结论:他妈的以后谁都不能得罪! 第72章   刘钰同若芯出门那日, 常胜虽忙,却异常殷勤的腾出空来,跑前跑后的忙着张罗。   刘府西侧门前,他叫过门上伺候的小子, 虎着脸吩咐众人:“把上马车的阶儿, 藏到门廊上最里头的那间屋子里去, 主子问,就说丢了, 不许拿出来, 听见没。”   小厮们不解,可看着常六爷红肿骇人的脸又不敢多言,照做了。   若芯从府里出来,常胜忙迎上她:“姑娘出来啦, 二爷等你半天了。”   若芯吓一跳:“你的脸怎么了?”   常胜笑嘻嘻的回道:“奴才不懂事,爷教奴才规矩来着。”   若芯转头瞧了眼刘钰,只见他被好几个小厮围着, 一本一本的翻看帖子。   她叹了口气:“又打人, 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待转回来, 看着常胜的脸, 又问:“那你怎么不涂药, 脸都青了。”   常胜这才想起来,这姑娘懂医道,他不涂药,原想叫姑娘看看他此刻多惨, 好叫她出气, 别再为难他了, 这闹的, 白抖机灵了。   若芯诧异的紧,也实看不得他这幅惨兮兮的模样:“是你没有药?还是你爷不叫你涂?”   常胜见若芯问个没完,忙打断她:“二爷怎么会不叫奴才抹药呢,姑娘别问了,奴才皮厚,抗打,奴才扶姑娘上马车。”   若芯走到马车前,见没有上车的阶,便转头去看常胜。   常胜装模作样的大声责问下人:“上车的阶儿呢,怎不给姑娘置下。”   有机灵的小子上前:“六爷,方才找了半天没找着,这会子不知道搁哪了。”   常胜骂了下人两句,便极自然的蹲下了身子。   “姑娘踩着我上去吧。”   惊的若芯忙往后退了退,不明所以的看向莲心,莲心也是一惊。   常胜可是刘钰跟前最得脸的管事小厮,若芯踩着谁上去也不能踩着他上去啊。   “你,你快起来,我自己能爬上去。”   常胜这讨好的意思到了,也就直起了身子,凑到若芯身边,小声道:“上回的事,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放,不是奴才不帮您,着实是害怕爷……,这不,奴才得罪了姑娘,到底叫爷打了。”   若芯听明白了,这小厮的意思是,他被打是因为她同刘钰告了状,所以他才不抹药的叫她看,还要她踩着他上马车来讨好她,可她什么都没做。   “我没叫二爷发落你,你是你爷跟前的体面人,就算我叫二爷发落你,二爷也不能听我的啊。”   常胜只道:“姑娘,爷什么心思奴才也猜不透,这些都是小事,姑娘别放心上,姑娘只要知道奴才的一片忠心就成,姑娘快上车吧。”   话说到这里,若芯出游的兴致败了大半,看着常胜巴结讨好的样子想,是刘钰知道她找这小厮偷偷给她作弊,生气打了他?可这说不通啊,横竖这小厮没帮她,刘钰知道了这事,不来取笑她便罢了,断没有打人的道理。   她十分不解,又转头去看刘钰,只见他还在那里被小厮们围着,一脸认真的翻看帖子,哪里像是要出去玩的。   若芯顿了顿,又等了好半天,剩下的那半分兴致也耗没了,恼的大声骂莲心:“这是挑的什么衣裳,穿的这样别扭。”   刘钰终于意识到,他今儿是要陪若芯出游,连忙撇开众人,大步走过去,拉起她的手,哄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若芯挣开他,气道:“我早说不出门的,你偏说你得闲,要带我去这儿去那儿,你自己说,你这是要出去玩的意思吗?”   “怎么不是,这就打发他们走,你瞧这天儿多好,秋高气爽的,正是出游的好日子。”   正说着,一年长的大管事从府里出来,不识时务的递上一帖子:“二爷,老爷说这帖子今儿务必要回。”   刘钰讪讪的瞥了瞥若芯,接过那帖子,没去看,对那有了年纪的管事说:“怎么还劳烦您老亲自拿来了,叫个小子来就是了。”   那管事的似是有些体面,大约也有些眼花,没理会刘钰瞪他,笑着说:“方才听下人说,二爷就要陪着姨奶奶出门了,奴才就赶着过来了,幸亏二爷没走,不然我这一把骨头就得骑马追您去了,老爷要的急,二爷赶紧看过,奴才拿回去复命,不耽误爷的事。”   说完还不忘看一看这位姨奶奶是怎样的花容月貌,二爷忙成这样,竟能叫得动爷陪她出去玩,倒不怕老爷太太恼了她。   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根老究草,任刘钰再精明强干,也摘不下来,他用不着去回那帖子了,叹了口气,转头迎上若芯愠怒的脸,毫无意外,她生气了,气的咬牙切齿的骂他:“什么叫二爷要陪姨奶奶出门?怎么成了我要出门了?老爷太太早知道了是吧?你也早知道了是不是?府里上下全知道了对不对?都知道我缠着你非要出去玩?”   刘钰哄她:“别在这儿闹,李叔看着咱们呢。”   若芯一把甩开刘钰握上来的手,怒道:“我不去了。”   说完铁青着脸回去了。   刘钰叹了口气,拿帖子在手上一下一下的拍着,目送若芯走远,就对面前的老究头说:“李叔,爷没得罪您老人家吧,您老一大早的来搅和爷的事。”   那李管事一脸惶恐的跪下:“爷,您这说哪的话,给奴才胆子,奴才也不敢搅和您啊。”   刘钰无奈,给常胜使眼色,常胜忙去搀李管事,李管事站了起来,抹了抹头上的汗,恭敬侯着。   刘钰看了看那帖子,又是一脸无奈:“就这事?”   叹了口气:“得,那祖宗奶奶走了,也不用出门了,爷这就去见老爷。”   便招呼着李管事和常胜同他一起回府见刘斌,路上忽想起什么,问:“谁同你说的爷要陪姨奶奶出门?”   刘钰将姨奶奶三字咬的清楚。   李管事回道:“奴才方才去找爷,听办事的小子们说的。”   常胜跟着,听出刘钰想问什么,忙回道:“二爷,府里下人见姑娘体面,也都知道姑娘是阿元少爷的娘,不止咱们府里这样叫,康家的人也是这样称呼的。”   刘钰点头:“嗯,这称呼不错,爷听着也顺耳,这样叫也无妨。”   常胜应了应。   可主子随心所欲,便苦了底下奴才,扬州刘府的下人,对于怎么称呼若芯就乱了套。   去鹤龄堂的路上,李管事催促:“二爷,今儿老爷要陪太太去史家坐席,约莫就该动身了,二爷快些,晚了就错过去了。”   刘钰见日头上来,怕他爹娘起的早,就要出门走了,便三步化作两步的往前赶,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刘斌和康氏早已打整齐全出了门,他就在鹤龄堂院门前的金莲石漆小路上,碰上了他们,没想到,若芯也在。   那石漆小路上,若芯低头垂目站在康氏和刘斌面前。   “老爷,太太,前儿二爷说要带妾身去大明寺游玩,说他小时候老爷和太太常带他去的,若芯还以为,家里的事都忙完了,等出去转一转,就能回东京了,可方才二爷又说,他太忙,又不去了。”   康氏道:“不去就不去吧,钰儿近日里确实忙,此番来扬州,兴师动众的,难免应酬多了些,你若待烦了想出游,就同眉儿一起,结伴出去转一转,多叫些人跟着你们。”   若芯道:“太太,若芯原以为就要回东京了,几天前二爷说要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我给家里去了信儿,庭娘得了信,必要告诉孩子,谁知道二爷一时一变,一会儿说闲一会儿说忙,也不说什么时候回去,阿元从小到大没离开我这么久过,若芯想讨老爷太太示下,不如叫我先回去,别叫孩子得了信儿又白失望半日。”   她极力陈情,是刘钰非要带她出去游玩,还连讽带刺的说刘钰如何如何诓骗她,说完,回味了一下方才的话,老爷该是听明白了吧!   康氏白了白眼,就不再说什么,想这丫头也是被那孽障欺负狠了,跑这儿告状来了,瞧她的样子也是真想回去,于是,看向刘斌。   刘斌早听的一脸不悦,想这孽障不好好办事,竟想着出去玩,原还以为是这丫头缠他出去,不想竟真是他要去,可他到底护短,虽恼恨刘钰,也不喜眼前这丫头来说这些,见康氏看向他,就拉着脸敷衍若芯:“既如此,那你先回去,孩子要紧。”   若芯大喜,福了福:“谢老爷,谢太太。”   刘斌说完,余光瞥见刘钰站在那里听,就叫他:“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刘钰走过去。   “爹。”   看着他爹黑下来的脸,小心的扬了扬手里的帖子:“这就去回帖子。”   说完瞪了眼若芯,心道,果然长能耐了,都知道找老爷告状了。   刘斌骂他:“休要再说回帖子的话,很不该着急,你先去外头玩上一圈,等你逛舒心了你再去回,要不,你就等到了年关里你再去回才好呢,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个孽障。”   若芯头一回见刘斌发怒,没想到,这老子发起怒来比他儿子还骇人,吓得她频频抬眼看刘钰脸色,心里直嘀咕,她一时不忿,跑来告状,可别弄巧成拙,叫刘钰挨了打。   刘钰只低头玩弄他手里的帖子,并没有顶撞刘斌。   刘斌吹胡子瞪眼的又骂了他几句,哼了一声,带着康氏走了。   若芯见老爷太太走了,没发落刘钰,长长的松了口气,转头见刘钰又瞪她,吓了一吓。   可她镇定下来想,她没错,为何心虚,也不理刘钰,扭头便要走,刘钰拉住她:“行啊,长进了,知道跟爷对着干了。”   她就理直气壮的回过嘴去:“难道叫你欺负我一辈子,我也不吭一声儿么。”   刘钰缓了缓脸色,两只手半搂上她,哄道:“若芯,这事确是爷欠妥当,不管你信不信,爷原本也没想告诉旁人是你要出去,只不过下人们无端揣测罢了,老爷太太不傻,爷这样的性子,他们断不会以为是你非要爷陪着去的,爷给你赔不是,咱消停会儿,不闹了行么。”   “我再不跟爷闹了,我这就收拾东西走人。”   “你想走?”   “老爷说了,叫我先回去,说孩子要紧。”   “爷没点头,你就想先走?”   “你方才可都听见了,老爷答应了。”   他就笑了:“那咱们就瞧一瞧,哪个不长眼的敢给你备车,你要不嫌远,你走回去。”   “……”   刘钰看着若芯一脸的不可置信,笑的更狠了,他捧上她吃惊的小脸,哄道:“好了,好了,不恼了,你想走,你来跟爷说啊,爷紧紧手,赶紧把手里的事办完,好带你回去,你告状归告状,同老爷说那些没用的做什么。”   说完还不忘亲一亲她,摆出一副得胜的嘴脸。   若芯气的肝颤,推开他:“这府里没得王法了,叫你一个独大,我必要找太太去,就不信太太会明的护短儿,再不济,再不济我自个儿去外头叫车,绝不叫你这霸王得逞,哼!”   说完,气哼哼的走了,她只觉心肺都要被他气出来,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 第73章   若芯又挣扎了两日, 同康氏说了两回要走的话,都没结果。   正郁闷着,就听说谭松玲要走,她急忙去鹤龄堂请示, 问能不能叫她同大奶奶一道回去, 却听康氏同她说:“也不差这几日, 你不是说想出去玩,明儿眉儿要去大明寺上香, 你陪她一起去吧, 那里景儿不错,香火也旺,同东京的不同,你去转一转, 也不白来一趟。”   “太太,我......”   “知道你想阿元,我也想孩子, 过了明儿, 我就叫人置办车马送你回去。”   她刚还以为康氏又要敷衍她, 不想竟应下了, 顿时高兴起来。   次日, 若芯早早同莲心出了门,同管事娘子卫林家的一起,站在刘府西门口等眉可出来。   自从康氏应了她,她满脑子想的就是, 终于要回东京去了, 竟没细想, 刘眉可怎么突然想同她一起出游了, 这姑娘喜欢阿元不假,却不大喜欢她,起初是因她不得刘钰待见,这姑娘护着自家人,只盯着她哥哥的喜好,故而没同她深交。   正想着,就见眉可黑着个脸从府里走出来,果然一副不爱搭理她的神情。   若芯尴尬的冲她笑笑:“眉姑娘,你来了。”   眉可向来爽直,心里不痛快也不愿同若芯客套,撇了她一眼,气鼓鼓道:“我说我不带你,母亲非要我带着你,这都什么糟心事。”   说完往马车处走去,走了两步,见若芯没跟上来,守着下人,转头就对她喊:“愣着做什么,走呀。”   若芯想走却拔不动腿,窘迫的红了脸,这小姐这样不待见她,根本不想同她结伴出游,话说的这样难听,是觉得她一个妾室不配同她一起出门么,却也没敢守着奴才怼回去,弱弱道:“那我不去了罢,别扫了姑娘出去玩的兴致,叫康府的表小姐陪姑娘去就是了,我,我回去了。”   说着说着就红了眼,恨不得立时离了那里,一转头,却见刘钰不知何时到了她身边儿。   若芯见了刘钰,差点哭出来,一双泪眼直直的瞧着他,委屈的想,是他知道眉可不乐意同她出门,来跟他妹妹说项,还是他料到眉可不恭敬,来为她做主。   刘钰却没一句责备他妹妹的话,只莫名其妙拉起若芯的手,柔声哄她:“你只当出去散散心,等你回来,爷就叫人置办车马送你回东京去,阿元也想你了。”   说着,不顾奴才在旁,将她拥进怀里,用力抱着,似是想安抚她,可又什么都没说。   眉可已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子,见这二人抱在一处,更气了,一脸不耐烦的大声道:“别抱着了,快走吧,你再不上来,我就不去了,看你们怎么跟母亲交代,哼。”   闻言,刘钰将若芯带到马车前,扶她上车。   她刚要钻进去,就觉刘钰扶她的手一紧,她转头,听刘钰道:“你放心,有我呢。”说完才肯松手。   马车缓缓驶离刘府,载着眉可和若芯去了大明寺。   路上,若芯心里一团迷雾,忍不住开口问:“眉姑娘,叫我去做什么?”   眉可诧异的瞧她一眼:“哥哥没同你说么?”   “没说,只说叫我出去散心。”   眉可嗤笑道:“你若还有心思散心,我便服你。”   顿了顿,又说:“以前也没少给哥哥们相看,没一回像今天这般,母亲非叫我去,去就去,做什么带上你,哥哥知道的呀,怎么没告诉你。”   眉可想不通,哪有做妾的去相看当家奶奶的,她此番得罪了若芯不怕,万一那史家大姑娘真成了她嫂嫂,岂不也得罪了她,她倒也不怕得罪人,横竖将来给她撑腰的是她哥哥又不是她嫂嫂,可总觉哪里不对,转头见若芯正一脸惊讶的瞧她,惶惶不安道:“我,我不想去,我不去,能不能不去?”   眉可见若芯如此,心里叹了叹,她这天一早,就被她母亲安排去大明寺上香,她母亲只说:“史家的姑娘也会去,你带着若芯一起,同那家的姑娘应酬应酬,替你哥哥相看相看。”   眉可一脸诧异:“带若芯做什么?史家知道么?竟答应了?若芯知道么?哥哥知道么?”   一脸串的疑惑钻进她脑子里,不知她母亲打的什么主意。   康氏:“就是去游玩,可巧你们碰上了,年轻女孩凑一起逛一逛罢了,以前不也这样应酬过么,哪里来的这许多话,我已经嘱咐过卫林家的了,你同若芯跟着她就是了。”   眉可回过神来,无奈的看着若芯:“你不用这样看我,我也不想去。”   马车驶到大明寺,眉可同若芯下了车,一前一后的往寺里去了,她们先去大明寺主殿上了香,供奉了香火,又木木的跟着卫林家的去了大明寺的后花园,两人都无精打采不说一句话。   待到了一处厢房前,在前引路的卫娘子就笑了起来:“哎哟,可是巧呢,竟碰见了姐姐,我们四姑娘和姨奶奶来寺里上香,太太嘱咐我陪着,贵府哪位主子也来了?”   厢房门前立着一体面娘子,应道:“可不是巧么,我们大姑娘三姑娘刚拜完菩萨,正在厢房里同小姐妹吃茶呢。”   又一个管事娘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也凑了过来,若芯却认出了她,那是康家的管事娘子:“妹子,快叫姑娘们去厢房里歇一歇吧,这会子日头大,别晒着了。”   卫林家的点头。   走到若芯和眉可跟前:“姑娘们进去吧,我在外头候着,有事叫我。”   眉可却没动,转头面对着若芯,拉住她的手,问:“怕不怕?”   一瞬间,若芯竟觉是刘钰在同她说话,眼又酸起来,眉可见若芯红了眼,也学着刘钰的样子,抬手抱住了她。   她虽不喜欢若芯,也不大同她来往,可她承认,这个外头来的小门户姐姐给她哥哥添了儿子,还叫她哥哥变了副样儿,就凭这,那新嫂嫂没进门之前就越不过她去。   眉可又轻轻抚了抚若芯的背,以示安慰:“别怕,有我呢。”   不同于刘钰方才的优柔和欲言又止,事到临头,眉可竟如变了个人般,眼神坚毅,淡定从容的和若芯一起,一齐迈进了厢房。   厢房里,史家大姑娘史佩妍和她妹妹史佩吟还有康云琅三人,坐在一檀木圆桌前,一面吃点心一面说笑,见眉可来了,都站了起来。   眉可乖巧福身,同众人寒暄:“请姐姐们安,今儿真是巧,竟碰见了姐姐们,眉儿就厚着脸皮进来,讨一口茶吃,姐姐们可莫要撵我出去呀。”   又拉过若芯同三人说:“这是若芯姐姐,我哥哥的姨娘。”   指着史家姐妹对若芯道:“姐姐,云琅表姐你认识的,这二位是史家的姐姐。”   几人互相福了福。   若芯听眉可说的妥帖,心里诧异,这女孩在家时真真无法无天,不想外头竟如此周全,大家族里到底怎样的家教,养的女孩也同男人一样会逢场作戏。   众人落座,下人们奉了茶,康云琅起头,笑着说:“咱们在这屋子里坐一坐,倒是去外头逛一逛才好呢,也不辜负了这么好的天儿。”   史佩妍点头:“那眉姑娘若芯姐姐快吃些茶水,咱们好出去。”   想了想,又对身边丫头说:“去拿些点心进来。”   又说:“厢房里头还有个套间,若是想换衣裳净面也使得,不用去马车里那么麻烦了。”   几句话下来,若芯便觉这姑娘平易近人,是个有气度的,她忍不住抬眼打量史佩妍,这女孩生了一双水杏眼,穿蜜合色衫子,玫瑰紫比肩,葱黄绫罗裙,观之可亲,一看就是精心养在闺阁里的贴心女孩,也是,康氏既叫她来看,那她给刘钰挑的,必是性情好,能容人的,这样的奶奶娶回去,必会善待她善待阿元吧。   这样想着,便见史佩妍将点心朝她和眉可的面前推了推,若芯忙对这女孩笑笑:“多谢姑娘。”   眉可却是不咸不淡的喝了口茶,不吃点心也不说话。   史佩妍见若芯笑了,一下也笑起来,同若芯客气着:“姐姐太客气了。”   她能察觉那位眉姑娘从进屋起就不甚热络,好在刘钰的姨娘还算识大体,恭敬的同她说着客气话。   几人又说了几句闺阁里的闲话,互相比了比锦帕女红,赞了赞钗环首饰,说了说日常读的诗词,便起身去了大明寺的园子里逛。   刘康史三家的婆子丫头都在旁跟着,互相攀比着唠嗑。   卫林家的却没心思同众人唠,小心翼翼的凑到若芯身边。   “姑娘,方才没什么事吧?姑娘若觉得哪里不好,要告诉奴才才是。”   若芯诧异看她:“嫂子指什么?”   卫林家的松了口气:“没什么就好。”   就听前头史家的婆子同几位小姐福身说道:“我听小和尚说,那边有个塘子,那水染得绿的哟,跟画儿似的,姑娘们去看一看吧。”   一行人便朝着池塘去了,果然,那靠山塘子里的水如荷叶漂浮般绿的惹眼,众人赞叹不已,都走近了看。   若芯怕水,本不想过去,可她身旁的人,不知怎的竟多了起来,簇着她往那处走。   若芯下意识里躲着那塘子边儿,不敢离的太近,不想她越是躲,四周的人越是往前簇她,她只当是丫头们怕主子看不见景儿,才赶着往前推她,推着推着,就觉身后一只手用了力气,一把将她推进了塘子里,她先是惊诧谁推了她,而后才发现,有绿色的水漫过她的腿,围上了她,她骤然呼吸急促,只觉那绿水就要漫上来将她淹了,四周一片嘈杂声传过来,更叫她心慌的喘不上气,略一挣扎便栽倒了下去,再没站起来。 第74章   岸上的人乱了套, 卫林家的见若芯被推下水,一面喊一面跳到塘子里救她:“姨奶奶。”   不知是谁也喊了一句:“那水不及腰深,姨奶奶快站起来吧。”   言语间透着悠闲。   莲心吓白了脸,也跳下水去捞若芯, 同卫林家的一左一右扶起她, 将她带到塘子边。   莲心吓的大哭, 对卫林家的说道:“嫂子,我们姑娘怕水, 这, 这怎么同二爷交代啊。”   卫林家的起初觉得,那水淹不死人,听这丫头说完,才想起一年前若芯在浴室里差点晕死的事。   当初, 满府都以为是若芯挨打受辱想不开才要寻死,只个别人说是怕水晕浴了,没想到竟是真的。吓的她冲着史家的婆子破口大骂:“哪个腌臜泼才推了我们奶奶, 活腻歪了。”   刘府的奴才全都围上来。   若芯湿淋淋的被捞出来, 一有经验的婆子脱下自己的衣裳裹住了她, 抱她在怀里给她暖身子, 又掐人中喊:“奶奶醒醒, 奶奶醒醒。”   旁边,眉可惊的都要站不稳了,扶住妙人的手,冲史佩妍怒道:“谁推她的?是谁?”   人群里, 有人看向那推她的丫头, 是史佩妍的贴身丫头碧香。   眉可同刘钰一样的性子, 此刻怒上心头, 抬手就要打人,妙人忙拦下她,劝道:“姑娘息怒,打狗得看主人,这不是咱家的奴才,姑娘打我出气就是了。”   又对史佩妍告罪:“史大姑娘莫怪,我们姑娘一时迷了心窍,可这推我们姨奶奶下水的奴才,姑娘管不管。”   史佩妍也惊在那里,她如何管的,碧香这样做是被她母亲和管事娘子默许了的,真追究起来,那些推着那妾室上前的人岂不都该罚。   至此,史家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们怀着十分的心,想同刘家结亲,原不介意他家有个受宠的妾室,还生了孩子,却没想到,那日刘家登门议亲时,刘家主母康氏话里话外提及,这妾室如何得他儿子的心,那长子又是如何被长辈们宠爱,意思再明白不过,这妾室决不是寻常世家公子没娶亲之前的通房宠妾,丑话说前头,你们史家若没那容人的度量,将来的事就不好说了。   这样提及倒也无妨,话说头里,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嫁了后悔的强,再细想,也不过就是个体面妾室,还能翻出天儿来,只没成想,康氏蹬鼻子上脸的又说:“倒是叫两个孩子见一见的好,也好知道脾气秉性对不对的上。”   这是生往他们史家的脸上打啊,试问哪家奶奶进门前要同妾室应酬,他们家再上赶着这门亲,也不能如此不顾脸面。   史家主母当下拉了脸:“夫人说的是,妻妾和睦是当家妇人想看的,可我这女儿粗野惯了,到时可别开罪了贵府的姨奶奶才好。”   她才刚夸口她女儿贤良淑德。   康氏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碍的,不碍的,不是我夸嘴,那丫头性子极好,是个能吃亏的。”   康氏百般算计,一心为了刘钰和阿元,她既要拉踩史家,给若芯和阿元抬面,又不能把事做绝了,多少给史家留些脸面,思来想去,只能委屈若芯一个,她想,史家左不过推搡她一下,说两句话恶心她,若芯识大体,绝不会当场闹出来,等她同眉可回来,好生安抚着她,再嘱咐她别同刘钰告状也就是了,再者,她也想叫史家姑娘亲眼瞧一瞧若芯有多大体面,看这女孩是否真如外头传说的那般有气量。   史家主母见康氏应了,默许了她女儿能给那妾室些眼色,虽老大不乐意,可外头爷们心心念念要同刘家结亲,康氏既给了她台阶下,她也不好再端着,只还拉着脸冷笑道:“既如此,我也不多说什么,孩子们自去游玩,一同逛一逛就是了。”   有道说人算不如天算,史家人只想叫若芯摔到塘子里,再自己爬起来,出一出丑也就是了,都没想到,那妾室竟然怕水,还晕了过去。   刘钰急急赶来时,若芯已被安置在大明寺厢房内室床上,他从外头冲进来,莫说史家女眷吓一跳,就连眉可也被她哥哥骇人的气势吓到了。   后头,史家的大爷和康家公子也跟了进来,史佩妍的哥哥一进来就低声骂她:“你推她作甚。”   史佩妍见哥哥来了,却不向着她,当下红了眼:“就想叫她沾一沾水,窘一窘,来时同母亲说好的,谁能想到她怕水还晕了呢。”   史家大爷肠子都要气出来了,他早八百年就想同刘钰结亲,可方才见刘钰那般脸色,只怕不好,又低声骂他妹妹:“妈的,好好的亲事,竟叫你们这些女人给老子作没了。”   刘钰冲进内室看若芯,他原不想叫若芯走这一趟,可他母亲说:“叫若芯去见一见,看看同那史家姑娘有没有眼缘。”   这话说动了他,他存着好奇心,想听一听若芯对那姑娘满不满意。   内室里,刘钰握住若芯的手,轻声说道:“你别怕,爷给你做主。”   若芯把手抽出来,睫毛闪了闪,没睁开眼。   刘钰见状,心里的火儿直压不住,转头见莲心战战兢兢跪在床前伺候,一巴掌甩了过去,怒道:“你怎么伺候你主子的。”   一屋子跟着伺候的丫头婆子,都吓跪了一地。   若芯这才睁开眼,哽咽着对刘钰说:“不关她们的事。”   她躺在床上细细回想了今日发生的事,刘钰必是知道康氏要她出门,怕她不肯来才没提前告诉她,卫林家的几番问她可有不好,必是康氏提前知会过她:那史家会借此机会给她下马威,叫她从旁周旋,眉可早上那般不耐烦带她,不知是不是也知道这趟出去别人会作践了她,这一家子人真真厉害,从头到脚将她算计透了。   刘钰气极,拿起案子上摆的茶壶,狠命的摔下去,对着一屋子奴才骂:“别在这儿点眼,都给老子滚出去跪着。”   莲心哭着从内室出去,挨着门槛,跪在内室门边,她怕姑娘有事叫她,不敢跪的太远。   小丫头和婆子们都跟着她,依次挨着她跪着。   厢房外间儿,史佩妍姐妹同史家大爷低声说着话,康云琅和刘眉可小声嘀咕着,有各家的体面丫头婆子从旁照应,一屋子人都听得内室里刘钰又摔又骂的发落下人。   卫林家的又着急又上火的在外间儿来回踱着,心里盘算着,太太那儿怎么交代倒是后话,眼下可怎么同二爷应对呢。   见莲心哭着从内室出来,脸上巴掌印见肿,吓得几步过去,跪到莲心身边,小声问:“爷动大气了?”   莲心只是哭,说不清楚话儿,卫林家的见状,哎哟一声,恼道:“我的祖宗唉,怎么撞上这糟心事了。”   妙人在眉可身边,见家里跟出来的奴才全都跪在了内室门边儿上,连太太跟前极体面的卫娘子也跪了下去,只她一个还站着,心里害怕,轻声问眉可:“姑娘,要不,要不我也跪过去吧。”   眉可瞥了瞥她:“你跪什么,该跪的不跪,不该跪的跪半天有什么用。”   史家的主子奴才听得分明,全都偃旗息鼓了,原本昂首而来,要给家里大姑娘争口气,给那妾室些脸色瞧,都没想到会闹到这地步,更没想到的是,那刘家二爷竟当着他家大爷大姑娘的面儿就发作出来,摆明了要追究这事,来打史家的脸,这妾室这么大体面,他家姑娘嫁了去,原是去摆着的。   好半天,刘钰才从内室出来,一脸怒气的扫过众人,抬脚踢上莲心:“进去伺候你奶奶。”   又指着眉可说:“眉儿,去里边劝她。”   眉可娇惯,丝毫不理会刘钰怒气,夹了他一眼。   “哥哥你自己劝不了,就让我去,我不去,姐姐受了这样的委屈,且劝不过来的,我若说错了话儿,叫她恼了我,回去同母亲告我状可如何,母亲那样疼她,回头又要罚我了。”   史家人都惊呆了,怎么这妾室连那张扬的眉姑娘都敢惹,简直匪夷所思,这位眉姑娘也是猖狂,她哥哥气的这样,她不说哄劝着哥哥别在外头把事儿闹大,竟还添一把火儿,上赶着说那妾室受了天大委屈,这刘家真不是个寻常人家。   刘钰气的骂她:“叫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些话。”   眉可撇嘴:“凶死了,哼。”   气哄哄的去了内室,还没坐到床边呢,就低声笑了出来,同若芯说:“你是没瞧见他们史家人那脸色那变的哟,真是有趣。”   若芯已然缓过来,对眉可道:“你就会混说,太太哪里疼我了。”   眉可:“这亲事必黄了的,还不多说两句,出一出这口恶气。”   “可你不觉得那姑娘性子不错么,错过了这个,下一个没准儿还不如这个。”   听了这话,眉可才想起来,她是进来劝若芯的,这才去看她脸色。   若芯微微合着眼,神情倦怠的躺在那里,眉可觉得,若芯该高兴才是,她哥哥眼皮都不眨的向着她,明目张胆的为她得罪史家,亲事做不做不打紧,就凭哥哥待她的心,她也该感恩。   “你知足吧,哥哥这样待你,你还图什么。”   若芯:“我只怕误了二爷的好亲事。” 第75章   她见若芯回了些精神, 便伸手扶起她,塞了个枕头给她靠着,握了她的手,竟是十分用心的劝:   “姐姐, 这两天我爹娘一直在给二哥筹谋亲事, 他们用心良苦, 听闻这史家的姐姐大度能容人,才去同她家议亲的, 我哥哥倒是一百个不在乎娶谁, 只同母亲说,等他娶了亲,叫你再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就抬你做贵妾, 风风光光给你办一场,也好叫你下半辈子有靠,体体面面过下去, 我才知道, 你进府这么长时间, 哥哥一直不肯抬你做姨娘, 原是打的这个主意, 你想呀,若是这会子抬举你,他还未娶亲,父亲必不主张大办, 他这样处处替你打算, 真真是把你放在心里头。”   若芯听了, 心里一动, 往外间瞥了瞥,眼神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   “他动了气,我方才还闭着眼睛不理他,他,他这会子会不会在外头乱来?”   她方才一直使性子委屈,听了眉可的话,才是清醒过来,心里直后悔怎么方才那般任性,怎么没劝一劝他,才觉害怕,怕刘钰在外头闹出事来,叫两家难堪。   刘钰确实动了大气,虎着脸坐在太师椅上,对史家大爷史钟说:“屋里头躺着一个,世兄怎么说。”   刘钰向来如此,什么事都摆在明处说,才不管女眷之间的弯弯绕绕,他的人在外头受了气,必要讨个说法出来。   那史钟昨日才刚托了刘钰给他办事,刘钰因要与他家做亲,也客气殷勤,不想才一日功夫,就转了风向,恼的他对着奴才们大骂:“哪个要死的引着姑娘们去塘边?”   他为着妹妹的名声,可不敢大声责问是谁推了刘钰的姨娘落水,自然,不用问也知是谁。   史家的婆子下人见爷发了雷霆之怒,吓的跪了一地,史钟不管不顾,对着几个为首的一阵踢打:“作死的东西,惯会坑害主子,姑娘们好好的逛着,引着去那塘边做甚,老子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骂完尤还不解气,指着跪在史佩妍身旁的碧香,怒道:“你跪那么远做什么,打量爷看不见你,就不知你成日家不教你姑娘好么,滚过来。”   碧香忙跪了过去,史钟抬腿又是一脚,史佩妍见状,吓得就要哭出来,抖着唇轻声喊道:“哥哥。”   想劝他哥哥别再打她丫头了,又不知该怎么开口。   刘钰听见有人唤了声哥哥,这才抬眼去打量那原本要同她做亲的女孩,此前,他只远远见过她一回,早忘了长什么样。   史家有两个姑娘在,可刘钰只扫过去一眼,便知哪个是史佩妍,他只见那女孩低头站在那儿,一行一动一颦一怔间竟全是若芯的影子,不觉微怔,那纤瘦挺拔的身段尤其的像,他早听人说过,这姑娘是闺阁小姐中极善舞的。   刘钰心内生愧,想他母亲竟是这般用心的给他议亲,知道他喜欢若芯那样的,巴巴的找了这女孩来,还叫若芯亲自出来相看。   他想着父母的用心,不自觉敛了些怒气,确实不该闹的太狠,留着些颜面才是。   史钟见刘钰面色渐好,才是松了口气,他打骂的累了,便就坐下来,喘了喘,对刘钰道:   “世兄莫怪,没管束好这起子下人,才出了这腌臜事,改日,改日我必登门赔罪。”   史佩妍见她哥哥在刘钰面前这般低声下气,更委屈了,她从没想过要攀刘家的高枝,明明是他们家先来她家提的亲,说想娶她,却又这般打她的脸。   她尤还记得那日隔着屏风见着刘钰时的场景,同此刻的阴厉不同,这男人一脸英气,好整以暇的坐在她家客室里,看的她脸红心跳,待刘家人走后,她父亲和哥哥就高兴坏了,极尽奉承的对她又哄又捧,她就以为,佛光照了她,她得了上上好的佳偶姻缘。   史佩妍此时心如死灰,哪还妄想什么姻缘,只觉心里绞着的难受,诚如若芯所见,她为人大度虔诚,府里头不管多低下的人都能得她照拂一二,莫不是夸她赞她,她谨守闺阁本分,谨言慎行,这才得了个好名声,不想名声这东西也会害人,出了这样的事,她只觉无地自容,那来求娶她的男人不是为着喜欢,竟是为她大度能容下他的妾室,当真可笑。   刘钰没再追问到底是谁推了若芯下水,瞟了眼内室,又看了看低头站着的史佩妍,虽缓了面色,却仍旧虎着脸,冷冷道:“想来是路滑,奴才伺候不周,什么请罪不请罪的,世兄客气了。”   他见史钟当场发落了下人,到底是冷静下来,没再追究,这事细说起来,刘家也有错,若芯受了委屈,亲事便就做罢了,这当口,也不好同史家闹翻,惹恼长辈暂且不说,那史钟做淮扬运道指挥使,官不大却掌河运命脉,他只好忍气认了,认了是若芯不小心跌到了那塘子里。   康城见刘钰不再追究,心里一松,上前笑道:“表哥,前儿铺子里才刚送进来几颗上好的山参,我叫人送到你府上给小嫂子压惊,小嫂子太瘦了,该补一补才是。”   康家同史家是世交,夹在刘家史家中间,只能尽力说和。   康云琅却察觉她哥哥说的不妥,一脸诧异的看向他,那姑娘瘦不瘦的,也不是你一个外男该说的吧。   刘钰瞪了康城一眼,没搭理他,起身去了内室。   康云琅见刘钰走了,走到史佩妍身边,轻声安抚她:“姐姐,今儿这事真真是赶寸了,我知道,姐姐最是无辜受牵连的,姐姐这样好的人,将来必会得个好姻缘。”   史佩妍听见姻缘二字,哇一声哭了出来,她什么都没做,她悲天悯人,不在乎议亲前同妾室应酬的窘迫,更殷勤想同若芯交好,也喜欢那个能给她光环的男人,可却阴差阳错的落得这般,怎能不哭。   “这样好的姻缘我无福消受,原也知道,知道那家人为何要来提亲,偏是这般要强,在乎那害死人的名声,也是痴心妄想,舍不下那富贵体面,我不怨别人,只怨我自己,不该走这一趟,从此以后,我只信一句,若那提亲的人不是一心为我,我便是死了也不嫁的。”   说着,哭着跑出去了,史钟忙跟出去,劝他妹妹。   这一趟出去,闹得不欢而散,康氏的头疼病又犯了,若芯也没能如愿回东京去,她落了水,刘钰更不可能放她独个儿回去,只又哄着她,叫她耐心等着。   他坐在月稍院二楼的鸳鸯拔步床边儿,摸了摸若芯还在生气的小脸,叹了口气。   “若芯,爷知道,你恼爷没提前告诉你那事,可太太叫你去应酬,说到底,也是一片好心,你同爷使气就罢了,太太面前可别摆脸子,她虽默许了史家那般,可也绝不会想叫你落水。”   若芯瞪他一眼:“爷哪只眼睛见我同太太摆脸子了,你自己心虚,可别将这事引到太太身上去,我倒要问一问爷,你是想叫我念着太太的不是,就忘了爷是怎么诓我骗我的,还是打量我不敢同太太使气,好将这事赶紧揭过去呢。”   刘钰闻言,先是一愣,忽就笑起来,心情大好的将她抱在怀里揽着:“你这小脑袋越发灵光了。”   “二爷谬赞,妾身不过是被贼人算计狠了,再不替自己说上一句,就得被人抽筋扒皮榨干了。”   说着从他怀里挣出来,翻过身子,将后背给了他,来刘家这么久,她不是不能看出这狗男人的狭隘秉性和阴厉手段,也拿捏着几分他的喜欢,只不屑同他耍心眼罢了,因着五年前的那桩事,她一直活的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半步,养了四五年的谨慎心性,断不会因刘钰的宠爱就任性妄为,她信因果,怕报应,当初的事不过是个意外,可她时不时回想起来,竟是没来由觉得,是她自己没能约束好言行,大晚上的偷溜出去,才惹出那祸事,每每思及此,更打起十分小心来过日子,可那背后的男人却是同她截然相反的心境,他不怕报应,活于当下,喜欢就给,不高兴就打,脑子里似是从没生出过小心二字,自然了,他是男人,也不需要小心。   刘钰抬手从后搭上她的腰,轻轻揉捏了两下,又哄她:“爷这就去把手头的事赶紧办完了,好带你回去。”   “快走,别来烦我!”   她这样闹脾气,刘钰反而不想走了,刚想趟下来同她亲热一番,就听见一楼来了人,楼下莲心道:“姑娘,铎大奶奶来了。”   若芯赶紧从床上坐起来,套了件衣裳匆匆下楼,刘钰从后跟着她。   她将秦穆菲引到堂屋椅子上坐下,又着人给她上茶。   穆菲笑道:“哟,二爷也在呢,太太叫我来瞧瞧若芯怎么样了。”   若芯:“劳太太惦记,我没事。”   她说的不咸不淡,刘钰在旁,心道,她这明明是恼了太太,脸上就有些不高兴。   “没事就好,这以后有水的地方可不能去了,以前似是听人说起过,说你怕水,说来还是去年的事,竟是晕在了浴室里头。”   若芯没想到秦穆菲竟提起了那次晕浴的事,看了刘钰一眼。   “那回多半是因气血不畅才晕的,寻常沐浴都是打着惊醒,倒是无碍。”   她沐浴时从不多泡,也不敢贪恋那舒适的蕴气,每每不过是擦洗完了就赶紧出去。   “倒是叫人寻些偏方治一治。”   穆菲没觉这话不妥,不想刘钰嗤笑道:“这得多偏的方子才能治好她这毛病。”   这是心病,只她自己能治。   若芯斜他一眼:“二爷不是要出门么。”   刘钰便冲穆菲拱手道:“姐姐好坐,我外头有事要办,不多陪了。”   秦穆菲客气道:“你忙你的。”   康氏虽说向着若芯,叫若芯去看是不是满意那当家奶奶,可她到底默许了外人来欺负她,又怎会不恼,秦穆菲便又替康氏说了许多好话,末了,道:“太太还是疼你的,找了史家这般门户的人来议亲,否则,凭着二爷的品貌人才,没白便宜了那史家,这不,你出了事,这亲事也黄了。”   若芯感叹道:“二爷常说,他命不好,摊上我这样的,我这样的,到底把他的亲事给搅黄了。”   “那都是话赶话,说出来的气话,你这丫头,竟还当真。”   “劳烦奶奶来看我,我真的没事,也感念太太对我的好,可我横竖是个妾,太太不该这样抬举我,爷的亲事,该是长辈做主,不好叫我再掺和。”   “理儿是这个理,可二爷和府里长辈极看重阿元,这新夫人过不了这一关,怕是难进咱家的门儿。”   若芯忍不住去想,那得是多豁达之人,才能这般忍让自己夫君,娶妻,却不是因为妻子本身,又想起那史家姑娘,养的那样娇,却要放下身段来同她应酬,她能看出来,那姑娘是诚心诚意同她交好,想嫁刘钰,可造化弄人,也道刘钰命不好,那么好心性的姑娘竟是没那好福气娶进门来。 第76章   二人又说了几句闲话, 穆菲这才叫她歇着,告辞走了。   她一路去了鹤龄堂,回了康氏几句若芯无碍的话,就出来了, 正瞧见卫林家的在门口等她。   “大奶奶, 东京传来消息, 说大爷把一个姓吕的小娘子带府里去了。”   穆菲和平儿听了,都差点没站稳, 秦穆菲抖着唇问:“东府里碰见的那个?”   “是。”   卫林家的偷眼瞧着秦穆菲脸色, 又道:“额……额……有身子了。”   就见这位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大奶奶大喘着气儿,此刻,她恨不得飞回东京城,把那勾引爷们的狐狸精打死。   在扬州待了大半月, 府里所有人都开始盼着回东京。   九月十一,天不亮,刘斌携了刘家众人启程回京, 自有康家人来至留亭相送。   若芯归心似箭, 回到府门口, 还没从马车上下来呢, 就见阿元从府里扭着小身子跑了出来, 叫着娘奔向她,她一把抱住孩子,柔声哄着,见儿子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松手, 心内一滞, 悔不该丢下孩子去这么久。   刘钰回京后, 先去了太子府, 直至天色大黑,太子才将他放出来,回府后,又见刘铎正在外书房等他。   他这一天,同太子应对了半日,又是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实在疲惫,十分不耐烦再同刘铎说府里的闲事。   不成想,刘铎的话吓了他一跳。   “外头那个有了身子,要死要活的非得挪进来,我也知这当口不妥当,虽是外祖母没了,可好歹是抚养你穆姐姐长起来的长辈,此番必得叫人说个孝期纳妾的话儿出来,你姐姐那儿先不计较,倒是太太,你得给哥哥搂着点,别叫太太恼了我。”   若说刘铎没私心,谁也不信,他知那吕娘子不甘心给他做外室,一心想进府做正经姨娘,可秦穆菲厉害,容不下她,他若不趁此机会把人带进来,日后再找机会就难了,他是舍不下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了,既然早晚要走这一步,不如趁她有了身子,正室又不在,赶紧把她挪进来安置了,也好了结这一桩事。   刘钰抚额恼道:“大哥做的这叫什么事,太太不恼你才怪,你避开这日子,正经把人聘进来,太太问都不多问一句,偏这当口打她外甥女的脸,你这是作死你知道么。”   “我知道,所以才来给你透个底儿,只怪你姐姐死活看不上她,我若不这当口把人弄进来,便再弄不进来了,她要死要活的再闹个一尸两命,我东府里也没法交代。”   “怎么还有东府里的事?”   “她是钧儿媳妇娘家的妹妹。”   刘钰就想啐他堂兄:“外头的女人都死绝了,非得找这些沾亲带故的。”   这话说的极难听,刘铎又是兄长,便就有些讪讪不忿,羞恼的坐在那儿不说话。   刘钰也知失言,缓了缓气儿,敷衍刘铎:“我失言了,大哥莫怪,太太那儿我只能尽力,前几日,在扬州闹了些事,老爷太太对我也是爱搭不理的,我这儿也一脑门子官司理不清,既然已经接进来安置了,想来太太也不会将人撵出去,有什么事回头再商量吧。”   刘铎:“你费心替大哥周旋,我回头带那丫头谢你。”   刘钰:“大哥莫要客气,兄弟间都是应该的。”   如此这般又同刘铎应对了半日,待他回了钟毓馆,已然到了后半夜。   太晚了,他怕惊醒了人叫若芯不高兴,就没叫人伺候,只同之前一样,自去了卧室,待他脱了衣裳,掀开帐子,就急不可耐的压到了她身上。   若芯原侧着身子睡的,迷迷糊糊间被一只熟悉的大手拉了一下,她便转了个身,躺平了,刘钰那重重的身子,立时便压了下来,她的手还没搂上他的脖子,他便吻了下来,这些个动作,两人俱是下意识里做着,早前刘钰这般晚回来,又这般弄醒她,她必要惊醒着埋怨他半日,完事之后还会失眠,现如今,早已被这冤家磨的,轻睡着也能应承他了。   她只轻轻浅浅的低声嘤咛。   “嗯~又吃酒了~”   “没吃~你再尝尝~”   说着又去吻她,舌头缠她更狠了。   “尝出来了么~”   “吃了~”   “爷先把你吃了~”   帐子里响起她娇喘的轻笑声儿,这笑声儿直撩的刘钰浑身燥热,衣裳还没扒完,就撞到了她身上,两人身子早已在这两年里磨的十足契合,不消一刻,便双双粗喘上来,怎一个难舍难分。   刘钰许是想挪动挪动,抱着若芯一滚,就觉压着一个肉乎乎热乎乎的东西。   阿元的哭声响起来。   “哇……”   二人吓得差点抽过去,若芯懵了,一瞬间,只觉羞愧欲死,忙用手捂了脸,懊恼的叫出了声:“啊……孩子在呢,我……我竟给忘了,我……”   刘钰也被这小人惊的身上一抖,可更叫他难忍的是,他方才就要攀上去了,竟是被当场吓停,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生出这样的事来。   若芯慌的把衣裳套在身上,又抱过孩子来哄,孩子白天玩闹的晚,被她轻轻拍了拍,又睡着了。   刘钰低声埋怨道:“怎么叫孩子睡这儿了。”   “这么久没见,孩子一直缠我同他玩,要跟我睡。”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吓出毛病来的。”   “我……”   他忍不住又低声咒骂了两句,才是道:“叫奶娘把孩子抱走吧。”   “孩子,孩子会不会记事了,方才,方才会不会听见了……”   刘钰虽说胆大不避讳,可到底心悸,细看了看熟睡的阿元,安慰她:“都睡成这样了,没听见,你别瞎想了。”   又说:“叫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吧。”   “要不,要不你去暖阁里睡吧。”   刘钰恼的抚额,骂她:“你们顾家的人都兴干事干一半的,爷这身子受得了吗,明儿诊出病来,你就不怕守活寡。”   可见这死女人依旧低头不说话,又皱眉道:“你不也难受么。”   说着竟去摸她的大腿根儿,若芯身上一颤,闪身躲着他。   刘钰:“叫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吧。”   这回她没拒绝。   刘钰就松了口气,叫了奶娘来,小心翼翼的从若芯手里托过孩子,递了出去,回头见她尤还惊魂未定,忙将她揽到怀里,好言哄着。   “没事,没事。”   “听见也无碍,早晚不都这回事么。”   “你放松!”   “别绷着了!”   “夫君在呢~”   “若芯~”   ……   第二日,若芯仍还心有余悸,见孩子被庭娘抱过来直往她怀里钻,脸又红了。   刘钰正瞧着她,不觉摇头,心道,这女人脸皮也太薄了些,自己孩子面前也这般,倒显的他像个没廉耻的禽兽,可明明昨儿晚上她也一脸享受。   他脑子里想着昨晚的事,又讪讪的吃了两口饭,才察觉不对,抬头看向他们母子,不悦道:“阿元,到爹爹这儿来。”   孩子从进门起一直没叫他。   阿元却依旧在若芯怀里赖着,不肯出来。   “爹爹从扬州,给我们阿元带来许多有趣的小玩意。”   “一会儿带阿元去看好不好。”   “阿元想吃什么,爹爹给夹。”   孩子不应,刘钰便急了,直接起身,一把从若芯怀里抢过孩子,轻轻拍了拍,又语无伦次的说了好些讨好孩子的话。   阿元在刘钰怀里,撅着小嘴老大不乐意的看他爹,又倾着身子伸着两只小手要找娘,刘钰不肯,抱着孩子在屋里一面转一面急哄着。   若芯和奶娘在旁,看着刘钰哄孩子的窘迫模样直发笑,她还是头一回见刘钰这般失了分寸的一味讨好孩子,原来这男人也会怕,怕孩子不同他亲近。   直到小厮来叫,刘钰才把将将哄高兴的小人还给若芯,又贴身坐到他们母子身边,对若芯道:“太太这两天不高兴,你没什么要紧事就别去长春馆了,省的触了太太霉头,再挨骂。”   大家族里是非多,若芯懒得问刘钰,康氏为何不高兴,只点头道:“那你晚上早点回来,别又忙到那么晚。”   刘钰闻言,低头看了眼孩子,勾了勾嘴角应了她,又哄孩子:“晚上爹爹给阿元买南北铺子的点心回来。”   阿元小脸一下子笑开了:“要吃……”   挣扎着要从若芯怀里出来,往他爹身上靠。   刘钰笑着摸了摸阿元的小脑袋,起身走了。   这一走又是一大天,要处理的事也多,官家的私人的都裹在一处,忙的他晕头转向,直到晚上,他才想起刘铎嘱咐他的事来,同小厮打听,家里可出了事,秦穆菲可闹了出来,不想田七回道:“二爷万想不到的,秦大奶奶备了好些礼去梅香谢的西厢房看那位有了身子的姨奶奶,还招呼着各房的奶奶姨娘们都去给她道贺,这大奶奶真是豁达贤惠啊。”   刘钰坐在外书房的椅子上,一脸不信的看那小厮,昨天他堂兄明明那般着急的来找他说项,今儿就这样?他表姐不去找太太哭闹告状便罢了,还要给那外室道贺,这什么情况?   天色晚了,他没敢耽搁,起身回了钟毓馆,路上还是忍不住琢磨,是刘铎太小心了,还是他表姐转了性儿,里头会不会藏着别的道道儿。 第77章   钟毓馆正房堂屋里静悄悄的, 一个丫头也没有。刘钰纳罕,这帮丫头又跑哪玩去了,被若芯纵的没个规矩。   又转到卧室,就见若芯一个人在卧室炕上坐着写字, 灯点的通亮, 身边没一个人伺候, 刘钰有些生气,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拿起她写的东西看。   宣纸上已工工整整写了一大篇字, 那么漂亮的字,刘钰没夸一夸她也便罢了,竟还恼的将那宣纸拍在案子上,气道:“你理那外室做甚?”   原来那宣纸抬头写了, 孕妇十忌,四个大字。   若芯先是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瞥他道:“不是给那位新来的姨奶奶, 是给钏二奶奶的, 她也怀孕了。”   刘钰听了, 讪讪的抿了抿唇, 转而就嬉皮笑脸起来:“咱们阿元是养的好,你横看竖看也不像生过孩子的,她们是不是都十分羡慕你,才叫你写这个?”   得意之情全挂在脸上, 又情不自禁的搂上她的腰, 将她环在怀里, 揉了揉。   刘钰从后揽住若芯, 抬手去握她拿笔的手,在另一张宣纸上写了她和他的名字。   “嗯,回头拿咱俩的生辰八字找个道士算一算,必是上上好的姻缘,否则也生不出那么好的儿子来。”   若芯将手从他手里挣出来,嗔道:“你说是就是?少不得二爷把道士买通了,浑说一通。”   刘钰却没再同她说笑,眼睛扫过搁在一旁的宣纸,盯着那孕妇十忌发愣。   他今儿脑子格外清奇明晰,竟是问她:“你怎么还不怀孕?”   他不过问一句,还以为若芯会晕红了脸啐他,不想她小脸发白,撇过身子竟生气了。   刘钰忙又从后圈住了她,手摸上她的小肚子,低声在她耳边调笑道:“为夫在床上也没少卖力啊,怎么就还没怀上呢。”   可见她还是不高兴,脸上不羞也不恼,只背对着他不肯说话,忙又哄她:“怪我,横竖爷再加把劲,不怕这肚子怀不上,再说咱们都有阿元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你说是不是?”   他下流话都说成这样了,若芯却还好好的坐着,非但没啐他骂他恼他锤他,反而转回身子,一头钻进他怀里。   她小脸贴在他胸前,紧紧搂住他的腰,抖着身子还是不肯说话。   刘钰察觉不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却也没多想,抬手揉了揉怀里人的脑袋,继续说着叫人脸红心跳的话。   “难得你这么配合,不如咱今儿晚上就再生一个出来,好不好?”   “额,回头在床上,你也别总闷着,爷哪做的不好,你都说出来,爷改,保证叫你满意。”   ……   他没脸没皮的说着,说的他自己都觉没趣了,才见怀里若芯终于开了口,敷衍他道:“二爷别再混说了,天儿不早了,快去沐浴吧,早些安置才是。”   他方才搂着她说了大半天的调情话,这当口听见“沐浴”二字,身上就起了大反应,小腹攒了一团火儿,先是灼着他的命根子,继而被他的淫/念撩的向上,烫进了双眼,眼里的渴望藏都藏不住。   他捧过若芯的脸,抵上她的额头,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着:“若芯,我们试一试,就再试一试,这会子没有丫头在,你来伺候爷沐浴,好不好?”   若芯闻言一惊,心惊胆战的就要从他身边挪开。   他见她要躲,忙拉住了她,明知她会拒绝,却还挣扎道:“我不碰你,绝不碰你,你就在我身边待着就行,成吗?”   她怎么可能答应他,她自己沐浴都要打着十分小心,又怎能安稳的伺候他。   每每沐浴,若芯总能忆起五年前的事来,来了刘府更是不堪忍受,那浴室竟被刘钰打造的同当年流水泉里的一般,生将她的噩梦唤出来。   那般奢靡的浴室,除了清明山华清池里有,也只刘府的钟毓馆里有了,刘钰那见不得人的淫/秽心思昭然若揭。   五年前,在合欢香的情动和温泉水的柔荑下,经了一夜云雨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了情爱里销魂蚀骨的滋味,偏又没看清那女子的脸,这朦胧情愫便是夜夜入梦,生生折磨着他,所以,他才叫人造了这么间浴室,才抬举了一个贸然闯进来的丫头做通房,才这般锲而不舍的劝若芯伺候他沐浴。   他太过怀念那年少轻狂的触动,明知她害怕,却还直愣愣的同她提。   实话讲,这五年里他不是没遇着好的,各式各样的女人也都见过,可就是找不到当年的感觉,每每看着若芯,就想在她身上再试一次,可她怎么肯。   男人么,大抵如此,得不到的永远是好的。   若芯一把将他推开,怯怯道:“后院有丫头,爷自去便是。”   早知会一盆冷水浇过来,他却还痴心妄想的苦苦哀求,原来,那五年前的事不止是她的噩梦,还是他的,生生将他磨死了。   刘钰身上的火气下不去,强压着起身在屋里转了转,又坐了回来,冷冷道:“知道你不愿意,爷不过说一句罢了,怎就怕的这样,倒像是我又欺负了你似的。”   又道:“书房里还有些公文没看,怕明天宫里头要的急,你早些睡,别等爷了,这要写的明儿再写,大晚上的仔细坏了眼睛。”   “嗯”   应的这样爽快,这女人就恨不得他赶紧走了,刘钰身上的欲/火随着她一声儿嗯,彻底凉透了。   他起身出门,头都不回的垮出了钟毓馆,等他在书房堂椅上坐定,抬手便砸了一桌子的公文,他这夫君做的,真是窝囊。   田七在门口探着脑袋往里瞧,见书房里没了动静,才敢进去将一张宣纸放到刘钰面前:“爷才刚走,姑娘就叫了我,叫奴才把这个给二爷,还叫奴才问二爷什么时候去找道士?”   那宣纸上赫然写着他和她的名字。   “妈的。”   刘钰恨声骂着,他虽时常抱怨这女人在他府里不受教不长进,可他不得不承认,若芯已然浸染其中,早已不动声色的学会了怎么勾引他。   他没看宣纸,转身去了书房内室,倒下就睡,赌气发狠就是不肯回去。   若芯确实想勾着刘钰再回去,她一冷静下来,就开始后悔,怎么又那般毫无顾忌任性妄为起来,细想了想方才的事,她真真是一句好话也没同他说,她倒不惧刘钰恼她,只怕这人又同她使气,没事找事的算计她,这两年里,一桩桩一件件,她是真被这位爷摆弄怕了,那勾引他的伎俩不是学起来的,倒是被他生逼出来的。   若芯在钟毓馆门口转了半天,也没见刘钰再回来,不觉有些失望,没理清她是因没能勾引到他而失望,还是因着他没回来而失望,此刻,心里头空落落的有些发堵,可好些个事儿,不都是在潜移默化不知不觉中慢慢变着的么。   ——   次日,若芯一早去了林湘园,进门见秦穆菲和谭松玲也在,正坐在内室炕上陪着王墨染说笑,她将那孕妇十忌拿给墨染,墨染高兴的接过,看的嘴角上扬,脸上的喜色止也止不住。   “若芯姐姐,老太太叫了小齐太医给我看诊,虽说外头都道他医术高超,可我只怕他不通妇人之症,你娘家不是同他家相识么,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不用打听,不瞒二奶奶,我在清河怀阿元时,齐太医帮我看过胎,你大可放心的将胎交给他,他不会教你失望的。”   她同墨染说话时,神情笃定,眼神清明,倒叫屋里三个正经奶奶一愣,她这话回的极利索,原也是实话实说,可见她们都愣住了,这才察觉不妥,一是她好好的竟提了她在清河生产的事,二是怎么说的像她很了解齐太医似的。   若芯微微红了脸,找补道:“头胎于母体最是艰难,二奶奶若得了好大夫看顾,也能少受些罪,顺顺当当的养到生。”   穆菲:“这话不错,头胎最磨人了,我听说有那好大夫,于妇人生产时对着妇人肚子施针,一针下去真能少受好几个时辰的罪呢。”   王墨染看着若芯面色发窘,眼圈竟是红了,她素来厌恶妾室鄙夷庶出,可眼前这个她不屑相交的姐姐,竟下意识里揭开五年前的伤口,同她交心,府里传言不假,她确是个极厚道良善之人,难怪能养出阿元那样好的孩子,不觉心内有愧,低了头。   松玲却是问:“可小齐太医这样年轻,怕经验不够吧。”   若芯这回没敢脱口而答,斟酌着说道:“在家时,我听叔伯兄弟们说起过,他天赋异禀,小时读医书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个在我们几个医家里都盛传过的,后来他云游四方,博闻强识,经验虽不多,可寻常妇人生产还是没问题的。”   王墨染这才彻底放心,又缠着若芯撒娇。   “那姐姐得看顾着我些,你若没事就多来我这儿坐,多跟我说说你养胎时候的事,还有嫂子们,没事了就来,见了你们我可高兴了。”   三人含笑应着她。   正说着,屋里又来了一位客人,众人不觉脸色一变,原来是那位才刚进府的吕姨娘来了。   若芯上下打量着她,果然见她娇俏可人,婀娜妩媚,她穿白绫织金的裙子,戴金累丝穿珠头面,通身的气派竟是盖过了秦穆菲和王墨染。   若芯于穿着打扮上原是不通,在这府里待久了,才慢慢学了些,也知避着刘钰,在这些奶奶们面前低调着穿,方显得合规矩。   吕姨娘笑语嫣嫣的同众人寒暄后,对墨染道:“我来瞧瞧二奶奶,给二奶奶带了些东西,这是我娘家安胎用的补品,二奶奶别嫌弃。”   王墨染不咸不淡的应她:“有心了。”   虽穿的僭越,可这姨娘姿态尚可,该是个识大体的。   若芯心里这样想着,就又去瞧她。   吕姨娘察觉有人看她,也去看若芯,就见一个柔弱女孩同王墨染坐在一处,乍一看去没多好看,穿戴也一般。 第78章   平儿忙起身过去, 殷勤扶上她的胳膊,满脸堆笑道:“奶奶快坐,仔细你的身子,大爷知道奶奶这般站着可要心疼死了, 谭大奶奶你见过的, 这位是若芯姑娘, 钰二爷房里的,若芯, 这是我们姨奶奶, 我们爷心尖上的人呢。”   一面说一面捏起帕子掩嘴笑,众人听了她的俏皮话,也都跟着笑了笑。   若芯起身福了福,叫了声:“姨奶奶。”   吕姨娘似是被平儿的话趣儿着了, 脸上升起一丝红晕,娇羞的低了低头。见那被平儿唤做姑娘的女孩同她这般客气,真就以为, 若芯是同平儿一样的通房姑娘。   她也起身对着若芯微微一福, 却没说什么, 这叫若芯略觉尴尬, 品出一丝这姨娘身上的傲态来, 倒也没多想,许是这位姨奶奶仗着有身子就托大了些吧。   吕姨娘眼尖,一眼瞥见了放在案子上的宣纸,那孕妇十忌四个字太过醒目诱人, 她竟是没顾忌的走到墨染身边, 一把拿起案子上的纸, 前前后后的看了一遍。   她见那字工整, 又是极漂亮的簪花小楷,像是医馆里常见的字体,就以为是王墨染新得的上好的养胎方子,笑着问她:“二奶奶这是哪里得的好东西啊。”   墨染见她没个规矩的从她身边拿东西,心里闪过一丝不悦,刚要开口说话,就听平儿抢道:“是若芯写给二奶奶的,奶奶你不知道,别看若芯年轻,已经养了一个五岁的小哥儿了。”   谭松玲在旁,静静的看着平儿对吕姨娘一通捧,那平儿话里话外,竟连个“姨”字也不带了,直接招呼那外室为奶奶。   松玲微微摇头,心里明镜似的,这主仆二人吃人不吐骨头,将这姨娘捧的高高的,指不定哪天就一尸两命的摔了下来。   吕姨娘听了平儿说的,才是正经打量若芯,撇开这女孩寡淡的面不看,那身段真真不错,生完孩子的妇人哪有像她这般纤瘦的,想来是保养的好。   不由叹道:“哎哟,姑娘真是厉害,看姑娘保养的这样好,这写的必然都是好东西呢,姑娘也给我写一篇看吧。”   说着又去看那一大篇字,脸上笑开了花。   墨染听了吕姨娘的话,脸上瞬间挂了相,她叫若芯写便罢了,这新来的竟也吩咐到若芯头上。她本就不喜妾室,这大伯兄的姨娘偏同她一起有了身子,二太太柳氏心疼大儿子,每每赏东西下来,都是一般无二的两份,恼的她就想去她婆婆跟前分辨一二,你们刘家好规矩,正室同妾室竟是一般待遇。   见若芯竟一脸尴尬的应了她,更是不忿,明明若芯才该是刘府里最体面的姨娘,倒叫这新来的压上一头,她到底小孩心性,又怀着身子,恨铁不成钢的撇了若芯一眼,冷冷道:“一口一个姑娘,姨奶奶来府里这么些日子了,也不知同人打听打听,这满府里,可有一人敢将若芯姐姐当成个姑娘。”   丫头们喊姑娘是尊称,她一个正经奶奶尚且喊若芯叫姐姐,你才多大,却唤她姑娘。   吕姨娘被墨染说的愣怔,她的当家奶奶还没说她一句,这位二奶奶倒端着奶奶的款儿来训斥她,也冷脸恼了。   “我不过叫这位姐姐帮我写一篇字罢了,姑娘还没说什么,二奶奶怎就这样不忿了,若芯姑娘若嫌我劳动了她,也不会应我,既应了也是一片好心的念着我有身子,想是二奶奶不愿我叨扰若芯姑娘,是我唐突了。”   说着拿眼去看若芯,指望若芯说几句话来缓和缓和。   谭松玲偷笑了笑,这妾室脑子里缺根弦,竟没抓住墨染话里的意思,真真是作死。   秦穆菲平儿主仆互对了一眼,她们就是要这女人作死,看着她得罪府里一众女眷,好借刀杀人。   王墨染说的清楚,若芯在这府里不是一般的体面,算是给她提了醒,间接帮了她,可她竟认为,是这二奶奶同若芯交好,才那样帮她说话。她被秦穆菲捧的飘飘然,又被刘铎院子里的通房姑娘们一通巴结,就觉得,那些个通房自是见大爷宠爱她,都来同她交好,既是通房,也就比寻常丫头体面一点,都是没要紧的人,竟也这样想到若芯身上,轻视之心尽显,还话里话外要若芯说些从旁周旋的话。   若芯性子寡淡,倒没生气,对上她瞧过来的眼睛,淡淡道:“这不过是我瞎写出来的,姨奶奶身子要紧,正经的,还是请医正来开方调理身子,若是不嫌弃想参考参考,叫人腾一份也就是了。”   也没狠心将这姨奶奶孤立出去,又道:“什么唐突不唐突的,不过是一篇字,说不到叨扰上头去,姨奶奶坐下歇会吧,站了这半天,身子该吃不消了。”   又回头看墨染:“说了这半天该渴了,你吃些暖胃的茶水。”   若芯没同墨染一般发作起来,秦穆菲脸上就显出不悦,只一瞬间又藏了起来,给平儿使眼色。   平儿忙又笑着去搀吕姨娘:“奶奶快坐吧,也吃些茶水。”   谭松玲却起身要走:“这大半天了,我得走了,你们说话吧。”   若芯赶紧跟着起身:“我同大奶奶一道。”   谭松玲有意看了吕姨娘一眼,心道,方才若芯已然给她留足了面子,没叫她当众难堪,这原是若芯为人良善,不想与她为难。可她也看出来了,这姨娘已被穆菲捧的不分好坏,不见得会知若芯的情儿,她竟是莫名心软,生出了日行一善的心,想给这姨娘提个醒。   “好,娴儿姐前儿还同我说呢,说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我就问那丫头,可是想叫你小婶婶教你写字了?你们猜那丫头怎么说,她说她想吃桂顺斋的水果了,小婶婶在府里时,二叔叔日日叫人送进来,婶婶一天不在,就苦了娴儿的嘴儿,什么都吃不到,你去我那儿坐一坐,那丫头见了你,指不定多高兴呢。”   屋里人听了松玲的话,俱都一惊,王墨染单纯,只吃味刘钰待若芯好,嫌着刘钏不体贴,秦穆菲平儿又是互看一眼,这谭氏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脸又开始难看起来,最最吃惊的是吕姨娘,她依着话里的意思,先惊叹于若芯体面,转而一脸认真的低头想事,为什么这些人说的她一个也不知道。   松玲话说到了,也就没再多说,同若芯一起出了林湘园,她原该坐视不理的,没想到自己说了这些,不由叹口气,对若芯莞尔一笑:“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   若芯:“大奶奶宅心仁厚,将来必有福报。”   “你这丫头,好好的恭维起我来了,我可没钱赏你。”   “奶奶,这秦大奶奶到底要做什么?”   她忍不住问。   “具体做什么,怎么做,只有她们主仆自个儿知道,瞧这架势是要捧杀了她,不过话说回来,这铎大爷也是欺人太甚,穆菲还在孝期里,他便纳妾,换了谁,谁也忍不了。”   “秦大奶奶被大爷这般逼迫,也是可怜,可我瞧着那姨奶奶虽有些拎不清,也可怜。”   松玲又是一声叹:“这世道,终究是男人享齐人之福,倒叫女人来为难女人!”   女人间争风吃醋,是宅门里最常见的事,这事若芯体会不深,刘钰却深谙其道,他念着若芯是那没争抢的性子,才叫秋桐告诫月影,没事在屋里待着,别出来晃。   刘铎自来也懂这里头的道道儿,苦口婆心的告诫过吕姨娘好多次,叫她自己待着好生养胎,没事别去穆菲跟前晃,惹大奶奶厌烦,可他管不住他的女人,大的小的一个都管不住。   他只能又去找刘钰,刘钰也是一心替他堂兄着急,他先叫紫嫣寻个机会,背地里给那妾室讲些道理,又叫过府里的管事一通吓唬:不管大奶奶怎么说,都不准掺和大爷大奶奶斗法的事,只当不知道。最后跟他母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母亲,这女人同东府里有干系,娘家也有人,撇开她怀了刘府子嗣不说,若这会子死在府里头,她娘家来闹事咱们不怕,只怕会被有心人利用,参父亲和祖父个治家不严,母亲劝劝穆姐姐吧,为了刘家忍一忍,这当口外头局势不好,若姐姐忍了这口气,咱们府上都记着穆姐姐的好。”   二太太柳氏没心计,在府里万事不管,故而,秦穆菲只听康氏一人的话,刘钰也清楚,只有康氏劝他表姐,他表姐才会听上一二,他这才去她母亲面前几番陈情,晓以利害,所幸康氏听进去了,怕穆菲下药害死那女人,叫她过来说了半日。   秦穆菲一脸委屈的从长春馆出来,脸上带着泪。   她没回梅香谢,从后园子里打了个弯,去了钟毓馆,若芯殷勤招呼她,同她说笑了半天也不见她要走,天色已然晚了,穆菲仍旧没话找话的同她说着,若芯明白,不等到刘钰回来,她是不会走的。   “就爱吃你们院里的茶,喜欢你们小厨房的点心,再给我端些过来。”   若芯不错眼的瞧着她,她明明生气了,却强撑着说笑,许是哭过,眼尾晕了红,面上更添凌厉。   秦穆菲咬牙暗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刘钰别想不回来就能躲过了她。 第79章   刘钰确实躲着她, 人都到钟毓馆门口了,又去外头转了半日,不得已,还是回来了。   他知道他表姐在花房, 故意没去花房, 去了内室炕上坐着吃茶, 不多时,若芯同穆菲二人前后脚的进来了。   刘钰看了她二人一眼, 没起身, 叹口气道:“横竖我做不了人了,姐姐说吧,我都听着。”   他从来如此,不愿浪费一句在旁枝末节上, 直愣愣的就去切那要害。   若芯却是个软弱的:“大奶奶,有什么事坐下说,二爷他吃酒吃多了, 你别同他计较。”   秦穆菲听刘钰直接甩过话儿来, 也就不同他客气了:“二爷跟你大哥狼狈为奸, 竟还好意思叫我说出来, 若芯在这儿呢, 你们爷们干的那起子糟心事,也不怕臊的慌,没白恶心了她的耳朵。”   若芯又劝:“大奶奶,你消消气。”   她不知道刘钰干了什么叫他表姐这样骂他。   秦穆菲绝不是好惹的:“是, 我是表的, 比不得你们堂兄弟都姓刘来的亲, 可二爷到底顾着些脸面才是, 你替那外室在太太跟前说项,你们兄弟情深我挡不住,也没拦着你说,可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害她了。”   刘钰又叹气:“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到底怀了大哥的孩子。”   秦穆菲听罢,抬手指向刘钰,却对若芯说:“若芯你听听,你二爷必是觉着我容不下她,要背地里使那阴毒手段害死了她,这才巴巴去帮他大哥,叫太太来训斥我。”   刘钰:“她不过是妾,姐姐同她计较岂不失了身份。”   这话是说来劝他表姐的,他其实并不认同,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自己痛快要紧。   秦穆菲似是看透了他,冷哼一声,道:“这话极对,她不过是个妾,我也没打算同她计较,今儿我就同二爷说清楚,我没害她,我信因果,怕报应,现在不害她,将来也不会害,她若有那造化,大可在这府里安安稳稳的待下去,可我是当家奶奶,我既有那权柄,我就偏要捧着她,偏要纵着奴才们来欺负她,偏要眼睁睁看着整个府里都孤立着她,我就是要争这一口气,叫你们爷们都瞧瞧,正室大娘子容不下你,你怎么在这里过下去。”   她说的激动万分,又带着委屈,倒吓了若芯一跳,她不觉皱眉凝思,想到了自个儿身上,连劝她也忘了。   秦穆菲尤还说着:“我不怕得罪二爷,便就说一句,那女人若同若芯似的厚道良善,做小伏低,我也就忍了这口气,她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不出门,不论我怎么捧她踩她都碍不着她,自己作死得罪人,叫府里人不待见她作践她,也要赖上我么,二爷,做人该有个度,你们不该去太太面前诬告我,又背地里给我使绊子,你们该做的,是去劝她,叫她最好跟做外室时一个样,谁都不见的躲在屋里不出门,可二爷不想想,她要死要活的进来,莫不是要来这府里扬眉吐气大干一场,会老实待着么。”   刘钰:“姐姐,大哥求我,我没法拒他,他不好出面同姐姐撕破脸,只能推我上前,姐姐三思,那女人若这当口一尸两命的死在府里头,除了解了姐姐的气之外,于刘家没半点好处,姐姐该识大体才是。”   穆菲又是冷笑:“得多识大体,才能如了你们爷们的意,除了她,你大哥一个姨娘两个通房好好儿的在梅香谢屋里头坐着,我善待她们,皮儿都没碰过一下,竟还嫌我不识大体?二爷做亲时,还叫若芯去相看相看呢,你大哥却是问都不问一句的将人带进来,还是在我外祖母的孝期里,你叫我怎么识大体?”   刘钰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他表姐的好口才他是说不过的,又不占理,只能怵头听着。   穆菲发泄出来,心里好受了些,见刘钰没话敷衍她了,又去同若芯说:“若芯,看好你家二爷,小心他也从外头给你领个那样的来,你还不知道吧,你二爷的外室那可是东京城里头一份,外头谁不叹一句又富贵又体面,竟比咱们府里的正经奶奶风头还足呢……”   刘钰面色大变,厉声道:“穆姐姐!”   穆菲哪肯罢休:“我院里头那个,仗着有了身子,是怎么个张狂样儿,你也见识过了,那天不还守着一屋子人,吩咐你给她抄写么,你若真摊上那样的,可要改一改你这性子,叫爷们欺负也就罢了,别也叫个外头来的给欺负了,天儿不早了,你早点歇着,我走了。”   说罢夹了刘钰一眼,出去了。   刘钰见秦穆菲终于走了,几步走到若芯面前,拉过她,急道:“你别听她胡诌,不许瞎想。”   她抬头看他,不轻不重的说:“知道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倒叫刘钰心里发慌,忙将她抱在怀里。   “你要么就使性子别说话,要么就骂爷两句,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了。”   她真就不说话了。   刘钰见状,将她打横抱起,几步去了床上,着急忙慌的就去解她身上腰带。   “你……你……你这哪里冒出来的兴致,简直莫名其妙,方才同人说的那样凶,这会子竟有心思干这个了,你放开我,我没心情。”   他就实话实说:“原也没多大兴致,可爷怕你胡思乱想,就想找点事干,好给你换换脑子,大晚上的,不干这个干什么。”   她挣扎道:“你就欺负我吧,一身的酒汗味,别碰我。”   “那还不是赖你,爷的那些同僚莫不是荷包香囊,戴了一身,你倒是给爷做一个来戴啊,同你说了多少回了,爷连个荷包穗儿都没瞧见过。”   “你放开我,我拿给你。”   刘钰放开箍着她的手,还以为她在诓他,不想她真从床头柜子上的抽屉里拿出个荷包,又从他腰上解下他原来戴的那只,将里边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换到她做的荷包里,末了,又从抽屉里拿出个小香囊,缀到了荷包上。   刘钰大喜,接过荷包,低头愣愣看了好一会,才猛地抬头,扣住她的后脑,捞过她来亲了一口,笑道:“做的真好。”   若芯拿起他原来那只,刚想放到柜子里,刘钰却拦她:“丢出去赏人吧,爷瞧你做的这个好,从今往后,便只戴这一只了。”   她看着手里的羊皮荷包,云裳府的手艺,比她做的那只不知好上几倍,低头笑了笑,没说什么。   刘钰心情大好的起身要去沐浴,下床前还不忘点点她的鼻子:“等着爷,爷洗洗就来。”   还没走出卧室呢,就见莲心迎头进来了,刘钰一时好奇,拦住这丫头问:“什么事?”   莲心:“方才,钏二奶奶的丫头来请姑娘,说是二奶奶身上不好,劳烦姑娘去给她看一看。”   若芯听见,忙从床上跳下来,她知道,刘钰就要生气了。   果然,这男人一瞬间就黑了脸:“叫那来请的进来,爷倒要问一问,这大晚上的,她怎么个请法。”   若芯几步走到他跟前,扯住他,急道:“别,你别这样,那二奶奶就是怀了孕,娇了些。”   刘钰:“还有,方才大嫂子说的什么,那外头来的吩咐你抄写什么了,怎么,一个个的怀了孕就了不得了,敢欺负到老子头上来。”   秦穆菲的话,后劲足足的,刘钰真就恼了那外室。   若芯又去哄他:“没写,真没写,是她们都觉得阿元养的好,才来问我的,我这就去打发了那来请的丫头,你别气了,快去沐浴吧。”   刘钰瞪她一眼,气道:“穆姐姐说的对,你确实该改一改你那倒霉性子,你爷比她们爷都厉害,你不知道么,你在外头不端着几分架子便罢了,倒别叫她们看轻了。”   若芯:“知道我是二爷的人,府里没人轻看我呀,那外室什么情况二爷知道的呀,那是被大奶奶纵的,才那般没眼色,我不去理她就是了。”   又给莲心使眼色:“没见爷生气了,还不快去打发了那来请的人。”   莲心欲言又止,她想说,来请的人挺急的,可看着二爷骇人的面色,没敢多说,出去打发人了。   ——   刘钰刚从浴室出来,就有小丫头上前来报:“钏二爷来了。”   他恼的抚额,低骂了一句:“妈的。”去了堂屋见刘钏。   刘钏一脸焦急的对刘钰作揖:“二哥见谅,实在是,是……”   “是什么?你知道爷的脾气,身子不好就去请太医,请她做什么。”   “不瞒二哥,许是瞧着阿元生养的好,墨儿就不知入了什么魔,十分依赖若芯姑娘,我,她怀着身子一直哭,我,我......”   “大哥看不好房里女人,大的小的闹得府里鸡飞狗跳,你也有样学样,只知纵容不知管束么。”   “二哥教训的是,可眼下,眼下,哥,我以后一定管教好她,她一直哭,我这心实在是.......”   “钏儿,爷把话说头里,只这一回,再大晚上的来请,爷可就恼了,大哥如今后院起火,你看在眼里,别只管看热闹却不长脑子,管教不好你女人,将来可有你受的。” 第80章   他一说完, 就吩咐伺候的丫头:“叫你们姑娘去看看二奶奶,天黑不好走,多些人跟着。”   于是,淳儿莲心秋桐白青, 并几个小丫头, 依着刘钰的吩咐, 都跟着若芯出门了。   路上有小雨一点一点的落下来,打湿了她的头发, 在这细微小雨里, 竟叫她在林湘园门口,碰上了匆匆赶来的齐宏毅,二人不觉愣在当地,在雨里对望着。   莲心忙上前推了推若芯, 提醒她:“姑娘,雨就要下大了,咱们快进去吧。”   她点点头, 冲齐宏毅微微一福, 先他一步进了林湘园。   内室里, 王墨染一脸苍白的躺在床上, 若芯一看就知她是吃坏了胃口, 坐到床边嘱咐她:“奶奶要忌口呀,不能贪凉多吃。”   墨染费力抬起眼皮,眼睛里瞬间绪满水汽:“我不生了,姐姐, 我身上开始长纹了, 这也吃不得那也吃不得, 一直吐, 心肺都要约出来了。”   “别说小孩子话了,我看齐太医来了,快叫他给你把把脉吧。”   等若芯和丫头们避开,齐宏毅便进了内室,隔着帐子为墨染诊了诊,又看了看面,起身对刘钏道:“二爷放心吧,二奶奶就是脾胃不调,不碍事的,我这就开方子。”   刘钏恭敬:“有劳齐太医。”   待齐宏毅出去,墨染又叫过若芯,委屈可怜的同她诉苦:“姐姐,你说我生出来的孩子不好可怎么办,二爷不喜欢可怎么办。”   若芯安慰她:“奶奶你想这么多做什么,你的孩子是刘府嫡子,二爷又对奶奶这般情意,怎能不喜欢。”   “姐姐,你一同我说话,我心里就踏实,就想着,咱们俩个要好,那我的孩子也能同你的孩子一样讨长辈喜欢。”   ……   若芯看着墨染一脸依赖的同她抱怨,恍惚像是回到了,她在清河医馆时的情形,也是这样,她温声软语的安慰前来就诊的奶奶们,那些清河的奶奶们,虽不如这里的人衣着光鲜有体面,可天下女人担心自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刘钏见状,便要留宿齐宏毅,齐宏毅自是不肯,只说略坐一坐,等雨小点再走。   他就坐在林湘园堂屋椅子上,同刘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眼睛却自觉不自觉的往刘钏卧室瞟,无他,那里头坐着他日思夜想的姑娘。   又过得一会,刘钰冒雨来了,刘钏忙起身迎他:“二哥来了,刚还说,等雨小一点,就派人送若芯姑娘回去。”   刘钰见齐宏毅也在,不觉一愣,神色异样的盯着他问:“齐太医也在?”   齐宏毅起身行礼,刘钏便说,是老太太嘱咐齐太医看顾墨染身子。   刘钰点头又问:“不知二奶奶身子如何了?”   齐宏毅轻描淡写的答:“脾胃不调惹出来的症状,刚还同钏二爷说呢,许是什么东西吃的不对付。”   刘钰冷冷道:“有齐太医看顾二奶奶,钏儿你大可放心了。”   天色晚了,刘钏没大看清刘钰脸上的阴霾,竟高兴的同他堂兄说着:“若芯姑娘也是这样说的,对齐太医的医术赞不绝口。”   又冲齐宏毅拜道:“此番真是有劳太医了。”   齐宏毅听若芯夸他,心里涌出一丝暖意:“钏二爷客气,老太太待我不薄,我不敢不尽心。”   刘钰的脸色随着刘钏的话,彻底难看下来,他心里冷笑:是怎么个赞不绝口。   刘钏终于察觉他堂兄不悦,对身旁丫头道:“说钰二爷来接了,去里头请若芯姑娘出来。”   小丫头应声去了,待若芯出来,就看见堂屋里三人有两个都虎着脸,她心里一紧,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刘钏还在:“劳烦姑娘走这一趟,我替墨儿谢过姑娘。”   “二爷别客气,孕妇都易惊易怒心思重,二爷多宽奶奶的心就是了。”   “是,姑娘说的我都记下了。”   刘钏又往外看了看,那雨似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瓢泼下着,卧室里有丫头出来,说二奶奶叫二爷。   刘钏颇为无奈的冲众人作揖告罪:“我进去看一看内人。”   这林湘园堂屋的灯没钟毓馆点的通亮,照不清屋里三人的心思,此时,刘钰负手立在门口往外看,想叫这不识时务的雨赶紧停下来,齐宏毅尤还坐在堂屋椅子上,手指摩挲茶杯不知在想什么,若芯站在他二人中间,局促不安的绞着手里的帕子。   还是齐宏毅没忍住,先开了口:“听闻你在扬州落了水,现下如何?可伤着了?”   齐宏毅是同刘钰截然相反的人,他是医家公子,从小只读书做学问,极不擅长同人耍心机应酬,故而,光明磊落的有些过了头,见了若芯,也不避嫌,着急的就想问她。   刘钰闻言,恼的瞪他,也懒的同他说那些面子话了,抢道:“不必藏着话儿了,你不如直接说爷脸上,说爷没看顾好她,才叫她落了水。”   两人又开始呛起来。   齐宏毅一面感叹刘钰狠厉,说话不留余地,一面冷笑着嘲他:“外人都道二爷精明,下官同二爷交往过才知,二爷不但精明还很有自知之明,倒也坦荡。”   之前在刘府外书房,两人已然呛过一回,那回,刘钰叫齐宏毅怼的死死的,好几天没缓过劲来,可此时若芯在,他心里憋着股劲,不愿落人下风。   他拿足了气势,对齐宏毅道:“我是没看顾好她,我认,你不用拿话酸我,一直以来,也敬重齐太医是个有本事的,这年头靠本事吃饭的人不多,可有本事又如何,命里没有的,即便你将医书读烂了也得不到,齐太医不是一直自诩闲云野鹤,逍遥自在么,怎不好好做你的世外高人,竟盯着我刘府的俗事来看。”   就说刘钰日日在朝堂上与人明争暗斗,论杀人诛心,齐宏毅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这话结结实实往他心上捅了一刀,此时,他脑中一片空白,被刘钰那话激的后背直发凉,竟是半句厉害话也应对不出了,他蹭的起身,一脸恼怒的冲刘钰拱手:“二爷见谅,我确实长舌,多打听了些,不过,也没妄想什么,只瞧不惯罢了。”   哪还顾忌着他在,同若芯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多顾着自己些,少去那有水的地方逛,我告辞了。”   或许是读书人的心气太要强,他只觉在若芯面前失了面子,不顾人阻拦,一头冲进了那滂沱大雨里,走了。   “唉……”   若芯追到堂屋门口,想喊他拿把伞再走,却没说出什么,她咬着唇,看着齐宏毅独自一人头都不回的融进那倾盆大雨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刘钰怎会看不见她脸上神情,那阴阳怪气小心眼的话便脱口而出:“爷看你是想跟出去追他,这么大的雨,正适合你们互诉衷肠,不比传信来的好。”   那雨还是没眼色的下着,她恼了刘钰的刻薄,转头瞪他:“不可理喻。”   赌气就要踏进雨里,刘钰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这么着急就往雨里冲,还真是情深义重啊,爷费尽心思讨你欢心,也没见你这般待过我。”   “放开我,这在外头,我不想同你吵。”   刘钏听见下人报说,齐宏毅顶着雨急匆匆的走了,出来查看,就见刘钰同若芯在吵架,他忙上前劝道:“二哥,是墨儿的不是,大晚上的劳动若芯姑娘走这一趟,还碰上这么大的雨,你消消气,这边有厢房,不如宿在这里吧,明儿再回去。”   到底是在外头,两人没再争吵,都虎着脸不肯说话,还是若芯心软一些,应了刘钏:“钏二爷快回去看二奶奶吧,别把她一个人留屋里,我同二爷再等一等,若是这雨还这样紧的下,就不走了。”   “那姑娘同二哥用些热茶,别着了寒,有事吩咐落秋。”   刘钏走后,若芯就自顾自折回了屋里坐着,等那雨下去。   刘钰依旧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秋桐在屋里:“姑娘,外头凉,风又大,姑娘倒是把二爷叫屋里来吧。”   “他身子好的很,在外头站个一天一宿也不见得会染了风寒。”   “姑娘!”   “你去叫!”   “哎哟,姑娘,爷生气了,我们哪个敢去,你快去吧。”   她经不住两句劝,起身又去了外头,同刘钰道:   “你站在这雨口里做什么,是同我使气,还是跟你自己较劲。”   “你不就爱放狠话数落我么,怎么不说了。”   “方才明明是你话里话外的刻薄人,这会子竟还委屈上了。”   ……   刘钰并未应她,眼睛盯着她看,瞧着她一脸焦急的劝他进屋,竟是没头没尾的问:“如果没有孩子,你会跟爷吗?”   不论他方才如何盛气凌人,终没能绕过这一句,齐宏毅的出现总能成功提醒了他,提醒他不过是仗着有了孩子才得到的她,他还是输了,打根儿上起就是输的。   若芯气道:“你真是魔怔了。”   说着就要转回堂屋,赌气不再理他。刘钰却是拉住了她,把她的手放到他心口上握着:“我这里堵着难受,若芯,你哄哄我。”   她只觉莫名其妙,敷衍他道:“我会,如果当初没有孩子,你执意要娶我,我也会嫁你的,成了吗?去屋里吧。”   说完,将他拉进屋里,倒了杯热茶给他吃,又拿绢帕,给他仔细擦了擦鬓边沾上的雨水。   “等雨小一点,就赶紧回去,咱们人太多,不太好在这里留宿。”   “嗯”   可见他话不多,也不似方才气愤,若芯就挽住他的胳膊,认真哄他:“爷”   他不应,她就又唤了一声:“二爷”   他没好气道:“干嘛?”   “方才钏二奶奶直赌气说不想生了,怕孩子不讨喜,不得夫君喜欢呢。”   就她这点小心思,刘钰一眼就看透了,见她此时这般温柔的挽着他,哄他,心里好受了些,也有了同她玩笑的心思,却偏不顺着她说:“那你没劝她,没劝她想开些,孩子都是缘分,不讨喜,自己疼就是了。”   果然,她拉下脸来,气道:“二爷就差把刻薄两字写脸上了,也不怕钏二爷恼了你。”   他最喜欢她这副亦嗔亦怒的小模样,终于笑了,一脸宠溺的拉过她的手:“像我儿子那般讨喜的可不多,不过,哪有人生来就能讨所有人喜欢,阿元是爷的长子,只要有我这个父亲在,他这一生都会平安顺遂,你也一样,是想听爷同你说这个么?”   不管他如何赌咒发誓,这女人总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叫他保证,保证他会一辈子待阿元好。   若芯斜他一眼,这人正经不过一刻钟,又开始作弄她。   又过了一会,雨小了些,刘钰便撑伞将若芯带回了钟毓馆,一夜无话。 第81章   梅香謝的东厢, 丫头菊芳对小丫头春芽和春杏说道:“你们去外头玩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春芽闻言,笑道:“姐姐,大爷在屋里, 我们还是留下来伺候吧, 姐姐一个人怎么忙的过来”   菊芳闻言, 拉下脸来:“用人时,自会叫你们, 去吧”   两个小丫头互看了一眼, 出去了   这两丫头是秦穆菲派来看着吕姨娘的   内室里,晚饭摆了一桌,菜肴精致,花样齐全, 刘铎心情甚好的吃着,抬头瞥见坐在他对面的吕姨娘一脸不高兴,问道:“怎么了, 不吃饭也不说话, 可别饿着我儿子”   吕姨娘委屈道:“大爷, 妾来府里这么久了, 还没拜见过大太太呢, 大太太会不会挑理啊”   “不会,大奶奶不是说了,大太太体恤你有身子,免了你的拜见”   “越是这样说, 越该去拜见的, 不然大太太还会以为我仗着有身子就恃宠而骄”   “不会, 大太太是当家主母, 手上的事那么多,哪还记得你”   吕姨娘知道康氏是秦穆菲的亲姨母,秦穆菲回京后,她几番同大奶奶说要去长春馆拜见,可秦穆菲总是拿话搪塞她,就是不允   她并非想去讨好康氏,也知道康氏定然不喜欢她,可喜不喜欢放一边,既入了府,不去拜见当家主母,这事说到哪去都是她短理,她不傻,既要在这府里过下去,那必要细心打算着,被人捏住了短儿嚼舌头就不美了   经了这么多事,她也渐渐察觉,秦穆菲对她并非真心,可她不在乎,她自认为,只要抓住刘铎的心,便什么都不怕   刘铎不应,吕姨娘也不好再说,拿出案边的一张纸给刘铎看:“大爷瞧,这是钰二爷房里的若芯姑娘给我写的一篇字,写的极好,我才知道那姑娘娘家是医家”   刘铎吃饭的筷子顿了顿,抬头看向她:“你叫她给你写的?”   吕姨娘察觉刘铎不悦,忙解释着:“没有,是那姑娘给二奶奶写的,顺带手给了我一张,我还同菊芳说呢,得空去谢谢她,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刘铎面色稍缓,对吕姨娘道:“同你说过多少遍了,你好好的养胎,莫要同外头的人多来往”   “我瞧那姑娘和善的紧,是个好相与的,大爷不能总不让我跟人来往吧,就算我不同院子外头的人来往,也挡不住外头的人来同我攀交情啊”   “她若同你攀交情,你就应对一二,否则,别去招惹那边的人,听见了吗?”   “大爷放心,她虽是个姑娘,可妾身很是敬重她”   “她可不是个姑娘,且不说她在太太跟前如何,她身边养的哥儿,那是被老爷和老太爷宠着的”   吕姨娘恍然,她总算从刘铎嘴里得着一句实话了,这么些日子过下来,她只那回,从王墨染处听说,若芯是个有体面的妾室,过后放心不下,又辗转同好几个奴才打听,都说:若芯姑娘不过是钰二爷的房里人,出身不好,时不时惹钰二爷生气   这些应付她的话,细追究起来也没错,可这会儿听刘铎这样说,她更是笃定,府里下人对她多是敷衍,捧着她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她背后发凉,隐隐觉得自己处境艰难,又思忖同刘铎打听:“我怎么听人说,她的小哥儿不是在府里养大的,是后来抱进来的.....”   话未及说完,就听咣当一声,竟是刘铎将碗筷摔在了地上:“你作死呢,谁告诉你的这话”   也不顾忌她有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逼近了问:“你可同别人说过这些”   刘铎突然发了雷霆之怒,叫吕姨娘猝不及防:“我不敢,我没说过,好像,好像是平儿姐姐告诉我的”   当下,刘铎气的大喝一声:“拿平儿来”   平儿心惊胆战的来到东厢房,见爷生气,慌得跪下   刘铎气狠了,守着下人一巴掌甩了过去,道:“真是个厉害的,爷早晚叫你们这些人给害死”   平儿捂着脸瞪他,眼泪登时掉了下来,她跪直了身子,气的大声哭喊道:“爷这是要打杀了我吗?想是我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才叫大爷这般作践我,今儿爷要不给我个说头,我也没脸活着了”   说着就要往外跑,似是要去寻短见   刘铎见平儿一脸委屈的喊了出来,才是敛了心神,想他方才失了分寸,不该当着奴才的面打她,他忙的起身,上前拉过平儿,拖她去了她房里,关了门,搂住她半哄半劝道:“平儿,爷待你不薄,你就这样向着你大奶奶,竟敢拿阿元的事来同她说,府里忌讳什么你不知道么,你若气不过爷没抬你做姨娘,你大可从旁的地方钻营,害了爷同你有什么好处”   平儿从他怀里挣出来,哭道:“冤有头债有主,谁说的找谁去,那事也不是我同她说的,大奶奶容不下她,谁知道哪个嘴碎的奴才巴结大奶奶,说给了她,却要来诬赖我么”   聪明如她,自是明白,得叫刘铎知道,谁说的不打紧,即便她不说,早晚也会有人说,这事追根究底,就是大奶奶同大爷置气,不解了秦穆菲的这口气,发落多少人都没用   诚如刘钰所言,刘铎对于他的妻妾一个也管不住,平儿是康氏和秦穆菲的人,即便在老太太跟前也说得上话,此时,他想管这丫头也不知该怎么管,只讨好般将平儿捂着脸的手扯下来,又是哄:“爷不好,方才气极了,不该打你,好平儿,你替爷想想,她到底怀着孩子呢”   平儿是这府里顶伶俐的妾,她见刘铎服软,也放了身段,一头钻到刘铎怀里,哭求道:“大爷,你喜欢那女人,我不吃醋,可大奶奶就是容不下她啊,你叫她留在府里,她不也遭罪么,我夹在大爷大奶奶中间,我能怎么办,爷,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日子再难过也不妨碍女人们过的斗志昂扬   许是被刘铎打人吓着了,吕姨娘老实了不少,真就待在屋里细细的养着,连柳氏那儿也不大去了,院里众人照旧对她客气殷勤,秦穆菲也照旧每日嘘寒问暖的捧着她,倒没因她识破看透了什么就冷落苛待她   这吕姨娘虽是个爱应酬的,可不出门倒也没拘了她,毕竟梅香谢是打点内府事宜所在,来来往往的人比二门上还多,好些管事娘子进进出出着,也依旧来巴结讨好她,她寻常也受用自在   这日,她见院子里站满了等着回事的人,却不似往日来往的热闹,叫过丫头一打听,才知道,大奶奶有事出门了   她不禁问道:“那怎么不说给这些管事大娘们,等大奶奶回来再来”   吕姨娘忍不住就想,等她将来管事,必要拿出贤容待下的款儿来,绝不这般苛待管事娘子们   小丫头春芽如实回道:“姨奶奶不知道,大太太大奶奶管家严,管事奶奶们都极规矩,当天的事当天回,拖到第二天怕惹太太不高兴,这些年奶奶们也习惯了等,再说了,大奶奶不在,不还有平姑娘呢么”   “我这好些日子不见平姐姐了,也不见她来我屋里坐了”   小丫头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这姨娘一眼,回道:“平姑娘平日里是最忙的,怕是不得闲”   春芽和春杏两个小丫头是秦穆菲拨给她的,日常盯着她的作息,她自也防着这两个小的   吕姨娘多喜欢人奉承她,便就趁着人多去了院里,众管事娘子们见了她,忙都福身行礼,为首的卫林家的、王善保家的,佟广正家的凑过来同她客气   “姨奶奶有身子,多歇着才是”   “瞧姨奶奶都显怀了,瞧这肚子的形状必是个小哥儿”   “大爷大奶奶可都盼着姨奶奶的胎呢”   “前儿大太太还问呢,问姨奶奶的身子可有什么不是”   ......   吕姨娘似往常般,含笑应着   还没说几句话,就见有小丫头喊了声儿:“平姑娘回来了”   众管事娘子们立时离了吕姨娘,乌泱泱的朝院门口涌去,围住了平儿,又叽叽喳喳的同平儿说着自己个的事,平儿没好脸的应了两声,待走到院中央,瞥见了吕姨娘,愣住了   吕姨娘见平儿停下来看她,还以为她要同她招呼,忙笑道:“平姐姐回来了,大娘们等你半天了”   不料,平儿脸色顿时冷了下来,竟不去理她,对簇着她的管事奶奶们大声责问:“都急的什么,大奶奶跟前儿,大娘们也都这样回事的么,觉着我耳朵好使的,只管说”   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了,卫林家的几人眉眼通透,知道平儿这火,来自于廊上站着的那位姨娘,没敢再多说一句   平儿见众人安静下来,才对那吕姨娘道:“哟,还以为姨奶奶学老实了,不出来逛了呢,还是在屋里好生养着的好,不然姨奶奶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大爷舍不得打姨奶奶,又得来打我,哼”   一院子的人都去瞧吕姨娘,吕姨娘也呆愣在那儿,她来府里这么久,哪里听过这么重的话儿,这平儿竟这般明目张胆的同她撕破脸了?   平儿确实懒得再同她装下去,她帮刘铎秦穆菲管事,整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还要费精神应付这外头来的,又因着那日被刘铎当众打了一掌,年轻姑娘脸皮薄,面上过不去,也嫉妒刘铎宠爱她,便就不再同她虚与委蛇,做面子工夫了   吕姨娘看着平儿被管事娘子们簇进了堂屋,院子里只留她一个尴尬的站在那儿,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她自来了刘府,除了那回被王墨染说了一句,便是这回,被这平儿当众打脸,还是狠狠的一掌   原以为,在这院里除了秦穆菲就是她大,万没想到,平儿一个通房姑娘,竟敢当众踩到她头上   什么奶奶,姨娘,姑娘,有没有脸原不在这身份上,她自认了,比不过钰二爷房里的若芯姑娘得宠,如今,竟是连刘铎的通房妾室平儿都比不得了   经了这些,到了晚上,吕姨娘就直嚷着身上不好,女医来看,说有见红之诏,秦穆菲在旁,气道:“妹妹你宽心,我去撕了那小蹄子的嘴”   吕姨娘拦她:“大奶奶,不关平姐姐的事,你千万别去说她,是我自己不小心”   她再不识时务,也断不敢再去招惹平儿了   秦穆菲:“你啊,好生养着,到时候生个漂亮讨喜的小哥儿出来,同阿元一样,得了咱们老爷和老太爷的眼,好福气都在后头呢”   若说平儿是真刀子进,撕破脸一刀给了她个痛快,那这位大奶奶真就给她下了药,拿妄念慢慢毒着她   她在吕姨娘无望时,欣欣然给了她一个盼头:顾若芯也是个妾,她的孩子还是外头来的,尚且被长辈们宠着,只要你生的孩子足够讨人喜,还怕没有出头之日么   秦穆菲笃定,以这女人的见识,必想不到,阿元受宠绝不是因为这孩子如何聪明如何讨喜,是因为他爹是刘府长房长子,又是风头正盛的权贵朝臣,刘府将来的运势大半系于他身,你家大爷可没这好本事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收藏数涨了,还以为是网站给我分了流量,看了评论,原来是有小天使给我做了推荐,真心感谢,心情都好好   我第一次写网文,凭着一腔热情就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对于更新的频率没大当回事,看了网上的攻略才发现总是断更很不好,可我存稿不多,也不好跟大家承诺接下来会日更,我也不是那种强输出的写手,经验不足,真的抱歉!   最后谢谢小天使们喜欢我!爱你们! 第82章   刘钰是东宫心腹, 掌兵权,位虽不高,却不容人小觑,刘家是大族, 到了刘钰这一辈, 已然繁衍的根深叶茂。   当家人刘斌尊儒教, 将家族兴衰看的比命还重,早几年去了一个长子, 对他打击甚大, 次子刘钰自小在东宫长大,受他教导不多,故而,他对王字辈的长孙很是看重, 阿元听话懂事,学东西又快,叫他不禁欣慰, 早同家里老太爷商议着, 要给孩子做生日, 去年给孩子办的入族礼, 便就不好再大张旗鼓的给孩子做生日了, 怕孩子太小,一年大办两回,再折了什么。   若芯原没把孩子的生日当回事,可见钟毓馆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 大奶奶和管事奶奶又几番郑重其事的同她商议这商议那, 她没经过这些, 被搅的心内不安, 同刘钰抱怨道:“这也太讲究了些,原想着请族里人摆酒吃个席也就是了,可大奶奶却说,要做这要做那,这般兴师动众,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对,这么小的孩子……”   刘钰正带着儿子在屋里玩木剑,闻言,一把捂住孩子耳朵,道:“闭嘴,我儿子多少福气受不得,依着府里的规矩,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你莫要多嘴。”   孩子挣开爹爹的手,舞着剑边玩边跑。   刘钰却又是抱怨:“孩子没抓周,每每提及,爹就不给我好脸色,他最是看重这些繁文礼节,不折腾全了,他是不会罢休的,有大哥和穆姐姐在,横竖又不叫你费心张罗,你应着便是。”   若芯撇了他一眼,没理会他,见孩子跑的一脸汗,走过去抱起他,问:“困了吗?睡一会儿吧。”   说着,把孩子手里的木剑拿开,将他抱到炕上拍了拍,并没有叫奶娘来带。   大中午的,这小人却一丝困意也无,在他娘怀里睁着大眼睛兴奋的说话:“阿娘,阿元六岁了。”   说着伸出六个小手指给若芯看,府里上下这一顿折腾,连孩子自己都知道他就要过生日了。   若芯扬起嘴角,揉了揉孩子的小脸,敷衍道:“是,可不是又大了一岁么!”   阿元笑嘻嘻的看了看他爹,转头又说:“娘亲,要礼物。”   若芯嗔怪道:“你如今什么没有,除了少口吃的,可什么都不缺了,还要?要什么?”   “要,要妹妹。”   若芯拍着孩子的手停了停,抬头看向刘钰,刘钰正坐在炕桌旁闲散的喝茶,闻言一笑,也转头看过来,不等若芯问,就说道:“是爷教的。”   她瞪了他两眼,转回头继续拍孩子,拍了半天也不见这小人合眼,正要恼,奶娘打帘子进来,说老爷要抱孩子。   刘钰问道:“没同老爷说,晌午了,得让孩子午睡么。”   奶娘心道,她一个下人,哪敢同老爷说这个了,只道:“同太太说过的,太太说,她嘱咐过老爷好些回了,许是快到哥儿生日了,事一多,老爷就忘了哥儿要午睡。”   刘钰:“抱孩子做什么?”   奶娘:“听来叫的人说,请了个主持,要给哥儿开光个坠子,要见哥儿的面儿,奴才也没大细问。”   刘钰:“去吧,好生看着。”   庭娘得令,从若芯手里接过阿元,走了。   刘钰倒没多在意孩子午不午睡,这一通问,不过是叫若芯听的,他见若芯面色如常,没不高兴,就走到她身边揽住了她:“孩子说要妹妹,怎么不应?”   若芯抿了抿嘴,想搪塞过去:“哪有爹教孩子这个的,你也不怕孩子跟人学舌。”   刘钰哪肯罢,这女人三番两次的反常,他怎能不察:“当初生阿元的时候很辛苦,是吗?”   她顿了顿,好半天也没想出该怎么回他,只得垂下眼睛点头,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刘钰见她变了脸,忙是说:“你怕什么,以后再不会了。”   若芯这才抬头,冲他莞尔一笑:“嗯,我知道府里好些奶奶都怀孕了,二爷子嗣单薄,才这般心急,可二爷正经的还是先娶个奶奶回来,再去想子嗣的事。”   这话说的叫刘钰不知怎么答,他放开揽着她的手,脸色就不好看了,他如何不想赶紧娶一个回来,可这些日子里为着她和孩子,横竖挑不着一个好的,她反而在这儿说风凉话,埋怨他的不是,冷冷道:“爷还当你万事不管呢,倒上心起这事来了,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若芯见生孩子的话儿岔过去了,就不再同他多说娶亲的事,这是雷,说多了免不了拌嘴生气,她忙是起身,殷勤问他:“没说什么,二爷这大中午的回来,可是累了,想午睡?我叫丫头铺床,你歇一歇。”   刘钰见她不愿多说,只能叹了口气,没再逼她非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想,过日子得细水长流,以后多叫她吃些养身子的东西,再没个信儿,就找个太医给她瞧一瞧,也就是了。   十月初十,阿元生日   这天府里一派喜气,阿元起床气重,若芯怕这日子里孩子起的早,再闹脾气,就一早预备了蜜饯和苏酪,待奶娘给孩子沐浴更衣后,便破例叫多吃了些,吃完才将他交到刘钰手上,去给长辈请安见礼。   前来道贺的宾客挤满了刘府前厅花房,几位管事见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一时慌了,忙去请示铎大爷,刘铎抹了抹脸上的汗,吩咐下人在院子里也摆上席,按官职分出主次,厨房上忙不过来,又叫人去外头酒楼置办菜品,再从东府借调了好些人手过来帮忙,手忙脚乱的才将那席面应付过去。   刘府大总管刘园见钰二爷面色不佳,偷拉了刘铎道:“下人们没有不尽心的,散出去的帖子也只半个花厅便够了,便是这样,奴才我也嘱咐着摆了一整个花厅的席面,谁能想到给小爷做寿来了这许多人。”   刘铎前厅后院的跑,累的不行,喝了口茶缓了缓,才请刘园坐下,问:“我方才从后院来,见了老太爷和老爷,倒没过问席面的事,太太也没提什么,怎么,可是问刘叔你了?老爷生气了?”   “倒也没有,可奴才瞅着钰二爷不大高兴。”   “钰二爷?钰儿可从没在这些事上用过心的?”   “奴才原也奇怪,留着心同二爷多说了两句,二爷敷衍了我几句,就唬着脸去了祠堂。”   “您老人家可瞧真切了,今儿人多,别是谁惹了他。”   “我不过给大爷提个醒罢了,横竖这场戏已然做完了,大爷留心,钰二爷可是上心这位小爷呢,就方才,把客人挨个送出了大门,一一的道谢,便是老太爷老爷太太过寿,二爷何曾如此过。”   “多谢刘叔了,我如何不醒得,钰儿这是做给外头看呢,他正在议亲,这般做派,也不知哪家能把个姑娘嫁给他。”   “这奴才就不懂了,想咱二爷有钱有势,可不都是咱家挑的。”   “且再看罢!”   送走了客人,族里人便都聚在了慈园客厅,待给刘老太爷和王氏请了安,再看一看做生日的小少爷,这场戏才是真的做完。   慈园客厅里,一屋子人,竟是比过年还热闹   刘斐和刘乾坐在上手,有各房各院的老爷、太太们,爷、奶奶们,在下手坐着,玩笑着说话,听见外头有了动静,小丫头忙争先恐后的从里撩开帘子,刘斌领着阿元,身后跟着刘钰,从外头回来了,原是三人去祠堂过了礼。   刘斐捋了捋胡子,含笑招呼阿元近前,将孩子抱在腿上,哄了哄。   刘斌在旁,同孩子道:“阿元不是要给太爷爷念诗。”   阿元穿着大红衣裳,烫金的玉麒麟绣在襟口处,鲜活夺目,人却不如早上精神。   “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这是回来的路上他祖父又给他温习过的。   众人都笑夸这孩子聪明,刘钰在旁,见阿元一张小脸甚是敷衍,心里隐隐觉得不好,旁人虽夸的是他儿子,可他却没多大受用。   他不受用,可拦不住他爹和他祖父受用,刘斐看着重孙子,两只眼睛都要笑没了,刘斌更是得意,殷勤的同刘乾刘老说着,孩子近日里读了什么书,习了谁的字。   刘乾是族里最受敬重的长辈,也凑着哄孩子:“好孩子,给太爷爷念个劝酒诗如何,就是句子里有酒的。”一听就知这老人家是个爱酒的。   刘斌:“我们阿元会念李白的将进酒。”   阿元歪着脑袋点头,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须尽欢,烹羊宰牛为乐,莫使金樽空对月,将进酒,将进酒.........”   念着念着就跑偏了,孩子自己也察觉不对,瞪着两只眼睛环顾四周,就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他从刘斐身上爬下来,转头抱上了刘斌的腿,抬头看他祖父,刘斌蹲下身子在孩子耳边嘀咕了几句,阿元便又念: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   那语调....,哪还念得下去,孩子两只眼睛提溜乱转,委屈的撅起了小嘴。   众人察觉不对,刚要去哄,哪知孩子扭头就跑,一路跑一路喊着娘,在人群里一通乱窜的找人,终于叫他找着了若芯,便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只手扯住他娘的紫绢帛罗裙,委屈的哭道:   “阿娘,走”   “不会背,不背”   “走,不在这里”   “阿娘,回去”   “回清河,学不会”   孩子断断续续的说着,哽咽着好些字都没咬清,小脸蹭在若芯裙子下摆上,用力把她往外扯。   母子连心,若芯听懂了,孩子说他背不下来那些诗句了,不能叫这屋子里的长辈满意了,想离开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她被孩子拉扯着, 先是惊慌失措的扫了众人一眼,继而被孩子的哭闹声吓坏了,孩子是哭闹着想讨口吃的,还是真的被逼的手足无措无能为力, 她当娘的怎能瞧不出来。   她忙是蹲下身子, 给孩子抹了把脸。   “好孩子, 不哭了,阿娘带你走。”   刘钰也被阿元的话吓着了, 大步走至他们母子身边, 要抱孩子。   “阿元......”   阿元竟是当场推拒着他爹,他一面推开刘钰,一面往若芯怀着钻,又是一通扯, 大哭着要把若芯扯出去,哪还有半分听话懂事的样子。   没有哪个孩子生来便是懂事的,也没有一个孩子生来就是讨喜的, 倘若孩子听话懂事会讨好人, 必是因着他能从中得着些什么。   在清河时, 若芯外祖张家虽过的不济, 却不妨碍是个子孙满堂的大族人家, 家里各房各院的大小孩子拢起来,不下二十几个,光是同阿元一般年龄的就有四个。   即便如此,若芯外祖父母却能不偏不倚的疼爱阿元, 谁都知道, 这不仅仅因为若芯得她外祖母怜爱, 是因为孩子真的讨长辈喜欢:   “曾外祖母, 阿元好想你。”   “舅姥爷,阿元最是想你的。”   ……   孩子挂在嘴上的“想你”,是小孩子嘴甜,也是寄人篱下谋生的手段,非得如此,他才能得着同哥哥姐姐们一般无二的点心果子。   可小孩子懂什么手段,懂什么逢场作戏,这手段便渐渐演变成一种本能,刻在了骨子里,不拘对着谁,总是有求必应。   家里孩子多,张家老太爷教导孩子时,就总爱叫孩子们攀比着上进:“谁能背出这诗句,太爷爷就把这盒子点心赏给谁吃。”   阿元先天的优势就显露出来了,他小脑袋不停的转着,跟着念着,就一字不差的全背了出来,张老太爷笑的合不拢嘴,那神情同方才刘斐听阿元念诗的神情一般无二,忙是抱起孩子,哈哈大笑:“老夫这曾外孙子,将来必成大器!”   阿元得了点心,却没敢独享,一一分给了张家家学里的兄弟姐妹,倒不是这小人多有家教,是孩子本性敏感,满屋子的兄弟姐妹都管长辈叫爷爷奶奶,只他一个叫姥姥姥爷,再不知事的孩子,也知道他是个外人,他只有懂事的把心爱的点心分了,才能得着长辈们的一声夸赞。   于是,张府的各色主子下人,不管多跋扈排外的,都能帮衬着若芯母子。   “快过年了,把咱家小子去年穿的棉衣拿去给阿元穿吧!”   “新买的点心,给若芯表妹和阿元送些过去。”   “这么好的孩子,怎就是个没爹的!管好奴才,大冬天的可别短了那娘俩院里的炭火。”   “瞧瞧表小姐的孩子,再看看咱家这胡打海摔的,怎的说老太太老太爷偏疼了些。”   “虽说这外甥是白眼,疼也白疼,真见了孩子的可怜样,哪个能狠下心来不疼。”   ……   若芯从没教过孩子讨好长辈,也没教过孩子,有了好东西要同兄弟姐妹们分享,这些不过是孩子被迫学起来的,她只一心里教孩子要感恩。   每每旁人送东西来,她便同阿元念叨个没完:这个是二舅舅拿给阿元的,这个是姨妈送来的,这个是姐姐给阿元做的,阿元都要记住才好,将来长大了要孝敬他们才是。   苦命人,便是一丝丝的甜也能记心里一辈子,她说的云淡风轻,从不敢在孩子面前提什么可怜施舍,她这辈子命苦,绝不能叫孩子心怀怨念。   “走,阿娘,走,不在这里。”   慈园客室里静了下来,只留阿元的哭闹声,刘钰心都要碎了,他想不通,孩子怎就突然发作起来了?   若芯没犹豫,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刘钰下意识拉她,若芯转头,恶狠狠的瞪向他:“放手。”   她没想到她的孩子竟被府里教成这样。   眼见若芯出了门,刘钰慌乱着要跟过去追。   刘铎忙大步过去拦他:“钰儿,族里长辈在呢,你可不能走。”   刘老太爷刘斐见刘铎拦住了刘钰,虎着脸抬手捋了把胡子,他同众人一样,等着看刘钰的反应,就见刘钰僵直的身子顿了顿,继而一把推开刘铎,冲了出去。   刘斐心里生出惊涛骇浪,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他这个孙子从来是天不怕地不怕,能上九天揽月的性子,没成想,如今身上竟长出了两条软肋。   他气的转头,瞪向刘斌,守着满堂族人,开口骂道:“孩子才多大,成日家的就知道拘着孩子背什么诗,好好的孩子,非得叫你给拘坏了,你......”   刘斌是府上当家人,又是族里最最有谱的大老爷,此刻被刘斐这般下脸面,只觉无地自容。   刘乾见状,忙劝道:“大哥,大哥,快别说了,小辈们都在呢,看我的老脸,给大老爷留些面子,今儿闹的差不多了,都散了吧。”   说着,招呼着众人散了   ——   若芯从慈园出来,抱着孩子直奔了二门,她胸口大起大浮,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见孩子哭,哪还忍得住不掉泪,奶娘和丫头跟着她,见她不管不顾的直往外闯,忙去拦她,若芯脑子一团乱,见有人拦她,也不管那人是谁,扯着嗓子就喊:“都别跟着我。”   实在出不去,她只能抱孩子回了钟毓馆,前脚刚进了堂屋,后脚刘钰就回来了。   她将孩子放在炕上,抬手便将雕花檀木圆桌上的杯盏扫落在地,冲刘钰大喊道:“你是怎么应我的,你说你会对孩子好,你就是这样待孩子好的?”   说着抄起木梨隔断上的青瓷美人瓶,朝他砸了过去,刘钰没躲,可若芯方才抱了半天孩子,手上酸的使不出劲,没砸着他,如此,她心里的火气更盛,哭着又拿起隔断上的东西往下砸,哪还管得这些东西值不值钱,砸坏了用不用她赔,直砸的屋里再无可砸之物,才是静了下来。   屋里越是安静,阿元哭声越显绝望,若芯听着儿子哭,只觉整颗心无处安放,她颇为无助,泪流满面的往炕上坐了下去,一个没坐稳,出溜到了地上,许是觉得难堪,又抬手将脑袋抱在了膝里,呜呜咽咽的又是哭。   阿元哪见过这场面,本来从慈园回来已然不哭了,可见他娘这样,又哇哇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刘钰走过去抱起儿子,捂着他的耳朵,不叫他听那吓人的啪嚓声,见若芯终于静下来,才敢抱着孩子慢慢挪过去,他抱着儿子,便不能抱她,只能轻轻的将手搭在她的背上,道:   “你吓着孩子了。”   这个男人永远知道她的底线在那儿。   若芯哭声渐次小了,她从双臂间抬起了头,伸手抱过阿元,这才起身,抱着孩子进了卧室。   “好孩子,不哭了。”   她喉咙里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就想起当年在清河时,孩子在张家家学里受了委屈,回来同她哭,她只哭,半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当时就想,阿元要她这样的娘有什么用,如今,她终于可以为着孩子嫁给刘钰,她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娘,可孩子却还是哭。   正房外间,庭娘的心一直提溜着,在外焦心的等了好久,才敢从帘子缝儿处,偷眼往里瞧,她只见阿元睡着了,若芯正安静坐在床上,垂眼轻拍着孩子,刘钰坐在南炕上,陪着他们母子。   卧室里静谧非常,却叫她的心又往上提了提,她下意识里觉得不好,方才若芯姑娘那般发作,此刻又这样安静,怕不会闹出事来吧?   正瞧着,只听“呜”的一声,这动静她再熟悉不过,是阿元醒了,她轻轻掀帘子进去,递了一杯新鲜的羊奶茶到若心面前。   若心接过,叫孩子张口喝,孩子砸吧着小嘴全喝了。   也不止是孩子,就算大人喝了这新鲜的甜奶茶也会高兴吧,这庭娘最会察言观色,早在奶茶里加了足足的甘蔗汁,心道,都这会子了,还拘着孩子的吃食作甚。   阿元睡够了喝美了,哪里还哭,见刘钰在,高兴的从他娘身上下来,奔向爹爹,哪还记得在慈园时,他是怎样的只要娘不要爹的哭闹。   刘钰抱起儿子,柔声哄道:“怎的又哭鼻子?”   阿元羞的钻到他爹怀里,摆着小手:“不是阿元哭,是娘亲哭了,阿元替娘亲擦擦。”   庭娘凑趣道:“哟,方才可不是哪个小鬼头哭的,鼻子都肿肿的了。”   阿元冲庭娘嘿嘿一笑,转头又躲到了刘钰怀里,刘钰揉了揉孩子的小脑袋,也笑了起来。   他们这般同孩子玩笑,不过是想叫若芯知道,孩子只是寻常哭闹罢了,可别将这事放在心里较真儿。   又同孩子玩笑了几句,庭娘才敢回说:“方才太太遣人来问,问哥儿怎么样了?”   刘钰未答,只问孩子:“今儿阿元做生日,想吃什么?爹爹都应。”   “吃花儿点心。”   小眼睛还不忘瞄一瞄若芯。   刘钰又哄:“祖父那里备了好些,可都是阿元爱吃的。”   “想吃......”   “那阿元见了祖父说什么呢?”   阿元摸摸自己的脑袋,转了转眼睛道:“说,说阿元喜欢爷爷!”   刘钰不禁湿了眼眶,他爹再是严厉可怖,可也一心为了孩子:“好孩子,阿元是爹爹的骄傲。”   他将孩子递给庭娘,吩咐道:“先带孩子去长春馆,再去趟慈园,别待太久,若是老爷和老太爷不放,横竖编个理由快回来,再不行,叫人来回爷。”   “是。”   庭娘接过孩子,出门去了。   孩子一走,刘钰急忙走至床边,他贴着若芯坐下,抬手紧紧拥住了她。 第84章   “孩子早上起的早, 跟着老爷见客应酬,折腾了一天,才是闹脾气,去年过年祭祖, 那小人不也乏的哭闹, 直吵着要找你, 原是我爹和祖父看重阿元,便管的多了些, 长辈们都是为了孩子好。”   他只字不敢提孩子哭闹着要回清河的事, 想不提就能将这事绕过去。   “那你呢?”   “我……”   “当初要死要活的将孩子抢进来,就是为了把孩子摆在那里,叫长辈来教,你好做甩手掌柜么?”   “我虽是阿元的爹, 却也不能插手管老爷老太爷教导阿元的事。”   若芯原也没将教养孩子的事放在心上,她知刘府讲究,请的授课师傅都是大家, 绝不会错养了孩子, 倒真好过叫刘钰这个爹来教, 况且, 这男人只知纵着孩子吃喝玩乐, 哪有个当爹的样儿,可这会子却只觉刘钰这便宜爹当的真叫人窝火。   刘钰似是心虚,同她说话略显势弱,也实在害怕再激怒了她, 找补道:“我也心疼孩子, 看见孩子那懂事的样儿, 爷就直后悔, 怎么没从小把他放在身边养起来。”   即便叫了刘钰两年爹爹,阿元同刘钰也算不得亲近,他外头差事多,常是夜里回来,又一早出门走了,若芯同阿元挪到长春馆住了小半年,孩子竟是十天半月里也见不得几回爹,倒真不如同祖父来的亲。   若芯:“这府里的人都恨不得他什么都学,什么都会,这样才能配得上你们刘府的门楣,才配做二爷的好儿子。”   这话说重了,刘钰便有些恼:“你莫要说这种赌气的话,你明知不是。”   “那为何孩子哭着闹着要回去,要回…”   刘钰厉声打断她,气道:“回什么,回那穷乡僻壤,再躲起来,难不成脑袋一缩,离了这里,他就不是我刘钰的儿子了,府里这般忌讳提那些事,我倒要问一问你,为何孩子这般发作起来?又说要走的话?”   他方才明明想着,不管这女人说什么,都哄着她,闹了一天了,再经不得闹了,可一听她说要走的话,心里的火儿便压也压不住,这女人真真是他命里的克星。   “是了,孩子还小,终归不是孩子的错,长辈们也断不会有错,二爷更是没错,只能是我的错!”   刘钰慌了,忙又抱住她哄:“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若芯,你别这样,孩子的事我会放在心上,可也得从长计议,你容我想想,想想怎么插进手去管,你这样逼我,我也不能一下子把阿元变个样儿给你。”   见她不说话,刘钰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姿态放低道:“若芯,别再说什么回清河的话了,行吗,你信我,我能,我都能,你哪里不满意你说出来,都交给我办,我全都叫你满意,成吗?”   这般发誓许愿的话,她也不知听他说了多少回了,从前没十分信,今儿心灰意冷的,连一分也不信了,可不管为了什么,日子总还要过下去。   刘钰见若芯不说话,知她闹的乏了,忙唤了丫头进来伺候摆饭,盯着她吃了两口,才叫她歇着。   ———   长春馆里,刘斌被康氏伺候着睡了,他一从慈园回来就倒了下去,半分精神全无,哪里还是那个盛气凌人的大老爷。   睡梦中,刘府外书房,刘斌正站在他大儿子身后,耳提面命的教孩子读文章,儿子念的好好的,却是突然变了脸。   “爹爹,铭儿不想念书了,铭儿想出去玩儿~爹爹带铭儿出去玩。”   刘斌拿起桌上的戒尺,厉声道:“伸出手来!”   啪!刘铭的小手瞬间红了,他大哭起来:“我不要做爹爹的儿子了,我要走了,爹爹保重,铭儿走了。”   沉睡着的刘斌,眼角划过一滴泪,嘴里轻唤了一声儿   “铭儿~”   康氏在旁,以为刘斌要叫人伺候,忙凑到他身旁问:“老爷要什么?”   “铭儿别走~”   康氏听见,身上颤了颤,拿起绢帕替他夫君试了试泪,她知今儿这一闹,又勾出了刘斌的伤心。   刘斌重嫡重长,次子再争气,幺子再可人疼,可也抵不上他对长子的用心,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言传身教着要光耀门楣的长子,竟是说没就没了,一夕之间,他足老了十几岁!   可阿元是庶出,又是外头抱来的,虽为长,刘斌却也没动心思叫这孩子光宗立业。   没成想,那日他头一回教阿元读文章时,竟是惊觉,这孩子学东西竟这样快,那安静坐在那里读书写字的样子,同他已故的大儿子刘铭一般的像。   他便同康氏商议着,要把阿元过继给谭氏。   康氏死都不能答应:“老爷这是闹的哪一出,莫说这孩子的娘还在,即便不在了,又怎么同钰儿开口,钰儿从小就埋怨你我偏疼他大哥,他如今就阿元这么一个,正宝贝着呢,你这不是伤孩子的心么!”   “横竖这小孙女和大儿媳要跟着她二叔过的,阿元跟着大媳妇,也不算被抱走,日常还管钰儿叫爹,不过族谱里多记一笔罢了,我也是为着孩子嫡出的名分!”   “不行!老爷,我老了,锐儿还小,我如今就钰儿一个指望,他从小在东宫长大,本就同你我不亲,想当年,要不是老太爷做太子师,日日出入东宫,替我这个当娘的带些东西进去,我只怕,我只怕钰儿都不认得我这个娘了,求求老爷了,这才过两天好日子,别再折腾了,等钰儿再添几个孩子,你再去提,钰儿敬重他大哥,不怕他不答应。”   被康氏拦着,刘斌也就压下了那过继的念头。   正想着,娟娘挑帘子进来说庭娘带着阿元来了。   刘斌似是听见了,缓缓睁开了眼,康氏一面示意娟娘叫孩子进来,一面扶起刘斌,见他虽睡醒了,精神却还不大好,道:“老爷,老爷又梦见铭儿了。”   刘斌看了妻子一眼,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微微摇了摇头。   阿元一进来,就爬到炕上,又骑到祖父身上,拿小手摸着祖父的胡子,屋子里悲伤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刘斌抱起阿元,笑道:“又淘气!”   康氏问庭娘:“孩子可睡过了?可吃过了?”   庭娘忙回道:“才刚睡醒,二爷就叫抱了来,只喝了一盏奶茶,还没吃别的。”   刘斌变了变脸:“怎不给孩子吃了再来。”   康氏道:“正好,老爷也没吃呢,我叫人备饭,老爷陪孩子一起吃了就是了。”   刘斌点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忍不住就想,他的大儿子若还在世,也该有儿子了吧!是不是也会同阿元一般又聪明又懂事,他也老了,好些事也看淡了,督促阿元上进,不过是看孩子聪明好学,是个可塑之才,同年轻时教导刘铭已然大不同,可孩子怎么还是觉得被拘着了呢?他真如传说中那般刚直不近人情么?刘斌忍不住眼眶湿润,竟是同孩子没头没尾的说:“阿元可还记得,爷爷同阿元说的大伯?”   阿元小脑袋点了点,康氏却心下一紧,忍不住转头看过来。   “大伯就是爹爹的哥哥。”   “大伯小时就像阿元一样,背不下来诗就哭鼻子喽!”   刘斌说罢,哈哈笑了两声,眉目间是怀念也是释然,去了的人就叫他安心去吧,眼前才该是要珍惜的,他一直觉得阿元同刘铭性情相像,虽不承认,却一直将阿元当成小时候的刘铭在养,阿元这一闹,倒叫他放了下来,不管是以前教养刘铭还是如今教养阿元,他都不该怀着叫孩子光耀门楣的心来教,孩子首先得先是个孩子!   阿元小人越发的难为情,撅起小嘴道:“阿元才没有哭!”   刘斌又笑了两声,精神大好的问康氏:“锐儿呢?叫他来,我问问,一天天的就知道玩,被他二哥惯的没个样,我怎么听小厮说,前儿他往先生身上涂墨汁,这孽障再不管越发反了天了。”   康氏一听,知道刘斌这是缓过来了,又听见叫刘锐,头疼道:“叫他做什么,老爷省省吧,你就是考问下大天儿来,那孩子也答不上来一句。”   又瞥见自己拿着筷子吃饭的阿元,道:“瞧瞧,我们阿元都会自己用筷子了呢。”   刘斌看了眼阿元,才是缓了脸色。   康氏又道:“锐儿快十岁了,我瞧着,那孩子横竖于文章上是个不通的,倒是请几个师傅多教一教武艺,才不算荒废了!”   刘斌恨铁不成钢的哼了一声,给阿元夹了夹菜,他素来不看重刘家家学里的孩子习武,总觉武将粗鲁,自是要先叫孩子们明理才是正途,可刘锐开蒙也开了,一天天的也被逼着去家学里了,却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儿,他心里想了想,倒是听康氏的话,给他请个学问好的武将师傅来。   阿元吃完饭从长春馆出来,又去慈园刘斐那儿待了待,才回了钟毓馆。 第85章   晚间, 刘钰盯着若芯母子睡了,才轻手轻脚的从卧室挪出来,他这天极难得的叫孩子跟着他娘睡,见母子二人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才缓缓放下了帐子。   夜色深了, 钟毓馆门口却还留着好几盏灯, 明晃晃的灯下,候着刘钰的心腹小厮和府里的几个管事, 众人见二爷从院里出来, 便都起身上前,要同二爷回事。   刘钰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转过头吩咐跟出来的紫嫣:“把阿元身边伺候的人叫到外书房来, 主子睡了,别出动静。”   紫嫣领命去了。   刘钰转回来,一面往外书房走, 一面问管事爷们卫林:“老爷老太爷那边可说了什么?”   卫林回道:“回二爷, 家里那口子都打听过了, 白日老爷被老太爷训斥, 原精神不大好, 后来哥儿去了,老爷同孩子闹了一会儿,脸色便好多了,还直嚷着要打五爷的板子, 老太爷那边却是不大好, 一直冷着脸, 不过, 见了哥儿倒没什么不高兴的。”   刘钰听罢,皱了皱眉,忍不住腹诽想,府里这些上了年纪的管事,许是同他有代沟,回话总也回不到点子上,他还不知道,老爷和老太爷见了孩子高兴么,倒用你来巴巴的说半天,他只得又问:“可说了若芯姑娘的不是?”   卫林恍然大悟,怪道他媳妇一直同他说,老爷太太和老太爷没挑若芯姑娘的不是,务必将这话儿回给二爷,他还当他女人多此一举,没成想二爷竟真的问了,他忙道:“爷放心,只字未提若芯姑娘的不是。”   刘钰心里放了放,又问小厮田七:“叫你查的事如何了?”   “奴才私下里查问了一下午,府上可有人私下里议论小少爷的事,府里明令禁止,倒没人讨这没趣,二爷放心,明儿奴才再去查一查。”   刘钰点头,说话间,一群人已到了外书房,他叫管事爷们退去,只留小厮在旁伺候,书房里早掌了灯,刘钰抬手捏了捏眉心,他眼睛发酸,却毫无困意,见紫嫣进来:“二爷,人来了。”   “嗯,没惊了若芯吧?”   “二爷放心,姑娘和小哥儿睡得好好的。”   “先叫奶娘进来。”   庭娘被紫嫣引了进来,屋里灯光明亮,刘钰抬头见这奶娘面色平静如常,不禁讪讪,心道,他被这事搅得心慌了些,没道理疑心阿元乳母,阿元若是有什么不好,这奶娘更是一点好处也无,忙是客气着:“姐姐坐,想同姐姐问一问阿元的事儿,白天若芯闹的紧,没得空,晚上爷想着孩子,实在睡不着,就劳动姐姐来了一趟,姐姐莫怪。”   这外书房到底不如内院有人气,少闻的墨香味叫庭娘心里一紧,她想着,方才紫嫣冷着脸叫了她和东厢伺候的丫头来,说爷要问话,她年岁大,见过些场面,自是淡定,那些小丫头却早吓没了魂儿,白天少爷出了事,晚上二爷就叫了她们,又怎能不怕。   庭娘:“二爷说哪里的话,哥儿是二爷的眼珠子,二爷自是心疼哥儿,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奴才也有话要同二爷说的。”   “姐姐请讲。”   “哥儿懂事,这爷知道,原是因着之前跟姑娘在外吃了些苦,奴才说些不该说的话,真计较起来,这是好的,别的不说,就说哥儿用饭不挑食这一项上,就比咱们府里的孩子都强,二爷看府里的孩子哪有不闹病的,只咱们哥儿被姑娘调理的不说十分好,也有八分强,至于别的,奴才见识浅,也想不明白,哥儿为何会提要回清河的话儿,许是哥儿小脑袋记性好,想起了从前的趣事儿。”   庭娘知道刘钰要问阿元为何想要回清河,便上赶着答,她一面告诉刘钰,她的分内,是管着孩子的吃食,一面说着,她虽不居功,可也从未怠慢过,实话讲,她确实不知道,孩子怎么就突然说了那话。   刘钰自不敢得罪这奶娘,客气道:“有劳姐姐费心了,阿元平日里玩闹,可曾提及过□□?”   “阿弥陀佛,可不敢提,哥儿没提过。”   刘钰点了点头,又转头对紫嫣道:“叫小丫头进来。”   顿了顿又说:“一个一个的进。”   庭娘心下一惊,又紧张起来,她还以为,二爷问话,她资历深,带头答了也就是了,可瞧这架势,二爷是要紧审问起来了。   小丫头陆云战战兢兢的从外头进来。   刘钰哪还客气,冷了脸问:“你管什么?”   庭娘原要替她说,可看着刘钰变脸比翻书还快,抿了抿唇,没敢说话。   “太太,太太见奴才识字,便叫奴才给哥儿讲话本子,日常,日常听庭娘姐姐的吩咐,也干些别的。”   刘钰不容这小丫头多想,厉声责问:“哥儿说过要回清河的话吗?”   陆云吓得支支吾吾:“没,没,啊,啊,有时候会玩笑着说一些。”   刘钰眼睛瞥了瞥庭娘,见她紧张,又问陆云:“可有旁人同哥儿说过?”   那陆云吓得哪敢扯谎:“奴才不敢,庭娘姐姐不叫说,说,谁敢说就把谁卖出去。”   庭娘心里放了放,这丫头还算是个知事的,刚要松一口气,却听这丫头又说道:“奴才有时听若芯姑娘同哥儿念叨过,听不大真切。”   庭娘一惊,心道不好,这作死的蹄子竟敢说这个,忙慌乱抢道:“哪有的事,姑娘许是在嘱咐哥儿莫要再说那些话儿!”她说完立时红了脸,这可不就承认了若芯说过这话。   恼的她守着刘钰就开始教训陆云:“混嚼什么,姑娘何时说过了,没,没说过。”   这庭娘向着若芯,一是因着若芯实在待她好,几次三番的拿她为数不多的月例给她家添置东西,二是她心里明镜似的,二爷心里着实要紧这姑娘,便是说了若芯说过那话,二爷也不会怎么样,又何必讨那没趣。   刘钰叹了口气,他想问的大体也都问清了,说阿元没说过回清河的话儿他不信,说若芯没同阿元说过那些,他也不信,明明不信,却还大半夜的叫了人来问,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是他疏忽了,他以前总疑心若芯的心不在这府里,怕她出事,便是一双眼睛都盯在了她身上,她有什么风吹草动,伺候她的大丫头都会一一回禀给他,竟没想到,孩子与他骨血相连,竟也这般想着以前的事,他真想去那清河瞧一瞧,那里有什么值得孩子留恋的地方,却也只能叹气,罢了,提就提吧,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四年,他们娘俩的心总有焐过来的一天。   刘钰对庭娘恭敬道:“今儿劳动姐姐了,带她们回去吧。”   庭娘起身,带着小丫头们走了。   紫嫣将庭娘送了出去,又回来候在了书房里,心想,二爷当真上心,大晚上的折腾,不过是为了震慑院子里的奴才,莫要怠慢了小少爷。   刘钰见她没走,便道:“没什么事了,你回家吧。”   紫嫣不动,刘钰便又问:“还有事?”   紫嫣回道:“奴才也不知该不该说。”   刘钰正烦着呢,见她这般回话,就要恼,紫嫣忙道:“之前二爷叫奴才同铎大爷院里的姨奶奶讲些道理,叫姨奶奶好生养胎,莫要被秦大奶奶牵着鼻子走,原是大爷和二爷怕她出事,再惹怒了府里的长辈,可姨奶奶似是不知道府里的忌讳,同奴才打听过两回咱们小哥儿的事,奴才也冷着脸应付了她,可奴才不敢不回了爷知道。”   刘钰冷笑一声:“大嫂子给你上眼药了?还是平儿给你小鞋穿了?”   紫嫣瞬间委屈了起来:“二爷分明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还叫奴才几次三番的去劝那姨奶奶,大奶奶是二爷的亲表姐,奴才总不能叫二爷替我去大奶奶跟前儿寻场子吧。”   刘钰哼了一声,不由感慨,这紫嫣真真是个人精,若不是托生成奴才,只怕比秦穆菲都要强上一些,她早不说晚不说,偏挑着他忌讳阿元这事的当口说,他虽知那个外头来的姨娘,打听议论阿元的事没什么歪心思,不过是紫嫣想借机摆脱了她罢了,可真知道了有人不知死活的瞎打听,又怎不觉着恶心。   刘钰冷冷道:“知道了,她既不知好歹,那以后别管她了,下去吧。”   紫嫣退了下去,出了外书房才是松了口气,她也不想惹主子不高兴,虽拿捏不准主子会不会因她推卸差事,发落了她,可若不赶在这当口提出来,就怕二爷还叫她去,她若再去,真就将秦穆菲和平儿得罪了个干净,日后在这府里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这天夜里,刘钰就没再回钟毓馆睡,次日一早才匆匆赶回去,他被若芯的话激的,心内有愧,殷勤的陪着孩子用饭,又说着要带孩子去这儿玩去哪儿玩的话儿,阿元小人儿听得心花怒放,搂着爹爹的脖子直撒欢儿。   若芯实在听不下去,起身就要走,刘钰讨好似的拉住了她:“你放心,爷都替你问过了,太太没生你的气。”他想,若芯自来惧怕康氏,才上赶着说了这话,好叫她安心。   不想这女人不但不知情儿,反而挑衅道:“太太为何要生我的气?因我昨儿抱走了孩子?还是因孩子说了那些话?二爷这是怎么了,二爷向来行事果决,说话爽直痛快,从不肯藏着掖着,怎么不直说出来,说是我这个当娘的不教孩子好,才叫孩子当众忤逆了长辈,听闻二爷昨夜还查问了庭娘?二爷直接来问我就是了,何必连累旁人!”   刘钰咬着后槽牙,用尽全身力气劝他自己,忍一忍,忍一忍就过去了,她如今这样刻薄,不过也是为了孩子,老子大人大量,不同这死女人计较。   忍了好半天,才轻笑道:“若芯,孩子在呢,阿元心里你可一直是个温柔娴静的母亲,莫要为了同爷赌气,就变成个夜叉,得不偿失。”   刘钰不要脸起来,谁拿他也没辙,他这般调笑,倒叫若芯心里没了主意,她原是忍不下这口气,想说些戳心窝子的话来气这男人,不想他镇定自若,竟还有心情同她玩笑,气的她小脸皱成一团,抬手便要打他,刘钰抓住她捶上来的手,将她带到怀里,搂住她的腰,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若芯,赌气伤身,咱都省省力气,昨儿闹了那一张,虽说不是什么大事,可奴才报说,老太爷那儿不大好,还不知怎么个说头,你别再费心思跟爷闹事了,这当口,你就是把爷气死了,爷也不会叫你闹出来。”   府上人人都说,若芯姑娘被太太□□的如何如何,被二爷逼迫的如何如何,却无一人发觉,变得最多的人不是这姑娘,是他们府上的钰二爷。   若芯再是变,内里还是倔,不肯屈让一步,刘钰再是没变,心却越发软弱。   从前,若芯但凡同齐家的那位太医有一点点瓜葛,刘钰恨不能将他二人生剐了,可那天在林湘院的客室里,他见齐宏毅和若芯又碰上了,硬是忍着气,内伤都要憋出来了,也没敢发作起来恼她,如今更甚,她刻薄成这样,句句往他心上扎刀子,他也没敢骂她半句,就怕闹出来,叫他母亲知道了,再借机将她挪出去,他闹怕了,大约连他自己都不知,他竟不知不觉的变成了他最不齿的窝囊样儿。   若芯听了他的话竟没立刻推开他,愣愣的看他两眼,才从他怀里出来,道:“二爷说给孩子的都要做到才是,莫要叫孩子失望。”   “那是自然,爷说给你的,也绝不食言一句。”   若芯到底不是真的刻薄之人,没再拿话堵他,刘钰见她神情恢复如初,便就松了口气,又同她开了两句不好笑的玩笑,才抱着孩子出门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过后, 刘钰真就扎扎实实的陪着阿元混玩了几天,什么骑马、射箭,投壶,还有听都没听过的新鲜玩意儿, 一应玩了个遍, 阿元玩疯了, 一说要送他去家学听书,就撒泼打滚的要找爹, 若芯招架不住孩子这么疯玩, 气的质问刘钰:“二爷是故意的么?有你这么教孩子的么?”   刘钰却道:“爷如何不知,阿元同我不亲,便是日日挂在嘴上的‘想爹’也不过是小孩子嘴甜,哄老子的话罢了, 文章那东西,爷真的不会教,便教孩子些新鲜玩意, 也好叫孩子知道他爹也是个有本事的。”   若芯听了刘钰的歪理, 恼的厉害, 刚想去康氏跟前告状, 就听说, 老太爷刘斐听了刘钰的丰功伟绩,瞧不下去了,他叫过刘钰狠狠训斥了一番,才将阿元又哄去了家学里, 跟着哥哥姐姐们听夫子讲书。   近日里, 刘斐心里总也不安定, 不止因为家里的事, 还因陛下频频召见于他,起初,他还以为是陛下于治国理政上有惑,亦或是于圣人之言上不解,叫他这个天子太傅进宫辩一辩,没想到,陛下没正经辩上几句,就开始打听起了他的家事。   “听闻太傅府上前些日子办酒,给家里小辈的孙子做席,怎不知会朕,朕好叫内官备些礼过去。”   “陛下折煞老臣,家中琐事,恐扰了圣听。”   刘斐恭敬立在皇帝面前,一脑门子的汗,阿元做生日,下帖请的客人并不多,不想,那日却来了许多贺寿之人,他当时就觉不妥,可孩子闹脾气,他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孩子身上,此时想来,颇觉古怪。   肃穆森严的议事厅内,只几个识字的内官伺候,皇帝着正蓝龙袍,袍身绣九龙纹,登戏珠靴,在厅内踱了踱,客气道:“朕不过想沾一沾太傅府上的喜气,不过,这未娶妻,便大张旗鼓的给孩子做生日,太傅府上必是极看重子嗣的。”   “陛下圣明,臣教子孙,不论嫡庶,德行为先。”   刘斐答非所问,想依仗他是天子太傅,先将此事在陛下面前含糊过去,不想皇帝却是不依不饶:“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出于礼乐三十四篇,这还是太傅教于朕的,怎么太傅倒忘了。”   “老臣惶恐。”刘斐颤颤巍巍的跪了下来。   皇帝见状,大步了跨过去,扶住了刘斐:“太傅快起,同太傅玩笑几句罢了。”   沉默半晌,又是说:“刘钰辅佐太子,朕十分放心,这孩子这些年也算尽心,朕原想提他做东京骁骑参领,不想却遭谏官弹劾,想来这孩子还是少历练。”   “谢陛下抬爱,子孙不才,未能替陛下分忧,臣惭愧。”   “老太傅言重了”   出宫的路上,刘斐步履蹒跚的从西华门一路行至郑武门,他额上沁着汗,一步一步走的艰难,引着他出门的小内室见状,不免心生怜悯,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替儿孙操心,真是个可怜的老人。   一阵风吹过,刘斐打了个寒战,别看他佝偻着腰走的慢,脑子却如野马奔驰般疾风转着,这事摆明了针对东宫,是陛下对东宫不满,要动一动刘钰,借此敲打太子,还是真觉刘钰私德不修,嫡庶不分,不配辅佐东宫,借机点给他这个当祖父的听?   阿元生日宴上来了许多人,事后,他细翻了记事的册子,有大半是冲着刘府的面子来的,还有一些人,该是觉着刘钰风头正盛,想结交,一个一个查看下来,倒没发现有不妥之人鱼目混珠,可即便来的人再多,也不至于叫陛下如此小题大做的责问吧!   刘斐越走越快,刚回府,顾不得喝茶,便同王氏说道:“我记得你娘家有个女孩叫芙蓉的,去岁冬天同钏儿媳妇一同来府里做客赏梅,不说是个恭顺能容人的孩子吗?请到家里来,叫大媳妇见一见,也叫钰儿见一见,赶紧定下来,莫要再拖着了。”   他说的急,微微有些气喘,王氏听的摸不着头脑,待明白过来,忙道:“你当我没想过芙蓉那孩子,便是阿元他娘那里,我都悄悄的问过了,可就是瞧着钰儿他娘不大乐意。”   王氏早有意将芙蓉说给刘钰,悄悄透了点意思给王家,没想到,王家竟回说愿意,可康氏却不大乐意这亲事,她一不乐意府上再娶个王家的女孩,二也觉同那女孩没眼缘,瞧着她还不如瞧着若芯舒心些,那要做亲的事,便就没再议下去。   王家的几个女孩里,若说喜欢,王氏更喜欢王墨染,虽说这女孩跋扈任性,却是个直来直去不藏奸的性子,起初,王氏是想将王墨染嫁于刘钰的,没成想,墨染祖父竟是当场拒绝:“墨儿任性,说句不该说的,这钰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俩孩子怕是合不来。”   王氏识趣,当下便提了刘钏,王家长辈思忖着刘钏的品性为人,立时便答应了下来,给王墨染和刘钏定了亲,没过两月,便听得刘钰有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接进了府里。过后每每提及此事,王墨染祖父还是十分得意,得意当初没将他孙女许给那刘钰。   可王家人这回却说,乐意这门亲事,倒叫王氏困惑了,想当初没有若芯和阿元在,王家尚觉刘钰霸道难伺候,怎么这会子倒答应了?   王墨染祖父,王芙蓉祖父,与王氏是嫡亲的兄妹,王氏细想了想她这一兄一弟的为人做派,倒也不奇怪了,许是她弟弟看重钰儿手里的权势,才愿意将孙女嫁过来。   王氏看着刘斐的脸色,知道如今刘家碰上了关口,赶紧应了他:“过两日,我就叫那孩子过来。”   慈园内室里。   王墨染坐在王氏下手,绞着手里的帕子,眼神晦涩不明:“芙蓉妹妹确是个菩萨性子呢,必能容了若芯姐姐和阿元。”   墨染心道,王芙蓉表面看上去,确实是个大度能容人的,若她真能嫁给刘钰,在这府里,她也多了个帮衬之人,闺阁时虽不同这堂妹多亲近,可架不住都是姓王的啊,将来过日子行事必能更便易些,可她总觉哪里不对,一想到顾若芯那同正房奶奶一般的派头,竟像是她这堂妹要嫁过来做小似的。   王氏道:“你过两日寻个由头邀她来吧,叫她再见一见阿元和若芯,大太太那边虽说不喜,可这当口,她也不会再挑了。”   墨染恭敬起身:“是,老太太,墨儿这就去办。”   王氏忍不住提醒她:“墨儿,芙蓉不是你的亲堂妹,是叔伯那一支的,虽是一家子都姓王,也没必要太显亲近,你太太不管事,大太太又犯忌讳,这分寸该如何拿捏,你要拎得清,可别叫人嚼说出咱们王家的不是,老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肚子里的孩子可姓刘呢。”   墨染会意,忙回道:“老太太放心,墨儿省的。”   王氏这是提醒她,莫要因为府里来了娘家人就拉帮结派,张狂任性,王氏却是高估了这女孩,至少到目前为止,刘钏宠着她,她婆婆柳氏惯着她,她还未体会得,在这深宅里为人妇的艰难。   王墨染回去,立时叫人去了王家,第二日,便接了王芙蓉过来。   刘府里来往的客人本就多,可奴才们眉眼通天,两天下来,没人不知,王家来的那位客人与别个不同,一时间,莫说府里的奴才,甚至于管事娘子各色姨娘们,来往林湘园都愈发的殷勤,更有甚者,还讨好巴结了起来!   ——   若芯一早起来,就急匆匆的洗漱更衣,原是昨儿王氏叫了她,叫她去慈园见客,她正斟酌着,是穿那件淡紫色的罗裙还是穿那件藕荷色的长衣,就听堂屋里咣当一声,紧接着又有小丫头的吵架声,她忙的几步出去,呵住了她们:“一大早的吵什么,爷还睡着呢。”   一小丫头见了若芯,慌的跪下:“姑娘给我做主,我正预备着爷和姑娘洗漱用的热水,她就过来了,非说要替我烧水,我不依,她就抢,刚做好的热水,全撒了!呜~呜~”   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若芯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也没烫着她呀,哭什么呢?   只安慰道:“别哭了,再烧一壶就是了。”   另一个丫头却更委屈了,抢道:“姑娘,我冤枉死了,是她,是她非要跟我换差事,我不想换,她又说不换不成,我上哪说理去。”也要哭。   两个丫头小,正是不肯让人的年纪,竟守着主子吵了起来。   若芯只得又喝住她们:“什么换来换去的!怎得这般没规矩!”   又见跟在她身后的莲心和白青一句话也不说,愈发不解,小丫头不懂规矩,怎么这大丫头也不知管,看着她们因为一点小事胡闹!   她不好责问白青,便去骂莲心:“你猫在那儿做什么?”   不得已,莲心只得上前,竖起眉毛掐起腰,尖着嗓子训道:“都出去,不用你们添堵,我来烧!明儿回了二爷,全都撵出去清净!”   若芯就想打死这丫头:“你……”   白青见若芯生了气,也是不得已,上前拉开满脸怒气的莲心,质问小丫头道:“你烧水,那你呢?昨儿吩咐你做什么?”   “叫跟着姑娘去慈园。”   “又没叫你去林湘园,作死的闹!皮痒了是不是!”   若芯一个头两个大,好奇问白青:“去慈园怎么了?林湘园又是怎么回事?”   白青懂事,拉若芯去了内室,还不忘回头瞪了那俩倒霉丫头两眼。   她扶着若芯坐下来,一面替若芯绾发,一面慢吞吞的回道:“姑娘,府里不是来了客人么,额,咱们院子里的下人都不大乐意出门!怕撞上了。”   若芯忽而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是很明白,只得又问:“为何?”   身后传来刘钰懒洋洋的声音:“她们都不敢得罪你!”   白青回头见二爷从鸳鸯暖帐里坐了起来,又一语道破了院子里的古怪:门庭若市的钟毓馆,这两日竟是出奇的安静! 第87章   平日, 院子里若没差事,小丫头们恨不能在外逛一天都不回来,可此时,林湘园里住着一位据说要给她们爷做奶奶的姑娘, 谁要是没眼色的跑出去逛, 撞见了, 还不被说成是上赶着巴结了。   巴结讨好这要当家的奶奶原也没错,可钟毓馆里哪个不知, 爷正经上心的是若芯姑娘, 瞧着二爷待姑娘的样子,即便奶奶进了门,若芯姑娘在爷跟前也差不了,说不得比奶奶还要体面些, 她们不傻,这会子就巴结,讨没讨着新奶奶的好儿还两说, 必得招了若芯姑娘的嫌。   故而, 即便是有差事非去林湘园不可, 奴才们也都跟接了烫手山芋似的推来推去。   若芯坐在妆台前沉思着, 好一会儿, 才转头对白青道:“叫那丫头别去了!”   虽是去慈园,下人们却心知肚明,若芯姑娘这是正经要见那王家姑娘去的,大家伙更是避之不及, 去了吧, 说对这话那话便错了, 这边高兴了, 那边没准儿就不高兴了,小丫头们在廊下候着,不同林湘园的小丫头说话吧,不是那么回事,说吧,难免被扣上巴结讨好的帽子,真真难做人。   白青对若芯道:“小丫头若不去一个,也没个传话传东西的人,姑娘多有不便呢!”   若芯道:“哭哭啼啼的,到时候再惹事,还是别去了。”   刘钰抢白道:“不能不去,哪有奴才胁迫主子的规矩,哭两声就不用当差了?日后都有样学样,还不乱了套。”   又问白青:“秋桐呢?这两天怎不见她?”   白青回道:“秋桐的娘病了,紫嫣姐姐叫她家去了。”   “哼,她倒乖觉!”   若芯不由叹了叹气,就听身后攥着她头发的白青慢条斯理的说:“我陪着姑娘去!”   那口气毫无邀功之嫌,就像是,一心摆弄主子发髻时随口说出来的话一般。   若芯嘴角扬了扬,笑道:“我医书里塞了个碧竹签,缀了流苏还熏了香,那样巧的手艺,必是你做的。”   发髻绾好了,若芯凑近了镜子,左右摆头细看了两眼,又一副高兴满意的神情回过头来,握住白青手,又是夸:“以前没仔细瞧你,竟是个这样好的,这发髻绾的好看,头饰也衬人,那书签我也喜欢。”   白青被夸的脸都红了。   晴儿嫁出去后,刘钰将莲心给了若芯,钟毓馆里便空出个一等女使的缺儿,王氏见白青细心妥帖,便叫了她来,院里却无人不知,她是王氏心腹,虽说淳儿和莲心也是从慈园来的,却不及她,是实实在在被王氏调理过的,如今,碍着那要给爷做奶奶的姑娘姓王,白青就有些尴尬了。   若芯见这女孩一张脸越发的红,忙松开握住她的手,十分识趣的应道:“一会儿你和莲心陪我去吧。”   刘钰已起身,被丫头伺候着漱了口净了面,他没更衣就走到妆台前,从后搂住了若芯,亲昵道:“要不要我也陪你去?”   白青识趣的领着小丫头退了出去,刘钰这才去亲她的脸,又往她脖子里蹭:“昨儿睡得那样晚,刚还纳闷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原来是要去慈园。”   若芯推开他,生怕他将这刚弄好的妆发给蹭乱了。   “别蹭我!”   “爷今儿不去别处,散了朝会就在太子府里议事,吉武留给你,他腿脚好,有什么事,叫他来知会爷,爷立马就回来。”   那手不自觉就往若芯的首饰匣子里摸,拿起最当头那支红玛瑙攒珠步摇就要往她头上戴,若芯忙拦下他的手:“今儿在家里见客,这支配不上。”   刘钰只得将那步摇又丢了回去,从妆台上的镜子里审视着她乌发上簪的那只娟花,那是一簇梅,仿着树梢上的折枝样式扎起来的,簪在干净的头面上,像水墨画里染了梅色一般,虽简单却十分耐看,他越看越觉得美,笑道:“嗯,簪花儿也好看,怎么戴都美。”   有时候,刘钰也纳闷,为何旁人都说若芯只比一般人生的好看一些,他却是越看越喜,这难道就是老话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么?   他不满一直从镜子里看她,坐到她身边,摆过她的身子,语重心长道:“你也瞧见了,连奴才们都知道这院子里的风往哪刮,所以,不管爷娶不娶妻,都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嗯。”   “你要是瞧着不喜欢,爷就去回了老太太,再换一个就是了,莫要勉强。”   “好。”   “若有人为难你......”   见他说个没完,若芯忍不住打断他:“爷再说下去,误了时辰,老太太可要为难我了。”   刘钰这才放开她,又叫过丫头嘱咐了几句,才放她出门。   慈园内室   王氏正在用早饭,听丫头报说,若芯来了,老太太嘴角上扬,搁了筷子,冲希文笑道:“你瞧,我就说这丫头错不了,这早早的就过来候着见客了,可不就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么,快请进来。”   若芯从外打帘子进来,冲王老太太道了个万福:“老太太,若芯来早了。”   王氏转头,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笑的更明朗了,她只见这骨相美的女孩,今日格外明艳动人,想是为了见客细细打扮过的,却不戴珠宝,只簪了一只梅花,做妾的戴花儿,再妥帖不过,她忙向她伸了手:“可冻坏了吧,来,快坐到我身边来暖暖身子。”   若芯走过去,见王氏正在用饭,便道:“我来伺候老太太用饭吧。”   “你坐着吧,一屋子丫头,可用不着你。”   又同周围丫头夸道:“瞧瞧,这丫头在咱们府里养的越发水灵了,这般人材领出去,不得将那些侯府家的小姐都比下去么。”   周围丫头都笑,王氏却不住嘴的又夸。   “你们可记得,这丫头头一回来拜我时的样子,怯生生的,都不敢说话,如今再瞧,可不比那些大家闺秀都强,我钰儿真真是个有福气的。”   王氏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和蔼可掬,别人都当不好的事,她却总能从中碾出好来,是个极乐观开朗的老人。   “我早同钰儿说过,快快抬了你做姨娘,丫头们总姑娘姑娘的叫,听着都屈的慌。”   “不怕,等忙过了这一阵,老太太我亲自给你张罗,咱风风光光的办一场,绝不比旁人差一点。”   希文凑趣:“有老太太给姑娘做脸撑腰,别说比旁人差了,旁人就是求也求不来的。”   一屋子主子奴才,又断断续续的说了会子闲话,才听得外头小丫头报说,王墨染和王芙蓉姐妹俩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若芯起身,跟在王氏身后,去了慈园客室。   王墨染和王芙蓉正在客室里候着,有小丫头挑了帘子,先是见希文扶了老太太进来,又见若芯紧随其后也进来了,姐妹俩见了若芯,竟是当场愣了楞,两双眼睛盯着若芯头饰看,连给王氏行礼也忘了。   无独有偶,怪道刘钰和王氏二人都觉若芯今日格外的美,原是她头上戴的那支折梅惹出来的。   东京城贵妇圈子里,新近最时兴的头饰,便是这支用娟纱扎出来的折梅,可冬天娟纱少,故而,这折梅头花便是出天价也没得买。   能扎出这繁杂花样的人也不是凡人,是云裳府的头牌裁娘永娘,永娘年过半百,手艺却是日渐精进,不但衣裳做的好,首饰做的也独一无二,去岁冬天她做的水珠钗,也在东京城里狠狠流行了一阵,因着刘钰是云裳府的头客,这头花没等买,就送到了若芯手里。   王墨染看着若芯头上的折梅,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她费尽心思也没买来的头花,竟大摇大摆的簪在了这妾室头上,可转念又想,顾若芯并不是东京闺阁贵妇圈子里的人,定不知这花儿的典故,若说是她刻意叫刘钰去买的,也不大通,她该不会以为这就是一只寻常的头花吧。   不止若芯,连刘钰和王氏也认为,那是一只普通头花,只不过若芯戴格外好看了些而已。   王家姐妹回过神来,忙给王氏请安,王氏笑道:“你们原都见过的,都别拘着。”   去岁冬天,也是赏梅的季节,若芯见过王芙蓉,她还记得那次墨染使性子,不给她好脸色,便是这女孩给她解的围,思及此,对她不免生出几分好感来。   众人落座,王氏同姐几个说笑了几句,便着人去请大太太康氏,二太太柳氏和秦穆菲谭松玲等女眷来坐。   墨染却尤还看着若芯头上的梅花发愣,她嫁过来一年多了,哪能不知,她比秦穆菲最大的好处,就在于诗词好有才情,几月前,她就筹划着等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她戴着这支低调的绢布头花与阖府女眷在园子里赏梅,再写几首诗出来,必是一段佳话,这般风采,岂不叫刘钏更加以她为傲,不想竟被若芯抢先戴了。   墨染叹道:“若芯姐姐头上簪的这只梅花真好看。”   芙蓉看了墨染一眼,心道,这二奶奶必是又犯起那小女人心思病了,跟着道:“是姐姐簪了这只梅花好看呢。”   她也知这折梅头花难得,云裳府里统共才扎了十几只,却叫这妾室占了一只,怎不说刘钰宠爱她。   王氏笑的开怀:“你们俩蹄子说的,把我都绕进去了。”   若芯也笑:“丫头们也说好看,便簪上了。”   王氏姐妹脸色又是一变,心道:当然好看,不然也不会惹得东京城的贵妇们趋之若鹜。   王氏依着她二人的话,又去瞧若芯,恍然道:“还别说,这只梅花乍一看去没多惹眼,再看,竟是越看越美,有些意境在里头。”   好的首饰头面,原不在于多华贵,是于婉约中将人衬的大气自然,叫人过目不忘。   许是这梅花的功劳,刘钰这一上午,脑子里竟全是妆台前镜子里若芯那簪着梅花的动人模样,他从朝上下来,也没心思去东宫议事了,直接回了刘府,一时担心若芯受委屈,一时怕她应付不来,又辗转想起在扬州时若芯被人推下水的事。 第88章   他在钟毓馆里稍稍歇了歇脚, 便折腾着奴才去慈园打探消息。   “回爷的话,二位太太和奶奶们都在慈园陪老太太说话呢,听丫头说已经置了席面,瞧着最早也得吃了午饭才散。”   听了奴才的回话, 他还是坐不住, 带着小厮在府里晃啊晃, 一抬头竟到了慈园门口,因是里头正在宴客, 门口来往下人颇多, 早有眼尖的婆子瞅见了刘钰,跟得了多少赏钱似的,兴高采烈的报传起来:“钰二爷来了,钰二爷来了。”都以为这钰二爷是等不及见他那要定亲的媳妇才来了慈园。   刘钰在仆妇的叫喊声中, 才觉不妥,可又不好转身就走,只得硬着头皮进去了。   婆子乖觉, 同丫头说时还不忘添些油加些醋:钰二爷在门口晃了好半天才让奴才叫了进来。   丫头喜鹊笑吟吟的进客室回话, 又添了添:“二爷来了, 在门口晃了好半天, 直不好意思进来呢!”说完拿眼去瞟芙蓉, 芙蓉立时红了脸。   王氏笑了笑,招呼人请刘钰进来,小丫头殷勤掀起帘子,刘钰虽脱了披风进来的, 却仍旧带着一股子寒气, 王氏见他鼻头发红, 想是在外待了许久, 心疼道:“我的儿,快到祖母身边来,怎的穿这样单薄,冻着了可不是闹的。”   刘钰倒大方,行了个礼,直接走至王氏身边坐了,康氏便斥他:“越发没个规矩,这一身的寒气,就往老祖宗身边坐。”   刘钰闻言,忙往红木雕花躺椅边上挪了挪,王氏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瞧这手热的,跟个手炉似的,哪来的寒气,今儿怎的回来这样早,是想祖母了,来瞧祖母来了?”   屋里人笑了笑,刘钰亦笑道:“可不是想祖母了么,这才两天,祖父便嚷着要打孙儿两回了,孙儿就想,别是祖母也想我了,这才叫祖父来打,祖母若是想孙儿了,直接叫希文姐姐去叫就是,孙儿哪有不来的。”   王氏笑的合不拢嘴,假锤了刘钰两下:“你这猴儿,多大个人了,当着客人面儿,还这般油嘴滑舌。”   指着芙蓉道:“喏,这是你芙蓉表妹,你们小时候见过的!”   刘钰随着王氏手指看过去,就见一脸生女孩坐在王墨染身旁,穿葱绿盘金绣绵裙,青缎背心,容长的脸,面相倒也和善,他起身恭敬道:“表妹妆安。”   芙蓉亦起身福了福:“二表哥安好!”眼睛止不住的往上手看,表情也越发不自然。   喜鹊端了茶进来,刘钰接过,正要喝,就听秦穆菲凑趣道:“二爷来的正好,方才说起,给二奶奶看胎的小齐太医,就要成婚了,老太太和二位太太都说,咱们府里很该用心备一份礼才是,可齐太医名声在外,与咱们又是交心来往,封银子倒显的敷衍不尊重了,倒是挑些好物件才是真心,二爷钟毓馆的好东西那样多,倒是贡献一二罢。”   秦穆菲这样说,确是贪图刘钰屋里的好东西,省了她去外头采买的麻烦,也想着给刘钰搭个梯,好在这要跟他做亲的女孩面前,彰显彰显他是个出手阔绰之人。不想,刘钰一口茶水没吞下去,卡在了喉咙里,呛的他直咳嗦,手上一抖,大半杯茶便撒在了衣服上,王氏忙给他拍了拍背,嗔怪道:“你慢点喝!又没人同你抢。”   刘钰顺了顺喉咙,招手叫过喜鹊,将茶杯一把摔在喜鹊手上的托盘里,变了脸:“这茶水太烫!”抬眼便去看若芯,她此时神情看在他眼里哪还正常。   喜鹊辩解道:“这,奴婢,奴婢试好水温才端上来的,怎会烫。”   刘钰一眼瞪过去,喜鹊便红了眼,王氏挥手打发她:“下去,下去。”   慈园的丫头多被王氏娇惯,哪受过这等委屈,人还没走到门口,已听得哭声,气的王氏柳眉倒蹙,招呼希文道:“把这没眼色的东西打发出去。”   又吩咐穗禾:“快去给你二爷再端一碗来。”   康氏也蹙起了眉,只觉刘钰发作的莫名,虽说王氏十分疼爱他,她却也怕这孽障得罪了老太太,没好脸的又斥他:“烫就烫,换一杯就是了,你冲个丫头摆脸子做什么!”   说罢,夹了刘钰一眼,转头吩咐若芯:“叫人去取了你二爷的衣裳来换。”   此时,若芯正端端正正的在谭松玲身旁坐着,她只记得方才屋里人议论:过了年,小齐太医就要同一个医官家的姐儿定亲了,听人说,那姑娘品性好样貌佳,还是太医院的陈院首保的媒,咱们刘家很该送份大礼才是,而后,她就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他要定亲了,他也要定亲了,只留她一人在这热闹的屋里坐着,却孤单的连呼吸都不能,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感传遍她的四肢百骸,仿若被这人世间抛弃了一般。   直到身旁松玲叫她:“若芯,若芯…”   若芯身上一激灵,愣愣的看向谭松玲。   松玲提醒她:“太太叫去取了二爷的衣裳来。”   若芯不解:“二爷?二爷的衣裳怎么了?”她才是扫了屋里人一眼,竟见刘钰正在王氏身边坐着,正唬着脸看她。   松玲又是提醒:“茶水洒身上了。”她全没察觉,刘钰何时来了屋里,还洒了茶水在身上。   若芯站了起来,许是身上僵硬,起身时骨节咔咔做响,到底没站稳,晃了晃身子,身旁白青忙的上前虚扶了她一把,她冲康氏微微一福,转身就要去取刘钰的衣裳来。   康氏眉头蹙的更深,语气也不似方才和缓,疾声道:“不用你去,叫个丫头去就是了。”   若芯忙转回了身,慌慌的推了推身旁白青:“你去。”   刘钰看着若芯方寸大乱,心里不由抽紧,又见她一双秋水似的眸子浮着一层浓浓水汽,更是生气,却又揪心害怕,怕从那两只眼睛里滴出泪来,他冷冰冰的吩咐她道:“你去。”   似是也察觉他这般吩咐毫无道理,又找补道:“丫头不知放哪,你去。”   若芯进退两难,楞在当地。   康氏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方才撇了若芯好几眼,想示意她唤个小丫头去拿刘钰的衣裳来,就见这女孩今日出奇的没个眼色,直着眼睛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儿子更是怪,方才还好好的同众人说笑,没说两句话就翻了脸,王家姑娘在,老太太也在,这两个冤孽却不分场合的闹,真是要将她活活气死。   说话间,穗禾又端了碗茶进来,捧到刘钰面前,刘钰接过,没去吃茶,两只眼睛直瞪着若芯,见她不动,将那满满的枫叶茶杯,哐当一声,搁在了案子上,斥道:“还不去。”   倒吓了秦穆菲一跳,她今儿虽有私心,想叫刘钰放一放血,可也不过拿他点子东西而已,饥荒年公中亏空,刘铎去找他,几千几万的也拿出来过,今儿这是怎么了,竟守着长辈这般,一面疑惑一面后悔,方才真不该抖机灵叫他来出东西,可别将他得罪了才好。   见刘钰发作,若芯忙冲王氏福了福,转身出去了。   饶是王氏再疼刘钰,也挂不住他守着客人这般胡闹,语气依旧和顺,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素日里就是太疼你了,才不叫你老子管你,你倒好,越发的没个规矩,你骂她做什么,她哪惹你了,即便真有什么,关起门来要打要骂随你,倒在我这里发作起来,想是长大了,再不把长辈放眼里了,我也是白疼你一场。”   刘钰起身跪下,下手女眷们也听出了王氏怒气,都站了起来。   王氏道:“你就在这跪着,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站起来。”   王氏走到芙蓉面前,拉过她的手意味深长的说:“哎,你这个表哥不是个省事的,真真是操碎了我和他娘的心,可若芯是个好的,只是不得他的意,这不和睦也是有的。”   听了王氏的话,芙蓉脑子里真就过了个念头:外头虽传说刘钰要找品性好能容人的姑娘,可眼见的刘钰同他的妾室不和,也许只是为了他儿子,可一瞬间又压下了那念头,旁的不说,那只折梅就是铁证,去云裳府裁衣裳的女眷莫不是有头脸的正房奶奶,即便是妾也是极受宠的,没道理说,刘钰不宠她,反而往她身上使那么多银子。   她温声细语的同王氏道:“虽只同若芯姐姐见过两回,可哪里看不出若芯姐姐是个温柔好性的人,便是几位奶奶也没有不夸赞她的,在家时听哥哥说,二表哥自来十分孝顺老祖宗和太太,又十分敬重奶奶们,有好东西没有不挂着想着的。”   这话说的极妥帖,王氏和康氏不由对这女孩心生好感。   秦穆菲连忙搭腔:“哎哟,妹妹说的正是呢,论起孝顺,哪个比得过二爷,哪回去外省公干,二爷不是几箱子几箱子的好东西抬回来,先给老祖宗和太太挑,再分下来,大嫂子自是拿头一份不说,便是平儿那烧糊了的卷子,都能得了。”   谭松玲不如秦穆菲嘴甜会说话,可守着康氏,她也不得不说些什么,只道:“二爷外头管着千军万马,也不忘惦记着老太太太太,老太太太太一病,立时就遣了若芯来伺候,这原也应当,只前儿我闹了些身上疼,不知哪个丫头散出去的话儿,若芯就说二爷叫她来瞧,我只跟她说,丫头们哪个不好,倒巴巴的叫你来了。”   你一言我一语的将王氏哄得高兴:“你们也不用哄我,便是你们拿了他的东西,得了他的好,替他说话,我也不认,今儿也没外人,索性咱娘们将话说干净,都回去告诉你们爷,屋里头有什么怨恼的不如意,全都自己房里头闹完了,再来我这儿,我可不看你们的脸。”   府里哪个房头在闹怨恼,闹不如意,大家心知肚明,听了这话,穆菲那委屈的神情瞬间浮了上来,又赶紧隐了下去,她讪讪的冲王氏点头,那要替刘钰说话的心思也没了。   康氏开口道:“老太太莫要为了这孽障扰了兴。”   又问丫头:“摆饭了么?”丫头点头。   康氏便道:“老太太,时候不早了,该用饭了。”   王氏到底不忍心,回头瞥了刘钰一眼,道:“起来罢,要不是你妹妹和你嫂子替你说话,你就该去祖宗祠堂跪上一天。”   说罢,也不理会刘钰起没起,领着众女眷去了花房用饭。   作者有话说:   疏忽了,王芙蓉和王墨染是不是该叫一个字的名字! 第89章   王氏一走, 刘钰便立了起来,锦袍下摆上染着的茶渍将衣裳颜色都压了下去,他却不管不顾,跟着了火似的往外走, 小厮碎步跑着跟着他, 给他搭披风, 他抬手挡了挡,脚下生风回了钟毓馆。   一进堂屋, 就见若芯正跟几个丫头摆弄着一套檀木雕菊的大套杯, 那套杯是他从苏杭带回来给她赏玩的,原是大的大小的小用不上,才叫人搁置了起来。   若芯正用细麻绢布擦拭着那口最大的杯,转头见刘钰回来了, 笑的春风和煦道:“大奶奶说叫从咱们院里挑些东西给齐家,我瞧着这套杯不错,从大到小铺摆开来, 再放些粗细不一的草药, 既实用又雅致, 二爷觉得如何?”   刘钰走到她跟前, 拿起杯子看了看, 丫头们早识趣的出去了。   “叫你来取衣裳,你倒去阁楼里挑物件?”   若芯听他语气还好,轻轻吐了吐气,道:“这就要用午饭了, 二爷总不会在慈园吃的, 既要回来, 我也就不急着去了。”   又说:“一会儿我叫莲心送到梅香谢去, 爷才因吕姨娘得罪了大奶奶,不好驳她的面儿,你说是不是?”   “跟爷装傻?还是真觉着爷发作起来是因为大嫂子?”   “挑好的礼在这儿,如何装,早替爷想好了,爷支千八百银子封了,亲自登门祝贺,替我替阿元谢过他那些年的看顾之情,岂不妥帖。”   这话原该讨好了他,可刘钰却是愣了一愣,要不是她那双眸子里闪着水光,真就信了她说的。   他心里五味杂陈,上前抓住她的肩:“今儿怎么不同爷顶着来了,倒学起乖扮起贤惠来了,顾若芯,原是爷小瞧了你,你早知怎么对付爷的,不是吗?”   是的,她知道,知道怎么应付他,才说了那些话。   从慈园回来的路上,若芯一面同丫头打听刘钰方才都说了什么,一面想着应对之策,她句句忖度周到,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没成想,那双秋水似的眸子却出卖了她,又恐那些讨好他的话压不住他的火气,竟还想着后招,下意识里同白青说道:“一会儿二爷回来,你若是听着屋里头有摔打东西的动静,就进来报说,说老太太叫我去慈园用饭。”   身后白青应了声,疾走的若芯却停住了脚,她楞在那里,两手攥着帕子微微发抖,又突的转过脸来看向白青,白青吓道:“姑娘怎么了?”   她也不知她怎么了,竟脱口叫这丫头替她扯谎,白青愿意便罢了,若是不愿,可也不敢驳了她的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几时变成了那等喜欢为难下人的淫主了。   “没,没事。”   再往前走时一个趔趄,差点绊倒,身旁莲心和白青忙扶住了她:“姑娘慢些走!”   若芯扶着丫头们的手,轻声说着:“我这样子很丑罢!”   莲心只当她说的玩话:“姑娘的妆发好着呢,衣裳也没乱,慢些走就是了!”   思及此,她那双沁着水光的眼睛,微一垂,两行热泪线一般滑了下来,忍得再狠,也没能唱好这出戏。   若芯哽咽道:“顶着来有什么意思,爷不就想看我这般懂事的模样么,老太太太太跟前使得,你跟前就使不得?”   见她落泪,刘钰心里反好受了些:“好啊,爷自是喜欢你这般贤惠模样,你不嫌累,就继续唱,爷受用的紧,等你那竹马成亲时,爷带上你,咱们一起去道贺,如何?”   这种话她听得见怪不怪,抬起眼,盯着他的眼睛挑衅道:“好,不独给齐太医道贺,还要给二爷道贺,王家是大族世家,芙蓉姑娘是金枝玉叶,正正堪配二爷。”   刘钰听了,心头一窒,钳住她的手臂,怒道:“爷早上掏心掏肺同你说的话,想是都喂了狗了,你一个字不往心里记,倒说这些酸话,你担心什么?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我听,老子今儿一个正经事不办,早早的回来看你,就怕你在老太太那儿受委屈,你呢?别人要定亲,你倒着了慌,怎么,忘不了他?不甘心?心里头吃味?还是长吁短叹你命薄,怎么当初那么倒霉碰上了爷?”   刘钰气狠了才说那最后一句,却破了若芯的大妨,她忽的睁圆了双眼,仿若不认识般挣开他的手,连连往后躲着:“原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原来在这男人心里,她那些年经的苦受的难都不值一提,一切不过是她惺惺作态罢了。   刘钰后悔不已,怎就没管住这张嘴,没个忌讳的往她心口上戳,他恨不能打他自己一拳,恼的低声咒骂:“妈的。”   可见若芯面色愈发惊恐,忙上前揽住了她,着急解释着:“若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   若芯自不肯叫他抱着,用力推拒着他,回了神来也知他是口不择言,可既听了那话,又怎能不气,冲刘钰怒道:“不是我倒霉,是二爷倒霉,既如此,爷该及时止损才是,越兴丢开了手,也省的回回生这嫌气,如今孩子大了,有我没我一个样,再不要拿孩子当借口,我们分开,各自过各自的营生,岂不干净。”   “想离了这里,别白日做梦了!”   虽恼恨她又说要离了这里的话,可到底是他失言在先,此时也不好多责备了她。   二人争吵间,白青挑帘子进来:“姑娘,老太太叫去慈园用饭。”反倒给刘钰解了围。   看着白青替她扯谎,若芯只觉更加委屈,想她清清白白一个女儿家,突遭横祸也就认了,可老天爷不长眼,竟还要忍受这男人的言语欺辱,恼的她指着白青,冲刘钰哭道:“是我,是我怕你生气闹起来,才叫这丫头替我扯谎,说老太太要叫我去慈园用饭,还有这套杯,哪来的实用雅致,不过是木头做的摔起来不坏罢了,方才回来的路上,我想了好些讨好二爷的话呢,你等我说出来,再钻到爷怀里撒娇哄一哄,这些,这些就是你喜欢的贤惠模样,是吗?”   她万分委屈,哭的愈发可怜,口中喃喃不停:“可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她能用这圆融心思去讨好了康氏、王氏和府中女眷,却十分不愿去讨好他。   见二人如此,白青吓得不知如何,怯怯道:“我,我没替姑娘扯谎,是,是老太太来叫了,这会子平姑娘正在外边等着姑娘呢”   刘钰看着若芯一张脸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心疼,对白青道:“去回了平姑娘,说你们姑娘身上不好,不过去了。”   忽见门帘又被挑开,竟是平儿直接走了进来:“我贸然进来了,二爷别恼了我才是。”   见平儿进来,若芯忙背过身去,拿帕子上上下下的擦脸,白青赶到她身边,又给她拢了拢头发。   方才在外头,听二人吵闹得凶,平儿先是笑叹一声,又对刘钰道:“二爷,这慈园的客人不是寻常客人,若芯不好不去,我知二爷疼若芯,倒也别疼歪了路子,原就是为了若芯设的席,她不去实在不像,老太太太太那儿怎么说,二爷到底是男人,哪里知道我们做妾的苦。”   又走到若芯跟前,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泪儿,劝道:“傻丫头,你又不是第一天来,怎的还这样动心动气的哭,你还不知道这里的爷,一水的米汤煮芋头,没一个不糊涂的,前儿你铎大爷发狠,要打死我,你去给我送药,不还直劝我想开些,怎么这会子自己倒气的这样,你只顾生气,哭坏了身子,没白便宜了他们,乐的再讨别的小老婆,好妹妹,快别哭了。”   平儿一面说一面看刘钰脸色,见刘钰神色如常并不恼怒,心里拿捏着这股寸劲,想替她大奶奶给这二人劝说好了才是。   刘钰心里早念了阿弥陀佛,哪还敢恼,莫说平儿贬他糊涂,就是说的再狠些他也认了,巴望着平儿能再说几句,赶紧将这祖宗劝出去才好,他只又瞪了若芯一眼,赌气似的甩了云袖侧了身。   果然,平儿是个极聪明有眼色的,见刘钰没说话,只侧了侧身子,心里再没个不明白,怕不是这位爷理亏,偏又下不来台哄罢,她先是端起平日管事的款儿,吩咐这屋里的丫头:“白青,去打热水来,再拧一个热毛巾,给你姑娘敷一敷眼睛,重新梳洗上妆,莲心,拿你主子衣裳来换,淳儿取两杯热茶来给你姑娘和二爷吃。”   又白了刘钰一眼,嗔怪道:“上午在慈园,若芯同芙蓉姑娘姐妹俩聊的正好,偏二爷来了,闹一回,好好的兴致给败了去。”   一面将热毛巾递给若芯敷眼睛,一面又同她说:“我只说闲话你听,前几日大爷外出公干,大奶奶闲了攒局,把大爷屋里的几位姑娘奶奶,都叫着吃酒乐一回,竟说起,那糊涂爷成日家瞧这不顺眼,瞧那不顺眼,又时常赌气发狠要撵这出去撵那出去,惹得好不抱怨,竟没一个不说,倒也别费那功夫了,直接将爷撵出去,一劳永逸,我们几个搭伙过,再没个不痛快的了。”   就听身边一小丫头,像听了什么旷世奇闻般,双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啊,还能把爷撵出去的吗?”   “哈哈哈…”   屋里丫头都被淳儿逗的哈哈大笑。   若芯因在吃茶,看了淳儿那瞠目结舌的搞怪模样,被茶水呛了一呛,抚着胸口弯了弯唇角。   刘钰见若芯笑了,心里好受不少,对平儿道:“姐姐瞧我碍眼,我走就是,倒还指桑骂槐的编我一回,她没有不是,全是爷的不是,这总行了罢,大哥也是可怜,他还不看重姐姐,还不疼姐姐,姐姐不体谅他罢了,倒别辜负了他。” 第90章   虽是说给平儿听, 也说给若芯听,就见若芯斜了他一眼,转身去内室换衣裳了。   平儿被丫头引到南炕上坐等,瞧着刘钰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便同他说笑道:“我只劝二爷, 各人自扫门前雪, 爷自己都火烧眉毛了,还有空管大爷呢。”说着, 斜眼往内室瞟了瞟:“我这厢替二爷给若芯赔了这么些好话, 二爷怎么谢我?”   刘钰忙收起怒色,也坐了下来,对平儿恭敬道:“姐姐缺什么少什么尽管打发人来我这里取,再没有, 我叫人去外头置办,即便不劳姐姐从中说话,姐姐举凡冲我张嘴, 我哪有不鞍前马后的。”   平儿拿帕子掩了掩嘴, 笑的熨帖, 抬眼扫过这堂室摆设, 惊诧道:“二爷这屋里几时换了风格, 这样素净。”   她起身走到木梨隔断旁,指着一个小格子道:“我记得这里原有个素瓷美人瓶,衬着这檀色隔断,那叫一个惹眼呢, 怎么撤下去了?”   刘钰只低了低头, 没搭话, 他不好说是若芯砸了那摆件, 怕传到太太和奴才们的耳朵里于她名声有碍。   平儿略一沉吟,恍然大悟道:“阿弥陀佛,我的爷,你手上可积点德吧,多好的东西呀,别是叫你给砸了,你回头再想得那样的稀罕物件,可上哪寻去?”   正瞧见若芯从内室出来,刘钰怕这女人一声应了是她砸的,忙同平儿说道:“那美人瓶原是爷不小心砸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姐姐喜欢,我叫紫嫣挑一个更好的给姐姐送去。”心里盘算着,若芯不喜摆设,可屋子里也不好太素净,上回阿元哭闹,这女人砸了他一屋子的好东西,说不心疼是假的,如今,该叫紫嫣再布置布置,省的被太太瞧见,再挑她的不是。   时候不早,平儿见若芯换了衣裳出来,便赶着带她去慈园用饭,刘钰自去外头办事,因白日里回了趟府,耽误了许多工夫,便一直忙到很晚才又回来。   已近年关,天气愈发冷寒,刘钰是骑马回来的,身上不免寒气过重,他原想在暖阁里散一散再进卧室,不想今日值夜之人是白青,已起身要服侍他更衣,他不禁想起白天若芯的话来,这丫头确是个好的,往常这时辰,别的丫头早睡死过去了,偏这丫头回回惊醒着伺候,果真是个极妥帖的,比莲心和淳儿那俩要强上许多,他这样想着,便冲白青笑了笑,待更衣过后,自去了卧室。   白青见这大黑夜里,主子竟冲她笑了,喜的什么似的,一时不困,便披衣检视了一遍屋子,又拉紧衣裳,去外头转了一圈,好言嘱咐那值夜的小厮,警醒些莫要睡得太死,见里里外外俱都妥当,才放心的回屋去睡,一进暖阁,便听得卧室里传出床围轻晃之声,白青只觉两边脸颊一烧,咬唇轻轻笑了笑,虽没出阁,可也大了,也知主子们在做什么,她走至床边,正要倒下去睡,不想,卧室里的动静蓦的变了,她忙又起身,到隔断旁的半月垂门处侧着耳朵细听,竟是若芯姑娘忽深忽浅的抽泣声,只听得那抽泣声愈浓,床也晃的愈发厉害,小丫头不免心生疑惑,好好的,姑娘怎么哭了,平时姑娘同二爷行事,可不是这动静,她揣度着白日里发生的事,为难的想,这种事还要不要报与老太太知道?   刘钰同若芯都没看错这丫头,她不仅是个极妥帖之人,还是个极忠心之人,这丫头心性单纯,是个难得的实心眼,小时被王氏教导,便认准了老太太,老太太说什么是什么,叫做什么便做什么,自从王芙蓉来了刘府,王氏便叫她盯着若芯,有什么反常叫立时报与她知道,她虽也同若芯亲厚,可却从未生过糊弄王氏的心思。   鸳鸯暖帐里,刘钰停了停,同身下哭的可怜的女人说道:“真是服了你,这种时候也能想别的。”   便是愈发狠的同她纠缠不休,一时事闭,刘钰才粗喘着从她身上挪下来,耳边依旧是她止不住的抽泣声,恼的他就要背过身去,不料,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别走。”   若芯这一天下来,心空空的没个着落,刘钰甫一离开她的身子,那空虚感便又铺天盖地的卷土而来,她下意识的拉住了他,不想让他走。   刘钰忙转回了身,又将她抱在怀里,揉着她的头,轻声哄着:“爷在,睡吧。”手在她背上轻拍,哄孩子似的想将她哄睡了去。   好半天,若芯才是不哭了,她缓缓的从刘钰怀里抬起头,就见这男人依旧睁着眼,深邃的眼眸在暗夜里闪着光,全没有要睡的样子,若芯知他在想什么,也从未想过将那事含混过去,开口道:“我,我是替他高兴的,真的……”   “别说了,快睡。”他想不说便能假装不知,可怀里女人,却连装的机会都不给他。   “我不想瞒你,他曾亲口同我说过,能接受阿元,会娶我,就在你将我和孩子接到府里来的前一个月,在我祖父的丧礼上。”   刘钰听得心惊,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她就要嫁给别人了,却不得不装得淡定:“我不想知道这些事。”   “可我要说,我心里难受,我想说出来,他早该娶一个医官家的清白女孩做妻子,我也终究是要陪着阿元的,不过是想哭一哭,感念他当初说的那一番话,我本不指望嫁人,可他一片真心对我,换成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刘钰只觉心肺绞着的难受,他是疯了,才会容她说这些话来践踏他作男人的尊严:“那你告诉我,哪个男人会容忍他身边的女人为别的男人哭?若芯,你能坦坦荡荡将这话说出来,我服你,可你要知道,爷容忍你,已经没有底线了,你若还这样逼我,将我逼急了,爷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   “把之前的事都忘了,你只要记清楚你夫君是谁,记清楚阿元的父亲是谁,这就够了,别的事不用你操心,爷自会为你和孩子筹划,我们好好过日子,再别想那些不相干的了,好不好?”   她在他怀里点了点头,一时想起在清河的那五年,日子过的说不上艰难,可也熬得人心生畏惧,她不是没想过找个男人来过日子,可她虽未嫁过人,却已是人妇,寡妇嫁人低人一等,她外祖母便就四处为她扫听,可有老实可靠的鳏夫来配,却万万没想到,齐宏毅竟还守着儿时情义,不嫌弃阿元,愿意娶她,若真嫁给了他,那该是她灰暗人生里的一抹光,再多的阴霾也能散去了。   “再不想了!”只愿他得一心人白首到老,平安顺遂。   嘴上说不想了,可次日一早,若芯却要了命的咳嗦起来,好在没发热,只嗓子撕磨的难受:“咳...咳…”   刘钰看着她这般病弱模样,心彻底凉透了:“你作死的功夫爷早见识过的,原不该信了你能收敛些,昨儿晚上,爷还自作多情的哄你,真是可笑!”早饭也不吃就出了门,心肠没来由的硬起来,由着这女人病死也不想管了,这一走,好几天也没回来。   若芯吃了两剂药也就好了,原是冬日里寒气浓,她身子发虚,每每这时节就要病一回,又兼那天夜里,刘钰满身寒气的扑到她身上,冷热一交,便发了嗓子,可刘钰吃心重,哪里省的这缘故。   冬日里的雪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若芯想起去岁这时节,她也病了一场,病中还心心念念的要去园子里折梅,许是赏过了,今年一点也不挂心那梅花是不是开了,又开的好不好,只伤情的想起古诗云:梅花香自苦寒来,又悲叹,这梅花于百花之中虽不说艳压群芳,可也独树一帜,若能生在春天,大约也不会想要生于这苦寒时节的。   因想到诗,便又想起王墨染来,这位奶奶可是府里最有才情,最会作诗的,去年她来府里赏梅做客,足足写了三四首呢,待过了年,便嫁给了刘钏,如今,又一个王家姑娘来了,等再过了年,没准就要住到钟毓馆里来了,若芯忽的身上一激灵,人也有了精神,原是想到了困惑处:她在这正房住着,芙蓉姑娘来了住哪儿?她是不是又该搬家了?   外头大雪纷纷,她穿着中衣,外头套了个墨绿色的棉夹袄,坐在炕上,心不在焉的拿松石研钵磨三七粉,又一心想着刘钰怎么还不回来,直到听人说话才回过神来。   “姐姐可大好了。”   果然人是不禁念想的,王芙蓉被丫头引了进来,若芯忙起身招呼她:“芙蓉姑娘来了,瞧我磨东西入了神,竟没听见。”   芙蓉道:“我来瞧瞧姐姐,姐姐身上可好了?”   “害了些伤寒,药吃的早,屋子里又暖和,倒没发起热来,只是咳嗦鼻塞了两日,如今一早一晚还是有些发作,可已好多了。”   作者有话说: 第91章   若芯这几日没出门应酬, 便将自己的病说的重了些。又将芙蓉引到有地龙的炕上,吩咐丫头给她置换手炉,再沏了热热的茶来。   芙蓉也没想到若芯会住在这朝南的正屋里,她见这里摆设寻常, 只几副山水画和靠北书案上的狼毫笔是个贵重物件, 心里放了放, 该是这里住着个妾,才布置的这样朴素吧。   芙蓉:“这时节正闹风寒呢, 姐姐也该好生保养几日, 莫要大意了。”   若芯:“哪里就这样娇弱了。”   王芙蓉住在林湘园,因顾忌着王墨染身子重,也不敢来看若芯,又恐旁人说出个‘她容不下这妾室, 病了也不去瞧一瞧。’的话来,急得不知如何,好在若芯的病无碍, 没过两天便听说阿元已从长春馆挪回了亲娘身边, 她这才急急的同墨染说明, 又一早赶来钟毓馆看若芯, 这是她来刘府头一遭进钟毓馆, 之前隐隐听这里的主子下人说过,钟毓馆同别处不同,小丫头一路将她引进了正厅,她只见, 这里房屋雕梁画栋, 院中鹅石子小路上印着一层雪, 蜿蜒通至正房, 路旁一棵拔地槐树直穿屋顶,又有一大玲珑山石,倒是一处清厦旷朗,清幽雅致的所在。   “姐姐在磨什么呢?”   “这是三七,混在粥里熬了用,补血益气的。”   芙蓉一瞧那大块的三七好多的头,忍不住赞了声好,刚要问一问这三七磨成了粉同什么粥熬了用最好,就见一穿水红绫子袄的女孩打了帘子进来,又款款走到她面前,捧了杯热茶给她,芙蓉忙站起来,将茶放下,笑问若芯:“这位就是月影姑娘吧?”   若芯一愣,满面疑惑的看向秋桐,秋桐被芙蓉看的浑身不自在,忙道:“姑娘认错人了。”   这乌龙一出,芙蓉顿时红了脸,她只见这被唤作秋桐的丫头,打扮的甚是体面,且不说她头戴金钗,耳垂流苏,那水红绫子袄可是实打实的云裳府里做出的衣裳,东京城里的贵妇小姐大都在云裳府买缎子做衣裳,她自认有这眼力,绝不会看错,便下意识里认为,她就是刘钰的通房妾室月影。   若芯也起身道:“我的不是,该叫月影姑娘来见过芙蓉姑娘的,这是秋桐,前几日有事家去了,姑娘不曾见过她,白青和莲心,姑娘见过的,这屋里还有一个叫淳儿的,最是个憨厚爱吃的,也是老太太院里拨过来伺候的。”   又吩咐秋桐:“去请月影姑娘来,再叫淳儿来见一见姑娘。”秋桐应声去了。   芙蓉窘的厉害,讪讪道:“姐姐别忙了,是我见二表哥屋里的姐姐们都生的好,才认错的。”心中不免腹诽:这丫头也太没体统了些,竟比主子打扮的还体面。   原是秋桐生了个苗条身材,四个丫头里,只她的腰身同若芯最像,个儿又高,穿起若芯的衣裳来,便像是量身裁的,十分衬人,也难怪几次三番被人当成主子。   若芯似是看出芙蓉的心思,殷勤扶了她坐下,道:“二爷对下人们极好,吃穿同主子一样,这也是爷怜贫惜下的好处。”   芙蓉忙点头道是,没一会儿,就见月影被丫头引了进来,冲她二人躬身一福:“请二位姑娘安。”   因方才实在尴尬,芙蓉这回倒没多殷勤的同月影招呼,只略抬头打量她,她只见眼前这低头垂目的女孩生的好不娇美,那颜色莫说将她和顾若芯比了下去,竟比秦穆菲院子里的吕姨娘还妩媚些,芙蓉只觉心内一窒,没想到刘钰房里竟还藏着这样一位美人,可为何唯唯诺诺的,行动举止竟同丫头一般,再细看穿戴,也大不如这屋里的丫头体面,难道说刘钰放着这样的美人不喜?   若芯也上下打量着月影,要不是王芙蓉提起,她差点忘了这院子里还有一个妾,忙招呼她道:“姑娘坐吧,瞧姑娘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上有什么不爽利吗?”   芙蓉听着若芯同月影客气的话,又揣摩着她说话时的神情与口气,很显然,二人不常见的,身份地位也是一高一低,这不奇怪,若芯生了儿子,自然比月影得脸,只不过,同样是妾,这月影在若芯面前未免太小心了些,此时情形,倒像是一派正房奶奶关心小妾的模样。   就见那月影愈发小心翼翼,她偷眼四下里瞧了瞧,同若芯说道:“回姑娘的话,没有不好,只是,只是......”一面说一面抬眼看秋桐,不知要不要说,说刘钰明令禁止不叫她来这正房叨扰若芯,她是早早歇了那要强的心,见二爷这般专宠若芯,只怕在这院里没出路,正盘算着要不要趁年轻,求了太太的恩典另行婚配。   秋桐见月影发慌,话也说不利索,只得替她找借口出去:“月姑娘多在太太跟前伺候,方才刚要出门,被我叫了来,姑娘是要去长春馆么?”给月影递了眼色。   “是,怕太太瞧不见我,再找我,芙蓉姑娘好坐,妾身退下了。”   见她没说两句话就要走,芙蓉忙站起来,笑的春风和煦:“不知姑娘有事要忙,贸然请了姑娘来,姑娘莫怪,我带了些果子点心来,也给姑娘备了一盒,叫丫头送到你屋里去。”   月影喜不自胜,口中连连道谢,心里头突的冒出个念想,若能得了这位当家奶奶的眼,也许,也许二爷就不会那般厌恶她了吧,这样想着,竟有些舍不得出去了。   秋桐见月影愣在那里,扯了扯她的衣裳,示意她快走,二人刚一出去,秋桐便冷脸抱怨道:“你是二爷的人,又在太太跟前伺候,也该见过些场面,方才怎么那般慌张?没得在王家姑娘跟前折了太太的脸面,倒叫外人说是咱们太太不会调理人了。”   月影早习惯了秋桐同她这般说话,她知秋桐是康氏的人,一心向着康氏,才会心生抱怨,解释道:“我说我不去,你非得拉我过去,横竖编个理由说我不在就是了,叫二爷知道了,再说我不守规矩,派我个不是可怎么好。”   秋桐扭头瞪了瞪月影,心道,这丫头怕不是被二爷吓怕了,在这院里行事越发小心,二爷虽吩咐她没事不要出屋子乱晃,可她到底在这里住着,怎么可能不碰见人,碰见若芯便罢了,若芯好性,没准还能同她寒暄几句,偏她命不好,碰上了五爷带着阿元在院子里玩,阿元人小,自是不明白那月影也是他爹爹的妾,可刘锐是个懂行的,生恐他二哥院子里不够热闹,一股脑的就往阿元耳朵里说,她是来给你生小弟弟,阿元听了就不干了,拉着他小叔叔就去找他爹问,两个奶娘拦都拦不住,气的刘钰大骂着要打刘锐,又叫秋桐去斥责月影,几番下来,月影便跟做贼似的,行事愈发小心翼翼,生恐冲撞了若芯和阿元,再惹得二爷不悦。   秋桐将月影送出门去,正瞧见吉武引了人来,那吉武也瞧见了她,几步过去笑吟吟的同她说道:“哟,姐姐从家回来了?爷请了许太医来,给姑娘看看身子。”   秋桐掩着嘴就笑,瞅了瞅在门外候着的老道太医,心说,果然还是二爷先请了太医来同姑娘示好,同吉武玩笑道:“这太医请也太早了些,等明儿姑娘好利索了,爷再请了来,白叫这太医捡一大功劳。”   吉武抬眼瞪了瞪秋桐,心道,作死的蹄子,被若芯姑娘惯的没个样,你别得意,等我去爷跟前告你一状,看不撕了你的嘴。   “姐姐快去吧,这许太医是爷下帖子请来的,叫等久了不好。”   她刚要回去禀报,又想起什么,问吉武:“可那位在呢?”   “谁?”   “王家的姑娘。”   吉武想了想,还是说:“今儿一早,爷特意嘱咐我,叫我备了上好的马车去太医院接的许太医,此刻也不好叫许太医多等,不过诊一诊,用不了多会子工夫,姐姐去报吧。”   秋桐便又回了卧室,同若芯请示道:“姑娘,二爷请了太医来给姑娘看诊。”   若芯听了,只道:“劳烦太医跑一趟,我已大好了,请太医吃一杯茶,打发了去吧。”心里早骂了刘钰两遭,又请太医来做什么?   这边芙蓉也心生疑惑,这顾若芯说话中气十足,就连阿元也从长春馆挪回来了,显是大好,怎么刘钰还巴巴的请了太医来,再者,这么小的病,请个普通的大夫也就是了,怎还劳动了太医院的太医。   “姑娘,二爷一番心意,姑娘不好推辞,不过诊一诊,而且,是外头跟爷的吉武亲自领进来的。”   若芯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想到刘钰这两日对她不闻不问,便发了小性子,同秋桐道:“他领进来的怎么了,屋里有客,不方便看诊,叫去回了爷,就说不劳他挂心,我早好了。”   秋桐愣在那里,颇有些进退两难,忍不住就想:姑娘这是怎么了,守着王家姑娘这般使性子,爷正同她赌气呢,若再激怒了爷,可还了得。   芙蓉识趣,忙起身道:“太医难得来,姐姐该看一看才是,待了这半天了,我也该走了,改天再来看姐姐。”   若芯这才察觉她言语欠妥,倒真像赶她走似的,忙也起身,拉住芙蓉,讪讪道:“是我嫌麻烦,还得换衣裳去见,也确实好利索了。”   不等芙蓉拒绝,又殷勤道:“也不是什么费工夫的事,姑娘吃一吃茶,同丫头们聊一会,我去去就来。”   又招呼淳儿秋桐和白青,在此作陪,带着莲心去内室换衣裳了。   芙蓉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这几个大丫头聊了起来,她也不好狠打听刘钰私事,只捡不要紧的问了几句,白青自是殷勤,知无不言,秋桐藏着个心眼,只拿奉承话来回,又见好半天若芯也没回来,便吩咐进来换茶的小丫头:“你去瞧瞧,姑娘怎么还没诊完?”   那小丫头只回道:“回姐姐话,没诊完呢。”   秋桐口中伶俐:“什么太医,伤寒还能诊出花儿来,这半天了也诊不完。”   “不是伤寒,是给姑娘看看,怎么姑娘还没怀上身子。”   屋里丫头听了俱都一惊,互相看了看,还都以为,是二爷同姑娘乱闹脾气理亏,这厢请了太医给姑娘赔礼来了,没成想,是来看这个的。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王芙蓉再是个大度能容人的, 脸上也挂了相,她心中像打了酱料坛子,不知什么滋味。   秋桐起身同芙蓉道:“我去看看我们姑娘。”没等芙蓉应声,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心道, 爷这娶妻的当口, 一心里竟想着若芯姑娘的肚子,既如此, 她也没必要留在屋里陪那王家姑娘寒暄了。   花房里, 太医捋了捋胡子,摇了摇头,拿过药箱,起身走了, 若芯仍还惨白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手上抖着,人有些恍惚, 见秋桐进来, 忙拉住了她:“我这会子不舒服, 你最伶俐, 帮我, 帮我想个妥当点的由头,把王家姑娘请走。”   秋桐察觉若芯不适,拿帕子给她试了试汗,应道:“唉, 姑娘放心, 我这就去打发了她。”她只得又回了内室, 也懒的想什么别的妥帖由头了, 直接同芙蓉说道:“若芯姑娘这会子身上不大好。”   芙蓉意会:“那我改日再来。”   说罢,领着丫头出了钟毓馆的门,又一路往林湘园而去。   身后丫头柳儿见她家姑娘越走越快,只得疾步跟着,抱怨道:“姑娘,这,这也太欺负人了,我们何苦来。”   芙蓉两只手都在打颤,她此刻脸色只怕比若芯还要白上三分,忽的停住了脚,戚然道:“是啊,何苦来,哥哥父亲都说好,说他明年就能捉升正三品骁骑参领,母亲姐姐也说好,说他手里的银子几辈子也花不完,就连我,我.....”   她清清楚楚记得:那年刘眉可及笄,王氏嫌刘家女孩少不够热闹 ,便接了王家的女孩来,女孩子们一起在园子里玩闹,刘钰来了,给他妹妹抬了满满一箱子的好东西,供众女孩挑拣把玩,她拣了一方浮雕竹的红石砚,便要去谢过刘钰,可哪轮得上她谢,刘钰被女孩子们团团围着,正在讲那箱中各色物件的出处由来,他讲的并不好,哪个居士作的画,哪个大家写的字帖,驴唇对不上马嘴,便是这样,他宠爱妹妹的心意才叫人动容。王芙蓉虽为嫡女,却不得父兄疼爱,他父亲偏宠妾室,哥哥是个纨绔,家里姊妹又多,从小到大,她从未体味过被父兄骄纵的滋味,故而,这几个从小玩大的闺阁姊妹里,她最讨厌刘眉可,讨厌她傲慢跋扈,却又最羡慕她,羡慕她肆无忌惮。   许是从小便听刘眉可显摆她哥哥,听的多了,就打心里种下了根儿,等到芙蓉再听说刘钰如何风流如何混账,哪还入得耳,人往往如此,儿时得不到,长大后便越想要,姑娘家的心思谁能猜得透,打从那次起,王芙蓉脑中只留着刘钰英武俊朗的脸和脸上溺爱妹妹的神情,心中笃定:一个男人,管是多坏,只要对自己的亲人好,便是值得托付的。   思及此,王芙蓉咬牙发狠道:“得宠如何,生了孩子又如何,还不是要恭恭敬敬的跪在我面前,给我敬妾室茶。”   ——   这边刘钰一路赶回了刘府,直奔了外书房,见许太医正坐在书房客室等他,忙作揖告罪:“叫许太医等我,实在罪过。”   许太医起身,同刘钰客气:“将军客气了,老夫也刚从内宅出来。”   刘钰因问:“不知内人身子如何,怎不见生养。”   许太医拧着眉沉吟片刻,那神情像是还没想好怎么说似的:“奶奶身子尚可,只是有些积年的症候,埋在体内发散不出,又有些忧思神怠之症,才一时不好生养。”   刘钰听了,请示太医:“还请太医开方调理才是。”   许太医见刘钰一副求子心切的神情,心中疑惑反而散了,他方才给那位奶奶请脉时,先是听那奶奶应付他道:“是我疏忽了,没及时告知二爷,实则伤寒已无碍,倒烦劳太医走了一趟。”   许太医见案子上的脉枕和掩帕均已置好,却不见这位奶奶搭过手来,原是会错了她夫君的意图。   “奶奶想差了,二爷下帖子,叫老夫给奶奶看看身子,以期生养!”   也不知是不是他瞧错了,面前的这位夫人倒像是吓了一吓,再抬眼看时,脸上神色也变了,良久,才听她吟道:“哦,这样啊!”   他正要请脉,就见丫头手里的茶,不知怎么洒到了夫人身上,许太医心里打着鼓,只怕这位奶奶要生气责骂下人,没想到,她依旧和颜悦色,起身福了福:“劳烦太医再坐一坐,我去换个衣裳就来。”倒是个十分好性儿的夫人。   待许太医终于搭上她的脉时,又起了困惑,他只觉这脉忽强忽弱,忽明忽暗,一时如游丝般虚浮,一时又似利刃般跳脱,许太医摇了摇头,嘴里低声念着:“这......”他皱眉,心里实难决断,正踌躇着,就听那夫人说道:“不瞒太医,我娘家是医官顾家,祖父于成祖时做过太医院监察。”   话音未落,那许太医便舒了眉头,忍不住攀谈道:“下官不识,奶奶原是医家来的。”   许太医虽说惊喜却又不免疑惑:他给不少官宦人家的奶奶姨奶奶诊过脉,却是头一遭见这叫诊的奶奶是医官家出来的,医家,尤其医官世家,因要传承医术,大都自小教子女做学问谋生计,因教养不同,便极少同官宦世家结亲,眼前这位夫人真真是个少数,她不仅出身医家,嫁到了这里,她夫君竟还下帖子请人来给她看生养,这.....,医官家的女孩还有不会调身子的么?   虽这样想,许太医也不敢怠慢,又望闻问切一番,同这奶奶说了好半天话才离去。   此刻,许太医见刘钰一副焦急神情,心里倒放了放,他在官宦人家行医,尤其看妇科症状,便都打着小心,虽是看生养,也要先摸准这求医的主家是想生养还是不想生养,刘钰一心求子,那夫人又是医家来的,脉相虽怪,可他也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便道:“方才老夫同奶奶攀谈,竟没想到,奶奶的娘家也是医官之家,顾山岭顾太医是奶奶的祖父,还曾提拔过下官,下官愚见,将军大可放心,凡医官家出来的女子没有不会调养身子的,下官开了方子,若奶奶看过,觉得尚可,那就抓了来吃,生养无碍。”将一张方子递与了刘钰。   刘钰接过,谢道:“劳烦许太医了,她一妇道人家,只懂些微末伎俩,不必给她看,我这就叫人去抓药。”便又同许太医说了些用药的避讳,给封了厚厚的银两谢过。   送走许太医,刘钰才是坐下来沉思,脑中不禁想起若芯那日同他赌气说的话。   “如今孩子大了,有我没我一个样,再不要拿孩子当借口。”   他冷笑着自语:“阿元大了不要紧,再生一个就是了。”   虽一心想着叫若芯给他生孩子,却还是拉不下脸来先同她低头,他在外书房理了一回事,见天色晚了,内宅里也没个人出来请他回去,便又赌气出府,找人吃花酒去了。   晚间,若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白天为了骗过那太医,她借着换衣裳的空,支走莲心,拿出随身的针灸,生往她腹下的大明穴和脚上的怀阴穴扎了下去,才暂时将那气血中的寒凉压了压,又恐那太医是个道行深的,识破她的诡计,同他殷勤说了好多叫人迷惑的话,此刻,因冲了穴叫她身上十分不适,哪还睡的着,又忧心刘钰会不会从外头冲进来,质问她,为何她身子是凉的,为何还不生养?外头只稍稍出些动静,便叫她惊的一头冷汗。   她躺的煎熬,便起身披了衣裳,想出去走走,暖阁里,莲心早睡死了过去,她没叫莲心,独自一人往外去了,院中明月当头,皎皎溶溶,奈何她不是个风雅好触景生情之人,心里依旧想着医书上写的:医者,望闻问切,四者少其一,便不可断其案,非求不可达也,她祖父曾同她说:世间万物,当同此道,可她却困惑了,质疑那书中所写并不能解这世间的繁杂人事,她糊弄太医,不叫那太医诊出她身上有寒凉之症,可,可她分明也想给阿元生个手足!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这时辰, 秦楼楚馆里正灯火通明,刘钰听众人议论:   “你堂弟不是已经娶了一个王家姑娘,你们家同王家缘分不浅,二爷还要再娶一个。”   刘钰只道:“我福薄, 满东京也没个人家, 愿意把姑娘嫁给我, 哪像你们,媒人都踏破了门槛。”   “那是二爷你看不上罢, 倒抱怨起媒人的不是。”   众人都笑, 只工部侍郎杨明选正色道:“年关将近,刘太傅这样急着给你娶亲,真的是因为陛下责问了你府上给孩子做生日么?”   刘钰也收了笑:“我也疑惑,陛下的心思这几年愈发难揣测了, 倘或在这事上被人拿住了把柄,丢了那参领的职........"   又一沉吟:“那是要职,死也丢不得, 我做不做不打紧, 可不能让外人来做。”   傅健打断这二人:“二位白天说不够, 大晚上的还谈公事, 也不嫌累, 今儿爷化了大笔银子,请了个当红的姑娘来唱曲儿,给几位开开眼。”   话音未落,杨明选来了精神:“可是那位唱‘春花秋月’的姑娘?”   “杨大人平时不荤不素的, 倒也知道?”傅健忍不住嘲他, 几人里, 只杨明选一个对女人兴趣廖廖。   “怎能不知, 那位姑娘近来可是红透了东京城,多少人一掷千金也未能一睹芳泽,倒是沾了咱们傅大人的光,近日能得一见。”   见这二人聊的热闹,刘钰也起了精神:“说的是谁?”   “二爷不会不知吧,城南五通街石榴巷里有个姑娘,新近编了个曲儿,叫“春花秋月”,嚯,那曲子一出,简直天上有地下无,听得人神魂颠倒,引得勾栏院和秦楼楚馆的姑娘们争相效仿,今儿我请了本尊来,咱们也凑个热闹听一听。”   不多时,有小厮进来禀报:“爷,李姑娘来了。”   门被打开,一女子迈着碎金莲款款走了进来,刘钰不以为意,只当是个寻常花街柳巷里的暗娼,曲儿弹唱的精妙罢了,不想屋里几人俱是凝神静气,不错眼的盯着门口瞧,他一时好奇,抬眼去看,这一看,不由笑出了声儿,只见那女子披着个玫瑰金的革褙斗篷,脚下藕荷色的挑线裙儿,手抱琵琶,脸上竟还戴着个梅红缂丝面纱,刘钰低声同杨明选道:“你说那厮花了多少银子,叫咱们看这么个犹抱琵琶半遮面。”   杨明选却不理他,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姑娘,低声敷衍道:“你懂什么,能请出来不错了。”   傅健起身,竟是十分的恭敬有礼:“劳姑娘驾。”   那姓李的姑娘身段曼妙的行了个礼,口中道:“公子有礼,妾抚琴为爷助兴。”坐定,轻挑慢捻的弹奏起来。   “帘外雨潺潺~ 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   “梦里不知身是客~ 一时贪欢~ 独自莫凭栏~ ”   “无限江山~ 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 ”   “天上人间何处见~ ”   刘钰听了,方才恍然,悟出屋里这几位因何这般恭敬,这女子手里头有点子东西,莫说这轻柔小曲的曲调动人心扉,细细一品,曲中意境也教人道不出的痴醉,确实是个天上有地上无的曲子,他听得入神,慢慢坐直了身子,忍不住又去打量那抚琴的女子,她脸上蒙着梅红面纱,头上相映戴了只娟纱折梅的头花,忽就想起来,若芯也戴过一只一模一样的头花,也曾戴着面纱为他舞过一回,许是喝的多了,刘钰竟下意识里觉得,那面纱下的脸该是若芯的,他不由打起精神,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直直的盯着那女人的眉眼看,却又失望下来,莫说眉眼不像,便是那身段也不同,若芯纤瘦,这姑娘却是个丰满身材,遐想一阵,不由摇头,又去细品那抓心挠肝的曲子,脑中不停浮现,若芯那头戴折梅的冷模样,心里一时甜腻起来,想立刻回去找她,或叫她也来听一听这醉人的曲子。   李如是一曲弹毕,起身拜了拜,便要走,刘钰诧异抬头,一开口就说:“这就走?不陪爷喝一杯?”   众人都吃一惊,瞪向刘钰,就见这位姑娘像受了□□般,眼神犀厉的扫过刘钰,也不行礼,唤了丫头,抬脚走了,倒叫刘钰生了恼。   只他还没开口抱怨,这几位爷反抱怨起了他:“我说二爷,哥儿几个还想同这仙女说几句呢,你就把人得罪走了,日后再想听这曲子,可就难了。”七嘴八舌的把刘钰嘴里的话堵了回去。   刘钰更添诧异:“爷哪里说错了,她一卖唱的不得陪着爷们喝几杯么?”   “这姑娘能编出这样的曲儿,便是个有才情的,既有才情,自然倨傲些,敬着还不及,怎能言语冒犯。”   刘钰反笑了:“老子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了,倒是头一回听说,这外头的姑娘能即当□□又立牌坊的,她既然这般清高,不出来唱便是,收了银子,露了相,还要戴着面纱,吃相未免难看罢。”   “二爷说的那是寻常巷子里的暗娼,这位如是姑娘可是出了名的卖艺不卖身。”   刘钰忍不住嗤笑:“还是不通,那怎么你一请就来?”銥嬅   “我也是三请四请,下了好几回帖子才允了来,人家姑娘说的清楚,只弹琴,不吃酒,二爷此番,只怕再请不动了。”愈发的懊恼不已。   刘钰讪讪道:“那倒是可惜了这样的好曲儿。”   杨明选才从那曲子的意境里回过味来,听了刘钰的话,便道:“二爷倒不必可惜,这姑娘作了这曲,也没藏着孤芳自赏,不拘是谁,只要上门讨教的,收了银子一概都教,如今东京城的行首们都会弹,只没她弹的精益罢了。”   刘钰听如此说倒有些转了心思,心里生出两分敬佩,叹了一句:“倒是我唐突了。”   次日,刘钰办完事,早早回了府,一进内室就闻得好大药味,又听屋里头好不热闹,若芯正坐在当中雕花檀木圆桌前吃药,丫头们围着她,秋桐捧茶,莲心端药,白青手里一个素瓷盂,淳儿端着一盏酥酪,紫嫣侍立在旁,若芯将药从莲心手里端过来,先是尝了尝温,一仰脖子,灌下了喉咙,淳儿忙奉上酥酪,关切问:“苦不苦?”   若芯皱着眉头将那空碗递给了淳儿:“你尝尝。”   众人哄的一笑,紫嫣打趣道:“那得先给她找个婆家。”   淳儿涨红了脸,跺着脚追打笑的最狠的莲心,屋里人闹成一团,都不妨刘钰从外头回来了。   “二爷回来了。”   紫嫣忙呵斥了众人,迎上去,殷勤给刘钰宽披风:“二爷回来了,可用过晚饭了。”   刘钰应道:“用过了。”   看了眼桌上的空药碗,道:“这药务必都用好的,告诉办事的小厮,若是铺子里没有,不拘多少钱,叫去外头买了来。”   紫嫣从白青手里接过热茶,捧给刘钰:“二爷放心,一应都是上好的药材,就连姑娘也说这药材大补呢。”   刘钰便去看她,若芯只“嗯”了一声,沉着脸不再说话,招呼淳儿将窗子打开散一散药味。   刘钰见她只淡淡的应了一声,虽还恼她,心里却着了急:“开窗子做什么,才刚好的身子,再惹了伤风。”   紫嫣心知,这位爷好几天不回家,必在同若芯赌气,见此时二人没一个退让,只得吩咐丫头:“不必开窗,把那浴香坊的香饼子燃上一个,正想着叫爷帮着闻一闻,看是不是好香料呢。”   转头头又同若芯说:“姑娘不一直问我二爷几时回来么,怎么爷回来了,姑娘倒拘谨起来了。”给若芯使了个眼色。   若芯斜了紫嫣一眼,她确实问过刘钰何时回来,可也没一直问,这紫嫣样样都好,可就是太过乖觉有眼色,反倒不美,此时,知道这丫头在给二人说和,也不好驳她的面,道:“天色不早了,若没旁的事,姐姐快家去吧。”   紫嫣冲若芯笑笑,又对刘钰道:“今儿太太给了我几张帖子,叫拿给爷过目。”给刘钰打了个眼色。   刘钰起身,去了外间。   “爷,昨儿晴儿来看姑娘了。”   刘钰脸上看不出喜怒,他恼了晴儿给若芯递信,却不好明令禁止不叫那丫头进府探望,知道紫嫣不会无缘无故叫他,便问:“可是说了什么?”   紫嫣回道:“给赖儿说了个媳妇,是她婆家一个远房妹妹,家里穷,岁数到了找不到婆家,那赖儿二十多了,也娶不上媳妇,两人正好凑一对。”紫嫣早知道,因晴儿给若芯递信,惹得二爷在扬州好一通发作,他定然不喜晴儿进府,可也没敢阻拦,这主仆情分非比寻常,那是在穷乡僻壤里过苦日子熬过来的。   刘钰:“赖儿那小子还没娶媳妇呢?府里没有丫头愿意嫁他?”   “二爷正说到点子上,那小子好吃懒做不说,还爱赌钱,咱们府上的丫头心气高,找了两三年了,没一个愿意的,许是托到了晴儿头上,晴儿念着往日的情分,才做了这个媒。”   这没要紧的小事说了这半天,刘钰便有些不耐烦,追问:“然后呢?”   “若芯姑娘昨儿同我说,让给那小媳妇找个差事做,我应了。”   刘钰瞪了紫嫣一眼,颇有些头疼:“你都应了,还来同爷说什么?”   紫嫣道:“二爷要是膈应,我就去找平姑娘,叫去外围干些杂事,姑娘头一遭托我办事,我,我不好驳了姑娘的面儿。”   刘钰摆手道:“知道了。”转身欲要回内室。   紫嫣却又叫住了他:“二爷,奴才还有一句。”   刘钰转回头,紫嫣又道:“爷体谅奴才才是,奴才是真的抹不开面儿才应了姑娘,可又后怕,开了这个口子,怕日后顾家会塞人进来,姑娘那性子爷知道,面皮薄好拿捏,经不得几句话磨,娘家人一哄劝,还有不应承的。”   刘钰刚还疑惑,这紫嫣怎么变这般没眼色,一点小事就嘟囔个没完,听了方才一语,才是醒悟,她思虑的不错,晴儿不过是若芯的丫头,都能往府里荐人,顾家是她娘家,原就想再给若芯送个陪嫁进来,这一遭应了她,叫顾家知道了,还不丽嘉上赶着往里送人。   刘钰何等精明,不由恼道:“你是个乖觉的,差点把爷绕进去,口子是你开的,你这三两句就把自己摘的干净,若芯那儿还承着你的情儿,爷若不往心里放这事,日后顾家送人来,自然与你不相干,这会子爷若恼了,去驳了她便也罢了,横竖她恼不着你,爷若不去驳她,倒显得爷怕得罪了她似的,事办到这份上,都叫你办绝了。”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紫嫣讪讪低了头, 她在刘钰身边服侍多年,怎不知刘钰一眼便能瞧出端倪,只不过,这事此时不摊开了说, 将来必成后患, 她拼着叫刘钰恼她一回, 也要掰扯干净,置身事外。   “奴才办事不力, 请爷责罚, 要不,奴才这就去回了姑娘,就说......”   “得了吧你,你刚同爷回完事, 就巴巴的去回了她,生显不出是爷指使的。”   忽听得屋中传出丫头们和若芯的说笑声,刘钰心里一软, 自语道:“罢了, 她也是好心, 这一遭就当哄她高兴了。”   又斥责紫嫣:“再有下回, 你这差事也不用做了。”   刘钰深深叹了口气, 腹诽道:这屋里的人,没一个省心的,紫嫣是个人精,虽说办事牢靠, 可这‘事不沾身’的作风叫人别扭, 若芯没来时, 尚不大显, 如今却是越瞧越膈应,秋桐是个十足伶俐有眼色的,却有些势利的小毛病,谁得脸同谁近,莲心是个刺头,做事不会转圜,如今仗着主子得宠,又添跋扈,难得白青妥帖,可总瞧着那丫头有外心,没事总往慈园跑,那淳儿更甭提了,一个吃货,万事不上心,也是个指望不上的,至于若芯......他是想想就头疼。   他回了内室,直嚷着要换衣裳,莲心捧了衣裳过来,瞧刘钰面色不佳,便不敢上前,若芯正坐在那里挑香饼子,见莲心犹犹豫豫,随便捡了一块儿递与白青,叫去点上,又起身接过莲心手里的衣裳,亲自伺候刘钰更衣。   刘钰面色稍缓,待换过了衣裳,洗漱完毕,就歪在炕上翻若芯的书,许是看不懂,呲呲的翻了好几页,便抬头看她,见她正在那里拾掇香包,遂不悦道:“不理爷是吧?你有本事一辈子也别同爷说话。”   若芯转过脸儿来瞧他,只觉莫名其妙,心道,方才不都伺候他更衣了,还要怎么理?   她想了想,说:“明天王家的人来,说要接芙蓉姑娘家去了。”   刘钰:“......”   若芯:“爷莫要再请许太医来了,总见太医,旁人还以为我有什么大病呢。”   刘钰:“爷瞧你就是有病,尤其这张嘴,能气死个人。”   若芯装没听见,自顾自道:“调养身子,自是以养为主,积累些时日,才见成效,最忌讳急于求成。”   一面说一面走到他身边坐下:“调养身子还讲究个心境,总见太医,我也不自在,心里添了忧虑,于怀孕之事也无益。”   刘钰看着她一张小脸极认真的在他面前背书,心里不由暖上来,他莫名觉得踏实,非是因她谈论生子之事,只是恍惚觉着,此时的若芯,才是真实的。他忍不住勾了嘴角,去拉她的手,带过她的身子,环在怀里,在她耳根上说着:“你说的这些都不中用,叫爷来告诉你,如何能给爷再生个儿子。”说罢,低头吻上了她。   若芯挣了挣,眼珠子转了转,抬手搂上了刘钰脖子,极尽温柔缠绵的摇头求他:“我不要再见太医了!”   刘钰哪见过她这般娇羞模样,心里软的都要沁出水来,微微离开她的唇,哄道:“好,不见了。”一起身,将她打横抱起,去了床上。   次日,王家太太赵氏和王家大爷王泽坤来了刘府,接王芙蓉回家,这般往来,府里人都心照不宣,同王家的亲事九成九的定下了。   长春馆里,康氏殷勤招呼王家人,一歪头,瞧见芙蓉正坐在碧纱橱床边儿,口中一长一短的哄着阿元和娴姐儿玩儿,康氏微微颔首,冲王家太太笑笑:“芙蓉真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礼,温和恭敬,难得年纪轻轻,还这般喜欢孩子。”   赵氏听罢,也伸长了脖子往碧纱橱那儿望了望,叹口气道:“我这个女儿,从小便如此,对上恭敬兄姐,对下谦让弟妹,凡有个争执,都是她吃亏,这般年纪的女孩,哪有不争强好胜爱出风头的,偏她不,我这些年心里头总替她担忧,也不知这性子是好是坏呢。”说着,拿帕子掩了掩面,意味深长的看了康氏一眼。   康氏听了这话,心里头顿生不悦,赵氏这是拿话点她呢,这还没嫁进来,就说她女儿吃了大亏,可见这亲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若嫌刘钰有庶长子,不嫁便是,既应了,何苦又拿出来说,你便是挑个若芯的不是,我都会好言好语的陪着笑,可若挑了孩子的不是,那还说个什么劲儿,当下拉了脸,道:“太太是个水晶心玻璃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阿元多招人疼,太太方才也瞧见了,说句诛心的话,即便钰儿将来有了嫡子,不喜他了,只要有我和老爷在,任谁也不能慢待了他,老爷同我说的死死地,钰哥儿将来要娶的媳妇,倘若容不下这孩子和他娘,就叫他打一辈子光棍,也绝迹不能委屈了孩子。”   这话说完,莫说王家太太吃一惊,就连在旁作陪的谭松龄、秦穆菲都惊的目瞪口呆,她们不是没见过康氏的雷霆手段,可这般直截了当的说出来,还真是头一回见。   康氏心里明镜似的,这话早早说出来,反而于两家有利,虽是敲打王家,可尚未定亲,也就不过算是家常闲话,说不上给王家没脸,最要紧的是,堵了王家的嘴,莫要再拿孩子说事。   正此时,如月挑帘子进来:“太太,二爷说,王家大爷又邀来两个好友,一时应酬不及......”   话音未落,康氏斥道:“什么要紧事,就他最忙,就说我说的,长辈在,叫他立刻来见礼。”   赵氏只觉眼花缭乱,这康氏刚还拿话敲打她,一转脸就斥责丫头,叫刘钰来给她见礼,手段之犀利,叫她措手不及,她扭头瞥见女儿向这边望过来,心里不由叹了叹:罢了罢了,家里上上下下都盼着这门亲,原想叫康氏说出个,庶子绝不越过嫡子的话,却被她直直堵回了肚儿里,她若再说,可真要搅黄这亲事了。   康氏见赵氏被她敲打软了,便就转了脸色,既要做亲家,不好把人往死路上逼,忙端起笑脸:“太太难得来一趟,钰儿必要来见礼的。”   赵氏道:“都是实在亲戚,哪用这些虚礼。”   谭松龄陪着,道:“二爷不止家里头忙,外头也忙,常常公务缠身赶不及回家,可听了太太和大爷要来,昨儿风尘仆仆的就回家来了。”   赵氏这才缓和了脸色,打起精神同刘家女眷说笑,不一会儿,就听外头喊道:“二爷来了。”   刘钰从外走了进来,先恭恭敬敬给康氏请了一安,经人一引,又拜了赵氏:“请太太安。”   这边赵氏见刘钰生的高壮挺拔,一眼看去英气十足,比她那几个不成器的儿子都强,心里早喜了上来,又见刘钰一身绫罗锦缎,腰配嵌玉织金带,脚蹬青缎朝靴,单膝点地给她行了个大礼,心里更添畅快,忙道:“你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你自去忙就是,倒还跑一趟。”   刘钰起身,眼睛一扫,也瞧见王芙蓉带着两个孩子在碧纱橱玩,不由笑了笑。   “早该过来的,只不过坤表哥要引几个至交与我相识,一时忘了时辰,太太莫怪。”说完,走至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   “那孽障惯会斗鸡走狗,没什么正经事,你莫要理他。”   芙蓉瞧见刘钰来了,按奈不住想过去,可又不好撇了孩子,便逗阿元:“你爹爹来了。”一面说一面不动声色的将阿元往床沿儿边上挪了挪,转头又去逗娴姐儿,阿元圆圆的身子一滚,就下了床,没穿鞋就往外间跑,芙蓉顿了一会儿,慌忙起身,去追阿元,口中不轻不重的喊:“哎,给你姐姐编头绳的空儿,怎就跑了。”   奶娘已拦住了阿元,抱起来要给他穿鞋,小孩子不喜束缚,不爱穿鞋,便在庭娘怀里挣扎抗拒,想不穿鞋在屋里头玩儿,刘钰听见动静,起身走了过来,蹲下身子给阿元穿上了鞋,见孩子撅着小嘴十分不乐意,便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凑到耳边许了些东西,这小人就眉开眼笑了。   芙蓉眼瞧着这对父子这般亲昵,心里直后悔,后悔方才怎么放了阿元从床上下来,她微微屈膝,冲刘钰行了一礼:“表哥。”   刘钰起身,客气道:“这些日子府里招待不周,妹妹多担待。”   芙蓉满面羞红的低了头:“表哥别客气。”   刘钰见王芙蓉身穿水葱色袄子,白绫挑线的裙儿,大冬天里清爽非常,又一副小女儿神态,端的是个娇俏可人的名门闺秀,又一想,这段时日,并未听人说过这女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府里头人多嘴杂,她若不是谨言慎行,不可能一丝风声不漏,刘钰不由心里踏实,见阿元在侧,脑子一热,竟是问:“阿元喜欢姑姑吗?”问完把孩子抱了起来。   庭娘在旁,听得呆住,这二爷怕不是鬼迷了心窍,这问的也太......   芙蓉脸都白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刘钰竟问了这句,更叫她慌乱的是,阿元眨着小眼睛,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看了芙蓉一回,又一转回头,搂住了刘钰的脖子。   刘钰也察觉不妥,想他方才确实唐突,可别得罪了这姑娘才好,忙赔笑道:“这孩子随他娘,生了个腼腆性子,不爱说话。”   芙蓉勉强扯出一丝笑来,磕磕巴巴说:“阿元十分懂事,又惹人疼。”   刘钰讪讪道:“额.....是若芯同爷说的,说阿元喜欢王家来的姑姑,说姑姑带来的点心好吃,带来的小玩意好玩儿。”   拍了拍阿元的小身子:“是不是啊?”   阿元敷衍的应了一声,便开始一叠声儿央告刘钰带他出去玩。   庭娘道:“大冷的天儿,可不能出去。”   刘钰遂将阿元递给了庭娘,冲芙蓉客气的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外间儿,又同长辈们说笑一回,自去前头应酬了。 第95章   转眼间, 又过得一月,至冬至,府中便开始着手预备年节诸事,几位大管事娘子们, 都忙忙碌碌打点起来, 难得凑一处, 都捶着腰背,一面喝茶一面东拉西扯的抱怨一回。   卫林家的道:“过年倒也没什么, 左不过寻着旧例各处打点, 撇开东府,把本家的挂名儿亲戚都打点了,再张罗着送各房亲戚的礼,老太太娘家自是头一份, 另有芙蓉姑娘家按着老太太娘家的例,也备出一份,太太奶奶们的娘家, 这些年都有定数, 虽要往外省跑, 到底费不多大精神, 倒是各房姨奶奶们的娘家, 该如何送礼,送多大的礼,年年为这事折腾的我吃不下睡不着。”   佟广正家的道:“常言道,阎王好见, 小鬼难缠, 如今府里的姨奶奶们, 一个比一个厉害, 嫂子敢得罪一个,回头就叫你打嘴现世报。”几个女人都笑将起来。   刘家给妾室娘家的节礼,按尊卑来送,先是长一辈有资历的姨娘为尊,生儿子的生女儿的也不尽相同,再是小一辈的姨奶奶们,什么生了哥儿姐儿的,有着身子的,正当宠的,送什么礼俱都不一样。   王善宝家的道:“大老爷二老爷如今上了年岁,屋里头也算太平,谁多谁少只看太太们的意思,有几个爱揶揄的,也不过嚼扯几句,为何今年比去年少,我常说,这人心不足蛇吞象,哼,多时怎不见你问。”   “太太今年特特嘱咐我,叫给顾家送礼,原以为是太太去年忘了,今年才特特提醒了我,等我问太太礼单,太太那样精算的人,竟皱着眉头好一番琢磨”   几人竖起耳朵听,见卫林家的停在那儿吊胃,嗔怪道:“哟,嫂子还当评书说上了,快说快说!”   卫林家的笑道:“叫同生了哥儿的姨奶奶一般的例,只又叫紫嫣从二爷账上加了好些个东西,我去同紫嫣交接时一瞧,哎哟喂,那才是大头。”   “既如此,钰二爷直接添单子上就是了,怎还等太太做主赏?”   “我也这样问紫嫣,可那丫头嘴严,只说爷们想不到罢了,这钰二爷不待见顾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谁知道里头有没有别的事。”   众人唏嘘不已。   有人打听:“梅香谢的吕姨娘怎么说?”   卫林家的道:“大太太往二太太身上推,二太太嫌烦,推给了大奶奶,大奶奶拟了个单子给我,我一瞧,嚯,好大宗的东西,再细看…”   “别卖关子了,快说。”   “全都是陈年旧货!”   “那吕姨娘可不是个省事儿的主儿,若头一年进府就在娘家人跟前跌了面儿,怕不会闹出来罢。”   “哎哟喂,这还用等到过年,前儿已然闹一回了。”   “闹什么?”   “快过年了,还能闹什么,左不过是有穷亲戚上门打秋风的事,这才刚进的腊月,那些姨奶奶们娘家的亲戚就坐不住了,拐了十七八个弯的都能摸来,也是我那口子好说话,知道是来打秋风的,也不敢怠慢,前儿早上,我还没起呢,就有人山响似的的敲门,一股脑的往我怀里塞钱,说是吕姨奶奶娘家姑母的表侄,我也没细问,想着那姨奶奶怀着身子,是个正当宠的,就带去回了平姑娘,平姑娘见是吕姨娘家的亲戚,拉着个脸,憋着劲的问到底是哪门子亲戚,那亲戚没进过咱们这高宅大院,唬的说不清,我见平姑娘不耐烦,拉着走了,谁知吕姨娘听说了这事,大着肚子闹了一回,等铎大爷过问时,又说不清是什么亲戚,只哭闹这府里上上下下没一人将她当自家人待,还特特把我叫过去又问了一回,哎,主子斗气,苦的还不是咱们这些下人。”   “要我说,还是钟毓馆里头的那位省事,那姑娘进府也快两年了吧,莫说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就是顾家的正经亲戚,我都没瞧见过一个,去年我跟着若芯姑娘回她娘家,瞧着顾家也是个不小的门户,怎么也不同嫁出去的女儿走动?就算是钰二爷不喜同顾家来往,也不拘着私下里走动走动吧,平白叫人瞧着,这若芯姑娘像个没根基的孤女似的”   .......   几人便是越说越热闹,把家里的姨娘挨个议论一遭,又品头论足一番,待天色暗下来,才各自散去,带着小丫头子回了家。   刘府这几个体面陪房,全都住在府东街上,背靠刘府东墙,独门独院的紧挨着,占了东边一整条胡同,胡同另一边又散着几十户,住着府中的家生奴才,佟广正家的带着小丫头五儿从东角门出来,她家离角门最近,没几步就到了家门口,正瞧见一小厮打扮的人在她家门口鬼鬼祟祟的转,待打眼细看,却又不认得,她拿不准这是不是刘府的奴才,便问:“你找谁?”   那小子似有些见识,见佟广正家的虽穿着素净,一开口却是个管事娘子的做派,忙道:“请奶奶安,我找佟大爷和佟大奶奶。”说着递上一块夹角银子。   佟广正家的心说,这人一看就是个办事之人,出手这样阔,怎么瞧都不像是来打秋风的。   五儿道:“这就是咱们佟大奶奶。”瞧着她奶奶的眼风,上前接了银子。   佟广正家的又问:“家里爷不在,可是有什么事?”   “我们太太是府里头魏姨娘娘家的亲戚,想进府拜见姨娘。”   佟广正家的困惑不已,虽是姨娘家的亲戚,可但凡不是个打秋风来讨过年银子的,大都去正门递帖子进府,怎还寻到她这儿来了?又想,那魏姨娘是二老爷刘闵房中极有体面的老姨娘,生了二房大姑娘刘媛可,刘媛可嫁了七品翰林院编修翟士昌,是郑德一十八年的新科状元。   想到这里,她端上笑脸道:“原来是二老爷房里的魏姨娘,小相公直接去门上递帖子便是,自有人进去传话给姨娘知道。”   佟广正家的又给五儿使了个眼色,指示五儿把那夹角银子还了,她可不敢随随便便就收魏姨娘亲戚家的银子,那小厮见状,推了好一阵,见五儿不肯罢,便急了:“奶奶体谅,小的就是个办事的,实不相瞒,家里太太要求府里头铎大爷办事,实在着急,等不及下帖子再挨一两日了,耽误了工夫怕误了大事。”   佟广正家的一听,倒也算通,他若去正门下帖,不是正经亲戚,门上务必要盘问半日,再传到管事的手里,又细问一回,等递到秦大奶奶跟前,大奶奶还会同魏姨娘对上一对,魏姨娘见不见的两说,横竖早上递的帖子,到晚上也不一定见的着,再定日子见又得消磨一日,怕不是真有什么要紧事等不及的。   “今儿太晚了,叫亲家太太明儿来吧,我巳时一刻进府,带亲家太太进府见过大奶奶,见不见的我说了不算,还得请大奶奶和姨娘的示下。”留下话,接了银子,家去了。   次日一早,佟广正家的刚用过早饭,就见家里小子进屋禀报:“大奶奶,有辆马车到了咱家门口,下来两个体面妇人,正在外头候着呢,我要请人进来,那人说,不多叨扰,候在外头便是。”   佟广正家的一面篦头一面笑:“哟,倒是个知礼的亲戚了。”   说完迎了出去,就见两个女眷站在马车前,都披着撒花缎面斗篷,捧着手炉立在那里,佟广正家的见所来之人不俗,便同年长的妇人客气道:“请亲家太太安,叫太太等我,实在罪过,这位是?”   那妇人道:“是我女儿,陪我一道来的。”   佟广正家的冲二人微微颔首,便引着她们从东角门进了府,三人先绕过东面的一溜罩房,又一路行至一处园林,有梅花香气从园子里溢出来,来不及细看,又过了一座极素雅别致的宅院。   佟广正家的见这母女二人四处张望,催促道:“劳太太姑娘快些走,二位有所不知,这时辰大奶奶正看册子理事呢,因怕她要去太太处,快过年了,府里头事多,若赶不上奶奶看册子的空见,只怕要等到晌午了。”   果然,三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见着秦穆菲,原是昨儿康氏特意嘱咐,叫她早些过来长春馆,商议命妇觐见之事,佟广正家的便将这对母女安置在了梅香谢东边的一处客室里,陪着说话。   不一会儿,前去打探消息的小丫头挑帘子进来:“大娘,平姑娘身边儿的腊梅说,大奶奶得用过午饭才能回来,已回了平姑娘,姑娘说即是姨娘家的亲戚,叫大娘务必替她陪着点,早早儿的传了客饭,别慢待了。”   佟广正家的点了点头,知道平儿同魏姨娘交好,又道魏姨娘是二房大姑奶奶的生母,哪敢怠慢了:“太太姑娘将就着在这里用午饭罢,可有忌口?我叫小丫头去厨房上说一声儿。”   那年长的便道:“大奶奶客气了,我女儿吃不得油腻......”   还要说什么,只见她女儿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抬头给她母亲使了个眼色,这一记抬眸,叫佟广正家的看了个全眼,她起身走到这年轻媳妇身边,轻轻唤了一声:“这位姑娘~”   那小媳妇听见叫她,又怯怯的抬眸,佟广正家的这回看真切了,这姑娘的眉眼竟同钟毓馆里若芯姑娘的眉眼一般的像,不说十分,至少也有七八分。   佟广正家的手搭上她的肩,凑近了又看一回,边笑着夸:“方才没仔细瞧,姑娘这模样,尤其这眉眼,竟同我们府里的一位主子肖像,姑娘闺名是哪几个字?”   这姑娘低头没说话,她母亲便道:“小女闺名唤作月锦。”   不是别人,正是刘钰的外室。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苏月锦已有一年没见过刘钰, 不管她怎么哭天抢地的闹,都没能打消刘钰厌弃她的念头,她此生听的最绝情的一句便是:“进府做妾没可能,若想嫁人, 这宅子和宅子里的东西都归你, 若非要跟着爷, 情分一场,爷也不会亏待了你, 老老实实待着便是。”   为人外室, 这下场算不得惨,她原就是被她爹献给刘钰的,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可这姑娘却没能摆正位置, 为自己筹谋出路,许是那几年被刘钰宠昏了头,她依恋刘钰, 一心一意的跟着刘钰, 从不去想, 那男人的风流性子, 有朝一日会不会厌了她, 她只知道,她被街坊邻里羡慕着,恭维着,人人都说, 没见过像她这么体面的外室。   刘钰在东京城里是出了名的风流好色又朝三暮四, 却独独对他四方胡同里的外室格外不同, 宠了三年也没见放下, 那时的苏月锦便是再使性子不讨喜,刘钰冷她几日,又会回去找她,她要再多银子,刘钰也会不皱眉的全给她,可自从有了顾氏,全都变了。   佟广正家的见一丫头走进来换茶,便招手叫她也来看:“你也来瞧瞧,这姑娘是不是同钰二爷房里的若芯姑娘长的像?”   那丫头也盯着看了一回,笑说:“可不是么,眉毛眼睛尤其的像,瓜子脸也一模一样,我听说若芯姑娘娘家好多姊妹们呢,姑娘到底是魏姨娘家的亲戚,还是若芯姑娘家的亲戚啊?”   被人直愣愣盯着瞧,苏月锦浑身不自在,她依着二人的玩话,竟是应道:“嫂子说的可是医官顾家的姑娘?听说那姑娘嫁到了贵府上,原是同她家带了亲的。”   佟广正家的听了,顿时喜上眉梢,万没想到,这引进来的客人,还同府上有这一层关系,更殷勤道:“太太姑娘方才怎不提,这若芯姑娘在我们府里头也是体面主子,府上钰二爷长子生母,等过了年就要抬姨娘奶奶的。”   苏月锦复又低下头,捏着帕子的两只手不自觉打颤,她心里翻着风浪,嘴上微微开合,说不出话来。   佟广正家的正愁同钟毓馆扯不上干系,有了这事,还不上赶着往前凑,便出主意:“即来了,也别白走一趟,待见过了大奶奶和姨娘,不如也去见一见若芯姑娘,若芯姑娘最是个温柔好性的主子,若见了娘家亲戚来,指不定得多高兴呢。”   正中了苏月锦下怀,她点头道:“那有劳嫂子了。”   一时到了饭点,佟广正家的便叫传了上等客饭,小丫头捧着雕花儿檀木食盒陆陆续续从外头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的好菜,苏月锦母女哪来的胃口,勉强吃了两筷子,正食不知味,就听外头有人喊:“大奶奶从上头下来了。”   佟广正家的忙招呼二人:“太太姑娘等会儿再吃,快随我来吧,奶奶万一一会儿有事又走了,可不又错过去了。”忙忙将二人引去了正房花厅。   二人刚坐定,就见正房门帘又被挑起,一众穿戴体面的丫鬟鱼贯而入,正中簇着一个贵气逼人的夫人,佟广正家的已迎了上去:“奶奶回来了,这是咱们魏姨娘家的远房表亲,今儿特来探望奶奶和姨娘的。”   苏月锦忍不住抬眼去瞧,见秦穆菲被丫头簇着,褪去外穿的撒花刺绣披风,里身穿着绣耦合色合欢袄儿,秋香挑线的裙儿,伸手接过小丫头捧来的手炉,转身端端坐在了正手贵妃榻上,又见她身子一歪,便懒懒靠上了褐色青缎方枕,她行动虽快,可屋里却听不见一丝乱响儿,可不就是个豪门贵族里大家主母的做派。   “劳烦太太惦记着,坐罢。”   秦穆菲喝了口茶,微微抬眼去看这二人,那年长妇人虽寻常装扮,瞧着也是个体面人,年轻姑娘没坐,恭敬立在她母亲身旁,模样生的不错,俏丽娟秀,乍一看去竟和若芯有些肖像。   “可传了客饭了?”   “传过了。”   秦穆菲客气了两句,便低声问身边平儿:“去回了姨娘没有?”   “回了,丫头说姨娘在老爷太太房里,正商议咱家姑奶奶的小哥儿做周岁生日的事,估摸着耽搁住了,奶奶且再等一等。”   秦穆菲便又同月锦母女客气道:“太太姑娘稍坐,已着人去回禀了姨娘。”   一时无话,秦穆菲便拿起了办事册子翻看,几个陪房媳妇站在下手陪着,秦穆菲不发话,也都不敢坐。   “给宋姨娘家的银子都送去了?”   卫林家的回道:“公中八两并奶奶单赏的二两,加上过年的节礼,一并都给了宋姨娘在庄子上的家里,原是宋姨娘的哥哥年底娶媳妇,今年的礼又比往年重,姨娘家里的人拉着我千恩万谢,说感念咱们府上的恩典。”   话音一落,平儿啐道:“嫂子这话回的,给银子不过是奶奶和府上的情分,什么恩典不恩典的。”   卫林家的忙道:“瞧我这张破嘴,越老越不会回话了。”   秦穆菲端的十分客气,对苏月锦母女道:“太太姑娘别笑话罢,我们家小门小户没什么规矩。”   苏月锦早听得呆住,这哪是没规矩,她若不是进来走一遭,大户人家什么样,她是做梦也想不出来的。   秦穆菲又去翻看那册子,忽想起什么,合上问:“对了,之前叫给若芯做的冬日里的披风衣裳,可做上了?”   侍立在旁的王善宝家的面露尴尬:“刚要回奶奶,奶奶就问我了,我今儿带了裁娘过去要给若芯姑娘量身,姑娘不肯,说她冬日的衣裳啊袄子啊披风啊都全了,叫奶奶不必挂着她,说富裕出来的料子匀给小姐们做衣裳罢。”   秦穆菲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也不顾忌着有客了,大声责备道:“嫂子就这样办差吗?”   王善保家的慌道:“奶奶听我说完,就算若芯姑娘那样说,我也是断断不肯的,只说,这是府上的惯例,多一两件替换了穿罢,谁知那姑娘非要拉着我去她内室,叫我瞧她应季冬日里的衣裳,那衣裳只看的奴才眼花缭乱,全都是上好的料子裁的,且都是新的,各色各样的零总加起来有百十余件,死活不让裁娘量身,我怕奶奶怪罪,悄悄找了莲心,好一顿央求,才得了姑娘的身量,来讨奶奶示下。”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张仔细叠好的纸条,往前一步,递到秦穆菲面前。   穆菲瞥了瞥那纸条,没接,平儿忙接过来道:“奶奶别烦,钰二爷院里不总如此么,到底有钱,总不大理会府上的事,上回我同紫嫣说话,她们院里的账目那是一塌糊涂,二爷不管,有了亏空只没口子的往里填,若芯在那院里就是个摆设,也不管,倒叫那起子黑心的下人不知昧了多少,太太都不过问的,奶奶今儿怎么倒这样上心了。”   哪里是秦穆菲上心,是那天老太太突然问,为何若芯穿的衣裳同旁人的针脚不大一祥,虽说老太太也知道,刘钰有钱,给钟毓馆里的人使银子也从不吝啬,不过随口一问,却点醒了秦穆菲,钟毓馆有钱是钟毓馆的,她管家,倘若若芯一件公中的衣裳都没有,难免会落人口舌,叫别人说她闲话,又一想,若芯到底是个省事的,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斤斤计较,思忖片刻,道:“罢了,把那匹最好的料子给她做件刺绣的对襟夹袄送去吧。”   卫林家的应了一声,默记在了心里。   佟广正家的听秦穆菲说起若芯,便凑趣道:“大奶奶瞧瞧,这位姑娘长的可像个人?”已走到了苏月锦身边。   秦穆菲定睛一瞧,不由笑起来,对平儿道:“可不是么,这模样跟若芯竟有七八分的像。”   平儿也道:“我方才就觉着像,只没说,还以为只有我自己觉着像呢。”也笑起来。   几个陪房娘子便都去打量苏月锦,口中频频说像。   佟广正家的又道:“奶奶有所不知,亲家太太家也同若芯姑娘娘家沾带着亲呢。”   秦穆菲听罢,脸上又带出几分笑来,正要问是什么亲,就见一媳妇走进来,凑到她耳边说:“姨娘说,虽有这门子亲戚,可已出了五服,叫奶奶受累应酬应酬,她才刚忙完咱家大姑奶奶的事,身上不受用,回屋歇着去了。”这魏姨娘是个不喜应酬的。   秦穆菲便同月锦母女道:“不巧了,姨娘身上欠安,嘱咐我好生招待二位,太太和姑娘即来了,可别见外,有什么事尽管说吧。”   苏月锦母亲开口道:“此番来也没什么要紧事,我儿子在铎大爷的门下当差,还请奶奶同大爷念叨一声,念着咱们是亲戚,照拂一二。”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个精巧的小盒子,打开,递给了佟广正家的。   佟广正家的将那盒子捧到秦穆菲面前,秦穆菲斜眼一瞧,见盒里放着只翡翠镯子,镯子不甚名贵,只那木盒子里层,恰到好处的露出银票一角,原是这小盒子里藏着暗门,这年头送礼都兴用这样的盒子。   秦穆菲也不是头一回收礼,她面色不变,冲佟广正家的略一点头,佟广正家的便将那盒子扣了,递给了平儿。   “什么要紧事,太太只管打发人来说一声便是,还带了礼,亲自来,这不是折煞我们小辈了。”   又想到她们同若芯带亲,便道:“哦,对了,既是同若心娘家带了亲,倒是可以见一见她。”   秦穆菲拿人手短,想这二人好容易托人进来一趟,却一个亲戚没见着,实在不像,便对佟广正家的说:“嫂子带亲家太太和姑娘去钟毓馆坐坐吧。”心道,若芯好说话,便也不着人先知会她一声,直接将这二人打发去了钟毓馆。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去钟毓馆的路上, 苏月锦母亲停了停:“闺女,我……”   苏月锦忙扶住她母亲,道:“娘若身体不适,就先去门上等我, 我, 我去见过就来。”   又拍了拍她母亲的手:“放心吧。”   佟广正家的见月锦母亲面色不佳, 以为是她应酬乏了,便叫五儿伺候着, 依旧从东角门出去, 她自带了苏月锦去钟毓馆。   钟毓馆里,紫嫣见佟广正家的带了个脸生的人进来,一面招呼她一面问:“嫂子来了,这是?”   佟广正家的客气道:“这位是若芯姑娘娘家的姊妹, 原是有事来了咱们府上,大奶奶叫我引着,来见见你们姑娘呢。”   紫嫣是个谨慎性子, 她先警惕着上下打量了苏月锦两遭, 又暼了佟广正家的一眼, 心里抱怨道, 这陪房娘子忒讨人嫌, 也不提前说一声儿,万一姑娘不喜见客呢,你这般将人直接领进来,姑娘若不见, 倒是她不懂礼数了, 虽不高兴, 可待瞧见这客人的眉眼时, 竟也同旁人一样,没什么顾虑了:“嫂子姑娘稍坐,我去传话。”又着小丫头给这二人上茶。   内室里,若芯正在靠南的炕上看书。   紫嫣挑帘子进去时,也不见她抬头,待走过去一瞧,只见这姑娘手撑头,正坐在炕桌前打瞌睡呢。   紫嫣笑了笑,轻轻推了推若芯撑着案子的胳膊,若芯便惊醒了:“你吓我一跳。”   紫嫣道:“姑娘困了就去床上睡,窝在这里怪难受的。”   若芯摆手:“这会子睡了,晚上就睡不着了。”   又道:“佟嫂子领来一个姑娘娘家的姊妹,说来拜见姑娘,就在外头呢。”   “谁?”   “瞧我,方才忘了问了,左右姑娘这会子无事,不如见一见,解解困也好。”   若芯听是娘家人来了,早高兴起来,把家里姊妹都有谁,在心里过了一遍,忙道:“那请到花厅吧,我换过衣裳就来。”   若芯便招呼莲心给她换见客衣裳穿,起身去了花厅,她刚转过多宝阁,就见府里的陪房娘子同一位年轻姑娘正坐在靠窗的塌上说话,见她进来,俱都站了起来,又见那年轻姑娘一个转身,眼睛直直的扫了过来,二人四目交会间,都愣了愣。   若芯打量着屋里的娘家姊妹,先是觉着她穿戴打扮的精美别致,虽不华贵,可从头到脚无一处不修饰得当,葱白的手,指甲上染着凤仙花色,眉毛修的顺滑细长,她头上只簪一只翠玉簪子,簪子虽不惹眼,却正配上她碧青色的罗裙儿,身上的掐腰海棠色外衫修饰的她凹凸有致,又染着若有若无的香,那味道分外沁人,她依稀曾闻到过这香,若芯看罢,心中不由大赞,除了宫中娘娘,这是她见过的女子里,最精通打扮的女子了。   苏月锦倒没留意若芯的穿着,她惯常艳压群芳,品味非凡,不曾看上过别的女子,此时,只闻得顾氏周身的药材味,若在四方胡同,她是一刻也闻不得这样药味儿的。   若芯客气道:“姑娘坐吧,嫂子也坐。”   苏月锦没有坐,她走上前,离若芯近了近,低声道:“姐姐不认得我吗?我想单独同姐姐说几句,行吗?”   她说的十分小心,生怕眼前的女人不答应。   若芯真当她是个娘家亲戚,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那佟广正家的也不作它想:“哟,二位姑娘难得见上,好生说一会子话吧,我还有事,先走了,一会儿烦劳若芯姑娘派个人,把月锦姑娘送到东角门上去。”   若芯应了,虚送了送佟广正家的,等回过身来,见苏月锦依旧垂着头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她便将屋里丫头也遣了出去。   “恕我眼拙,实在认不出姑娘。”   苏月锦这才抬头,两只眼珠子直直的看向若芯,咬着牙道:“我是二爷的外室。”   若芯一惊,差点没站稳,她恍惚着扶住身旁的桌子,脑子发懵,嘴唇颤着说不出话来。   “你......”   “姐姐断没想到,会在府里见了我吧。”   “你来做什么?方才说是亲戚……”   “我特来见姐姐的,有些话总要跟姐姐说清楚。”   “说什么?”   “是我不想进府,才成全了姐姐。”   “......”   “怎么,二爷没告诉姐姐吗?我虽出身低下,是小官人家的女儿,可我也是不愿与人做妾的,府上不许二爷娶我做妻,我便不愿进府,呵,想不到啊,倒成全了姐姐。”   “...... ”   “二爷同我说过,许了姐姐进府,不过是因为姐姐的眉眼同我肖像而已。”   若芯浑身发凉,喉咙里堵着,有些喘不上气儿。   苏月锦见若芯面色大变,心里一阵痛快,她上前一步,缓缓逼近她,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斩钉截铁道:“姐姐,你仔细瞧瞧我的眉眼,二爷常说我眉眼生的好,如今姐姐做了奶奶,可是得了这眉眼的济。”   若芯脑中一片空白,好半天挤出一句:“我没听二爷提起过你。”   “二爷不过是恼我不肯像你一样进府伺候他罢了。”   “你,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我气不过,为什么你同我一样的出身,如今可以做奶奶,难道只因我没你下贱,狐媚子勾引二爷,生了二爷的孩子么,我不甘心,二爷明明钟情于我,偏有了你,生了同我一样的眉眼,你知道我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么,我........”   你道这苏月锦为何非要进府走一遭,她不为见那负心人,也不是来瞧一瞧她心心念念的府邸,到底有多气派,她想亲眼看一看,那顾氏的眉眼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不管刘钰如何负她,她都不曾灰心丧气,她老老实实在四方胡同待着,等着他回心转意,她相信,总有一天刘钰会记起往日的恩情,再回来找她,可当她买通了刘钰身边的小厮后,那小厮轻飘飘一句话,就将她打进了无边恶狱,那小厮说,顾家姑娘同姑娘的眉眼十分的像,苏月锦只觉轰隆一声天塌了,一个念头下来,叫她霎时心灰意冷,原来,原来刘钰是因顾氏才找的她。   可五年来,刘钰并不记得顾氏样貌,苏月锦的贴身丫头子萍,看着主子脖子上的勒痕,心里不是滋味,因可怜她是个痴情女子,便劝道:“姑娘别哭了,可不能再想不开寻死了,是二爷先认识的姑娘,非要说像,也是那女人长的像您啊!”   子萍对主子间的情情爱爱百思不得其解,二爷一年多没来四方胡同了,姑娘原是不哭不闹,每日准备好精致吃食,打扮得当的等着爷来,她一个奴才都觉着爷不会再来了,这姑娘却满心笃定:她的爷在外头风流够了,一定会再回来找她,可自从她听说了她同顾氏长的像之后,这姑娘整个儿就枯萎了,也不精心打扮了,神思恍惚着自尽一回,口中不停念着:“原是我错付了。”,小丫头十分不解:长的像怎么了?又错付什么了?这姑娘有空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一想她将来何去何从。   所以,到底是因为她才找了她?还是因她找了她?大约连刘钰自己也不知道。   苏月锦日日倍受煎熬,生不如死,也要叫顾氏尝一尝这般滋味,便央求她母亲假借求人办事的名义,帮她找来了府里。   她本不想在顾若芯面前落泪,却是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泪珠滴滴嗒嗒的滚了下来,等她撑起泪眼再去瞧时,顾若芯惨白着一张脸,脸上毫无血色,眼里含泪也在看她。   两个可怜的女人,看着彼此相似的眉眼,都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屋里静了静。   若芯只觉苏月锦那话飘在耳边, 一时有一时无,忽就察觉,她因这突如其来的激动,沁出一身冷汗, 血气似有凝固之兆, 她费力支着身子, 看着苏月锦精致的眉眼,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屋外丫头听见动静, 忙进来查看,莲心见状,吓得跌了手上的茶,冲过去扶她, 慌乱喊:“不好了,姑娘晕过去了,快来人啊。”   苏月锦也吓了一跳, 不知方才她的话起了多大用, 她慌忙止了哭, 退到一边, 又趁乱出了屋子, 自顾自的往院子外走,倒也没人拦她,等她离了院门口,回头望时, 钟毓馆里已乱作一团。   常胜从外头回来, 在东角门上打了个卯, 便往钟毓馆去了, 他倒被着手,学着主子的样子悠闲的走着,正同身边小幺吹牛,就瞧见一女子被人引着,从后罩房处拐了过来,那女子一记抬眸,常胜定住了,这不是二爷的外室么?怎么到内宅来了?虽这样想,却没敢拦住人问,他疑惑的弯了弯腰,同身边小幺退到一边,恭敬让开了路,待人走远,自语道:“这尊佛怎么来了?二爷叫来的?不能够啊,爷不是说谁能劝动她带着宅子嫁人就赏一百两银子么?又想起她的好了?”   一时到了钟毓馆门口,常胜见院里人忙成一团,登时唬了一跳,因见里头出了事,也不顾忌着他是个外管事的,直接冲了进去,截住一个乱跑的半大小丫头,问:“出什么事了?你紫嫣姐姐呢?”   那小丫头长的虽高,却一口童音:“若芯姑娘晕过去了,紫嫣姐姐在正屋里头呢。”说完,又要跑,去办大丫头派给她的差事。   常胜立刻凶她:“去里头,叫你紫嫣姐姐出来,快去,耽误了事,老子揭了你的皮。”   小丫头哭着往屋里头跑去,不多时,紫嫣出来了。   “你还有空在这骂小丫头,还不去找二爷回来,姑娘晕过去了。”   “出什么事了?姑娘怎就晕了?可是有什么人来过?”   紫嫣身上打了个激灵:“方才是姑娘的娘家姊妹来了,这......”   “那人可和姑娘的眉眼长得像的。”   紫嫣点了点头。   常胜拍着大腿,一阵慌:“姐姐糊涂,那是二爷的外室。”   紫嫣脑袋嗡的一下,心慌起来,她刚还问呢,引进来的客人去了哪里?那会子屋里人俱都围着若芯转,没人察觉那人去了哪,她太不小心了,也没问清楚,就放了外人进来,别是那外室同若芯说了什么......,又一想到是佟广正家的领进来的,气的涨红了脸,一阵风似的跑去了梅香谢,找佟广正家的问罪,她也不等人通传,直闯了进去,劈头就问秦穆菲:“大奶奶,你可知我们姑娘晕过去了。”   年下事多,秦穆菲仍旧扶着脑袋,坐在南塌上理事,见紫嫣直愣愣的闯进来,吓了一跳,又见她这样急,忙站起来问:“哟,这是怎么了,你别急,若芯怎么了?”   紫嫣见府里的体面管事娘子都在,正愁没机会在这帮人跟前儿显一回,趁着怒气,瞪圆了眼睛,骂佟广正家的:“佟嫂子猪油蒙了心,带了不知死活的人来我们院里,同我们姑娘不知说了什么,还说是姊妹,你倒是说说,是哪门子的姊妹,我同佟嫂子没仇吧,嫂子这般害我.......”   佟广正家的也慌了:“好姑娘,你可别冤枉了我,是那姑娘自己说,说她同你们姑娘有亲,这儿,这儿所有奶奶可都听见了。”   说罢,急切的看向身边人,又推了推卫林家的,指望众人帮她说句话,哪知众人都默默垂了头,没一人开口。   秦穆菲问:“那不是若芯的姊妹又是谁?”   “那是二爷的外室,把姑娘气的晕了过去,姑娘若是有个好歹,不如嫂子跟我去二爷跟前回话,走,现在就去......”   扯着佟广正家的衣裳就往外拉,屋里的管事娘子这才围上来劝。   “紫嫣姑娘消消气,你佟嫂子原也不知道的,不然给她胆子她也不敢领进来。”   “姑娘息怒,大奶奶还在呢。”   “姑娘放手吧,这样扯着不好看。”   ......   秦穆菲见闹得不像,喝道:“都别闹了。”   一想到这事也有她的不是,又气的骂人:“想是我平日对嫂子们太好了,嫂子们就这样坑害我,你们私自领人来,我从来是睁一眼闭一眼,怎么也不知问清了底细。”   又安抚紫嫣:“你也先别恼,叫家里的女医赶紧给若芯看过才是。”   平儿也上前给紫嫣抹泪,低声劝道:“你还有空在这儿跟她们生气,横竖有人治他们,还快不回去看看你们主子。”将紫嫣推出了屋子,陪着回了钟毓馆。   ——   冬日难得晴天,夕阳斜下,天色渐暗,钟毓馆忙乱了一下午终于安静下来。   正屋里,几个大丫头轻手轻脚的忙碌着,已有人按奈不住,频频往床上的帐子里看去,那鸳鸯暖帐虽薄如蝉翼,却能恰到好处的挡去外头刺眼的光,留下一缕轻柔,叫里面的人安然入睡,若芯躺在那儿,像是睡了很久很久,终于挣开了眼。   屋里丫头见她醒了,俱都围了上来,同方才的安静小心不同,丫头们个个儿跟得了赏似的,兴高采烈的同床上的人说话。   “奶奶终于醒了,足足睡了一下午了呢。”   “奶奶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叫小厨房去做。”   “先叫奶奶喝口水罢,睡了这么久,嘴唇都干了。”   .......   若芯扫了床沿儿上的丫头一眼,问:“你们都笑什么?”   “奶奶有身子了,阿弥陀佛,那补身子的苦药可是没有白吃。”   “奶奶不知道,方才不止太太来看过奶奶了,连老爷都来了呢。”   “老爷可是从不来钟毓馆的,可一听奶奶有了身子,直接就从前头过来了,问东问西的嘱咐下人不说,听大家姑娘姑娘的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奶奶肚子里有小哥儿,避讳着孩子,不许人再管奶奶叫`姑娘’了。”   “老爷可是盼着奶奶的肚子,再生一个像阿元少爷一样的小哥儿呢。”   “老太太也知道了,立时叫人去寺庙捐了个塑金的送子观音,还赏了好些个东西过来。”   “等二爷回来指不定多高兴。”   “奶奶真好福气。”   原是她有了身子,才虚弱的晕了。   若芯抬手抚上她的肚子,才刚有了血色的脸又白了,眼珠子一转,从两边眼角趟出两行泪来,她怎可能怀了孩子?她这身子......   丫头们还在叽叽喳喳说着,若芯脑子嗡嗡的,只看见丫头们的嘴一开一合的争相恭维她,却听不清说了什么,她不疑旁人给她诊错了脉,只因她在丫头的吵闹声中又觉胸闷气滞,这,这可不就是怀孕的症状,她忙深深吸了口气,想叫她自己缓一缓,可一闭上眼,苏月锦那张精致的脸就冒了出来,还有她一步一步逼近她时,愈发清晰的眉眼,若芯慌的猛又睁开了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便是丫头们的话听不清,苏月锦的话却斜刺里钻进她耳朵,一字一句,清楚的像又说了一回。   “姐姐进府不过是因为姐姐的眉眼同我肖像而已。”   “你仔细瞧瞧我的眉眼。”   “姐姐做了奶奶,是得了这眉眼的济。”   “二爷不过是恼我不肯像你一样进府伺候他罢了。”   “我没你下贱,狐媚子勾引二爷,生了二爷的孩子。”   “二爷明明钟情于我,偏有了你,生了同我一样的眉眼。”   她瞬间崩溃,忍不住大哭起来,想她这两年里,隐忍克制,委曲求全,竟是个笑话,刘钰对她仅有的半分情意,都来自于别的女子,是她不肯进府,刘钰才勉强拿她替了她,难怪不管她如何尽心尽力,如何殷勤奉承,他都不曾满意,算计她逼迫她欺辱她,那个女人,那女人被他养的那样娇,说话时的神情竟比眉可还跋扈三分,刘钰待她......   紫嫣莲心等人见若芯两只手捂着眼睛,呜呜咽咽只顾哭,都有些吓到,这奶奶是高兴傻了吗?可看着不像啊。   “奶奶怎么了,奶奶别哭了,哭多了对孩子不好。”   又突然来了个孩子,任若芯再是个冷静自持的性子,也没能压下此刻的绝望,她哭着哭着,突就起身,也不穿鞋,疯了似的往外跑。   屋里丫鬟彻底吓坏了,一时竟忘了拦她,待手忙脚乱去追时,若芯已跑出了屋子,还是院子里年长的妈妈们有经验,见主子穿着中衣不着鞋袜,哭着往外跑,上前一把拦下了她。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这里。”   才刚添了喜气的钟毓馆因若芯的哭闹又乱了起来。   外头天寒地冻,若芯被众人逼退至院里的槐树下,她光着脚,许是冻麻了,竟也不觉得冷,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怒急之下,随手捡起台阶上搁置的碎瓷片,举起来,冲众人喊:“都别碰我。”   她此刻只想回家,想同她父母姊妹说说话,想她孤单一人在这里,无人问津,想她命苦至此。   “奶奶要去哪啊,这里就是奶奶的家啊。”   “别叫我奶奶,我不是你们奶奶,谁要做这劳什子奶奶。”   院里下人都不敢上前,又见若芯脚上不知踩了什么,渗出血来,一时要往外冲,一时又哭喊着,整个人抖得筛糠似的。   莲心秋桐等贴身伺候的,见若芯哭的可怜,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院里哭声起伏不绝,惹得院门口围上来许多人,伸着脖子往里瞧。   紫嫣心里害怕,再闹下去只怕孩子要闹没了,可恨刘钰还不回来,分明早派人去找他了。   刘钰快马加鞭的往家赶,他先是听见若芯有孕,心里欢喜,又听见说,苏月锦偷摸进府,不知同她说了什么,这才晕的,他心里恼恨,恨没早下决心,发落了那贱人,竟叫他闹到若芯面前来,刚下了马走到二门上,就见赖儿急跑着迎上来:“二爷,不好了,不好了,奶奶醒了,在院子里哭闹了起来,二爷快去瞧吧。”   刘钰急的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钟毓馆赶,才进了院门,便见若芯被一众下人围在槐树底下,哭喊着:   “别碰我。”   “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   他急忙拨开众人,上前怒道:“闹什么?”   这才看见她披头散发,大冬日里,身上只穿着中衣,手里拿着瓷片,手上脚上渗着血,整个人哭着发抖。   刘钰没想到若芯激动至此,一副样子委屈的直扎进他心里,他顿时慌了心神,上前一把拉住她:“若芯,你怎么了?你这是做什么?”   若芯只觉泪水多的蒙住了双眼,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见有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过来,愈发抖的厉害:“我闹,是我闹,我不在这儿,我要回家,放我回去。”   她只还一味的哭,看着他摇头,想要挣开他,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刘钰被这凄惨神情,惊的心头直发颤,他额上青筋暴起,眼睛也红了,怕不是那苏月锦同她说了什么,竟叫她这样发作起来。   “若芯,你心里若有什么不痛快,你只冲我来,在这里折磨你自己做什么。”   说罢,解下身上披风,丢到一边,抓起她握瓷片的手,抵到他胸口上:“来,你若不解气,你往这胸口上扎,扎呀。”   院里下人都被刘钰的话惊了惊,忙要上前劝,刘钰怒吼:“都滚开。”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99章   一个声音说:扎下去吧, 这抵着的地方,正是人的心口处,从此后,一了百了, 可她的手却不听使唤的又抖。   就这样, 僵持了好一会, 刘钰才听见若芯低声喃喃:“我怕。”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重重的打在了刘钰心上, 他眼中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伸手拿下若芯手上的碎瓷片,将她抱进了怀里。   天已黑下来,夜风扫过,吹着光秃秃的树枝咯吱的响, 此时,只听得钟毓馆里哭声此起彼伏,衬得夜色分外悲凉。   刘钰看着怀里人哭的愈发悲切, 不禁也落下了泪, 他抚着若芯的背, 哽咽着安慰:“若芯, 若芯, 你别怕,我在这儿,是我不好,没有护好你, 你打我骂我都行, 只别折磨你自己, 行吗?”   众人哪见过钰二爷落泪, 都觉这二人情真意切,好一对患难夫妻。   若芯哭声渐次小了,刘钰忙将她抱起,进屋放到床上,又给她裹了被子,处理伤口。   屋里炭火烧的旺,没一会儿,她就暖了过来,有小丫头端来祛寒的汤,她也不喝,只躺在床上,背对着众人缓缓抽泣。   刘钰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的看着她,生怕她怀着身子再发作起来。   不一会儿,紫嫣进来,轻声报道:“二爷,太太来了。”   床上的人听见,身子一颤,往床里头缩了缩,又将头埋进被子里,刘钰忙道:“先别让太太进来。”   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刘钰才缓缓退出去,对康氏告罪:“让母亲担忧了。”   康氏见刘钰两只眼睛通红,显是哭过,不由心疼起来:“儿啊,这是怎么了?”   刘钰摇头,没说什么。   康氏便生气埋怨起来:“若芯这孩子怎么回事,老爷已给了她体面,怎又闹起来了,这不是打老爷的脸么,还有一个,把你那外室快快打发了,这种养在外边也不安分的,断断容不得。”   已有秦穆菲同她说了苏月锦的事,气的康氏发落了佟广正两口子,革了半年月例。   刘钰恨的咬牙切齿:“若芯要是有个好歹,我饶不了她。”   “太医来了,闹这半天赶紧给她诊一诊,仔细别伤了孩子。”   “她才睡下,明儿再说吧,她素来保养的不错,该是没什么大碍。”   “你可别大意了,那外头那样冷,她鞋都不穿的往外跑,身子怎么吃得消,老爷可盼着这一胎呢。”   刘钰怎不知他爹的主意,他爹指望若芯再生个男丁,好过继给他大嫂,拢住了他大嫂子的心,也就保住了谭家这门姻亲。   打发走了康氏,刘钰这才缓了口气儿,他捏了捏眉心,慢慢踱回卧室,若芯已然睡了,他只坐在她身边,默默看着她,心中疑惑又起,若芯向来稳重,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这样哭闹,是苏月锦同她说了什么,她生气吃醋了?还是有什么别的缘由?   他一时想不明白,又不好出门去找苏月锦问,便吩咐常胜,去四方胡同里看着她,别叫她再闹出事来。   次日,若芯难得没早起,刘钰已起身在内书房理了一回事了,回来见她还窝在床上,他轻手轻脚的撩开帐子,坐到床边看她。   见刘钰回来,若芯这才慢慢坐起来,莲心忙上前,将莲花枕垫放在床头,给她靠着,又将那鸳鸯暖帐勾了,秋桐端来了早起漱口和饮用的茶具,叫若芯润口,一退下去,白青便递上来一只手炉,若芯摇摇头没接,刘钰却不肯,拿过那手炉硬塞到她手里,问:“起来?还是再睡一会儿?爷今儿没事,陪着你。”   若芯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她抬头看了看刘钰,又垂下了眼睛,手摩挲着手炉,缓缓说道。   “我不喜欢她,你不要把她领进来。”   她又恢复了往日温柔,可那口气却不似以往,一句话说的斩钉截铁,没留一丝商量余地。   “这是什么话,没想把她领进来。”   见刘钰应了,若芯又说:“我不见太医,我自己可以看好孩子。”   这可不行。   话到嘴边,刘钰又咽了回去,他强端上笑,小心翼翼的哄她:“这府里头谁不知道,爷的若芯最厉害,钏儿媳妇生孩子,都要来请教你,只是……”   “只是到底要太医给你看着些才是,你生的时候,生的时候总得有人看着吧。”   “那好,你叫齐太医来。”   “你做梦!”   刘钰瞬间变了脸,哪还有笑,虎着脸就想骂她,这女的仗着有了身子,这是要造反么。   可他没骂出口,强压住恼,没好气道:“齐太医太忙了,没空给你看身子。”   若芯算计了一早上,见刘钰如她所愿,上了套,这才去拉他的手,同他商量:“那等我养到六七月份的时候,再叫许太医来,上次他给我看过之后,我就有了身子,可见许太医医术精湛,我又不是头胎,娘家还是医家,太医总上门,外人看着,还不笑话我们顾家,指不定觉得,我们顾家是什么草莽不入流的医家,回头家里的医馆无人上门,一家子兄弟姊妹还要靠医馆里的生计糊口,我这不是害娘家人么。”   这是若芯头一回同他说她娘家的事,刘钰心里忽就涌出一股暖流,他觉得他离若芯更近了:“哪就像你说的这样了,请太医不过是爷不放心罢了,再说了,哪家的体面妇人不得有个太医看顾着,怎么你就这样矫情,没说你们顾家医术不好,刚爷不都夸你了,你这样,就算是爷答应了,老爷那儿怎么说,你是不是想叫老爷把爷打一顿,你就高兴了?嗯?”说着挠了挠她的手心,又温存起来。   若芯笑了笑,缩回手,恭维他:“老爷那儿,就看二爷的本事了。”   听了她的玩话,刘钰也笑起来,他抬手将若芯揽在怀里,轻轻揉着,良久,低声对怀里人说道:“若芯,是爷不好,没护好你,叫那贱人惊了你,以后再不会了,昨儿哭的那样狠,你可知爷心里什么滋味,以后可再不许掉眼泪了。”   她没说话,只静静的靠着他。   刘钰手搭上她的肚子,摸了摸,心里十分踏实:“就这样吧若芯,我们就这样,这样多好。”   即便若芯方才有意试探他,他都不觉的生气,不论真情假意,至少她终于肯在他身上用心了。   他就这样陪了她一上午,正用着午饭,就见连翘挑帘子进来。   “给姨奶奶道喜,太太叫姨奶奶用过饭,去长春馆一趟。”   小丫头笑的十分爽朗,没等主子发话,紫嫣就走到书案旁,打开匣子,抓了一把钱给她。   “谢二爷姨奶奶赏。”   若芯脸上却毫无喜色,她神情扭捏的看向刘钰,摆明了不想去,刘钰一个头两个大,他以前从没在后宅之事上费过心,如今叫他处理这些琐事,当真难为了他。   他不敢忤逆康氏,便装模作样的质问连翘:“太太找姨奶奶什么事?”   “两位大奶奶说要来看看姨奶奶,可太太说,她也想嘱咐嘱咐姨奶奶,便叫我来喊姨奶奶过去。”   这显然是在怪若芯昨天闹的不像样,要给她脸子瞧,否则不会特意叫个孕妇来回的跑。   这事刘钰就不得管了,他再宠若芯,也不能越过他爹娘,只得硬着头皮同她说:“额……出去走走也不错……”   若芯面无表情,起身要去换衣裳,刘钰心内有愧,也跟着站起来,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笑着哄:“以前爷总笑话旁人处置不好内宅之事,如今,如今可是报应不爽,叫爷也尝了这两头为难的滋味,爷好福气,娶了若芯这样省事的奶奶,可不知上辈子干了什么造福百姓的大事。”   屋里丫头听见了,都低着头笑,若芯挣开他,也嘲笑道:“翻书都没二爷变脸快,也不知道是谁,以前日日把“倒霉”挂在嘴上说。”   “那人不知好歹,奶奶大人大量,别同他计较。”   若芯看着他一脸谄笑,不想搭腔,只纠正他:“是姨奶奶。”撇开他,去了内室。   刘钰心里咯噔一下,沉思半晌,见她换了衣裳出来,忙一一嘱咐丫头全都跟着,好生伺候,自去了外头办事。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若芯穿着猩红披风, 刚进长春馆,就听见花房里传来女眷和孩子们的笑闹声,屋里不止康氏谭氏和秦氏在,王墨染柳氏, 刘眉可和刘佳可也在, 当中空地上, 刘锐带着娴姐儿、兰姐儿、东哥儿和阿元玩儿,还没过年呢, 已是一派热闹。   见这情形, 若芯心里放了放,屋里人多,又这样热闹,康氏该不会还想着训斥她吧?   她脱了披风, 递给丫头,抬腿刚要迈进去,就有几个小的朝她冲过来, 那边康氏已瞧见, 站起来大声喊道:“快拦住, 别叫孩子撞了她。”   奶娘一拥而上, 把几个小的制住了, 若芯吓的往后一缩,孩子们朝她奔过来她没害怕,可康氏这样喊,倒吓了她一跳。   秦穆菲已迎上来:“刚还说要去看看你呢, 太太只说, 这里热闹, 把你叫过来倒好。”   因着苏月锦的事, 秦穆菲对她愈发殷勤:“快来坐。”   若芯走上前,看着康氏的脸色不敢坐,她自己也纳闷,她怎么这么怕康氏,细想来,康氏也未曾真正骂过她,只罚她跪过一回祠堂,怎就这么怵她。   “请太太们安。”   柳氏慈爱的冲若芯笑笑,转头对康氏说:“啧啧,谁能想到都年根底下了,咱们家还能有这好消息,祖宗保佑,叫她们几个都生哥儿才好。”   秦穆菲凑趣:“太太说的正是呢。”   眉可也凑过来说:“才不是,昨儿祖母说我二哥还没有女儿,叫芯姐姐给他生个女孩儿,说女孩儿好,贴心。”   康氏脸拉的老长,瞪了眉可一眼:“我也没见你多贴心。”   秦穆菲对眉可笑道:“府里头谁不知道咱们老太太最喜欢女孩儿,还常训导我们这些做媳妇的,女孩富养,能多娇贵就多娇贵,可着满东京打听,也没一家像咱们老太太这样宠女孩子的,可恨我这肚子不争气,生了东儿那个混世魔王,你别急,等你芯姐姐生个女孩儿出来,长大了同她四姑姑一样,比花还美,婆家都挑花眼了罢。”   “穆姐姐你胡沁什么……”   一时屋里又添了几分热闹。   只康氏还虎着脸,她一想起昨儿的事就不高兴,虽想骂若芯两句,可到底念着她有了身子,压下性子同她说:“你虽保养的好,可凭是铁打的身子也不能像昨儿那样闹,伤了孩子怎么办?你那名声还要不要了?”   外头已然议论纷纷,说钟毓馆里的若芯姑娘,被老爷封了姨娘还不足,仗着有了身子就跟二爷作死的闹,难不成她还想做正经奶奶!   “我……”   柳氏忙道:“嫂子也别说她了,这孕妇都易惊易怒易浮躁,若芯原是个沉稳性子,我听说,昨儿也是受了些委屈的,小两口过日子,又年纪轻,哪有不闹别扭的,随他们去吧。”   康氏缓了缓神色,说道:“我已同钰儿说过了,那外室绝不会领进来,你大可放心。”   若芯身上一震,难怪刘钰早上答应的那样痛快,原是老爷太太的意思。   康氏说完,又同柳氏一起,反复嘱咐她如何如何养胎,才叫她去坐。   若芯便在靠窗的南炕上找了个地儿坐了。   不一会儿,刘铎的妾室宋姨娘走到她身边,也挨着她坐下,这宋姨娘是兰姐儿生母,已絮絮叨叨的同她说起闲话儿来。   “今儿又没叫吕姨娘来,晚上大爷回来,院子里又得不安生。”   秦穆菲素喜宋姨娘老实稳重,说话也算伶俐,除了平儿,出门常也带着她。   若芯便有一句没一句的同她聊着:“她月份不小了吧,大冬天的在屋里养着才正正好。”   “你不大知道她的性子,她最是个喜欢应酬好卖弄的,可有大奶奶在,她别想在这府里使出一点劲来,倒不是说她没那本事,只是,一山不容二虎。”   一面说一面冲她比出两根手指,模样俏皮,看上去颇有些幸灾乐祸。   若芯看了宋姨娘一眼,想问她:她们是一山不容二虎,那你呢?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她一直认为,后宅里的女人争风吃醋抢男人,是极悲哀极无聊极可怜的,可她昨天又在做什么?她虽不是为着吃苏月锦的醋才闹起来,可满府里早就认定她是个妒妇,康氏说的对,她已毫无名声可言。   若芯扫了扫屋中女眷,目光落在王墨染身上,她肚子已经显怀,同吕姨娘一前一后,到明年四月就该生了。   宋姨娘偷偷在她耳边问:“可是觉着落秋与以往不同了?”   她以为若芯在看落秋。   若芯转头,一脸诧异:“落秋抬“姑娘”了?”   宋姨娘重重的点头,笑道:“二奶奶原是扭捏着不肯,她娘家人急坏了,好几拨人轮番来劝,这才答应。”   又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说:“我听丫头私下里嚼,二奶奶同她娘家人说,说是钏二爷死活不肯,谁知道二爷推了几回,也就半推半就的成了,这不是在娘家人跟前儿打自个儿的脸么。”   若芯听的惊讶不已,宋姨娘还在说:“这位二奶奶进府一年多了吧,也该长些心,这府里的爷,都跟馋嘴猫似的,我可不信有谁能忍得住不去偷腥,结果呢,还不是巴巴的提拔自己人。”   宋姨娘越说越来劲,可见若芯不说话,埋怨道:“你怎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对吗?我还想劝你呢,别跟你二爷闹了,你二爷再不是,也没把那外室领进来给你添堵啊,你说是不是?”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秦穆菲。   若芯叹了口气,心里一阵惆怅:“是啊,还闹什么,好没意思。”   看着宋姨娘因劝了她而笑的爽朗,若芯也会心一笑,她能看出来,宋姨娘在这府里十分知足,她是柳氏娘家一个不起眼的亲戚家的女儿,嫁来刘府做妾,又生了兰姐儿,这一路走来,又顺又稳,如今,刘铎虽不宠爱她,可因着兰姐儿,日常对她也嘘寒问暖,秦穆菲这个管家奶奶贤惠,对她更是关怀备至,她也没什么功利心好胜心,最难得的是,这样的日子她甘之如饴,也没什么不好。   宋姨娘又笑:“咱们倒省了这一桩糟心事,用不着假模假式的给自己爷们挑妾了。”   若芯苦笑一声,不再多想,一时无事,便也同旁人一样,向这话唠姨娘打听府中的闲闻八卦,宋姨娘话匣子收不住,一股脑的往外倒,什么这个小厮同那个丫头莫名看对眼的,哪个管事娘子给丫头穿小鞋的,讲的比说书先生还好,若芯支着耳朵听的聚精会神,听到精彩处,还咯咯直笑,过日子么,原就是这样,旁人看看你家的笑话,你听听别人家的热闹,没有谁能置身这俗世之外。   又过一会,兰姐儿走过来,钻到宋姨娘怀里,又盯着若芯的头饰看:“阿娘,你看,小婶婶的头花真好看。”   若芯摸了摸小姑娘胖嘟嘟的脸,抬手就要摘下那只折梅头花给兰姐儿玩,还没摸到,只听“哇”的一声,娴姐儿大哭起来。   谭松玲瞬间从炕上跳下去,走到女儿身边问怎么了,娴姐儿一面哭,一面指着自己的胳膊,嘴里说着:“疼…”   屋里人吓了一跳,全都围上来看,娴姐儿的奶娘见孩子哭,吓没了主意,尖声喊着:“都别碰姐儿的胳膊,都别碰。”   谭松玲慌的眼泪都下来了,听了奶娘的话,跪在地上半搂着女儿,生怕有谁不小心碰了她。   若芯走过去一瞧,见娴姐儿小胳膊直直的耷拉着,可不就是小孩子的手臂脱臼了,她忙同奶娘说道:“是胳膊脱臼了,快给孩子托上去。”   小丫头哭的狠,谭氏康氏又在,那奶娘慌了心神:“那得找个会托的呀,别给我们姐儿托坏了呀。”   这一来二去的耽搁着,娴姐儿便越哭越狠,周围人七嘴八舌的出主意,都不敢去碰,屋里一时乱成一团。   若芯见娴姐儿哇哇的哭的可怜,也顾不得了,几步过去,拿起她的小胳膊,捏着骨节儿,上下一使劲,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托上去了,又忙从自己头上摘下那只折梅头花,抬起娴姐儿刚刚脱臼的那只手,放到她手里,哄道:“这梅花,给我们娴儿玩。”   到底是小孩子,一得了头花,就忘了方才的疼,托上去的手也能动了,立时止了哭,被眼泪洗过的明亮眼睛,看着若芯,十分的有礼:“真的吗?谢谢小婶婶。”   见孩子不哭了,若芯心里一松,长呼了一口气,顿时软了身子,瘫坐在地上,一抬头,谭松玲正怒目瞪着她,她身上发凉,这才后怕起来,好险,幸亏托上去了,不然……不然这位素日里待她好的大奶奶,怕不会杀了她。   若芯弱弱的说:“大奶奶,孩子,孩子哭的厉害,我,我一时心急……”   她想说,你等那有经验的老妈妈来给你托,莫说叫孩子疼半天,脱臼脱的越久越难托回去,这不是叫孩子干受罪么,可看着谭松玲骇人的神情,她一个字都不敢说了,果然,所有女人的软肋都是孩子。   谭松玲低头见女儿高兴的把玩手里的头花,又伸手在她头上比了比,一时哭笑不得,她也觉出失态,方才她见若芯冲过来,差点就要去推她了,好在她当时蹲着身子,一时没晃过神来,不过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万一,万一托坏了怎么办。   折腾了这半天,又在那凉地上坐了坐,若芯一起身,便觉得腹中疼痛。   康氏已看过了娴姐儿,见孩子无碍,只松玲还虎着个脸,像是还在怨怪若芯自作主张,可毕竟没出什么事,她也不好斥责若芯什么,见她脸色发白,急道:“你可是身上不好?”   若芯也瞧着谭松玲不高兴,她心中隐隐委屈,胃里一股苦水往上冲,便告辞道:“太太,我想回去歇着了。”   康氏道:“你去吧,养胎的药按时吃,别跟钰儿那孽障一般见识,有什么事,叫丫头来报与我。”   若芯应了一声,扶着丫头的手出了长春馆,她胃里难受的想吐,可酸水还没呕出来,眼泪先下来了,丫头们连忙劝她。   她却是又哭又笑:“瞧我,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越发的矫情了。”   丫头们沉默不语,都觉若芯委屈,可又没人敢说:奶奶就不该管她,只紫嫣道:“我们方才都瞧见了,奶奶又受委屈了。”   若芯道:“你们都不许笑话我,等你们将来嫁了人就知道了,双身子的人原就这样,生阿元时也是,自己给自己委屈,都要哭一场才得排解,更别说旁人给你委屈受,便是平时不当事的事,也能叫人难受半日。”   白青道:“奶奶身子贵重,一分委屈都不该受。”   若芯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一想到在这府里,大奶奶是真心对我好的人,就忍不住想哭。”   “奶奶原是好心,谭大奶奶那样通透人,怎么糊涂了,我瞧着奶奶再不出来,她那脸色就要开口骂奶奶了。”   “她是紧张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   她们主仆一行说一行往钟毓馆走,忽听身后有人唤了一声。   “若芯。”   众人回头,见谭松玲领着娴姐儿,身后跟着丫头婆子走了过来,她此时又变成了那个气定神闲无欲无求的大奶奶,同方才紧张女儿的样子判若两人。   若芯回迎了几步:“大奶奶怎么出来了。”   谭松玲瞧出眼前的女孩哭过,愧疚之心又重了些,她到底是个从小读圣贤书的名门贵女,待从方才事故中缓过来,才忙忙的带着女儿出来,想同若芯说几句话。   “娴儿闹着要来谢谢你呢。”   若芯一见谭松玲跟了来,心里什么委屈都没了,她想,虽有摩擦,这位奶奶还是真心待她的,双身子的人,便是有了委屈难受十分,一时高兴起来也能放大七八分,她忙蹲下身子哄娴姐儿,口中一长一短的问小姑娘最近又读了什么书,字练得怎么样,娴姐儿只还玩着她送的折梅头花,早忘了刚才的事。   若芯便同松玲一道,一面聊着一面往前走,一行人乌泱泱的,一直走至钟毓馆门口,谭松玲才告辞:“行了,我就不进去了,你脸色不好,快去歇歇吧。”   说罢,领着女儿就要走,可没走几步,又停住了脚,她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若芯一眼,没头没脑的说:“倒是生个女儿好。”那脸色颇有些不自然,又说了个俗透了的理由给她:“女儿贴心嘛!”   说完笑了笑,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若芯哪有心思琢磨谭松玲的话, 她一手扶着莲心,一手摁住自己唇角,急急转身,快步冲进了钟毓馆, 又甩开身旁丫头, 奔向那槐树边儿, 呕了起来。   早上吃的那点儿东西全吐了出来,许是吐虚了, 身子一软, 就想在树上靠一靠,却被一只手拉向了另一边,刘钰一脸担忧的将她裹进怀里。   “怎么吐的这么厉害。”   “你不是出门了么?”   二人异口同声。   若芯结结实实吓了一吓,她一路躲着, 不想叫人看见她吐,却被这最不想的人撞了个正着,连忙打起精神, 忍住呕, 又问了一遍:“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天色尚早, 往常他是回不来的。   刘钰已扶着她的腰, 揽住她往屋里走去, 一面走一面说:“外头没什么事,就回来了,也怕你在太太那儿不受用,刚还说, 你再不回来爷就去找你。”   他将若芯放到明堂的塌上坐下, 又给她抚了一回背, 已有丫头拿来一个痰盂, 放到她脚边备着,又拿来茶水给她漱口。   “可还难受,要不请许……”   若芯极力忍着,可还是一脸虚弱,她不妨刘钰在家,早知他在,她就该在外头吐完了再回来,见他又提请太医的事,忙打断他:“林湘园的落秋抬了姑娘。”   刘钰疑惑问:“谁?”   “钏二奶奶的陪嫁大丫头。”   刘钰依旧贴身揽着她,知她抵触太医,也就没再提,见她说起府中闲事,便懒懒的搭腔:“哦。”   “我如今身子重,也伺候不了二爷了。”   刘钰一愣,方才明白过来她提这事的意思,他低声笑了笑,大手握住她的小手,凑近了她耳朵说:“谁说你伺候不了爷……”说完,憋着坏笑把她的手往胸膛上摁,又来回的磨。   若芯忽就想起宋姨娘的话来。   “这府里的爷,都跟馋嘴猫似的,我可不信有谁能忍得住不去偷腥。”   她胃里一顿翻腾,又恶心的吐了一回,甩开他握她的手,气道:“我不会那些,外头的姑娘花样多,你找她们去吧。”   刘钰又一愣,哄她:“好好的,怎又生起气来了。”   若芯委实难受,因怕自己撑不住,再被刘钰瞧出端倪,又得张罗着给她请太医,便一心想将他撵出去:“瞧着二爷也不喜欢这院里的丫头,还是去外头好,我也能清清静静的养身子。”   以往听了这话,刘钰不恼也得骂她,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只又耐着性子硬梆梆的哄她:“别再使性子了,爷哪都不去,就陪着你。”   她脸色愈发苍白,好在莲心端了汤药进来,她赶着接过那药,急急的灌进嘴里,嘴角挂了涎液也没察觉,抬头见莲心给她使眼色。   刘钰满眼都是若芯,警觉如他,又怎会看不见她们主仆有事,他一面拿起若芯手里的帕子给她擦试嘴角,一面骂丫头:“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莲心吓得一激灵,手里的药碗也磕出了声儿,她看了看若芯,欲言又止:“没,没事。”   若芯心中郁闷,一想到要日日这般应付身边男人,就觉头疼,心中狠狠想着,今儿一不做二不休,气他也好,赶他也罢,定要将这阎王爷从钟毓馆里请出去,最好十天半月也别回来,她的身子不正常,又不能叫刘钰看出来,与其天天如此,不如痛快闹一回,落个清净。   她抚着胸口,缓了缓,对莲心道。   “用不着避着爷,把他叫进来。”   不一会儿,常胜被莲心引进来,跪在塌前,恭敬请了一安。   刘钰见若芯叫了常胜来,先是惊讶,而后心里一紧,他瞪了若芯一眼,心中不免揣测:这女的要干嘛。   常胜倒是高兴了,他一瞧见二爷在,心里石头瞬间落了地,刚才莲心来叫他,说奶奶叫他去问话,他就提溜起一颗心,这节骨眼上,谁敢惹这祖宗奶奶,可二爷在就不一样了,他总归能瞧见,是奶奶逼迫他问话的,自就少了些不是。   如他所愿,若芯先给了他一剂定心丸:“正好二爷在,你也不必求我放过你了,是我非要找你问话,问你什么你就回什么,万事不与你不相干。”   刘钰斜她一眼:“有什么话,问爷就是,叫他做什么。”   若芯不理会刘钰,只看着常胜:“昨儿闹了一场,想必你也听见外头怎么说我的,我即是个爱吃醋的妒妇,自然要查问查问,我且问你,你二爷有多少外宅?”   常胜不假思索的答:“回奶奶的话,爷外头好多宅子呢,外省也有,前儿又新置办了一处,说那宅子敞亮,奶奶见了指定喜欢,昨儿已过了宅契,等奶奶在家里住烦了可以去……”   “你……”   常胜嘴里还有十几句话等着说,可见若芯打断他,忙见好就收,闭了嘴,略一抬头,果见二爷勾着嘴角满意的笑了,嗯,他这第一句该是回对了。   若芯第一回 合就败下阵来,她没退缩,也料到这小厮不会老老实实答。   先揶揄了刘钰一句:“没想到啊,二爷备了这么多宅子住。”   又说常胜:“可真是个机灵的,怪道你爷去哪儿都带着你。”   她继续问:“苏娘子住在哪儿?”   常胜眼珠子一转,心里思忖起来,又偷瞄着抬眼:就见奶奶坐在塌边儿上,爷紧紧挨着她,身子侧着,将奶奶半括在怀里,虽坐的这样亲近,可二人都虎着脸,奶奶更是弯着身子,手扶在塌边上,虚弱的躲着爷,常胜跟了刘钰这么多年,熟稔男女之事,先是实话实说:“住在四方胡同。”   不停顿的又说:“昨儿爷叫奴才去看着苏娘子,苏娘子因冲撞了奶奶,回了娘家,她娘家人怕二爷怪罪,将她送到了外地躲了,爷今儿一出门就去了苏家,还同奴才说,说奶奶受了委屈,必要去问一问,给奶奶个公道,不叫奶奶平白受人欺负。”   “还有,还有,爷早一年前就叫奴才去打发苏娘子了,是苏娘子自己不肯嫁人,非要赖着爷,这些,外头的小厮都知道,奶奶若是不信,大可去查问,爷心里装得可全都是奶奶。”   刘钰头一回觉得,底下的人不用嘱咐就能办好事,方才紧张的心顿时松下来,他原就挨着若芯坐的,见常胜说完了,又往她身上挤了挤,嗔怪道:“都听见了?你若还不放心,爷把吉武叫进来,你换一个问。”   若芯没想听苏娘子的故事,不过想借题发挥,把刘钰从她身边弄走,却是弄巧成拙,叫他更得意了。   她也不管刘钰什么脾气,心一横,又挑衅着问:“我不信,也不放心,你二爷可还有别的外室?勾栏里有多少相好的,数的过来么?”   刘钰脸一黑,如她所愿,生气了。   “奶奶明鉴,没有了,真没了。”   “那你爷不在家的时候都在哪睡?”   “在军营里呀。”   “军营里可有女人?”   “……”   刘钰气死了:“闹够了吗?”   “爷方才不还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样儿,怎么还怕人问了?”   他义正言辞:“你爱信不信,老子外头没人。”   若芯忽就笑了:“哟,风流不羁的钰二爷,现今就守着一个婆娘过,说出去不得叫人笑话,二爷原是将之前的风流戏做腻了,改唱痴情种了。”   刘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捏下去,若芯有一种预感,她若不是肚子里有块肉,刘钰那巴掌就该下来了。   “别以为爷不敢动你,你再说一句试试。”   话说到这份上,刘钰依旧坐在她身边,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缓缓说了最后一句:“那好,从现在起到我生,二爷一个都不找,我就信了爷待我的心。”   刘钰看着她的眼睛,良久过后,不怒反笑:“好,记住你说的话,就这么办。”   若芯万万没想到他会应下来,看着眼前的男人愣了许久,嘴上一张一合的说不上话。   刘钰早松开了她的手腕,只还在她身边紧紧贴着,若芯捂着肚子激他半天,他像个石头一样,岿然不动。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就在她愣怔之间, 刘钰已遣退下人,屋中安静下来,二人俱是沉默,若芯有一种错觉, 也许真是前世造的孽, 她这辈子也别想摆脱身边男人。   又过了片刻, 刘钰才一脸闲散的同若芯说:“你如今是了不得了,爷的人你都敢随便叫过来问,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干的。”   说罢, 覆上她捂着肚子的手:“没同你赌气,不就十个月么,为了你为了孩子,爷忍一忍也就是了。”   说完两手一收, 把她搂在怀里:“她伺候爷一场……爷不好发落了苏家给你出气。”   刘钰从昨天起就拿不准若芯是不是因为苏月锦生气,心里总觉得不是,却又贪心她吃醋的小模样, 捧过她的脸, 同她玩笑:“让爷瞧瞧, 是不是真吃醋了?”   若芯撇过脸去, 脸上表情还是淡漠:“我累了, 要歇一歇的。”   起身,去了卧室。   知道她确实累着了,刘钰没跟进去闹她,去了书房处理公文, 直至天色大黑, 才神思疲倦的从内书房出来, 待沐浴过后躺到若芯身边, 这才发觉,他白天有多笃定,晚上就有多打脸。   他见她熟睡的脸上唇瓣殷红,一呼一吸间微动,看着看着,就涨的难受,难挨的左右翻身,若芯睡的浅,被他惊醒后,瞪了他两眼,没理会,她白天那样激他,也不是没有道理,多半男人纳妾都是在女人的孕期里。   “月影姑娘在东厢房住着呢。”   听见她说话,刘钰忙翻回来,急急的把她搂住,亲了亲嘴,口中气息微喘:“怎么醒了?”   你扑腾成这样,谁能睡得着。   刘钰也不客气,拿起她的手就往下放,竟还觍着脸的替他自己开脱:“早知这么磨人,就不沐浴了,可又怕这一身汗味,熏得你吐。”   若芯气道:“倒还嫌着我吐了!”   看着刘钰那猴急模样,若芯哭笑不得,平时也没见他这样急,反而越是有了阻碍,越沉不住气,她只由着他摆弄了一会儿,才又沉沉睡去。   梦里,烟雾缭绕。   若芯远远看见一个小姑娘,模样比娴姐儿还漂亮,穿着红裙子,扭着小身子,朝她走过来,小姑娘眨着明亮眼睛冲她笑,忽有一声音说,这是你女儿,若芯便就在小姑娘咯咯咯的笑声里,双目湿润,不能自已,她,她竟梦见了她的女儿,刚想伸手抱一抱孩子,就听小丫头说道:“我想来这里,想被爹爹疼一回,想同姑姑一样任性,想……”   若芯听了,眼泪刷刷往下流:“好孩子,这原就是你该得的。”   又一伸手,小姑娘却不见了。   她猛然惊醒,已是泪流满面,只又坐起身来,捂着脸呜呜的又哭。   刘钰听见动静,也坐了起来,抱住她,低声哄着:“梦魇了么?”   若芯摇头:“我梦见孩子了。”   刘钰:“这是高兴的哭了?”   她又摇头:“孩子没叫我,没叫我娘。”   若芯在刘钰怀里哭的凄惨,她身子抖着,心里十分委屈,为什么女儿不开口喊阿娘,又后悔,难得梦见,怎么只顾哭,孩子说想来这里,她应该答一句“好”,叫女儿安安心心等着,不喊娘又如何,为什么要哭!   刘钰身上一震,怕不是若芯知道了他爹娘的过继心思,忙又哄她:“你放心,孩子绝不会从你身边抱走的。”   若芯听不清刘钰说了什么,只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不能自拔,是啊,老太太那样疼女孩儿,刘眉可活的那般爽快,任谁,都想托生到这样的人家做女儿吧。   次日,若芯醒的早,又觉腹痛难忍,却不敢张扬,她扭过身子背对着刘钰,忍了好一会,才觉得好了。   刘钰没察觉异样,早起见若芯已坐到了西侧室炕上,等着摆饭,面前桌子上放着半碗粥,他肚里饿,便走过去坐下,端起那粥,仰头喝了。   若芯吓了一跳:“那是我喝剩的。”   刘钰咂摸了两下嘴,觉得那粥发酸,有些开胃的东西在里头,诧异问:“怎么一大早的,就喝这开胃的粥。”   莲心端茶进来,抢着说:“二爷不知道,奶奶说怕亏了肚子,要从早起就吃开胃的。”   这是若芯说给她听的,她又原封不动的说给了刘钰。   刘钰会心一笑。   不一会儿,早饭摆上来,刘钰殷勤给若芯碗里夹菜,她不管他夹什么,都一一放到嘴里吃了,一顿早饭下来,吃的比他还多,刘钰却是依稀想到,若芯那胃挑剔,用饭都有定数,再好吃的东西也不肯多吃,如今这般,该是为了孩子,不免心疼起来:“你别总逼迫自己吃这许多,咱们家到底比别家富裕些,多吃些滋补的好东西就是了。”   “正好有胃口,就多吃了一些,就怕到饭点又不想吃,如今,哪还能像之前那样规律着吃了。”   刘钰点头,从对面坐到她身边去:“阿元挪到长春馆去吧,男孩子手脚没轻重,再冲撞了你。”   “不,我要和孩子住在一起。”   刘钰只得又点头,因坐的近,便瞧见她脸上抹了层粉儿,擦着厚厚的口脂,倒还挺好看,也显得人精神。   “这口脂颜色不错,衬的若芯格外好看!”   若芯暗暗咒骂他是好色之徒,夹了他一眼,讽刺道:“平时也擦,也没听见二爷说好看,如今怎样,有了身子就格外好看起来,我竟不知,这肚里的小东西这样厉害,把胭脂水粉都衬好看了,这要是个女孩还好,若是男孩子,岂不成了好养脂粉的孟浪之徒。”   “瞧把你伶俐的,一大早的,拐着弯的骂爷,你尽管骂,左右现在爷都受着,等这小东西出来,看爷怎么收拾你。”   说完在她涂了口脂的嘴上猛亲一口,又色色的舔了舔,羞的若芯狠命锤他,将人撵了出去。   ——   年节至,府中张灯结彩,今年同往年一样热闹,过了十五上元节,府里又出了一桩事,同去年一模一样的一桩事。   若芯才刚有了身子,头两月,因怕胎不稳,康氏和王氏便免了她年节里的拜见,她乐的不出门,只在钟毓馆里细细养着。   正月十六,府中小一辈的女眷闲来无事,因整个年节里都没瞧见若芯,便都相约来了钟毓馆,想同她热闹热闹。   秦穆菲笑道:“虽知你喜欢清静,我们偏要来烦你一日,也没别的缘由,各院里已轮流做过了东,今儿没地儿蹭饭了,就来了你这儿,花钱的事怎能少的了你们钟毓馆,你二爷有钱,我们不但吃还要拿,给句痛快话,你肯不肯吧。”   秦穆菲为首,领着一帮女眷像是来要债的。   谭松玲护着说:“你这破落户,你再吓着了她,她二爷有钱,又不是她有钱,你吃她爷一百回,都不当个事,你吃她一回,吃穷了,看她不哭着上你家找你去。”   平儿宋姨娘听了,都抿着嘴笑。   若芯笑道:“前儿丫头还同我抱怨,说这年过的没年味,原是我身子重,连累她们不能出去玩,今儿奶奶们一来,我才知道,哪里是我这里没年味,是奶奶们没把年味带进来。”   忙吩咐紫嫣,叫去小厨房准备席面。   紫嫣心眼活,先去前头报了刘钰,说别的院的奶奶要姨奶奶做东请客,刘钰正愁没机会讨好若芯,便吩咐小厮从外头置办了上上好的宴席送进来,上赶着给她做脸,还觉不够,又让小厮搜罗五花八门的点心添进去,送了些带灯谜的灯笼去助兴。   原本只来了谭松玲秦穆菲,平儿和宋姨娘,没一会儿,王墨染和落秋也来了。   秦穆菲道:“哎哟喂,祖宗,你不在家养着,怎么也来了。”   王墨染拖着笨重身子坐下来:“成天在家,闷都闷死了,不是有灯谜猜,我也来凑个趣儿。”   宋姨娘忍不住抱怨道:“谁不知道二奶奶是个才女,你来了,我们还猜甚,直接给你笔,你把谜底都写了得了。”   众人都笑,王墨染忙道:“就这样嫌我,我只管吃东西,不说话就是了。”   落秋道:“可悠着点吧,太医嘱咐多少回了,要忌口,一个看不住,就要偷吃起来。”   王墨染道:“你们瞧瞧,这丫头了不得了,以前还只絮叨着劝我,如今越性儿训起我来了,姑娘说的对,姑娘说的是,我可不敢在姑娘跟前偷吃了。”   屋里人多,落秋一下红了脸:“这差事可没法当了,我一个奴才,说轻了奶奶不听,说重了,奶奶就拿话刺我。”   又一甩袖子:“哼,我再不说了,回头太太二爷问起来,奶奶可别想叫我再给你扯谎了。”   王墨染忙拉住她,陪上笑:“好姑娘,我错了,我打嘴,饶了我这一回吧。”   谭松玲好心同落秋说道:“你这丫头,可别再说你是奴才了,说了别人笑话你,你如今半个主子,知道你们主仆好的也就罢了,那不知道的,只当你奶奶容不下你呢。”   落秋含笑冲松玲点头,这段日子,她心里着实不痛快,原也知道,她是要来给刘钏做妾,给墨染做臂膀的,可事到临头,刘钏和王墨染那不情不愿,情比金坚的姿态,叫她心里生恼。   她恼了王墨染,早知如此,又何必矫情扭捏,难道真想二爷一辈子不纳妾,更可恨的是,就在她以为,是刘钏真心不想纳她时,她稍一引诱,竟莫名其妙成了,她没想勾引刘钏,不过是拗不过墨染娘家人的意思,想借此告诉众人,不是她不想做通房姑娘,是刘钏不肯,如今,王墨染和刘钏虽对她十分好,可到底膈应着这事。   王墨染小孩子脾气,使性子道:“我听丫头们说了,若芯姐姐就不忌口!”   又拉住莲心:“快去快去,把你们奶奶平时吃的好东西都拿上来。”   若芯忙劝她:“你的身子跟别人不一样,好些东西吃不得。”   ……   你一言我一语,钟毓馆里难得热闹起来。   席面摆上,几人便围坐在一起,几个妾原是不肯,可长辈不在,又私交甚好,便也没十分的推让,都坐了。   若芯虽喜好清静,可因身体不适,一直闷闷不乐,偶尔这么一热闹,竟是心情大好,她身子没先前那样虚了,便亲自动手,殷勤招待这几位奶奶,正高兴着,忽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喊。   “奶奶,大事不好了,二门外说,有个卖唱的姑娘说她怀了二爷的孩子,要找二爷做主。”   听了这一声喊,席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又齐齐看向若芯,若芯原本的笑一瞬间僵在脸上,拿着酒壶的手也停在半空,秦穆菲忙接过那酒壶,看着她的脸色已是变了好几变。   除了王墨染和落秋,余下几人都想起了去年那桩事,好巧不巧,也是正月十六,长春馆里正在宴请康氏娘家人,闯进来一个半大小丫头,说外头的行首怀了二爷的孩子,老爷在外头要打死二爷。   若芯更是想忘都忘不了,甚至清清楚楚记得当时康氏气急败坏之后骂人的话:   “什么黑心的东西,大年下的,赶着来打秋风,不要脸的娼妇,怎么,那起子贱人是打量我们府上爷们的床好爬,都有样学样,上赶着生孩子来了,倒也不看看配不配。”   虽没指名道姓的骂她,可“有样学样”这四个字,比骂她还叫她难堪。   若芯身子不受控的抖着,她抬眼扫过众人看她的眼神,一时间羞愤欲死,又想起半月前在这屋里,刘钰信誓旦旦同她说过不找别人的话来,果然狗改不了吃屎,她怎么就信了那男人的鬼话。   院子里又有了动静,像是有人来了,若芯几步出去,就见刘钰从外头走进来,她这半天,心情大起大落,又悲愤交加,恼的什么都顾不得了,扑上去,对着刘钰一通撕打,又骂:“杀千刀的,你怎么同我说的,你说你不找别人了,你又去外头鬼混,还引那不干净的娼妇进来,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我竟还信了你,我还给你生孩子,你可对得起我,你这个混蛋!你怎么不去死啊!”   她把这辈子没说过的腌臜话,都说了个遍。   也不只是说,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朝刘钰身上扎去,用尽吃奶的劲,将他戳的节节后退,刘钰叫她扎的钻心的疼,脸上也挂了相,偏又不敢用力去阻她,这女人有身子,他劲儿大,怕不小心误伤了她。   二人厮打在地上,若芯只觉羞愤难当,像吃了什么馊饭剩菜,恶心的又想吐,刘钰不妨若芯忽然扑上来,被她死命戳了好几下,才寻了空隙,握住了她胡乱挥舞的手:“你他妈疯了,不是我。”   围上来的丫头仆妇见姨奶奶终于被制住了,才敢上前,去碰她那千金贵重的身子,把她从刘钰身上拉开,秦穆菲也上前去劝:“若芯你冷静点儿,你......”   凭她多聪明伶俐,此时也想不出话来劝了。   “泼妇!”   刘钰大骂,一转头发现,四周早站满了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正盯着他瞧热闹,他气的眼冒金星,喘着粗气的骂奴才:“都他妈围着干什么,闲着没事干了。”   想他一个爷竟叫个女人在院子里追着打,往后还怎么见人,刚要说话,瞥见王墨染也在,那想同若芯辩解的话,一时卡在了喉咙里,他不好守着王墨染说自已兄弟的事,却是渐渐冷静下来,看着越哭越委屈的若芯,气道:“作死的闹,你就说说你那名声,你名声还要不要了,明儿太太知道了骂你罚你怎么办,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了。”   有年长的仆妇,已捂嘴偷笑出了声儿,爷这不是犯贱么,奶奶挠的他都挂相了,他竟还想着奶奶的名声。   若芯正哭着,就见方才来报信的小丫头弱弱的说:“姨奶奶,不是,不是钰二爷,是钏二爷。” 第103章   刘钰气的骂道:“你哪个院当差的, 会不会回话。”   小丫头吓得跪在地上直磕头。   院子里正看热闹的女眷,却都因这小丫头的回话,怔住了。   王墨染抖着身子扶住了落秋的手,腿也有些站不住, 因怕失态, 忙低声同落秋说:“走, 我们走。”   落秋不错眼的盯着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 听了她的话, 忙招呼小丫头:“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着二奶奶。”   有林湘园的丫头上前,扶住了王墨染,一行人连告辞的话都没说, 便急急走了。   再看若芯这边,她脸上挂着泪儿,身上衣衫不整, 因拔了簪子, 额前溜下来好几缕头发, 还真是一泼妇模样。   她窘的抬头看向刘钰, 见他脸黑的锅底一样, 身上被撕打后脏乱不堪,心里早悔了上来,她方才太激动了,怎么也不知问清了再说, 此时, 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 我.......”   这二人一时倒了个个儿, 刘钰已然站在道德点上审视着她,可见若芯羞的满面通红,头都低到了地上,又心软下来,他走过去,从丫头手里拉过她,给她拢了拢额前的头发,又揽过她的腰,去了屋里,嘴里还不忘再骂一句:“进屋去,别再给爷丢人现眼了。”   秦穆菲见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怎么也没想到,若芯这么大气性,竟敢守着人,当众撕打刘钰,刘钰虽满口骂着她,可怎么瞧都不像真恼了她,不禁叹道,这钰二爷当真叫这丫头给治住了。   她转头扫了扫院里人,见众人尚还面面相觑,一甩帕子道:“这席也甭吃了,散了吧。”   谭松玲扶着巧儿的手,从台阶上下来,一面往外走一面同穆菲说着:“也难怪若芯想差了,我也没想到会是钏二爷,那位二爷可是出了名的孝子贤孙,怎么也这样胡闹。”   秦穆菲凑到她耳边说:“嫂子不知道,年前我就听奴才们嚼过这事,说是钏二爷不知怎的,迷上了个会作曲儿的姑娘。”   又凑的更近:“是个巷子里的暗娼,那姑娘同咱们二奶奶一样,一肚子的诗词歌赋,做的曲填的词在东京城里无人不赞,我还特意问大爷有没有这回事,大爷只斥责我,不叫我瞎打听,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嫂子深居简出的,不知道也寻常。”   谭松玲听的目瞪口呆,随即叹了一声,也低声道:“这,这老太太在王家人面前也不好交代罢,墨染原是要许给钰二爷的,是钰二爷名声不好,总在外瞎闹,才许的钏二爷,如今倒好,上赶着打嘴,人王家因为女儿有孕,还特意把落秋给了姑爷做通房,你说说,叫王家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谁说不是,当初王家端着十分的小心给女儿挑女婿,结果呢,还是没能称心如意。”   二人一面说一面走到了院门口,松玲见钟毓馆的几个大丫头都陪着送出来,忙道:“你们快回去伺候那俩祖宗吧,不用管我们了。”   紫嫣笑了笑,道:“大奶奶别客气,这一顿闹,奶奶跟爷且得在屋里腻乎一阵子呢,我们奶奶面皮薄,不喜欢屋里有人,我们可不敢进去惹爷的嫌。”   又赶着说:“今儿真是慢待奶奶们了,我这里替我们姨奶奶赔不是,改日必要将这席面再补回来。”   谭松玲笑道:“行了,你快回去吧,我去趟长春馆,穆菲也得去二太太那儿瞧一瞧,府里又不得清净了。”待从钟毓馆出去,各自去了各自长辈那里。   钟毓馆内室里,刘钰正忘情搂着若芯亲吻,他像是几年没碰过女人似的,使劲把她往怀里揉,若芯心内有愧,没十分推拒他,可见这男人将手伸进她衣襟里,这才喘道:“小心孩子~”   刘钰哪肯放过了她,若芯有身子这半月里,他一碰她,她就嚷着身上不好躲着他,便是实在忍不了,也得他哄着劝着求她半宿,她才愿意同他亲近一小会儿,哪能像今日这般畅快,知她是理亏了才如此乖巧,更不肯罢:“可算是抓住了你的短儿,我不摸你,叫爷再亲一亲。”   她推了推他,嗔怪道:“谁知道你那会子突然回来。”   “若不是爷早回来,又怎知你这爪子这样厉害。”   “二爷该先去长春馆,太太要知道二爷今年过年没给她添堵,指不定多高兴。”   刘钰确是有些小心思在,以前举凡家里出了事,一大半都是他做下的,可这回他清清白白,便迫不及待的回了钟毓馆,想听听若芯会跟他说什么,那两位嫂子又会在若芯面前怎么夸他是个浪子回头的好男人,只没想到,一回来就挨了一顿揍。   “放开我。”   “不放,爷这样给你争脸,你不该好好伺候爷么。”   若芯虽被他亲软了身子,脑子却没乱。   “二爷这意思是,你大年下的没在外头鬼混,倒成了一件该歌功颂德的大事了。”   心思被她点出来,刘钰也不恼,只看着她那勾人的小模样,又痒痒的难受,她此时溜着头发,衣襟半敞,同往日的端庄矜持大不同,他难耐的又去亲她揉她,品着她身上的芬芳说:“嗯,好的紧,既然嘴这么厉害,那就给爷再亲一亲。”   钟毓馆里打情骂俏悱恻缠绵,林湘园里却是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刘钰没在外头惹事,康氏也没多高兴,原是柳氏一得了信儿,就找上了她,在她面前挖心掏肺,哭的死去活来,康氏看着她一副慈母多败儿的懊悔样子,也是头疼,又听见说墨染身子不好,便陪她一齐去了林湘园。   秦穆菲也已得了信儿,赶到了林湘园,陪着康氏柳氏一叠声的询问墨染哪里不好,又着人请太医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小丫头不知从哪里得了信儿,已经开始议论起了外头的事:   “听说那来闹事的姑娘,在府门口打了个晃又走了,倒没哭天抢地的闹。”   “啊?不是想来这里给二爷做妾的么?怎么走了?”   “不知道啊,前头大老爷二老爷正在训斥钏二爷呢,这要是钰二爷闹事,这会子早传了家法了。”   ........   林湘园明堂,王墨染已被安置到卧室床上,柳氏倒着气的又哭了一回,康氏秦穆菲在旁陪着她。   又过一会儿,听下人报说,有爷们从前头回来了,却没看见刘钏,只刘铎一身疲态的从外头走进来,他也是听下人说,二位太太和秦穆菲都在林湘园,便急匆匆的赶来了这里。   柳氏一见了刘铎,气不打一处来,推搡着他破口大骂。   “你还知道回来,你们都死在外头才好呢,我也好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康氏腹诽,你还不够清净!平日里也没见你对府上的事操过什么心,出一点事就谎成这样。   刘铎道:“娘你怎么不分青红,骂我作甚。”   柳氏又骂:“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不管事,你就以为我是瞎的聋的,那混账东西先不说,你院里头又是什么鬼样子,你大伯娘在这儿呢,别叫我说出来臊死你,你媳妇还不是个好说话的,平儿和兰姐儿她娘还不是美人胚子,怎就一天天的没个餍足。”   说着狠命的捶打刘铎,刘铎生受着他娘的打骂,心说,他也该跟刘钏似的,躲在外头不回来,没白碰了一头钉子。   康氏只得上前去劝:“好了,好了,你再生气也要顾忌着身子,儿孙都是前世的债,哪有一个省心的。”   又扶着她坐下来:“别哭了,快叫铎儿说说,外头老爷怎么处置的。”   多宝阁处,落秋竖着耳朵听,就听刘铎说道:“大伯和爹原是不肯,可钏儿梗着脖子非说要把那姑娘纳进来,虽没传家法,可爹几棍子打下去,钏儿脸都白了,咬着牙就是不肯松口,后来,还是钰儿去了,说......”   说着看了康氏一眼:“说那姑娘虽是个娼妓,可在东京极有盛名,若是真闹出来,怕对府上不好。”   康氏心头一恼,暗恨刘钰多管闲事。   “天黑时,爹和大伯已经答应了,说把那姑娘接进来养胎。”   柳氏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秦穆菲和刘铎忙上前搀她,抚着胸口给她顺气。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次日一早, 王家就来了人,王墨染带着贴身丫头,上了她娘家来接的马车。   刘钏急急忙忙赶到时,马车正要发动。   落秋还未上车, 见了刘钏, 福了福, 道:“二爷回去吧,家里太太想奶奶了, 叫奶奶回家住两天。”   “你们奶奶有身子, 怎能这般折腾。”   王墨染透过车帘子的缝儿,瞥见刘钏面色惨白,说话也没精神,心知他被二老爷打的不轻, 她心里微微松动,可一想到他要纳个暗娼进门,又冷了心, 沉声道:“落秋, 走了。”   有王家的婆子上前, 扶了落秋上车, 落秋见墨染两只眼睛噙着泪, 心里也颇不是滋味,马车走了一会儿,她没忍住,掀开帘子往后看。   “奶奶, 二爷还在门口望着咱们呢。”   王墨染冷笑一声, 闭了眼睛。   王墨染祖父是王氏的嫡亲兄长, 因只这一个孙女, 家里上上下下都宠惯着,给孙女挑女婿时,那是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委屈了王墨染,即便如此,也没能称心如意。   王家太太郭氏,见女儿回家后悲泣不止,没出言安慰,反厉声训道:“你也该长大了,想是家里老太太老太爷把你宠的太过,都嫁了人了,还一副任性的小姐样儿,爷们在外头找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可见有谁闹到家里去的,还是你猪油蒙了心,真当姑爷非你不可。”   王墨染听着她母亲的话,表情越发凄然。   郭氏看在眼里,不免心疼,可事到临头,她决不能再由着女儿任性,又训道:“旁的不说,就说落秋的事,那丫头打小伺候你,忠心耿耿,也认头给姑爷做通房,可你呢,你不说趁着身子重,早早儿的把她给了姑爷,反而扭扭捏捏不情不愿的寒了那丫头的心,要不是我去骂你,你如今在你婆家,可真就孤家寡人一个了。”   墨染这才缓缓睁开眼睛,两行热泪滚下来,道:“我对不起落秋,又让家里人替我操心。”   “墨儿,娘说这些都是为你好,当初给你挑人家,门第高的,怕你吃亏,门第低的又怕委屈了你,挑来挑去,挑了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原想着姑爷是个会疼人的,可也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来,早知如此,还不如找个低门户的过日子好呢。”   王墨染抹了抹泪,拉住她母亲的手,安慰道:“母亲,是墨儿的不是,不听家里人的话,只一味任性,落得这般,是我咎由自取,我,我以后一定听母亲的。”   “眼下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你若执意不想同那娼妇共事一夫,家里自寻个由头,为你和离,只是你肚子里的孩子......,若还想过下去,母亲自会为你操心,想法子整治那娼妇,你还年轻,这事放远了看,也不过就是爷们在外胡闹罢了,算不得什么,你祖父祖母因为你的事,茶饭不思.....”   “我身子重,不能去给祖父祖母请安,母亲替我给长辈说,家里人疼我一场,我必不会消沉,叫老人家放心,墨儿长大了,也快要做母亲了,再不叫祖父祖母替我费心了。”   王墨染说的坚定,可郭氏还是不放心,临走之前,又劝了一句:“墨儿,好孩子,母亲知道你读书多,想求那一心一意之人,只是,只是这世间的男人......”   她想说,这世上男人都差不多,也害怕女儿任性,真闹着要同刘钏和离。   哪知王墨染竟像一夜之间长大般,冲她母亲笑了笑,道:“母亲放心,我不和离。”   听了女儿的话,郭氏心里放了放,嘱咐丫头好生照看姑奶奶,去了外头。   ——   这个年关,刘府注定不安生。   刘钰挂了相,若芯坐卧难安的等着康氏训斥她,康氏还没腾出空来骂她,梅香谢又出了事,说吕姨娘身上闹不好。   柳氏是个没主意的,又一大早的拉上她去了梅香谢。   梅香谢正房明堂。   康氏和柳氏坐在正手,秦穆菲和刘铎恭敬立在一旁。   柳氏心烦意乱,这一大早的,王墨染回了娘家,刘钏被打的半死,她又被老太太叫去训了半日,脑袋都要炸了,偏又来个姨娘闹事,气的她又骂刘铎:“还嫌家里头不够乱,她闹什么,好好的,怎就见了红?”   刘铎一听这话,瞥了秦穆菲一眼,没说话。   柳氏不耐烦道:“说话呀,都哑巴了。”   刘铎只道:“劳动二位太太了,也没,没什么事。”   柳氏没好气道:“那怎就见了红?孩子没事吧?”   “太医正看着呢。”   忽听得东厢一声哭喊,刘铎吓得心肝一颤,怕孩子有事,忙快步去了东厢。   柳氏也唬了一跳,跟着起身,也去了东厢,她随手拉住一小丫头问:“怎么回事?姨奶奶怎就闹身上不好了?”   春杏扭捏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柳氏气道:“要死的蹄子,还不快说。”   “姨奶奶昨儿晚上同人打听钏二爷院里的事,听人说了太太骂大爷的话,便一心觉着太太是在说她,一时怒急攻心,同大爷吵了几句,就见了红。”   菊芳听见外头动静,忙跑出来查看,正听见春杏跟柳氏说的,吓得她急忙同柳氏辩解:“太太别听这蹄子胡言乱语污蔑我们姨奶奶,姨奶奶才不是那个意思。”   春杏吓得哭起来,看了秦穆菲一眼,辩白道:“我,我不敢在太太跟前扯谎的呀。”   她虽是秦穆菲派给吕姨娘的人,可也没敢在柳氏跟前胡乱污蔑吕姨娘,昨儿晚上,吕姨娘听人说了柳氏骂刘铎的话,气的浑身发抖,哪还忍得住,同刘铎大吵大闹起来,刘铎见吕姨娘不知轻重的派他母亲的不是,也动了气,骂了她几句,身上就见了红。   柳氏虽是长辈,却是个经不住事的,一时竟被春杏的话唬住了,她怕孩子因她的话有个好歹,忙转头去看康氏,康氏心里计较了个大概,教她道:“你是婆婆,莫要先慌了神,先进去看看她,别提昨儿的事,在铎儿面前,顺着她安抚几句,再赏些吃食就出来。”   柳氏听了康氏的话,定了定心神,进了东厢,她这边刚一进去,康氏就拉了脸,悄声对秦穆菲训道:“你何苦容不下她。”   秦穆菲一脸正气:“太太明鉴,她自个儿心虚,这才惹恼了大爷,连轻重都不分了,敢挑婆婆的不是,依我看,大爷骂她还是轻的。”   “你莫要跟我装,她有这些那些不是,你呢?你就清白了?你这个年下给她使了多少绊子,打量我不知道么,她家亲戚上门,你给她没脸,年节的礼,你给她来虚的,府里应酬也从不叫她,穆儿,她不是那起子没名没分的妾,且不说铎儿喜欢她,她肚子里怀的可是刘家的骨肉,穆儿,你外祖母没教过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么,万事留一线,莫要将人赶尽杀绝,你这样拿慢刀子磨她,可是大家小姐的做派?”   秦穆菲默不作声。   康氏又道:“穆儿,听姨妈一句劝,你磋磨的她也够了,别在她身上使心思了,没得叫你们夫妻感情生分了,趁着铎儿对你还心怀愧疚,好生过日子,你有姨妈替你撑腰,有东哥儿,还有平儿帮你,她在这府里绝迹翻不出浪来,放手吧。”   听了康氏的话,秦穆菲悲从中来,她原也是千金小姐,也像王墨染一样不谙世事,她怎不知,沈老太太教她为人处世,教她管家理事,是叫她做贤妻良母过好日子的,可她却将全副心思都花在了为难他丈夫的宠妾上,怎不叫人唏嘘。   穆菲没忍住,眼里转出两行热泪:“姨妈,我心里难受,我一心为了这个家,可大爷却这般待我,叫我怎么甘心。”   妻有妻的难,妾有妾的苦。这一遭过后,柳氏恼了吕姨娘,任刘铎从中说尽好话,柳氏也没给吕姨娘半分好颜色,只嘱咐她好生养胎,别再听外头的闲话。   吕姨娘听菊芳说,太太知道了她是因何才闹这一出,吓得不知如何,又恼了春杏说嘴,吵着要发落了她,被菊芳生生压下道:“姨奶奶快消停消停吧,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太太头疼的都睡不着觉了,奶奶再不安生,怕是连大爷都不待见奶奶了。”   “没她们这般作践人的,原也知道是大奶奶要整治我,叫下人故意说给我听,我也打着十分的小心,可,可纵是太太气急了说的话,又怎知不是真心,什么叫“咱们院子里闹的不像样”,还有什么“大奶奶好说话”,“平儿和宋姐姐是美人胚子”,这一声声一句句,可不就是说我呢,菊芳,我怀的是太太的孙子呀,可连太太都不把我当自家人待,叫我怎不寒心。”   菊芳恨不能缝住她的嘴:“求求奶奶了,快别说了,你也说了,太太是气极了才那样骂大爷的,你怎就当了真,还巴巴去质问大爷,奶奶你自己说,你当着大爷的面儿派太太的不是,可不是昏了头了。”   见吕姨娘冷静下来,菊芳又劝道:“说句不该说的,奶奶失算,当初就不该闹着挪进府里来,奶奶好容易有了身子,等孩子生下来,还愁早晚进不来么,不说钟毓馆的顾姨娘把孩子养到四岁都给接进来了,现放着昨儿来闹事那娼妇的例,不也叫进来了,府里长辈看重子嗣,奶奶当初真该等着大奶奶从扬州回来,等长辈做主再挪进来,大奶奶也就没那么大的气了,如今倒好,闹得今日这般没脸。”   吕姨娘早醒悟过来,她之前一直以为,凭着刘铎的宠爱,她又怀了孩子,就能进刘府,同秦穆菲分庭抗礼,可这半年来,她深深体会到,爷们的宠爱算什么,妾室再得脸也越不过妻子去,正室稍一整治,妾室那是爬都爬不起来,她原也能嫁给体面人作妻,却贪恋刘家富贵,与人为妾,既做了妾,又不甘心屈于人下,她想要的体面尊重,刘铎一样都没能给她。   可此时后悔已经晚了,秦穆菲对她生了戒心,处处孤立着她,刘铎虽喜欢她,可也不会为了她得罪正室和府里长辈,当初踌躇满志而来,一心想着,即便做妾,也要做个最体面的贵妾,如今哪还看得到出路,只希望自己肚子争气些,生个儿子才好。   刘铎虽知穆菲没安好心,叫下人在他母亲跟前说嘴,可也怪吕姨娘多事,没事瞎打听,又没轻重的怨怪柳氏没把她当回事,可不真就应了柳氏骂他的话,他院子里没一个省心的。   他心里烦闷,便去了前头花房,正瞧见刘钏独自一人在那儿喝闷酒,身边一唱曲儿的戏子伺候着,口中吟吟唱着春花秋月。   刘铎腹诽,这小子,媳妇都回娘家了,还有心思在这儿听曲儿呢,也不怕长辈听见,再打他一顿。   他走过去,摆手遣退了小戏子,道:“家里的戏子可没二弟新娶的姑娘唱的好。”   刘钏心中苦闷,冷笑道:“大哥定也觉得她是个暗娼,瞧不起她吧。”   说完,冲身边小厮喊道:“叫你们去请钰二爷来,怎么这半天了,还没请来。”   小厮忙道:“二爷别急,已经去钟毓馆请了。”   刘钏拿起酒壶给刘铎斟了杯酒,道:“大哥不懂,可二哥最知道外头的事,他必能知我的心,一会他来了,你叫他说与你听。”   兄弟二人直吃了一坛子的解闷酒,才等到刘钰来。   刘钏一把拉住刘钰,劈头就问:“二哥你说,你来跟大哥说,如儿是不是卖艺不卖身,她一首曲子名满东京,她是不是个才女,我朝女子,有几人能有她那般才情,你快告诉大哥,她不是巷子里的暗娼,不过因她会填词作曲,酷爱音律,便要背负那样的名声,天道不公啊。”   刘钰原要陪着若芯下棋,却被刘钏喊了来,心里直没好气,敷衍道:“是,没人看轻她,她是才女,二叔不是已经应允,叫她进府养胎了。”   刘钏又给刘钰斟酒,拿杯子碰了碰,凄凄然道:“可她不肯进府,墨儿也走了,我如今孤家寡人一个......”   说着,竟端起了酒坛子,咕咚两口灌进了肚里:“是我没造化,也没二位哥哥的好福气,找的嫂子都跟亲姐妹似的。”   刘铎撇他一眼,想起他院子里的糟心事就想恼,道:“亲姐妹个鬼,面上和气,背地里恨不能掐起来,她们闹不打紧,竟还把母亲牵扯进来,回头爹知道了,少不得寻我的错处。”   刘钰晚上一回来,就听若芯巴巴同他说,说吕姨娘白日闹了一回事,他一时诧异,扯住若芯问,怎就突然对府上闲事上了心,哪知那死女人说,大太太被二太太缠了一整天,没功夫骂她了。   刘铎瞥见刘钰脸上的伤,因问:“你这脸怎么回事,谁给你挠的?这是多大的仇,脸都肿了。”   刘钰摸了摸脸,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额......那什么.......”   刚想编个由头含混过去,可一想到这等丑事,府里奴才哪有不传扬的,故而没扯谎,讪讪道:“房里那个使性子,跟爷置气,拿簪子戳的。”   说完也颇觉气闷,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他被若芯撕打时,也没多想,过后才觉不妥,那女人戳哪儿不好,专往他脸上招呼,奴才们笑话他也就罢了,可出门办事,带着一脸的伤,着实不太方便。   刘铎不免笑话他:“天道好轮回,你小子也有今日。”   刘钰逞能道:“要不是她有身子,爷不敢碰她......”   刘钏醉笑着打断他:“小嫂子这是报仇来了,如今有老爷和肚里的孩子撑腰,二哥当初怎么作践人家的,可不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么。”   刘钰也笑道:“你这是要给她打抱不平么?知道二弟素喜怜香惜玉,左一个才女右一个才女,又端着敬着哄着捧着,爷只纳闷,你在翰林院跟一帮老酸儒讲经论道还不够,回来还同家里女人说,你不烦么。”   府里无人不知,刘钏对王墨染那是出了名的恭敬有礼,宠爱有加,万事无有不依的,连句厉害话都不敢多说。   刘钏辩解道:“你们哪里省的,女儿家最是心思细腻,讲出来的道理也别出心裁,自有一番滋味在里头,疼还来不及,哪能像二哥那般,一不高兴了就随意打骂,这也就是若芯姑娘性子好,能忍让二哥,换了那阴毒的,给你使手段,二哥你哭都来不及。”   王家该是看上了他疼女人这项好处,才把女儿嫁与他的吧。   刘铎不以为然,道:“女人哪能纵着,真迁就起来,就敢爬倒你头上去,依我说,钏儿你就是太惯着她们了,你媳妇回娘家也就罢了,到底是正室大娘子,使些性子自有娘家人哄劝,那李姑娘是怎么回事,闹了一遭又摆架子不进来,当咱们刘府是什么地儿,岂容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刘钏摆摆手,又吃了一杯酒道:“你们都不知她为人,她如今有了身子,我自会劝她进来,不叫她孤身在外。”   刘铎瞥了刘钏一眼,转头见刘钰也一脸不解的看着刘钏,心道,他这弟弟莫不是读书读傻了,这般纵着女人,岂非要家宅不宁,他给刘钰使眼色,想叫他说两句,再劝一劝刘钏,却见刘钰无奈摇头,只拿起酒杯同二人碰了碰,一杯一杯的仰头喝下。   刘铎叹了口气,也觉多说无益,同刘钰刘钏一同吃起酒来,酒过三巡,几人尚不尽兴,又招呼小厮去取酒。   小厮前后抱了十几坛子桂花酒,被这三位爷吃了个干净,再不敢去取了,忙叫身边小幺去喊人,给这三个祖宗弄回各自院里去。   田七同他身边小幺,架着刘钰回钟毓馆,路上,听刘钰醉着嘟囔着:“你们哪知我心里苦......我自来也不知她想要什么......也不知她到底怎么想的.......老子心都掏出来给她.......她还惦记着别人......满府里都说老子作践她打她......她打爷时怎没人说......她那是往死了打啊......她专往爷心上打……”   作者有话说: 第105章   各房各院的主子忧愁烦闷, 下人们反热闹起来。因才刚过了年节,府里没事做,各房下人便三三两两的凑到一处,吃酒赌钱, 闲话嚼舌。   所谓好事不出门, 坏事传千里, 有说林湘园的丑事的,有说梅香谢的闲话的, 各色不一, 传的最热闹的当属钟毓馆,说钰二爷因被误会,叫顾姨娘戳的挂了相,虽是个笑话儿, 却比话本子还有趣儿,一时之间人尽皆知,连若芯泼醋骂刘钰的话, 下人们都学的有模有样, 府里人茶余饭后聊的都是这事, 竟把林湘园的二爷纳娼做妾的丑事都盖了过去。   康氏少不得训斥若芯一回, 若芯自不敢辩驳, 只恭敬听着,听的她都站不住了,康氏才放她回去。   她从长春馆出来,才刚走到钟毓馆门口, 就见一妇人,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扑通跪到了她面前:“奶奶。”   吓了若芯一跳, 她忙往后退了退,问身边人:“这是谁?”   紫嫣护住她,看了看下跪之人,回道:“是赖儿的媳妇儿。”   见这妇人没个规矩,紫嫣斥道:“作死啊,急赤白脸的就往奶奶跟前闯,谁带的你?懂不懂规矩?”   那赖儿媳妇唤作桃花,对着若芯磕头:“求奶奶的恩典,那该死的说嘴现世报,惹了二爷,叫二爷打了一顿,说不叫他再到奶奶跟前当差,家里头指着他的月钱过日子呢,奶奶,奶奶看在长生嫂子的份上,可怜可怜我们孤儿寡母吧。”   若芯指了指身旁秋桐:“去扶她起来,她有身子。”   秋桐一脸不愿,奈何若芯指了她,不得已走过去,扶起了桃花。   若芯问:“他做了什么惹二爷生气?”   原是那天赖儿同人吃酒,高谈阔论时,好死不死的被刘钰听见了。   “我们奶奶可是爷心尖子上的人,莫说奶奶误会了爷,就是二人真恼起来,奶奶拿簪子戳了爷,二爷也绝不会埋怨奶奶一句,不但不埋怨,还得哄着我们奶奶高兴……”   刘钰早料到那一遭过后,府里难免议论他,可真亲耳听了,又怎能不恼。   看着赖儿那小人得志的张狂模样,刘钰气不打一处来,心说:好个奴才,敢往老子枪口上撞,真活腻歪了,若芯性子软,惯得你们没了王法,今儿爷一要替她管教管教你们,二要拿个人开刀,叫这府里人知道,老子虽不敢动她,可还是这府里头一号的主子,便杀鸡儆猴,叫人将赖儿捆了,拖去打了二十板子,又革了差事。   桃花一五一十将这事说了。   若芯一听,暗笑刘钰幼稚,心道,这位爷闲着没事,又跟她使性子闹气呢,桃花虽没说清赖儿到底说了什么惹了刘钰,可她也猜了个大概,不由埋怨道:“我瞧着他一直就是这样不小心,你时常也不知劝着他些,如今可不是撞到了枪口上了么,他惹谁不好,去惹二爷,爷什么性子,府里没有不知道的,绕着他走还不及,如今怎样,见我好说话,又怀着身子,便无法无天起来,这样口无遮拦,我用不起他,叫他另谋出路吧。”   桃花一时慌了,扑上去又跪下求:“奶奶,求奶奶可怜。”   若芯撇开她,回了钟毓馆,似是铁了心,不想管这事。   刘钰晚上回来,还以为若芯会为赖儿那混账求情,不想,二人都躺床上睡了,若芯也没开口。   方才回府时小厮就报了刘钰,说赖儿媳妇求到了奶奶跟前,他面儿上冷笑,心里却盘算起来,这女人心软,必经不住那妇人磨,少不得替那小子求情,等她开口时,他必要再骂她一回,好提醒她,叫她别忘了当初是怎么冤枉他的,也好借机亲热亲热,不想,这都要睡了,也没听若芯说上一句。   刘钰心里搁不住事,忍不住问:“你没有事要跟爷说吗?”   若芯迷迷糊糊的听见他说话,转了个身。   “什么事?”   刘钰无语。   若芯又转回来:“爷是说赖儿的事吗?他得罪了二爷,赶出去正好,才不要替他说话。”   轻飘飘一句,把刘钰备好了要骂她的话全堵了回去。   他叫她堵的难受,没事找事道:“你躺好,别转来转去的,你再压着我儿子。”   若芯不由轻声嗤笑,撇撇嘴道:“你这么大声,才是要吓着孩子呢。”   “还敢同爷顶嘴,那日大哥训诫我和钏儿,莫要太惯着你们了,没的纵的不像样,将来都能骑到爷头上来。”   若芯又一哂,这才往他身上靠过去,哄他道:“爷,若芯知错了,是我不好,拿簪子戳了爷的脸,叫府里下人非议二爷,可太太已经训斥我了,看我肚里孩子的面儿,二爷别再跟我使气了,爷瞧着我身边儿谁不顺眼,全都发落了出气,我绝不多说一句,只别把他们撵出府去,也是给我们的孩子积德,好不好?”   刘钰冷笑一声,搂住她狠狠亲了亲:“你都把孩子搬出来了,爷能说什么,你就是爷的克星,怎就又着了你的道儿。”   若芯笑了笑,偎在他胸口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果见赖儿又回来当差,跪在若芯面前指天指地的剖心表白,说他再不敢张狂大意给奶奶丢脸了,若芯没精神搭理他,只叫紫嫣狠狠斥了他一回,不再话下。   ——   刘钏负荆请罪,恭敬跪在岳父岳母面前赌咒发誓说会待墨染好,才把王墨染接回来。李如是倒是个懂事的姑娘,王墨染不回来,她也不肯收拾东西进府。   林湘园冷清了好几天,才有主子回来。   王墨染回府后,先去给公婆请安。   “老爷,太太,家里老太太想我,就在娘家多住了几天,没能早回来,还请老爷太太见谅。”   柳氏见小儿媳妇终于回来了,心里石头重重落了地,哪还敢怪她拖着肚子走了这许多天,只满心欢喜的拉住她问长问短。   墨染道:“太太,家里老太太总说墨儿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这几日媳妇在家也自省了,二爷纳妾原就该妾身亲自张罗,奈何我伺候不周,没察觉爷的心思,叫家里闹出事来,都是我的错。”   刘闵见媳妇懂事,道:“你是个好孩子,是这孽障干了那没脸的事,不与你相干。”   王墨染拖着笨重身子来给长辈请安,原也是个幌子,她没再同公婆客气,直接说道:“爷身边儿该有几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才是,不如把落秋抬了姨娘,别叫二爷后院冷清,落秋的为人太太也是知道的,极妥帖周到。”   刘闵和柳氏听出这媳妇前来请安的意思。虽说他们对王家心有愧疚,可府上有府上的规矩,妾室没生孩子之前是不能抬姨娘的,即便生了孩子,若主君主母公婆不喜,将孩子抱养到别处,也做不了姨奶奶,除非像周姨娘那样,伺候了十几年,论功行赏封了姨娘,可落秋还这样年轻……   刘闵眉头一皱,脱口道:“落秋年轻无子,虽是你的贴身陪嫁,可也不好从咱们二房起,就破了府上规矩。”   王墨染面不改色,道:“老爷说的是,府上规矩要紧,可落秋同我情同姐妹,德行是这府里一等一的,之前抬了姑娘已然委屈了她,如今二爷要纳妾,媳妇万万不能再叫她受委屈了。”   柳氏赔笑道:“咱娘儿俩可不一个心,我也喜欢落秋那孩子,可着满府看,也只她是个尖儿。”   又对刘闵摇头使眼色:“老爷,依我看,不若请老太太的示下,这规矩是死的……”   刘闵刚还夸王墨染贤惠大度,这会子见她说的僭越,顿时冷了脸,他懒的再管小儿子的糟心事,摆摆手,冲柳氏点头道:“那就请老太太做主吧。”   王氏虽是墨染的姑祖母,可也是刘家的老太太,她也不想因个别孙子同媳妇闹别扭,就破了府上规矩,可这前前后后这么多事,不给王家个交代,这事怕也过不去,又顾忌着刘钰同王芙蓉才刚拟定的亲事,同康氏商议后,应了她。   林湘园里,王墨染躺在床上,落秋在旁陪着。   “你如今做了姨奶奶,别再一早一晚的伺候我了,之前的事,是我猪油蒙了心,叫你受了委屈,从今儿以后,我们姐妹互相依靠着过。”   落秋虽高兴于王墨染终于有了当家做奶奶的样儿,可见她一回来就大张旗鼓的要给自己抬姨娘,心里还是打鼓,郭氏可没叫她这么做,郭氏的意思是,既然刘家和刘钏觉得亏欠王家,那就叫他们欠着好了。   “奶奶何必呢,之前的事我根本没放心上,做不做姨奶奶,我都是奶奶的臂膀,奶奶可别再为了这些事,惹老爷不快了。”   之前抬通房的事,落秋确实没放心上。   儿时贴身伺候墨染的丫头有四五个,郭氏独独相中了她做陪嫁大丫头,除了看上她妥帖周到外,也觉得她是个有心胸有远见的姑娘。   “奶奶,落秋还是得说一说,奶奶真不该这会子抬我做姨娘,我知道奶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想弥补之前那事的缺憾,不叫府里人看不起我,可我是奴才出身,不怕被人嚼舌头,即便被人嚼说是死皮赖脸非要给爷做通房的,也无所谓,奶奶,被不被人瞧得起,不在这上头,我自认待人处事不出一点错,横竖我是王家的丫头,没人敢当面儿笑话我,奶奶太心急了,咱们该从长计议才是。”   墨染打定主意不在刘钏纳妾这事上吃亏,即便是娘家人劝她,她也不想妥协。   “我就是要你年纪轻轻就做府上的姨娘,要你比府里所以姨娘都体面,才能咽下这口气,我可学不来秦大嫂子表面和气那一套,况且,那娼妇进门之后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虽没封她做姨娘,可万一她仗着有身子,压你一头怎么办,瞧着二爷待她的样儿,她早早晚晚也会封了姨娘,我可容不得她那身份在你前头。”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落秋无奈摇头,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多规劝墨染:“奶奶以后行事,还是先同我商量才是,我们拿不准的还可以去问家里太太, 不好, 不好再这样自作主张了。”   王墨染微微颔首, 没再多说,就见刘钏从外走了进来。   落秋忙起身行礼。   刘钏道:“墨儿, 你走了这许多天, 爷直担心你担心孩子,我一早给齐太医递了帖子,请齐太医来给你诊一诊。”   他坐到墨染床边儿,颇有些局促, 见墨染不说话,又对落秋说:“爷同秦大嫂子说过了,把东街上那个二进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你娘家人住, 那院子是东街上最好的, 又大又敞亮, 明儿就能搬进来。”   此次回来, 王家又把落秋的爹娘兄弟全给了王墨染做陪房。   落秋又福了福:“多谢二爷。”   虽是同落秋说话, 可刘钏两只眼睛只盯着王墨染看,说完挥手叫落秋下去了。   墨染见刘钏几番示好,又在她娘家人面前赌咒发誓又陈情许愿的,心里叹了叹, 想他横竖要纳妾, 日子还得过下去, 便也缓了面色, 道:“我瞧过李姑娘写的曲子了,怪道二爷要将她引为知己。”   “墨儿,你是爷的结发妻子,爷一直怜你爱你,如儿也一直仰慕你的才学,我们......”   “二爷不用说了,我原也不是个妒妇,只是恼了二爷没提前说与我罢了。”   二人鲜少这般交谈,仿若中间隔着山般疏远。   刘钏心里直叹气,他喜欢王墨染也放不下李如是,心里指望她们做娥皇女英,可他又生性怯懦,忌惮王家,没敢同王墨染提要纳妾的事。   那李如是名声不好,他怕他一提,直接被家里长辈驳了去,这样一直耽搁着,就大了肚子。   王墨染第一次听春花秋月时,也被那曲子意境所吸引,她略通音律,有那么一起瞬间竟是隐隐觉得,她可能真比不上那位李姑娘。   自然了,王墨染作的诗填的词也极好,可她毕竟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不知人间疾苦,等刘钏出了仕,历练愈深,再去看她的诗词,难免觉得造作了些。   人不是磐石,是如河川一样不断在流动,在变化,一点一滴,潜移默化,指望一个人永远如初,换来的只能是失望,那些“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的绝美词句,也不过是诗书上的一时快意罢了。   有丫头在外喊道:“齐太医来了。”打破了此时的尴尬。   刘钏忙起身,把墨染扶了起来,又亲去引了齐宏毅进来。   齐宏毅给墨染诊了诊脉,又问了问饮食,不觉皱眉,对刘钏道:“奶奶这脉象不大好,虽说胎已稳,可也不好大意,切记不能再劳心费神。”   刘钏急道:“可有碍?还请齐太医开方调理。”   “二爷放心,无碍,在下这就开些安神的养胎方子给奶奶用。”   刘钏便将齐宏毅引到了外间桌上,又叫人去备笔墨纸砚,伺候他开方子。   一时有刘钏的小厮在外叫他,说有事禀报,刘钏便对宏毅作揖道:“齐太医稍候,在下去去就回。”   齐宏毅便坐在外室桌前,一面斟酌着开方子,一面等刘钏回来。   屋中安静,只听得里里外外丫头们忙碌的动静,不多时,又听见似有外人来了这里,暖阁处便响起了小丫头们叽叽的闲话声。   “我的天爷,我不过跟着我们奶奶回了趟娘家,你怎就胖成了这副样子。”   “瞧瞧你这脸上的肉,还有这腰,这是过年才刚做的新衣服吧,都见了紧了。”   “府里再做新衣裳怎么也得等立春,你这丫头再这样胖下去可穿什么?”   “你这是偷吃了你们姨奶奶多少好东西。”   那被说胖的丫头终于开口辩解道:“我也不想吃这么多,可我们二爷换着花样儿的往奶奶跟前送好吃的,全都是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光厨子就请了好几个,奶奶什么好东西都给我们分,我也知道我吃的太多了,可我忍不住嘛,这不,姨奶奶叫我给二奶奶送点心过来,你们瞧,这样的点心谁能忍住了不吃。”   “唔,这点心可真香。”   “正热乎着,快拿进去给你们二奶奶偿吧。”   “且放着吧,奶奶才刚看过太医,正眯着要睡呢。”   “淳儿姐姐,你们姨奶奶对你们几个可真是好,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们吃。”   “那是,奶奶最疼我了,知道我爱吃,什么都想着我。”   “我昨儿去太太那儿见了你们姨奶奶,瞧着她可是一点也没胖,别是好东西都被你们几个蹄子分了去,这钰二爷要是知道了,还不把你们都打出去,哈哈......”   丫头们一阵笑闹,许是声音大了,被内室里出来的人呵斥了一声,便没了动响。   齐宏毅不由挑了挑嘴角,心里一阵苦涩,忽就想起若芯怀阿元时的情形,她害喜害的厉害,莫说山珍海味,再好的东西吃进去怕不会都吐出来,一时起了心思,便想去给她诊一诊。   等刘钏回来,齐宏毅便又嘱咐了他几句如何为墨染保养身子的话,便告辞去了。   他骑马一路去了太医院,下午是他当值,怕赶不及同人交接,便没去给王老太太请脉。待到了太医院,理好各色医案册子,天已黑下来。   他脑子里又过了几遍刘府小丫头们说的话,不觉摇头,那位二爷即对她好,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可既然没什么牵挂,他又留在这东京城做什么。他本立志做游医,如今却被困在这东京城的人情官司里,给妇人看生子之症,真是可笑。   想着想着,就见许太医从外走进来了。   不知怎的,齐宏毅还是不踏实,一开口就向许太医打听若芯的胎,不想,许太医却说,那位奶奶怀胎之后,还未给她请过脉,齐宏毅不由诧异:“这是为何?”   许太医倒不疑有他:“小齐太医不知,那位奶奶是医家来的,也不是头胎,想是自己心里有分寸才没来下帖子,不过刘将军倒是遣人给我送了好几回东西,一说谢我给奶奶开方子调理,二说等过几日还要请我上门去看诊,想是无碍。”   对于那位奶奶吃完他的药就有孕这事,许太医颇有些自得。   齐宏毅便恭维他:“许太医擅妇科症状,不知是何妙方,可否给晚生拜读拜读。”   许太医便叫他徒弟去柜子上翻找医案和方子。   因是给宫外妇人看诊,医案记得十分潦草敷衍,方子也只寻常养身方子。   齐宏毅拿着方子又是苦笑,他真是着了魔,竟没由头的这般挂心起她的胎来,那府里这样看中子嗣,又怎会怠慢了她和腹中胎儿。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若芯的身子确实将养的不错, 且不说那安胎的补品流水似的送进钟毓馆,单饮食一项上就花费甚大,刘钰见她胃口好吃的多,更是四处搜罗好吃的新鲜玩意给她尝鲜。   钟毓馆门口, 紫嫣才刚从外头回来, 就被小厮团团围上了。   她撇了撇嘴, 没停下脚,径直往前走着。   小厮们却是等不及同她说了起来。   “紫嫣姐姐, 这二爷大概齐什么时候出来, 我这有要事要回,还劳烦姐姐再去跟爷通报一声。”   “姐姐,那总政家的事不能再拖了,要二爷拍板拿主意才好, 不然耽误了事可就是小的们的不是了。”   “好姐姐,你可怜可怜我,我有顶顶要紧的事要回二爷, 还请姐姐叫二爷抽个空, 出来听一耳朵。”   “姐姐, 这都晌午了, 您快瞧瞧姨奶奶午睡了没有?”   ……   紫嫣忍无可忍, 扯着嗓子数落他们:“好么,你着急,你也着急,你们一个个的都着急, 我哪一个不是碍着脸面的帮你们去回二爷了, 你们只想着自己的差事, 怎么着, 你们的事是大事,奶奶怀着身子要爷陪,就不是大事了,哼!”   说罢,转头进了钟毓馆。   她拿着刚从林湘园取来的药膳,一路走到正屋门口,正瞧见莲心从内室出来。   “二爷还同奶奶下棋呢?”   莲心道:“可不是么,二爷不叫奶奶总看医书,说那书伤神,对眼睛不好,前儿爷带回来几个才子佳人的话本子给奶奶消遣,谁知奶奶看了却直掉眼泪,二爷没法子,只能收起来教奶奶下棋了。”   又问紫嫣:“姐姐,门口那些人是做什么的?脖子都快伸到咱们院里头来了。”   紫嫣哼了一声,道:“还能做什么,要同二爷回事的,我一出去,就跟要吃人似的,巴巴的打听姨奶奶什么时候睡,个个说他们有顶要紧的事要回,哼,一个个的平日里比长白山的猴还精,怎么也不知拿脑子想想,这日子里,还有比姨奶奶养胎更要紧的事么。”   莲心一听是要把刘钰从这院里请出去的,忙同紫嫣道:“姐姐可别理他们。”   紫嫣无奈摇头,挑帘子进了内室。   内室里,若芯正托着下巴低头伏在案子上研究那棋,她穿着缎面乳白色中衣,头上松松的绾着青发,嘴角含笑,端的是个惫懒的美人。   刘钰却不看那棋,眼睛只盯着她瞧。   讨好若芯的日子里,刘钰有一种魇足感,仿佛这些年金戈铁马,刀口舔血,殚精竭虑的挣功名博地位就是为了过眼前的日子。   见紫嫣端着药膳进来了,他点了点头。紫嫣便走过去,将药膳放到了棋盘旁的案子上,刚想开口说话,就见刘钰拧了眉,挥手叫她出去了。   这二人直下到天色擦黑,都是若芯惨败,恼的她抬手搅了那棋,赌气道:“我不是下棋的料子,这辈子都下不过二爷了。”   刘钰笑了笑:“下棋么,自然是多下几盘就好了。”   “还是看话本子有趣儿,二爷再去给我买几个话本儿来看吧。”   “之前偷偷给你买的,让太太知道了,骂了我好几天,只说大家闺秀哪有看那些歪书的,不能再买了。”   “怎么就是歪书了,不过就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多了些,可也有那描写风土人情的,二爷捡那些买来就是了。”   “你收了心,别再打话本子的主意了。”   见刘钰一本正经,若芯笑着往他面前凑了凑,道:“我早听说过了,二爷小时候最喜欢看话本子了,老爷还因为这个打过你,说你不务正业,把你的话本子全烧了。”   哪知刘钰也笑着凑上来,道:“老爷烧的可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话本儿。”   说着又离她近了近,偏头亲上了她的嘴,道:“是这样的,若芯想看吗?”   若芯忙又退回来,一时晕红了脸,落下满屋静谧。   若芯晚上睡的早,见她睡了,刘钰才从钟毓馆里出来,出了院门劈头就问小厮:“总政家的事办妥了吗?”   倒不是若芯非要缠着他陪,是刘钰见她一个人在屋里没事做,就忍不住想去陪她,自她有孕以来,倒是比以前更重保养了,除非推脱不掉,否则绝不出门,刘钰一时怕她总待在屋里闷得慌,一时又担心她是被苏月锦偷摸进府里给吓着了。   他一面走一面同围上来的办事小厮说话,领着众人大步去了外书房处理公务,只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就有小厮回道:“二爷,还有一件事,苏娘子回来了。”   刘钰停了停脚,怒道:“她还敢回来?”   刘钰已等不及,大晚上的叫常胜把苏月锦提到了外书房。   同以往的精致华贵大不同,这女人像是一夕之间变了模样,枯黄零败,神情委顿的站在他面前,竟是半分精神也无。   见她如此,刘钰并未心软:“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苏月锦两眼含泪:“去了我远房的姨母家。”   “那为什么又回来?”   苏月锦悲戚道:“想回来看看罢了,二爷都不要我了,还问我做什么?”   “你不是一直想进我刘府的门儿么,爷把你叫进来,怎么,你不欢喜?”   事到如今,苏月锦一点也不欢喜:“二爷又何必诓我,你叫我来不过是想问我当初怎么摸到这儿来的吧。”   刘钰冷笑:“这点子小事还用问你,把人提上来。”   常胜从外提上一人,正是被苏月锦收买的小厮。   “就是他给你出的主意吧。”   那小厮名唤路儿,是佟广正家的娘家侄儿,平日里多在东角门上走动办差,因贪财好利,便给苏月锦说了许多内府里的事,又想出了趁着过年来府里找人办事的法子,帮她进府,原想着这过年之际来往人多,必不会被人寻出错来,不想还是被刘钰查了出来,又打了一顿关了起来。   他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直磕头:“二爷,小的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刘钰一脚踹过去,怒道:“滚。”   苏月锦一惊,身子发软,瘫坐在了地上。   刘钰道:“我问你,你那日同若芯说了什么,竟叫她晕了过去。”   她吓得直摇头:“没,没什么。”   刘钰气道:“你在内宅里养尊处优惯了,怕是没见过爷的手段,怎么,今儿想开开眼?”   “我只是跟她说,二爷薄情,有了新人便忘了旧人罢,许是她自己多想,便晕了过去。”   刘钰哪是好骗的:“你伺候过爷,该知道爷的脾气,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同若芯说什么了?”   苏月锦却是眼神一暗,哭了出来:“原来二爷还记得,记得我伺候过二爷,二爷对我就一点情分都没有么,当初我们那样恩爱........”   刘钰听她又说起恩爱的话来,喝住她:“别跟爷扯这些。”   他想了想,又问:“眉眼是怎么回事?”   那日审问丫头婆子时,听的最多的就是若芯同月锦二人眉眼间相像,他总觉这里头不对,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却不料,苏月锦听了这话,霎时激动起来,脸上神色也变了:“原来二爷都知道,那还来问我做什么,是,我是诓她,二爷是因为她的眉眼同我肖像才肯抬举她。”   刘钰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要费尽心思的进府来骗若芯,若芯又为什么会晕过去,他只怒不可揭的骂她:“你什么时候学的那胡诌乱沁的本事,学那起子市井泼妇胡嚼。”   苏月锦冷笑起来:“二爷恼的什么,我虽这样说,可谁不知道二爷是因为孩子才抬举的她,她自己也清楚的很,我不过白说一句罢了,至于她为何会晕,哼,哪个女人听到自己是因为旁的女人才得夫君喜欢不会气晕过去,怎么,二爷心疼了?二爷现在知道我心里是何滋味了吧。”   她说的激动万分,却无端端想要面前男人明白她的苦,可这世间的悲苦原就不通,何况男人和女人,她最大的错处就是把自己的全部都寄托在一个不爱她的男人身上,一朝恩断,就要了她半条命去。   刘钰气的要打她,身旁常胜忙拦住,小声道:“二爷息怒,二爷息怒,苏娘子是良民,不是咱们府上的人,现在又这样娇弱,打坏了可不好,可别被人拿了短。”   刘钰眼里依旧冒着火儿,捏过她的脸来吓她:“她原是有了爷的孩子才身子虚,你却跑进来把她气晕了,你觉得这笔帐爷该怎么算?”   苏月锦一惊,又想,顾氏的孩子该是没事,不然刘钰不会这样好言好语的来问她话:“我,我不知道她怀了孩子,我不知道,我不过白说一句而已,我只是不甘心气她一气,我没想到她怀了孩子。”   苏月锦虽说心有不甘,却也从没想过要害人孩子。   刘钰见她吓住了,懒的再同她多说,甩手放开她:“若芯有孕,你在东京,爷不放心,是你自己滚还是爷叫人把你送走,你自己选吧。”   她怔怔愣了半日,早知他会弃了她,可真听了这绝情的话,一时如千冰噬骨,叫她寒到绝处。她满眼含恨的看着他,怒极反笑道:“你以为我如何想到,非要来这府里气那顾氏,不过是想,你是因她的眉眼才找的我,我日日倍受煎熬,自然也要叫她尝一尝这滋味,怎么,瞧爷这不知情的样子,莫不是她没跟爷闹出来,哈哈哈……可也不知是她忍在心里,还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如此诛心,正戳中刘钰痛处,他忽就心慌起来,看着苏月锦悲戚到极点的面庞,强自镇定道:“你们这些女人都魔怔了,老子找个女人而已,看的什么眉眼。”   月锦却是越说越激动:“我伺候爷一场,却被厌恶至此,呵……算上顾氏,我对爷的心只怕满东京都找不出第二个,可你呢,泥人还有三分土性,二爷却是说不要便不要了,二爷薄情寡性,我倒冷眼瞧着那顾若芯纵然有了儿子,又能得几日的好。”   想她自己如今没了宅子,没了银子,更没了心上人,只能嫁给她表哥那样的穷困懦夫,心中霎时涌出一阵酸楚,落魄至此,必被亲人嫌弃,她被刘钰娇养惯了,又怎受得了那般冷眼,心一横,再没了念想,一头撞向了外书房的门框上,额上鲜血直流。 第108章   众人一惊, 都吓得上前瞧她,刘钰也吓得气息不稳,走过去抱住了她,他拿过小厮递上来的布摁住了她流血的伤口, 又低头瞧见她两只眼睛正脉脉看他, 而后慢慢阖上, 最后,眼角落下两行泪来。   刘钰大喊:“快叫大夫来。”   几个小厮都没见过这阵仗, 手忙脚乱的来回跑着。   “先止了血才是, 屋子里有金疮药,快去找。”   “爷,有气儿,还没死。”   “后院有女医, 我去叫。”   ……   家里女医好一通折腾才将那血止住,又给她额上包扎,灌了汤药给她提气儿, 直到后半夜, 才见月锦面儿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刘钰缓缓吐出一口气, 可袖子里的手却仍在发抖, 他虽杀人无数, 可这女人到底伺候了他三年,又怎么忍心见她这般撞死。   “去四方胡同叫子萍来,趁着夜里人少,把她偷偷送出去, 告诉子萍, 她身子养好之前, 别叫她离开那院子半步。”   刘钰冷静下来, 已开始各方盘算,首先这事绝不能叫外人知道,就像小厮说的,苏月锦是良民,在他府上出了事,怕不会被有心人利用,参他一本,也不能叫家里人知道,他倒不怕挨家法,只怕扰了若芯养胎。   又叫了这一晚上知情不知情的下人进来。   “此事事关重大,都管好了自己的嘴,绝不能叫外头的人知道。”   东京城内,天子脚下,哪个有名望的府里逼死了人,还怕不被扣上仗势欺人的帽子吗?   “还有,这事也不可传到后院去,若你们姨奶奶知道了一星半点,自然全在你们几个身上。”   奴才们自然应承,谁也不敢瞎说惹事。   等处置完了这些事,刘钰已是疲累不堪,他原本只想把苏月锦送出东京,别让她再冲撞了若芯和孩子,没想到她性子变这样刚烈,竟撞了门框。   可此时,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却是她的诛心之语,她说:算上若芯在内,再没人对他有那般情意,她还说:若芯没因那眉眼的事闹出来,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否则,必会指着他的鼻子问他,到底是因为谁的眉眼找了谁,他虽强自同月锦否认,找她与眉眼无关,可分明就是:他每每厌了她,一想到那一闪而过的眉眼,又去了四方胡同。   实话讲,苏月锦并不是个知情达意的外室,莫说她不如当初的聂诗诗会察言观色,就连别的女人也多有不及,每每惹恼了他就要丢开手了,最后还是放不下,日子一长,便娇惯出她那样的性子来,也许,也许当初他不该那么宠她,那样她就会识得做外室的本分,不存非分之想,即便到最后不愿嫁与别人,也不会闹成今晚这样。   刘钰不由苦笑着摇头,见天儿已亮起来,便起身回了钟毓馆,这时辰若芯已经醒了,他却不理她,进了内室,躺到床上,倒头就睡。   若芯见他眼下发黑,想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又见他一句话不说,黑着个脸进来,躺下背过身去就睡,心里不由诧异,她没多问,只将那鸳鸯暖帐放了,又吩咐丫头别吵了他睡觉。   等她去西暖阁用早饭时,就见小丫头摆完了饭,趁着等她的空儿,正在咬耳朵说闲话。   “好想去看看她长什么样啊。”   “可惜姨奶奶不爱出门,否则还能跟人打听打听,偷摸儿瞧上一眼。”   “你只管出去玩,又没人拦你。”   “我不,叫姐姐们知道了,一准儿骂我。”   若芯坐下来,吃了两口开胃的粥,就问她们:“你们说的可是林湘园的如姑娘?”   小丫头们低头羞涩的互相看了看,又冲若芯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里不少往林湘园里送东西取东西的差事吧?也没见着么?”   小丫头们见姨奶奶说起这个,顿时来了精神,有一个才十二的,往前凑着就说:“奶奶,奶奶,前儿我去的时候,听见那姑娘弹琴了,可好听了。”   “那还不是没见着,得意什么!”   “我那次从慈园回来,路上见了她的背影,远远看着她打扮的跟咱们府里的人都不一样。”   若芯笑道:“她才来,怕是还不知怎么穿戴才合这里的规矩。”   若芯不由想起她刚来的时候,一身女医装扮足穿了有一个月才换下来。   又一小丫头,看着也才十一,把她知道的也往外说:“奶奶,我听人说,那姑娘进门前是在暗门子里,奶奶,暗门子是什么呀?是描黑的大门吗?”   若芯一口汤没吃下去,抬头瞪向这几个小丫头。   “住口,不许混说。”   见若芯变了脸,小丫头们忙往后退了一步,秋桐已开始训斥她们。   “平日里教你们的都吃了,哪儿打听来的混账话就到奶奶跟前乱说。”   “都下去,下去。”   若芯搅着面前的汤,又叫住了她们。   “这暗门子是什么,想是还没人告诉过你们。”   小丫头们都恭敬站着,没敢说话。   府里的丫头有家生的有买来的,有从小在主子跟前学规矩长大的,有在父母身边长的差不多了再送进来的,各色不一。   若芯见她身边这几个大丫头都面色有异,想是知道暗门子是什么的,她一时起了心思,想教一教这院里的小丫头。   “暗门子,是一些落魄人家的年轻女子,为讨生计,出卖自己的才艺取悦别人,以期获得相应酬劳,那种地方就叫暗门子。”   几个小丫头的表情告诉她,都没听懂。   有胆子大,知道若芯好脾气的,问:“奶奶,什么才艺呀?”   一个问完,另一个也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讨生计,她们没有月例吗?”   “别人说这话的时候都偷偷的说,奶奶,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吧?怎么叫奶奶说的还不错呢?”   这一连串的问下来,莲心先不耐烦了:“问这么多,还叫不叫奶奶吃饭了,额,都自己想去吧。”   小丫头们见姨奶奶神色如常,没有恼,都眨着求知若渴的眼睛看她。   若芯这一早上极有耐心,笑着给她们答疑:“才艺多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可也有好些我不知道的,譬如刺绣、舞剑之流,像来咱们家的这位如姑娘,就是个会作曲填词的,我听二爷说,去她那儿学一首曲子要花好些银子,有爷们去她院子里听,或请她出去唱的,也要给银子,这也不难懂,就跟你们每日早起办好差事得月例是一个道理,至于为什么要讨生计,要知道,不论尊卑,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要讨生计,太太费心管家是讨生计,二爷每日早出晚归也是讨生计,至于你们,办好了差事得了主子赏识,将来才能有好出路。”   “可我娘说,女孩子要,要……”   “要嫁的好才是出路对吗?”   “嗯。”   “找个好男人嫁了固然好,可天有不测风云,总指望别人,难免会有所失望,实在要指望也别太多,太深,这世上谁都有难处,万事靠自己,才能活的踏实。”   若芯眸色暗了暗,脸上虽还笑吟吟的,却并不叫人觉得她高兴。   “刚还有问了什么我没答的吗?”   “就,就为什么那是不好的地方?”   若芯想了想,道:“那原就是个普通的宅子,同咱们府里一样,里头住着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可因那里头当家做主的是个年轻姑娘,且大多没有田产铺子,便只能开门迎客,才能养活一大家子人,有钱的恩客,自来都是男人,因着男女有别,就为人诟病,低人一等,更有好些被逼无奈的,也只得委身了。”   她也知她说的有些矫枉过正,以偏概全了,不论如何,借故堕落出卖身体总是不对的,可她只想教给这些小丫头,不管世人如何看,总有一些人是真的靠自己手艺吃饭,就比如李如是,她是真的卖艺不卖身。   这也是她向刘钰打听来的,许是近来真的没事做闲的谎,她也同这些小丫头们一样,十分好奇这暗门子里的女人如何过日子讨生活,便问刘钰:“那位李姑娘长的什么样儿啊?不都说是暗门子里来的吗?怎么钏二爷就这样笃定她卖艺不卖身呢?”   刘钰见她怀了孕之后烟火气越来越重了,许是为了保养身子,再没拿着个医书又写又看的,不禁高兴起来,见她打听李如是的事,也就高兴的同她说闲话:“若说那石榴街上别的人开门迎客卖艺不卖身,爷不信,可说她卖艺不卖身,东京城里却是无人不信,她原是个有才的,东京城里大半的曲子都出自她手,她不用接客,只卖曲子这一项进账就足够她富贵养家。”   若芯听的聚精会神,刘钰拉起她的手,又道:“我原也是听了那首春花秋月之后,觉得委实好听,才同人打听的,东京城里喜好音律的富家公子不在少数,全都为她一掷千金,她若进门,嫁妆可不比钏儿媳妇少。”   “钏儿媳妇不是回来了吗,这一两天里,那位李姑娘也该抬进来了,等她进来你就去林湘园找她,让她弹那春花秋月给你听,是真的好听,听完之后回来告诉爷,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一面说一面甜腻腻的看她,把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摩挲着。   若芯一脸诧异的瞧他,刘钰一提起那曲儿,眼里就往外冒光,那曲儿是有多好听?   ——   若芯顿了顿,又同小丫头们说:“我还有一句要教你们,俗语说,笑贫不笑娼,谁都不容易,莫要跟着外头作践她的人瞎起哄,记住了吗?”   小丫头们点了点头,可看着还是懵懵懂的样子。   正此时,有婆子进来说:“奶奶,林湘园的如姑娘打发人给奶奶送东西来了。”   若芯点了点头,便见一脸生的丫头被婆子引了进来,众人都上下打量她。   “请姨奶奶安,我们姑娘给姨奶奶带了一锦盒胭脂,姑娘说,知道姨奶奶有了身子,这些胭脂里都没加铅粉,奶奶大可放心的用。”   “你们姑娘有心了。”   说完给莲心使眼色,莲心才刚听了若芯的一番说教,笑着双手捧了一把子钱递给那丫头。   那丫头见一个穿戴体面的姐姐,笑吟吟的递过来一捧钱,受宠若惊的接了,不知怎么,她总觉这屋里人对她满是善意。   “谢姨奶奶赏。”   又对莲心福了福:“谢姐姐。”   莲心忙客气道:“辛苦跑了一趟,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说着倒了杯茶给她。   那丫头两只眼睛更显迷茫,往后退了退不敢接茶。   “不,不,就不吃茶了,别弄脏了姐姐的杯子。”   听了她的话,屋里众人都愣了愣,这小丫头显然被莲心的热情给吓坏了,新来的不懂规矩,竟有些口不择言。   秋桐上前道:“姑娘说哪儿的话,杯子原就是给人吃茶用的,姑娘不用别人也要用,白放着才是糟蹋了它。”   莲心一着急,直接把那茶塞给了她。   这边淳儿也不肯示弱。   “你吃点心吗?我们院里的点心可好吃了。”   “……”   若芯见这几个丫头殷勤的,都快把李如是的丫头给吓死了,这才笑着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奶奶,奴婢叫胭脂。”   紫嫣道:“可不是我话说的,胭脂来送胭脂,你们姑娘可别是故意的吧。”   众人都笑了起来。   胭脂见这一屋子的主子奴才都笑了,这才敢抬头看人,来前儿李如是嘱咐过她,别乱瞧乱看乱说话,故而她始终不敢抬头。   她抬眼扫过这暖阁里穿红着绿的姐姐和满屋珐琅玉器的装饰陈设,一时又有些呆住,眼前所见,就像是话本子里描大户人家吃饭时的一幅画儿,在她抬头时瞬间鲜活起来。   等她再去看那南炕桌上摆的各色早饭和盘腿坐在桌前安静吃饭的姨奶奶时,也就不那么惊讶了,这样的屋子,这满屋里这样体面又心善的奶奶和姐姐,才配吃这些好东西吧。   若芯拿帕子抹了抹嘴,转头对她说:“我也不知你们姑娘喜欢什么,正好我这里的新鲜吃食还算不错,攒一盒子带着吧,你们姑娘别嫌弃才好。”   便吩咐紫嫣,给备一盒子精致点心和两样新鲜可口的小菜带了去。   胭脂拿着那雕花的双层食盒从钟毓馆出来,她嘴上带着笑,一面走一面摸了摸怀里的钱,心里别提多高兴,这被人接纳的滋味可真好,只希望她家姑娘安安稳稳生了孩子,快些熬出头才是。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写那位一直活在别人嘴里的李姑娘! 第109章   她一进林湘园的门, 就急急的跑进了李如是住的东厢,做贼似的怕撞见了谁,来了这许多天了,除了二爷, 这里谁都不欢迎她们。   只一进门就转了神色, 兴高采烈的对李如是说:“姑娘, 姑娘,钟毓馆的姨奶奶赏了我一大把钱, 还叫我给姑娘带了一盒子吃食, 你快看。”   说着把手里拿的食盒放到了南炕的小桌上,又将里头的点心和小菜一一摆出来给她主子瞧。   那东厢炕边儿上,坐着一位柳眉凤眼的女子,削尖的下巴, 丹唇点点而启,穿着家常的紫色锦缎夹衣,头上戴了个点翠的钿子, 正在翻看一本苏东坡的诗集。   她看的入神, 胭脂乍一出声, 叫她打了个激灵, 看着才刚摆上的精美吃食, 脸上慢慢露出讶异之色,倒像是没想到会收到这回礼似的。   这边胭脂尤还高兴的说着。   “姑娘不知,那位奶奶又温柔又和善,不但赏我钱, 留我吃茶吃点心, 竟还问我叫什么名儿, 来了这么久了, 就是这林湘园里的奶奶也没问过我叫什么名儿呢。”   “姑娘,咱们以后多跟那位姨奶奶走动吧,我觉得她是个好相与的,就连她身边的姐姐瞧着也都是好的……”   李如是轻声打断她:“好了,瞧把你高兴的。”   胭脂满面含笑,见外屋铜盆里的水是干净的,忙又添了半壶热水进去,拧了两个热毛巾把子,一个自己擦手,另一个递给她姑娘擦,擦完捏了块点心托着,递给李如是吃,李如是尤还怔怔的,见胭脂把点心递过来,忙回神接过,吃了一口。   “那位姨奶奶可还说别的了?”   “姨奶奶特别客气,她屋子里的姐姐也都对着我笑,我说我叫胭脂,姐姐们还打趣我,临走时,姨奶奶还客气的说,叫姑娘别嫌弃这点心,这么好的点心和小菜,平时吃都吃不着的,怎么还嫌弃了。”   李如是垂眸,一想到这些日子里,这丫头每每送东西回来,都垂头丧气的,心中颇不是滋味,她伸手拿起一块儿点心,递给了胭脂,像是安抚她更像是安抚自己:“这些日子我知道你受了不少委屈,可是咱们初来乍到,这该有的礼数不能落下。”   胭脂一面吃一面重重点头,心中却觉她主子说的多余,不管进府前还是进府后,她都是奴才,当奴才哪有不受委屈的,她若事事都放心上,这会子怕早就委屈死了。   李如是进府后,各房各院早就送过了礼,直到今日,她才打发胭脂往钟毓馆去送,也没多用心准备,只拿了一锦盒自己铺子里的上好胭脂送了过去,她一早便知那钟毓馆是刘钰住的院子,因同刘钰有过节,便不愿同他院里的姨娘深交。   她尤还记得那回,礼部的傅大人化了大笔银子下帖子,请她去秦楼楚馆弹曲儿,因是才刚费心熬力谱出那首春花秋月,李如是就满心想出去弹奏一回,想看看众人听了那曲儿的反应,便接了帖子去了。   她虽住在石榴街,可素来有些体面名声,外头的达官显贵也多对她谦诚恭敬,不想那天一曲弹毕起身要走时,满屋的爷们都对她毕恭毕敬的,独独刘钰出言羞辱。   当时,刘钰张口就说:“这就走,不陪爷喝一杯。”   她自认身心高洁,又颇有才名儿,受了这等羞辱,怎不气恼,心里直骂刘钰:“呸,我又不是粉头,为何要陪你喝酒,这样轻狂,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配是不配!”   可到底顾忌着她自己是一介女流又势单力薄,没敢骂出声儿。   细说起来,李如是当真是个气性大爱记仇的,她一出门就叫身边小厮去打听刘钰是谁,待听说他是兵部的从四品东京指挥使,七湾巷刘家的公子,便暗暗记住了他。   幸好这姑娘当时只听了刘钰说那一句,若是没立时出去,再听了刘钰后边说的即当婊/子又立牌坊之语,怕不会当场自尽,以死明志。   有才的人大多在乎名声,李如是是这么个傲气性子,却偏生有了暗门子的经历,可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去钟毓馆送礼之前,李如是还以为,那刘钰的姨娘该是跟他一个样儿,也是个看不起她的人,可看着桌上的点心和小菜,心里不由揣摩起若芯的为人来。   眼前的点心小菜虽做的精美可口,却也不甚名贵,算不得若芯给她回了多大的礼,可却叫她莫名觉得这位姨娘在用心待她,旁人回礼莫不是碍着刘钏颜面,随手抓个东西送与她,她原也没指望这里的女人会用心待她,却没想到今日竟有这样的意外。   胭脂道:“姑娘,我瞧着那位姨奶奶长的像个人。”   许是那点心对了胃口,李如是也不嫌吃多了会长胖,直吃了好几块儿才擦手,她漫不经心的责怪胭脂:“不是让你谨慎些,莫要乱看吗?怎么还敢盯着人家奶奶看。”   胭脂笑了笑:“姑娘太小心了,这些日子我各房各院里都转过了,大概也能摸透这府里到底是个什么行情,外头虽看着是个高门显贵之家,轰轰烈烈的,可细看下来,也同外头平头百姓一个样儿,都是关起门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姑娘别怕,只要二爷心系姑娘,姑娘再生养个孩子,也就没什么了。”   这丫头虽看事单纯,可说的也不无道理,大道至简,归结起来,过日子也不过就是一句话: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李如是问:“像谁?”   “像是咱们没进府之前,常给奶奶诊病的一个女医。”   李如是笑了笑:“你这丫头,又混说。”   她没看错,这回像是真的像,常去石榴街给李如是看诊的正是若芯的妹妹若兰,亲姐妹自然长的像。   ——   钟毓馆里,刘钰直睡到午后方才慢慢转醒,许是昨儿夜里出了事,他睡的极昏沉不踏实,又发现自己肚子里饿的咕咕直叫,这才伸手撩开暖帐,一转头,就见屋里只若芯一人守着他,正坐在靠窗的塌上做针线。   有暖阳的光照进来,打在她身上,越发显得她身单影只,恍若飘浮在那贵妃塌上,一口气儿就能吹散般单薄。刘钰眨了眨眼睛,似是怕若芯真被吹没了,忙定睛去瞧,这才看清楚,她身上穿了件纱缎子的白色裙儿,一遇上光才晃了人的眼,脸上峨眉微蹙,两颊透着丝丝红晕,被光绕着的脖子又细又长,呼吸间锁骨微动,他呆呆的看了半晌,才开口唤道:“若芯。”   若芯听见刘钰醒了叫她,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倒了杯茶走过去看他,她至床边坐下,将茶递到他手里,又微微躬起身子把那鸳鸯暖帐勾了,再拿出怀里帕子给他轻轻擦了擦额上的细汗。   “爷醒了,这大白天的足足睡了有三个时辰呢,晚上还睡不睡了,外头来了好些要回事的人,这会子起来见吗?”   刘钰已坐了起来,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听她轻声细语哄他的话直往心里钻,孩子般任性道:“不见。”   抬头却见她眉眼间透着小心,忙拉住了她问:“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二爷叫人送进来的东西我都吃了,如今身子养的好,也不害喜,吃进去的东西可不都喂给了孩子。”   又反握住了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低头甜甜笑道:“再有多半年就有个小人从这里出来,跟阿元一样,叫你爹爹。”   就这样,苏月锦昨天夜里说了什么,刘钰一句也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相处久了,若芯深知他的脾气秉性,她只见他昨儿还好好的陪她下棋,今儿一早回来就黑了脸,又不说一句话的倒头就睡,她有身子以来,他哄她还不及,又何曾这样过。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刘钰为何不高兴,如今养胎要紧,她可不想因这男人使性子生闷气再横生枝节。故而一开口就是哄他的话。   那一句一句哄人的话像是温热的风从刘钰心口上轻轻拂过,叫他浑身又酥又痒,他眼中疲惫已褪去,神情受用的伸手揽住了她,捏了捏她的小脸,同她玩笑道:“你怀个孕,倒像是变了个人,这样哄爷,怕不是在算计爷什么罢?”   他只不过同她玩笑一句,不想若芯霎时变了脸,被他握着的手也隐隐抖了一下。   “怎么了?”   “没,没什么,方才觉得肚子有异,别是这小人动了。”   “爷再没见识,可也知道胎儿最快也得六七月才能长成,你哄我也挑个好一点儿的说辞,是欺负爷是男人不懂这些么?”   若芯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倒真没想到二爷也懂这些。”   刘钰仍还赌气:“那你就信口胡说?照这样推算,方才那些话也没一句真心的了?”   若芯到底怀着身子,好话说尽,不肯再说,知他不是真的恼,挣开他,站起来道:“你起不起?不起我走了。”   “反了你了。”   他一把将她抓回来,放倒在床上就去亲,可恨她如今身子重,他再怎么折腾也是不得滋味了。   作者有话说: 第110章   等二人闹够了, 便有丫头进来,伺候刘钰洗漱更衣,又把灶上温着的饭菜一一摆到西暖阁炕上的小桌上,许是睡太久饿坏了, 刘钰一坐下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满满一桌子饭菜竟被他吃去了一半, 他原是狠狠睡了一回,被若芯哄了一回, 又大快朵颐的吃了一回, 心情已然大好,不想,紫嫣挑帘子进来说:“二爷,老爷叫你去长春馆见他。”   又将他打回了原形, 刘钰皱眉应道:“知道了。”   说完一把抓过桌上那过过水的素锦帕子,擦了擦嘴,一股子郁闷之气又卷土而来。   若芯方才的针线没做完, 就坐在刘钰对面, 一面陪他吃饭一面飞快的穿针引线, 连紫嫣进来也没抬头看一眼。   “明儿爷就打发人去顾家, 接你母亲和妹妹到府里来陪着你说话, 你这么久没见家里人了,定也十分想她们。”   若芯那挑着孔雀蓝丝线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可能是刚才已受惊了一回,这回倒没变脸, 只缓缓把手放下来, 想了想道:“二爷有心了, 我妹妹已嫁了人, 要伺候公婆,照看孩子,平时还有好些找她看病的病人,怕是不得闲,等我给她写过了信,问她什么时候得空,再把她请进来陪我吧,至于我母亲,开春了,医馆里要采购各色药材,只怕也是不得闲呢。”   顿了顿又说:“有你陪着我就够了,爷待我好,我都知道。”   他哪儿是真心想叫她娘家人来陪她,不过是若芯太过执拗,死活也不肯看太医,他爹那边又逼问的紧,他才出此下策。倒也不是非得看太医给刘斌个交代,他到底担心她的身子,怕这女的自负胎养的好,不着人给她看看,心里实在不踏实,她不是一直说她们顾家是什么正经医家么,那好,就叫你妹妹进来给你看看。   只没想到她还是不依。   “你不是一直想见娘家人么,怎么爷把她们请进来你倒不乐意了。”   “方才不都说了,这二月里,莫说我家,就是旁人家也都开始忙起生计来,二爷乍一下帖子请,我娘家人哪敢驳了您老人家的面儿,手头就是有再要紧的事,也得撂下了进府来看我,万一耽误了家里的事,我这又多了一项罪过。”   许是知道一会儿又要被刘斌盘问,刘钰那脑子又开始嗡嗡的疼,他竖起眉毛硬梆梆的数落她:“总有你的说辞,打进府起就是这样执拗,来了两年了也没见改,你满东京去打听打听,哪家的姨娘过得像你这般任性,谁家的妾室不是怀了身子还晨昏定省的立规矩,爷还不够忍让你,还不疼你,你怎么就不替爷想一想,不过白看一眼太医罢了,怎就非得叫爷在老爷跟前儿那么难办了!”   “怎么又平白扯出太医来了,哦,原来是二爷不放心,叫我家里人来给我看身子诊脉来了,那怎不直接同我说,倒打出叫我娘家人来陪我说话的幌子,可也不知这东京城里别人家的爷,是不是也都这样阳奉阴违的算计自个儿的妾。”   “你……老子担心你身子倒还担心错了不成……”   听见屋里二人吵了起来,紫嫣在外头又叫了一声:“二爷,老爷催了。”   刘钰起身,瞪了若芯一眼,气急败坏的拂袖走了,若芯长舒了口气,低头见那刺绣的针不知何时已扎到了她手上,手指虽没见血却挑出一小丝皮,她不禁哎哟了一声,这才觉出疼来。   ——   长春馆里,刘斌正同康氏一起陪着孩子们看书。   康氏怀里揽着娴姐儿,拿着一本才刚交上来的账册,一面给小女孩指着字儿念,一面查看这账目是不是齐全。   “肆。”   一面念一面伸出四根手指给小丫头比画。   小丫头很聪明,看着那账册上的字,念道:“肆佰两。”   康氏笑了笑,赞许道:“对了。”   小丫头却是拧了拧眉,扭回头看向她祖母,说:“可小婶婶教的四不是这个样子的。”也伸出四根白嫩嫩的手指冲康氏比了比。   原是这个“肆”笔画太多了些,医馆里的大夫开方子写医案又时常用到,便杜撰出一个简体写法,若芯因是从小到大写那简体字写顺了手,虽认得“肆”是四,却不大会写它了。   康氏也知这“肆”字叫人杜撰出许多种写法出来,除了太医或是寻常大夫开方子是一种写法,另有这东京城里各府下人同行市上买卖走账又是一种写法,管账之人日常用那“肆”字可比医馆里的大夫多多了,不写的简单些怕不会嫌累死。   可康氏是一家主母,呈递给她的账册是自下而上合计清楚后,再誊抄归档要进柜子留存的,因简体字多有歧义,大家族又十分讲究,故而能送到她面前的册子,工工整整的全都是“肆”,康氏治家极严,没一本账册敢图省事写简体字来触她霉头。   康氏偏头朝暖阁处招了招手,离她们不远处的奶娘便走了过来,因不知叫谁,几个奶娘便都过来了。   “姐儿常去钟毓馆跟着若芯学写字么?”   她也知松玲因若芯的字写的漂亮,便常叫她教娴姐儿写字。   娴姐儿的奶娘道:“是,姨奶奶也十分喜欢教姐儿写字呢。”   奶娘心里想的是:怕不是太太觉得姨奶奶有了身子,娴姐儿常去,再叨扰了她养胎。   果然,康氏道:“姨奶奶有了身子,别叫姐儿总去她那儿了。”   奶娘应道:“是。”   康氏到底怜惜大儿子留下来的这个幼女,对孩子的教养十分上心,若芯什么心性儿她自也知道,倒不怕她把孩子教坏了,只不过,大家族里养出来的嫡姑娘,那是从小到大一点一滴教的金贵起来的,差不得一丝半点,倘若这孩子有了闺阁手帕之交,或跟着长辈出去应酬时,一抬手就写了个简体的“肆”字,岂不是会贻笑大方,叫人觉得刘家的家教下流,家里女孩子写的字竟同市井奴才写的一般,俗语说:于细微处见真章,便是她女儿眉可在家时再不不拘小节的胡闹,一出了门也是一副小姐做派,可不敢在这些小事上惹人笑话。   康氏想了想,又说:“回头告诉你们大奶奶,姐儿这个年岁的小女孩,正是学东西快的时候,叫她平时打着些小心,别叫孩子学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去,你们也都留着心,那些带画儿的本子啊,丫头婆子手里拿的各种册子啊,可别叫姐儿不小心看着了,这么小的女孩子眼里头最干净,仔细别冲撞了什么。”   奶娘频频点头应着:“还是太太想的周到,奴才都记下了,奴才们手里的东西是不敢给姐儿看的。”   娴姐儿一听不叫她去钟毓馆玩儿了,撅嘴儿使性子道:“不嘛,不嘛,娴儿想去找小婶婶儿玩。”   若芯有孕,那钟毓馆里要什么有什么,若芯又温柔好性子的哄着她,小丫头怎舍得不去那里玩。   康氏哄孩子道:“祖母没说不叫去,可你小婶婶肚子里有了小弟弟,不能劳累了,所以,不能再叫你小婶婶教你写字了,知道了吗?日常跟着先生认真听学,祖母回来要拷问娴儿功课的。”   一听功课,小丫头又撅起嘴儿来。   女孩子功课学的好不好,不甚要紧,可男孩子就不一样了。   在离南炕边不远的书桌旁,刘斌腿上揽着阿元,正在拷问刘锐功课。   他气的两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只觉这小儿子别是专门生下来向他讨债的。   “一篇陈情表叫你背的颠三倒四,不知所云,你都多大了,只这一篇就拷问你多少回了,连阿元都会背了,你怎混的连你的侄儿都不如。”   刘锐许是被他爹拷问皮了,小脸满是无奈之色,他站在书桌前,抬眼扫了扫刘斌怀里的阿元,端着个大人的口气说:“这个小孩一直就是什么都会背,我一直就是什么都不会背,爹爹怎不叫我同他比投壶射箭,我射的可准了,可他连二哥叫工匠给他打的小弓都拉不满。”   阿元一听就不乐意了,忙拉住刘斌的袖子急道:“阿元拉的满,小叔叔冤枉我,他不教阿元,还总笑话阿元。”   在祖父面前,可不就是个同他小叔叔不一样的听话孩子么。   “你还敢告状。”   刘锐一张小脸扭在一起,作势凶阿元。   “哼。”阿元小人也不肯示弱。   刘斌看着怀里的小孙子,脸上慢慢露出得意之色,他极满意这孩子没同他爹和这个不争气的小叔叔一样是个好舞枪弄棒的,想他这几个儿子,虽都识文断字,却没有一个喜好诗词文章,也不知随了谁,刘钰学那些书本上的文章道理也还行,脑子转的快一点就透,可真动起真格叫他做文章,就瞎写胡写的不通,三儿子刘钦是个半吊子,郑姨娘溺爱他,小时学东西总不求甚解,眼前这个小儿子更是怎么瞧怎么像个纨绔,调皮捣蛋的叫他牙痒。   或许是刘钰从小就和他这个父亲不亲近,刘斌岁数越大,内心深处越觉遗憾,隐隐的总想弥补些什么,便是越发将一腔慈爱都给了阿元,阿元生日那天闹了一回后,刘斌竟当真将孩子的哭闹归结为他的严厉,过后对这孩子溺爱的无有不依,叫康氏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阿元长的好又聪明,刘斌就像中了邪,一心觉得若芯的八字同他们刘家相生,必能为刘钰开枝散叶,再生的孩子也能同阿元一样,绝差不了,故而十分关心她的胎相。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这边刘斌刚想开口再骂刘锐, 就见有婆子打帘子进来报说:“老爷,太太,二爷来了。”   说罢,又抬起另一只胳膊, 双手举着那竹叶帘子, 侯着刘钰进来。   “爹爹。”   阿元已叫了起来, 从刘斌身上跳下去,高兴的奔向了刘钰。   刘钰一把捞起阿元, 抱了抱, 又放下道:“又沉了!”   只一抬眼就看见刘斌虎着个脸坐在书桌后,桌前站着刘锐,这会子也是一脸不高兴。   刘锐十岁了,这一年里抽条长高了不少, 已经像个小大人了,他转过头见他二哥这样亲昵的抱阿元,心里忽涌出一股子酸意, 在他的记忆里, 那坐在书桌后的爹爹可从没这样抱过他, 一阵委屈敲击着这孩子脆弱的心, 一不留神, 竟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眼里流出来,刘锐慌忙抬手,拿袖子抹了一把脸,许是觉得丢人, 抬腿就往外跑。   刘钰眼疾手快, 一把拦下了他:“跑什么?”   刘锐赌气挣扎道:“才不要你管。”   可他哪敌得过他二哥力气大, 刘钰强拉着他, 这才看清,这个才刚有了自尊感的小孩,脸上布着点点泪痕,正在强自忍耐着什么。   感同身受四个字,跳进了刘钰心头,他看着刘锐,再看一眼他板着脸的爹,心里没什么不明白的。   “爹何必对锐儿这般严厉,他将来学不好,自有我这个做哥哥庇护他,怎就非逼着他学那些文章了。”   他经历过的那种不被父母亲近溺爱的滋味,不想让他的幼弟也承受一回,虽没问刘锐一句话,可刘钰就是知道,这孩子心里难过极了。   刘钰抬手替弟弟抹了把脸,把他倔强的小脑袋抬起来,道:“不许哭,男子汉不能轻易掉眼泪,明儿二哥就带你去西郊的校武场玩,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杆红缨枪么,哥哥已叫工匠给你打了,等打好了就送进来。”   刘锐一听他心心念念的红缨枪就要有了,早欢喜上来:“真的吗?是带箭头的么?”   这边阿元拉起刘钰的衣摆:“爹爹,阿元也要枪。”   刘钰低头对儿子道:“你太小,不能要。”   康氏见两个儿子这般神情,也对刘斌那不苟言笑的做派颇有微词,分明他也是想同儿子们亲近的,又不是不会,对着阿元就慈爱的眼睛都能笑没,可怎么一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就跟有多大仇多大怨似的没一个好脸。   康氏不好守着子孙埋怨刘斌,便想着打发孩子们出去。   对刘锐道:“你爹爹要同你二哥说事,带着阿元出去玩吧。”   又低头问怀里的小女孩:“娴儿要不要也跟着小叔叔出去玩。”   娴姐儿一听,拢着灯笼袖的两只小胳膊已伸向了刘锐,刘锐便走过去抱了娴姐儿下来,领着他们出去了。   刘钰:“爹找我。”   刘斌没别的事儿,一开口就是问:“若芯的身子如何了?太医怎么说?”   刘钰来之前刚同若芯吵了一架,听了问,心中只觉不痛快。应付他爹道:“挺好的。”   “请的哪个太医?”   “太医院的许太医。”   “我才刚见过许太医……”   刘钰硬着头皮又说:“许太医不得空,也请了别的太医。”   刘斌怎不察觉刘钰在应付他,拧起眉又问:“到底请的谁?”   刘钰忽就生气了,一想到他爹从小就偏疼他大哥,倘若若芯生了男胎,他爹必会逼着他把孩子过继给他大嫂,到那时少不得要跟家里人缠斗一番,赌气道:“没请谁,爹别问了,过些日子就让许太医来看。”   “你跟谁说话呢。”   “爹这样关心若芯的胎,到底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刘家。”   刘斌不知他儿子的邪火儿从何而来,只抹不开他做老子的面子,训斥刘钰道:“你这是要升官了,越发不把你老子放眼里了。”   康氏见他二人越说越不对,忙从中劝道:“老爷,钰儿近来事多,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你放心,我日日都遣人去钟毓馆看若芯,那丫头身子养的极好,明儿我亲自下帖子请了太医来给她瞧,你莫要挂心了。”   刘斌到底没跟这自己生出来的冤孽计较,缓了缓神情,道:“已然到了二月里,告诫给你办事的小子们,莫要再懒散混日子,各处里都预备打点起来,你升校参的事是一桩,另有你的婚事也要预备着,家里头若芯养胎更不能大意了。”   刘钰依然冷冷应着,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是没半分好脸色给他爹娘。   康氏看在眼里,心里早着了慌,她儿子不欢喜,她夫君又要面子,这火儿可不是一点就着么。   刘斌已开口骂了:“你莫要同我吊脸子,前儿我见了许太医,他只说一次也没给若芯诊过脉,怎么,这是为了跟我赌气,连太医也不给她看了,你这可是为人夫的做派。”   在刘斌的印象里,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爱跟他拧着来。   刘钰听了他爹的话,像是被人点住了筋骨,浑身不自在,说他什么都行,可凭什么说他不配做人夫君,他做的还不够么,他恨不能把若芯当菩萨供起来,可此时……。   刘钰气的腾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身上的戾气收也收不一住,直吓了刘斌和康氏一大跳。   他只不说话,转头就往外走,咬牙切齿的想:太医是吧,老子一堂堂四品将军,竟叫个太医给我弄的束手无策两头为难,妈的,今儿不把这事办了,老子也不用姓刘了,改姓窝囊吧。   一回了钟毓馆,就见若芯还坐在那儿捏着针做活儿,刘钰不管不顾,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针线,铁了心的说:“去换衣裳,一会儿见太医。”   若芯也被他的骇人神色吓一跳,忙抬头看他,刚要去拉他的手,就见刘钰大手一挥,挡住了她。   “怎么了,是不是老爷说什么了?”   她此时心里也着了慌。   “老爷什么都没说,怀了身子就该看太医,没什么好说的。”   刘斌的那句“这就是你为人夫的做派”深深刺痛了他。   若芯不顾他生气,强拉住他的手,磕磕巴巴道:“到底怎么了嘛……”   秋桐挑帘子进来说:“二爷,奶奶,许太医已经到了。”   忙又解释:“吉武说,爷方才叫他去接许太医,从咱们巷子里拐出去时,正巧碰见许太医来给咱们府里,给大奶奶请脉,因说起咱们这边着急,就把许太医请到了这边来,已叫人去回了大奶奶知道。”   像是对许太医三个字过敏似的,若芯的脸霎时白的纸一样,一时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差点吐在刘钰身上,秋桐忙上前拿帕子给她擦嘴,又给她拍背。   若芯撇开秋桐,坐在那塌上,一手摁着嘴角,一手去够刘钰,刘钰不忍,没再拦着,叫她握住了他。   可许太医已经来了,她此时慌的只晓得说:“我不看太医。”   见刘钰不为所动,若芯那眼泪已忍不住掉了下来,她像握着救命药草般,狠狠抓着刘钰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道:“二爷,我听话,我以后都听话,我再不同你使性子生气了,我不看太医,不看太医好不好。”   听她哀哀相求,刘钰几乎又要心软下来。   “爷再说一遍,去换衣裳,见…太…医…”   ——   钟毓馆客室里,若芯脸上挂着泪,霜打茄子般坐在那儿,眼睁睁看着许太医把他诊脉的右手搭了过来。   如果说之前若芯为了不看太医找的这样那样的理由还算说的过去,可她今日这样软磨着抗拒,又怎不叫刘钰生疑,只他实在想不通若芯为何如此。   他站在若芯身边,肃着一张要吃人的脸,眼里闪着精光,紧紧盯着许太医诊脉的神色,不成想,许太医竟真的慢慢蹙起了眉,表情也越发怪异,刘钰心里一紧,谎忙问:“怎么了?可是孩子不好?”   许太医诊脉的手不露痕迹的抖了一下,缓缓说道:“胎儿…”   “无碍…”   他中间停顿的有些长,刘钰一颗心虽松了松,可还是有些不踏实。   与此同时,若芯原本放弃挣扎的心,因听了刘钰和许太医的对话,瞬间活了过来。   她从小学医,深谙医者看诊时,思虑只在毫厘之间,只要许太医有所松动,这事就还能混过去,他没再给这二人说话的机会,忙同许太医道:“胎儿无碍便好,为二爷开枝散叶,原就是妾身的本分,不止二爷,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都十分挂念这一胎。”   许太医的脸色慢慢泛着白,不可置信的看向若芯,说话的语气也变了:“敢问,敢问奶奶的饮食?”   既这样问,必是诊出来了,若芯一刻不停的在心里揣摩着许太医,她原先只觉得,为人医者诊出什么就会说什么,故而十分惧怕看太医,可瞧着许太医这瞻前顾后的神情,怕不是也在考量这种事该不该摆出来明说,她也能隐隐察觉,原来这东京城的太医们,来大户人家请喜脉,最先看的是胎儿,至于母体如何……那就要看这家主人的意思了。   许太医抬头看了看刘钰,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可若芯看出了他的犹豫,忙又给了他一剂定心丸:“厨房每日都会做阿胶粳米粥,鲫鱼姜仁汤,乌鸡地骨皮,另有二爷每日叫人送来的新鲜燕窝和石斛等补品,还有各色点心小菜。”   她将“二爷叫人送来的”几个字,咬的十分清楚,生怕许太医听不出,刘钰有多想要这孩子,才日日给她吃这许多好东西。   “可还,还吐么?”   不知是不是在可怜她,许太医问的越发有气无力。   “已不吐了,早起一碗开胃的粥,晚上一剂养胎药按时吃的,虽辛苦,也不过是为了孩子。”   她就这样看着许太医的神情由起初的慌张害怕慢慢转变为不忍和怜悯。   若芯不由心里一松。   许太医已起身对刘钰道:“二爷放心,胎儿无碍。”   他又重复了一回方才的诊断,诊的没错。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刘钰听说胎儿无碍, 心里踏实下来。   “有劳许太医了,不知是否还需开些养胎的药方,我送太医出去吧。”   若芯却是一把拉住了他,不想让他同太医单独相处:“我想起一件事来要同爷说, 叫丫头送许太医去大奶奶那儿吧。”   许太医见状, 忙作揖告退, 被丫头引了出去。   太医一走,若芯一如泄了气般, 拉着刘钰的胳膊大哭起来。   刘钰忙坐到她身边, 把她拥进怀里,心疼哄道:“太医不都说了,胎儿无碍,怎还哭了。”   “是爷不好, 方才急了些,不该冲你发脾气,可我也是担心你的身子, 担心孩子。”   “好了, 好了, 以后我们再不看太医了, 横竖孩子好好的, 老爷那儿你不用担心,自有爷去应付,别哭了好不好…”   “你不行再打我一顿出气,只别哭了行不行。”   ……   哄了好久才见若芯从他怀里出来, 抹了抹眼睛, 却没说话。   她哭的这样狠, 并不为了刘钰逼她看太医, 一切未发生任何变化,她原该高兴的,可不知为何,太医走的那一瞬,她难过到了极点。   见若芯背过身去不理他,刘钰不由叹气:“你们这些学医的,是不是有什么祖言圣训,若被别人诊出毛病来,就会受什么奇耻大辱?就如江湖上的那些武士,武艺不行,比剑败了,那些心眼小想不开的就直接抹脖子上吊了。”   若芯原本哭的伤心,听了这男人不知打哪儿想出来的话,竟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她眨着湿润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心道,也真是难为他了,竟替她找出这么个理由来,连她自己都不曾想到。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哪有这样的事。”   刘钰也是没办法,她这样哭,他实在想不明白是为什么,都说这怀了孕的女人脾气古怪难伺候,可她怎么闹都行,为何偏爱同那太医较劲。   “笑了就好,爷为了博你一笑,也真是煞费苦心,连说辞替你编好了。”   若芯愣了愣,又看了他一眼,心里怎不明白,她之前各种哄他的话,他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刘钰把她身子转回来,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泪,握紧她的手,突然就变了脸:“孩子好好的,爷自不会追究你为何百般不愿看太医,可若芯,咱们有言在先,你是爷的心里人,你一辈子把爷当傻子哄都不打紧,只一样,不许骗我,你晓得爷的脾气,爷眼里可不揉沙子。”   下意识里,若芯脸上僵了僵,他这样吓她的阴狠神情,她已许久没见过,若是以前,她心里是会怕的,可不知怎么,今日竟一点也不觉的害怕。   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冷冷道:“爷这话说的轻了些,震慑不住人的,二爷该把妾身会落个什么下场一一说清才好,打一顿撵出去?还是直接捏脖子掐死?”   刘钰原就没什么能耐去对付她,更何况她还怀着孩子,真就霎时破了功,被她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冷声嗤笑道:“哼,好个有恃无恐!”   可她到底是女人,敌不过眼前男人阴狠,刘钰只想了一小会儿,便又将她的手握住:“爷自不会把你怎么样,不如……想想你家里人……”   说到这里,他略停了停,轻轻笑道:“你家里人自然都盼着你好,你说是不是?”   闻言,若芯顿时白了脸,胃里一顿翻腾的又想吐,她强忍住,腾一下站起来,恶狠狠地瞪向这不要脸的男人。   刘钰没去看她,捏了捏眉心,神思颇有些疲累,他方才已经很顾及她的感受,说的十分隐晦了,没想到还是激怒了她,可话说到这份上,不说又不行,真真比他上朝还累。   “你坐下,我没别的意思……”   刚要说话哄一哄她,就听莲心在外轻声喊了一句:“奶奶,到时辰了,该喝药了。”   若芯这会子胃里难受,哪还喝的下那保胎的苦药,见莲心端了进来,索性拿过汤碗,直接摔在地上,转身出去了。   刘钰只觉烦躁,火儿都要窜到头顶了,又强压下去,质问莲心:“她总这样不吃药发脾气吗?”   莲心正在收那摔坏的碗,见刘钰生气,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辩解道:“二爷明鉴,奶奶吃药一碗不曾落下过,也没,没这样发过脾气,对我们更是一句重话都没有,只是奶奶有孕以来,别看吃的多了,精气神却不大好,经常望着一处发愣,一愣就是半天,偶尔拿起笔写写字,还哭起来,还望二爷体谅奶奶有孕,别同她计较。”   合着这女人只对着他一个撒气,刘钰叹了口气,对莲心道:“再去熬一碗来。”   卧室里,刘钰亲自将药端了进来,见若芯和衣躺在床上,还在生气,坐到床边推了推她:“你发什么脾气,连药也不吃了。”   他似是耐性用尽,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若芯没再拿孩子赌气,坐起来,从他手里夺过药,一口灌了下去,见身边没丫头伺候,便喊莲心。   莲心忙从外进来,知道若芯喝了那药嘴里会苦,从桌子上端了盘蜜饯捧到她面前。   若芯皱着眉,从盘子里捡了一小块儿蜜制梅子就往嘴里塞,苦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刘钰见状,怎不心疼,接过淳儿递上来的茶要喂给她。   若芯方才的药灌猛了些,嘴里便苦的厉害,偏还想着同他赌气,撇过脸去就不吃那茶。   刘钰可不敢再惹她了,赔着笑哄道:“祖母从小便教导我们要体会女子不易,怀胎十月,一朝分娩,都不是易事,瞧瞧这吃药的辛苦样子,爷都要心疼死了,是爷不好,方才说了那不该说的混账话,若芯,你大人大量,看孩子的面儿,就别同爷计较了。”   她其实早冷静下来,后悔方才不该呈一时口舌,同他针锋相对,刘钰既给了她台阶下,她也不好再端着。   “我不想看太医,不过是存着小心思,想让二爷多陪着我,二爷不放心孩子,自然会抽出空儿来多看顾我些,我总不能直愣愣同你说,说外头的正经事别管了,只陪着我罢,传到老爷太太耳朵里,怕不会骂死我。”   刘钰真就仔仔细细想了一回,若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学会了这些哄他的手段,明知是手段,可他偏就受用的一点也不想拆穿她。   他依着她哄他的话,抱她进怀里,应道:“你安心,爷日日都陪着你。”   虽闹了一回,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就像刘钰自己说的那样,若芯又开始拿他当傻子哄了,也不知是因果循环还是命中注定,他偏就爱吃她这一套,抱着她又心满意足的甜腻起来。   ——   许太医从刘府出来后,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他这一趟来,可真是……   大户人家为了绵延子嗣,常有些非常手段,有那小妾身子不宜生养偏又怀了孩子的,家里主君,便会想要把孩子喂大,至生产时,孩子自然无碍,可母体却九死一生。   可这种事情实在有损阴德,没有哪家愿意摆出来明说,到最后只有一句难产而亡,草草了事。   许太医再不敢深想,他回头看了看刘府正门上那块黑底描金的牌匾,摇了摇头,倒没想到,刘家这样的簪缨之家也会有这样的污糟事。   有小厮打了马车过来,停在许太医面前,许太医躬着腰背刚要爬上去,就听人喊道:“许太医留步,二爷叫我送太医谢礼。”   田七从府里小跑出来,把一张看上去很名贵的画卷递与他。   许太医忙推辞:“不敢受,不敢受。”   他受之有愧啊,毕竟读圣贤书行医问道数十载,即便那位奶奶是心甘情愿为了生孩子牺牲自己,他也不愿干这缺德事,早知今日,他是断断不会给她开那调养身子的补药的。   可田七非要往他怀里塞,他苦着一张脸,实在推辞不下,拿过来匆匆走了。   天色渐暗,等他到了太医院,已然到了掌灯时分,他原想着快快录完医案就家去,不料,这么晚了竟还有人在等他。   值夜的太医,同他引荐道:“许太医可回来了,这位是新进太医院的小顾太医,掌院说,叫他先跟着您,这不,在院里等了你一天了。”   被引荐的太医作揖行礼道:“晚生见过许太医,还望太医不吝赐教。”   许太医身上一激灵:“顾?哪个顾?”   值夜的太医笑道:“许太医这是怎么了,京城医官家只他们一家姓顾。”   “哦,哦,知道,知道。”   许太医同值夜的陈太医调侃道:“如今的年轻人真是越发上进,才进院不久的小齐太医也是一身好本事,原想着他那样年轻也到头了,不想这位小顾太医更年轻,咱们这些老人也该退了,多给年轻人机会才是。”   “院首怕也是这样想的,才招了顾太医进来,有齐太医和顾太医,咱们太医院也算后继有人了,听闻齐家和顾家还是世交?”   被夸赞的小顾太医彬彬有礼:“二位太医谬赞,真是折煞晚生了,齐家同顾家确是世交,晚生此番能得院首青眼,还仰仗了齐太医的引荐。”   太医院不是好混的,除非像齐宏毅那样有大才之人,才会一进院就能给宫里主子瞧上病,一般人招进来,从学徒做起,且要熬上几年才能出头,陈院首既要许太医带着他,那这小顾太医的医术便是不能同齐宏毅相提并论了。   三人又客气了几句,许太医便赶着拿出医案来录,好早点回家,顾连成初来乍到,没敢先走,十分恭敬的侍立在旁,伺候许太医笔墨,见许太医写了“刘府”二字,研墨的手停了停。   许太医察觉,端着笔抬头问他:“对了,京城刘家你知道吧,他家有一位姨奶奶姓顾,你们可是一家?”   顾连成连忙回道:“是,嫁到刘家的奶奶是晚生的堂姐。”   许太医微微颔首,他想着白天的事,又忍不住问:“你堂姐可也是从小学医吗?”   顾连成道:“家里兄弟姊妹无一例外,都是从小就学。”心里纳闷这许太医怎么会这样问。   许太医看出他的困惑,解释道:“哦,我就是好奇,你姐姐怎么嫁到那府里去了。”想那奶奶若不嫁到那里去,也就不会有这一遭事了。   这话却把顾连成给说噎住了,他不敢答,不敢说是他姐姐未婚生子惹出来的祸,当年那丑事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也才过了两年,就被人慢慢淡忘了。   见顾连成不说话,许太医低头继续录医案,又微微叹息着摇头,心中只觉是他姐姐贪慕那府中富贵,宁做大户人家的妾,也不做门当户对家的妻,落这样下场也是半点怨不得人,也不知是不是在给他自己心中找点安慰。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评论里说不记得之前写的了,不怪大家不记得了,我这个亲妈作者都不记得了,每回写的时候都要倒回去再读一下上一章,怕接不上,也没啥好辩解的,不更新,卡文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懒,一回家就想躺平,懒癌晚期!额,期待我有朝一日彻底战胜病魔实现光荣伟大不被催的日更吧! 第113章   若芯娘家是医官顾氏一族里较为繁盛的一支, 一是因着她祖父顾山岭曾做过太医院监察,是顾氏一族上下三代人中做过最大的官了,二是他祖父曾做过药材生意,给家里子孙留下不少家底。   可到了她父亲那一辈, 却再无建树, 甚至有些坐吃山空。   她祖父滨天后, 顾家两房便早早分了家,若芯是二房的大姑娘, 家里另有一妹妹若兰, 一小弟连涛,顾连成是大房的儿子,还有一个姐姐若芸,堂兄弟姊妹五个倒也不算多, 可算上族里其他兄弟姊妹却足有数十个之多,只没一个成气候的。   顾连成此番能进太医院,于顾家而言是天大的喜事, 他父辈年节祭祖时, 总算对祖宗牌位有了交代。   他虽不似齐宏毅那样天赋异禀, 但在顾家子弟中绝是个拔尖的, 却也还不够格能进太医院, 陈院首之所以将他招进来,一是想卖齐家个面子,二是他在这小子身上看到了当年顾老太医的影子,这小太医和他祖父真是像, 一样的圆滑世故, 年纪轻轻就十分会察言观色。   太医院需要齐宏毅那样有大才之人, 同样, 也需要顾连成这样圆滑世故之人,就比如,他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坚持等许太医回来见过,还殷勤伺候笔墨。   顾连成攀谈道:“师傅这是去刘家看诊了么?”   许太医点了点头。   “老夫常年给刘家女眷看诊,不过,这一年来小齐太医在东京城炙手可热,刘家老太太颇为欣赏,也常请了他去。”   长江后浪推前浪,虽说齐宏毅如今更得刘府器重,可刘家对他一切照旧,年节礼物从没怠慢过,尤其那位顾姨奶奶有孕后,刘钰更是隔三差五的就给他送礼。   顾连成自然知道,太医们给京城候门大户看病,能得不少银钱贴补。   “世兄的医术自是没的说,只是师傅的医术必然更为稳妥,不然也不会得刘府这么多年的看重。”   闻言,许太医这才知道陈院首因何招了他。   ——   看过太医后,若芯终于能踏实过几天好日子,再不担心刘钰又拐弯抹角的叫她看太医了。   她心里一舒坦,就觉在家待着闷的慌,自己嘟嘟囔囔说想出去逛一逛,她这一嘟囔不打紧,叫院里的大小丫头高兴坏了。   若芯:“好几天没见娴姐儿了,不如去大奶奶院里逛一逛。”   她素来同谭松玲交好,又喜欢娴姐儿。   几个大丫头却都不乐意了。   “奶奶好容易出去一回,别去大奶奶那儿了,不如去太太或者老太太那儿。”   这是嫌谭松玲院子里不够热闹。   若芯撇撇嘴:“不去,见了长辈我不自在。”   “那去林湘园吧。”   “去梅香谢也行。”   这帮丫头,真是哪里有是非就想往哪里凑。   若芯打断她们:“不行,再沾染了是非。”   又一想,也没什么地儿能去,便道:“那去园子里逛逛吧。”   方才还高兴的丫头们听了,连连唉声叹气。   莲心撅嘴道:“这时节园子里光秃秃的……”   若芯瞪她。   待换过衣裳后,就领着丫头们,浩浩荡荡去了园子里。   天气转暖,园子里的花草树木,都冒出了嫩嫩的绿牙尖,放眼一看,灰绿色里透着薄薄的红,并不是全无生机。   并上小丫头,这一行八九个人,叽叽喳喳的一面笑闹一面逛。   “你们不用总在屋子里拘着,我胎也稳了,又比之前睡的多,留一个在屋里陪我,剩下的,该同别院的姊妹多去走动走动。”   秋桐道:“哪里就差这几个月了,自然先紧着陪奶奶。”   莲心见秋桐又上赶着往若芯身边凑,心里直不受用,刚还同淳儿打嘴仗来呢,忙也凑上去:“哎呀,我陪着奶奶就行了。”   旁人往她主子身边凑,她不怕,可秋桐这样伶俐会说话,莲心还真有些不放心她。说罢瞪了秋桐一眼。   秋桐也不甘示弱,回瞪着她,即便失了先机,当初没能像这丫头一样,撞大运认准了姨奶奶,她也不肯轻易服输,巴巴的同若芯说了好几回,想叫二爷将她指明了给姨奶奶做丫头,可若芯都含糊着没应她。   “怎么,只准你霸着奶奶,我们都是那没眼色的粗使丫头,还不兴我们伺候了,你只管在奶奶跟前守着别动,等爷回来,看不把你骂出去。”   “你哪里没眼色,分明是又聪明又伶俐,这才叫外头的妈妈嫂子们有事都找你,你且忙你的巧宗去,奶奶的事不用你操心…”   见这两丫头又争风吃醋的吵起来,若芯呵斥道:“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小孩子似的吵架说嘴,也不怕人笑话。”   还想再说她俩两句,又怕跟在后头的小丫头听见,下了她们的面子,没再多说。   “你们两个很该跟紫嫣白青多学一学,妥帖稳重些才是,万事多忍让,莫要呈一时口舌,以后不管伺候谁,都要把心思用在正经事上,那些拈酸争宠的小心思于你们的前程没什么用。”   两个丫头见若芯说的苦口婆心,没敢再吵,都讪讪低了头,只没一会儿又闹了起来。   若芯看着她们直摇头,心中感慨: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等她们经了岁月,再回首看时,这会子的不如意,不过是人生长河里的一朵浪花,根本不值一提。   几人正逛的高兴,远远瞧见前边林子里拐弯处走来几个女眷,像是刚从水河岸边上过来的,还没看清是谁,就听一人喊道:“紫嫣姑娘,今儿怎么有空来园子里逛了。”   是吕姨娘的声音,她之前同紫嫣见过几回,远远便认出了她,待走得近些才看清,若芯也在,吕姨娘忙道:“若芯姐姐也出来玩了。”   若芯客气着:“家里待闷了,出来逛逛。”   瞥见她身边站着个柳眉凤眼的妇人,穿碧滋色掐腰波云绣连身裙,是她不认得的。   吕姨娘挺着大肚子,同若芯引荐道:“这位是钏二爷院里的如姑娘。”   “如姑娘,这是钰二爷院里的顾姨奶奶。”   若芯见李如是身边站着个十分面熟的小丫头,猜着是她,又客气道:“如姑娘安好。”   李如是却是愣了一愣,像是在若芯脸上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又转过头同胭脂对了一眼。   还没寒暄就问:“姨奶奶姓顾?”   迫不及待的又问:“姨奶奶娘家可是医官家?”   她进府后,似是听人说过,这府里有一位姨奶奶是医官家来的,只没往心里记,可见若芯长这模样,胭脂又说她长的像个人,来回来一对,接着又问:“若兰可是姨奶奶的娘家姊妹么?”   若芯被她劈头盖脸一通问,点头道:“是我妹妹。”   紫嫣一听“娘家姊妹”四个字,顿时警惕起来,走到若芯身边护着她,问李如是:“如姑娘怎么问起我们奶奶这个了?”   李如是见紫嫣一脸戒备,这才察觉她方才失礼,忙解释道:“是我唐突了,头一回见姨奶奶就说了这么多,不瞒姨奶奶,我同若兰是手帕之交,进府前一直是她给我看诊的,姨奶奶同若兰长的真像。”   意料之外,倒没想到这位才刚进府的如姑娘竟同若兰是旧友,若芯忙撇开紫嫣,往前走近了些,笑道:“姑娘竟认得我妹妹....”   她一时高兴,早忘了出门前,说要远离是非的话,忍不住同李如是攀谈起来。   吕姨娘在旁陪着,三个人一起逛起了园子。   紫嫣看着眼前这大好景色:三个怀了孕的宠妾凑到一处,正悠闲的逛着园子,这......,这绝对够奴才们茶余饭后嚼一顿了。   奴才们嚼舌头倒也没什么,可若叫那两正经奶奶知道了,会不会记恨若芯?紫嫣想了又想,可见若芯高兴,也没敢上前阻拦。   “我身子弱,在咸阳老家时就三病两痛的,那年,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身边也只有奶娘胭脂和两个小丫头,一时想找个妥帖点的女医给我诊病,却怎么都寻不到,要么是什么都不懂来骗车马钱的,要么就是……”   她停了停。   又说:“那会子我还没那劳什子才名儿,若兰却几次三番登门给我请脉,这样的神仙菩萨夫人,才是真正的医者父母心。”   若芯被她说的心里一动,神情雀跃起来:“一直知道兰儿相交广,好结缘……”   李如是进京后,头一个结识的人就是若兰,二人一见如故无话不谈,最难得的是,她那时初来乍到,尚且默默无闻,若兰却能同她交心往来,又几番出手相助,这才结下了手帕之交。   李如是心中感叹,想她之前还因刘钰得罪过她而连坐了若芯,这会子却因若兰的缘故觉得若芯分外可亲,这机缘当真奇妙。只纳闷,怎么没听若兰说起过她姐姐的事。   “若兰成亲时,我遣人送了厚礼与她…”   “她可是个厉害人,在婆家过的极体面…”   “她是我见过的女医里医术最好的,难得还年纪轻…”   ……   听李如是娓娓道来,若芯眼中忍不住泛起水光,她自怀孕以来就十分想念家里人,却不得相见,上回刘钰说要下帖子请了她母亲妹妹进来陪她,她真想一口应下来。   一行人走至水榭亭子里,便都三三两两的找地儿坐了,若芯同李如是坐在一处,聊的起劲,一时忘了身边还有吕姨娘在。   吕姨娘插不上嘴,就凑到紫嫣身边坐下,想同她说话。   “承蒙姑娘关照,之前同我说了好些肺腑之言,我还未曾好生谢过姑娘。”   紫嫣躲她不及,端起笑脸应道:“姨奶奶可别客气。”   吕姨娘自知是刘钰叫她来关照规劝她的,也知是刘铎碍着秦穆菲的面子,央求了刘钰帮忙。   可刚进府那会儿,她并不知紫嫣底细,对她颇有些敷衍不尊重,还巴巴同她打听阿元的事,眼见紫嫣生了恼,就再没找过她。   她也是过后才知,这紫嫣是府里一等一的掌事女使,公公是府里的老总管,婆婆是这里最最体面的管事大娘子,不止刘钰,连康氏秦穆菲等都十分信重她,及得上半个主子了。   吕姨娘又上赶着同紫嫣说了几句客气话,却只见她一直心不在焉,两只眼睛时不时的看若芯一眼,神情紧张,似是怕她家奶奶被李如是吃了似的。   她不禁纳罕,这丫头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听人说连佟广正家的都敢数落,怎会这般自降身段伺候刘钰的妾,像她这样的体面女使,伺候太太奶奶都嫌着多余。   她虽这样想却没敢多问,见紫嫣不大说话,便想同其她丫头聊一聊,可钟毓馆的这几个大丫头,虽都赏景说笑,一个个的却同紫嫣一样,眼睛都离不开若芯,一会儿给她递过去暖着的茶水喝,一会儿问她冷不冷,若芯一个眼风扫下去,丫头们都争抢着扑上去伺候,怎一个殷勤了得。   吕姨娘不可谓不羡慕,叹息着瞧了瞧跟着她的这几个凋敝丫头,菊芳是她带进来的陪嫁,原该体体面面拿一等月例,可每回大奶奶只给她封二等,春芽春杏两个就是摆设,不但用不上还得防着,她身边但凡有个像紫嫣这样的伺候,也不至于受那么多罪了。   作者有话说:   在很努力的调节工作生活和写文的节奏!那些日更一万的作者,不管写的如何,都是我心目中的大神。 第114章   吕姨娘见若芯和李如是相谈甚欢, 足她是个多余的,心里也不大畅快,便招呼着菊芳,起身要走。   “我也乏了, 姐姐们且逛吧, 我先回了。”   若芯和李如是这才想起她来, 忙都起身告罪。   若芯:“瞧我,一时说忘了形, 竟忘了姨奶奶。”   李如是:“我的罪过, 姨奶奶邀我出来玩,我倒冷落了奶奶。”   “可不相干,你们这是认了亲,不得多说会子话么, 我虽喜好热闹,可这肚子却吃不消,出来这半天了, 也该回去了。”   说完, 同这二人客气着福了福, 领着丫头出了园子。   紫嫣趁机上前:“这时辰确实不早了, 奶奶也该回去了, 再过一刻该传午饭了。”   若芯只顾高兴,别的什么都忘了,听了紫嫣的话,忙对李如是道:“快中午了, 不如姑娘随我去钟毓馆用饭吧, 哦, 不, 是请姑娘赏脸去钟毓馆坐坐才对。”   李如是笑了笑,刚要推辞,身边胭脂拉住了她晃了晃,那神情别提多想去了:“去吧去吧,姑娘。”   她刚同淳儿混熟,正想着再跟她多玩一会。   李如是瞪她。   紫嫣却觉不妥,拉着个脸一个劲的给若芯使眼色,可若芯哪里看得见,她这会子满腹心思都在,能多听李如是说说若兰的事上。   李如是道:“多有不便,还是不.....”   话未说完,就被若芯一把拉住,央求道:“姑娘去吧,我们再说会子话,方才只说了允哥儿的事,兰儿的小女儿如何,你还没说呢。”   “那小丫头还不会走路,我也没见过。”   若芯不放手,李如是只得跟着她出了园子,又被她一径拉去了钟毓馆。   一行人才回来坐定,就见一婆子打帘子进来说:“奶奶,二爷说一会儿回来陪奶奶用午饭。”   李如是一听刘钰要回来,忙要起身告辞,被若芯一把摁住。   “叫赖儿去前头跟爷说一声,家里来了客,中午别回来了。”   那婆子张嘴啊了一声,很是为难,若芯见状,又打发她:“快去罢,就说我说的。”   李如是瞧着若芯这样做派,又住在这正房屋里头,若不是提前知道她是个姨娘,还只当她是个正经奶奶。   没一会儿,就见那婆子复又挑开了帘子,说:“奶奶,二爷已经回来了。”   若芯心中暗暗咒骂,刚要起身出去,见刘钰已进了屋。   刘钰一进门就见一脸生的妇人同若芯一起端坐在南窗炕上。   他看向若芯:“这是?”   若芯道:“这是钏二爷院子里的如姑娘。”   刘钰客气道:“姑娘来了。”   李如是并未起身。   若芯道:“我请了如姑娘来一同用午饭,说会子话。”   刘钰难得见若芯这样好心情,竟还请了人来家里用饭,对李如是愈发恭敬:“那叫厨房多做几个姑娘爱吃的菜,莫要怠慢了。”   李如是见刘钰又恭敬又客气,虽还膈应着之前的事,也没再冷着脸,毕竟若芯是个好的。   “二爷客气了。”   刘钰最会察言观色,早觉出李如是对他毫无善意,若芯也对他爱搭不理,二人就差把“快走吧”三个字说他脸上了,识趣道:“那你们说话吧,我去老爷那儿。”   说罢,悻悻转身出了门。   李如是道:“钰二爷要陪着奶奶用饭,倒叫我给搅和了。”   “不打紧,他日日都回来,不差这一顿。”   若芯随口应了一句。   李如是淡定的脸上终露出几分惊讶。她在外头时,略有耳闻刘钰是个风流好色的,又思及那回他言语冒犯,便一心觉得这位爷是个极傲慢无礼又不尊重之人,只没想到对家里女人还挺好。   午饭摆上,若芯引着李如是落座,笑着招呼她吃饭,不想,这姑娘是个极讲究规矩礼仪之人,若芯都夹了好几筷子菜了,她却不动。   若芯见状,忙叫莲心给她布菜,又有秋桐上来给若芯布菜,李如是这才肯拿起筷子,夹她面前的小菜吃。   钟毓馆里没有正房奶奶,刘钰又是个不讲规矩的,若芯在家时便自由散漫惯了,还真忘了吃饭前先让一让她。   瞧着李如是这大家小姐的做派,若芯不禁暗暗忖度,她该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落魄小姐,这傲娇性子简直同王墨染如出一辙,果然刘钏喜欢的女人都差不多。   食不言寝不语,见李如是讲究,若芯便没敢在她吃饭时同她说话。又见她吃的不多,没几口就撂了筷子,又赶着招呼小丫头端茶来给她漱口,她自己也没多吃,漱口之后叫人撤了席,复又引了她去炕上坐了。   若芯:“我没见过世面,可也能看出姑娘是大家小姐来的,若有不周到之处,姑娘可千万别见怪。”   李如是:“我不过穷讲究,倒要请姨奶奶别见怪,那些个规矩体统,不过是约束人的藩篱,好时锦上添花,一时不好了,也就是个笑话。”   虽讲究可也通透,怎么看都不像那种爱闹事儿的妇人。   这二人相处了半日,又兼有若兰的缘故在,不止李如是对若芯大改观,若芯对她的品性为人也有所改观。   先时若芯以为,能仗着肚子,来大户人家门口闹事的女人,绝不是个善类,没准这李如是同吕姨娘一样,也是个专管九国贩骆驼的主儿,又或是贪慕府里富贵,可刘钰分明说她很有钱,今日又见她说话行事这般,怎不生惑,即便那些都不要紧,她若不是个好的,若兰也不会同她交心来往。   她心里困惑,不免腹诽,难道说那“手帕之交”只不过是她的一家之言,若兰只当她是个普通的病患往来?   若芯客气道:“可别叫奶奶了,听着怪别扭的,我虚长你几岁,托个大,你不如跟若兰一样,叫我姐姐吧。”   “这.....”   “哦,对了,姑娘之前送我的胭脂,我用着极好,如今都要用空了盒子,不光粉质腻,好铺匀,用久了还觉能滋养皮肤,真真是个好东西。”   “姐姐用的好,打发人去我那里取,自己铺子里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先时只送了那一小盒子,并非我小气舍不得,这东西要用新鲜的,可着那盒子用完了,再用新的才是。”   女孩子大都爱惜皮肤,若芯也不例外,一听又高兴起来。   “姑娘说的是,可我听说这胭脂价值不菲,若我自己用,倒是想着姑娘同若兰的交情,白拿一盒子也没什么,可我这里还有一院子的女孩子们,怎好都白拿,我叫莲心封了银子给姑娘送去,你可不许推辞,否则我就不要了。”   “不值几个钱,姐姐越发见外了。”   那胭脂膏子是若芯用过最好用的,极滋养肌肤润颜色,想是祖传秘制才价值不菲,这姑娘来京城不易,却能张罗起一间这样的铺子,必是个有本事的。   若芯忍不住又赞她:“姑娘年纪轻轻就这样有本事,开铺子,作曲子,见多识广,多少女子都不能及。”   却不想,李如是被夸赞后,不但没有得意之色,反尴尬起来。   “姐姐又笑话我,我那个胭脂铺子一个月也不过才千两的进账,跟同街坊别的铺子比最不起眼了,旁的不说,单说我隔壁那家当铺,别看跟我的铺面一边大,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光库房就有咱们府里院子那样大,修的铜墙铁壁坚不可破,因是邻里,我便叫我管铺子的奶娘去打听这是谁家的铺子,谁知奶娘回来说:姑娘别看那门口来往的车马都写着刘,那铺子却并不姓刘。”   若芯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因问:“可是咱们府上的铺子吗?”   李如是笑笑:“姐姐何必装不知道,那铺子姓顾,前头管典当的先生说,这是七弯巷刘府里头一位姓顾的姨奶奶的私产,咱们府里可还有旁的姨娘姓顾了,姐姐手底下有这样赚钱的当铺,竟还笑话我这小小的胭脂铺子。”   “.......”   “既是刘家的管事在帮姐姐打理铺子,那这铺子该是钰二爷送给姐姐的吧。”   确有大户人家的妾室,因得宠,被主君赠与田产铺子傍身的。李如是想着若芯是医家来的,不大可能从娘家带来这样体面赚钱的铺子,那只能是刘钰给她的。   “钰二爷对姐姐可真好。”   她是真心这样觉得。   刘钏也对她很好,可她隐隐觉得并不是同一种好。   若芯呆愣片刻,还真不知道她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私产。   疑惑道:“姑娘是在同我玩笑吗?”   李如是瞧她那愣怔模样,并不像装的,讪讪道:“没同姐姐玩笑,是我不好,一时口无遮拦,竟说起了姐姐同二爷的私事。”   若芯又愣了一会,才又端上笑,把案子上的桂花茶往李如是面前推了推,她对那当铺没概念,并未觉得刘钰对她有多好。   “姑娘喝茶吧。”   又道:“不怕姑娘笑话,因着我有了身子,二爷对我也不过才好了一两日,那铺子.....我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若芯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倒叫李如是更加笃定,笃定刘钰是真对她好,那铺子早一年前就姓了顾,怎么可能是这两天才给她的。   李如是像是偷偷发现了什么,低头一笑,她不再提铺子的事,突就转了个心思,想起刘钰对她的言语羞辱之仇,俗语说,出入江湖间,果报自受之,虽说刘钰方才对她恭敬有加,可她偏就是个睚眦必报小心眼的人,偏要捉弄捉弄这狗男人,叫若芯来帮自己治他一回。   李如是在心里计较着怎么挑拨若芯同他闹,缓缓道:“我与我们二爷的事,真说起来,还要谢过钰二爷呢。”   若芯诧异的看向她。   又听她说:“姐姐必是知道,我不才作了个还能上得台面的曲儿,不想钰二爷觉得那曲子好,同至交好友几次三番下帖子请,我原是不愿出去唱的,也前后教了许多外头的歌姬行首,想听自然有,可因钰二爷和他的兄弟们又下了好几回帖子,再推辞不能,便就去了。”   “我住的地方不好,席上之人便多有不敬.......”   试问哪个女人听了自己爷们惯会骚扰女人又对人不敬,心里会好受。   李如是看了若芯一眼,果见她露出羞愧之色。   “姐姐别多心,不与钰二爷相干,后来,又有刘家二爷下帖子来,我便以为是钰二爷的,没想到是我们二爷的帖子。”   说完低头笑了笑,她说的句句属实,倒也没扯谎编排刘钰,只措辞有些微妙。   就连刘钏几次三番去石榴街下帖子拜访她,她误以为是刘钰下的帖子,这事都是真的。   当时,她看着刘钏给她下的帖子,问身边管事小厮:“可是七弯巷刘家的二爷?”   小厮点头道是,刘钰没给李如是下过帖子,故而李如是没能分辨出这是刘家哪位二爷的帖子,因一心觉得是刘钰,便叫小厮将人带了进来,想借机羞辱他,好报旧日之仇,横竖他进了她的宅子,若再不说人话,就叫小厮给他打一顿,不想,进来一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根本不是刘钰。   若不是刘钰太招人恨,李如是断不肯轻易叫人进她的院子,不得不说,在这事上,刘钰还真是他俩的媒人。   自那以后,李如是同刘钏二人便如天雷勾地火,惺惺相惜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15章   李如是顿了顿, 这才说到要紧之处:“那会子还以为是钰二爷下的帖子,想着街上姊妹和来请教我的歌姬行首们,都言钰二爷出手大方,便请了进来, 不想, 进来的竟是我们二爷。”   李如是还以为若芯听了这话, 会暴跳如雷,毕竟早听说过, 这位姨奶奶因拈酸吃醋误会了, 还撕打过她的爷。   可若芯只冷了脸愣了一愣,没说什么。   若芯没说什么,倒有个方脸儿的丫头端了杯茶进来:“姑娘说半天累了,喝口茶吧。”   紫嫣斜了李如是一眼, 她防备的没错,果然这位“娘家姊妹”也是个来挑事的。   见紫嫣出言警告,李如是忙闭了嘴。   她也并不是特来挑事的, 不过抓准了他二人的关系, 想叫若芯治一治刘钰, 替她出口气罢了。   若芯没气上来, 李如是虽失望, 可也松了口气,倒不好叫人家小两口真生了嫌隙。   若芯:“姑娘同钏二爷是好姻缘天定,同我们二爷什么相干,看我的面子, 可千万别谢他, 我怕他臊的慌。”   她还是有反应的, 这话多少透着些醋意。   李如是忙道:“姐姐这是恼了, 我的不是,不该同姐姐说这事。”   若芯道:“哪里就恼了,不与你相干,我虽不出门,又怎会不知我的这位爷是哪一路的祸害。”   虽知李如是有意挑拨,可细想下来,倒也没一句冤了他。   说他爱听曲儿,刘钰可不就同她说过好几回,说那曲子精妙意境好,还巴巴的叫她也去听。   说他出手大方,虽不知他对外头的女人有多大方,可之前在扬州时,那去假山上跳舞的扬州瘦马,也说过刘钰出手阔绰,怎可能个个儿都编排他。   说他不尊重女人,这男人欺辱她多少回了,这一项,更是推都推不掉。   察觉到暖阁处紫嫣探头探脑的还在听,李如是忙又找补了几句:“可今日一见,钰二爷对姐姐真是极好,不但日日陪着姐姐,还给姐姐那么体面的铺子,姐姐恐怕不知道,那间铺子可是东京城里头最赚钱的当铺了。”   初来京时,李如是为了开那胭脂铺子,亲力亲为做过几天生意,深知在这东京城里开门做生意到底有多难。   若芯心里不是滋味,已有些谈兴索然,敷衍道:“我自小也没学过管铺子,那铺子再是赚钱,我怕也消受不起。”   李如是撇撇嘴,真想拿出账本来好好给她算一算,算算她这一年下来能挣多少银子,可隔行如隔山,在做生意赚钱这事上,二人是怎么也说不到一块去了。   若芯也察觉到这一点,忙说起别的:“不说这事了,还没问过姑娘,姑娘初来府里,可还习惯,可有缺什么短什么?”   就像她刚进府时别人问她的那样,如今她也这样问起了别人。   李如是眸色一暗,极不自然的说:“我什么都不缺。”   若芯想,她自己当年或许也是这样的神情,嘴上说着“都好”“不缺”,眼睛里分明写着“不好”“难过”。   “二奶奶是个嘴硬心软的人,你不是她许进来的,她抹不开面儿,可能会同你有些别扭,你只拿真心待她,日久见人心,将来必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我虽同你们院里的秋姨奶奶不熟,可听丫头们说,她在府里为人行事是一等一的,连老太太都赞她,抬她做姨娘也是长辈们的意思,你只同她好好相处,想她不会为难你,你二爷屋里还有一位姑娘,是二奶奶进府前伺候钏二爷的通房丫头,我不大同她来往,你…”   “多谢姐姐提点,我知道,姐姐同若兰一样都是拿真心待我,还不嫌弃我出身,请我来你这里用饭,我……”   听了若芯的话,李如是怎不惭愧,一想到自己方才的小心眼行径,越发羞红了脸。   “府里是大太太和秦大奶奶管家,虽治家严,却公私分明,你只做好份内的事就是了,二太太不怎么管事,平时只爱看着孙子孙女们乐,听说她极喜爱宋姐姐生的兰姐儿,等你的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二太太必然也会疼爱有加。”   “你有什么难办的事只管来找我,我能帮忙的,必然尽力。”   李如是点点头,心里自是感激不尽,她进府后,只同吕姨娘来往过几回,却觉同她不是一路人,不喜同她交心,今日难得见着一个真心待她的,便越发将若芯引为知己,将心里的委屈愤懑一一倾诉而出。   若芯听了她的委屈,心里直不好受,叹息着不停安抚她。   还是紫嫣进来说:“两位主子都是有身子的人,可不兴太伤神,该歇歇了。”   李如是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   若芯也起身送她出院门。   “姐姐回去吧,我走了,改日再来看姐姐。”   “胭脂,好生伺候你主子回去歇着。”   钟毓馆门口,李如是走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脚,或许是方才说的太走心,李如是只觉心中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与旁人听。   她复又折回到若芯面前,可眼泪不知何时已蓄满了眼睛。   “姐姐,府里的人都议论我,说我仗着有了身子就来刘府门前闹事,上赶着给二爷做妾,旁人如何说我,我不在乎,可我想叫姐姐知道,我…”   “我不稀罕这府里的富贵,只因二爷待我好,说我怀着身子孤单一人在外,他不放心,便要将我接进来,可我不能,不能叫外头的人非议二爷是个忤逆长辈的风流纨绔。”   所以,她就先刘钏一步,跑到刘府门前来闹,好叫世人都觉着,是她非要赖着给刘钏做妾,好保全了刘钏的名声。   “既已许了真心,只有他负了我,我绝不负他。”   若芯吃了一惊,突然觉着眼前这姑娘像是戏台子上的角儿,又或是话本子里的主儿,正在她面前演一出飞蛾扑火。   又说回前话来,那些喜好诗词歌赋的人大约都有这毛病,爱时轰轰烈烈,你爱我多一点,我便要爱你更多一点,可也不知,等不爱了,可受的起那肝肠寸断之苦。   ——   晚间,刘钰一回来,就见暖阁的炕上摊着个包袱,最下一层叠着几件女人衣裳,中间几件小孩衣裳,最上头放着个盒子。   他走过去细看了看,一眼就认出那是若芯和阿元的衣裳,心里陡然一惊,见若芯从外进来,一把抓住了她:“你干嘛,收拾这包袱做什么?”   若芯:“给若兰的,听如姑娘说她极喜欢云裳府的针线,我衣裳多,挑几件不穿的给她,还有阿元不穿了的小衣裳,一并给了允哥儿。”   二人离得近,若芯听见刘钰从胸口处深深吐出一口气来。又忽然抱住她:“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要带我儿子走呢。”   若芯推开他,瞪了一眼:“没人带你儿子走。”   刘钰也察觉失态,孩子似的挠挠头。   “怎好叫你妹妹穿你的旧衣裳,叫云裳府的裁娘去你妹妹府上量身,想做多少都记到爷账上。”   “二爷真是财大气粗,这样兴师动众,我妹妹府上可消受不起。”   听她句句带刺,刘钰道:“你吃枪药了。”   他足够精明,又问:“可是那个李姑娘跟你说什么了?”   没等她答,扭头就喊:“紫嫣。”   若芯上前锤了他一下:“叫紫嫣做什么,倒还怕我不知道她是你的眼线了。”   “……”   外头门帘动了动,没人进来,若芯怕紫嫣在外头听见了多心,忙闭了嘴,走到炕边上收拾给若兰的包袱。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突就感慨道:“从来都是家里头给我送银子衣物, 若不是今儿在园子里碰上了李姑娘,我竟从没想过给家里人也送些过去,更不知我妹妹喜欢穿云裳府的衣裳。”   云裳府的针线手工是东京城里最好的,价格昂贵, 多供达官显贵穿戴, 若兰虽说嫁的不错, 可也不能时时去那里花钱添置衣裳,她喜好奢华, 一是因着年轻女孩爱漂亮, 二是她同李如是等有钱女眷交往时,总要穿的体面些方显合群。   若芯久不在京,自不知若兰这些喜好,如她所言, 她从前被家里接济惯了,从未想过也给家里人送些东西去。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是家中负担, 不给家里添麻烦, 便是她做女儿的孝道了。   反观这府里旁的姨娘, 但凡有了好东西, 要么往娘家送了来彰显体面富贵, 要么就是娘家真的穷,一有了钱就接济娘家人。   若芯娘家还好,虽不富贵,可略有些家底, 这才能一直接济远在清河的若芯母子, 好叫他们娘俩日子过的松快些, 后来进了刘府, 虽吃穿好了,可刘钰和康氏不知怎么想的,刚来的那半年,从不给她做月钱,她唯一一次回娘家时,还张口管她母亲要了许多银子,大约至今,她娘家人还以为她在刘府过的不怎么样。   刘钰听了她的话,一时也想起,若芯曾写信管她娘家要钱的事,心里有些讪讪的不敢看她,他不过是存着些小心思,想她初进府时性子别扭,从不肯张口管他要东西,一时起意便想好生调/教她,只没想到,两年过去了,他没调/教了她,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两人各怀心事,刘钰走至若芯身边坐下,也能看出她十分想家。   他忙从后揽住了她,讨好道:“想家的话就把你家里人请进来吃个饭,爷瞧你今儿见了那个李姑娘高兴的很,真跟见了娘家人似的。”   若芯笑着摇头,又不知怎的,竟起了兴致,逗他道:“我虽是这府里的妾,可娘家也是正经医家,不是谁都能请的动的,二爷可愿屈尊降贵亲自去请?”   刘钰几乎脱口而出:你娘家人可没这么大脸。   又不敢惹她,只道:“有何不可,爷只当是为了孩子,委屈自己一回又如何。”   嘴上说着愿意去,可若芯拿捏的他死死的,这男人最好面子,绝不可能亲去,她调皮一笑,接着逗他:“那二爷打算什么时候去?”   刘钰紧了紧揽着她的手,嗔怪道:“还上脸了,真敢叫爷去。”   “就说二爷不如钏二爷体贴人,林湘园的二奶奶赌气回娘家时,人钏二爷可是日日去王家负荆请罪,如姑娘不肯进府,非得钏二爷几次登门才请了进来,哪像你。”   不得不说,刘钏在尊重女人这一项上,很值得人敬佩,这世上男人没几个能真体会女子不易,多半是嘴上说说而已,可刘钏却从不觉得女子不如男子,总说女人家心思细腻,比那须眉的男人还要强上百倍。   刘钰吃醋道:“呵,听这意思是羡慕她们的夫君比你的好?且不论爷是不是个好的,你该先拿镜子照照你自己,就你这样的,也就是在爷的院子里,但凡把你放到别处,只怕叫人卖了还替人数银子呢。旁人不说,就说太太指进来的那个月影,她不是没作过妖罢,你是怎么做的?可曾拿出手段来料理了她,你是奶奶她是奴才,你要治她还不容易,如今怎样呢,还是爷花心思找人看着她,她才没撞到你跟前儿来给你添堵。”   又道:“你就是过的太顺心如意了,才会日日想着跟爷怄气。”   若芯还以为是月影见刘钰宠她,才不敢到她跟前儿来晃,心里还觉那女孩也挺可怜,这才知道,原是刘钰敲打过她,才这般老实。   若芯撇撇嘴,不置可否,忽就想起刘钰的婚事,因问:“给王家的聘礼送去了?定日子了么?新奶奶几时过门?”   “还没过聘。”   二月下聘,八月娶亲,娶王墨染时便是如此,她正纳闷,这都快到三月了,怎么府里连个动静都没有。   若芯诧异问:“为何?”   “再等等吧,不急。”   一直拖着没下聘,不为别的,也是为了她,若芯打一进府起就住在这正房屋里头,王芙蓉要来,她必得挪出去,刘钰不想叫她受委屈,便不知该怎么同她提,又顾忌着她有身子,不想让她此时劳累,下聘的事便一直耽搁着没办。   “若是定下来要提前告诉我,我也好提前预备着从这屋里挪出去。”   不是没想过她会主动请了搬出去,可真听了这话,刘钰心里颇不是滋味:“你真愿意挪出去?”   她更诧异了,这有什么不愿意的,本就该正房奶奶住在正房屋里头。   见她一副不在乎的神情,刘钰叹气道:“倒是爷上赶着操心了,还一心怕委屈了你。”   “你要是不放心,把我安置到外面也行,我不委屈。”   刘钰瞬间皱眉,冷声骂道:“你脑子没事吧?别人都上赶着进府做奶奶,你倒想着去外头做个外室?”   她纠正他:“这不一样,外室是不叫家里长辈知道的人,我又不是。”   刘钰只觉她不知好歹:“别再给爷添乱了,老爷太太不会同意的。”   早知这事行不通,若芯也不过多嘴提了一句。   二人正说着,就见阿元从外跑进来,扑到若芯身前,张开手要她抱,庭娘正欲阻拦,若芯已抱起了儿子,冲她摇了摇头。   见阿元长长睫毛上略有些湿,若芯点点他的小鼻子,因问:“可是又同人打架了,哭鼻子了?”   阿元摆摆手:“阿元没哭,姐姐哭。”   “你姐姐怎么哭了?”   阿元指了指刘钰:“爹爹,姐姐没有爹爹....”   刘钰闻言,看着阿元愣了愣,登时大怒起来,冲庭娘喝道:“谁说的?”   屋里人吓了一跳。   庭娘战战兢兢走过来:“奴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娴姐儿不知怎么就哭了,哥儿看着姐姐哭,也跟着哭了起来,奴婢哄了哄,哥儿也就不哭了,没想到是这缘故,奴婢失职,没问清楚。”   刘钰气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当差的,就这样看着孩子的。”   见刘钰不分青红皂白的斥责庭娘,若芯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提醒他:“爷糊涂了,关庭娘姐姐什么事。”   刘钰也觉失言,道:“姐姐见谅。”   若芯叫了秋桐,吩咐道:“我桌子上有好些娴姐儿爱吃的水果和点心,送到云鹤院去,就说是二爷叫送的,顺便找个大丫头问问,姐儿怎么哭了。”   秋桐领命去了。   阿元在若芯怀里蹭了蹭,有些困了:“阿娘,亲亲。”   若芯横抱着孩子,低头用脸去贴儿子的额头脸颊还有小鼻子小嘴,纤白的手有规律的拍打着他的小身子。   刘钰在旁,也想同他们母子亲近,抓起阿元的小手,逗他道:“这么大了,还日日要你娘亲亲,知不知羞,嗯?爹爹抱。”   “不要。”   “你娘肚子里有小妹妹,抱不得阿元了,爹爹抱。”   阿元看向若芯肚子,挠挠头:“可祖父祖母说是小弟弟,爹爹怎么说是小妹妹。”   刘钰同若芯都笑了笑。   刘钰:“那阿元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小家伙眼睛眨了眨,一点亏也不肯吃:“都要。”   刘钰:“那让你娘给咱们先生个妹妹再生个弟弟,好不好?”   孩子高兴点头:“好。”   若芯一面给孩子脱鞋,一面嗔怪道:“好你个头,跟你爹爹不学好儿。”   ......   丫头们在旁忙碌,刘钰同若芯一起逗着怀里的阿元,岁月静好,即便她再愿意挪出去,刘钰也舍不得这一室的圆满。   ——   盥洗过后,刘钰一躺下来就凑到若芯身边,推了推背对着他的女人,学阿元的小孩子话:“亲亲。”   从前他想与她亲近,都是伸手直接扯过她的身子,扑上去就亲,这段日子被若芯调/教的格外怜香惜玉。   若芯挪了挪身子,刚想转过来骂他不要脸,又怕这会子一理他,给了他脸更要闹腾不休,索性闭紧了嘴,轻声拒绝:“不要。”   他自不肯罢,手从后伸过去,轻轻摩挲她的肚子。   “爷方才翻了半天你的医书,也没找着孕妇到几月才能行的房事。”   若芯眉头拧了拧,这才知道,他方才找她要书看是为了什么。   “好若芯,告诉爷吧,不然爷去问别人多不合适,回头传出去,必得叫人议论咱们太/恩爱不知避讳。”   她没忍住,转过身来骂他:“你自己不要脸,莫要带上了我。”   只一转,就被他箍住了身子收进怀里,继而不出所料的呼吸急促起来。   “生完这个,还有第三个第四个,爷得受多少罪。”   若芯头一回听说,女人生孩子倒成了男人受罪,这话也就他这种人能说出来,不由气道:“想的美,谁要给你生三个…”   没等她说完,刘钰已强堵上她的嘴,舌头伸进来缠她,终究敌不过他软磨硬泡,由着他摆布了半日。   常是这样,他都心满意足的睡着了,若芯却被折腾的不得睡,看着身边男人餍足的脸,发狠道:“你若不对我的两个孩子好,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作者有话说: 第117章   王墨染听说若芯请了李如是去钟毓馆用饭, 没个不吃味的。   “我素日里高看她一眼,想她是个好的,对她也姐姐长姐姐短的恭顺着,终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   落秋道:“奶奶可别说这酸话了, 让人听见了笑话, 若芯没什么歪心思, 我早打听过了,不过是她妹妹同咱们院里这个认识, 才请了她去吃饭说话, 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二人正说着,有婆子进来通报,说齐太医来给二奶奶请脉。   王墨染忙去换了衣裳,同落秋一起, 起身去见齐宏毅。   一时诊完了,齐宏毅同落秋笑道:“不枉费奶奶这段日子里忌口了,身子将养的十分好。”   王墨染笑着点头, 从娘家回来后, 她懂事儿不少, 落秋不让她吃的油腻辛辣之物, 一口也不敢多吃。   落秋也笑着同齐宏毅客气:“有劳太医了, 都是太医的功劳,我家二爷必有重谢。”   “姨奶奶客气。”   王墨染胎养的好,这些日子又听话又懂事,落秋也跟着省心。   同齐宏毅闲话道:“想来这孕妇同孕妇也不一样, 我们奶奶也不知是什么体质, 又忌口又害喜的, 可钟毓馆的顾姨奶奶就好的多, 她既不忌口也不害喜,可也不知是不是还没到害喜的时候?”   闻言,齐宏毅收拾药箱的手霎时顿住了,猛一抬头,脸上神色也变的吓人:“她不害喜?”   落秋和王墨染都被他的反应惊了惊。   落秋讪讪笑道:“听说不害喜。”   也不知是不是瞧错了,王墨染只觉齐宏毅面色越发凝重。   “落秋,你送太医出去吧。”   齐宏毅一手提起药箱,冲她二人躬身行礼:“姨奶奶留步,不敢劳烦姨奶奶相送。”他起身时,察觉自己提着药箱的一只手抖的厉害,忙又添了只手去提。   只瞧着他一出去,墨染就迫不及待的问落秋:“你可瞧出来了?”   落秋道:“便是个傻子都看出来了,这齐太医也没个避讳,回回来给奶奶诊脉,都旁敲侧击的打听若芯的胎,我方才不过白说了一句,这齐太医竟张口就问“她不害喜?”这是什么话,连个奶奶也不称呼了么?”   “一直听说他们是旧相识,这样一看,果然情分不一般。”   落秋想了想,道:“这事咱们要不要告诉芙蓉姑娘知道?”   王家的女儿必然要向着王家女儿,落秋虽不愿挑拨别人院子里的事,可她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王墨染道:“不好说,咱们也只是揣度罢了。”   落秋笑了笑:“说了不过是让芙蓉小姐心里有数罢了,奶奶到底心善,方才还跟醋缸似的,说若芯不好来着。”   墨染撇了落秋一眼,复又刻薄起来:“我倒没那菩萨心肠,不过是别人院子里的事,不闻不问罢了,再说这齐太医就要定亲了,若芯也有着身子,万一传出些什么,搅了人家的姻缘和胎,缺德不说,只怕赖上咱们。”   落秋听了王墨染之言,心里说不出的踏实,这大小姐总算长大了,想事情也周全了,这一番话说的审时度势,是个大家奶奶的处事做派。   从林湘园出来后,齐弘毅同身边小厮一路往二门上走去,他步伐虽稳,脑子却说不出的乱,若芯不害喜?她不忌口就算了,怎可能不害喜,没人比他更清楚,若芯最是个易害喜的身子,生阿元时便是如此,即便补的再好也不可能变了体质。   他没出府,直奔刘府外书房,说要拜见刘钰。   只见田七出来打发他道:“让齐太医久等了,二爷有事,怕是没空见您。”   刘钰不见他……   一种不详的预感从齐宏毅脑子里冒出,叫他立时打了个激灵,他不敢细想为何刘钰不见他。只满心疑虑的从刘府出来,快马去了草堂胡同,问晴儿若芯近况。   晴儿的胎就快足月,因这段日子少去刘府走动,只道不知。   齐宏毅只得提笔,写了封信交与晴儿,郑重嘱咐她,务必进府去交给若芯。   晴儿却不肯了:“公子说话就要娶亲了,我们姑娘如今也有了身子,书信这东西,最是个会惹祸的凭证,还是,还是……”   齐宏毅面色凝重,一字一句说道:“晴儿姑娘与若芯情同姐妹,真要眼睁睁看着她丧送在那里么?”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姑娘不愿进府传信,可…性命攸关,望姑娘三思。”   晴儿跟在若芯身边多年,不是没见过做大夫的吓唬病人,可齐宏毅这样骇人神色她还是头一次见,心里一松动,便接了那信。   第二日,她一早便遣长生去刘府西角门找赖儿,托他去告诉姨奶奶,要进府看她。   若芯听了赖儿的禀报,掐指算了算,知晴儿已足月,便嘱咐他带小厮抬一乘小轿,去草堂胡同小心将她接了来。   待晴儿扶着肚子从外走进来时,若芯忍不住骂她:“都快当娘的人了还这样莽撞,有什么事不能叫人来说的,非得挺着个肚子瞎折腾。”   晴儿被莲心等人扶着坐下,冲若芯嫣然一笑:“我一是想姑娘了,二是快生了,心里头害怕,想跟姑娘说会子话。”   她一面说,一面眼波流转,话没说完,就给若芯使了个大大的眼色。   若芯意会,先支了旁人出去,又招手叫过莲心,附耳嘱咐道:“我同晴儿说会子话,你去门口看着,别叫人进来。”   莲心一出去,晴儿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若芯只当是齐宏毅跟从前一样,给她写了封无关紧要的问候信,按下没看,嗔怪道:“不是告诉过你了,莫要再给我送信了,二爷十分忌讳这事,叫他知道了,少不得斥责你和长生一顿,可别惊了你的胎。”   “可齐公子说这事性命攸关,叫我一定要送进来。”   闻言,若芯脑中一惊,慌忙展开那信看了起来。只看着看着,不由红了眼圈,怎么都没想到,他竟然知道了。   晴儿不便起身,伸手去握若芯抖个不停的手,忙不迭问:“姑娘怎么了?”   若芯抹了抹眼睛,只道没事,知晴儿认不全字,必是没看过这信,也不打算让她知道各中内里,便走到书案旁,也提笔给齐宏毅写了封信,嘱咐晴儿务必亲手交给他。   晴儿没多问,将信塞到衣襟里,又同若芯说了几句闲话,想着她的嘱托,便起身告辞,依旧坐来时的小轿回去。   刘府西角门   赖儿小心翼翼将晴儿扶进轿子里,又千叮咛万嘱咐抬轿的小子们走稳当些,才转身回府。   他一如往日般,摇头晃脑的哼了两句小曲儿,想回府去找人吃酒,只一跨进大门,就被三个小厮反手摁在了地上。   “你姥姥,松开,知道小爷是谁吗?小爷可是伺候钰二爷的人。”   他脸贴着地,挣扎着一抬眼,就看见一双黑底红面儿的绣花鞋走到他跟前停了下来。   摁着他的小厮松了松手,赖儿这才直起半拉身子,见紫嫣站在他面前瞪着他,再不敢胡说八道。   紫嫣没等他讨饶,就一巴掌呼了过去。   “王八小子,就知道你不干好事,谁让你把晴姑娘抬进来的。”   “姐姐明鉴,是晴姑娘自己要进来的,奶奶和姐姐都知道这事啊。”   紫嫣气的浑身发抖,又一巴掌打到他另半边脸上,力气一点不含糊:“还敢顶嘴,方才奶奶写了封信,叫她给带出去了。”   晴儿进府来不打紧,她不嫌累跟奶奶说一天的话也不打紧,可她竟然不长记性,又给奶奶传送书信,这不是给紫嫣找事又是什么,传信的事若再出一回,莫说连累她丢了差事,二爷气极了,怕不会发落了她出气,紫嫣光想想都觉害怕,幸亏她提前知道晴儿要来,叫了个心腹小丫头盯着,可紧赶慢赶,也没能赶回来拦下她。   赖儿被紫嫣打的眼冒金星,心里骂道,这娘们手劲真他妈大,比个男人还厉害。   紫嫣心里思忖着该如何补救,又想她即便赶回来了,也没甚用,总不能真从晴儿衣襟里抢出那信,到时再惊了她的胎可了不得。她揉了揉略微发麻的手,在赖儿面前来回踱着。   她脑子一转,对赖儿道:“还没走远,你现下跟上去,想办法把那信偷出来,切记,晴儿有身子,不能直抢,惊了她的胎,照样要你的狗命。”   说话间,给擒着赖儿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便松开了他。   赖儿磕头不止:“是,是,小的这就去。”   说完,连滚带爬的从西角门跑了出去。   只这小子偷鸡摸狗的事虽都会些,可叫他从一个怀了孕的年轻姑娘衣裳里偷东西,他可真不会,他一路跟着晴儿的小轿,到了她在草堂胡同的家里。   晴儿从轿子上下来时,还吓了一跳:“你不是说不送我了么,怎么跟来了,瞧这一头的汗,到家里来坐坐吧,招呼几位轿夫兄弟,都进来吃口茶再走。”   赖儿连连点头,跟了进去,还没来得及想怎么央求晴儿把信给他,就见长生也在家。   长生殷勤将妻子扶到屋里,又嘱咐家里小丫头,好生伺候奶奶去换衣裳歇了,就转头亲自上茶,招呼赖儿一干人等。   赖儿哪有心思吃茶,把长生拉到一边,小声道:“哥,大事不好了,你可不能不管啊。”   长生一惊,因问:“瞧你急的这样,怎么了?”   “嫂子从府里带出来一封我们奶奶写的信,嫂子真真糊涂了,上回二爷叫人来家里问信的事,大哥都忘了么,怎么敢又去老虎胡子上拔毛,惹了二爷,大哥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快,趁嫂子换衣裳的空,大哥快进去,把那信偷出来,全当不知道丢哪儿了,也别叫嫂子知道,省的惊了嫂子的胎,你说是不是。”   长生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虽未细想,竟觉有些道理,真听了赖儿的话,跑屋里去,趁晴儿不注意,从她换下来的见客衣裳里摸出一封信,给了赖儿。   赖儿如获至宝,连个谢都没说,从长生家里窜了出去。   紫嫣看着他偷回来的信,松了口气,打发他道:“算你机灵,这事暂且算了,二爷那儿自问不到你头上,再办事不着调儿,打不死你,滚。”   作者有话说: 第118章   刘府外书房   刘钰手里拿着两封信, 面色阴沉到了极点。   两封信都写的极为简洁。   一封书:若为人迫,言之,兄必拼死以救之。   一封书:是我意愿,他人不知, 亦不愿旁人知晓来劝, 只求我儿康健, 若有差池,必不苟活。   前一封是齐宏毅写的, 紫嫣叫人从若芯的书案上, 偷偷描了来。   刘钰看着他二人的信,嫉妒、愤怒、悲凉一齐涌上心头,叫他难受到了骨子里。   信中虽未提及何事,可若芯分明就是有事瞒着他, 怎不叫他愤怒。也不过寥寥数语,可两封信却有说不尽的默契,怎不叫他嫉妒。她宁可信一个外人也不愿信他, 又怎一个悲凉。   只这字片语间竟还涉及她腹中孩儿, 刘钰心里的火儿几欲喷出, 对着信骂道:妈的, 谁敢动我的孩子。   他收了信, 一鼓作气去了齐家。   先是拿出齐宏毅写的那封,甩到他脸上,问:“什么意思?”   齐宏毅见刘钰来势汹汹,直闯进他书房, 不由怒道:“没什么意思, 看不惯你们这些高门大户的丑恶嘴脸罢了。”   刘钰听不明白他的话, 又不敢露怯, 只拿话套他的话:“丑恶嘴脸?所以呢?是她腹中的孩子有问题?”   果然,他只在乎孩子,齐宏毅闻言更愤怒了,趁他不备,擒住他的衣襟,一把将其推到墙上。   刘钰正欲还手,只听齐宏毅阴狠道:“知道你是练家子,可此刻你敢动一下,我手上这根针可不长眼。”   一时不察,齐宏毅手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一根银针,已抵上他的要害。   那根粗长的银针正正抵在刘钰的颈脉上,若用了力道扎下去,只怕会立时毙命。   “我们做医官的虽卑微,可也不是任人拿捏,不过信奉手里的家伙是救人的不是害人的,可你也别拿着这些软处,就欺人太甚。”   他顿了顿,又道:“不妨再告诉你一句,若芯使针,可比我厉害多了。”   这分明是一句恐吓人的话,想教眼前人知道厉害,有所忌惮,可刘钰听了,却并不觉得怕,他能想到若芯拿针救人的样子,也领教过她拿簪子戳他时的样子,可就是想象不出若芯要取他性命的样子。   刘钰没动,不死心的又问:“孩子,可是孩子有事?”他口中似有哀求之意,不像是来探寻究竟的,倒像个父亲来救自己孩子的。   齐宏毅胸中攒了一股怨气,冲他喊道:“你要孩子,为什么不去找别的女人生,她死了,于你有什么好处?”   轰…的一声,刘钰只觉五雷轰顶,前事在脑中一一闪现,不过片刻功夫,似就明白了什么,若芯为何不肯就医,又为何不肯请她家里人进府,尤其是得知有孕那日,她为何哭的那般凄惨,似乎都有了更为合理的解释。   刘钰不顾有针正抵着他的命脉,一个反手,抓住了齐弘毅,锁住他的脖颈,将他摁在了书房的桌子上。   “她为什么会死?”   齐弘毅被他压的死死地,说不出话。   刘钰略一回神,松开了他,还以为齐弘毅会喘息片刻,不料他一得了空,又扑了上来,刘钰也没再客气,三两下又将他擒住。   外头的奴才,只听的外书房里砰砰咚咚一阵乱响,不知里头谁胜谁负。   没一会,从齐府二门上急走过来一妇人,对着书房门一通乱敲。   “弘儿,弘儿。”   是齐弘毅的母亲。   门从里打开,齐弘毅顶着一脸伤,上前搀住他母亲:“母亲怎么来了?”   原是齐母听下人说刘府的人来了,正跟她儿子在外书房打架,一时吓没了魂儿,怕他儿子有个好歹,一径跑来了前头。   见了儿子脸上的伤,齐母一时吓坏了,放声哭了起来,又口不择言:“弘儿,我的儿,你没事吧,你这是要吓死娘么,你可不能再这样了,人家夫君都找上门来了,娘求你了,你别再惦记若芯了,她再好也嫁人了,她回不来了。”   一番话把站在一旁的刘钰给说懵了。   知他母亲误会了,齐弘毅慌忙打断她,又讪讪回头看了刘钰一眼。   刘钰回过味来,已气的火冒三丈,只顾忌着若芯的名声,又有齐府女眷在,没跟齐弘毅再多纠缠,大步离了那里。   他从齐府出来后,又直奔了太医院。   许太医见刘钰脸上挂了相,还以为他是来拿药的,正要遣顾连成去拿,就见刘钰一摆手,道:“不碍事,有事请教许太医。”   “内人的身子一直都是许太医看顾的,上回太医来看,言说胎儿无碍,那孕妇如何?”   闻言,许太医霎时变了脸色,他先是支了顾连成出去,关了门压低声音道:“二爷,二爷何以有此一问?”   见许太医这般,刘钰心凉了半截,顾不得恭敬,厉声道:“还请太医直言。”   “奶奶这胎凶险,不宜生养,那日,那日奶奶说她早一碗开胃的粥,晚一剂安胎的药,又兼饮食上那般大补,这已是保子的意思了,是以,是以老夫才以为奶奶是同二爷商议过的。”   刘钰不懂医道,只论结果,他两只眼睛闪着凶光,直瞪着许太医,明知道许太医说的是什么意思,却还不死心的问:“保子?那孕妇呢?”   “生产时挨得过去,自然无碍。”   案子上的茶被狠狠掷了出去。   许太医吓得额上直冒冷汗,提心吊胆的等着刘钰说些什么,他能听见他攥拳的手咯咯作响,身为医者,他反而希望刘钰此刻发作出来,虽会被这位爷责问,可至少这世上能少一桩罪孽,却没等到他的只言片语。   刘钰只默了片刻,又气势汹汹的抬脚走了。   他一回府就将身边小厮全叫到外书房,一通指派后回了钟毓馆。   天色渐晚,乍暖还寒,夜里的风仍旧凉津津的,吹得人忍不住打起哆嗦,刘钰原本体热耐寒,这一半晚,身子却忽冷忽热,不适到了极点。   钟毓馆里,若芯不在。   紫嫣回刘钰说:“奶奶,奶奶午睡过后,就带着阿元少爷,去,去了云鹤院,跟奴才说是,去看看娴姑娘,这会子天快黑了,估,估摸着该回来了。”   刘钰坐在正房塌上,面黑如炭,紫嫣看在眼里,头一次在主子面前回话磕巴成这样。   刘钰抬眼扫了扫屋子,一个丫头也没有。   “将厨房上备好的晚饭,再添两个平时不做的菜,一并送到云鹤院去,告诉大奶奶,就说爷说的,叫姨奶奶不必急着回来,在那里陪着大奶奶用过晚饭再回。”   紫嫣小心应了一声。   刘钰又道:“带着两个小丫头,把跟去伺候你奶奶的人都替回来,悄声的,别叫她知道。”   “莲心?莲心也叫回来么?”   “回。”   紫嫣心中忐忑不已,她转身出去时,迎面进来一个婆子:“二爷,田嬷嬷来了。”   跟着又进来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被一梳盘云发髻的年轻媳妇扶着,虽被扶着,可行动间却十分灵敏,看上去是个十足硬朗的身子。   刘钰:“劳动嬷嬷来一趟。”   田嬷嬷见刘钰这般神色,心下一惊,已甩开她媳妇的手,快步上前,拉住刘钰关切道:“哥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这田嬷嬷是刘钰乳母,被刘钰从京郊家里接了出来。   刘钰听见乳母唤他,心里一酸,差点没掉下泪来。   “嬷嬷,儿子有事烦您。”   “早听我儿子说,二爷房里添了一位奶奶和一个小哥儿,一直说要来瞧一瞧,也该来拜见拜见太太了,只不得空,哦,这是你嫂子,我儿媳妇,陪我一起来的。”   刘钰叫了声嫂子,又道:“路上劳累,嬷嬷和嫂子歇会儿吧。”   瞧着刘钰这架势,田嬷嬷哪里敢歇:“二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吧,我这身子尚可,还能为二爷解一解忧。”   刘钰也没再客气,一面请田嬷嬷和她媳妇坐,一面说道:“尚还记得嬷嬷走时叮嘱儿子的话,说娶妻纳妾要看人品,慎之再慎,还说后宅里的事常有说不清道不明之处,叫儿子留心,儿子以前总不以为意,如今再想嬷嬷说的,可不都是金玉良言么。”   又道:“爷前年寻着了阿元和他娘,便接进了府里,院子里虽只住了她一个妾,不想也是不得清静。”   “二爷怎么说这样的话,听说奶奶又有了身子,神仙菩萨保佑,这可都是好事。”   “正是为了她肚子里的胎儿,才请了嬷嬷来,嬷嬷,爷这屋子里不干净,劳烦嬷嬷替爷搜上一搜,有什么见着不对的东西,都搜出来才好。”   田嬷嬷这才觉出事态之严重:“二爷,可是怀疑有人要害奶奶的胎。”   刘钰没说的是也没说不是,只阴着个脸:“嬷嬷搜便是了。”   田嬷嬷只得起身,去了若芯卧室,她是从小被家里人卖进刘府的,服侍过王氏康氏,后又做了刘钰乳母,刘钰去太子府陪读那几年,康氏不便前去,刘钰身边便只这一个尽心尽力的乳母陪着,她大半辈子周旋在豪门大户的内宅里,很是个见过世面的老妇人。   这样的人办事老练,搜查起这府中奶奶的卧房,费不半分功夫,她只拣那要紧的能藏东西的关卡处仔细翻了翻,又在屋里四处探了探,便走了出来。   刘钰依旧坐在方才的塌上,双手捂着头,等着她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没有存稿,也没有大纲,真的是边写边发,毫无保留的全都发出来了,我还记得写前八十章的时候,那时候没人看,总是写个几万字就不想写了,一个月之后手痒再写几万字再搁置,现在倒是没停,每天都写点,可还是做不到日更啊,这一段日子是真的努力了,可还是臣妾做不到啊。有没有高人指点我一下。 第119章   不一会儿, 田嬷嬷从卧室里出来了,她走到刘钰面前,一一秉道。   “二爷,奶奶床头的柜子里有几个香囊, 奴才闻着味不大对。”   “二爷, 靠窗的花盆里渗着些药渣, 不仔细看确也看不出来,只盆土泛黄, 显然是积少成多, 不知是不是有人常往里倒了什么东西。”   “二爷,这里有几张没写完的字,老奴虽不认识字 ,可这纸张褶皱, 必是常拿出来翻看的,却被压在案子上书的最下边......”   “二爷……”   .........   林林总总搜了好些“不对”出来。   刘钰抬眼扫过田嬷嬷呈上来的物件,都是他平时不曾留意或留意不到的, 在这之前, 他不过以为若芯是个学医的, 日常作息习惯同旁人不同罢了, 即便屋子里有这样那样的不对, 总还有丫头们看着,没想到还是被她给骗了。   他没理会旁的东西,拿起被她压在书下的那两张字来看。   一张是写给阿元的。   阿元吾儿   见字如面,娘亲此生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了你, 在清河的那几年, 是你的天真烂漫, 温柔坚韧, 抚愈了娘亲此生遗憾,娘亲不求你闻达于庙堂,只愿你一生平顺,人活一世,世事万变,望你一如荒原之野草,苍翠如初,亦如苍穹之雄鹰,自由无畏。好孩子,别伤心,娘亲此去,便也如那鹰一般自由自在了......   显然,信没写完,有一处圆圆的水渍侵染在“平顺”二字上,直扎进刘钰心里。   他起身,掀开门帘来至院中。   钟毓馆的院子里正是灯火通明,乌压压的跪了一地奴才。   刘钰走到莲心所跪之处,扬起信问她:“你奶奶何时写的这信?”   头顶传来的问话,有如晴天霹雳,叫莲心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她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刘钰手上的信。   “奶奶,奶奶经常拿笔写东西,奴,奴婢也不知道这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啪......的一声,所有人都听见莲心挨了打。   随即又听得一声怒喝:“你就是这么伺候你主子的。”   一院子人俱都抖得筛糠一般。   田嬷嬷有心上前拦一拦,被她媳妇拽住了袖子。   从云鹤院回来的路上,莲心等人就想着必是出了事故,虽做好了挨打受骂的准备,可还是被主子打懵在地,又兼心里害怕,险些差过气去。   刘钰没由头的又问:“谁管给她熬粥。”   他还记得许太医同他过说的话。   秋桐战战兢兢跪出来:“我给奶奶熬的粥。”   “你奶奶的粥里都加了什么?”   “加,加了开胃的东西。”   直到此时,秋桐也没察觉出任何不妥。   “加了东西为什么不报?”   秋桐正要辩解,刘钰已抬脚踢了上去:“蠢货,留着你干什么。”   “平日里哪个出去给她置办药材?”   赖儿缩在台阶底下,惊出一身冷汗,他抬起手,照着自己的脸就打:“奴才猪油蒙了心,闭着瞎眼去讨好奶奶,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好的紧,来人,按着他,给我打。”   ...........   刘钰毫无章法的想起什么问什么,一边问还一边打,凡涉及若芯日常之人,无一例外,都遭了牵连。   刘钰才不管奴才们是不是冤枉受牵连,只心里恨极了,她分明只有一个人,却叫她一个人将这一整院子里的人瞒了个严严实实。   却也没因责打了奴才而有半分解脱。   夜色黑透了,半圆的月亮爬上远方天空,被几片云遮的朦朦胧胧。   不知何时,钟毓馆门口多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若芯牵着阿元,正站在院子门廊上看着眼前情形。   孩子似是吓到了,转过身子抱住了若芯的腿,又抬头看她。   若芯也被这情形吓了一跳,愣在门口不敢动,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又慌乱的去看刘钰。   院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倒不想是田嬷嬷一声笑,打破了这骇人平静,许是见了阿元太激动了,田嬷嬷大步走过去,蹲下身子就去摸阿元,口中不停念叨着:“啊哟,这是我们小哥儿么,长的可真好看。”   一直站在门口的紫嫣缓了缓心神,小声对若芯道:“奶奶,这是田嬷嬷,二爷的乳母,刚来的。”   若芯便推了推阿元:“叫嬷嬷。”   阿元怯怯叫了一声:“嬷嬷。”   田嬷嬷扬着一张慈祥的脸,又摸了两下孩子,才觉出自己失态:院子里的爷正在发怒,她怎么这时候看起孩子来了。忙回了神来收了笑,先是打量若芯,又回头去看刘钰。   刘钰:“把孩子抱进去。”   闻言,庭娘吓得一刻也不敢耽搁,抱起阿元略过众人就躲去了东厢房,把门关的死死的。   院子里时不时有奴才的呜咽声冒出来划破这又陷进去的安静,大都还是忍着不敢哭出声儿,田嬷嬷仗着自己是刘钰乳母,走到他身边劝了一句:“二爷,外头冷,奶奶有身子,先去屋里吧。”   天虽黑透了,可田嬷嬷还是能看见,她这位主子儿子此刻额上青筋突起,双目殷红,阴着个脸看上去十分吓人。   刘钰没去屋里,走到若芯面前,一双要杀人的眼睛直直看着她。   “顾若芯,你有种,敢拿命算计爷,你现下有身子,爷不发落你,你好自为之。”   说罢,丢下她,扬长而去。   若芯脑中一震,虽不明白他的话,却从刘钰那骇人神色里,体味出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她尚在细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就被淳儿一把抱住了腿。   “奶奶,奶奶救我,二爷要把奴婢撵出去,奴婢不愿意离开奶奶......”   听见淳儿喊出来,院子里的人像是约好了一般,都放声哭起来。   田嬷嬷上前,从若芯身上拉开淳儿:“行了,别扯着了,先叫奶奶进屋再说。”   又给她媳妇使眼色,她媳妇忙上前去搀若芯:“奶奶去屋里吧。”   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着了,若芯一坐下,就觉身上不受用,她微微抬手,轻轻抚了抚胸口,有些恶心想吐。   田嬷嬷两只眼睛瞧的准,因问:“奶奶不舒服么?”   若芯见这嬷嬷心思如此细腻,忙忍住难受,同她客气道:“我没事,嬷嬷快坐,不知道嬷嬷来了,未曾远迎,还请嬷嬷恕罪。”   “奶奶别客气,二爷心疼奶奶,特意叫老奴来伺候奶奶。”   话虽这么说,可若芯怎么瞧她都不像是来伺候人的,倒像个长辈来管束她的。   她小心问道:“二爷,二爷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发落了丫头们。”   “丫头们岁数小,伺候奶奶不周到,爷生了气,这才要把她们都撵出去。”   “可......”   “天儿不早了,奶奶还是早点安置吧,有什么事,叫我媳妇儿来伺候奶奶就是了。”   “可嬷嬷,我安胎药还没吃,参汤也没喝,丫头们......”   听了若芯的话,田嬷嬷思忖片刻,可能也觉出这会子由着刘钰撵人出去不大妥当,便扬声把院子里的几个大丫头喊了进来,吩咐道:“二爷虽说要把你们撵出去,可既还没出去,便先照旧伺候着奶奶吧。”   几个丫头一边抹着眼泪儿一边答应着,等田嬷嬷一说完,便四散开来,各自去干各自的活计去了。   若芯哪还看得下去,急的又抓住田嬷嬷的袖子问:“嬷嬷,这几个丫头伺候我不说十分周到,可也从没怠慢过,二爷因何要发落了她们,嬷嬷,女孩子的名声最要紧,若是这般被撵出去,叫她们将来怎么办?”   田嬷嬷敷衍道:“奶奶心善,可有错当罚,爷自会再挑好的来伺候奶奶。”   “还请嬷嬷直言,她们到底犯了什么错?”   似是被若芯问的不耐烦,田嬷嬷肃起一张脸,撇开若芯拉她袖子的手,沉声说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奴才伺候不好主子,就是错,奶奶倒还想着叫老奴说出个一二三来,可没这道理。”   “……”   若芯被这办事办老了的嬷嬷三两句话就堵了嘴,直愣了好半天也没敢再开口问。   分明是田嬷嬷自己也不知出了什么事,也不知刘钰因何要发落了奴才们,更不知那搜罗出来的许多零散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刘钰不说,她也不敢问,只不过应对若芯一连串的质问,却没在怕…她只看着若芯一张嫩瓜子似的小脸儿,心说,知不知道的先不说,应付你一个丫头片子还不算个事。   见若芯不再苦苦相问,田嬷嬷这才缓了神色,殷勤端上笑脸同她说话,陪着她一起等那晚上要用的安胎药,口中忍不住一句一句的问着阿元的喜好。   过不一会儿,莲心端了药来,若芯接过喝了,可又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那睡前的参汤。   “今儿晚上的乌鸡人参汤呢?”   莲心肿着一张脸,怯怯答道:“方才去厨房,妈妈们说没有汤了。”   说完看了一眼在旁陪着的田嬷嬷。   田嬷嬷听了莲心的回话,也颇为不悦,问道:“什么叫没有汤了?奶奶以前这时辰可是都用汤?今儿怎么没了?”   莲心这一晚上吓的不轻,田嬷嬷只一说话,小丫头又开始打哆嗦:“我.....不知道......”   见她不中用,田嬷嬷又道:“去把厨房上的人叫进来回话。”   不一会儿,小厨房上管吃食的妈妈挑了帘子进来告罪:“奶奶宽恕则个,二爷的小厮刚从小厨房走,吩咐说,奶奶的身子只能吃清淡的,所有的补品,人参,鹿茸,燕窝,石斛,阿胶,就连奴才养的乌鸡,田鸭都被二爷的小厮拿走了,奴才就是想给奶奶开小灶都没东西可弄。”   听了这话,若芯才刚放下的心,倏然又提到了嗓子眼,随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都知道了......所以......才一怒之下牵连了奴才们......若芯心惊的想。   田嬷嬷见若芯害喜,忙坐到她身边,一面替她抚背,一面挥手叫厨房上的人下去,又生怕这位奶奶有个好歹,不错眼的觑着她的神色,就见若芯越呕越狠,似是受惊过度,一张脸惨白的吓人。   田嬷嬷只又细细咂摸了一回,心里似是明白了什么……   她在后宅浸染多年,怎可能没见过那去母留子的龌龊手段…   只想不通,这些惯用的手段,怎么今儿倒反了过来,眼前的奶奶自己害自己,是有什么苦衷,还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这边若芯吐的急,难受的眼泪直往外淌,她一面哭,一面推开田氏起身。   “我要见二爷。”   田嬷嬷尚还闷着头想事,不妨若芯突然站起来,推开她就要往外跑,吓的她一把拉住了她,急喊起来:“太晚了,奶奶先安置了吧,明儿再见二爷吧。”   若芯哪还顾忌着她是长辈,反手一把推开了她,冲出去非要去找刘钰。   可厚重的大门早已关上,竟是从外头上了锁。   “开门。”若芯大喊。   田嬷嬷忙追了出来,拉住她又劝:“奶奶先回屋歇着,我明儿一早就去请二爷回来看奶奶。”   方才还胸有成竹能镇住若芯的田嬷嬷,这会子才觉出一丝棘手的苦恼。   作者有话说: 第120章   同方才的严肃不同, 田氏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来哄这要闹事的奶奶:“奶奶怀着身子呢,仔细着肚子里的孩子,听老奴的话, 别再折腾了, 先歇着, 我明儿一早就去请二爷回来看奶奶。”   到底是有了年纪的老嬷嬷,一番话劝完, 竟叫若芯真冷静不少。   田嬷嬷趁势又劝:“奶奶方才也见了, 爷生了大气,奶奶叫爷自己个儿静一静,别去闹他,没准儿明儿就没事了, 你说是不是?”   许是若芯还没想好找了刘钰要说什么,一时觉得田氏的话很有些道理,她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 被田氏拉回了卧室。   只等若芯睡了, 田嬷嬷才从后院的小门出来。   此时更深露重, 她熟门熟路的找来刘钰外书房。果然, 外书房的灯还亮着, 刘钰怎么可能睡得着。   “嬷嬷都知道了?”   “哥儿不说,老奴也猜了个七八,只不过……”   刘钰一直坐在外书房待客的太师椅上,田嬷嬷来了也没起身, 他只抬眸看了眼乳母, 忽就笑了, 可这张绷了一天的脸笑起来却比哭还难看。   “嬷嬷觉得想不通?”   田嬷嬷点头。   正是这“想不通”才叫她将所有人都骗的毫无知觉, 真是好心计!刘钰心里冷冷的想。   “老奴在后宅几十年,也见过些世面,可奶奶这样…”   刘钰僵着的身子依然未动,田嬷嬷想了想又道:“一直听闻医官之家有不许堕胎之说,奶奶她是医家来的,莫非…”   闻言,刘钰勾唇轻嗤了一声。   田嬷嬷深知刘钰脾性,见他不发一言,心疼劝道:“哥儿,老奴知道你难受,可不兴这样折磨你自己个儿。”   她怎看不出这位她从小养大的主子爷,正在自己跟自己较劲。   刘钰依然缄口不语,即便田嬷嬷是她极为信任的奶娘,他也想不出一句话来倾诉此刻绝望。   这一晚上,他脑子里来来回回想着若芯有孕以来的一幕幕,想她低头研究棋局同他撒娇时的样子,想她守在床边哄他高兴时的样子,想她使小性子不肯喝参汤时的样子…突然…一张明眸含笑的脸一瞬间变的泪流满面,瞪着他毫不留情就说:“下辈子别再遇见。”   另一封信上,没有抬头,没有结尾,只有这孤零零的一句,可刘钰知道,这是写给他的。   那信攥在手里,像是一张定身符,将刘钰死死钉在了椅子上,僵着的身子想动也不能动。   四周静的出奇,刘钰不说话,田嬷嬷也只得作罢,可旁的事她能不管,这大半夜的找到前头来,有一件事她必得问明白了才能回去。   她起身朝刘钰跟前儿走了两步,轻声咳了咳,小心问道:“哥儿,孩子…”   刘钰垂着的眼皮不曾抬起,喉结上下滚了滚,带着细微的鼻音缓缓说道:“我要大人。”   夜里的油灯跳了两下,昏黄的灯光映着这位于官场之上春风得意的年少将军,借着光,能清楚看见他尚未阖上的眼眸里闪着一线泪光,人生如斯,总也不能事事如意。   ——   次日一早,若芯没等到刘钰回来看她,倒是等来了管事娘子卫林家的来钟毓馆领人。   莲心秋桐等人见状,都吓白了脸,扑到若芯身边,跪下就哭,抱着她的腿死活不肯出去,原都以为过了一晚上,定如田嬷嬷所言:爷晚上静上一静,今儿就没事了。   可这哪儿是没事了,分明是事越来越大了。   一下子发落四个一等女使,卫林家的还没领过这样倒霉的差事,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对若芯道:“姨奶奶,二爷说了,这几个大丫鬟全都带出去,除了伺候阿元少爷的人不动以外,全都换人伺候,姨奶奶有身子,就别去扰了太太老太太了,奴才也是奉命行事,这差事不好当,奶奶就当可怜我吧。”   这位管事娘子话点的很到位,意思也说的明白:你们二爷是铁了心的要发落你们了,趁着你们姨奶奶有身子,快去找太太老太太来做主吧。   若芯闻言也吓一跳,忙看向田嬷嬷,她还记得这位嬷嬷昨儿晚上答应了她一早去请刘钰来。   许是田嬷嬷久未处理内宅中事,一时之间手生,真有点不知所措,见若芯看她,先是手忙脚乱的嘱咐丫头们好生伺候姨奶奶用早饭,又同卫林家的道:“你吃口茶,我出去一趟。”   卫林家的松了口气,对着田嬷嬷福了一福:“哎,嬷嬷快去吧,我等着呢。”   言罢,带着她媳妇去了前头书房,她答应了若芯去请刘钰,刘钰回不回来的另说,不好刚来就在小辈面前食言。   倒也没甚悬念,田嬷嬷苦口婆心的劝了好几句,刘钰就是不肯回来看看,她只摇着头的又从前头下来,先叫她媳妇去回了若芯,说二爷忙,过会子再回来,又一路去了长春馆,按着卫林家的给出的主意,请康氏来做主。   可这一时半刻还有点早,长春馆里大太太尚未起身,田嬷嬷虽是刘钰乳母,却也没这么大体面能让人把康氏喊起来见她。   她只能在长春馆西暖阁里着急踱着,等康氏起身梳洗了再进去拜见,只不想,就这么会子等着的功夫,钟毓馆里就闹了出来。   若芯看着小厨房端上来的清粥小菜,怎不动气,一想到她的孩子不好,抬手便将一桌子的吃食扫落在地,她胃里不适,扶着案子又开始呕。   等不呕了,对管吃食的婆子说:“我不爱吃这些,换些滋补的来。”   还不忘问秋桐:“嘱咐你每日熬的粥呢?”   秋桐看了眼管吃食的妈妈,抹着眼睛回道:“奴婢没米…奶奶…二爷…二爷…”   厨房上管吃食的人已被刘钰换过,这一早来送饭的婆子同昨晚的不同,仗着有了年纪颇有些拿乔作势:“奶奶,二爷吩咐了,奶奶的身子,只能吃这些清淡的养着,除了我们,谁都不许私下里给奶奶做吃食。”   闻言,若芯一掌拍在桌子上,强打着精神斥她:“你哪里学的规矩,竟敢同主子这样说话。”   那婆子吓了吓,忙软了语调,小声道:“奶奶别生气,这都是二爷…”   “二爷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不成,满府都知道长辈们看重我的胎,你有几个脑袋敢作践我肚子里的孩子。”   她鲜少这样咄咄逼人,那婆子真就被她唬住了,脸一下涨的通红。   若芯又呵斥道:“小厨房没有东西弄,就去大厨房备了来,妈妈是第一天当差么,还要我来教你怎么办。”   那婆子被斥的愣怔,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可没刘钰的准许,也不敢立刻出去给若芯备吃的。   因着姨奶奶生气,屋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不想,田氏媳妇进来了,直愣愣的同若芯回说:“奶奶,二爷这会子有事,不能回来看奶奶。”   这话像个火信筒,霎时点着了若芯脑子里的雷,她只见那管吃食的婆子怎么吓唬都不肯动,身边莲心秋桐几个还在哭着抹着眼睛,卫林家的就坐在不远处等着领人,可刘钰就是不肯回来。   若芯登时怒急,冲田氏媳妇喊:“去把阿元抱来。”   见若芯发了火,田氏媳妇也没想别的,去了东厢房寻庭娘,将阿元抱了进来。   怀里孩子睡的憨,若芯狠了狠心,拿起桌子上切水果的刀,对着阿元的小胳膊就是一划,孩子莲藕般白胖的胳膊上顿时现出一道红印来。   阿元小人猛地挣开了眼,看着抱着他的娘亲先是愣了愣,随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庭娘吓的冲上来一把夺过阿元,冲若芯喊:“奶奶疯了吧。”   若芯握刀的手微微抖着,对田氏媳妇道:“去前头告诉二爷,阿元被他娘划伤了,他若够狠心,还不回来,我便再划一道口子。”   屋里人俱都惊的呆住,都没想到若芯会来这么一手。   田氏媳妇见状,话都说不利索了:“奶奶,奶奶息怒,这就去,这就去。”   厨房上的婆子也吓得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赶着往外走:“奶奶别生气,奴才这就去给奶奶备早饭。”   卫林家的见状更是如坐针毡,她忙起身走过来,陪着笑脸儿劝:“奶奶别急,可别,别再拿刀子了,奶奶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我,我虽来了,可也只是做做样子,不会立时发落了姑娘们。”   还有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屋子里顿时一团乱。   庭娘柔声哄着:“好孩子,不哭,不哭,娘亲不是故意的,妈妈呼呼,呼呼。”   孩子一面哭,一面委屈的跟庭娘告状。   “妈妈,娘亲坏,阿元再不喜欢娘亲了。”   “呜呜,不喜欢了。”   带着泪的小眼睛时不时瞄若芯一眼,指望他娘亲过来哄他。   闹成这样,刘钰再不想回来,也只能回来,他快步从外头奔进来,急急忙忙赶到庭娘身边看孩子。   阿元见了爹,原本被哄好的小脸又开始委屈,抬起胳膊对刘钰道:“爹爹,阿元疼,呼呼,爹爹,阿元再不喜欢娘亲了,阿元不喜欢了。”   一面说一面又泪眼汪汪的去看若芯,想他娘亲怎么还不过来哄他。   刘钰通宿未睡,听了孩子的指控,太阳穴上突突直跳,他殷红着眼问孩子:“真是你娘划的。”   阿元委屈点头。   “你他妈疯了,敢拿阿元来跟爷闹。”   刘钰大骂,他此刻烦躁的只想杀人,走上前去抬手就要打若芯,可不知怎么回事,没下去手,只发狠推了她一把。   若芯从昨天起就没吃东西,吐成那样,身上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她被刘钰推了一下,一时没坐稳,连人带椅子摔在了地上。   阿元还是头一回见他爹娘这般,吓的小脑袋一缩,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他挣扎着从庭娘怀里出来,小跑过去扑到若芯怀里,哭喊道:“阿娘.....”   若芯虚弱的厉害,见阿元扑过来,忙支起身子搂住他,又给庭娘使眼色,让她来抱,她怕实在支撑不住再倒下去。   见吓着了孩子,刘钰下意识里想把他们母子从地上拉起来,只他还没跨出去,就被冲上来的庭娘抱住了腿。   庭娘还以为刘钰因若芯弄伤了阿元,又要发狠打她,怕这位爷手上没轻重,再吓着孩子,直扑到刘钰面前拦住他,跪下来就咚咚咚直磕头,又嚎啕哭喊着:“二爷息怒,二爷息怒,二爷这是怎么了,奶奶肚子里还怀着二爷的孩子呢,二爷不能下手打奶奶啊,这还当着孩子的面儿呢。”   又转过身子抱起阿元接着哭:“我的儿啊,你这吓成什么样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就要了妈的命啊。”   哭…这个事,极易感染旁人,身边丫头见状,心里一酸也跟着哭起来,一时之间,钟毓馆里如死了人般,哭声一片凄惨。   原是见不得若芯哭,刘钰才不肯回来,可此情此景,他只觉这一整院子的人都在跟他作对,气急骂道:“都他妈反了营了,给老子闭嘴,谁敢再哭,老子立时杀了她。”   说着要去拔剑,作出杀人的气势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1章   好在康氏终于被田嬷嬷请了来。   她一进门就见刘钰拿着剑, 在屋里叫骂着要杀人。   “住手,你这孽障,你不如先把我捅死。”   上前就要锤他,可见阿元哭的厉害, 忙又撇开刘钰, 走过去看孩子, 她从庭娘手里接过阿元,心肝肉的急哄着。   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早起小肚子里有些胀气, 因哭的急,就听喉咙里呃儿~的一声打了个嗝,小脸立时憋红了。   康氏看的心惊肉跳,一面给孩子拍背顺肚子里的气, 一面抖着身子又骂刘钰。   “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又闹什么,我阿元要是吓出毛病来,我同你们拼了。”   转头见若芯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 那地上冰凉, 她被丫头搀着强撑起身子, 却没站起来, 跪着往她脚边挪了挪。   “太太, 太太,二爷要裁了伺候我的丫头,还要断了我的吃食,太太救我…”   若芯没想在长辈跟前儿告状, 可这一大早出了这么多事, 刘钰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她情急之下只能找康氏求助。   “你……”   刘钰那本就殷红的眼一瞬间布满愤恨, 恨不能将她的嘴堵上。   听了若芯的控诉,康氏一脸不可置信的瞪向刘钰,她这混账儿子爱胡闹她知道,可也不兴拿子嗣来闹,她一时气急了,余光瞥见卫林家的在屋里,抖着手指向她说:“你,你去,去郑姨娘那儿请老爷来,这个孽障我是管不了,老爷管不管的,叫他给个话儿,若是不管,我带着阿元回扬州去,不在这里受你们的气。”   康氏说的激动,说完胸口上下起伏着急喘起来,跟她来的崔氏忙上前劝道:“太太息怒,保重身子。”   康氏喘了两口气,忙又低头看孩子,就见怀里小人可怜猫儿似的抬起小手给自个儿抹泪,心疼的又一迭声哄。   她一眼便从阿元抬起的小胳膊上看见一条口子,那口子极浅,虽说早就不冒血了,可之前冒出来的血迹沾在孩子月白色中衣上,斑斑点点的挑红了她的眼。   康氏心头又是一恼,夸张的质问众人:“谁干的,这么大一道口子。”   怎么也没想到,跪在她面前的若芯,冲她磕了磕头:“太太息怒。”   康氏又是一脸不可置信,心说,今儿真是开了眼了,这两个孽障竟没一个干人事的。   “好啊,你可真是个当娘的,这都下的去手,打量着你怀着孕就没人敢治你吗?”   说罢,拿起炕桌上刚奉给她的茶,砰的一声摔了出去:“你们俩这是要活活气死我。”   刘斌急忙赶来时,正瞧见康氏摔了杯子动了气,也是一吓,他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呢,就被康氏一通数落。   “老爷养的好儿子,一大早的折腾我阿元,我活了半辈子了,可也没见过这样黑心的爹娘,子不教父之过,老爷要再不管,我也没脸去见老太太了,趁早带了阿元回我娘家去。”   许是被这俩混账东西气失了心智,康氏也不顾忌着儿孙下人都在场,气急败坏的就开始指责刘斌。   刘斌到底是一家之主,比康氏冷静不少,他先走过去瞧了瞧阿元,见孩子只是哭并没有什么不好,就又去看若芯……那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他狠狠瞪了刘钰一眼,呵斥下人:“都是死的么,把姨奶奶扶起来,去屋里歇着。”   又吩咐卫林家的:“去请太医来给姨奶奶看身子。”   话音未落,就听刘钰脱口喊道:“不许请太医!”   刘斌怒目瞪过去:“混账,你说什么!”   气的他差点上了手。   这边若芯自不肯去歇着,她撇开要扶她的人,冲刘斌直磕头:“老爷,二爷要断了我的吃食,求老爷给妾身做主,求老爷做主。”   刘钰:“闭嘴。”   他大步过去就想拉若芯去卧室。   只一碰上她,触手满满都是冷汗。   “怎么这么凉?”   刘钰吓坏了,手忙脚乱的搂住她,先给她搓了搓手,又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去了卧室。   田嬷嬷见状急忙去灌汤婆子。   待他将她放到卧室床上,才察觉她那凉透了的身子虚的直发抖。汤婆子没来,刘钰便将若芯抱在怀里,敞开外衣裹住她,用身子给她取暖。   可要想暖身子,还得靠汤婆子,田嬷嬷足拿了四个汤婆子进来,塞进若芯盖着的被子里,才见她回了一丝血色,身子也渐渐热起来。   若芯身上一有了劲,就伸手抱住刘钰的腰,也不管田嬷嬷和下人们都在,脸埋进刘钰脖子里就开始哭,一边哭一边求。   “你不要我们的孩子了么?”   她这一套装乖扮柔弱的手段用起来十分娴熟,且屡试不爽,这回……好像也没出什么问题。   刘钰:“你先躺下歇着,我一会儿就叫下人端参汤给你吃。”   可这不是他的作风,若芯根本一个字都不信。   她脑袋从他脖颈里抬起来,流着泪看他,下意识就说:“你骗人。”   人就是这样奇怪,初怀有孕时,心中挣扎:一怕眼前男人不肯要孩子,又怕这在一起两年的夫君点头舍弃了她。   刘钰再忍不住,眼里淌出两行泪来,他低头抵上她的额,抚着她的脸颊说:“若芯,你信我一回,别让老爷太太知道,好不好,求你…”,哀求的语气低到不能再低。   若芯闻言,瞬间大哭起来:“我不…”   不知是哭孩子还是哭自己。   永远不要企图考验人性,也大可不必给人做选择的机会,因为怎么选都是错的。   刘钰不用猜也知他爹娘会怎么选,即使内心会彷徨会困惑,可那又如何,人最擅遗忘,等日子辗转一过,隐去那些不为人知,转而又是一派欣欣向荣。   卧房里只有若芯不高不低的哭泣声,她像是压抑太久好容易发泄出来似的,直哭的停不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田嬷嬷的声音响起来:“二爷,老爷太太还在暖阁里。”   一句话把刘钰从这摄人的哭声里拉了出来。他一直是个果敢精明又心狠手辣之人,可也不知从何时起,竟抵不住眼前女人这般低劣的纠缠。   刘钰忍着揪心的疼,强硬地把若芯环在他腰上的手扯下来,不料,又被她反握住他的手。   若芯识时务地止了哭,放柔声音问他:“爷还回来吗?”   “回。”   他尽量不去看她的眼睛,只怕轻轻一瞥又要沦陷在她的泪眸里,急着就要站起来出去。   可若芯还在用力握着他,他刚要抽手,就见她一如平常玩笑般,把他的手放到她的小腹上。   “我昨天晚上又梦见孩子了,梦见二爷给她梳头发,戴头花,抱着去讨老太太的喜欢。”   “爷,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他的心已经很疼了,可眼前女人就是有本事让他更疼,他直接将手抽出来,起身就走,头也不回的对田嬷嬷说:“看着奶奶,别叫她出来。”   ——   外头刘斌早等的不耐烦,康氏也不似方才那样激动,身边一圈人围着阿元,终于把孩子逗笑了。   康氏把阿元递给庭娘:“收拾阿元的东西,把孩子抱到长春馆去。”   庭娘迟疑片刻,还是把孩子抱出去了。   又问紫嫣:“刚才姨奶奶说,二爷要裁了那几个大丫头,怎么回事?”   紫嫣想了想回道:“可能是姨奶奶身子有异,爷觉得是丫头们伺候不周,一生气就…”   康氏没说什么。   又问:“为何要断了姨奶奶的吃食?”   紫嫣:“并没有断了姨奶奶的吃食,早饭端上来的姨奶奶不爱吃,许是…在气头上…就…就说了那话…”   刘斌闻言怒道:“姨奶奶想吃什么叫厨房做就是了,这点子小事也值当闹一回么…”   心里忍不住就想,莫不是这个妾不安分,仗着有孕就恃宠而骄,没事找事来跟他儿子闹。   可转而又想,他儿子那霸王性子,还有那句“不许请太医”的混账话,又觉着该不关若芯的事。   刘斌咬牙切齿想了半天,就见刘钰终于从内室出来了。   他哪里忍得住不骂他。   “你给我跪下。”   “你越发能耐了,她怀着身子呢,想吃什么你给她就是,家里穷的差她那口吃的么,倒来生这闲气,还把孩子吓哭了。”   康氏见状,忙摆手挥退钟毓馆的下人,身边只留了崔氏和孙氏在旁。   刘钰跪下来,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肯说。   刘斌又骂:“便是她没怀孕,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苛待妾室的道理,你是抽的哪门子风闹这么一出。”   他到底在意若芯这一胎,又不放心的说:“以后叫你母亲来照看若芯,用不着你…”   骂的正起劲,不妨刘钰突然喝了一声:“不行。”   刘斌又瞪大了眼:“你……”   身边康氏早静下心来琢磨了半日,此时见刘钰这般,已觉出大不对,她转头同身边两个心腹对了两眼,崔氏便福了福,轻手轻脚的从暖阁退出去了。   康氏:“老爷别生气了,方才怪我太急,还以为阿元吓坏了,才着急忙慌的请了老爷来,老爷放心,我自会照看若芯的。”   她可见过太多回这父子俩僵持不下的场面,心里直后悔,后悔怎么一时激动叫人请了刘斌来。   又训斥刘钰:“那几个大丫头伺候主子不力,罚两月月钱就是了,你这会子把她们撵出去,这一时半刻的,叫你穆姐姐上哪给你找妥帖的人伺候。”   她斥完刘钰,又去看刘斌,缓声道:“这么早,老爷还没用饭吧,我陪老爷回去吧。”   说罢,起身拉刘斌出了钟毓馆。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长春馆里   康氏伺候走了刘斌, 就歪在暖阁炕上,一面哄阿元睡觉一面听崔氏回话。   “太太,我在钟毓馆里查问了半日,那里昨儿晚上闹了个底朝天, 像是出了些事, 只关着门, 没传扬出来,桂芝姐也并不是特意来看太太和二爷的, 是叫二爷硬从京郊家里接出来的。”   康氏阖着眼问:“出了什么事?”   “桂芝姐嘴严, 自问不出什么,我只去问丫头小子们,可这些奴才受了责罚,都吓得不轻, 只说二爷叫桂芝姐搜了姨奶奶的屋子,又挨个责问他们姨奶奶的日常饮食作息,还把小厨房里滋补的东西全都撤走了。”   康氏嘴里低声重复着崔氏的话:“撤了她的滋补, 撤了滋补......”   “你们怎么看?”   崔氏和孙氏互相对了一眼。   孙氏先开了口:“这当口撤了姨奶奶的滋补, 要么是姨奶奶惹怒了二爷, 二爷同奶奶怄气, 要么就是二爷不想姨奶奶生孩子, 二爷就要娶亲了,会不会是王家那边有什么不乐意的,二爷才....”   康氏打断她,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崔氏:“该不会是上头的意思?太太何不去探探老太太的意。”   康氏:“若是老太爷容不下这孩子, 老爷不可能一点儿也不知道, 可早上在钟毓馆时, 老爷分明气的不轻, 吃饭时也没说什么。”   屋子里又陷入沉默,过得一会儿,崔氏没底气的说:“那就只一种可能了。”   康氏挣开眼睛看了看睡熟的阿元,不作声的默认了崔氏说的那种“可能”。   孙氏:“可姨奶奶早上吵着闹着说二爷断了她的吃食,这.....”   崔氏:“会不会是姨奶奶不知道......”   “这也不通,姨奶奶娘家是学医的。”   ……   三人议论了半天也没能议出这前因后果到底如何。   却在一件事上得了共识:不管是姨奶奶自认体质好不怕难产,还是谁要喂大了孩子,横竖刘家在这件事上不吃亏就是了。   生过孩子的妇人大都知道,后宅里一旦碰上了这种糟心事,无论主家多想保子,孩子最终能不能顺利生产,还得看孕妇。   康氏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起身叫人备了一盒子吃食,带着孙氏和崔氏去了钟毓馆。   ——   这一天下来,若芯只吃了些清粥小菜,见康氏带着吃的来了,先是心里沉了沉,又缓缓将心安定下来。   康氏:“你好好养胎,阿元这些日子就留在我那里了。”   若芯应着:“是,有劳太太了。”   康氏便招呼她坐:“这些都是你素日里爱吃的,瞧着你脸色不好,该多吃一些。”   说这话时,她余光瞥见田氏往她跟前挪了挪,似是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若芯谢了赏,她没拿筷子去吃她爱吃的东西,直接端过搁在桌边儿的一碗参汤吃起来。   康氏讲规矩,她便不敢大口去吃,只慢慢小口啜着,吃了一半才拿起筷子,去夹那想了一天的滋补吃食。   田嬷嬷见状,殷勤上前去给若芯布菜:“我来伺候姨奶奶吃吧。”   说罢,拿起公筷,夹了桌上的清淡小菜塞满了她的碗。   若芯便不好再去夹那些荤腥,只又拿过参汤来吃。   她想着肚子里的孩子,一门心思都在吃上,没留意康氏盯着她看的眼睛里,竟晕一抹红来。   康氏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好孩子,别吃了。”   若芯看向她:“太太怎么了?”   “没怎么,只许久没同你说过话了,今儿得空,咱们娘俩儿好生说会儿子话。”   若芯愣了一瞬,才缓过神来应声,原是她少见康氏对她这般和颜悦色,还真有点不适应。   方才田嬷嬷说太太来了时,若芯还当是为了早上的事,太太又来训斥她了,只没想到,康氏是来试探她的。   摆上桌的,有她喜欢吃的清粥小菜,还有养身子用的参汤吃食,如果若芯不想要孩子,大可去夹那小菜吃,没必要在一顿饭上骗她,康氏的心随着若芯吃汤的动作,倏忽抽了抽,她以前只道这女孩心性好,绝不会害人,如今.....心里竟莫名涌出一丝悔意,她想,她以前许是对她太过严厉,以至于这孩子见了她就怕。   “是我钰儿好福气,上辈子不知修了什么,娶了若芯你。”   顿了顿又说:“若芯,你已经有阿元了。”   女人的心从来软弱,虽知眼前的女孩是为了孩子,她还是想给她提个醒儿:这府里的妾能有一个儿子,已能保住一世富贵,何必......,非要强留住眼下这个。   若芯没办法告诉她为什么,只冲她笑了笑:“阿元有了兄弟姐妹,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康氏心里颇不是滋味,没再说什么,只嘱咐了田嬷嬷几句,就带着崔氏和孙氏走了。   路上,孙氏已忍不住说了起来:“太太方才可瞧出来了,姨奶奶为了孩子,也是愿意的,若依了姨奶奶,等孩子生下来,不管是给大奶奶养还是给将要嫁进来的二奶奶养,没有生母,那孩子可就是实打实嫡出的名分,即便是咱们阿元,将来也是半个嫡出的世家公子,太太,如今万事俱备,太太只要劝说二爷,给奶奶吃些开胃的粥,再多进补,这事......”   这事就成了。   康氏抿着唇没说话,身边另一个人却说话了。   崔氏:“太太三思,太太也知道,二爷很把姨奶奶放在心上,这样做只怕母子生了嫌隙,还有阿元,小少爷这样依恋母亲,太太再雷霆手段,可没有不透风的墙,等少爷长大了,被人嚼了舌头,会不会因为这事同二爷有龃龉,会不会记恨太太,太太三思才是。”   倘若康氏没来钟毓馆之前听了这二人说的,怕不会念着孙氏说的那些好处,真去劝说刘钰给若芯进补,可此时,她脑子里全是若芯那张干净澄亮的脸,孙氏的话再勾人也没能听进去。   许是上了岁数,那一瞬间,她竟莫名其妙想起了若芯母亲,都是爹娘双亲养大的孩子,倘若她们知道自己女儿这般,做父母的怕不会心疼死。   直到回了长春馆,康氏都没说一句话,她神思疲累,一回来就叫人伺候着睡下了。   崔氏和孙氏这才从长春馆前后脚的出来。   孙氏只当闲聊着说:“姨奶奶进府那年,虽是你教的她,可这一两年里也没见你同姨奶奶多亲近,倒这样替她说话。”   崔氏:“明人不说暗话,我就是教过姨奶奶,才知姨奶奶那寡淡性子,是断不肯拉拢咱们这些人的,倒不像姐姐,这么多年把宝都压在了月姑娘身上,没想到那姑娘出师不利,去钟毓馆这么久了,也没见冒个头。”   “你......”   崔氏:“话说冲了不是,说一千道一万,咱们都是奴才,太太面前若不把话说尽了,回头就要派我们个不是,便是姐姐你说了我的话,我也是要把姐姐说的那些说给太太听的,不然,太太要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货做什么,你说是不是。”   孙氏这才缓了脸色,点了点头道:“这话说的是。”   崔氏叹口气又道:“依我说,那损阴德的事断断做不得,如今二爷这样警醒,那院里一有个风吹草动,二爷立时就会知道,太太只怕连根针都插不进去,太太若当真要管,就冲二爷那劲,说不准就会为了姨奶奶同太太翻脸,真到那地步,府里可就没那安生日子过了。”   孙氏却道:“你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伺候太太这么多年,太太什么意思还是能看出来的,她嘴上虽没说保大还是保小,可意思明了,她是不会管的。”   长春馆内室里,说是睡觉,康氏却只眯着,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晚上用饭时,她心里的慈悲之气一淡,便又硬起心肠,继续做她的当家主母。   刘斌从前头一回来,她就缓缓同他说了这事,末了道:“老爷,若芯来府里两年了,伺候钰儿,伺候我,不可谓不殷勤,她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最要紧的是,钰儿十分怜惜她,阿元也还小,离不开母亲。”   谁都不想面对这样的选择,即便是刘钰康氏心中已选了大人,也都不愿宣之于口,毕竟她肚子里怀的是刘家的骨肉。   可刘斌就不一样了,他同他儿子的妾没什么交情,自始至终只在乎孩子。   刘钰没想到他爹大晚上的,把他叫到了外书房,还知道了所有的事。   这位一家之主直接吩咐他:“保住孩子。”   刘钰脸色瞬间冷下来,看着他爹,没头没尾的说:“儿子没记错的话,阿元刚抱进府时,爹是不喜他的吧。”   刘斌:“同阿元什么相干。”   刘钰难得这样认真地同他爹讲道理:“儿子知道爹心里是怎么想的,爹觉得阿元是外头养大了抱进来的,不如府里养大的孩子干净,便一直不肯抱阿元。”   “荒谬,谁同你说的这些。”   “直到爹发现阿元会读文章会背诗,同大哥小时相像,爹才对他另眼相看。”   “你.....”   “若不是阿元聪明,爹也不会这样看中若芯的胎,爹是觉得若芯再生的儿子也能同阿元一样,正好生出来给大哥做后,是吗?”   “你这个孽障。”   “爹就这样看不上钰儿,心里头只有大哥吗?”   刘斌没能抗住他儿子一步一步的逼问,大怒道:“你,你为了个妾,这是要气死你老子么。”   不由红了眼,心也跟着抽疼起来。   刘钰每一句话都戳在了他爹痛处上,心里隐隐觉出一丝快感,这些话尘封许久,终于被他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哈哈,洗白了一个,又搭进去一个!心好累! 第123章   父子俩俱都沉默下来, 屋中只有刘斌浓重的喘气声一呼一吸回荡着。   刘钰喉咙滚了滚,鼻子里有些许酸涩,他分明有一千种办法对付他爹:拿自己的前程威胁,找人给他爹捣乱, 却下意识里选了最伤人的这一种。   他知道他爹有多疼阿元, 疼阿元也不全是因为他死去的大哥, 也知道自己当初被抱到太子府时,他爹也曾去祖父跟前尽力阻拦, 可他就是在心底深处默默羡慕着小时候的哥哥。   那些积压在心的话一经倒出, 刘钰紧绷的神色不由松了下来,跟他爹说话也不再咄咄逼人:“爹,若芯她还会有孩子的。”   “那这个呢,这个就不是你的孩子了么?”   没出生的孩子算不算孩子, 这事不好说,皇宫大内以皇嗣为重,只要是怀了孕的都算, 高门显贵便多效仿之, 虽没有皇位要继承, 可也有爵位家产要传下去。   刘斌甩出来问的这句, 正是刘钰和康氏闭口不言的原因, 他们只能在心里默认了想保住若芯,却不敢张扬着说出来,否则就是要害刘家断子绝孙,死后哪有脸去见祖宗。   可....刘钰似乎还没想过死后见祖宗的事儿, 他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了。”   刘斌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啪的一掌甩了过去:“逆子......”   再没了方才被他儿子戳心肺时的心疼和纠结, 直接传了家法, 一鞭子一鞭子的抽在这忤逆不孝的混账身上。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刘斌做一家之主后记得最牢的就是这句。   其实,他方才被儿子逼问时,很想替自己辩解一句:“钰儿,爹疼阿元不是因为阿元跟你大哥像,是因为你从小就不跟爹亲。”   心里分明软成这样,也不过才两三句话的功夫,就在祖宗家法面前硬起了心肠,将不孝子打的血肉模糊。   刘钰挨家法挨惯了,被小厮拖回外书房后,心里反痛快不少,大约是身上疼了心里就没那么疼了的缘故,他趴在外书房的床上伤神的想,他爹他娘都还好对付,最难啃的骨头还被他圈在院子里关着。   若芯听人说刘钰挨了家法,吵着闹着要去前头看他,可大门紧闭,没人敢放她出去。   自那夜后,贴身伺候她的人被刘钰吓怕了,死死盯着若芯的吃食,一有不对马上禀报,生怕二爷又来发难。   最头疼的还是田嬷嬷,若芯在她跟前儿又哭又闹的要见刘钰,怎么劝都不肯消停。   老嬷嬷被她磨的头都要炸了,当了一辈子差,可也没见过这样固执的主子奶奶。   这天,她伺候完姨奶奶吃饭,交代了丫头几句,就回了屋,正碰见她媳妇宝琴往外走,要回家一趟,便嘱咐她:“家里的事张罗完了就快回来,奶奶天天闹腾,我一个人实在应付不过来。”   宝琴道:“我今儿晚上在家住一晚,明儿办完家里的事,就雇辆车回来。”   田嬷嬷:“二爷身边的管事不是说了,让拉你回家的马车,在家跟着住一晚,明儿再给你拉回来。”   宝琴只道:“别住了吧,妈也知道这府里的人金贵,张罗着招呼车夫还得费我的功夫,再者,咱们不好仗着二爷高看一眼,就这样装腔作势的。”   田嬷嬷笑了笑:“我的儿,还是你懂事,我们老何家娶了你,可不是捡着宝了。”   这田宝琴是田嬷嬷千挑万选了,给她那混账儿子娶回家的,娘家也姓田。   这边宝琴刚到家,就见刘家的另一辆马车在她家院门口停着。   宝琴一拍脑门,恍然自语道:“可不是忙忘了,今儿是二爷给家里送月例银子的日子。”   田嬷嬷虽说不在刘府当差了,可刘钰心系乳母,照旧每月叫人给她送月例银子,外头的管事小厮不知道田嬷嬷跟她媳妇去了府里,这才又送到家里来了。   刘钰小厮吉武在田嬷嬷家等了一会儿,见宝琴回来了,忙迎上去:“奶奶回来了,早知奶奶和嬷嬷去了府里,我就不跑这一趟。”   宝琴笑着招呼他进堂上坐,见她男人也在厅堂,却只管坐着也不招呼客人,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吉武将一包银子递与宝琴:“奶奶,这是这个月的月例,还有二爷叫备的礼,奶奶点点。”   宝琴忙笑回道:“吉大爷送来的,不必点。”   吉武笑着拱了拱手:“那我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奶奶留步,我走了。”   也没理会宝琴男人,直接跨出了厅堂。   宝琴虚送了几步,回过头来就骂她男人:“客人走了,也不说起来送送。”   田嬷嬷儿子何晋一脸不耐烦:“哼,一个奴才也值当大爷我送。”   宝琴:“这一脸倒霉相,谁又惹你了。”   “方才你没回来的时候,我都跟那姓吉的说了,说你和妈去了府里,让他把银子给我,谁知那狗奴才理都不理,直接去问了丫头,非要等你回来才肯放银子。”   “哼,给你?给了你咱们这一大家子这个月就得喝西北风。”   “他给了我,我自然也是要给你和妈的。”   宝琴啐了他一口:“呸,鬼才信你。”   这何晋是京郊出了名的混混,吃喝嫖赌样样精通,还常打着刘家的名号横行霸道,田嬷嬷知道她儿子什么德行,便死活不肯让刘钰管他。刘钰也不是没抬举过他,瞒着田嬷嬷给过他些体面差事,可都叫他办砸了,这一来二去的干不成一件事,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在家啃他老娘的月例银子了。   宝琴:“别在这儿吊相了,去给我找个大夫来。”   何晋倒还是个人,知道关心他媳妇的身子:“你怎么了?”   “我没事,找大夫问些事,快去。”   来的大夫有些年岁,宝琴将一个绣百合花的素缎香囊递给他问:“这香囊我闻了好几天了,总觉得味儿怪怪的,有花香有草香,可就是说不上来是个什么味,劳烦您给看看,这里头都是些什么东西?”   大夫接过香囊,仔细看了看,又凑近闻了闻,像是还不确定,问宝琴能不能剪开。   宝琴便叫小丫头拿了把剪子来,剪开一看,她这鼻子还真没闻错,里头有晒干了的茉莉花片,还有些干透了的香草片,宝琴看着那些寻常东西,一时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却不料,那大夫摇摇头道:“奶奶,这香囊里掺了避孕的东西,所以味才对。”   宝琴惊讶地啊了一声,心里念叨着,这香囊不是别人的,那可是从姨奶奶的床头柜里搜出来的,怎么会有避孕的东西呢,既有避孕的东西在,那姨奶奶又是怎么怀的胎?   她愣了好半天,才问大夫:“闻了这个,会不会生不出孩子?”   大夫:“那倒不至于,最多一时半刻怀不上孩子。”   宝琴心里头有事,一晚上都没睡好,她次日早早起来,急急地把家里的琐事都料理完了,雇车赶回了刘府。   那夜搜出来的香囊足有五六个,田嬷嬷当时就觉着不对,只不过被后头的事一搅和,就给忘了,倒是她媳妇留了心。   田嬷嬷看着眼前的香囊,心说:府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若芯的肚子,纠结着保大保小,竟无一人追问,造成这事的因由是什么?直觉告诉她,跟这个香囊脱不了干系。   田嬷嬷冲宝琴笑道:“我的儿,不枉费我把你从家里带出来见世面,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   宝琴道:“妈,这事要禀告二爷么?”   田嬷嬷犹豫了一下,眼松松垂下来叹了口气,她不提香囊,转而同宝琴说起了陈年往事:“那些年我是真把二爷当亲儿子养,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一是为我自己挣个好名声,二是想何晋那混账东西长大了能有二爷帮衬着,没成想,他长成那么个不成器的样子,是我不好,小时候一天也没管他,老天爷罚我,叫我自己的亲儿子长成了这样。”   宝琴忙劝道:“妈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没人管的孩子多了,也不是谁都长成他那样,妈快别难受了。”   田嬷嬷抹了抹眼睛,道:“好在有你,宝琴,我想过了,等姨奶奶这事办完了,我就去求二爷,叫你和阿晋一起,给姨奶奶做陪房,我冷眼瞧了这几日,那位奶奶虽说是个妾,在二爷心里的分量可不轻,再者,你心思细,是个在后宅里伺候人的料子,将来给若芯做个心腹,绝不会混不下去,只有把你们俩都安排明白了,我死了才能闭上眼。”   田嬷嬷想的明白,她活着,刘钰能想着给她银子养老,若是她死了,刘钰可不见得会想起她那倒霉儿子,她要趁着自己还有口气儿,替儿孙打算打算。   宝琴不由红了眼:“什么死不死的,妈可别再说了。”   又问:“那妈的意思是,这事不告诉二爷。”   田嬷嬷点了点头:“你只说我不知道,先去探一探姨奶奶的意。”   宝琴会意,她婆婆这是叫她用这香囊在若芯面前卖个好儿,先立下个投名状。   宝琴便趁内室里没人的时候,把怀里的香囊拿出来,摊在若芯面前:“奶奶,这是前些日子从奶奶床头柜子里拿出来的香囊。”   若芯下意识就说:“嫂子别戴这东西。”   她已许久没用过那香囊,那天夜里被翻出去了许多东西,也没大放在心上,此时见宝琴拿了香囊来,心下怔了怔,又道:“这原是我养神用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扔了吧。”   宝琴却冲她眨了眨眼睛,又小声说:“奶奶,妈不知道我拿了这个东西。”   “.....”   “奶奶,我没告诉一个人。”   “......”   “这东西既不好,奶奶以后也不要用了罢。”   宝琴没在内宅当过差,拿捏不好同若芯说话的分寸,三两句就露了怯。   若芯瞧出了她的意思,只说:“嫂子想留在府里的话,把这个交给二爷,反而更能如愿。”   被这姑娘一句话点出来,宝琴不由红了脸,尴尬说道:“奶奶,我没那个意思......”   若芯又道:“嬷嬷她抬举我,想在刘府立住脚,投靠我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额……有必要说的这么直白么。宝琴出师不利,心中暗叫不好,妈那一套别是过了时了,用起来怎么不好使啊,她把那没能帮到她的香囊摔在桌子上,暼了瞥这固执的姨奶奶,赌气嘟囔道:“奶奶一定要生下孩子么?”   见这妇人没规矩,若芯瞪了她一眼:“与你无关,你又不会帮我。”   “我......”   不知怎么,宝琴突然想起戏文里唱的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没读过书,可就是觉得这句话用在这里十分贴切。   “奶奶想让我怎么帮你?”   “嫂子真的肯帮我?”   宝琴一时又起了精神,她知道若芯是个心软念情儿的主儿,香囊不能亲近她,倒不如直接同她攀交情:“不是肯,是想。”   若芯心里一动,也不琢磨眼前妇人为何肯帮她,直接抓住她的胳膊:“那你帮我出去见二爷。”   宝琴沉吟片刻,蓦地又想起一句戏文:舍得一身剐,敢把将军拉下马。   心一横,瞥了瞥外面,压低声音同若芯说:“奶奶要见二爷,原不用出去,奶奶只等晚上睡着了,二爷自然就来了。”   “啊?”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是刘钰放心不下, 到了晚上就想来看看她,便叫田嬷嬷或宝琴在后头小门那儿接应他进来。田嬷嬷岁数大了,不好半夜起来折腾,这差事就落到了宝琴头上。   他进了屋, 也只是远远的隔着暖帐看她一会儿, 不敢往床边儿上凑, 若芯睡的浅,他怕凑近了会把她惊醒。   若芯也抬头瞥了瞥外面, 同样压着声音问宝琴:“那他今儿晚上来么?”   宝琴点点头。   若芯:“是你接应他吗?”   宝琴又点点头。   若芯:“那你晚上知会我一声好不好?”   都到这份儿上了, 宝琴想不点头也只能点点头。   若芯得寸进尺的又问别的,宝琴抿着嘴,一会点头一会摇头。   两个女人做贼似的说了半天,直到宝琴捂着胸口赌气说:“哎呀, 奶奶别再问啦,我这心脏都要跳出来啦。”   她是来送投名状的不假,可总有一种被若芯反套路的感觉。她是个庄稼女人, 小时候家里穷, 常下地干活, 故而皮肤比这府里的女人都黑一圈, 也因此显得格外朴实无害。   若芯看着她那窘迫样子, 难得弯起嘴角笑了笑,又冲她摆手:“不问了,不问了,那你要记得晚上知会我一声哦, 我保证, 绝不出卖你。”心里莫名觉得这大嫂有点可爱。   到了晚上, 真正的贼果然来了。   刘钰刚跨进卧室, 就见若芯正坐在床上等他。他转头怒目瞪向宝琴,宝琴吓了个哆嗦。   若芯已从床上下来,伸手就要抱他。   刘钰推她:“你起开,我身上凉。”   虽没抱住,却被她拉住了胳膊,死死的拉着,挣脱不开的那种。   夜里无风,屋里屋外便显得格外安静,宝琴刚一从屋里退出来,就听见二爷同姨奶奶的争吵声瞬间划破这宁静夜色,突兀地惊动了整个钟毓馆。   “二爷怎么敢断了我的补品,这样下去孩子会先天不足的。”   “太医日日来给你诊脉,你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自去问太医。”   “二爷也是盼着这个孩子的,不是吗,你夜里总摸着我的肚子同他说话,我都听见了呀。”   “别在这儿胡搅蛮缠,老子不吃你这一套。”   “是我非要留下他的,不关你的事。”   “你说的什么话,难不成你一个人就能怀上孩子了。”   “那你说怎么办,她在我肚子里,又不在你肚子里,你告诉我怎么办。”   ......   宝琴万万没想到这两人能吵得这么凶,她一直觉得,二爷会偷偷回来看奶奶,那必然是心里头装着奶奶,也不过是怀了个孩子,这个生不下来等下一个就是了,这事放在她们京郊县里头,那就不叫个事儿,怎么这里的人这样矫情?   忽然,内室里逛逛当当响起摔东西的声音,伴随着若芯的哭喊声。   “你站住,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和孩子立刻死在你面前。”   院子里的人都被惊动起来,大家穿衣点灯,齐齐朝卧室涌去。   田嬷嬷也披衣出来了,见宝琴在正房内室门边上站着直发抖,便问她:“你告诉奶奶的?”   直到这会儿,宝琴才察觉她捅了大娄子,怯怯地冲田嬷嬷点头。   田嬷嬷斥她:“叫你去探探姨奶奶的意,你怎么把这事告诉她了。”   也来不及骂她媳妇,赶着进了卧室。   内室里,丫头们已慌慌张张进来点了灯,就看见,若芯缩在床踏边儿上,手里拿着把剪子,哭着抵在自己脖子上。   刘钰吓白了脸,几步上去,瞬间出手,在她还没察觉之时,一把夺了那剪子。   又气急败坏的冲下人喊:“把这屋里所有尖的东西都给老子收起来,再闹出来,老子杀了你们偿命。”   丫头们慌忙去收东西。   田嬷嬷也跟着收了收,走过去劝道:“奶奶有话好好说,怎么又动刀了。”   可能是被若芯方才的样子吓着了,刘钰缓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随之,胸腔里生出一股子被逼绝境之感,身上暴戾之气毕现,他睥视着若芯满脸带泪的脸,咬牙道:“顾若芯,你够狠,拿刀跟爷叫板是吧。”   他恶狠狠的把她从床踏边拉回床上,阴着脸凑近了她说:“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跟爷玩命,爷就能怕了你,告诉你,老子干的就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见惯了玩命的人,你这点子手段还真不够看的,你再敢闹,你死了不打紧,惹恼了爷,你信不信,信不信我找人砸了你顾家的医馆,断了你家里人进太医院的路。”   这么阴狠的话,叫若芯立时噤了声,她抬起一张泪脸,愣愣看向他,心里忽就涌出一股悲凉之意,这感觉跟方才求他留下孩子时的难受又不同。   她不像他能随时撂出狠话,可说出的话却比狠话还狠:“二爷何必呢,你当初把我接进府里,不过是因为我同苏娘子长的像,是她不肯进府伺候你,你才找了我,我没了,你正好再把她找回来,又何苦虚情假意的做这一场戏。”   人若是气狠了,就会抓住一些牛角尖,狠狠钻进去,苏月锦同她说过的话,她埋在心里一天也不曾忘,明明知道那些话经不起推敲,可能说出来伤一回人,倒也够了。   刘钰被她的话伤的哑口无言,只觉自己一片真心都喂了狗,他也不过是威胁她罢了,没想到这女人竟毫不留情的拿起尖刀扎向他的心。   “顾若芯,你别逼人太甚。”   “你我即没有情分,又何苦百般恩爱,即有了孩子就该有担当才是,如今我肚子里怀的是你的骨肉,你却不肯要她,你不要他也罢了,我是她娘,我自会要她,可你却这样拦着,你就不怕午夜梦回,孩子来质问你为何不要她吗?”   瞧瞧,那尖刀扎下来还不算,又在他心里使劲剜了剜。   刘钰气红了眼,指着自己冲眼前女人大喊:“你说我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   他气急了:“好,来人,去拿落胎药来。”   愤怒的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激我一句,我回你一句,谁都不肯落了下风,心里头只晓得自己被捅的遍体鳞伤,丝毫意识不到对方也奄奄一息。   若芯当场晕了过去。   ——   次日一醒过来,许太医就被人引了来给她诊脉,昨儿晚上已经连夜诊过一回了。   许太医:“姨奶奶,这般伤神对胎儿无益啊。”   若芯抬眼扫了扫内室,问:“他又走了,是吗?”   许太医愣住,身边田嬷嬷忙回道:“二爷陪了奶奶一晚上,知道奶奶没事了才……,哦,不凑巧外头有急事,一早被小厮叫走了。”   许太医:“奶奶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若芯垂丧着脸摇摇头。   许太医:“奶奶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莫要大补,养胎药按时吃。”   若芯点点头。   许太医:“切记不可再劳累伤神了。”   她还是点头,就是不说一句话。   搞得许太医想问她点别的,都不知从哪儿开口。   许太医起身,冲若芯拱手行礼:“那在下告辞了。”   若芯只靠在床头垂着眼沉思,没理会许太医。   田嬷嬷见状,忙殷勤送他,出了内室又告罪着说:“太医莫怪,姨奶奶正跟爷赌气呢,想必你也瞧出来了,姨奶奶想生下孩子,可二爷怕姨奶奶有个万一……”   许太医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老夫明白,也该当如此。”   “许太医倒是替我老婆子想个法子,想个什么话儿诳一诳姨奶奶也好,别叫她这样跟二爷闹了,我看着都心疼。”   许太医苦笑一声儿:“不怕嬷嬷笑话,你们奶奶不来诓我这个老庸医就是了,我怎敢去诓她。”   这怨怼之言一出,叫田嬷嬷不由也笑将起来:“哎哟,我说我们姨奶奶这样,许太医怎么才诊出来呢,原来是被奶奶给诓了去,太医快别生奶奶的气了,奶奶也不容易,二爷这不也还照旧让许太医看顾奶奶的胎么。”   许太医摇摇头道:“牢骚一声罢了,奶奶这样,老夫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嬷嬷大约不知,医官家教养出来的女孩都十分忌讳堕胎,此番虽不是堕胎,奶奶大约是想着不尽力一试,怎么对得起祖师爷的教诲,可……”   田嬷嬷:“太医是觉着哪里不对?”   许太医:“不瞒嬷嬷,因着奶奶有意干扰我诊脉,我才想起来,奶奶怀孕之前我也给她诊过一回,此时再想,那脉象不大对。”   田嬷嬷也琢磨起这事:“那太医的意思是,奶奶那身子不适合怀孕?”   心中不由暗惊:不知同那柜子里搜出来的香囊有没有关系。   许太医:“我当时只觉奶奶是医官家来的女孩,身子定然没事,故而也没多想,便直接给奶奶开了个大补的坐胎药,结果没多久,二爷便差人给我送礼,说姨奶奶有了身子。”   许太医对这事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若芯这胎凶险是喝了那坐胎药的缘故。   田嬷嬷心里又琢磨了一个来回,似是抓住了里边的关窍儿,问:“若是日常用了避孕的香,再喝了大补的坐胎药,会不会…”   许太医猛然看向她:“嬷嬷的意思是,姨奶奶用了避孕的香?”   所以这一胎才这样凶险。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田嬷嬷忙道:“没有的事, 姨奶奶怎么会用那东西呢。”   许太医很有做太医的自觉,不但没深问,还给田嬷嬷解惑:“若如嬷嬷所言,两相一克, 确实会不好生养, 不过话说回来, 我这几日,日日来给姨奶奶请脉, 奶奶的身子没什么毛病, 再想要孩子也不是难事,可我瞧着姨奶奶对这一胎很有些执念啊。”   田嬷嬷心说,何止你想不通,连我也想不通这位奶奶到底是怎么想的。只待送走了许太医, 忙又回来看若芯。   内室床上的女孩越发没了精气神儿,正被丫头们伺候着起身用饭。   早饭摆上,小丫头们一退出去, 田嬷嬷就坐到了若芯对面, 想再劝一劝她。   只她还没开口, 就听见若芯懒懒问道:“那香囊嬷嬷可告诉二爷了?”   田嬷嬷闻言一惊, 伸手过去掐了掐她的胳膊, 厉声道:“小祖宗,你这又想着折腾什么呢?”   忙忙的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屋里还有丫头在,可别再胡说八道了。   又嗔怪道:“昨儿连剪子都拿出来闹了, 可成了么?”   说完冲莲心秋桐等人摆手:“都下去吧, 我伺候奶奶吃饭, 再劝一劝奶奶。”   丫头们一退出去, 田嬷嬷就小声怨怪她:“傻孩子,你是疯了不成,那香囊可是能信口胡说的,叫人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若芯诧异抬头看向田嬷嬷,还以为昨儿闹成那样,田嬷嬷和宝琴必会有所忌惮,将香囊的事告知刘钰,没想到她们没说。   “嬷嬷怎么没告诉二爷,不怕二爷知道了责问?”   田嬷嬷瞪了这死丫头一眼:“只要奶奶不作死说出来,二爷就不会知道。”   又教训她:“那香囊我已经全都烧了,奶奶,不是我老婆子说你,凡事要拎拎清,你想生下孩子是一回事,可这香囊的事要是捅出来,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说的没错,妾室有意避孕,是大事,因避孕导致胎相凶险,是大事中的大事,哪一件捅出去都够她受的。   若芯低头琢磨了一会,没说话,她也不想把香囊的事说出来,心里也十分明白,便是说出来叫刘钰知道了,以刘钰的心性儿,也没可能因她避孕恼了她,就同意把孩子生下来。   田嬷嬷又开始念她:“我就想不通了,奶奶怎么能用那劳什子东西呢,我虽才来了几天,可二爷对奶奶的情义我看的一清二楚,那是把奶奶放在了心窝子里啊,我从小把二爷养大,二爷为人虽说不上多体贴,却是个有担当的,否则就这事,爷只当不知道,接着给奶奶喂滋补的汤药就是了。”   若芯抿着嘴摇了摇头,还是不想说话。   田嬷嬷真被她这不知好歹的模样给气到了:“问了也白问,奶奶便是有什么苦衷也不会说给我老婆子听。”   缓了缓又劝她:“奶奶,可别再闹了,二爷这么看重奶奶,奶奶将来想生几个还有不能生的。”   这话不由又触动了她的敏感心肠,哽咽着滴出两滴泪来,配上那副没精打采的神情,看上去好不可怜。   田嬷嬷见状,忙坐过去搂她在怀里:“好孩子,快别哭了,嬷嬷知道你心里难受,听我的,咱们去了那念头,顺其自然,好不好?”   若芯在她怀里哭着摇头,低声喃喃道:“不是的…嬷嬷…没有了…再没有了…”   田嬷嬷还以为她说赌气的话,便赶着把太医的话告诉她:“别说傻话了,我问过太医了,你这身子一点毛病没有,将来生养无碍。”   “.....”   天空阴云绵绵,雨欲落不落,罩着整个钟毓馆里死气沉沉。   自那天后,刘钰自请去了外省公干,他怕留在东京城里,会再忍不住偷偷回去看她。   若芯勉力支持,生挨了半个月,还是没能挡住那一天的不约而至,约是午饭时分,她忽觉小腹坠痛,疼痛不止,便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做了好大一场噩梦,等从梦中惊醒时,只觉恍如隔世,一切真如做了个梦般无迹无寻。   钟毓馆的大门开了,小厨房里滋补的吃食又像之前一样,流水似的往屋里送,摆上桌的却是满满的遗憾。   小月之后,倒是有人不重样的进来瞧她,上到太太姨娘们,奶奶姨奶奶们,下至管事娘子丫头们,还给她带进来各种各样的消息。   “给王家备的聘礼写了好几张单子,各色箱子也摆满了院子,没几日就要送过去了。”   “听说钰二爷升东京骁骑参领的圣旨已经下来了,不过二爷尚在外公干,等回来了需得立刻进宫谢恩。”   “铎大爷院子里的吕姨娘就要生了,二太太这几日天天往梅香謝跑,正盼着她再生个孙子带呢。”   ……   全都是好到不能再好的消息,只有一桩不大美。   “钏二奶奶那边有个管事娘子同我说,说芙蓉姑娘家一直忌讳着姨奶奶住在正房屋里头。”   闻言,田嬷嬷肃起一张脸,质问回话的莲心:“这话儿是单传到了姨奶奶耳朵里,还是太太老太太都知道?”   莲心回道:“是那管事娘子拉着我偷偷说的,不知道太太老太太知不知道。”   田嬷嬷拿脚趾头想都知道王家打的什么主意。   不由气道:“哼,王家这是想叫姨奶奶自己搬出去,又不想叫上头知道她们这般心急,怕落下个多事儿的名声吧。”   宝琴一面学着给若芯布菜,一面认认真真问她婆婆:“妈,那咱们怎么办呀?”   田嬷嬷最看不惯这种以强凌弱的做派,恨道:“没那好事,就算姨奶奶早晚要搬出去,可也不是这样的搬法儿。”   那王家想的是:给那妾室递个梯子,提醒她抓住这难得机会,在你未来主母面前卖个好,主动从这正房屋里头搬出去,将来妻妾和睦。   田嬷嬷想的是:即便若芯真主动搬出去了,你们王家回头一句话:正房奶奶本就该住正房屋里头,莫说卖不了什么狗屁的好,将来还得反咬一口,说是姨奶奶死皮赖脸住在正房里,要不怎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自己搬出去了。   这嬷嬷不止精明,周身还带着一股子直来直去的憨,最烦这种遮遮掩掩的手段,不解气的又说:“这王家也是个大户人家,行起事来怎么这么小气,你想让人搬出去,自去找上头说话,叫长辈作主让若芯搬出去就是,做什么搞这些小猫小腻的惹人厌烦。”   她原本盼着刘钰娶个行事大方的名门闺秀,没想到这奶奶还没进门,就对不上她的路子,心里愈发不愤,对莲心道:“那婆子再找你,你就敞开嗓子大声告诉她,姨奶奶正在养身子呢,不挪出去。”   闻言,莲心不由挺直了胸膛,大声回道:“是。”   若芯搅着碗里的汤,听身边嬷嬷、媳妇、丫头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如何不被人欺负,如何不被人算计,如何才能在这后宅里争一口气。   心中不禁感慨:一直以来,她都是个浑浑噩噩毫无上进之心的人,从去清河偷生阿元起,就一直被命运推着走,遇到委屈遇到难处也只会哭,从不想着去争去抢,进刘府后亦是如此,刘钰待她好,她就受着,刘钰待她不好,她就躲着,独这两个月的苦心经营,是她唯一一次谋求算计,却.....以失败为终,草草收场。   她没想去死,如太医所言,她只想尽力一试,留住这个孩子,一是想给阿元生一个手足,让他将来有亲兄弟姐妹帮衬,二是心内愧疚,想着这孩子不好生养的因由在她,倘若不尽力一试,又怎么过得了心里这一关,三是她可能以后再不会有孩子了…   宝琴对这后宅里的事有着极厚的兴趣,她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追着田嬷嬷问东问西:“妈,那姨奶奶若是一直住在这里,新奶奶可住哪里去?”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田嬷嬷瞪圆的眼睛松了松,又叹了口气道:“是要搬出去的,可叫她们这样一闹,可真是晦气死了。”   奶奶前边带个姨字,说到底还是不够硬气。   几人正说着,若芯眼角扫见门边儿上侧身站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白青。   她忙咳了咳嗓子,叫她道:“白青,你怎么不进来。”   白青这才端着漱口的茶水走了进来,伺候若芯漱了漱口,又默默无声的端盘子退下去了。   这丫头被刘钰责打之后,着实吓得不轻,她原是慈园王老太太的丫头,王氏对丫头们向来娇惯,故而,她从没见过那等又打又骂又发落人的阵仗,那夜过后再不敢多说话了。   田嬷嬷瞥了她一眼,教宝琴道:“这丫头是听见说王家的事,心虚着呢。”   宝琴问:“心虚什么?”   田嬷嬷:“以前必是替王家人做过些什么,才不敢凑进来说话。”   这嬷嬷料想的没错,王芙蓉来府里小住时,她确实按着王氏的吩咐,将若芯的喜怒都报了上去。   田嬷嬷又补了一句:“莲心和淳儿也是慈园出来的,怎不见她们躲起来。”   不说还好,一说这俩丫头瞬间硬起了腰杆子,在若芯面前站的笔直。   若芯不由弯起嘴角笑了笑,素净的脸上透着丝淡淡忧愁,她耳朵听着众人的玩话,心思却不知漂去了哪里,身边的一切看似变了,却好像什么都没变。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一晃又过去了半月, 早有小厮来报,说刘钰不日就要归京。   这天,府中一早预备了去京郊柳亭相迎的马车,在前头花房摆了香案恭迎圣旨, 又预备好了祠堂祭祀之物, 就等着刘钰回来走这一套流程。   刘钰回京后, 先是策马去了宫里叩谢皇恩,又去东宫应景儿似的站了一站, 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家。   这前头流程走的不错, 怎么看怎么像个恭谨孝贤的忠君臣子,可一到了家,就立时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把圣旨往香案上一搁, 直接回了钟毓馆。   钟毓馆里   他一进屋,就见若芯揽着娴姐儿在炕桌上学写字,这一大一小齐齐看向他的样子, 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她已生下了孩子, 正在家里等着他回来。   刘钰鼻子一酸, 遮掩似的低了头, 自顾自走到桌前的凳上坐了。   若芯没想到他这会子突然回来,还以为外头的琐事不说缠他一天也得半天,怎么也不可能大上午的就到了内宅来。   两个人相顾无言,又不敢多看对方, 都默默低了头。   “二叔叔。”   “小婶婶, 是叔叔回来了。”   娴姐儿欢快的笑声响了起来, 她从若芯怀里出来, 穿鞋下炕,小跑着奔到刘钰面前,拉住他问:“叔叔,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方才小婶婶说你下午才能回来呢。”   刘钰看了若芯一眼,对娴姐儿说:“叔叔想娴儿了,赶着回来看看。”   说完这句,内室里又陷入了沉默,按理说,有孩子在,屋子里不说十分热闹,也得有个七八分,可小姑娘是个乖巧娴静的性子,被谭氏养的格外会察言观色,她左右摆头看了看,见她叔叔婶婶都不说话,一时愣住了,忙又登登登奔回炕边儿上,拉住若芯的裙子,问:“婶婶怎么不说话呀?”   若芯忙应承孩子:“没不说话。”   娴姐儿歪着小脑袋看她:“婶婶,你怎么哭了?”   “婶婶,你是不是又想小妹妹了?”   “婶婶,你别难受了,娴儿陪着你玩儿。”   小姑娘一句一句专往她心口上问,偏生此刻刘钰在旁,若芯根本支持不住,连忙抹了抹眼睛,冲不远处的奶娘招手,叫她们把孩子抱下去。   奶娘也察觉气氛不对,小心走进来,抱起娴姐儿哄道:“叔叔婶婶要说话,妈妈带姐儿出去玩吧,好不好。”   饶是内心慌乱不堪,若芯也没忘了嘱咐奶娘:“小厨房做了姐儿爱吃的饭菜,一会儿抱她回来吃,大奶奶在前头忙呢,没空管你们,可别走远了。”   奶娘答应着出去了。   屋子里没了人,刘钰就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刚想伸手揽住她,一时之间又怕自己唐突,惹她不悦,没敢伸手。   “娴儿可怜,生下来就没了父亲,你难道也想我女儿生下来就没有娘,我疼娴儿也就罢了,你觉得这府里还有谁,会像亲娘一样来疼咱们女儿。”   孩子已经没了,这话说的显是多余,若芯心里愧疚,听不得旁人再说孩子的事,赌气道:“二爷升了官,前头的事还不够你忙的,倒有空回来质问我了。”   “你……”   连她自己都不知,她这堵人的本事日日精进,尤其对着他,想都不想就能脱口而出。   “我好容易甩开人赶回来,倒是为了同你赌气来了。”   他已忍不住,伸手搂她进怀里,紧紧拥着。   她也不再强自忍耐,任由泪水哗哗往下流,打湿了他的衣襟。   她哭的泣不成声:“话本上说,没生出的孩子都是折翼在凡间的仙子,老天爷不愿我们的女儿来这俗世走一遭,经历种种磨难,才又把她带了回去。”   说完哽咽抬头看他:“是这样吗?”   刘钰落下泪来:“是,你放心,她如今在天上过的很好。”   那些话本子上的古今神话,若能抚慰一个母亲受伤的心,也不枉费编它的人辛苦一遭了。   她就这样一直偎在他怀里,低声哭泣,过了良久才喃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也是盼着她的。”   那声音很低很低,低到刘钰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他低头去吻她的青发,劝慰她:“都过去了。”   二人又抱了好半天,忽听得支摘窗外刘铎急切的声音传进来:“我说钰儿,你摆的什么谱,外头的事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呢。”   听见外头催命似的喊,刘钰忙放开若芯,理了理衣裳,起身迎了出去:“大哥,你怎么来了,打发个人来叫我就是了。”   “你是我亲爷爷,哪个下人请得动你这尊佛,走,走,走。”   “你先去,我换了衣裳就来。”   “还换什么衣裳,大老爷二老爷眼看就急了,你再不露面儿,立时就要吃了我。”   扯着刘钰就往外走,出了门还在抱怨:“我就不明白了,前头一院子正经事你不管,倒先跑来后院待半天,你告诉我,你后院里有什么勾着你。”   刘钰不情愿地跟刘铎出了钟毓馆,听见问,讪讪道:“大哥可别打趣我了,若芯滑了胎,这会子一直哭,根本走不开。”   刘铎道:“说起这事,老爷那几日可是生了大气,恨不能把你从外头揪回来,再家法一顿才解气,幸好你不在,不然府里头不知闹成什么样。”   刘钰低头没说话。   刘铎若有所思道:“老爷怎么想的,那是司马昭之心,他呀,一是真想抱孙子了,二是觉得阿元生养的好,就格外看重若芯的胎,不过…近来我瞧着老爷好似没先前那般执拗了。”   刘钰不禁看向他,问:“怎么讲?”   “我听你穆姐姐说,老爷最近过问了好几回给你纳妾的事,我只说,这还没娶媳妇呢,就想着纳妾了,可见大老爷是想抱孙子想疯了,你别忘了,老爷以前可是明令禁止不让咱们娶妻之前就收房里人的,可自从有了阿元,他两只眼睛瞧着阿元好,哪还忌讳着那些,就连钦儿近日里同丫头们胡闹,老爷都不怎么管了。”   那位大老爷倒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死板,若芯小月之后,他心里算盘落了空,就开始暗自琢磨别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既是落了胎,那只能说明,这女孩的八字没那么旺他刘家,阿元养的好也许只是个例,既如此,那就多给他儿子纳几个妾,她生的再好,生不出来也是白搭,别人生的也不见得不好,毕竟大家族里,子嗣昌盛才是最要紧的,也大可不必在乎什么嫡庶,只看家里阿元虽是庶出,却不比那嫡出的差。   这趋利避害的性格,倒是很有一家之主的风范。   只不过,做老子的脑子一热,倒叫儿子皱了眉,刘钰狠狠掐了掐眉心,硬着头皮继续去前头走流程了。   那流程看着简单,却将他缠到了晚间子时才散,折腾的刘钰只想骂人,好容易这边完事了,那边奴才们又一波一波的来同他禀报这些日子里的各项事务。   倒不怪奴才们没眼色,之前他差点发落了伺候若芯的大丫头,如今下人们办事皆是草木皆兵,大大小小的事务回的又细又长。   刘钰一面给他们个耳朵听,一面心思早飘去了钟毓馆,心里不禁骂道:妈的,怎么这么多事,一会儿回去晚了,若芯又该睡了,总不好大晚上把她折腾起来,他闭着眼揉了揉额头,实在不耐烦,打发下人道:“行了,剩下的明儿再说吧。”   正要起身回内院,就听紫嫣说道:“二爷,王家那边叫了个婆子给莲心传话,说是不喜姨奶奶住在正房屋里了。”   刘钰停住了脚:“找姨奶奶说的?不是找太太老太太说的?”他一脸不信的反复问。   紫嫣道:“不是,若是想告诉太太老太太,怎么会找个没体面的婆子传话呢”   “妈的。”   刘钰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声,他原是极满意同王家的婚事,一是这王芙蓉所在的王家,爷们的官职没那般有权柄,家境没那般殷实,二是那姑娘看上去,不是个多事的性子,如此女孩娶回来,必然好拿捏,将来也不会仗着娘家的势力,欺压若芯和阿元,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她家有王氏家族族亲的体面,说出去抬他的面子,细数下来,可谓是样样合心意。却不想……   待他回了钟毓馆,果见若芯已经睡下了,他没敢把她叫醒,待沐浴过后,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边,等她梦里转身时,又顺势把她收进怀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原本王家不弄这一张,他狠一狠心也就把若芯挪去西厢住了,可这样一闹,反而叫他骑虎难下,作出了大难题,挪出去吧,必会冷了若芯的心,叫她觉得他心里头向着王家,不挪出去?岂非乱了尊卑。   王芙蓉大约也不曾想到,这事会变这样复杂,她只是想叫若芯顺势而为的主动挪出去,毕竟聘礼都下了,刘王两家没几天就要做亲了。却没料到,若芯搬出去这事,是刘钰心里头头一件为难的事,偏她不知死活的来掺和这么一下子,有理也变没理了。   次日,二人抱着一一转醒时,都不约而同转开了身子,多日不见,中间又隔着孩子,看上去很是别扭。   “是不是我把你弄醒了,若是不想起,爷再陪你睡一会儿。”   若芯猛的转头,见鬼似的看向他,这男人一大早唱哪一出,怎么出了趟门回来,还同她客气上了?   她方才从他身上弹开时,就已觉出大不对,莫说刘钰醒着就没让她睡过,二人以前早上醒时,她就没那力气从他臂膀里逃出来,此时,他竟要陪着她睡,问她是不是被弄醒了。   若芯惊坐起来,被他这反常举动闹的一点也不困了,醒的透透的。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你没事吧?”   刘钰拿下她的手握着:“你做什么这副表情?又哪里不对了?”   这话该问他,她怀孕时也没见他对她这般好过,她也想反问一句:到底哪里不对?   丫头们听见主子说话的动静,从外走了进来,小心问:“奶奶,起吗?”   闻言,若芯起身下了床,被丫头们伺候着洗漱上妆去了。   这边刘钰却有些不大好,他也觉得这一大早特别别扭,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着以前早起都会同她亲热一番,心里痒的就直想扑上去亲她,可无形之中,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压着他,不叫他唐突了眼前人。   他只见若芯真撂下他下床走了,心里一阵腹诽:以前不都是她主动贴上来的么,怎么头都不回的走了,丢下老子一个人可怎么弄。   刘钰翻来覆去又躺了一会,没意思的也起身下床洗漱去了。   作者有话说:   只想看,不想写,怎么办…… 第127章   西暖阁里   刘钰揽着阿元, 一面逗孩子玩一面等着若芯用早饭。   待若芯走进来坐定,忙殷勤道:“原想着今儿好生陪一陪你和孩子,可外头还有好些事要料理,恐怕又要忙到很晚才能回来。”   “嗯。”   若芯随口应了一声, 拿起桌上筷子, 夹了两口菜吃。   刘钰又道:“晚上不必特意等我, 早些睡就是。”   她又应了一声:“好。”   宝琴在旁伺候,听这二人说完, 一脸迷惑地挠了挠头, 据她所知,姨奶奶昨儿晚上到时辰就睡了,可没说要等着二爷回来再安置。   她接过小丫头手里的热汤,放到了刘钰面前。   刘钰抬头看了她一眼, 客气道:“这些小事,叫丫头来做就是了,怎么倒劳动嫂子在旁伺候了。”   刘钰原是恼了宝琴给若芯通风报信, 依着他的狗脾气, 是断不肯再叫她伺候若芯的。   宝琴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我...闲着也是闲着...我...”   “是我叫嫂子进来的。”   说这话时, 若芯也不看他, 漫不经心的转过头, 示意宝琴给她也盛一碗汤来。   刘钰听出了其中意思,心里头虽不乐意,却不想在这小事上同她起龃龉。   他只又端起笑脸,顺着她的话说道:“我瞧着你同嫂子投缘的很, 这一早起有说有笑的。”   却只字不提要宝琴留下来伺候她的事。   若芯只当他没往那上头想, 便守着宝琴, 直愣愣的同刘钰提:“让嫂子留在钟毓馆当差吧, 她为人实在,说话办事也妥帖周到。”   还以为刘钰会满口应承下来,毕竟宝琴是田嬷嬷媳妇,就算不看她的面子,也没道理驳了他乳母的面子,不想,对面男人给孩子夹了夹菜,冷下场子,真没应她。   若芯这才察觉出不对,狐疑地看向刘钰。又去看宝琴,宝琴已涨红了脸,好不难堪的也在看着她。   她心里一个激灵,暗叫不好,一时不察,又被这狗男人算计了。   可此时话已出口,总不能叫宝琴这般难堪下去吧。   不得已,若芯只能拿筷子给刘钰夹菜,一改方才的漫不经心,柔声讨好他道:“二爷尝尝这个菜,小厨房才刚做出的新花样,以前没有过的。”   听见若芯哄他,刘钰这一早起积压的不痛快,才是散了几分,心说,这会子知道哄你男人了,早干嘛去了,爷想治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他不加掩饰地勾唇冲她笑了笑,夹起菜放到嘴里嚼了嚼,咂摸着味道说:“嗯,做的不错。”   然后呢?又没了?   若芯眼看着宝琴因被主子嫌弃,急的就要哭出来,心头一恼,瞪大眼睛将筷子摔在桌子上:“行不行的倒是给句话,你这样有意思吗?”   他私心觉得,这样逗她还挺有意思的,见给她逗急了,这才同宝琴说:“既然姨奶奶喜欢你,那就留下来伺候她吧。”   宝琴得了差事,脸色就没那么难看了,她是个庄稼女人,看不懂这二位主子之间弯弯绕绕,一想到不用麻烦田嬷嬷去跟刘钰说项,她自个儿就给这事解决了,心里不禁得意起来,高兴的冲若芯咧嘴笑了笑,又搓了搓手,出去了。   若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她不该守着宝琴同刘钰提这事,原本一件小事,却被他拿来利用,这男人怎么就这么爱作弄她。   阿元挪到炕桌对面,钻到若芯怀里,问:“阿娘,你怎么了?”   若芯敛了敛神色,哄孩子道:“阿元以后要堂堂正正做人,要做君子,决不能随意刁难人,记住了吗?”   说完夹了一眼坐她对面的小人,恨不能守着孩子给他骂一顿。   阿元听话点头。   ——   两天后的四月初四,是王老太太寿辰。   这日一早,刘府门前前来送礼之人直挤了一整条巷子。   刘铎不停嘱咐下人:“都仔细着,按照之前过好的礼单收礼,凡多出来的,一律退回去。”   下人们一个不敢懈怠,仔仔细细查看抬进来的礼箱,生怕有那讨巧的,在箱中夹带进贵重东西来。   及至戊时,巷子口才陆续驶来载人的马车,都是来参加宴席的。   顾连成同齐宏毅一起,坐了齐家的马车,也来给王老太太拜寿。   齐宏毅:“许太医怎么没来。”   顾连成:“师傅病了,嘱咐我代他前来,说是刘家的老太太礼重医家,不来个人不大合适。”   齐宏毅笑道:“这话是了,原本我也不喜参加这样的宴席,可老太太盛情难却,推辞不能。”   马车里另有一人,小心问齐宏毅:“齐大哥,我能不能见到姐姐?”   这人是若芯的弟弟顾连涛,原本顾连成只想自己来的,可又藏不住要去大户人家赴宴的欣喜,去他二叔家里一顿显摆。被顾连涛听了,也想跟去,便软磨硬泡的拉着他堂兄好一通央求。   “好哥哥,也带我去见见世面吧。”   “你想去刘府,直接去他家门上递帖子,说要见若芯姐姐就是,岂不更便宜。”   “那怎能一样,姐姐在后宅,我进去了,也不过是逛一逛他家的花园子,还是哥哥有本事,能被请去前厅赴宴。”   顾连成被他堂弟捧的无比受用,扬着头一口应了下来。   三人说话间,马车已到了刘府门前,他们依次下车,被小厮引进了前厅花房席上。   刘家宴客的席面自来不俗,各色菜肴汤羹点心精致齐全,看的顾连涛连连瞠目,他先是小心夹了口菜吃,又殷勤同席面上的另外几人吃酒攀谈。   聊了没两句话,其余几人便都知道了他们几个是刘府专用太医,也就没再多聊。   太医院独立于各级官职之外,除了看病,不常能结交到朝中官员。   几人又客气碰了几杯,就见厅堂口来了人,引得那边贵宾席上一阵阵骚动,原是刘钰到花厅应酬来了。   顾连成因没能结交到这里的达官显贵,便有些闷闷的,他一时无聊,抬头向那处热闹望去,只见,刘钰所到之处,众人起身的起身,行礼的行礼,觥筹交错之间,将那少年郎团团围住,好不花团锦簇。   见此情景,顾连成不禁摇头感慨,想他自己少年得志,是现今太医院里最年轻的太医,故而常常自命不凡,自栩是天之骄子,顾家的一干子弟早被他甩出了十丈远,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今日见了刘钰这众星拱月般的人物,才是发觉,真正的天之骄子合该是那个模样。   他敛神吃了口酒,就见他堂弟不知说了什么,引得旁人惊讶不已:“失敬,失敬,原来阁下是钰二爷的小舅子,不知在哪里某职。”   顾连成却看出了众人眼里的讥讽,只觉丢人,这刘钰还没娶亲呢,哪里来的小舅子。   他忙扯了扯连涛的胳膊,示意他收敛收敛,莫要给他惹事。   顾连涛见他堂兄冷了脸,也不敢多说话了,只埋下头去吃东西,又时不时抬眼欣赏一下这厅中热闹,心里头却是凡心大动。   他想着,外头的人都道他姐姐捡了大富贵,可姐姐的家书中,却总提及短银子使,十封信里有八封是叫托人给她送钱去的,他父亲母亲怜惜姐姐命苦,从她去清河时,就大笔大笔的拿钱接济姐姐,可他们家到底不是什么富裕人家,顾连涛渐渐长大,花钱的地儿也多了起来,心里头虽也心疼姐姐和小外甥,可到底不喜家里总拿钱去贴补嫁出去的女儿。   顾连涛起初只觉得,所谓的大户人家不过是外强中干,空架子罢了,可今日见了刘府这般光景,只觉那传闻不假,他姐姐还真捡了大富贵,别的不说,就说刘家前厅这宴客的花房,修的如此气派,远远瞧着钰二爷的风头,一般世家子弟都望尘莫及。   思及此,顾连涛不免有些得意,心里巴巴望着,此次前来能和刘钰说上句话才好。   可直到宴席结束,他被引去南客房歇息,都没能同刘钰凑上一句。   ——   后头女眷们也开了席,因着天气晴好,席面便摆在了花园子东南角上的一处小花厅里,有才刚长出来的鲜花嫩果作陪,又多出一番生机盎然的别样风味。   女眷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玩耍,有在花间亭子里采花作诗的,有拿着钓竿趴在栏杆上钓鱼的,有聚在石桌上打吊牌的,还有赏景咬耳朵说悄悄话的,大部人还是在小花厅里坐着听戏。   这日子里,若芯如果还推身子不好不出门,就会显得很不懂事,她一早起来梳妆打扮,规规矩矩给王氏贺过寿后,就在花厅里找了个偏僻地方坐下,认真听小戏子唱戏。   康氏这一早上忙的晕头转向,她一面指挥着谭松玲和秦穆菲张罗这张罗那,一面叫过刘眉可,去见前来贺寿的东京贵眷。   刘眉可老大不乐意,被康氏扯着往前走。   “哎呀,母亲,我不去,我不喜欢被人看,可别扭死了。”   “王妃同我客气了半天,话里话外的说要见你,你祖母的好日子,你可不许闹。”   “我不去,哥哥说了,不让我嫁到王府去。”   “住口…”   康氏气结:“你一个姑娘家,张口嫁不嫁的,也不怕人笑话。”   刘眉可撇撇嘴,小声嘟囔道:“谁爱笑话谁笑话。”   康氏倒没想过让眉可嫁到王府去,可也断乎不会同意刘斌给她女儿招个赘婿进来,又不是家里没儿子,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做什么。   刘家确有给家里姑娘招赘婿的旧例,并不是因为没能生出儿子,是为了给女儿分些家产傍身,嫁妆再多也只是嫁妆,夫婿一出息,厚着脸皮说拿去用就拿去用了,可家产就不一样了,随意动用家产是要过族堂的。   康氏将眉可生拉到几位贵眷面前,一一引见。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又对章王妃客气道:“王妃, 这是我小女儿。”   这位王妃着玫瑰色金松鹤纹的明艳华服,配整套水绿碧玉嵌南珠头面,一眼看去大气脱俗,她拉着眉可的手上下打量道:“上回见还是个小女孩模样, 这才几年, 就出落成大姑娘了, 多大了?”   “十六。”   正是说亲的年纪。   章王妃笑的春风和煦,康氏看的一目了然, 可女儿的婚事莫说她做不得住, 即便做得主,她也不乐意眉可摊上这样一个厉害婆婆。   做人长辈的大都有两副面孔,宽容怜悯给女儿,严厉苛刻给儿媳, 无一例外。   章王妃把一块水头十足的碧玉手串放到眉可手里,一看就是提早预备好的见面礼。   眉可瞧着康氏的眼色,先是推辞了一下, 然后接了。又硬着头皮听席上长辈换着花样的夸她, 实在难忍, 便寻了空隙, 冲众人笑道:“王妃, 母亲,方才祖母身边的嬷嬷说叫我去,那我先过去了。”   统共在那贵眷厅里没待一刻钟,就落荒似的退了出去。   她一路躲着人, 专往那偏僻处跑, 生怕再被康氏逮回去供人观赏。   等躲远了, 就看见若芯坐在一个小亭子里, 好不无聊的在同身边丫头说话,周围散着些别府的女眷。   眉可便走到她身边坐下,抚着胸口歇了一会儿,又叫丫头给她斟茶吃,随口问道:“你坐这儿干什么?”   若芯:“听戏。”   “离这么远听得清么!”   若芯没理她,只问:“四姑娘,你躲谁呢?”   眉可道:“除了太太,还能躲谁?”   “好好的,你躲太太做什么?”   紫嫣在旁偷偷拉了拉她,若芯不明所以的看向她。   眉可夹了她一眼,没好气儿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打趣人了。”   若芯一脸无辜:“我哪里打趣你了,我只好奇你为何躲着太太。”   她总共说了没两句话,就莫名其妙惹这千金大小姐不高兴了。   若芯只能又去看紫嫣,用眼神问她缘故。   紫嫣俯身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听了她说,若芯方知这小姐原是被她问羞恼了。   大户人家摆席面搞宴会,又或是打马球办雅集,不止为了结交应酬,有一半的主意,是打着去相看别家的年轻公子小姐们,刘眉可是刘府嫡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那前来赴宴的贵眷们不趁机瞧上一眼,实在说不过去。   若芯虽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可也见过小门户的姑娘们在宴席上被相看的事,细琢磨起来,同这里的情形也大差不差,只她自己做姑娘时,从没被人相看过,哪里能一下想到那上头去。   她抿了抿嘴,冲眉可笑笑:“可你总在这儿躲着,你的那些小姐妹好容易来一趟,不找你玩么?”   “她们,她们…”   眉可突然来了精神,她的小姐妹们不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么,不趁机相看相看,岂不白瞎了这么好的宴席。   想到这里,眉可一扫方才的萎靡不振,往若芯身边凑了凑,笑道:“芯姐姐,我听阿元说,你最近喜欢看话本子。”   转了转眼睛,又说:“可话本子里写的都是假的,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园子里的好戏如何,保证比这戏台子上的精彩十倍。”   闻言,若芯忙抬手捂住她的嘴,心说,太太要听了你这混账话,绝对会当场气晕过去。   “我不去,你也不许去。”   戏台子上正在唱离魂,讲的是官家千金杜丽玲死后去找意中人柳梦梅,起死回生后二人相爱一生的故事。   她虽不知眉可要干什么,可下意识里觉得,这姑娘干不出什么好事。   若芯又瞪她:“你莫要污蔑我,我可没看过什么话本子,太太不叫我看那些。”   “你少装正经人,二哥指定给你买过不少。”   “没有…”   “好姐姐,这戏都看了八百遍了,你看不腻么,就当陪我去转转,你要是不去,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在太太面前说漏了嘴。”   “说什么?”   “说你不听话,偷偷看那些谈情说爱的话本子。”   若芯急红了脸:“我没有…”   眉可拿指尖戳她:“你也就敢跟我逞能,若是太太问你,看你还敢不敢犟嘴了!”   “……”   不等她争辩,眉可一把拉起她,又回头对紫嫣道:“你别跟着她了,我带她去转转,你自去玩罢。”   紫嫣不大乐意:“姑娘,这......”   “有事我打发妙人去叫你就是。”   丢下这句话,拉上若芯就往园子西边去了。   那里河上有间小巧玲珑的二层水阁,题浮滴阁。四面窗上糊了彩色纱缎,日头一照,映的那小阁楼美轮美奂,从远处望去甚是雅致,那里原也是赏景用的,可因修的离园子里的大花厅太远,便被用来做了花房,养些水性花草,那水阁四面环水,只一座廊桥通到岸上,不凑过去看真不知里头有没有人,在干什么?   二人藏在林木间,远远望着那处小阁楼。   若芯:“按着话本子里的套路,里头是不是有年轻的公子小姐在幽会?”   西厢记里不就演的这一出。   眉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处看:“偏你会猜,自然是郎有情妾有意,缠绵不知时。”   “好姑娘,咱们走吧,再撞上什么不该撞上的,我一个妾就算了,你一个姑娘家,看这些真的好么?”   眉可:“所以才咱们两个人来,快好生藏了,不会被发现的。”   看她那娴熟的样子,若芯不由气道:“你干过多少回这样的事。”   眉可答非所问:“我跟你说,这儿可是个好地方,比那月老庙还灵,进去的人都成了好姻缘,前年的时候,钧嫂子把吕姨娘带到府里来玩,铎大哥和吕姨娘,就是在这里偷偷幽会的。”   吕姨娘是东府里刘钧媳妇吕氏的庶妹,因着这事,秦氏和吕氏一直不太对付。   若芯不由气结,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过一会儿,水阁的门从里打开,走出一束冠的年轻男子,他先是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见没人,便慌慌张张走了出来。   因离那头远,若芯起初认不得那男人是谁,等人顺着河桥走到岸上时才看清,那人不是别人,是刘钦。   若芯不由在心里暗暗咒骂,想这刘钦还真是风流成性,比起刘钰,有过之而无不及,竟还勾搭前来参宴的世家小姐,偷偷摸摸与人在此私会,这样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都被她撞见两回了。   又一会儿,不出意外地又从里走出一女孩。   若芯正要说好戏散场了,咱们快走吧,身边眉可却突然定住了:“怎么是她?”   “谁啊?”若芯问道。   话音未落,就见河岸边的树丛子里气势汹汹的冲出一群人,其中一高壮婆子上前一把擒住那女孩,伸手就是两个嘴巴子,又一主母打扮的妇人,气的还要打,被身边丫头狠命拦了下来,而后响起了刺耳的叫骂声。   “下作东西,青天白日的勾引人家爷们,你们在里边干什么了?”   直吓了若芯和眉可两人一大跳。   因怕被人发现,若芯忙收起惊愕,往树后藏了藏,却见眉可尤还愣在那里,也不知躲避,忙又去拉她,小声嘱咐她可千万别出动静。   等二人藏好了,侧耳便听得那头不止一个女孩子在哭。   “她见这府里的爷同我多说了几句话,就上赶着往上贴,还用这样的下作手段,简直没廉耻。”   “三爷说了,要纳我为妾,你们这般作践我,就不怕他找你们算账。”   “小娘养的,这种话你都说的出口,你还要不要脸。”   这领人前来捉奸的妇人和被抢了男人的小姐,原是京城周家的女眷,因着周老妇人同王氏是闺中友,便请了她家前来。   “我好容易结交了眉姑娘,哄的她引我认识了她三哥,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被这小娼妇弄成了这样,母亲,可怎么办呀?”   听话里的意思,这位一边哭一边骂人的女孩,该是家里嫡出的姑娘,眉可必是知道她同刘钦看对了眼,少不得借着寿宴私会一场,便拉了若芯前来看热闹,没想到从水阁里走出来的竟是她的庶妹。   刘钦虽是庶出,郑姨娘却不会叫他娶一个庶出的媳妇进门,许是这缘故,才答应了那庶女做妾。   若芯还在唏嘘,不料,身边眉可一股气没顺下来,起身就要冲出去,吓的若芯赶紧拉住她,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去,你不能出去。”   “你别拉着我,我要去问一问,她原是为了勾引我三哥才来结识我的,好不好的白给人当枪使了。”   “祖宗,你心里知道就成了,你是个姑娘家,出去了可怎么说。”   眉可生压下性子,手捶上树干,气骂道:“哼,一家子贱人,气死我了。”   若芯又安抚了她两句,就想拉着她赶紧离了那是非之地。   却不想,周太太教训那庶女的一番话,叫二人又吓了一大跳。   “姑娘你不顾家里人的脸面,上赶着给这里的爷做妾,可也得有命做才是,你可知,咱们家前边的那条四方胡同里,就住着个妾,正好是这府里一位爷的外室,原是街坊邻里常打招呼的,可前些日子,那宅子不知怎么就关了门,听管家说,是那外室被人逼的撞了墙,啧,啧,可也不知撞死没撞死呢。”   这边眉可听了,顿时又惊又疑,小声问若芯:“四方胡同?谁的外室?怎么还撞死了?你知道是谁吗?”   若芯身子突的发凉,喃喃道:“是她。”   眉可:“谁啊?不会是我二哥的外室吧?”   想了想,又道:“难道是那个偷摸到府里来,跟你长得像的那个?”   住在四方胡同的可不就是刘钰的外室,那会子若芯还专门找常胜打听过,问苏月锦住在哪里。   若芯只觉身上越来越凉,脑子里忽闪出一幅又无助又凄惨的画面,一个同她眉眼相似的女人,万分绝望地一头撞向了红石柱子,顷刻间香消玉殒。   因着二人长的像,那画面便异常诡异,仿若撞柱的人不是苏月锦,是她自己。   更应景的是,耳边还不停听见那位太太笑说:看吧,这就是做人妾室的下场! 第129章   眉可见若芯一张脸白成这样, 心说,不用问了,那撞死的必是她二哥的外室无疑,她哥该不会是为那外室冲撞了若芯的胎, 就逼的她撞墙吧?也不至于吧, 心里隐隐也有些不大是滋味。   “姐姐, 你没事吧?咱们走吧。”   若芯闻言木木的点了点头,却腿脚发软, 被眉可用力扶着, 才勉强站起来。   待二人离了那里,回到摆席的花厅时,就见妙人同紫嫣一起匆忙迎了过来。   妙人埋怨道:“姑娘你跑哪儿去了,老太太正四处找你呢, 叫你去席上陪着用饭。”   “哦。”   眉可应了应,走之前,心虚地看了若芯一眼, 瞧着她一脸恹恹不乐, 心知自己又给她二哥惹祸了。   “姐姐, 那, 那我先走了, 你也快去用饭吧。”   “嗯。”   紫嫣也看出若芯神情恹恹,上前扶住她问:“奶奶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若芯摇头,紫嫣便道:“奶奶饿了吧,咱们回钟毓馆用饭吧。”   按着府里的规矩, 长辈生日这一天, 妾室都会一早前来拜寿, 之后再听会子戏, 间隙着同前来赴宴的认识的女眷们打声招呼,就可以回去了。   只她们一行人没走两步,就被家里姑奶奶刘媛可拦了下来。   “若芯,你这是要走了吗?”   若芯点头道是。   刘媛可便道:“你别回去了,就在这里吃吧,吃完了咱们打吊牌。”   若芯道:“姑奶奶,我不会打牌。”   这刘媛可是刘闵庶出的大女儿,刘钰的堂姐,生母是魏姨娘,是个极爽利好热闹之人,尤其爱打牌,她一早就盼着王氏做寿这一天,好回娘家玩乐一回。   这一天,刘媛可一早就来了娘家给她祖母拜寿,又帮着康氏和秦穆菲应酬前来贺寿的女眷,等人都来差不多了,却发现,能陪她打牌的没来几个,她不好去拦她亲弟弟的妾,便上赶着叫若芯留下来陪她玩。   刘媛可早听娘家人说了,眼前的这位顾姨娘,孩子怀了没两月就给掉了,还以为她会因此失了宠,没想到今日见了,竟还这样体面。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若芯两眼,拉了她就往偏厅走:“不会打不要紧,我教你就是,走,咱俩去偏厅吃。”   一面走一面还同她说闲话:“哎,你这衣裳真好看,这颜色是新染出来的吧?以前都没见过的,你脸上涂的什么脂粉?皮儿可真细,我上次回来,原说要去钟毓馆看你的,可我娘不叫我在娘家过夜,就没腾出空儿来......”   若芯不好驳了她的去,一脸无奈地跟她去了偏厅。   那偏厅是专给府里管事娘子们用的,此时外头正忙,偏厅里便只剩几个小丫头子候着。   媛可拉着若芯到偏厅炕上坐下,吩咐小丫头将饭菜端到这里来吃。原是这姑奶奶虽喜好热闹,却不爱拘着自己同贵眷们一起吃席,才找人陪她到这里来吃。   有小丫头上来,摆了七盘小菜和两碗饭,置好了干净筷子。   媛可起大早回的娘家,又忙活了一上午,饿的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若芯坐她对面,见这姑奶奶不但没架子,还不怎么讲规矩,那洒脱模样又勾起了她的愁肠:在刘家做女儿真是好啊,不论嫡庶,都是一样的被长辈们骄纵疼爱,不管嫁给什么样的夫君,有娘家人撑腰,一辈子不怕被婆家人欺负。   她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想起自己那没能出生的女儿,心里一阵苦涩,不料,小肚子像是回应她一般,“咕噜”叫了一声。   刘媛可闻声向她看去,笑道:“哟,你也饿坏了吧,别看着了,快吃吧。”   若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确实饿了。”   她拿起筷子先吃了口菜,又扒拉了两口饭,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刘媛可一眼看出她吃的艰难,一脸不信的问她:“你这是…挑嘴吃不下?”   “我…”她竟无可反驳。   刘媛可诧异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钰儿平时都给你吃什么山珍海味,这饭菜可是按我祖母做寿的席面置的,你竟吃不下…”   “没有...没有…挺好吃的。”若芯一脸心虚。   这段日子里,她确实被养刁了嘴。   为她有孕,钟毓馆里专设了上等小厨房,厨子们全都依着她的喜好做吃食,小月之后更是变本加厉,一顿也不曾怠慢过,刘媛可说的对,她可不就是挑嘴了。   若芯忙去夹她稍微喜欢一点的菜来吃,尽量表现的不那么娇气,转头却见莲心拿着个食盒进来了。   莲心:“奶奶没回去,宝琴嫂子就把饭菜装盒子里,嘱咐我拿过来给奶奶吃。”   若芯顿时满面羞红,想找个树洞钻进去。   好在刘媛可没表现出鄙视她的神情,又或者说,同鄙视她相比,媛可更好奇那食盒子里装了什么,她吩咐莲心:“快摆出来叫我尝尝,我这都快吃好了你才来。”   莲心将盒子里的小菜和汤一一摆出来。   媛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盘一碗的往外端:四个精致小菜一碗飘着香气的乌鸡汤,她也不客气,端过那汤来就吃了一口,点头称赞道:“唔,这鸡汤可真不错。”咂摸着味道全喝了。   莲心在旁看着,刚想说,这是给我们奶奶用的,就见若芯给她使眼色,便也没敢说出口。   刘媛可喝完汤,才想起刚才挑嘴的事来,她拿帕子擦了擦嘴,下结论道:“钰儿可真疼你啊。”   不止她一人这样说过。   许是想着苏月锦的事,若芯心里莫名委屈起来,甚至有些自我怀疑,为何她丝毫感受不到刘钰有多疼她,却还要日日被人这样说。   她忽而生出反叛心理,毫无道理地同刘媛可说道:“我原是生阿元的时候害喜,吃坏了胃才会挑食的,他也不过是请了个对我胃口的厨子而已,这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就是会疼人了么?”   一个人有一口饭,都给了你,同一人有一整个席面,只给你盛了碗美味鸡汤,哪个更好?   刘媛可被她问住了,呆呆的看向她,不知怎么,竟也没恼了她这般没规矩。   “额,你这是跟钰儿吵架了?”   闻言,若芯叹气着垂下头去,脑子里只冒出八个大字:对牛弹琴,多说无益,指望刘家的小姐们能对她感同身受,这辈子也没可能了。   ——   刘钰这一天下来,可没少应酬,以前长辈做寿时,他不过去前厅打个照面,转一圈也就走了,并不会如此殷勤的招待客人,可今年同往年不同,因他才刚升了职,那前来贺寿的宾客,大多是为这个闻风而来,他心知肚明,就不好太随意应付。   等前头的事一忙完,天也黑了下来,他急着回后院去,便一口气灌了两碗醒酒汤,坐在外书房里,等那酒劲下去,就见阿元被小厮们簇着,从外头跑了进来。   刘钰起身给孩子抹了抹汗:“从哪跑来的?出了这一头汗。”   “阿元去了祖父的书房玩。”   刘钰怕孩子又被他爹逼着,在宾客面前背诗,忙问:“祖父叫去背诗了?”   阿元摇摇头。   看着孩子玩了一天的高兴模样,刘钰顿觉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了。   “那爹爹带你回去。”   也不等酒劲再散一散,便领着孩子出了门。   小厮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一众下人簇着这对父子,从外书房的回廊绕至南客房前的小道,往二门上走去。   南客房的一大排屋子全都点了灯,住下了前来赴宴的一些零散宾客和下人,原是有路远的喝大了的又或是临时有事走不了的,便被安置在了这里过夜。   刘钰领着阿元,走到南客房尽头,刚一转弯,就瞧见拐头的客房门口,站着两人在说话。   他正要领着孩子走过去,身边阿元突然挣开他的手,大叫着从他身边跑开了。   “舅舅。”   站在客房门口的顾连涛,听见孩童的叫声,先是愣了愣,继而一脸惊喜的接过向他跑来的阿元,抱起孩子哈哈笑道:“阿元,真的是阿元吗?怎么长这么高了?”   阿元脸上笑开了花儿,搂住顾连涛的脖子,亲了两口:“舅舅,阿元好想你啊,你怎么也不来找我玩。”   顾家两兄弟是搭了齐宏毅的马车来的,因太医院有急事,齐宏毅就扔下他们急匆匆的走了,二人一时雇不到车,便滞留了下来。   见此情形,刘钰吃了好大一惊,又见顾连涛将阿元举的老高,一时怕孩子摔了,遂拉下脸来,不悦道:“阿元,下来。”   见是刘钰,顾连涛忙将孩子放到地上,躬身见礼。   客房里的人听见动静,都凑到窗前来瞧,万没想到,这方才在席上自说自话的小子,还真是刘钰的小舅子。   顾连涛恭敬道:“见过二爷。”   刘钰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冷冷道:“你是顾家的?帖子送到了顾府?”   见刘钰冷言冷语,顾连涛只能敛起喜色,回道:“是我堂兄在太医院接的帖子。”   刘钰身上的酒劲没散干净,这会子只觉额上突突跳个不停。   他依旧冷着脸,对顾连涛说:“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又向阿元伸出手:“阿元过来,走了。”   阿元却不肯走,拉住他舅舅的手,躲着他爹,一叠声儿的央求:“我不,我要同舅舅玩一会,我要同舅舅玩一会,爹爹让我同舅舅玩一会儿嘛。”   刘钰抓阿元的手扑了个空,那火气便蹭蹭往外冒,一想到阿元要同顾家人在一处,就觉满脑子都是火儿,他走过去,强行抱起阿元,呵斥道:“不行,你娘等你呢。”   顾连涛见阿元哭闹,心疼道:“就,就让阿元玩一会吧。”   刘钰一眼瞪过去,连涛只能闭了嘴。眼睁睁的看着刘钰抱孩子走了。   二门上传来孩子的哭闹声和刘钰的呵斥声。   “我要和舅舅玩,舅舅,爹爹坏,我要舅舅。”   “行了,哪门子舅舅,回去睡觉。”   ......   等孩子的哭闹声远去,顾连涛才依依不舍地回了屋,不想,客房里的宾客和招待他的下人,莫名对他态度好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30章   回了钟毓馆, 刘钰将孩子交给奶娘,就一脸怒气地喊田七,去叫了管事爷们卫林来。   “今儿客宴上可是请了顾家的人来?”   这位大管事绞尽脑汁的想:顾家?哪个顾家?   想了好半天也没能想起来。   他只得硬着头皮问:“二爷说的是哪个顾家?”   刘钰恼道:“你说哪个顾家,你姨奶奶娘家。”   卫林这才想起来, 钟毓馆里的姨奶奶姓顾, 他慌忙跪下:“二爷明鉴, 奴才可没去顾家下过帖子。”   “那太医院呢?太医院有顾家的人你知道吗?也不知打听清楚了,就闭着你的狗眼去下, 我看你这差事也干到头了。”   卫林被唬的直磕头:“二爷息怒, 二爷息怒,奴才,奴才真不知道。”   心说:去太医院下帖子,那是历年来给王氏办寿的规矩, 府里老太太礼重医家,他若不去下,才该被主子们责问吧。   可见钰二爷气恼非常, 不由又想:这位二爷自来不待见顾家, 今日的场面, 与其说是给家里老太太贺寿, 不如说是, 宾客们借机来庆贺钰二爷升官。   席面上来的人大都是豪门显贵,寻常太医在列也就罢了,怕不是二爷想着两年前同顾姨娘的那桩丑事,偏在席上见了顾家人, 觉得折了脸面才会不高兴。   可他今日没听办事的小子说钰二爷有甚不悦, 怎么到了晚上反而发作起来。   刘钰此时酒劲上头, 只想骂人:“你是府里的大管事, 连宴客该请谁这点子小事都办不好,我大哥就是太宽待你们了,才让你们这样怠慢,且记住这回,再有下回看我不回了大哥,打发你们出去,滚。”   卫林忙跟在田七身后,从内书房里轻轻退了出来,出了钟毓馆的门,才敢抬起袖子,抹一抹额上冷汗。   他原就忙累了一天,这会子又被主子一顿呵斥,心里就直不好受,却也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端着笑脸同田七打听。   “好兄弟,给我说说,出什么事了?二爷怎就突然发这么大脾气。”   田七收过卫林不少好处,又不敢得罪这管事的大爷,见二爷已经发作过了,便将方才的事讲给了他听,末了,撇撇嘴总结道:“这府里头,能让二爷发脾气的,也就是姨奶奶和我们小爷了,你是没瞧见,方才小少爷哭着闹着说要跟“舅舅”玩时,二爷那脸冷的能冻死个人。”   卫林听的胆战心惊,又抬起袖子抹了把汗:“我的天爷,得亏太医院的人坐的远,这要是在席上见了,二爷还不得把我生吞了。”   田七摇头叹气道:“说破了天,不过就是二爷不愿再听人提起,我们小爷是在外头养大的事,一提就跟戳了爷的脊梁骨似的,不恼才怪。”   ......   二人一路走一路絮叨着说了好一会儿子闲话,才各自分开。   这边卫林没敢回家,他沿着两座院子中间的回廊,一路绕到了刘铎住的梅香謝,到了院门口,正碰上刘铎的小厮出门。   那小厮见了他,一脸惊喜道:“卫大爷,真是巧,铎大爷正叫你呢。”   卫林笑道:“知道大爷肯定要叫我,我这不自个儿来了,每回钰二爷,大老爷二老爷,太太们找我问话,大爷不都是赶紧找我,再核对一二,生怕有什么事不妥,再得罪这些祖宗们。”   这厢,刘铎和秦穆菲听了卫林的回话,也是一惊,各方询问才知,原来若芯的堂兄是许太医的学徒,顾家两兄弟是替了许太医来的。   有知情的管事回说:“奴才总觉得,自从钟毓馆的顾姨娘落胎之后,许太医除了来看病,就不大爱同咱们府上来往了。”   秦穆菲对刘铎道:“可不是么,我也觉得许太医同咱们府上生分了些。”   这许太医同刘家人起生分,不为别的,只因他对若芯没了的那一胎心有愧疚,每次来刘府,都能想起这事,心里总也不是个滋味,常言道一步错步步错,归根结底,他有许多身为医者的不到之处。   就比如,第一回 给她看诊时,既觉出不妥,就该同刘钰提,换个太医给那奶奶诊治才是,不该自负经验老道,就给她开那调养身子的补药。   再如,第二回 给她诊脉时,他分明诊出了母体不宜生养的症状,却因那奶奶的三言两语,就隐了实情,没及时说破。   及至第三回 ,他这辈子终是看到了,一个女医小月之后是什么样子,医者不宜堕胎,否则日后会坠阿鼻地狱,他心里十分清楚,不管是为了骨血相连,还是为医道信仰,那位姨奶奶心里必难过极了。   钟毓馆里   刘钰从内书房一出来,就瞧见正房屋里的灯已经暗了,他立时皱起了眉,朝书桌上的沙漏钟看去。   时辰并没多晚,可若芯还是没等他回来,就自己先睡了。   刘钰才刚压下的火气,又微微冒出了头。   他走进屋里,见外间值夜之人是莲心,就故意大声问她:“你奶奶呢?”   “奶奶睡下了。”   莲心答得理所当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又闻见主子身上好大酒味,忙请示道:“二爷这会子沐浴吗?”   刚想招呼小丫头去备沐浴之物,就听刘钰吩咐道:“端水来洗漱。”   这丫头方才还在打盹呢,可一听见刘钰这隐含怒气的话,顿时不困了。   她打起精神伺候主子:“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刘钰强忍着恼,被人伺候着盥洗完毕,就推开卧室的门,大步跨了进去。   莲心瞧着他周身戾气,心里直打鼓,二爷这一身酒气也不沐浴,又闹出这许多动静,姨奶奶不生气才怪。   卧室里,刘钰几步走至床边,一把掀开暖帐,就见若芯背着身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不信这女人能这样困,他这么大的动静,她竟还能睡得着。   却也没喊她起来,只强忍着不悦在她身边躺下,想她能主动转过身来看他。   可又半天过去了,她还是没动......   刘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一二三......,似是调动了全身力气强自忍耐,直数到三十,他再忍不下,猛地挣开眼睛,捏着她的胳膊,狠狠把她拉转过来。   却只见她精致的眼眸里分外清明,在暖帐中闪着熹微光亮,根本就是毫无困意。   刘钰不觉怒上心头,想他回来这么多天了,怕她因孩子难过,哄着她让着她宠着她,她却只在他回来的头一日,像个活人一样哭了一回,过后一直半死不活的对他,他心里又难过又生气,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若芯被他拉过身子,知道他要做什么,忙用手抵上他的胸膛:“我累了,我要睡了。”   刘钰脸色吓人:“爷我忍不了。”   哪还管她愿不愿意,话没说完,就动起手来,一面解她的衣裳,一面往她身下摸去,阴狠暴戾之气毕现。   因着二人没有任何前/戏,若芯被他弄的疼痛不已。   往常在床上,刘钰也会用强,可他只敢轻慢的诱哄她顺从,从没像今日这般没轻没重。   若芯用力挣扎起来,气道:“我不要,月姑娘就在厢房,你若忍不了,就去找她。”   “我就要你。”   一面说一面强硬的往里闯。   若芯气红了眼,推着他的身子,大声骂道:“混蛋,你别碰我。”   他的语气变更冷,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你是爷的人,伺候爷天经地义,自是老子说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要。”   这样的话,他以前不是没说过,可因今日这语气格外凌/虐,便叫若芯觉着屈辱非常。   因为白天听了苏月锦的事,若芯躺床上就一直在想,刘钰曾对她做过哪些混账事,也自然而然想到了,她刚进府时,这男人在床上打她的那一巴掌。   她心里倏然涌起一阵屈辱的骇浪,咬着牙,不假思索地抬手,狠狠甩了刘钰一巴掌,怒道:“你若不想大晚上的闹一场,就从我床上滚下去。”   不得不说,这一巴掌比醒酒汤管用,刘钰被打的顿时清明起来,愣了好半天,才手忙脚乱的从她身上下去,看着她眼泪刷刷直掉,心里有些后悔不及。   他没敢再去碰她,慢慢起身下了床,在屋里站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干了什么。   见他终于走了,若芯哭着拉住被子蒙上头,蜷缩在床上,难过的不能自己,又似是想起什么要紧东西,从床头的柜子里摸出一个香囊,凑到鼻尖上闻了闻,那被堵的难受的心口,这才能喘上来一丝气。   许是为她掉了孩子,刘钰从外回来以后,一直对她恭敬有加,别说像今日这般逼她迫她了,就是那些只在床上才说的下流话,都不敢随便对着她说了。   她还以为他变了,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些不过是他故意做出来哄她的,他根本不曾打心里恭敬过。   又过一会,若芯哭声渐渐小了下来,就听见,安静卧室里,那男人轻声说道:“对不起。”   脚步声响起来,刘钰推门出去了。   他出来见莲心在外候着,有些讪讪的问她:“你奶奶今儿怎么了?”   莲心想了想,回道:“午饭后,家里姑奶奶拉了姨奶奶打牌,姨奶奶输了好些钱。”   以这丫头的见识,只能想到这一层面上。她比对自己输钱时的感受,又想到若芯这一下午一把都没赢过,心说:姨奶奶肯定是为输了钱,才跟二爷闹别扭的。   刘钰有些信不及,他问:“她输了多少?”   “书案上盒子里的钱都叫拿了去,全输光了,媛姑奶奶倒是手气好,天擦黑时,高高兴兴的回了家。”   小丫头觉得自己主子吃了亏,同刘钰回话时,还不忘拉踩刘媛可。   此时,刘钰也只能说:“那明天叫田七把盒子里的钱填上。”   莲心忙应道:“是。”   这一晚,刘钰便在暖阁里囫囵睡了,又愧于见她,次日早早起床出门办差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1章   次日一早, 若芯正在同阿元用早饭,就见莲心拿着两大串铜钱进来,她走到书桌前,解开绳子, 将钱哗啦啦堆进了盒子里。   高兴的对若芯说:“爷怕奶奶输了钱, 心里不受用, 一大早就让田七送进来的。”   “拿走,我不要他的钱。”   若芯冷着脸, 气愤的说着, 全然不顾屋里还有一堆奴才在。   莲心似是没想到她主子还在生气,搁钱的手一时顿在了半空中,她忙轻手盖上盒子,默默躲到墙边, 不敢再多说话了。   这事过后,刘钰也是越想越悔,好几天不敢回来见她, 他分明是想对她好的, 想怜她敬她, 可怎么又闹成了这样。   好在, 刘眉可还想着那天的事, 特特留意到,她祖母寿宴过后,刘钰同若芯就闹起了别扭。   这姑娘心里过意不去,就想去给他二哥说和说和。   她一早跑到钟毓馆来找若芯:“姐姐, 你跟我哥吵架啦。”   若芯怕了她, 怕这姑娘又出什么幺蛾子, 忙一脸认真的说:“没有。”   眉可却问:“那外室真的撞墙了吗?”   她得先打听清楚事情的真伪, 才好对症下药。   若芯这才知道,这小姐哪里是来帮刘钰说项的,她是好奇心作祟,来打听八卦的。   若芯没好气儿道:“我不知道,你去问你哥。”   见她生气,眉可也没退缩,还循循善诱的问她。   “你真没问问他?”   “你难道不好奇么?”   “我可不信你不好奇?”   被这姑娘戳中心思,若芯便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没错,她同眉可一样,也十分好奇苏月锦到底怎么样了?   眉可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脸狐疑地又问:“诶,那你不是因为这事同我哥闹别扭,是为了什么?”   若芯瞪了她一眼,敷衍道:“不为什么。”她总不好跟这还没出阁的姑娘说,是刘钰在床上欺负了她。   眉可却端出一副看破了的样子,教训她:“你说说你,分明就是因为这个事不痛快,同我二哥生气,却偏不说出来问清楚,怪道旁人总说你性子别扭,就你这样的,不吃亏才怪。”   这姑娘素来乖张任性,有什么说什么的直爽性子,同若芯的内敛含蓄不同。   “不过,这两天我仔细想了想,姐姐,咱们不好听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万一冤枉了我二哥怎么办?你说是不是?”   若芯不由抬了抬嘴角,在心里冷笑,这丫头虽说惯会胡闹,可时不时还是能说出几句像样的话来。   “那你去问一问你哥,看到底怎么回事。”   “你当我傻,我若直接去问,二哥非但不会告诉我,没准还会骂我一顿,再去母亲那儿告我一状。”   说罢,转着眼睛想了想,同若芯出主意道:“不如…我们叫了他身边的小厮来问。”   若芯被她的话给说笑了:“不是我泼你冷水,你若能从他身边人的嘴里问出东西来,我便服你。”   若芯不止一回找过刘钰的小厮问话,那些小子一个个的比鬼还精,她一句实话都没从他们嘴里问出来过。   眉可却笑话她:“傻姐姐,你该不会直愣愣的就去问那些奴才吧?”   见眉可笑她,若芯不由气道:“姑娘厉害,那姑娘叫他们来问好了,你哥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成了精的,他们不糊弄我便罢了,可指望不上,能从他们嘴里掏出东西来。”   听了她的丧气话,眉可一时来了精神,她素来喜欢教若芯做事,此时机会摆在眼前,若不好生利用,怎能叫她心服。   她起身在屋子里踱了踱,暗暗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就又坐回她面前,胸有成竹的说:“好,今儿本小姐心情好,就帮你一回,也顺便教一教你,怎么对付那些嘴里不说实话的刁奴,你且瞧着我。”   说罢,她坐直身子,摆起架子。   先吩咐妙人:“你去同我母亲说一声,我要出门去一趟周家,找周老夫人的孙女请教些针线女工,姨奶奶正好也在,与我同去,叫母亲安排管事的给我们备车。”   妙人领命去了。   又吩咐莲心:“你叫个小子去前边,找我二哥的小厮,不要别个,就要那个天天跟着他的,叫什么长胜短胜的,告诉他,姨奶奶要出门,叫他跟着去,他若推有事不肯来,也别跟他废话,直接回二爷,说姨奶奶点了名要他陪。”   莲心看了看若芯,见她没反对,也领命去了。   她一通指派完,就推若芯去换衣裳,预备着一会儿出门。   ——   前头茶室里,常胜听赖儿说,若芯点名叫他跟着出门去,不禁腹诽道:姨奶奶这是又想找他问什么东西了吧。   他端起茶,不慌不忙的小酌了一口,同身边吉武慢悠悠说道:“爷想叫姨奶奶知道的事,隔着三五座山都会叫她知道,不想叫奶奶知道的事,奶奶就是问破了天,我也不能说啊。”   说那话时,一脸的游刃有余。   吉武却忍不住泼他冷水:“六爷,我劝你还是小心点为上,咱们姨奶奶虽是心软好说话,可这不表示她真好糊弄,你之前在爷面前糊弄奶奶,话回的好,得了爷的褒赏,可也不是回回都那样好运。”   常胜却不当回事,只记得上回他在刘钰面前回若芯话时,那一套一套的,哄的二爷别提多高兴了,过后,爷不但守着吉武等人夸了他,竟还赏了他个特别体面的差事。   他一时高兴过了头,便觉这回也能应付自如,没准儿还能再次得了主子赏,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回还真被吉武那张破嘴给说着了。   他只又慢悠悠的喝了口茶,便起身去了刘钰书房。   “二爷,姨奶奶叫奴才陪着出门。”   刘钰面儿上淡定,心里却喜的将要溢出来,他怎么都没想到,若芯会主动找到前头来。   原本他想,以若芯如今的气性儿,不恼他个十天半月,那事不算完,没想到这才两天,她人就心软了。   “你去吧,好生伺候姨奶奶,她问什么你就回什么,想买什么就给她买什么,若这一趟出去把她哄高兴了,爷自会赏你。”   见刘钰这般高兴,常胜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办完这趟差之后的赏,拍着胸脯同刘钰道:“是,奴才这就去,保证伺候好奶奶。”   说罢,踩着欢快的步子出了门,   刘府门前已站满了人,若芯同眉可一起,正被奴才们伺候着上车。   常胜从府里小跑出来,一把拨开围在马车前的奴才,他抖了抖袖子,把胳膊抬到若芯手边。   若芯没正眼看他,手搭上他的胳膊,钻进了马车里。   后边眉可跟上来,也搭上他的胳膊,钻进去前,竟满面含笑的看了他一眼:“来啦?”   “唉,奶奶一叫,奴才就赶紧过来了,不敢耽误了奶奶和姑娘出门,姑娘当心,您慢点上。”   眉可冲他笑笑,看他的神情里透着些看热闹的调皮,竟还打趣他:“我就知道,我哥身边,就你一个是最忠心的。”   常胜点头哈腰的将眉可送进去,便陪着这二位祖宗去了周家。   直到二人从周家出来,打马赶车的小子在街头转弯时,常胜才觉出有些不大对,这马车怎么走到这条街上来了?   他正疑惑着,不想,马车里莲心叫了一声:“停车。”   常胜看了看马车停着的地方,脸上已开始冒汗了。   马车里,眉可见若芯苦着一张脸,那想同她显摆一番的心,只能收了回去。   “一会儿你就在那宅子门口问那小子话,他若还敷衍你,你就去敲那外室的门。”   实话讲,眉可这一番做派,确实叫若芯心服口服,忍不住感叹她厉害,不愧是康氏亲手教出来的女儿,有心机有手段不说,比她母亲,竟还多出一股直来直往的仗义。   马车停了下来,若芯看向眉可的眼神里除了佩服,还多了一丝苦涩,换句话说,她不想去敲苏月锦的门,这跟苏月锦跑到府里来骗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眉可:“姐姐,戏台子给你搭好了,该你出场了。”   “可我不想去敲她的门。”   “傻姐姐,叫你吓唬那小子,套他的话,没叫你真去敲门。”   她怎不明白眉可的意思,只是事到临头,她突然不太想知道苏月锦的结局了。   若芯从车上慢慢走了下来。   抬眼便见,眼前的宅子气派十足,那一整堵高墙,都是用郑州的定窑砖砌出来的,中间一扇朱红大门,看上去坚固又干净,替主人家隔绝了外头的纷纷扰扰。   若芯不由心口抽紧,忍不住猜想,刘钰同苏月锦二人,在里头消磨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眉可掀开车窗帘子,见若芯站在那里发呆,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姐姐。”   心说:你再站下去,那小子就要想出法子对付你了,所谓兵贵神速,咱们打的就是个措手不及。   若芯回过神来,才问常胜:“这是哪里?”   常胜脑门上的汗止也止不住,回说:“是,是四方胡同。”   她继续明知故问:“四方胡同?原来这里就是四方胡同,我还记得你同我说过,苏娘子就住在这里,既都来了,我该去拜访拜访她才是。”   常胜也不管是不是在大街上,直接给这奶奶跪了:“奶奶别,奶奶贵体,怎么能去那里呢。”   “怎么,苏娘子不方便见客吗?”   “……”   常胜脑子里一片白,只剩下擦汗了。   “瞧你这样子,定是你爷不叫你同我说苏娘子的事,对吧?”   她说完,往前走了两步,只她每走一步,常胜的心就跟着颤一步,实在想不出法子应付她,只能说:“奶奶别去,奶奶别去,奶奶想知道什么,奴才都说,都说。”   常胜虽慌了神,可还知孰轻孰重,跟若芯闯进那宅子出点什么事比,他还不如直接同她说实话算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2章   若芯回归正题:“那好, 我问你,苏娘子可是撞了墙?”   常胜大惊,没想到若芯竟知道这个。   苏月锦撞墙那天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 全被他亲自吓唬着堵了嘴, 且不说那事不大可能会传出去, 竟还好死不死的,传到了姨奶奶耳朵里。   他忽然想到了方才去的周家, 觉出这事大约同周家有关。   “是那日苏娘子冲撞了奶奶, 她怕爷发落她,从府里出去后,就跑外地躲了,后来, 后来不知怎么又回来了,爷知道后,想着奶奶怀着身子, 怕她又偷偷摸摸跑来府里, 再冲撞了奶奶的胎, 就要把她送走, 可谁知苏娘子一时不愤, 就撞了柱子。”   “她…撞死了?”   “奶奶放心,没死,身子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可爷下了令, 不叫她出门。”   若芯默默看着那扇门。   这才发现, 她心里对苏月锦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敌意, 可真细算下来, 刘钰身边的女人里,只她一个是对她最没威胁的。   顺着日子往前倒,最早那个青楼行首聂诗诗,是刘钰身边最聪明懂人心的,她知道刘家长辈看重子嗣,便趁势往刘府门前来闹,好给她自己博一个锦绣前程。   后来是康氏送来的月影,那丫头是府里家生的奴才,深谙在大户人家生存的套路,使小心思用手段,较着劲的与若芯争风头。   再后来,就是那位将要娶进来的王家姑娘,她虽看上去大肚能容人,可到底是来给刘钰做正室大娘子的,容不容得下,也不好说。   即便这些人厉害美貌又有身份,若芯对她们,也从未生出过十分为难排斥或是不喜欢的心,却独独对苏月锦不同。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刘钰是真把苏月锦放在心里头过。   她又愣了一会儿,才转头回了马车。   这边眉可听了常胜的话,对若芯笑道:“你看吧,我就说哥哥心里是最向着你了,你可别再同他生气了。”   若芯没理她,叫莲心催马车赶紧回去了。   常胜一回了府,就灰头土脸的去找刘钰回话,还好他走的快,刘钰差点就要回后院去了。   “二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姨奶奶知道苏娘子撞柱的事了。”   刘钰大惊,他原是早早推了应酬,巴巴等着若芯回来,好回后院再去哄一哄她,却被常胜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气的他一脚踢上这死奴才:“谁让你告诉她的?”   “奴才哪里敢哪,是奶奶自己知道的,诓了奴才去四方胡同门口,套奴才的话去了。”   说罢,哭丧着脸将事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刘钰气的一掌拍在书房门上,心里恼道,这非但没给她哄好,怎么反而更糟了,心里不由踟蹰起来,不知道这会子是该回去还是继续躲着。   他在外书房转了好半天,也没敢跨出那一步。耽搁着耽搁着,天就彻底黑了下来,他心里没底,揣摩不出若芯是不是更生气,又怕这么晚回去惊了她睡觉,再惹她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来,到最后,也没敢回去找她。   ——   刘眉可住在府东边的华亭阁,那院子不大,却小巧精致,是及笄之后王氏亲自收拾出来给她住的,老太太怕康氏管女儿严,再束了她宝贝孙女的性子,凡佚䅿事都是亲力亲为的替眉可张罗。   眉可虽有自己的院子,却总爱时不时去跟祖母住,这天,她刚从慈园一回来,就听丫头说,刘钰一早来了院里找她,看上去脸色特别不好。   眉可怎不知缘故,不由气道:“哎哟,他还生气了,他知不知好歹,我这是帮他呢,若不是我,就若芯那闷葫芦性子,肯定到现在还在误会他。”   她脾气急,立时就想找刘钰理论几句,便一阵风似的跑去了前头,也不着人通报,直闯进了刘钰书房。   书房里,几个年轻士子俱都正襟危坐,与上首的刘钰闲谈朝事,就见谈笑间,有个天仙似的妙龄女子直闯了进来,众士子不觉愣了一瞬,又忙知礼的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刘钰正在见客,没想到眉可会冒冒失失闯进来,吓了他一跳,他忙起身,一把拽过眉可,先把她挡在身后,又拉去了书房内室。   刘钰骂她:“你作死啊,就这样闯进来?”   刘眉可好奇问道:“哥哥,那些人是谁啊?”   方才虽只看了一眼,可眉可还是瞧见了,书房里的那几个年轻男子,全都衣着朴素,在刘钰面前恭敬非常,几张脸都是怯生生的样子。   “今年新考上来的士子,爹才刚收到门下的学生。”   “哦,原来是没见过世面的穷学生啊。”   刘钰瞪她,忽想到,既然他妹妹已经闯进来了,不如叫她亲自相看相看,也省得他爹自作主张,再整一出盲婚哑嫁。   “你既来了,就在这里看一看,看看外头那几个可有觉得顺眼的,我好去爹面前引荐。”   眉可立时明白了,她爹这是想叫她走刘家姑娘的老路,跟她堂姐刘媛可一样,也嫁一个新科士子,以保她能稳稳当当过一辈子。   这姑娘丝毫没有矜持之态,脸不红心不跳的说:“你也跟母亲一样,急着把我嫁出去,亏我还帮你去芯姐姐面前说和。”   刘钰想起昨天的事,心口又一阵堵,问她:“我还没问你呢,你好好的带她去周家做甚?”   眉可:“我若不带她走一趟,她指定还在误会,是你逼了那外室撞墙。”   刘钰:“你们打哪儿知道的这个?”   “……”   得,又给自己刨了个坑。   眉可讪讪低了头,不得已,只能将二人之前在王氏寿宴上偷听墙角的事说了。   刘钰恨不能给这死丫头打一顿,想了一会,却还是猜不透若芯是否还在生气。   他把那几个前来拜访他的士子打发走,就回了后院。   钟毓馆里,若芯正同丫头们一起,向宝琴请教小孩衣裳的针线。   屋里人都诧异于宝琴做针线的粗糙,却也感叹她虽针法简单,但东西很实用。   刘钰进来的轻,几人都未曾察觉。等若芯发现他时,刘钰已凑到了她身边。   宝琴同几个丫头忙让出了位置,刘钰便坐到她面前,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   他一脸讨好的问若芯:“这是什么?这么小。”   若芯不理他。   宝琴实诚,见爷问话,忙替若芯回道:“府里钏二奶奶生了个女儿,奶奶去库房挑了最软最好的料子,给做几件小孩子的衣裳。”   她一说完,屋里就静了下来。   在旁的丫头们都拿眼角偷偷瞥她,心道,嫂子也太实诚了些,二爷又不瞎,还不知道这是小孩子的衣裳了,借故引奶奶说话罢了。   只一会儿,宝琴便反应过来,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   她自伺候若芯以来,旁的事都管的甚好,且不说她心细如发,就她那一脸肃穆的忠直相,乍一看去铁面无私,就唬的府里那些小鬼不怎么敢打若芯歪主意了。   只她来了这么久,还是不大摸的透若芯性子,这两天里,二爷没回后院,也没见姨奶奶不高兴,天天照旧跟丫头们说笑,搞的她早忘了姨奶奶还在恼着二爷,她不禁暗自感叹,感叹奶奶主子当到这份上,也真是太好伺候了些。   她忙识趣儿的领着丫头们退了出去。   若芯不说话,刘钰只能继续说:“什么时候生的?钏儿喜欢女儿,这下可不高兴坏了。”   “你去看过了吗?长的怎么样?”   “这些小衣裳可都是给她做的?”   ……   他各种没话找话,想起什么又说:“给你说个有趣儿的事,方才我在前头宴客,眉儿冒冒失失就闯了进来…也是巧了,屋里坐的正是今年新考上来的士子,爹正想给她在这些人里头择个夫婿呢。”   若芯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显然对刘眉可的事很感兴趣。   好奇心使然,她脱口问了一句:“也是个状元吗?”   她记得刘媛可的夫婿就是个新科状元来的。   见她问,刘钰顿时喜上眉梢,忙同她说道:“来了八个呢,也不必非得是状元榜眼,爷见她闯了进来,索性叫她隔着屏风自己挑一挑,你猜她看上了谁?”   刘钰觉得他自己可以去说书了,为了哄若芯高兴,这说书先生放钩子引人起兴儿的花样,学的十足像。   好在若芯被他勾住了好奇心,眨了眨眼睛,又问:“谁?”   “你不生我气了,我就告诉你。”   若芯方有了起色的脸,又拉了下来,赌气道:“那我去问她好了。”   只要她肯说话,刘钰就敢放大胆子凑她更近,又趁势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用力抱着:“若芯,我错了,原是那天宴席来了太多人,爷不得不应酬,才多吃了两口酒,回来见你也不等我就睡了,鬼迷心窍便犯起了浑,竟那样对你。”   又轻轻拉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说:“你那晚打的好,若还不解气,就多打两下,只别真恼了爷,行吗?”   他是真知错了,这两天悔的肠子都青了。   若芯眼眶微微泛起红,想起那晚的事还有些心梗,她把手抽回来,质问他:“是喝多了酒?还是见我娘家人去了席上觉着不堪?”   刘钰被她问愣了,她不提,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个事。   作者有话说: 第133章   想着该是孩子回来同她告的状, 便同她解释道:“那天太晚了,阿元若再不回去睡,我怕你等久了着急,才没叫他多逗留, 家里老太太礼重医家, 也常教导我们儿孙要对行医之人恭敬, 不信你去问嫂子,那天席上请来了好些太医院的人, 若芯, 你不能因为这么件小事就冤枉爷。”   这确是一件极小的插曲,不过是太晚了,他不叫孩子同舅舅玩而已,她也不好因此就埋怨刘钰什么。   可心里却仍是忿忿不平:“这是小事, 那什么事是大事,苏娘子撞墙的事吗?”   “这事你不是已经问过常胜了,不是我逼的她。”   他说的并不理直气壮, 心里十分清楚, 即便不是他逼的, 也与他有莫大的关系。   又想着若芯学医, 最爱惜人命, 虽不喜欢苏月锦,可也绝不希望她落那样的下场。   “她的伤已经养好了。”   刘钰弱弱的说,不止想在她那里挽回些什么,也想说给他自己听。   此前若芯在苏月锦门前莫名生出的直觉是对的, 刘钰确实把苏月锦放在心里头过, 内心深处也不希望她会因他而死。   她一时想起那扇紧闭的大门, 又问他:“你把她关在那宅子里, 不让她出去,是为了不叫她嫁给别人?”   “谁同你说的?”刘钰简直无语。   他是巴不得苏月锦赶紧找个人嫁了,可听见她这样说,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跟她解释:“撞墙的事是丑事,叫外人知道了不好,这才关着门不叫她出去。”   若芯却像没听见他的解释,只说自己想说的:“你不是一直想把她接进来,顾忌着我有胎,才一直放在外头,如今孩子没了,她的伤也养好了,不如接进来,也省的二爷后院冷清,大晚上的无人排解。”   闻言,刘钰再忍不下,几乎要与她当场翻脸,他怒道:“你没完了是不是,那天晚上爷真就是多喝了两口酒才那样对你,我已经很后悔了,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肯罢休。”   “再说了,我何时说过想把她接进来,她冲撞过你,我若把她接进来,不是当着全家人的面儿,下你的脸面,你以后还怎么在府里过日子,你这是故意恶心我,还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他越说越生气,哪还有方才哄她的好心情,怒气冲冲的就问她:“你即问爷,那好,爷也要问一问你,你为什么觉的我想把她接进府里来?又为什么觉得我关着她是不想让她嫁人?她到府里来找你那天,你们不止说了这些吧,旁的爷不多问,我只问你,你为什么不问爷眉眼的事?是不是在你心里根本就不在意,不在意到底是不是像了她?不在意爷心里到底喜欢的是谁?”   苏月锦撞墙那天同他说的话,言犹在耳。   她说:“哪个女人听到自己是因旁的女人才得夫君喜欢不会生气。”   又说:“莫不是她没因眉眼的事闹出来,可也不知是她忍在心里还是她根本不在意。”   最后说:“算上顾氏,再没人对他有那般情意。”   那会子若芯怀着孩子,又一副小心翼翼要为他生孩子同他过日子的贤惠模样,刘钰沉溺其中,便不愿问出来同她闹别扭。   他满心以为,只要二人有一个正常出生的孩子,那些情意不情意的东西,就不那么重要了,若芯看着两个孩子,对他的心也会慢慢热起来。   可孩子没了,他只觉她比以前更冷漠,因为怀孕养出来的刁钻性子,更是叫她连装都不愿装,假意应付也不肯。   刘钰只觉扎心的难受,他说:“你不问,我就自己说,爷自是先遇见的你,那时虽记不清样貌,可眉眼记得清清楚楚,一刻也不曾忘了,这才在看见苏氏时觉得欢喜,找了她做外室。”   他语气里透着委屈,眼眶微微泛红。   又拿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心口上,继续说道:“你不问,我就自己说,即便这里被你捅的筛子一样,老子也见不得你受一点委屈,你听清楚,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你。”   他握她的手抖个不停,像是怕若芯说出什么再捅他一刀似的,急着又说。   “你不是下辈子不想再遇见我了吗,那我们能把这辈子先过好吗?”   长久以来,他强势惯了,不曾这样在人前揭开过自己。   若芯也没见过这样的刘钰,听了他委曲求全的话,她再是冷漠无情,也不由动容,却也是好半天没说出什么,沉默了一会道:“那信....你看见了....”   是那封在她书案上搜出来的信,还一直深深扎在他心里,不说出来难受,说出来了......似也没得到任何解脱。   他不错眼的瞧着她的眼睛,想在里面找出些什么,欢喜也好感动也罢,看到的却还是无动于衷,渐渐的,刘钰有些心灰意冷,他不懂他在期待什么,难不成想若芯也能说出一样的话来给他。   刘钰忽就冷笑起来,一改方才的卑微,又强势问她:“莫不是在你心里,连这辈子也不想跟爷过了?”   哪知,这女人前边一句不肯回应,这句倒接的痛快:“我能选?”   刘钰放开拉她的手,为他这一天的推心置腹后悔不已,咬着牙拒绝她:“不能。”   他起身站起来,摆出恼羞成怒后要走的架势,同她冷冷说道:“不管怎么说,那晚是爷的错,方才也给你赔了不少好话,道了不是,你若还委屈,想继续跟爷闹,那爷不回来烦你就是了。”   丢下这句冷漠的威胁,从钟毓馆里走了。   若芯独自坐在那里愣了半晌,才觉出二人不该这样不欢而散,这回分明是他有错在先,如此,倒显的是她得理不饶人了。   这屋子里,宝琴和紫嫣成过亲,等二人回屋后,一眼便瞧出若芯脸上满是悔意,便想趁着这个空再好生劝一劝她。   “奶奶,爷到底是这院里做主的男人,奶奶好歹给个台阶就下了得了,何苦来。”   “自打奶奶掉了胎,爷从外头回来,奶奶可曾给过爷一点好脸色,奶奶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我也觉得奶奶如今太过了些,别的不说,二爷明里暗里说了多少回了,叫奶奶等他回来再睡,奶奶都听见了,可奶奶分明不困,就是不肯等爷回来。”   “奶奶,府里长辈看重子嗣,那掉过胎的姨娘日子没一个好过的,可奶奶如今依然体体面面,那不都是二爷怜惜看重奶奶么。”   “.......”   宝琴和紫嫣说的话,若芯似是听进去了,脸上那后悔神色愈发凝重,她一直以为,现在的日子跟以前没什么分别,却是被人一语道破,她如今真就是装都懒得装,连日常应付刘钰都不肯了。   以前,她心里多少有些怕他,不管真情假意,也算是尽了做妾的本分,日日伺候着她,可这段日子以来,她下意识里就想同他较劲,他叫她做什么,她偏不做什么。   “原是说奶奶同爷闹一场倒好,我瞧着二爷那意思,也是恨不得奶奶窝在她怀里狠狠哭一回,哭孩子也好哭旁的也罢,把之前的事都哭过去了,赶紧放下来好生过日子才是。”   说这话的是宝琴,话糙理不糙,庄稼人都喜欢敞敞亮亮过日子,高兴了就笑,不痛快了就闹,可没功夫理会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   ——   到了晚上,若芯领着阿元去了前头。   刘钰小厮们瞧见姨奶奶亲自到前头来了,全都欣喜非常,殷勤打着灯笼把她从二门上领去了外书房。   若芯脸皮薄,不好直接来叫刘钰回去,只能拿儿子做个先锋。   阿元噔噔噔跑过去抱住刘钰:“爹爹,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这是若芯教的,她没想到自己有这么一天,竟沦落到利用孩子的境地。   “阿元怎么来了?”   他显然不愿意搭理她。   若芯却没怎么在意,她头一次来刘钰外书房,觉着新鲜异常,不停的左看右看,待整个屋里都打量差不多了,又走到他的书桌前,去看他在看什么。   书桌上的东西都是朝廷机密,一般人看不得,刘钰却没出言阻止她近前,只揽着孩子拿眼偷偷瞥她,心说,你看够了没有,看那里是能把爷请回去还是怎么?   阿元已经叭叭着小嘴说了起来:“娘亲说,爹爹太辛苦,叫爹爹不要那么辛苦,早点回去睡觉,娘亲说,不去前头请爹爹,爹爹就不回来。”   等刘钰再转过头去看她时,若芯竟抬手替他整理起了书案,她先是把他散落在地的折子和帖子都拾起来,放到书案一角码好,又伸手去归置他铺了一桌子的各种书和纸张。   刘钰看着她不由气结,赌气道:“你放的我都找不到了。”   若芯这才看他:“我实在见不得书案乱成这样,你真能看得下去么?”   刘钰:“你弄那么整齐,爷才会看不下去。”   若芯整理东西的手僵了僵,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嫌弃,刘钰被她看的一阵不痛快,硬着头皮说:“随你便吧。”   若芯没忍住那股子强迫感,给他把桌面弄整齐了,才硬梆梆的问他:“天儿不早了,爷不早点回去安置么?”   刘钰就想骂她,心说,你就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想哄着老子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4章   他没理睬她, 反而难得有耐心的陪阿元说小孩子话,父子俩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十分热闹,若芯就在书桌旁看着, 心里笑他幼稚, 却也无计可施。   就在她耐心将要耗尽之时, 刘钰扬声喊了下人进来,叫把孩子抱走了。   孩子一走, 若芯不由紧张起来, 脑中想起刘钰白天说的话,就默默垂了头,僵在书桌后头一动不动。   刘钰虽满口哄着孩子,心里眼里却全是她, 他余光瞥见她的面色渐有不耐,哪里还敢继续把她晾在那儿。   他走到她面前,问:“你干嘛来了?闷在这里一句话不说?”   若芯:“孩子方才不都说了, 二爷忙了一天辛苦, 该早些回去安置才是。”   “孩子说的是孩子说的, 你呢?”   “......”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想着自己到底是来讲和的, 就没心思同他吵架,却是忍不住腹诽,这男人大概早早忘了是他有错在先,如今倒要拿起架子倒打一耙, 简直就是得寸进尺。   刘钰看若芯一脸欲言又止, 脸上强压着的喜色藏也藏不住, 他忽的上前, 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吹着她的耳朵说:“拿些诚意出来,爷就跟你回去。”   原本只想趁机亲一亲她,可当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发顶,落在那处被她打理干净的书桌上时,心里顿起了作弄她的旖旎心思。   他将她抱起来,十分顺手的放到了她身后的桌子上,两手圈住她的腰,宽阔胸膛就朝她压了下去。   若芯一时没坐稳,两只抓他衣裳的手,忙抬起来搂住他的脖子,刘钰已俯身亲了下来,倘若二人都站着,亲了也就亲了,可此时这样的姿势,若芯怎不察觉他想乱来。   她忙捶打他的肩头:“你疯了,怎么能在这儿。”   刘钰紧紧箍着她的腰,不叫她逃离那桌子,低下头一点一点追吻她的耳朵脖子和脸颊,等她颈上的皮肤都红透了,抬头果见她被撩拨的美目含情,刘钰这才满意地逗她:“你想什么呢,爷不过亲一亲你,这都不肯了?”   虽是这样说,可二人都有些动情,刘钰看着怀里女人被她亲软了身子,一时难耐地又呼出两口热气,他抱她的手更紧,微微喘息道:“怎么办,等不到回后院去了,我们去内室好不好?”   他指的是书房内室。   若芯不点头,他也不敢乱来,急切地反复问她:“若芯,去内室好不好?去内室吧?”   又压着她的腰背,把她发软的身子不停往他身上贴。   若芯是怎么也想不到,刘钰会在这书房案桌上来这么一出,刺激的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栗,一时情难自己,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刘钰瞬间激动不已,两手把她托抱起来,几步跨进了书房内室。   可那内室的床榻太小,远不如后院的红漆榉木大床宽敞又结实,等那床榻晃动起来,吱呀吱呀发出好大动静时,若芯才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二人不该在前头做这事。   刘府爷们的外书房俱都设在这里,不说挨得特别近,来回经过时,必能听见这叫人脸红心跳的动静,刘钰脸皮厚自是无所谓,可她的名声怕是要不了。   想到这里,若芯忙尽力配合着他,以期那动静能小上一点,又紧张地往内室窗上看了又看,陌生的环境叫她害怕起来,却只见刘钰沉浸其中,根本停不下来。   好一会儿才等到他这一波过去了,若芯忙趁机坐起身来,抓过衣裳就穿,强压着喘息声同他说:“我要回去了。”   那样子倒像是二人被当场捉住了奸。   可她这边被吓着落荒而逃,刘钰却明显欲求不满,他拉住她穿衣裳的手,哄她道:“别,我们轻轻的,不出动静,爷保证再有一会儿就完事了。”   若芯转头瞪向他,忍不住埋怨道:“怎么可能不出动静,怎么可能一会儿就完。”   以她有限的经验来看,刘钰这一晚上不折腾够一个时辰是不可能罢休的。   见她害怕,他也只能坐起来往自己身上套衣裳:“好,我们回去就是,这床太小了,我也觉得不方便。”   那个“也”字,真就叫她恨得牙痒。   他却还在说:“等回头爷带你去挑一块上等紫檀木,打一张你喜欢的大床来。”   闻言,若芯恼羞成怒地骂他:“你认真叫我恼,就去挑,最好叫长辈们都知道,我就爱缠着你在前头胡闹。”   刘钰讪讪闭了嘴,没敢厚着脸皮再同她说笑,待二人穿戴好了,便牵着她的手,匆匆回了钟毓馆。   这天夜里,刘钰自是能多温柔就多温柔地哄着她,拿出少有的耐心顺着她,直折腾到夜里子时,才堪堪尽兴地预备歇下。   只二人还没睡实,就被外头梆梆梆的敲门声惊醒了。   刘钰这一晚上心情甚好,即便外头吵了他睡觉,他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对枕边人说:“你躺着别动,我出去看看。”   夜里太过安静,若芯清楚听见外头敲门进来的是个女子,正在院里又哭又喊:“姨奶奶,姨奶奶,快去救救我们姑娘,她出血了,出血了。”   听见外头是来找她的,若芯微微睁开了眼,她这一晚上叫刘钰折腾坏了,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可当听见有人出血了,出于医者本能,忙竖起耳朵仔细听。   外头刘钰的呵斥声响了起来:“别喊了,即出了事,那还不快去请你们二爷回来,叫家里女医去给她看看。”   “姑娘说府里有人要害她,不能叫女医,不能叫女医,求求钰二爷了,让姨奶奶去救救我们姑娘吧,求求二爷了。”   若芯依稀分辨出那是李如是身边胭脂的声音,她哪还躺的下去,忍着疲累从床上坐了起来。   刘钰自是不肯应:“姨奶奶已经睡下了,明儿再去看你们姑娘。”   又对起夜的白青说:“你跟她去看看,把外头值夜的小厮叫起来,一块儿去喊个女医到林湘园诊治,仔细些盯着,别叫出事。”   白青闻言应了一声,走过去要拉胭脂出去,还没从地上将她扯起来,就见姨奶奶已从正房屋里走了出来。   胭脂有如看见了救人命的活菩萨,从地上跳起来,向她扑了过去,动作快的白青拦也拦不住。   “姨奶奶,姑娘说这府里只有你能救她,求求你,救救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有人要害她,有人要害她,奶奶看在若兰夫人同我们姑娘交好的份上,救救她肚子里的孩子吧。”   小丫头死死抱住若芯的腿,哭的涕泪横流。   若芯俯下身子,拉起她来:“我跟你去。”   知道这一趟在所难免,刘钰只能也穿好衣裳,陪着若芯一起去了林湘园。   ——   因着李如是出事,林湘园各屋里已亮起了灯。   若芯跟着胭脂一路往李如是住的东厢房走。   刚踏上台阶,便有个陪房娘子拦住了她们,她先是对着胭脂一顿呵斥:“作死的蹄子,我一个没看住就跑出去了,这大晚上的竟还劳动姨奶奶过来。”   又对若芯客气道:“姨奶奶还是别进去了......”   没等她说完,若芯已撇开她,径直走进了屋里。   屋子里,李如是苍白着脸躺在床上,气息微弱,几不可闻,两个小丫头一个老嬷嬷来回穿梭着忙碌,见有人进来,忙把地上摊着的血红被褥给拾起来,拿出去了。   若芯认得那老嬷嬷是李如是叫进来照顾她的乳母,老人家红着眼睛冲若芯摇了摇头。   若芯见状心里沉了沉,忙走过去切李如是的脉,又掀开被子看了看,被子里仍还斑斑点点落着红,这样情景,便是神仙菩萨也无力回天了,她眼圈不由红了起来,握住李如是的手问:“怎么会这样。”   她只记得昨天还好好的,她给王墨染女儿做衣裳的时候,还在想要不要给她的孩子也提前做出来,怎么才一晚上就全变了。   李如是慢慢睁开眼睛:“姐姐,我的孩子没有了,是不是?”   遣胭脂去喊若芯的时候,李如是心里尚存一丝希望,可就这么一会会的功夫,她便经历了从天上坠入谷底之痛。   若芯才刚掉过孩子,听了她的话怎不难受,那眼泪瞬间崩了出来:“昨天不还好好的。”   李如是却是莫名平静,咬牙切齿道:“姐姐,是王家人害了我。”   她怕她听不清,又重重说了一遍:“是王家人害了我。”   “你看见那被褥上的血了吗?那是我孩子的血,她们就不怕遭报应吗?”   失子之痛,叫李如是迷了心智,她明明还没搞清楚孩子是怎么没的,可就是觉得同刘钏的正室王墨染有关。   可府里所有人都知道王墨染并不工于心计,连她自己都一度觉得,有这样一位当家奶奶是件极好的事。可……   人在极度痛苦之时,都希望有个人能对其感同身受。   李如是希望眼前的若芯是那个人,能体会她的痛彻心扉:“姐姐,你是医家来的,为什么孩子也莫名其妙没了,那我的孩子没了,是不是也就不奇怪了。”   “姐姐,王家人可真厉害啊。”   作者有话说: 第135章   若芯能听出她的意图, 却还是被 “王家人”三个字狠狠击中了心,尤其此时,她这般虚弱地躺在床上,又怎不叫她心生恐惧。   这王家是东京城里头一号的世家旺族, 族里不说人人出挑, 可人数绝对算的上是最多的, 故而,能与世家大族婚配的适龄女子也多, 别家不提, 单说刘府里头,老太太姓王,钏二奶奶姓王,将要嫁进来的钰二奶奶也姓王, 王家人手段有多厉害她不知,只这人数上…。   若芯木木愣了片刻,心里忍不住就想, 若真如李如是所言, 王家无声无息就能把孩子弄没了, 那手段当真了得。   “姑娘, 二爷赶回来了。”   李如是乳母进来禀了一句, 又看了看还在发愣的若芯。   若芯闻言,忙起身:“那你保重身子,我先走了。”   许是这一晚上折腾的太过,任她再好的身子也有些熬不住, 脚下虚浮地被白青搀出了屋子。   此时, 林湘园院子里已站满了大大小小的主子奴才, 不知怎么, 若芯只抬头瞧了一眼,目光便落在刘钰身上。   她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推开白青扶她的手,踉踉跄跄就朝他跑了过去。   刘钰正同刘钏说话,见若芯失魂落魄朝他奔过来,忙撇开刘钏,迎过去接住了她,又急切的问:“可是吓着了?”   若芯将头埋进他怀里缓了一小会,才是抬头。   夜色中,她颤动眼眸里闪着水漾星光,全然不顾院子里还有旁人在,直接同刘钰说:“如姑娘说,是王家人害的她。”   刘钰先是被她的话吓了一吓,忙又腾出一只抱她的手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再说了:“我们回去,回去说。”说罢,讪讪转头看了刘钏一眼。   这边刘钏刚要踏进东厢的门,就听见若芯守着下人,说了句挑拨他妻妾不合的话,他顿时定在了门边上,愣了一瞬后,转头恶狠狠的瞪向若芯。   要不是此时刘钰护的紧,刘钏怕不会当场怒问这姨娘,为何要搅他后院不宁,他也看了刘钰一眼,到底没说什么,去屋里看李如是了。   可刘钏虽走了,院子里还有奴才在,全都竖起耳朵,默默等着若芯还会说出什么。   刘钰也怕她这会子被吓的,再说出什么不大妥当的话,忙紧紧揽住她,好言安抚了两句,带她出了林湘园的门。   等一行人走远了,他才停下来问她:“若芯,你别怕,我在,真是王家人害的她的胎?可有证据吗?”   他脸上神色已是晦涩不明。   若芯仍还惊慌不已,听见刘钰问,摇头道:“没有,我听如姑娘说的。”   刘钰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一面安抚她的情绪,一面又问。   “你给她切脉了吗?什么症状?”   “我只顾看孩子有没有保住,没留神别的脉象。”   “伺候她的人可说了什么?是怎么发现出血的?可是吃了什么?”   若芯被他问的愣怔,又是木木的摇头。   “那她可说了为何是王家人害的?不是她家奶奶害的?”   “……”   他一句一句问的很细,对王家害人这一说法,似乎比她还感兴趣,若芯原本被吓住的心,忽就涌出一股暖流,连带眼睛也湿润上来,她答不上来他的话,这一刻,只想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   白天艳阳高照,他分明说了好些动人心的话,她却不曾感动分毫,可就在这叫人绝望的月黑夜里,她忽就体味到了热泪盈眶,被人放在心上的滋味,她知道,他问这么多,必是也想到了那上头:倘若王家当真厉害,今日既能害了李如是,明日会不会也来害她。   那些指天指地说要同你过一辈子的,山盟海誓说爱你喜欢你的,反不如这些细枝末节更能打动人心。   刘钰见若芯只顾看他,也不说话,就转头吩咐奴才。   “去前头,把常胜,吉武和田七都叫进来。”   “拿着我的腰佩,去东角门开门,把紫嫣从家里叫进来。”   “对了,宝琴如今住在哪儿?”   白青回道:“还没给嫂子分宅子住,如今就住在府里头。”   “那好,把她也叫了来,全都给我去查,老子倒要看看,那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   ——   钟毓馆门口黑灯瞎火,宝琴同刘钰的几个小厮一起,正在等着紫嫣从家里回来。   常胜忍不住问宝琴:“嫂子,我对着天儿起誓,二爷叫我大半夜起来办差我,没一句怨言,可我这儿实在憋不住,我就问您一句,怎么这钏二爷的妾没了孩子,是钰二爷要查?那孩子,那孩子该不是咱二爷的吧?”   宝琴一巴掌敲在常胜脑门上,被他逗的笑了两声:“你这猴,亏你想的出来,你咋不去写话本子呢。”   吉武也笑起来:“嫂子,我也憋了一句想问。”   宝琴夹了他一眼:“我瞅你也问不出什么好话来,还是憋着吧。”   “好嫂子,您就给我们说说吧,我们这天天的两眼一抹黑,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嫂子想必也听见过,府里好些人都说,是二爷断了姨奶奶的吃食和汤药,姨奶奶才掉的胎,为这事老爷还打了二爷,可咱们贴身伺候的,哪一个不知二爷有多想要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对于若芯没了的那一胎,府里流传着两种说法,一种说是刘钰断了她的汤补给弄没的,一种说若芯身子不宜生养给掉了的,因惧怕钰二爷威势,府里对此事一直是讳莫如深,没人敢拿出来议论。   宝琴刚还笑着,听了他问,一瞬间就吊了脸:“小兔崽子,不该问的别瞎问。”   她如今在钟毓馆里炙手可热,不仅在若芯面前得脸,眼瞅着刘钰也想重用她,身边巴结奉承的人自是不少,以前常胜吉武去她家送月例银子时,宝琴尚还大爷大爷的叫着,如今处久了,便也就直呼其名没再同这些小子们客气了。   宝琴自不会把事情原委告诉他们,只嘱咐他们几个,不管因为什么,别在二爷跟前提这事就是了。   这事说起来,除了田嬷嬷和宝琴知道,还有康氏和她身边的两个老嬷嬷知道,再就是,王氏和她院子里几个积年的老嬷嬷也都猜出来了,不过问罢了。   几人好容易等到紫嫣进来,便就商量着分了工,去各处查探实情,说来也怪,这几个人随便拿出一个,都是办事情的好手,可待他们细细查了一夜一天,竟是没能查出一点蛛丝马迹。   “林湘园的大丫头小丫头,我都问过了,全是一问三不知,竟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那些小子也说这几日他们院子里没什么不对付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如姑娘的孩子就没了。”   “胭脂也没说出什么不妥来,如姑娘的奶娘岁数大了经不起事,问她什么也说不明白。”   “咱们府里向来看重子嗣,除非是有孕的奶奶们身子不好生不下来,还没见过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残害子嗣。”   ……   钟毓馆里,紫嫣摇头叹气道:“别是那姑娘自己身上有什么毛病,偏要在姨奶奶面前赖到王家人头上。”   若芯听了她的话,怎不吃味,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紫嫣便又同她说起因由:“上回奶奶请她来咱们院里吃饭,她不还借机挑拨着奶奶同二爷闹,如今孩子没了,便又想借着这个劲儿,再挑拨奶奶同王家的关系,奶奶细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若芯冷静下来,也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可她没功夫想别人了,这两天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天晚上在林湘园,怎么就莫名奇妙抽了风,当着那么多人面说王家坏话。   那院子里有一半都是王家亲信,怕不会传到王芙蓉耳朵里,将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她越想越懊悔,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如今只想补救补救,便问紫嫣:“二爷可说了,我什么时候从这屋子里搬出去?”   紫嫣还在同宝琴一句一句对着查到的东西,听见若芯问,竟是愣了好一会儿:“二爷没跟奶奶说吗?奶奶不用搬出去住。”   若芯摇了摇头。   紫嫣干笑了两声,又看了看宝琴和其他人:“怎么没人告诉奶奶?我以为奶奶知道呢。”   “二爷说,这院子奶奶住惯了,给奶奶一个人住,另辟出来东角上的那处院子给新奶奶住,已经修葺打整好了。”   若芯犹如五雷轰顶,猛地站起来:“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不知道?”   紫嫣宝琴和丫头们俱都面面相觑,若芯一眼扫过去,有一半都低了头,看来这事就她一个不知道了。   宝琴讪讪道:“奶奶不爱出门,所以才不知道的。”   所以呢?你们知道了也不说?   若芯是真被气着了,冷着脸,头一回冲奴才们发火儿:“是不是你们把那件事告诉他的?”   她说的是王家叫下人给莲心传话,让她从主屋里挪出去的事。   紫嫣低了低头:“回奶奶,是我禀报的二爷。”   若芯正在气头上,忍不住责怪道:“那样的事,怎么敢告诉他,他那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   这还是她头一回这般不客气的当众斥责紫嫣。   紫嫣怎不觉得委屈,莫说若芯日常对她毕恭毕敬,还常姐姐姐姐的唤的亲热,从不敢拿着主子架子对她说话,今日却是开天辟地来了这么一出。   她也不怕若芯恼,索性理直气壮的摊开了说:“前些日子,因着奶奶胎不好,二爷把咱们一院子的人都打骂了,倒是念着我这些年费心管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给我留了些脸面,没打我这个不会管事的,如今不如实禀报,倒是等着爷再来责难,再把我捆起来打一顿,奶奶也说了,爷那样的性子,叫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怎么办才好?”   说着说着,就放声哭了起来。   大多数人都爱捡软柿子捏,像紫嫣这样聪明的,知道若芯虽气急了,也不会把她怎么样,自然是有什么委屈就直往外倒。   “你……”   若芯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一直知道紫嫣是刘钰在后院最得力的眼线,好些事上也都防着她,可对于这个事,她是真没想那么多,自古就是,正房奶奶住在正房屋里头,怎么也没想到,竟能生出这种变数。   紫嫣被宝琴好言劝了两句,便就顺势止了哭,见若芯背过身去不理她,又急着说:“奶奶,这事老爷太太都没说什么,有二爷在,你不用担心,真没什么不妥的。”   对于这事,康氏起初也觉得有些不像样,这临娶亲了,才想起修院子,任谁不揣测这里头有事,再说那新修的院子虽好,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如钟毓馆。   可她莫名就不想管,想借此机会灭一灭王家气焰,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些忌惮府里怎么这么多的王家人。   作者有话说: 第136章   同刘钏比, 刘钰的婚事比较特殊,娶的虽说是老太太娘家女孩,可王氏还真没想那么多,她是听了刘斐说陛下责问的话, 才想赶紧娶一个回来, 哪里计较是王家人李家人还是张家人。   可先是出了修院子的事, 又出了若芯夜里胡乱说话的事,老太太再不想管, 也不得不过问了。   慈园卧室   白青站在王氏跟前, 一五一十把那天夜里的事回了。   老太太脸色不露痕迹地往下沉了沉,转而又一派慈眉善目的同她说:“我的儿,真是难为你了,之前钰儿训斥责打你们的事, 我都知道,你的委屈我记下了,将来一定给你寻个好人家。”   白青慌忙跪下:“是奴才没伺候好姨奶奶, 才被二爷责罚的, 怎么敢说委屈, 还请老太太明鉴, 姨奶奶是个心地纯良的人, 那天夜里,真就是转述了如姑娘说的话,她自己绝不是那么想的。”   老太太笑着打断她:“好了,我心里有数。”   还想再问白青点别的, 被进来的禀报的婆子打断了:“陈老夫人来看老太太了。”   王氏坐直身子吩咐道:“快请进来。”   一个行色匆匆穿戴华贵的老妇人被下人搀了进来, 是王芙蓉的祖母。   “哟, 你怎么有空来啦, 我这正想找人陪我说说话呢。”   陈老夫人是王氏弟妹,说起来也算是她娘家人里头,同她较为亲厚的一个,这当口来,想必也不是来找她闲聊说话的。   她性子直,也不跟王氏客套,一坐下就气势汹汹的说:“我这儿也不跟姑老太太你兜圈子了,咱们都是做祖母的人,一碗水端平的道理你比我明白,您老不能厚此薄彼呀,芙蓉也是你的娘家孙女,老太太不能只疼墨染,就不管芙蓉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们这些女孩子,我哪一个不疼。”   在东京,王氏疼女孩儿,那是远近闻名,亲孙女自不必说,对她娘家兄弟家里的孙女,也疼爱有加,你问她娘家有几个公子几个哥儿,她说不上来,可若问她有几个小姐几个姑娘,她是如数家珍。   “我什么意思,姑老太太心里最清楚,墨染才嫁到你们家一年,陪嫁丫头就抬了姨娘了,还有前两天她院子里的妾室落胎…”   王氏闻言,霎时拉了脸,打断她道:“你慎言,什么妾室正室的,你也说了你是做祖母的人,怎得这般不体面,计较起小辈的长短来了。”   因着陈老夫人被突然引进来,原本跪在王氏跟前的白青,就顺势站了起来,同希文几人一起,侍立在旁。   她听了陈氏的话,不觉瞳孔微震,没想到两位老夫人竟提起了李如是掉胎的事,她知道紫嫣和宝琴等人一直在查,可就是查不出什么,莫不是…。   “我也知道,我们芙蓉打小就不如墨染讨你喜欢,不嫁给你家做媳妇也就罢了,可既然要做亲,姑老太太你得一视同仁才是,再说了,你不是一直疼钰儿比疼钏儿还多一些的么,怎么到了孙子媳妇头上,反而反过来了。”   “行了,墨染的事,那一件一件都是有缘故的,她的丫头抬姨娘,也确是无奈之举,至于旁的事,我虽默认了郭氏那妇人在我府里兴风作浪,可说到底还不是怪墨染自己肚子不争气,头胎就生了个女儿。”   说到这里,老太太忽觉心口一阵抽疼,对刘钏没了的那个孩子,生出惋惜愧疚之情,李如是猜的没错,就是王家人害了她的孩子。   王墨染头胎生了个女儿,李如是肚子里却不知男女,王家人怎么坐的住。   可刘家有刘家的规矩,在子嗣上更是重之又重,倘若不是王氏和刘斐的默许,王墨染母亲郭氏,不可能这么顺利的就暗害了李如是的胎。   王氏又道:“话既说到这里,我索性多说几句,钰儿同钏儿不同,钏儿性子软,没主意,需得我这个做祖母的替他操心,可钰儿是个什么性子,你们也都知道,莫要自作聪明,没事找事的瞎传什么话进来,也别想着学郭氏,把手伸到我府里来试深浅,说到底这府邸姓刘,即便出了事,也轮不到个外人来插手,丑话说前头,倘或有一日惹出事来,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哼,算那郭氏手段了得,事做得滴水不漏,没落下什么把柄。”   王氏忿忿不平的说了半天,不由有些微微气喘,希文见状,忙给她端茶来润润嗓子。   她这段日子以来,日日躲在佛堂,为李如是的孩子诵经超度,见了娘家人和王墨染也直没好气,要不是出了若芯的事,她是真不想出那佛堂的门。   “姑老太太怎能这般揣测我们家,两家虽是都姓王,可我们家自来清正,干不出那等下作事来的。”   老人家急于撇清干系,一张口就说的理直气壮。   王墨染祖父和王芙蓉祖父是亲兄弟,同东京城多数人家一样,分家以后,也是住在一条街上,分了东西府邸,两家都是王氏的娘家,看上去是两家,可两个府里的人日日来往,好些田产铺子也是一同打理,实则一家人无疑。   王氏暼了陈老夫人一眼:“最好如此。”   陈老夫人又道:“再者,我们芙儿最是个能吃亏的性子,不说旁的,换院子的事我们不也忍了,可那妾室守着下人说王家的不是,这事怎么说,姑老太太你不也是王家人么。”   许是还在可怜刘钏那没了的孩子,王老太太只管同她赌气道:“她说什么王家的不是了,说王家人害了孩子,不也没说错么。”   “你…”   被王氏这般堵嘴,陈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强忍住不悦,心里骂道,可真是向着你夫家,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再者说,那孩子没了,不也是你默许的么,这会子惺惺作态的给谁看。   “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孩子没了,你心里有气,自去找那府里撒去,怎么还同我置起气来了,孩子的事同我们家又什么相干。”   王氏叹了口气,没说话。   陈老太太便又说道:“我的意思是,那妾室太猖狂,那样叫嚣着同王家作对,莫说我们家没脸,你脸上不也挂不住么。”   二人总算说到了根结上。   可即便若芯乱说话的事叫王氏生了恼,她也能分清远近亲疏,自然向着她宝贝孙子说话:“真计较起来,那丫头也不是这两日才猖狂的,定亲之前你们也是知道的,她有儿子,钰儿又喜欢她,自然是个受宠的,我这老脸没什么挂不住的,且不用捎了我,我是王家人不假,可也是钰儿的亲祖母,他屋里的妾室胡言乱语,我自会罚她,可也不用旁人小题大做的到我跟前来说一嘴。”   陈氏霎时瞪大了双眼,气的脸色铁青,被人扶着站起来,道:“我怎么听着姑老太太说这话,是不想结这门亲事了,好啊,老太太这是用不着娘家人了,要与娘家人结怨么!”   女人在婆家过的好不好,确实要靠娘家人的背后扶持,可王老太太活了半辈子了,且不说她儿子孙子一大堆,她夫君刘斐更是一心同她举案齐眉,故而,她这个岁数的妇人,娘家人支不支持,真没那么重要。   可她此时正在气头上,又对她娘家人做了那没脸的事心生膈应,便也不客气的回她道:“你非要这样说,那不结便不结吧。”也气的背过身去。   身边的几位老妈妈见状,忙过来劝。   “哎哟,你看看,两位老太太这是怎么了,怎么越说越年轻,还学小姑娘吵架拌嘴了。”   “都是一家人,莫要伤了和气。”   “……”   说到底,两个老人并不是为了同一件事生气,王氏生的是郭氏的气,陈氏生的是若芯的气,被奴才们一劝,也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王氏敛了怒气,又洇了口茶,想着还是得结亲家,便先服了个软,道:“你也莫生气了,钰儿妾室乱说话的事,我心里有数,只要你们不退亲,我自会给芙蓉个交代。”   缓了缓,又道:“我同你说句交心的话,钏儿院子里出了那样的事以后,我这心里就直后悔,后悔不该让芙蓉嫁给钰儿,这将来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我老了,只求个清静日子,别到时候没落了好,到成了仇人才是。”   见王氏先软下来,陈氏也不好再赌气,也不由叹气道:“哪个做长辈的不是为儿孙操碎了心。”   二人便又说了一会儿闲话。   慈园门外,一个穿银灰色素面织锦褙子的妇人在那里探头探脑张望着。   不一会儿,有个王家的管事娘子从慈园里出来,左右看了看。   方才张望着的妇人便快步迎了上去,端起笑脸道:“姐姐来啦,我一听老夫人来了府里,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那管事娘子道:“来的急,也没提前知会你,芙蓉姑娘一听老太太要来,便叫我也跟来了。”   心说,算你机灵,还知道来这边看看。   那妇人又问:“老太太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那管事娘子颇为得意的说:“可不是么,你见哪个妾室敢骑到当家奶奶/头上的,我还不信了,这刘家老太太会当着娘家人的面偏袒个妾室。”   那妇人有些不信及,她虽到刘府来了没几个月,可也多少听见过这顾姨娘有多大体面。   二人一时无话,那管事娘子便阴阳怪气的问她:“你来刘府有几个月了吧,如今过的怎么样?占着姨娘嫂子的名头,管的什么体面差事?”   这妇人不是别人,是刘钏新抬姨娘落秋的嫂子,众人叫她郭大家的,过年时,刘府出了李如是上门来闹的事,王墨染赌气回了娘家,她母亲郭氏便叫落秋全家都跟来了刘府,给王墨染做陪房。   郭大家的闻言,讪讪道:“这府里是大太太当家,还有秦大奶奶把持着,二奶奶初来乍到,又才刚生了孩子…额…至于我们姑奶奶,你也知道,钏二爷不喜欢她,这里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一个新来的,还得等空出了差事,才能有的指派。”   许是被人当众接了短,又或是嫌着落秋不受宠,郭大家的忙找补道:“姐姐有空了去我家里坐坐,不瞒姐姐,当初可是钏二爷亲自给我们分的院子,那院子是东街上最好的一处。”   管事娘子点点头:“这会子就算了,等我们姑娘嫁进来,将来咱们有的来往呢。”   “是呀,我这也盼着芙蓉姑娘赶紧嫁进来,有自己人在,也能互相照应不是。”   作者有话说: 第137章   郭大家的嗫嚅着又说:“上回芙蓉姑娘让我给莲心传话…”   话没说完, 就被那管事娘子冷声打断:“你事办的好,倒把我们姑娘办到别的院子里住去了。”   “这事它也不赖我呀。”   郭大家的觑着她的脸色,说的颇为无奈。   那管事娘子暼了她一眼,状似无意实则有心的同她说道:“妹子你方才也说了, 这府里是大太太当家, 虽有你们二房的秦大奶奶把持着, 可秦大奶奶是大太太的亲外甥女,不也是听大太太的。”   她适时的顿了顿, 接着说道:“可等我们芙蓉姑娘嫁进来, 那就说不准是哪位奶奶把持着府里的差事了,毕竟外甥女和儿媳妇哪个更亲,妹子你心里该有数才是。”   说罢,扬了扬下巴, 难掩得意之色。   郭大家的来刘府两个月了,又怎看不出这府中是个什么形势,虽是母慈子孝一家人, 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 这后宅里老太太不管事, 全凭大太太一人做主, 所以, 她才会背着落秋和王墨染,为芙蓉办事。   可差事没办成,虽不赖她,却落了个两头不是人, 两头落埋怨, 她又是个有心气儿想在这府里有所作为的人, 便跑来这边, 想同王芙蓉家的管事娘子再找补找补,别得罪了她们才是。   她只管赔着笑脸儿,殷勤道:“要我说,咱们芙蓉姑娘那是吉人自有天助,如今不用咱们怎么样,那妾室就自己作死,竟敢当众污蔑咱们王家,姐姐你同芙蓉姑娘说,这回可不能再心善了,得抓住这个机会好生治一治她才是,有什么要我办的,姑娘只管说话,都是自家人,奴才必会尽心尽力。”   王芙蓉的管事娘子这才由衷的点头笑起来,她握住郭大家的手,亲热的拍了拍道:“妹子这话可不说我心里来了,家里姑娘和太太也说了,那妾室说的是王家的不是,两个府里都姓王,这就不单单是我们一家的事了,若是你们家姑奶奶怕惹事,你就告诉她,咱们两家不同气连枝起来,还指望别人不成,总不好两个正经奶奶,倒叫一个妾室踩在了脚底下。”   郭大家的重重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管事娘子便又说:“也不怎么着她,既然她不知死活的,当众说是王家害了孩子,那好,索性就直接认了,你寻个机会说与她,吓吓她,不信她不害怕。”   “直接认了?可我听说钰二爷在查这件事呢。”   “你放心,有老太太兜着底儿,他们查不出什么。”   郭大家的沉吟片刻道:“虽说是找那位姨奶奶说两句话的事,可多少也是担着干系的……”   那管事娘子没等她说完,已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了她手里:“妹子放心,事办成了,咱们姑娘必记着你的好处。”   郭大家的一想到自己在这府里还没个正经差事,落秋又不受宠,将来少不得求到王芙蓉头上,咬了咬牙,点头同意了。   她便又同这管事娘子说了两句闲话,等陈老夫人一出来,殷勤将她们一行人送出府去,才慢悠悠的往东角门上走,预备着回家。   她身边的小丫头春儿从不远处跑来,气喘吁吁的笑道:“奶奶,你猜怎么着,陈老夫人前脚刚走,老太太后脚就把顾姨娘叫到慈园去了,听慈园的姐姐说,老太太守着丫头狠狠训斥了她,顾姨娘是哭丧着脸从那院里出来的。”   郭大家的点了点头:“也怪不得别人,谁让她嘴上没个把门的。”   ——   钟毓馆里,刘钰急匆匆从外走进来,一把抓住若芯的胳膊,问:“祖母找你了?为难你了?”   若芯神色明显恹恹不快,摇头道:“没有,是我口无遮拦,老太太教我些规矩,也是为了我好。”   “真的?”   “嗯,老太太素来慈爱,是我这回太过分了,她若是不训斥我,跟王家也没法交代。”   府里人心知肚明,王氏把若芯叫到慈园训斥半日,一是为了给陈老夫人面子,二是刘钰接二连三的打王家的脸,她也确实要做出些样子给娘家人看。   若芯脸上后悔的神色愈发浓重:“你那日怎么也不知拦着我些,就由着我当众胡言乱语。”   刘钰见若芯只是后悔,没别的不高兴,便松了口气,坐到她面前,笑道:“我还没拦你,若不是我捂住你的嘴,只怕你还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突然想起什么,就唤了紫嫣进来,问她李如是落胎的事查的如何了。   紫嫣当然什么也查不出来。   刘钰方才还同若芯说笑,听了紫嫣的回话,脸色瞬时难看下来,他心里隐隐觉得不好,其实这事只要查出些蛛丝马迹,即便是王家人做下的,他也能理解,毕竟那是别人院子里的事,毕竟王墨染头胎生了个女儿,毕竟那没了的孩子又不是他的。   可最害怕的事情出现了,对方手段厉害到叫他根本查不出来,那么将来…。   刘钰非常不喜欢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   其实,王家并没有多厉害,真正厉害的是王墨染的母亲郭氏,那妇人比之康氏,还要精明狠辣三分,为了自己女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连王老太太都不由叹她手段了得。   “二爷怎么了,查不出来不是好事么,没准儿就是如姑娘自己不小心才没了孩子的。”   刘钰点点头,一抬眼就见若芯又露出那副愧疚自责的神色,这必然是又想到了他们那个没了的孩子。   他忙将她抱在怀里,想安慰她几句,一开口却是问:“身子养的怎么样了?”   她以为他又要提生孩子的事,心里难免有所抗拒,语气也变的不耐烦,应付他道:“挺好的。”   刘钰却是三缄其口,以前日日挂在嘴上的,要她给他生孩子的话,竟是一句也没提。   他不提,若芯原该松一口气,可她远远低估了这男人算计她的心机,他虽是一句也没说生孩子,却拐弯抹角的句句点在她的软肋上。   他说:“我听下人说,阿元这几日总在你跟前儿哭闹,见他东儿哥哥又新添了弟弟妹妹,搂着你直哭鼻子。”   吕姨娘如愿生了个儿子,王墨染添了个女儿,东儿是秦穆菲的儿子,确实是又添了弟弟又添了妹妹。   若芯每次带阿元去看小婴儿时,阿元都会摸着婴儿白白嫩嫩的小手,一脸羡慕的同人说:“过两天,我阿娘也会给我生一个妹妹的。”   众人一听,都沉默不言,没人愿意告诉阿元真相,怕戳破孩子的美梦,给孩子小小心灵上落下残缺的影子。   有一次,若芯实在忍不了阿元又来问她生妹妹的事,心里难受的几乎喘不上气来,便不理会庭娘给她使眼色,直愣愣的就同孩子说:“你妹妹不会来了。”   然后,母子俩就都哭了。   ——   再说落秋的嫂子郭大家的,她躲在家里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出该怎么接近顾姨娘,去办王芙蓉交代给她的差事。   便想着找挨着她住的管事娘子们问一问,出了院子,就见宝琴的男人何晋在胡同口张罗着搬家。   街上摆满了他用马车运来的各种家具和粮食,琳琅满目的占了大半条胡同。   郭大家的一脚踢开摆在她脚边的小杌子,自语道:“这是把他们老家的家底都搬来了吧。”   抬头就见何晋一边搬东西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待她仔细一听,原来是嫌分给他住的院子太小了。   都是姨奶奶的陪房,郭大家的下意识里就生出了同宝琴家论个高低的心,她回头看了看自己住的大院子,又望了望宝琴要住的小院儿,得意的问何晋:“哟,何大爷,这是张罗着搬家呢?住哪处院子啊?宝琴怎么没来搬?要我帮忙不?”   何晋一抬头,就见郭大家的挑着嘴角,冲他阴阳怪气的说话,他是个没脸没皮的混混,便是女人也不肯忍让半分,气哼哼的回怼道:“那敢情好,反正您老人家也没什么正经差事做。”   心里忍不住埋怨宝琴:死婆娘,给老子要了这么个小破院子住也就罢了,连个帮手都不给老子找,就让老子一个人费劲把火的搬,让众人都看老子笑话,看晚上回去,老子不打死你。   田嬷嬷带着两个孙子,继续住在京郊老家养老,宝琴同何晋一起就搬来了这东角门的街上,给若芯做了陪房,这街上的所有奴才都知道,他们家是宝琴当家,自然没一人给何晋正眼瞧。   听何晋嘲笑她没正经差事,郭大家的立时竖起眉毛瞪大双眼,也嘲笑他:“何大爷好福气,老娘和媳妇都这么能干,何大爷才是一点事不用管,只管在家里吃软饭享清福就是了。”   两人说话就要吵起来。   不想,田七带了几个小厮从东角门上匆匆走了来。   他指挥人道:“快,帮嫂子搬家。”   几个小厮一看就是手脚麻利又机灵的,利索的将东西归类,又两两一对的往小院里搬。   田七见街上不止何晋在苦着脸搬家,郭大家的也在,便客气的同二人打了声招呼。   郭大家的知道田七是刘钰身边极体面的管事小厮。   便也十分客气道:“我刚还说帮宝琴妹子搬家呢,钰二爷就叫你们来了。”   田七:“嫂子说笑了,这种小事钰二爷怎么会管,我这不是见宝琴嫂子家里有事,来帮嫂子的忙么。”   郭大家的不由有些瞠目,似是没想到宝琴会这般招人待见,连刘钰小厮都上赶着帮她搬家。   她低头算了算日子,想她同宝琴是差不多时候进的府,可如今宝琴已是统管着钟毓馆陪房娘子的体面差事,连刘钰小厮都要礼敬她三分,这速度,早她甩出十条街去了。   正想着,就见东角门上,宝琴急匆匆跑了出来,嗔怪田七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你忙二爷的事还忙不完了,怎么还带人来帮我搬家了,叫何晋自己搬就是了。”   郭大家的就见,田七方才没一个笑脸给她,这会子见了宝琴,脸上笑的褶子都出来了:“嫂子你怎么还出来了,你快回去,快回去,姨奶奶那边可离不了你,不是我说嘴,嫂子你也太拿我们这些小的当外人了,搬家也不知会一声,要不是小丫头提起来,这么多东西,得搬到什么时候。”   “你这孩子…”   宝琴又嗔怪了两句,转头就见,众人都在忙活,独独何晋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手里拿了把扇子给自己扇风。   宝琴顿时瞪大了眼,急走过去,一脚把他踹地上,破口就骂:“杀千刀的,你就看着孩子们帮忙搬家,也不知招呼一下,在这儿坐着等人给你上供啊。”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郭大家的素爱在背后笑话宝琴是个乡野村妇, 粗鄙不堪,这会子见她如此野蛮的把何晋踹地上,又一点面子不给的骂她男人,一时没忍住, 笑了出来。   宝琴听见人笑, 这才发现街上还有个人在, 她忙收起要教训何晋的架势,同郭大家的客气道:“姐姐怎么在这儿呢?可是这一地的东西碍了姐姐的事儿?”   说话就要动手去清她跟前搁着的东西。   郭大家的忙拦住她:“没有, 没有, 我这正说要帮你搬家呢,可巧小子们就来了。”   宝琴似是没想到郭大家的会对她这般客气,还记得刚进府时,这妇人因她是村里来的, 总不拿正眼瞧她。   宝琴一时受宠若惊,就上下打量起了郭大家的,就见这陪房娘子穿戴打扮的甚是体面, 她生了个圆润身材, 又长的白, 看上去颇有几分富态, 白胖的手指上, 还戴了个浅碧色的玉戒指,分明就是在学主子打扮。   宝琴:“可不敢劳动姐姐的。”   心想,你还是歇会儿吧,你这一看就不是个干活的人, 回头别把你那玉戒指给膈坏了, 还得叫我赔。   还不忘真心赞美她:“姐姐你看着就金贵, 瞧你这手养的真好, 一看就没干过什么粗活累活。”   说着,伸出自己黑黝黝的手比了比,果然比她白的不是一星半点。   郭大家的无比受用,轻笑道:“嗨,家里有爷们在,从不叫我干那些粗活重活。”   宝琴没理会她话里有话,又客气说:“以后咱们就是街坊邻里了,又一个府当差,还得互相照应,姐姐没事到家来玩啊。”   郭大家的听宝琴这样说,想起了自己的正经事,忙同她打听道:“怎么也不见顾姨奶奶来我们林湘园串门了。”   宝琴心说,前几天夜里刚去了你们那儿,就惹了一身晦气,我们奶奶脑子是坏掉了,还去?   “我们奶奶还在养身子呢,不爱出门。”   “那…也不去给太太老太太请安吗?”   “太太老太太知道我们姨奶奶小月,免了她日日请安。”   宝琴听出这妇人像是在打听若芯行踪,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就摆摆手敷衍她:“我有事,先走啦,姐姐有空来家里坐啊。”   说着,深深看了她一眼,从东角门回了府。   郭大家的无功而返,心里难免急躁,若是不能找到机会见若芯,她就只能用最不体面的方法,去钟毓馆门口堵人,可她男人不止一次告诫她,若是没啥事,别去府里瞎转悠,省的给家里姑奶奶招惹是非。   晚间,她吃完饭去家门口街上消食散步时,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探头探脑的在东角门门口来回的晃。   郭大家的忍不住出声询问:“这位小爷,可是有什么事?”   “我…我找我姐姐。”   “你姐姐是?”   “是…是钰二爷屋里的姨娘。”   戏台子上总唱无巧不成书,郭大家的万万没想到,这巧事竟会落到她头上,正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忙客气道:“哟,原来是亲家家里的小舅爷,您怎么不去正门下帖子呀?”   来这小门上探亲的,大都是来打秋风的不知名亲戚,她还没见过哪个正经亲戚,跑这边来寻人的。   “我…”   小伙子欲言又止。   郭大家的根本不关心他为什么来这小门上找他姐姐。   只问:“看小舅爷这模样,必是有十分着急的事吧。”   顾连涛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郭大家的几乎就要笑出声来,殷勤招呼他道:“你别急,我这就进府去,帮你给姨奶奶传话。”   说话间,已是连拉带拽的把顾连涛请进了她家里,又招呼小丫头上茶。   “小舅爷路上辛苦,快喝口茶歇一歇,既是这般着急,那我这就进去给姨奶奶传话,姨奶奶若此时方便见客,再叫小子出来领你。”   顾连涛不知这大户人家见客的规矩,郭大家的说一句,他就点头应一句,看着郭大家的为他忙前忙后,心说,这大户人家的奴才当真是又客气又热心。   天色擦黑,钟毓馆此时正在用晚饭,紫嫣宝琴已出府回了家,院子里只有几个小丫头在打闹玩耍。   没有宝琴和紫嫣这俩厉害的在,郭大家的有如进了无人之境,从钟毓馆门口一路畅通的走进了正房西暖阁。   若芯一听这陪房娘子是落秋的亲嫂子,忙放下筷子,站起来招呼她:“嫂子快坐,嫂子用饭了么,若是还没吃,不如在我这里将就一下。”   “姨奶奶别客气,我吃过了。”   她先是道明来意:“我原是吃了饭去街上散一散,就看见顾家小舅爷来了,着急要见姨奶奶,我想着宝琴今儿搬家,这会子肯定忙着呢,心说别去找她了,我跑一趟也是一样的。”   一番话说的,叫若芯心里生出许多好感,真心觉得这嫂子是个难得的热心肠,她招手叫过小丫头,吩咐道:“给嫂子端些果子来吃。”   又笑道:“真是太麻烦嫂子了,他一个人来的吗?可说了有什么事吗?”   一般来说,都是女眷来看女眷,除非有特别要紧的事,或是同女眷一起,否则,外男不宜单独进内宅。   “是一个人,小舅爷不说,咱也不好多问,就看着挺急的。”   郭大家的这点心眼子还是有的,她只推说来人太着急,不得已她才帮忙传信,倘或出了事,自然能轻松脱了干系。   “舅爷现下就在我家呢,奶奶若是见,就赶紧去领人,这会子天儿还不算晚。”   若芯点点头,叫秋桐带赖儿去东角门上领顾连涛进来。   一时无话,郭大家的瞅准机会,就闲话般同若芯说道:“奶奶,我听说宝琴和紫嫣正在查我们院里如姑娘掉胎的事呢。”   若芯不想她突然提了这事,微微一怔,冲她点了点头。   郭大家的佯装出一派漫不经心,很是随意的说道:“奶奶何必费心查,这事是谁干的,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实则袖子里的手已紧紧攥起了拳,心里紧张到不行。   果然,若芯听了她的话,脸色瞬间不好看了,她一脸狐疑的看过去,又毫无防备的脱口就问:“可为何什么都查不出来?”竟真拿她当成了好心人。   郭大家的见若芯上了套,先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自然是上头有人。”   上头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若是别人同她说,掉胎的事明摆着是王家干的,她尚存一丝疑虑,可这嫂子是王家来的,她都认了是王家干的,那…。   若芯脸色彻底难看下来,郭大家的说的合情合理,她没理由不信,也确实如此。   若芯心里五味杂陈,不由又想起了那天夜里,李如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恶狠狠的同她说:“姐姐,王家人可真厉害呀。”   是啊,王家不但害了她的胎,竟还叫人一点查不出来,岂止厉害,简直可怖。   她早该想到的,尊长们这般看重子嗣,怎可能没了孩子,长辈们却一点反应没有。   又想起昨日在慈园,王老太太训斥她的话。   “你这孩子,怎么能守着下人就信口胡说呢,什么叫王家人害了她,你莫不是忘了,你将来的当家奶奶也姓王,你叫她怎么想你,你们将来又怎么相处。”   “我也姓王,难不成,我会害自己的重孙子。”   “钰儿也跟着胡闹,竟还让人去查,这不是打王家的脸么。”   “我知道你和钰儿是怎么想的,你叫他放心,王家是个干干净净的人家,断做不出那等害人的勾当。”   ……   在她眼里,王老太太一直是个温和慈爱有大智慧的人,也曾对她百般照拂,疼爱有加,她那么做,或许是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不得已,可也不知,她心里是否对那没了的孩子存了一丝怜惜。   虽是开春,屋里早该去炭火,可因若芯小月,到了晚上,小丫头依旧会把炭火端进来,可此时,若芯只觉身上一阵阵发凉,如那些算计她的人所愿,她生出了害怕忧虑之心。   所以呢,就算刘钰喜欢她,康氏向着她,殚精竭虑的为她和阿元挑选了一个大肚能容人的当家奶奶又如何,姻亲之间盘根错节的厉害关系,才是真正要命的。   她不知郭大家的是怎么走的,只听见有人姐姐姐姐的在叫她。   若芯被叫回了神来,抬眼就见顾连涛站在她面前,一张脸丧的几乎要哭出来,哪里有个男人模样。   见状,若芯心里咯噔一下,忙问:“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她已许久没见过家里人,弟弟来府里,她原该高兴,可看着连涛这般倒霉模样,疑惑别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顾家没出什么事,是顾连涛自己作出了事,才不敢去正门下帖子进来,他若是去正门,一个没有女眷携同的外男,门上必会盘问他的来由,他编不出什么说得过去的由头,只能去小门上找机会,看能不能单独进府见若芯。   “高利贷?”   若芯尚未从方的事里缓过劲来,就觉胸口又堵上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39章   顾连涛借印子钱这事, 说起来也有缘故,王老太太做寿那天,他来刘府赴宴,恰巧在南客房门口, 碰上了回内宅的刘钰和阿元。   当时, 好些南客房的客人都瞧见了, 刘府的小少爷管他叫舅舅。   生阿元的事是丑事,顾家原本低调, 从不上赶着跟刘家攀亲, 可因那天出了那么个事,便有好些人知道了他同刘钰的关系。   一时间,请他吃酒的,阿谀奉承的, 巴结讨好的,逐肉般围了上来。却是三教九流居多,正经人少。   顾连涛被人捧的飘飘然, 十六岁的年纪没见过什么世面, 便一心觉得他同别人命数不同, 有阿元这样的外甥, 那不是命里的造化又是什么。   可他手里没有田契地契或是金银等物用来抵押, 按规矩,钱引铺是不会放钱给他的。   便有人上赶着,同那放印子钱的掌柜说:“七弯巷刘府的钰二爷您不会不知道吧,这小子是那位二爷屋里一个极受宠的姨娘的亲弟弟。”   那掌柜一听, 当下连保人都没找, 大笔一挥, 就给顾连涛放了钱。   顾连涛年轻气盛, 有了钱就想在同族子弟里作为一番,好叫人从此高看他一眼。   开春正是各省买卖药材的好时节,他也不正经坐诊了,拿到钱,就张罗着跟奉承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做药材生意,可他哪是做生意的人,被药材商人一算计,没个把月便亏的血本无归。   顾连涛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又反复说他自己是被人算计了,不敢同家里长辈提这事。   若芯听的目瞪口呆,脑子被她弟弟说的嗡嗡直疼。   她气急败坏的问:“你要多少钱?”   “一,一千两。”   若芯只觉心口又猛跳了一下,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她气的大骂:“我活这么大也没见过一千两银子,你小小年纪,怎么敢借这么多钱。”   顾连涛一脸委屈:“原本没想借这么多,是那掌柜非要借给我的。”   若芯气的抬手朝他身上打去:“混账东西,你还有理了,你几时变成这个样子了。”   想她弟弟小时候虽也胡闹,可从不会这样大着胆子惹祸,又或是说,这混账东西本就如此,只不过以前没这机会作死罢了。   见顾连涛一直在拿袖子抹泪,若芯只觉又气恼又心疼,一时没忍住,也掉下泪来。   好在这会儿阿元下了学堂,一碰一跳的从院子里跑了进来,欢快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这屋子里的沉重。   小家伙似是没想到舅舅会在这里,愣了好一会儿,才大笑着扑到顾连涛怀里。   “舅舅,你来找阿元啦,阿元好想你。”   “舅舅,你怎么哭了,咦…舅舅羞羞…”   顾连涛见了孩子,也是瞬间欢喜上来,他抱起阿元,一扫方才的愁苦相,高兴的同孩子说起了话。   “舅舅也好想阿元啊。”   见这舅甥俩玩儿在了一处,若芯方才气到不行的心渐渐软了些。   又忆起了回京那年,阿元头一次来这繁华京城,小小的人看什么都新鲜,尤其见了别的小孩子有铺子里卖的精致点心吃,就咬着手指头盯着人家直瞧,是舅舅,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钱,偷偷抱他去买这吃买那玩,还总跟孩子说:“别人有的,我们阿元也要有。”   若芯越想越难受,看着顾连涛,满心的怒其不争,又无可奈何的起身,去内室翻找银子去了。   她把所有箱子都翻了个干净,才发现,她根本没攒下多少钱,且不说她一个妾,本身就没多少月钱,这刘府需要花钱的地儿简直太多了,即便刘钰会时不时偷偷给贴补她一些,也远远不够一千两。   若芯从内室出来,把现有的百十两银子递给顾连涛。   “你先拿着这些回去,剩下的我再想办法,各门马上就要下钥了,我让赖儿把你带出去。”   顾连涛接过银子,起身就要离开。   阿元又开始闹脾气:“我不,我不让舅舅走,我要舅舅陪我玩。”   庭娘忙哄孩子:“我们阿元把舅舅送出去怎么样,舅舅不认识路,阿元给舅舅领路。”   好说歹说,才把孩子哄住了。   顾连涛依依不舍的从刘府走了。   ——   等刘钰从外回来时,闹腾了一晚上的钟毓馆早已归于平静,若芯已躺下安置了。   到底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两年的人,刘钰一躺下,就察觉出身边女人有些异样,便没敢去惊扰她睡觉,老老实实的自己睡下了。   只不过次日一早,若芯依旧是枕着他的胳膊在他怀里醒过来的。   她一晚上没睡好,醒来时,脑子还有些胀痛不适,微一抬头,就看见一张英俊酣睡的脸近在咫尺,若芯轻轻抬手,抚了抚刘钰硬朗的下颌,心里还在思考那想了一夜的问题,要还是不要?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别说一千两,一万两这男人也会给她,可那样丢人的事……   正踟蹰着,眼前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看向她,又勾唇一笑:“看我干嘛?想要什么就说,爷都给你。”   被这般戳中心思,若芯顿时慌乱起来,忙低下头,躲开他的眼睛不敢看他,还以为是他知道了昨儿晚上的事,不想,这男人下一刻就亲了下来,手也不老实的往她衣裳里探。   原来是她自己心里有事会错了他的意。   也不知触动了哪根敏感神经,若芯一瞬间就恼羞成怒,猛地推开他,大声道:“我不要。”   吓了刘钰一大跳,他忙抽回手,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心说,老子没干什么吧,怎么就突然翻脸了:“你这…又怎么了…”   世人多是同情弱者,不管顾连涛多招人恨,此时,若芯竟莫名其妙就生起了刘钰的气,总觉的借贷的事有他一半干系。   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起身下床了。   直到下午,刘钰才知道了顾连涛来府里要钱的事,这才意识到,若芯早上那般赌气是为了什么,他心里有些微微发暖。心想,若芯必是想着同他要钱的,只是早上被他一搅和,就没好意思开口,不管怎么说,只要她能在这个时候想到他,他就很满足了。   于是,这男人又开始自以为是的作起死来,明明恨不能把钱塞若芯手里,却非要等她来找他要,他想捉住这个机会,体会一下被心上人需要的滋味,可好几天过去了,若芯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刘钰吩咐吉武:“你去打听一下,顾家那小子欠了多少钱?把银子支出来,给你姨奶奶送去。”   吉武站在那里不动,好一会儿,才一脸怨怪的同他主子说:“打知道顾家小爷来府里要钱起,奴才就去打听过了,这都多少天了二爷才想起来问,那钱人家早还上了。”   又小声嘟囔道:“分明想给奶奶钱,非要等奶奶开口要,也不知好生想想再去抻着奶奶,没准奶奶压根就没想过管爷要钱呢。”   似是知道这位爷要砸东西,吉武敏锐的后退两步,成功躲开了刘钰砸下来的杯子。   又小声嘟囔:“人家自己把钱还上了还发脾气。”   “你在那儿嘟囔什么呢,去打听了为什么不早说。”   吉武又撇撇嘴,一脸的嫌弃,似是早料到主子会这样说,不情愿的请罪道:“奴才该死。”   刘钰气急败坏的问:“她哪儿来的银子?”   他原是算准了若芯没地儿弄银子,才这样抻着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还上了。   “宝琴嫂子说,那钱是姨奶奶娘家妹妹的体己银子,姨奶奶急的,一天里头给宋家去了四封信,好说歹说,那位夫人才同意给她弟弟出钱还债,哎哟喂,普通人家出一千两银子,可真是比割肉放血还疼。”   吉武并非刻意这样说来笑话他二爷,他是真觉得疼,还不由有些佩服那位若兰夫人,宋家并非富贵人家,一个女人,在东京城为妇人诊病,竟能攒出这么多体己银子,当真了不起。   刘钰气的脸都绿了,他不止觉得丢人,还气若芯不肯找她要钱,又后悔,为什么那天知道后,没立时支了钱给她,倒叫她有机会找别人去要,气的又要砸东西。   ——   再说顾连涛,他拿了他二姐姐攒了这么多年的体己银子,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叹气着想,他二姐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搭理他了。   又想起那日去刘府,他被人引进钟毓馆屋子后,抬眼一看,心里顿时窜出一阵阵窃喜,心说,外头的传言不假,姐姐住在这么好的屋子里,那钰二爷必是待见她的,又见小阿元被下人们团团围着跑进来,养的又白又胖,心里更觉这一趟来对了,却没想到,他姐姐只拿出那么点银子给他。   顾连涛越想越失望,虽说能赶紧还上钱是好的,可倘若钰二爷肯出面为他说句话,或是他拿着刘府的银子来还钱,他尚能挣出一丝颜面,如今却是拿着他二姐姐攒了多年的体己钱来还,真真是颜面扫地,再抬不起头来。   人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顾连涛原是本本分分做他的医官儿,却因机缘被外头巴结奉承了一回,如今虽说栽了跟头,心里却日日期盼着再过那有钱又有头脸的体面日子,可刘钰摆明了不待见他,他自己又没本事,一时想不开,竟打心里埋怨起了他姐姐,就觉他如今落这下场,被人各种拉踩不屑,都是因他姐姐在刘钰跟前不得脸的缘故。   说好还钱那天,顾连涛一早就来了他家医馆,毫无意外的看见了来要债的小子,正坐在医馆客室里等他。   医馆里顾家子弟都在,顾连涛丢人丢到了家,他父母自打知道他干的混账事之后,也是气的恨不能打死他,可因他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到底没下去手打。   那要债的小子见他来了,忙起身上前行礼:“三爷您来了,给您请安。”   连涛瞪他一眼没接话,走到客室桌上的另一面坐了,又装模作样的招呼小伙计给他倒茶。   那要债的小子跟在他后头殷勤道:“三爷您别恼,小的也是照例跑一趟,都是差事,为的是养家糊口,您有气可千万别记小的头上。”   连涛把装钱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扔,没跟他废话:“点银子,拿字据,我画押完事。”   “哎,小的这就给您点银子,您等好。”   那小子把包袱打开,拿过秤来预备着,就只见包袱里堆着各种形状的散银,还有大大小小的银票,一看就是东拼西凑来的私房钱。   要债的小子手上一顿,抬头瞥了顾连涛一眼,不用猜也知道,此时心里正是一万个瞧不起他。   那小子点银子的功夫,嘴上也不闲着:“小的我收了一辈子账,可也没见过三爷您这样的贵戚,不是我说嘴,那钰二爷一句话,只怕我们掌柜的非但要捐了三爷的账,还要倒给你银子,那位爷拔根毫毛都比咱的腰粗,身边跟着的人,随便办件小差事都能赚个百十两,别的人我不知道,就说那位吉武吉大爷吧,比您可大不了多少,那出门气派的,我们金掌柜见了都要点头哈腰。”   东京城的人大都知道,金氏钱引铺的人要债,自来都是把人往死了逼,可没见过这样客客气气的,顾连涛自然知道,这是看的刘钰的面子。   那小子又道:“那会子听说三爷您是钰二爷的小舅子,还要借贷,我们掌柜的脸上的褶子都要笑出来了,还以为能沾上那祖宗的边儿呢,弄半天白忙活。”   说罢,又不屑的撇了顾连涛一眼。   点银子且得耗些时候,顾连涛总不好一句也不搭腔,他自来好逞口舌之快,便道:“气不过,尽可以叫你们掌柜的亲自来,风水轮流转,眼皮子浅的命也长不了,我大外甥可是钰二爷长子,都心里掂量好了才是。”   那小子连连点头:“您说的是,咱们可都是长眼的,这不,孙子似的要账,小的还是头一遭。”   顾连涛心里不受用,总觉得这小子话里有话,他抬手抚了抚闷窒的胸口,忽就摸到一个小东西,心里一动,冲那小子说道:“别打量我听不出来,你小子酸我,今儿不叫你白跑一趟,小爷我给你开开眼。”   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枚小孩子的如意玉佩:“瞧见没,这是我外甥的物件,这么精巧的东西你见过么。”   那要债的小子眼前一亮,丢下手里的银子,凑上去又看了两眼,笑道:“哟,我说三爷,这可是好东西。”   又从顾连涛手里接过来,仔细的看了又看,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这....这....三爷,就这么个小东西可值不少钱呢。”   连涛一下子提了神:“你说什么?”   “我爹跑当铺的,带我学过一阵典看物件,三爷,这可当真是个好东西呀。”   连涛将小玉佩一把抢了回来,两眼放光的看了半晌。   这才想起那日去刘府,要走时,阿元那小人非要跟出去送他,送到东角门门口时,小家伙偷偷摸摸的往他怀里塞了个东西,又冲他挤了挤眼睛,说:“舅舅不哭。”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钟毓馆里   刘钰正同阿元一起, 在卧室南炕上,对坐着掰手腕,阿元两只小手并用,全身使劲, 也没能掰过他爹爹的一只手腕。   若芯从外走进来, 一把抓过孩子, 严肃的问:“你玉佩呢?”   问完,抬眼看了看急的快要哭出来的庭娘。   送顾连涛出府那晚, 天色已是大黑, 连涛又抱着阿元,庭娘便不得不同这舅甥俩隔开两步路走,便就不曾看见阿元往顾连涛怀里塞玉佩。   当时,顾连涛原想问一问这小人给了他什么, 又为何给他,可门上的人崔的紧,他也没大在意, 就急匆匆的走了。   阿元冲若芯摇了摇头, 又挣开抓他的手, 往他爹身上靠。   这小人许是见他庭妈妈这般着急找玉佩, 才意识到自己惹了祸, 便没敢说是给了舅舅,他原是小脑袋里记着从前的事:也是舅舅管外祖父要钱,同样的怯懦不忿哭哭啼啼,阿元正好在旁, 小眼睛瞧着外祖父把身上的一个玉佩解下来给了舅舅, 舅舅便不哭了。小孩子有样学样, 便将自己身上的玉佩也给了他。   若芯见阿元躲避, 又一把给他抓回来:“可是丢在哪里了?”   刘钰见她逼问孩子,先不高兴了:“行了,别问孩子了,不就是个玉佩么,再让人去置办一个就是了。”   庭娘:“那是哥儿去年过生日时,老爷给哥儿置办的,请普贤寺的住持开过光的。”   刘钰瞥了瞥嘴,没说什么,又同儿子玩了起来。   若芯看向庭娘,讪讪道:“姐姐,这都找了好几天了,要不,别找了。”   庭娘两只眼睛红的,几乎就要哭出来,她照看阿元,少了贵重物件,就怕旁人说她监守自盗。   若芯见状,忙几步上去拉住她的手,赔着笑道:“好姐姐,你别这样,你向来仔细,没出过一点错,这几日翻箱倒柜的找,眼睛都熬红了,没人疑心什么,也没人说闲话,我们且再找找,实在找不到也是没法子的事。”   庭娘依旧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地儿,只管委屈巴巴的看着若芯。   若芯只能转回头来,一把扯住刘钰的胳膊。   “你说话呀。”   刘钰原本同儿子玩的高兴,却被若芯几次打断,他不自觉皱起了眉,先是用怨怪的眼神瞪了若芯一眼,这才看向庭娘,道:“丢了就丢了,以后仔细着就是了,姐姐尽心伺候,爷都看在眼里,下去吧。”   庭娘苦着一张脸走了。   阿元笑嘻嘻的又同爹爹玩了一会,才从炕上下来,揉了揉眼睛,往若芯怀里钻。   见孩子困了,若芯忙抱过他来,轻拍着哄孩子睡,母亲的怀抱总是叫孩子安心,这小人很快就合上眼睛睡熟了。   若芯低头瞧着怀里的儿子,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掉了的胎儿,她手上紧了紧,低头亲了亲阿元的小额头,轻轻叹了口气。   刘钰沐浴回来,正将此情景看在眼里,知她心事,忙走到床边坐下来,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他抱着若芯,若芯手里抱着阿元,三个人着实挤了些,阿元动了动,若芯怕惊醒孩子,伸手推开了他,刘钰便坐在一旁,守着她们母子,随着若芯的眼神也去看阿元。   他说:“阿元没有手足,岂不可怜。”   若芯闻言一愣,忍不住夹了他一眼。   即便兄弟不争气,若芯也是有一个兄弟一个姊妹,刘钰有同父同母的一弟一妹,为什么她觉得身边人人都有亲兄弟姊妹,却只她的阿元没有。   父母给孩子最好的礼物就是手足,她以前没计较过这些,可因肚子里曾经有过一个小生命,叫她总忍不住觉得沮丧,仿佛此时就已瞧见了多年之后,阿元举目无亲的可怜模样。   刘钰见若芯神色一点点的暗下去,心也揪了起来,他不再隐晦的同她说生孩子的事,直接摊开来道:“若芯,不是爷逼你,这事得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就算爷认了,只阿元这一个孩子,长辈们也不会同意的。”   闻言,若芯这才拉回些精神:“你也不是非要同我生才能同长辈交差,二爷马上就要娶妻了,我还听说,老爷因我落了胎,已经开始张罗着给你纳妾了,你们刘家必会子嗣昌盛。”   说完,又看了眼怀里的孩子,也不知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之间,会不会真心互相帮衬。   刘钰:“可咱们的孩子才是阿元正经的兄弟姊妹。”   若芯:“我福薄,好些事强求不得。”   她其实一直知道,若是喝了许太医的坐胎药,必会同她日日用的避子香有所冲克,当初不过是应付似的喝了两回,没想到竟真有了身孕。   她自认不是个无私无畏的母亲,绝不会拼着丧送自己来给阿元添弟妹,可既然有了,不拼一拼又怎么甘心,却不想还是应了这句老话,冥冥中自有天定,万事强求不能得。   刘钰见她这般灰心丧气,忙就同她说道:“我在京郊买了处宅子,有山有水,找风水大师看过了,那是个难得的福地,若芯,等爷娶完亲,咱们就带着孩子搬出去住,到时候再多添几个孩子,整个宅子就你一人说了算,连爷都听你的,若芯,你莫灰心,事在人为。”   他揽住了她,说的愈发动情:“爷要让你知道,你会是这东京城里最有福气的奶奶。”   刘钰这些年得陛下太子青睐,同他雷厉风行的性子有很大关系,他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凡出了什么事,必要寻根问底,再以雷霆手段绝除后患。   之前出了王芙蓉叫郭大家的来传话的事,他第二天就在府里挑了个闲置院子,自己出钱修整一番用来娶妻,一心要免了若芯从正房里挪出去的难堪。   之后又出了李如是落胎的事,他也没有视而不见坐以待毙,亲自挑了个上上好的宅子,心想,等娶了亲,给尊长们交完差,就把若芯从府里接出去,从根儿上免除她被人暗害的可能,踏踏实实过他们自己的小日子。   他这样处处为她着想,还以为她会跟他一样,露出高兴又期待的神色,可她只是淡淡一笑,起身把阿元抱出去了。   她这般无动于衷,刘钰也是见怪不怪,他没失望也没沮丧,自顾自的躺到床上,巴巴等着她安置了阿元回来。   这一晚,若芯倒没如往常那般扫他的兴儿,她回来后,一径上床就钻进了他怀里,胳膊环住了他健硕的腰身,脸贴上他温热胸膛蹭了蹭,那求爱的意思已是很明显。   刘钰自是说不出的高兴,心想这女人必是被他的赤诚之心所打动,面上虽淡淡的,心里定然暖热起来。   他搂住她,迫不及待的就吻了下去,一面吻一面说着荤话:“嗯…把身子养的壮壮的,爷随时恭候,不愁咱们阿元没有弟妹。”   若芯从不理会他这种时候说出来的话,以前也会羞恼的嗔他几句,如今就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没听见。   他却是越说越兴奋,更加不堪入耳的情话都要说给她听,身体不由自主的躁热起来,急不可耐的就要挺进去。   正当二人烈火焚身之时,钟毓馆院子里突然灯光大亮,似有人气势汹汹破门而入,且来人不在少数。   若芯一瞬间清醒过来,忙伸手去推刘钰,整个人紧张到不行,可刘钰正值紧要关头,哪肯停下,直到卧室的敲门声响起,他才皱着眉头一脸难耐的闷声泄了出来。   敲门的人喊道:“太太来了。”   刘钰依依不舍的从若芯身上挪了下来,抬眼就见若芯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的脸色苍白,他轻声安慰她:“别怕,没事,若真有什么事,只推说爷的不是。”   又拿过她的衣裳,亲自上手伺候着她穿,见她仍还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便就同她玩笑道:“怎么这么多层,这还不得穿到明年去了。”   若芯任由刘钰胡乱给她穿着衣裳,一脸的惶惶不安,低头蹙眉道:“该不会是太太知道我们夜夜如此,于你身子有碍,大晚上的兴师问罪来了。”   刘钰闻言一愣,见她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低低笑了两声:“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夜夜如此了,哪回不都是你推三阻四的,三五回里有一回尽兴就不错了,再说了,我身子如何你还不知道么,你该不会是嫌弃爷方才没叫你满意?”   说着摸了摸她垂下去的小脑袋,爽朗的笑了起来。   若芯却是一点也笑不出来,心里痴痴想着:该来的总会来的,人不可能得过且过一辈子。   她红着眼睛抬头,对他说:“你别再说笑了。”   已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冲进了她的脑子里,总觉得一会儿不管是谁,全都会笑不出来。   刘钰没瞧见她的眼睛,他嘴角噙着笑,低头继续给她穿衣裳,终于囫囵着给她穿差不多了,才顺手把她拥在怀里,用他一贯的语气说道:“放心,有我呢。”   二人出了卧室。   明堂里,康氏坐在正手椅子上,下手站了十几个婆子女使。   刘钰:“这么晚了,母亲怎么来了?”   若芯行了个礼,唤了声:“太太。”   康氏周身散出来的怒气,弥漫了整间明堂大厅,屋里人全都噤若寒蝉。   她对下人道:“给我仔细搜捡,不能错过一处。”   作者有话说: 第141章   说完, 众婆子四散开来,往各屋里去了。   刘钰皱起了眉:“母亲这是做什么?大半夜的搜查起我的屋子来了。”   康氏只管扶额阖目,看都不看他一眼。   夜里安静,那翻找东西的动静显得异常刺耳, 若芯身体不由微微打颤, 她白着一张脸, 低头紧紧闭上眼睛不敢看人。   刘钰察觉,忙握住她的手, 示意她别害怕。   不一会儿, 康氏身边的孙妈妈从卧室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个箱子。   她挑开箱子走到康氏面前,康氏这才睁开眼睛,扫了眼里头搁置的东西。   乍一看去, 箱子放的无外乎就是荷包、吊坠、香囊等寻常妇人都会用到的小物件。   可康氏却皱起了眉,捡起里头一个香囊问:“在哪找到的?”   孙妈妈瞥了瞥刘钰和若芯,回道:“卧室床头柜子上。”   康氏冷冰冰的说:“拿剪子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手里的香囊上, 疑惑于这么一只普通的香囊到底有什么不对。   可竟有一更冷的声音, 打着颤说:“不必了。”   是若芯的声音, 刘钰回头看向了她, 不大明白这句“不必了”是什么意思。   若芯却不敢看他, 用了些力气挣开他握她的手,上前两步同康氏说:“没错,这里头有避子的东西。”   箱子里这么多东西,太太不挑别的, 只拿了个香囊出来问, 那必是知道了她用避子香的事, 即如此, 也没必要剪开来看了。   康氏原本存了一丝疑虑,可此时,她只见若芯一句解释没有,竟是满口应了下来。   气的她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两步过去,狠狠扇了她一巴掌,怒道:“你…你还有脸说…”   又气急败坏的问:“那掉了的孩子呢?是不是也跟这个香囊有关?”   “是。”   认得又快又干脆。   康氏万万没想到,她当初百般怜悯着想要留下来的人,竟是害死她孙子的罪魁祸首。   气的她浑身发抖,抬起手来又要打。   只那一巴掌还没落下去,若芯就被刘钰拉转过了身子。   他强迫她面对着他:“你方才说什么?”   刘钰被康氏和若芯说的话,惊的愣怔不已,许是两人说的太过简洁,他不大能明白她们话里的意思。   可避子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又怎么装不知道。   若芯躲不过他的眼睛,抬起头来,忍着心里快要窒息的痛,回答他说:“你没听错,日日摆在你我床头的这个香囊,是避子用的。”   刘钰一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心里说不清是伤心、难过还是愤怒,就在刚才,他还一脸兴奋的同她说着生孩子的事,她也红着脸钻到他怀里同他亲近,可此时,她竟同他说,她用了避子的东西。   刘钰用尚存下来的理智问她:“为什么用这个?”   若芯红着眼睛,一边脸颊上全是康氏打出来的手指印,似是料定他有此一问,理所当然的答道:“因为不想生孩子。”   刘钰眼眶瞬间红了,额上青筋不知不觉就泛了出来,他咬着牙,继续问:“为什么不想生孩子?”   她前边的每一句话都把避子的事落到了实处,可此时,面对眼前男人这张含怒受伤的脸,突然就想告诉他,不是她不想生,是她做不到。   这要从七年前的那场祸事说起。   府里大多人都知道,若芯有个怕水的毛病,即便是浅到膝盖的水也会叫她心慌害怕,更甚者几乎晕厥,只有刘钰暗自猜出来了,她这是从当年那事上落下来的病。   可这个病只是刘钰带给她的,那事过后,她还未婚生了个儿子,阿元带给她的痛苦可不止怕水那么简单。   怀胎十月,三百个日日夜夜的惊疑、恐慌、害怕、忧虑,才会从根本上击垮一个女人本就脆弱的心,她患上了梦魇的毛病,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就怕自己未婚生子的事被人发现,怕被人指点,怕令家族蒙羞,怕因孩子,生出一堆祸事连累她清河外祖家。   可能是当时年岁小,心境实在不够开阔豁达,即便从东京躲了出来,她也总是觉得:世界那么大,可也容不下一个未婚生子的女孩,即便躲到天涯海角,总有人会揭开这丑陋真相,将她带到世人口中去批判。   她再是怕水,只要沐浴时惊醒些,走路时躲开些也就没什么了,同陌生男人发生关系,也不过是一个晚上的事儿,过后静心抄写佛经,疏导疏导也就释怀了。   可日子一天天过,她还要养孩子,总不能一直熬着不睡觉,于是,就有了这个精心做出来的香囊。   不知不觉的,若芯脸上已爬满了泪水,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眼前男人:“因为生过,才知道生孩子太苦,所以不想生。”   像是方才隐忍太久,刘钰突然暴怒起来,抓着她的胳膊,大吼道:“是生孩子太苦,还是不想给我生?”   他理解不了她说的什么苦,心中只觉一个女人能生孩子却不想生,那只能说明她并不心悦你,说明她只是不想同你生而已,一时之间,刘钰伤心难过到了极点,脑子里全是若芯一直以来对他不冷不热的疏离模样,突就意识到,他同若芯之间一直以来的隔阂,终于有了个完美的落脚点,那是不管他多努力都捂不热的一颗心。   若芯胳膊上仅有的一点肉包裹着骨骼,被刘钰捏在手里,疼的她瞬间大哭起来,她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掌控。   “放开我。”   身边康氏也被她儿子突然之间的暴怒惊吓到了,她怕刘钰这会子气急败坏的,真把若芯给捏死了,忙上前去制止他,又招呼屋里人:“放开她,快放开她,快把你们二爷拉开。”   刘钰不放手,仍还抓着她:“为什么?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屋子里的气息变的分外可怕,若芯哭的泣不成声,嘴里含混着重复一句话:“是我做不到。”   也许是习惯了每天睡觉之前闻一闻那香,也许是这个曾经受过伤害的身体有着潜藏下来的心病,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无法离开这个能帮她安神的避子香。   刘钰一把给她甩地上,转头就把堂屋椅子给踹翻了。   一屋子人吓的不敢说话,只崔氏挪过去扶起若芯,却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都给我滚出去。”   刘钰大喊。   他宁愿这一晚上他母亲没来,那样即便若芯不生孩子,也比知道这避子香的存在叫他好受。   奴才们都出去了,若芯也被崔氏扶进了卧室,屋子里只留了刘钰和康氏。   对于这个事,康氏来之前原是不信的,不信这个冒死要生孩子的女孩,何以转瞬就成了杀死她孙子的凶手。   她被这事气的头疼,坐到椅子上,狠狠揉了揉太阳穴:“还以为,还以为只是那一胎的胎相不好,才生养不了孩子,谁知竟是先前用了这避子香囊的缘故,这丫头简直胆大包天,竟敢在府里头避孕,还因避孕没了孩子,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康氏说的气愤不止,转头就见她儿子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吓的她赶紧走到刘钰身边,摇了摇他:“钰儿,你莫要吓娘,娘知道她伤了你的心,你可不能自己为难自己,听见了吗?”   刘钰没说话,好半天仍还紧紧攥着拳头,沉浸在方才悲伤又愤怒的情绪里出不来。   康氏也是再说不出什么安慰她儿子的话,看着他儿子这伤心欲绝的模样,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儿子,有一天会交代在一个女人手上。   母子二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康氏才开口道:“钰儿,这事你爹暂时还不知道,若是知道了......”   康氏这会子冷静下来,心里就直犯嘀咕,她怕刘斌盛怒之下会狠狠发落了若芯,怕到时候再生出些不好的事来。   “府里李氏才刚没了孩子,老太爷老太太这会子心里正别扭着,若是知道了若芯的孩子也......”   她再说不下去,这节骨眼上要是让两位老人知道了,府里还有一个孩子也是枉死的,只怕会逼着刘钰写放妾书,直接将人撵出府去。   康氏一连抛出两个难题,心里虽恨死了若芯,却不得不顾忌着刘钰和阿元,不愿将此事闹大,可这事追根溯源是郭大家的传进来,传了好几个人,才被崔妈妈听见,禀告了她,这会子再去堵人的嘴,只怕晚了。   刘钰抬头看了看他母亲,没理会她此时焦心的难处,竟是嗤笑一声,冷嘲道:“母亲倒疼她,倒还替她着想。”   康氏闻言一愣,心里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看刘钰这般赌气的模样,心道不好,她儿子这回是真被那丫头给伤透了心,以他的性子,可别因此再做出些傻事来。   “钰儿,她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是,也是阿元的娘,你别赌气,这事还要从长计议。”   刘钰红着眼睛看了看他母亲,恍惚着说:“叫母亲替儿子操心了,我送母亲回去歇息吧。”   说罢,亲自送了康氏出门。   他就在钟毓馆门口站住了,眼神穿过那扇朱漆雕花大门,一眼就看到了院子里那棵郁郁葱葱的老槐树,春分已过,那树已然枝叶繁茂起来,他脑子里忽就晃过一个揪心的画面:若芯手里拿着个碎瓷片,抵在他的胸口处,哭着对他说:“我不要待在这里,我要回家,放我回去。”   当时,他因她怀了身子,高高兴兴的赶回了家,还以为她会同他一样高兴,一样的期待他们的孩子,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她哭着要走的样子。   刘钰心里实在盛不下这么多的伤心,跟以前一样,躲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这里女主得的病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又叫PTSD,怀了孕再伴随点抑郁症什么的,落下点病也算合理,有学医的读者觉得哪里写的不合常理,可以给我评论,若是不对我再改。 第142章   勾栏院里常年莺歌燕舞浅唱低吟, 是消愁解忧,躲避尘世苦恼的最好去处。   勾栏院外,常胜驰马而来,他急急跳下马, 将马鞭往这青楼招客的小厮身上一扔, 就呼哧带喘的跑了进去。   他一径飞奔去了二楼, 推开刘钰这几日常住的包厢,道:“二爷, 不好了, 不好了,姨奶奶被送到京郊庄子上去了。”   刘钰心里咯噔一下,猛地瞪大眼看向他。   常胜见状,忙接着说:“二爷快回府看看吧, 姨奶奶避子的事闹出来了,家里这几天乱了套,老爷知道后, 气的要亲自写放妾书把姨奶奶送走, 老太太和太太使劲拦着, 为姨奶奶说了好些好话, 才勉强压住老爷的火儿, 最后,最后商议了说,要把姨奶奶送到京郊庄子上去思过,老爷都找了二爷好几天了, 二爷快回去吧。”   说完还不忘看一眼刘钰身边陪着喝酒的俊俏行首。   闻言, 刘钰紧张的心这才松下来, 又忍不住在心里自嘲:那女人不过是被他爹送到了庄子上思过, 他怎得这般不争气,听了禀报,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抓了一下。   他有些恼羞成怒,忽将身边姑娘拉到怀里来,赌气骂常胜:“送走就送走吧,大惊小怪的做什么,一个妾的小事也拿来跟爷说,你是闲着没事干了么。”   见刘钰发怒,常胜慌忙跪下,再不敢言语,他方才分明看见二爷脸上露出了担心的表情,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原本想问要不要派人去照顾奶奶的话,也没说出口。   等他从里头出来,就见吉武也垂头耷拉个脸的侯在外头,显然是这几天的差事不好做。   他叹了口气问吉武:“怎么办,派不派人跟着奶奶?”   吉武:“你竟说些没用的废话,不派人跟着你能放心睡着觉吗?还是你瞧着爷的样子,像是再不理会奶奶了?即便这些咱都不论好吧,那姨奶奶以前是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你好意思放着她不管吗?”   “瞧你说的,我不但记着姨奶奶对我的好,还记得姨奶奶给我挖的坑,哄着我往里跳呢。”   “哟,瞧不出来你小子还挺有气性,还跟奶奶记仇呢。”   常胜抱怨了几句,就又一脸认真的同吉武说:“我是那没良心的么,还能真不管奶奶么,只是出来前儿田七同我说了,他早打发人去庄子上嘱咐人好生伺候奶奶了,我就想问问爷,用不用派莲心那几个大丫头跟过去,那些庄子上的粗使丫头会伺候人吗。”   几个大丫头原说要跟去的,可若芯怎么肯,女孩子的前程要紧,她不能自私的把人带庄子上去,万一她们回不来了怎么办,像莲心那样哭着求着要跟去的,她更不能带了。   大户人家无私事,避子的事一传扬,府里便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大多数人还是理解不了若芯这一行径,觉得这个姨娘脑子有毛病,不识抬举。   可有些事只能藏在心里,不提也只是心里难受,提了怕不会从心到骨头再到肉,跟着一起难受,连刘钰她都不愿多解释一句,更别说府里其他不相干的人了。   虽说长辈们接连发了雷霆之怒,可离府那天,还是有不少人前来送她。   秦穆菲看了看马车里装的东西,叹口气道:“怎么就带这么点东西,那庄子离京远,置办一回东西,一天都不够跑的,这会子还不多带些备着。”   又讪讪道:“老爷也没说不让你带东西不是。”   若芯冲她笑了笑:“多谢大奶奶,马车就真么大,带不了那么多东西的。”   谭松玲上前一步,握住若芯的手道:“老爷这会子在气头上,不管怎么说,有阿元在,等他们消了气,定会叫人把你接回来的。”   若芯点了点头,忽想起什么说:“大奶奶,娴姐儿正在长身子,我带她写字时总摸着小丫头骨头太软,这样孩子胳膊易脱臼,大奶奶多带她去园子里走走,晒晒太阳,别总叫在屋子里看账本。”   谭氏点了点头,眼眶不由红了起来。   若芯抬眼一扫,就看见了离人群最远,躲在门边上的刘眉可,刘眉可这才一脸不情愿的走过来,撅着嘴道:“虽然你做了那事我很生气,可看在阿元的份上,我就先不同你计较了,你放心,等我二哥从外头回来,我一定找他说,让他偷偷把你接回来,反正我爹也管不住他,大不了让他吃一顿鞭子就是了。”   若芯:“你以后别再任性了,听太太的话,安安稳稳的嫁人,才能过好一辈子。”   眉可瞪了她一眼,也觉得眼睛有些发酸。   王墨染在坐月子,李如是才刚小月,便只叫了丫头来问候了一声。   钟毓馆的丫头们个个儿哭的像个泪人,几个大丫头日日贴身伺候的,自是打心里难受,小丫头们则是觉得姨奶奶脾气好舍不得,还有那贪吃的,都忍不住在心里说道:以后怕是再没有那些主子赏下来的好吃食了。   宝琴最尴尬,她看着丫头们哭的起劲,却怎么挤都挤不出泪来,她来的时候短,说不上跟若芯有多深的情感,可如今好容易各种差事都上手做熟了,姨奶奶也是一百个信任她,可怎么说走就走了。   她苦着脸又一顿央求:“京郊我熟呀,我就是从那里出来的呀,丫头们要嫁人不能跟了去,那我又不嫁人,怎么不叫我跟去伺候奶奶呀,奶奶走了,叫我在这里伺候谁呀。”   看她一张迷茫的脸,若芯苦笑了一下:“嫂子放心吧,等二奶奶进了门,二爷会给你安排差事的,你为人真诚,心又细,将来伺候谁都一样能出头。”   ……   若芯又同别的前来送她的人说了几句,才转身独自上了马车。   她上车坐稳当了,就掀开车帘想嘱咐大家快回府去,没想到如月从府里跑了出来,身后跟了个脸生的半大小丫头,。   如月:“姨奶奶,太太亲自去挑了个丫头,说让跟着去伺候你。”   说罢,拉过她身后的小丫头给若芯瞧。   又道:“太太说了,你只管带了去,老爷那儿她来担着。”   又从窗口塞进去一个荷包:“这是太太给你的一百两银子,叫你带着用。”   “姨奶奶放心,这小丫头机灵着呢,太太亲自挑的,错不了。”   若芯一把将帘子放下,眼里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赶紧拿帕子擦了擦脸,复又掀开车帘道:“替我谢过太太,就说我这些年让她费心了,叫她一定保重身子,别生我的气。”   如月听了,心里也颇不是滋味,转身推小丫头去上车。   若芯其实想拒绝,不愿耽误小姑娘的前程,可见康氏一片苦心,没再说什么。   马车缓缓离开了刘府,若芯忍不住又掀开车窗帘子,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前来送她的人正在陆陆续续的往回走,还有人一面走一面向这边张望,还不住的摇头。   她心里不由生出了曲终人散之感,就像是盛筵散后,人去影零零,只留下斯人绮梦惆怅,孤影自怜罢了。   若芯这样想着,忽觉有什么东西怼到了她脸上,吓了她一跳:“你,干什么?”   小丫头确实没被□□过,也不说一声,直接拿过若芯手里的帕子,就要给她擦脸。   又用稚嫩的声音劝她:“奶奶别哭。”   若芯这才发现她已是泪流满面。   ——   车子大概行了有一个时辰方才到了东京城门口,守城的军士粗粗查验一番,就立刻放了行。   若芯听见外头一粗犷的男人声音说道:“指挥使身边的吉爷,已叫人来打过招呼了,不必排队了,快些赶路吧。”   车夫连连道谢,马车没一会儿,又轱辘着快速行进起来。   她想,刘钰这回必是恨极了她,那夜过后就没了人影,连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   若芯终于想起来问一问她身边坐着的小丫头:“你叫什么?”   小丫头见奶奶终于搭理她了,忙道:“奶奶,我叫三儿。”   若芯笑了笑:“怎么叫这么个名儿,太太没给你改名字吗?”   康氏挑的匆忙,也就没来得及给她改名,她没从府里的小丫头中挑人,而是让秦穆菲叫牙婆领了几个进来,亲自挑了个机灵的给若芯。   她是怕府里小丫头见识过富贵,若是硬把人派过去,难免心生怨怼,到时候见庄子上清冷,再不好好伺候主子,给若芯徒增烦扰,反不如这一张白纸的小丫头省心。   若芯省的康氏的一片苦心,自是感激不尽。   被康氏掌过眼,这小丫头确实机灵,开口就说:“那奶奶给我改名字吧。”笑的一派天真。   若芯想了想,口中吟了句:“莫追莫念,莫悔莫牵。”   “你就叫阿莫吧。”   小丫头有了新名字,顿时高兴起来,她耳朵听的准,记性又好,明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却异常兴奋的在若芯耳边念了一路。   “莫追莫念,莫悔莫牵。”   仿佛不是这个名字有了出处,是她这个人有了出处似的。   原本惆怅的八个字,被这丫头念的聒噪起来,若芯没阻止她念,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想着,身边有个活泼点的小孩聒噪着,确实能驱走她心里的些许惆怅。   作者有话说: 第143章   直到中午时分, 载着她们的马车才赶到了黎山村,又七拐八拐的到了一处宅院门前。   若芯同阿莫一起下了马车。   眼前的宅院看上去有些老旧,应是有了年头,车夫擦了擦汗, 上台阶去敲门。   “开门, 快开门, 姨奶奶来了。”   开门的人看上去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操着一口京郊话说:“这么早就到啦, 进来吧。”   车夫:“去叫几个人来, 给奶奶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那小厮撇了撇嘴:“这会子都在用午饭呢,用了午饭还要午睡,我上哪找人去,等大家睡醒了再卸吧。”   “姨奶奶的饭备好了吗?”   “这我哪儿知道。”   车夫抬手打了下自己的嘴, 回头同若芯大声调侃道:“姨奶奶您瞧见没,奴才我也是嘴欠,巴巴儿的同这位小爷问了半天, 合着这庄子里, 看门的就只管看门, 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要是京城府上的人敢这般敷衍, 怕不是早被咱们秦大奶奶捆起来打死了。”   若芯笑了笑,果见那小厮红着一张脸回头,瞪了车夫一眼。   几人行至后边的院门上,那小厮就把她们交给了一个内院管事的婆子, 这婆子倒还算懂事, 客客气气的把若芯主仆引进了她们日后要住的屋子里。   若芯这一路下来累的够呛, 她先同车夫说道:“你也累半天了, 快去吃饭歇会儿吧,下午还要赶天黑前回去,若误了时辰,城门锁了就不好了。”   “那姨奶奶忙,奴才先告退了。”   车夫走后,若芯便同阿莫一起,把她们手里带着的东西先搁置了,小丫头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忙活了半天,饿的捂住肚子直说不好受。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一个上了岁数的管事男人,着急忙慌的从外头走进来,一进门就不停的告罪:“奴才失了迎,还请奶奶见谅。”   虽是告罪,却不见他脸上有惶恐之色。   若芯客气道:“别客气。”   “在下黎勇,是这个庄子的管事庄头。”   说罢,朝身后一招手,就见一个打扮不似妇人也不似姑娘的女子,端了一托盘饭菜上来,放在了客室桌子上。   她放托盘的动静有点大,若芯不由又看了她两眼,就只见这女子也正斜睨着眼看她,神情颇为不善。   “秋荷,不得无理。”   若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姨奶奶别见怪,这是我女儿,日常帮我管着这宅子里的大小事务。”   秋荷很不情愿的冲若芯福了福身子:“姨奶奶请用饭,不过,我们这里的饭菜可比不得东京城,姨奶奶别嫌弃,今天这些可都是后厨开小灶给奶奶做的。”   对于秋荷的敌意,若芯觉的有些莫名其妙,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客气的说:“劳烦姑娘了,如今春耕忙,可千万别再给我单独做了,我同大家吃一样的就行。”   听这位东京来的奶奶竟还知道庄子上在忙春耕,黎勇倒是对她有些刮目:“奶奶说的不错,眼下正是春耕最忙的时候,这一整个村子的地都是我在管,若是照顾不周,还请奶奶担待,奶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秋荷就成。”   说完就请辞退下去了,留下秋荷同她说了说这里的规矩等等。   饭菜简陋,若芯胃不好,难免用的艰难,她只简单吃了点儿粥,就把剩下的饭菜全推给了阿莫,阿莫狼吐虎咽的都吃光了。   “你一会儿出去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之前带咱们过来的那个娘子,把这个给她,就说,我找她有事。”   她给了阿莫一小块夹角银子,阿莫忙接过来揣兜里,蹦哒着跑出去寻人了。   那管事娘子的丈夫叫黎祥,府里人都管她叫她黎祥家的。   她收了阿莫的银子,便假借前来给若芯送马车里东西的事,来了若芯住的桃园。   “奶奶下回再叫我,就随便寻些说得过去的由头,不然我们那位老管事姑娘又要寻衅我的不是了。”   若芯:“是我考虑不周了,原是见娘子和善,想找你问些事。”   黎祥家的摸了摸怀里的银子,突就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冲若芯挤眉弄眼的说:“我知道,奶奶是想问秋荷的事,是不?”   还真不是,是若芯实在吃不下这里的饭菜,想问一问能不能拿钱弄个小灶,自己给自己做饭吃。   可听黎祥家的这样说,她不由诧异起来,顺着她的话问:“秋荷…什么事?”   “奶奶不是东京刘府里钰二爷的姨娘吗?怎么不知道秋荷是谁?”   若芯摇了摇头。   黎祥家的便同她说了起来:“这秋荷以前是给钰二爷做通房姑娘的,后来不知怎么得罪了主子,就给她撵回庄子上来了,啧啧,奶奶哪里知道,她爹当初可是花了好多钱才买通府里的关系,给她送到那富贵地方当差,后来听说她挣上了个姑娘,还是府里最有钱有势的爷,高兴的黎勇差点要翻修祖坟去了,可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到底没那做奶奶的命,灰溜溜就给撵回来了,我看她打小就长了一副刻薄模样,就觉的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命。”   “回来了也不肯嫁人,虽说她那样的,嫁不了特别体面的人家,可他爹是个庄头,这黎山村又是个出良田的富庶村子,她总能混上个不错的女婿,可奶奶猜怎么着,那姑娘就跟中了邪似的,死活都不肯嫁人,刚回来那几年,天天说钰二爷会派人来接她,说早晚有一天她要风风光光的回京去。”   黎祥家的指了指自己脑袋:“庄子上的人都说她脑子有毛病。”   听黎祥家的这么说,若芯才想起来,在她之前,刘钰确实有过一个通房,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他打发出去了,东京城的下人们总说,钰二爷虽是风流好色,却从来不喜找家里的丫头,唯一一个例外就是秋荷。   难怪她看着秋荷有些眼熟,她原是在刘府里见过她的。   那会儿她同刘钰吵架,被康氏挪去了长春馆调/教,有一天晚上,因着阿元想爹,若芯便抱了孩子去钟毓馆,想主动同刘钰和好,没想到在钟毓馆门前,撞见了月影在训斥一个外头来的丫头,当时,月影还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一来府里就到钟毓馆门口晃悠,企图见刘钰一面。   正想着,就听黎祥家的又说:“这钰二爷对她倒好,给她撵回了她爹管辖的庄子上,就因为这个,她刚回来的那两年,我们这里的人,还真以为京里会派人来接她回去,谁知一年一年过去了,也没个动静,这两年我瞧着那老姑娘心气倒是没了,老老实实的替他爹管起了宅子,只不过,每每她爹去东京交年例时,她都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跟了去,显是还没死心。”   “也不瞧瞧,那东京城什么富贵地方,她又不是国色天仙,竟还惦记那府里的爷,那不是痴心说梦,白白耽搁自己么。”   “我方才听下人说,她对奶奶不恭敬,奶奶可别被她给气着了,她真的是脑子有病,总拿我们这里跟东京比,嫌弃这嫌弃那,好像我们都是乡野村妇,只她是主子小姐,可也不知是不是连她祖宗是奴才出头的都忘的。”   “奶奶放心,东京那边上午来过人了,说叫我们好生伺候奶奶,过不了几天,就会把奶奶接回去的。”   如果是上午来的人,那若芯的马车是中午到的,包括眼前这位收了银子的管事娘子在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人对她和阿莫真心问候过。   若芯突然意识到,有秋荷的前车之鉴—等了好几年都没等到东京的人来接她回去—这里的奴才应该不会多么善待她。   若芯又问:“这里只有秋荷一个是从东京来的吗?”   她隐约记得,好像犯了错的姨娘奴才都会打发到庄子上来。   “也有一些奴才丫头婆子,不过像她那样伺候过爷的,现下就只剩她一个了,也是造孽,送来的人,有病死的,有想不开寻死的,有被娘家人气急败坏的接走的,还有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就再没回来的。”   若芯听的惊讶不已:“什么叫出去了再没回来?”   那婆子觉的她有些大惊小怪:“就是丢了呗。”   “额…丢了?”   “奶奶见谅,我说多了,说多了,不过,这村子里到底不比东京,奶奶若是想出门,就多带几个小厮跟着,别走远了,奶奶放心吧,咱们这村子有三清佛保佑,太平着呢”   黎祥家的觉得她自己实在是说多了,怕吓着这位奶奶,就又同她说了些别的,才从她屋里退了出去。   次日一早,若芯是被“咚”的一声钟响给敲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见阿莫从外走了进来,揉着眼对她说道:“奶奶,这里怎么还有大钟。”   若芯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这像是寺庙的钟敲出来的动静。”   原来这黎山村正好坐落在清明山旁边的一小片平原地上,因着依山傍水才出了良田,是京郊所有村子里最富庶的村子。   清明山是京郊有名的礼佛灵山,半山腰上就是远近闻名的感业寺,东京贵人们常来这里求神拜佛。   每年五月,康氏都会率领刘府女眷前来沐浴佛恩,若芯去年跟着来过一回。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打听这些事, 又费了她不少银子。   若芯翻出康氏给她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块银甸子,递给阿莫:“这是十两,你把这个给昨天来的那个管事娘子, 她答应了帮咱们在这院子里建个小灶台, 再加个小炉子, 告诉她银子不够了我再添。”   不当家不知柴米人情贵,若芯自己的钱全给了她娘家弟弟, 还好临行前康氏给了她一百两银子傍身, 不然这会子就该两眼一抹黑,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她又从另一个包袱里拿出一吊钱:“这个也给她,让她受累帮忙打点一下,灶台没做好之前, 让后厨的娘子单给我熬些小米粥来用。”   阿莫虽说岁数小,办事情也还行,她只消把若芯说给她的话原封不动说给别人听, 再回来, 把别人说的说给若芯听, 也就没什么了, 小丫头还会时不时的模仿这里人说话做事的神态动作, 惟妙惟肖的惹若芯直发笑。   这不免叫她想起,钟毓馆的院子里也有好些同阿莫一样的小丫头,机灵俊俏又带着勃勃生气,全都穿红着绿的聚在一起又笑又闹。   两厢一比, 这庄子属实冷清了。   若芯找黎祥家的建小灶的事, 到底瞒不过秋荷, 她知道后, 气急败坏的跑到桃园,对着若芯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说:“说什么同大家吃一样的就成,那怎么还偷偷找人去讨炉子建小灶了?我只当奶奶是个懂事的人,没想到刚来,就给我弄这么一出,怎么,我亏待奶奶了么?你瞧瞧这桃园的布置,还有每天给你送的饭菜,哪一样不是好的,还是奶奶刚来就要同我们这些乡下人摆阔,好叫大家都知道你有钱是不是,想当初……想当初……”   她想当初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当出来,可若芯替她想出来了:“想当初二爷给过你很多钱是不是?”   闻言,秋荷眼眶瞬间红了上来,没错,想当初刘钰不但给她送到了她爹管辖的庄子上,还给了她好多钱,多到她不愿相信刘钰就此弃了她,多到她一直这样自欺欺人的痛苦的活着。   若芯:“我胃不好,在吃上确实讲究些,不是故意同你对着干的。”   想了想又说:“不瞒你说,来之前,二爷没有给过我钱,是太太心善,给了我些钱财傍身,没有想显摆自己有钱的意思。”   秋荷看向她:“二爷没给你钱?”   若芯摇了摇头,神情颇有几分被人比下去的不自在,她说:“这样说起来,二爷当初也是十分看重你的,最起码比我强,你说是不是?”   适当的示弱,能引起与你敌对之人的好感,秋荷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她此时坐在若芯对面,却不看她,眼神恍恍惚惚的飘向窗子外,外头桃花正开,秋荷似是陷入了某种醉人的回忆里。   “你知道被一整个府里的丫头羡慕,是什么滋味吗?府里有上百个丫头,一个比一个美,一个比一个艳,可二爷独独抬举了我,那时候,即便是主子奶奶都会高看我一眼,整个钟毓馆的人都围着我一人转,那简直就是神仙才会过的日子。”   秋荷的神情看起来格外陶醉,若芯不忍出言打断她。   “我常常想,若是没有经历过那些,我这辈子过的会不会比现在好。”   她停下来,沉思了一小会儿,自问自答道:“当然会比现在好,我会找个不高不低的男人嫁了,生一两个孩子养,跟旁人一样,相夫教子,想回娘家了就来庄子上看看我爹娘,可……”   可有些事一旦经历过了,尝过了各中滋味,便会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就如沾上了那会上瘾的药,想丢也丢不掉。   好半天,秋荷才从自己幽怨的记忆里回了神来,她问若芯:“你不是有孩子么?怎么也被二爷发落出来了。”   若芯当然不会告诉她避子香的事,敷衍道:“惹恼了爷,就被撵出来了。”   她还以为秋荷会追问是因什么事惹恼的刘钰,没想到这姑娘没问,只叹了口气道:“归到底是朝恩夕断,厌了罢了。”   若芯不想秋荷一个刘府家奴出身的,能说出朝恩夕断这样有深意的词来,不由好奇打听道:“那你是怎么被撵出来的?”   她依稀记的有人同她说过,这姑娘是因为伺候刘钰沐浴才被抬举,却没听说过她是因为什么被打发出来的。   秋荷:“我若知道为何,这些年也就不会这样难受了,刚被抬举的时候,二爷自是对我千般万般好,后来不知怎么就厌了,也不回府了,好容易等到他回来一次,我就想着二爷是因我偷偷伺候他沐浴才喜欢我的,就又趁他沐浴时候,潜进浴室里给他捏背,谁知他瞪着我看了好半天,突然就恼了上来。”   秋荷说的委屈非常,若芯听的莫名其妙,她还记得她刚进府时,刘钰也曾要求她伺候沐浴,只不过若芯怕水,从一开始就断然拒绝了,后来又有一回,因为给晴儿添嫁妆的事,若芯说要谢他,便被他挡住眼睛抱进了浴室,两个人因此大吵了一架,从那以后,刘钰再不敢逼着她伺候沐浴了。   按照这一说法,刘钰该是喜欢妾室伺候他沐浴的,即便是不再喜欢秋荷了,也没必要因为秋荷伺候他沐浴就发落了她。   若芯有些想不通。   秋荷其实早就想来桃园找若芯了,想同她打听些刘府的事,更多的是想问一问刘钰如何,只抹不开面子先来找她。   这会子二人正好聊了上来,秋荷话匣子便是关也关不住,二人直说到夜半子时方才散。   可即便二人说了半天,看上去又该同病相怜,秋荷也没有对她多加照抚,依旧是阴阳怪气,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若芯只能忍着她,又从医家的角度分析她,觉得她这是多年怨愤难平,心内积下来的一种可怜病罢了。   又接连过了两日,感业寺的钟也敲了两日,直敲得她早起脑仁疼,她尚不能这么快适应这山村里早起早睡的作息,睡不够精神就不是很好,想出去散一散。   可这里不像刘府有那么大的花园子,几步路就走到了头,于是,她跟阿莫说:“我们去寺里转转吧,我记得那里景色不错的。”   听钟声的距离,若芯觉得那感业寺应是离黎山村不远,难怪那天黎祥家的说这村子有三清佛庇佑,老爷太太也有可能是真的想叫她静心思过,才把她送到这挨着寺庙的庄子上来的。   “好呀,好呀。”小丫头很兴奋。   二人便去找秋荷,要她给置办马车,秋荷不肯,丢给她一句话:“拜佛要心诚,哪有人像奶奶一样坐马车去的。”   若芯劝自己忍,在心里默念道:她也挺可怜的,别跟她计较,别跟她计较。   “那找个人给我们引路吧。”   秋荷其实是嫌麻烦,故意为难不想让若芯出门。   “今天都忙,哪里能腾出人来给奶奶引路了,那寺庙离这儿也不远,你非要去,出了门右拐,上了大道,问问路人就知道怎么走了。”   既是不远,那找个人给她们带路,也费不多会子工夫,这姑娘分明就是不讲理,故意为难她不想叫她出门。   若芯何曾受过这种刁难,心里气的不行不行的,一时同秋荷别上了劲儿,这会子就非要出去不可。   她从秋荷那里出来,拉着阿莫就直奔了大门,想着即便找不到去感业寺的路,出去看看村里的风景也行。   只不过她们前脚刚出了门,后脚就有两个小子跟了上来。   吓了若芯一跳:“你们是?秋荷派来的吗?”   这两人不像别人对她那样不恭不敬,客气行了个礼道:“奶奶这是要去哪?我们护送奶奶去,也好路上有事差遣。”   两人说话做派一点也不像庄子上的人,倒像是东京来的。   “你们不是庄子上的人?”   “怕奶奶在这里无人照抚,常六爷就把我们派了来,奶奶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原是刘钰的人,一想到方才秋荷那小鬼难缠的样子,若芯也没给这两个小厮好脸色。   她问:“我要去感业寺转一转,你们认识路吗?”   其中一人笑道:“我认识,我带奶奶去。”   ——   清明山脚下   望着四周秀丽宜人的风景,若芯的心一瞬间就被打开了,方才分明被秋荷气的直跳脚,这会子竟莫名其妙的想:那姑娘常年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活,怎不知珍惜眼前的风景,非要去求那些得不到的镜花水月。   感业寺和之前一样香火繁盛,即便不是浴佛节或其他重要的节日,也有不少百姓前来参拜,祈求佛祖的保佑。   若芯在前边拜了拜,又去寺庙的花园子里转了转,差不多就到了午饭时间,她便带了阿莫和两个小子去后边,交分子钱用素斋去了。   可能是这两天没怎么吃饭,爬山爬的饿坏了,她竟把满满一大碗素饭全吃进了肚子里,看的阿莫眼睛都直了。   “奶奶之前吃不下饭,原是因为没来爬山呀。”   若芯愣了愣,心道,这孩子虽是随口一说,可说的也不无道理,她原是因为生阿元时害喜,才坏的胃口,可嘴刁却是在刘府养出来的毛病,若是她每天爬一爬山,多叫胃里饿一饿,那这嘴刁的毛病说不定就能改了。   “那以后就每天都来走一走,到山上各处转一转,去山顶上,放眼看一看这大好的河山。”   若芯婉转的声音落进阿莫的耳朵里,叫阿莫不禁抬头看向她,此时,阿莫觉得她主子的眼睛里投出一束光,光束所到之处,是春天生机盎然的风景,就像此刻她嘴角噙着的笑,于不经意间散发出熠熠光芒。   至傍晚时分,若芯才堪堪尽兴带着阿莫下山回去。   她们顺着山间小径绕转,时有虔诚的僧侣和村民,在路边献上灿烂的笑容和问候,又听见不知何处,有转山者在欢快的歌唱。   宁静山岭上,白白的太阳,圆圆的月亮,升起落下。   作者有话说:   又没跑成,感觉我像个骗钱的。 第145章   此后, 她真的每天都去感业寺参拜,又管这里的村民买了个小箩筐,采摘些草药回来侍弄。   两个跟她的小厮怕常胜怪罪,就总劝她说:“奶奶想要什么, 我们去给奶奶买就是了, 可不兴这般劳累。”   若芯:“反正都要出门, 带些东西回去倒好。”   就这样坚持爬山半个月,若芯的胃果然见好。   她这才想起给过黎祥家的十两银子, 这么久了连个灶台边儿都没见到, 看来这银子是打了水漂。   这天,若芯依旧是早起去了感业寺,没想到竟在这大殿之上碰见了一位故人。   “是刘府的那位奶奶?”   “徐妈妈?”   若芯认出了她,是之前跟康氏来感业寺那回, 在山上碰见的一个管家妈妈,当时,刘钰带了她去山上玩, 下山时竟碰上了夜行人去寺庙里谋财害命, 她为了躲避黑衣人, 敲门到了一户山上的人家, 收留她的人就是徐妈妈。   “我前几天就在这庙里瞧见奶奶了, 当时还怕认错人,没想到真是奶奶,真真是缘分啊。”   两人虽说只见过一回,却一起共过生死, 能再碰见都觉得十分欣喜。   徐妈妈把若芯领到了寺庙后的一间厢房, 两人便说起了话。   原来, 因着那日刘钰在她住的那处礼佛用的小院子里杀了人, 徐妈妈便离开那里回了京城陆家,只她时不时的还是会来清明山上小住,替陆家的主人供香火祈福,也没再另外修建宅院,就在这寺庙的后院里定了这间厢房。   她是两天前才来的这里,来的第二日就瞧见了若芯,可因若芯穿着朴素,徐妈妈一时没敢去认。   “我虽说不是个会看相的,可这么大岁数了也见过些世面,奶奶怎么看都不像会作妖犯错的人,怎就被罚出来了呢。”   若芯垂下头去没说话,徐妈妈也没再多问,两人便又说了些别的。   细说起来,这徐妈妈当时还算是被若芯舍命救过的,现下两人又遇上了,怎不叹彼此有缘,再加上若芯模样好性子柔,徐妈妈便是怎么看她怎么觉得喜欢,知道若芯几乎天天都会来山上烧香,就常一早坐到庙门口等着她来。   两人渐渐开始交了心,徐妈妈不免替她担忧:“奶奶还年轻,后边怎么打算?不能一直住在这村子里呀。”   她以为若芯会跟寻常被发配的妇人一样说:有朝一日我还会回去的,可她却只淡淡说了一句:“将来不管去哪,都不想再回去了。”   风吹杨柳沙沙阵响,两个差了三十多岁的女人互相挨着,坐在杨柳树下,轻轻说着心里话。   “我既认了用那避子香,就算犯了府中忌讳,不来这庄子上住一回,难消老爷太太和二爷的气,有错当罚,也得给刘府里的人立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便康氏并不想叫她去庄子上思过,觉得实无必要,也不得不应了刘斌派下来的处罚,将她送了出来,原也是为了她好,等她受完罚,正好堵了府里的悠悠众口,日后回来了才能好生过日子。   若芯又说:“我家里人还不知道我来庄子上的事,我想着,等再住些日子,就让人给我爹娘去送信,叫他们把我从这里接出去,再去刘府讨一封放妾书,府里长辈见我得了教训,也就没那么生气了,看孩子的面儿,不会揪着避子的事不放为难于我,等回了娘家,再说以后的事。”   若是避子的事刚闹出来时,若芯就找娘家人求助,届时,她父母必舍不得她来这庄子上受苦,两家人定会因她而闹僵起来,可她们顾家又怎么闹的过刘家。   若芯不想给娘家人添麻烦。   “那孩子呢?”徐妈妈问。   若芯原本淡然平静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落寞:“孩子,孩子大了,早晚都是要离开母亲的。”   徐妈妈叹息着摇了摇头,安慰她道:“女人么,大多逃不过一个命字,可即便这样,还是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过。”   许是见若芯难过,徐妈妈沉思了一会儿,就同她说道:“若芯,你想不想听听我老婆子的事儿。”   若芯微微点头,抬头就见徐妈妈嘴角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那笑就像是长在了她的嘴角上,叫人觉得这位积年的老人,像是从没有过什么烦心事,可她万万没想到,徐妈妈竟就这样笑着,同她讲完了接下来的故事。   “我原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人,生了两个女儿,那年发了场瘟疫,带走了我的小女儿,我男人因照顾女儿染上了瘟疫,虽说治好了,却瘫在床上再起不来了,他为了不拖累我,没两年就吞金走了,大女儿是难产死的,女婿同女儿感情好,受不得刺激,就得了痴疯病,没多久就失足掉河里淹死了,原说还有个外孙女陪着我,可孩子到了三岁上,在我怀里夭折了。”   “穷苦人又是奴才,家里死一两个人也寻常,可像我家这样一个一个死没了人的,还真不多,我那时就想,老天爷为什么还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也死了?想不通,却也没胆子去寻死,我就常常自己从京城跑出来,来这山上大喊大叫,想把心里的那股子怨气都喊出来,后来,是这里的主持,带我来了感业寺,他让我听经给我讲道,我虽一知半解,可也慢慢的开化了,再后来,我主家陆府出了些变故,家里老太太便在这山上盖了那处小院子,问谁能来这里常住,替主家祈福,你也知道,在东京住惯了的人,哪有人愿意来这清冷地界住,最后,只我一人发心愿意来,便来了这里,家里老太太原就笃信佛缘,日子一长,她一见我这老婆子越发豁达,二觉得我是真心诚心在为主家礼佛,三是陆府自那以后,再没出过什么大的变故,老太太便越发的信重我。”   “如今啊,陆府的人都对我十分恭敬,连老太太都人前人后的礼让我三分,我虽不看重这些了,可也算是活着的一份寄托。”   “若芯,你要相信,即便再绝望,佛祖不会断了一个人的所有出路,只要咬着牙走下去,总会有看见光的那一天。”   若芯听的脸上全是泪,身体里的血像是凝固住了,僵在那里动弹不能,她说不出此刻这种揪心的难受是什么感觉,只觉同徐妈妈一比,她曾经受的那点苦,根本不值一提。   ——   晚上回庄子上后,若芯见桃园的桃花开的好,便叫阿莫摘两只插瓶用。   等她换过衣裳,唤阿莫去烧水时,就见小丫头手里拿着一只半开的桃花,呆呆的盯着一个瓷瓶看。   若芯手伸到她跟前晃了晃手:“你看什么呢?”   “奶奶,这个瓶子,为什么每天自己换地方?”   “什么?”   “我每次插完桃花,都会把它摆在窗沿儿这儿。”   阿莫指了指那窗沿处。   “可每天晚上回来,它不是去了左边,就是去了右边,今儿,今儿索性跑窗那边去了。”   若芯被她的话惊了一惊,愣了好一会,才跑进卧室,到墙边把一处藏东西的地砖松开,拿出她的荷包一看,果然里头的银子没了。   她又打开梳妆匣子看了看,拿出她的包袱来翻了翻,最后,去屋子外支摘窗边上瞧了瞧。   有人踩踏过的脚印,她的屋子遭了贼。   阿莫哭了起来:“奶奶,怎么办,有人把我们的东西偷了去。”   若芯也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她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求助秋荷。   秋荷听了也是一惊,立马来了桃园查看,屋子里没留下任何翻动的痕迹,只有支摘窗下雨水过后留下的几个大小不一的脚印,还有阿莫说的瓶子被动过的话,可也不难猜出,这是熟人作案,且不是一天两天了。   秋荷见宅子里出了事,怕不好跟她爹交代,就开始埋怨若芯:“奶奶成天往外跑,你屋子里连个看门的都没有,难怪会招了贼,我还没见过哪家的奶奶从早到晚不在自己屋子里待着的。”   若芯大惑不解的瞪向她:“你不去查贼,倒埋怨我?”   “就这么几个脚印,你说怎么查?”   若芯哪里知道怎么查,她气的问秋荷:“那就不管了么?至少要查问查问这院子里的下人吧。”   “我们这里挨着感业寺,民风淳朴,奶奶没来之前,从没出过这样的腌臜事。”   若芯简直要被气死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被偷了银子反而有错的道理,怒目瞪向秋荷:“你这话的意思,是欺负我是外来人吗?”   秋荷被她瞪的一愣,继而脱口道:“谁欺负你了。”   她可能也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若芯真会冲她发火儿。   “我不是这黎山村的人,又是被主家发落来的,所以,你们这里的人就可以趁我不在盗我的银子吗?”   若芯也是忍无可忍了,她现下需要那笔银子傍身,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丢了。   这里的人可以对她不恭敬,也可以对她大呼小叫,可不能拿走她安身的财物,来这半月的经验告诉她,没有钱,她后边的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她怒斥秋荷:“你就不怕我写信去东京,把这事报到秦大奶奶那儿吗?”   秋荷被她激了一下子,突然就来了劲儿:“你要写就写,我怕你不成。”   心说,她爹可没少给东京府里管家的铎大爷和秦大奶奶贿赂银子,即便她真写了什么,看银子的面儿,秦大奶奶也不会为了个被发落的妾怎么样吧。   旁边跟着的管事娘子见两人吵了起来,阴阳怪气的插嘴道:“哟,奶奶可别生气了,我们姑娘没说不查呀,奶奶也不必叫喊着给东京的主子奶奶写信了,写了又如何,秦大奶奶这么忙,还会管这点子小事不成。”   顿了顿,又说:“奶奶不如等有朝一日,回了东京城,亲自说给秦大奶奶听,秦大奶奶兴许会管上一管,可也不知奶奶什么时候回的去呢。”   庄子上的所有人,无一个觉得若芯能回东京去,倒也不怪他们这样想,当初的秋荷,带了那么多银子回来,可见比眼下这位奶奶体面的多,那都没被接回去,叫他们怎么信若芯这么灰溜溜来的,会被主家重新接回去呢。   况且,迄今为止,确实没有被发落来的妾回去的。   被排挤至此,若芯觉得这里比在刘府的日子还要难,反正没了银子她也过不下去,说道:“我回不回的去,不劳妈妈费心,既然这里容不下我,那我走便是。”   她说着,就招呼阿莫去收拾东西,只觉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   秋荷急了,走到她跟前儿问:“你还上脸了你,天都黑了,你哪里去?”   “你也不用操心我去哪儿,我早听说,被发落到这里来的妾,不是丢了就是死了,反正也无人问津,你又看我不顺眼,我自己走,你以后可就清静。”   秋荷怕跟她爹不好交代,服软道:“我可没赶你走,我这就去查就是了。”   哪知身旁的管事妈妈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道:“姑娘别管她,咱们敬着她,叫她一声奶奶,还以为自己真是个奶奶呢,不惯她的臭脾气,你叫她走,我看多半是回她娘家去,她这样的妾,早晚是要会回娘家的,早走晚走都要走,你随她去。”   若芯隐约听见了她二人说的话,收拾好行李后,就同那位盼着她走的管事妈妈说:“看得出来,妈妈在秋荷姑娘身边很有些体面,可也不知妈妈这样想让我走,是不是心虚了?”   闻言,那管事娘子恼羞成怒道:“你,你胡咧咧什么?说我偷东西,你有证据吗?”   若芯又对秋荷说:“偷东西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劝姑娘回去也好生翻一翻你的箱子,可别叫小人给教唆了去。”   她说完,就带着阿莫往外走。   外头天已黑了下来,若芯没地儿去,只能去了山上找徐妈妈。   徐妈妈心疼的搂着若芯道:“我的儿,你受委屈了,今晚就在我这里凑活着住下吧,明天我去雇个马车,给你送回家去。”   若芯在徐妈妈怀里点了点头。   这一晚,她就在徐妈妈那儿睡下了,想着明日再回娘家去,却不知,她父母和弟妹,已经知道了她被发落到庄子上的事,当下就去了刘府,要找刘家人理论。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再说刘钰这边, 他是被东宫的人,给从勾栏院里抓出来的。   若芯去了庄子上半个月,他就在勾栏院里厮混了半个月,正经事也不管了, 只一味的借酒消愁, 好在东宫太子这几日不在京, 好些个同僚替他兜着外头的事。   可东宫的主子一回来,再没人替他兜得住了。   太子气的抬脚就踹他身上, 守着人, 一点面子也不给他:“你要造反是不是?以为本宫离不了你是不是?你说到底为了什么?别告诉本宫真是为了个女人?”   刘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直起身子跪着,继续听训。   “半个月,八日的早朝, 你请了七日的假,刚做上的正四品校参,竟让人以懈职为由参了一本, 你丢不丢人。”   “你不要脸, 本宫还要呢, 与其看你给惹祸, 不如本宫先扒了你这身衣裳。”   太子说着又要动手, 在场的众人忙上前劝。   “就这么几天,中枢替你挡了多少事,东宫卖出去多少人情,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   “你就说吧, 能不能干了, 不能干本宫现在就给你个痛快。”   刘钰这才干巴巴的说了一句:“殿下息怒, 臣昨日去上朝了。”   或许是知道东宫今日回京, 又或许是自己想通了,刘钰比之前几日,看上去好了很多,也不似先前那般颓废见不得人了。   幕僚们便是你一言我一语的替他说情,太子又骂了一会儿才放了他走。   工部侍郎杨明选跟刘钰一起,从东宫走了出来,他虽瞧着刘钰又跟之前一样人模人样的了,可还是摇了摇头,心说,这到底是哪个世外高人家的女子能把这位爷折磨成这幅模样。   二人蹬勾上马,刚要分开时,杨明选想起一事,同刘钰说道:“我劝你别在外头了啊,回家看看你儿子吧。”   刘钰看了他一眼,心想,若芯去了庄子上,阿元必是哭闹了起来。   他惦记着孩子,就一路策马回了刘府,到家时竟看见顾家的马车停在刘府门外。   问了小厮才知道,是若芯的母亲和妹妹来了,已被引去了后院见太太。   听了小厮说的,刘钰愣了一会儿,不知怎么,他没回钟毓馆看阿元,先去了长春馆。   ——   顾家人知道若芯的事后,哪里还坐的住。   若兰气直跺脚:“这是欺负姐姐娘家没人么,也不知会我们家一声,竟直接给姐姐送庄子上去了。”   顾连涛因为印子钱的事刘钰没出面,也是一脸的气不愤:“那庄子上是人待的么,姐姐好歹生养了阿元,怎么能把她送到那样的地方去呢。”   妾分三种,一是有家世的贵妾,二是一般人家出身的良妾,三是奴才出头的贱妾,若芯属良妾,贱妾可以随意打发,可发落犯了错的良妾,还是要同娘家人打声招呼,不好直接给人扭送到庄子上去。   顾家虽惧怕刘家权势,可这事他们占理,一气之下就来了七弯巷,想找刘家人说理。   若兰陪着她母亲张氏一起来的,二人被婆子引着往刘府后院里去,张氏见了这府里的光景,难免胆怯。   若兰安抚她母亲说:“母亲别怕,我不信姐姐那样的人会犯什么大错,一会儿咱们只管同她们讲理就是了。”   张氏点了点头:“我,我不怕,得,得把若芯从庄子上接回来才行。”   若兰点头,她去过不少大户人家行医,可像刘府这样富贵有实权的人家,还真是头一回来,虽说她同她母亲一样,也微微有些发怵,可为了姐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若兰一时又想起了张氏同街坊四邻吵架时那不讲理的样子,怕她母亲一会儿同人说不到点子上,忙又嘱咐她道:“母亲,一会儿我来给她们讲道理,你别怕,你就…”   她停顿了一下,想了想说:“你就只管捡那对姐姐有利的话说就成,记住了么。”   张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这行么。”   若兰握住她的手,斩钉截铁的说:“行。”   引这母女俩进去的,是卫林家的,听见二人说的悄悄话,卫林家的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们一眼,心说,想同我们太太讲理,可别做梦了,我还没见有谁,能讲理讲的过我们太太的。   ——   长春馆客室   若兰一进去,就见一屋子整整齐齐的贵人,规规矩矩的按尊卑坐的坐站的站。   右侧立了个屏风,绣一整幅富春山居图,好不雅致。   若兰同张氏一起行了个礼:“请太太和奶奶们的安。”   秦穆菲笑吟吟的走过来,亲热扶住张氏的手:“哟,这是亲家太太吧,快坐吧?”   又对若兰道:“奶奶也快坐,来人,上茶。”   若兰眼睛轻轻扫过坐着的三人,眼睛定在一个身穿碧色底梅花印对襟褙子的妇人身上,她自认眼力不差,想必这人就是刘府的主母康氏了,就开门见山道:“太太,得知姐姐被送去了庄子上,我母亲急的寝食难安,这才叫我陪她来了贵府,此番前来叨扰太太了,不知我姐姐犯了什么天大的错,竟叫她母子分离,被送去了那清冷地界受苦。”   其实,康氏同若芯的想法差不太多,她想着,过不了个把月,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就会把若芯从庄子上接回来,若芯识大体,肯定不会一上来就找娘家人做主,所以,也就没必要同顾家人说这个事了。   没想到顾家人这么快就找了来。   她只能公事公办,同顾家母女客气道:“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是因为若芯避子,才把她送去了庄子上思过,等过两日她知错了,自然会接她回来的。”   张氏想起了若兰方才同她说过的话:只说对若芯有利的话,便直愣愣的开口就对众人说:“我女儿没有避子。”   一句话把若兰都给说愣了,她转头看向张氏,想示意张氏别说了,由她来说。   张氏却没理会,继续说道:“你们说我女儿避子,那她怎么怀了孩子的,我女儿没有避子。”   这话说的一点毛病没有,若兰向她母亲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此时,屋子里坐着康氏、谭松玲、秦穆菲,还有崔妈妈和孙妈妈,五个人听了张氏说的,也都愣了一愣。   秦穆菲解释道:“是若芯喝了太医开的坐胎药,才怀了孩子的,太医的方子还在,亲家家里是医家,可以看看方子,再不济,可以请许太医来问,许太医可以解释给您听。”   张氏才不听什么太医的解释,她只说自己想说的:“既然我女儿都喝了坐胎药了,那怎么还说她避子,哪有喝坐胎药的人避子的。”   对面五人哑口无言,似是没见过像张氏这样的人物,竟还挑不出她话里的一点错。   若兰几乎要笑出声来,没想到她母亲胡搅蛮缠的功夫,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她索性闭了嘴,看着她母亲一个对五个。   好一会儿,崔妈妈才想出来话来回她:“亲家太太,坐胎药和避子香相冲,太太不会不知道吧,姨奶奶两个都用了,这才导致胎相不好滑了胎,这才去了庄子上思过。”   “我自然知道坐胎药和避子香相冲,那你们还给我女儿喝坐胎药,你们家的爷还叫我女儿怀了孕,胎相不好不止会滑胎的呀,对我女儿身子也不好的呀,这不成了草菅人命了么。”   额……康氏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她扫了一眼身边围着她的这几个精明强干的媳妇和奴才,就见她们也都干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崔妈妈急的额头直冒汗,太太奶奶是主子,不好同人吵架,只能她上,她说:“自然是不知道姨奶奶用避子香才给她喝坐胎药的。”   张氏:“我不管别的,我只问你,我女儿喝了坐胎药,还怀了孕,你们却说她避子,她避子?那你们告诉我,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打哪儿来的。”   崔妈妈一着急,索性学起了张氏胡搅蛮缠的功夫:“是姨奶奶自己喝的坐胎药,姨奶奶自己也承认了的呀。”   张氏一时同人说上了头,瞪圆了眼睛同崔妈妈说:“我女儿没有避子,她给家里的信都说了,阿元就要有弟弟妹妹了,信我都留着呢,你们凭什么说她避子呢。”   康氏闭了闭眼,觉得没必要再说下去了,这张氏不见得多聪明,只难缠罢了,此时同她讲道理实属下下策。   其实,若芯避子这个事,原本就是一笔烂账,被张氏这么一搅和,说不清也正常。   客室里的人吵得正在兴头上,不管别人说什么,张氏来来回回就只那么一句话:我女儿在你家怀过孕,她没有避子。   就在这时,绣富春山居图的屏风后头,有个人影动了动,屏风后的人不知碰了什么,发出了刺耳的动静。   整间客室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了屏风。   康氏对身边丫头说:“去看看,谁在那里?”   不一会儿,娟娘回来在她耳边说道:“方才是二爷在屏风后头呢,这会子已经走了,让我同太太说,他现在就去庄子上把姨奶奶接回来。”   康氏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吸取教训,以后再也不能预告了。 第147章   若兰觉着吵差不多了, 就拉了拉她母亲的袖子,轻声提醒她:“母亲,孩子。”   张氏虽被屏风后的动静吓了一下,可整个人仍还处于激动上头的状态, 听了她女儿说的, 这才想起来道:“对, 还有孩子,我阿元呢?我得把他带走, 你们今儿一声不吭的就把我女儿送庄子上去了, 谁知道明儿会不会把我外孙子也送出去,那么小的小人抱在怀里,被我女儿一点点托养着长大,你们看孩子, 也不兴把她送走啊。”   说着说着还红了眼睛,心里想着若芯曾经吃过的苦,眼泪滴滴嗒嗒就掉了下来。   直到此时, 若兰才觉得有些过了, 她假借给她母亲试泪儿的空, 偷偷告诉她, 娘你可别再说了, 再说人家该翻脸了。   张氏这才闭了嘴,屋子里安静下来。   谭松玲见康氏冷着一张脸,什么也不说,便笑着起身打圆场:“时候不早了, 为太太和奶奶来, 我们府上备了上等的客饭, 不如用了饭再说。”   若兰心说这是吵不过, 要开始敷衍她们了:“可我姐姐她…”   康氏忽然开口道:“已派人去接了。”   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   这话若不是康氏说出来的,若兰还真有些不信。   康氏又说:“先头就说了,倘或若芯知错了,立马就会派人把她接回来,我们家是个说理的地方,对妾室更是宽厚,这不,我今儿一早得了外头送进来的信儿,就让钰儿亲自去庄子上接她了。”   许是方才被张氏怼的太狠,憋屈的难受,康氏说这话时明显带着怨气。   若兰自然明白康氏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一是咬死了若芯就是犯了错才被夫家送出去的,他们刘家绝没有仗势欺辱顾家,二是话里话外的指出你们顾家人不讲理,胡搅蛮缠,三是强调她儿子都亲自去接人了,足以见得他们家是个善待妾室的人家。   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厉害妇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若兰不禁想到,她姐姐那样软弱的性子,是怎么在这妇人手底下讨生活的。   ——   刘钰从长春馆一出来,就立刻吩咐奴才套马车,去庄子上接若芯回来,又嫌奴才们动作慢,带着两个小厮骑马先走了。   若芯母亲的话在他耳边回荡着,她说:我女儿没有避子,她喝了坐胎药,怀了孕,还坚持要生下孩子,绝不可能避子。   当时,刘钰就站在屏风后头听,他只觉自己霎那间就豁然开朗了,心头积了半个月的怨愤难受顷刻间一扫而光。   他原是被那避子香囊和若芯说的绝情话,当场气昏了头,怎么就没想到张氏说的这些。   人总会相信他愿意相信的话,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刘钰的心原就松动了不少,甚至于卑微的想,不想生就不想生吧,可能生孩子真的很苦吧,她非要这样他还能怎么着呢。   却不想,张氏的话给了他极大的解脱,他在心里笃定想着,若芯当初分明是想要留下他们的孩子,她定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她不可能对他一点感情没有。   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黎山村,却不想,庄子上没了人。   黎山村桃园   刘钰:“人呢?”   桃园的院子里跪了一地奴才,庄头黎勇是这一早才刚知道若芯出走的事,只还不大知道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听见主子问,他忙看向秋荷。   秋荷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在这庄子上见到刘钰,只不过刘钰不是来接她的,甚至看她的眼神都像是不认识似的。   秋荷:“她,她昨天晚上走了。”   刘钰:“去哪了?”   秋荷:“不,不知道。”   刘钰:“为什么走?”   秋荷身边的管事妈妈,见秋荷说不清话,忙替她答道:“回爷的话,昨儿晚上姨奶奶银子没了,非说是咱们这儿的人偷了她的银子,大晚上的闹着要姑娘替她找银子去,姑娘说太晚了,明儿再找吧,谁知道姨奶奶说我们容不下她,赌气非要走,我们姑娘好说歹说就是留不住,这会子,这会子许是回娘家去了。”   没等刘钰发火,常胜就走过去,抄手打了那管事妈妈一个响亮耳光:“你是个什么东西,敢说我们奶奶的不是,活腻歪了。”   常胜这一巴掌是下了狠手,那妈妈倒地上差点没起来。她嘴角渗出血,含糊着求饶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爷息怒。”   刘钰来时原本心情大好,这会子却隐隐起了些烦躁,他没空发落这些欺负若芯的奴才,抬脚就往外走:“去顾家。”   常胜忙拦住他:“二爷别急,姨奶奶如果是昨天晚上走的,那城门都锁了,姨奶奶不可能回娘家啊。”   刘钰一听更烦躁了。   这边黎勇听到常胜的话,跪着的腿直打哆嗦:“二爷息怒,二爷息怒,奴才,奴才这就去找。”   他见刘钰没反对,就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常胜想起自己安排了人在这儿。   “二爷,奴才派了两个人在这里跟着奶奶。”   闻言,刘钰心里总算没那么慌了。   不一会儿,被常胜安排在这儿的两个小厮走了进来,两人神色颇为慌张,一进来就跪下直磕头:“回爷的话,奴才们,奴才们在前院住,昨儿晚上没听见后院的动静,没想到这里的人胆大包天竟把奶奶赶出去了,今儿,今儿早上一听说姨奶奶走了,奴才,奴才就赶紧去找了。”   常胜原还胸有成竹,觉得诸事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可听了这俩混账说的话,一时吓没了魂儿,他咣咣两脚就踢了上去,大骂道:“王八蛋,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   两个小厮跟了若芯半个月,见姨奶奶每日早出晚归,规律的很,难免就放松了警惕,晚上同人一吃酒,就干砸了差事。   刘钰脸色越来越差,心又慌乱的跳个不停,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浮上了心头。   常胜又问:“找到了吗?奶奶去哪了?”   “奴才一早去了山上的寺庙打听,看门的小和尚说,姨奶奶昨天晚上去了寺里。”   刘钰狠狠闭了闭眼,攥拳的手咯咯作响,他这半天的心情忽上忽下的难熬,这会子反而不想责打奴才了,想给他自己狠狠揍一顿,他怎么能不管不问的就放若芯独自出来,让外头的人这样糟蹋她。   “去寺里。”   说罢,带着人飞奔上马就往感业寺而去。   感业寺的人引他们见了徐妈妈。   徐妈妈上下打量着来人,如实说道:“刚把若芯送走,这会子应是上了回城的马车。”   刘钰又急的出了寺庙,往东京的方向去寻。   就这样,他从庄子上寻到了寺庙里,再从寺庙找回了东京城,最后敲开了顾家的门,都没有找到若芯。   天渐渐暗了下来,刘钰终于意识到,若芯不见了。   ——   黎山村这边,黎勇见主子回了京,心原本放了下来,没想到到了傍晚时分,刘钰又折返回来,还带了好多的军士,铺天盖地的开始满村子找人。   “来人,把他给我捆起来,打到死。”   两个军士上前架住了黎勇,摁到一张长凳子上就开始打。   秋荷急急忙忙从内院跑出来,跪到刘钰面前求情。   “二爷饶命,二爷饶命,是我放走奶奶的,不关我爹的事,不关我爹的事…”   “你不用急,下一个就是你。”   秋荷嚎啕着哭着又求:“二爷不认得我了吗?二爷难道一点情分都不念了吗?我好歹伺候过爷啊……”   刘钰这才看向她,借着灯光认真看了看她的脸,想了一会儿才认出,她是原先在府里伺候过他的秋荷。   刘钰忽就心下发凉,觉出若芯在这个同他有干系的女人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得有多难。   他问:“是你为难的她,才把她逼走的,是吗?”   秋荷眼看着他爹挨板子,一时间心如刀绞,又不停磕头求刘钰:“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不关我爹的事,求求二爷放了我爹吧。”   又陈情道:“我自从被二爷发落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嫁人,我没嫁人,二爷,我是因为念着曾经伺候过爷,才不愿意嫁人的呀,可没有我爹,叫我怎么活啊…”   刘钰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这话的意思,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图,不经意间起了一丝怜悯之心,他瞥了眼奄奄一息的黎勇,挥手叫停了打在他身上的板子,又揪起秋荷的衣领,咬牙切齿道:“她没事就罢了,但凡出点事,你和你爹一个也别想活。”   “全都关后边去。”   月亮一点一点挪了上来,天色渐渐黑的透了。   刘钰刚要踏出庄子去找若芯,就见常胜回来禀报道:“爷,姨奶奶昨儿晚上确实在寺庙里住的,寺庙的僧人说,上午的时候,亲眼看见那位徐妈妈把姨奶奶送出去,奴才又去问了徐妈妈,徐妈妈说,姨奶奶体恤她年老,送到半山腰就让她回来了,再往下,再往下就查不到了。”   整个院子里又陷入了死一样的沉寂。   好半天刘钰才吐出一句话:“搜山了吗?”   “回爷的话,已经吩咐人去搜了。”   村子里没找到若芯,回城的路上人多,也没找到半个知情人,刘钰此时只能寄希望于搜山。   清明山上   刘钰看着眼前漆黑的山间小路,不禁想起他曾经带着若芯来过这山上一回,当时,他放她一人在这黑洞洞的山上等着他,还让她陷入了被黑衣人支配的恐惧中,如今又是同样情形,若芯该是多么害怕多么绝望,刘钰再不敢往下想了。   一直到了后半夜,军士们才从山上搜出两个可疑之人。   为首的将领将这二人提到了刘钰面前:“将军,搜这两人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十分可疑,属下刚问过了,这两人不是本村人,也不是山上的人,几天前来的这里,借住在村里的一户人家,不知道要干什么。”   眼前的两人看上去不像是庄稼人,可手臂粗壮,倒像是练武之人,确实非常可疑,刘钰:“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到这村子里来?这大半夜里又为什么会在这山上。”   “我们,我们来这山上礼佛。”   刘钰微微撇了撇头,两个军士就上前拉起那二人的胳膊,反扭住一使劲,差点要给他俩掰断了。   “我说,我说,是东京王家的人使银子雇我们来这儿的,要我们来找这儿的一个女人。”   东京虽是天子脚下,却也有那专干□□之事的□□行当,对于他们来说,像若芯这种被主家发落出来的,得罪过什么人的妾室,是最好的买卖。   只这二人从被刘钰的军士抓住起,就知这笔买卖接错了,此番必是触了哪位大人物的逆鳞,这会子只能实话实说,指望着能从中退出身来。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们掌柜的叫曹明,后头有顺天府尹还有永安侯大人。”   发现接错了买卖就自报门户,好以此保命,是他们惯常的手段,只不过他们这回实在是运气不好,刘钰正在气头上,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他拔出剑来就要杀人。   两人急的大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们没找到人,也没动过手,还请将军以和为贵。”   刘钰恶狠狠的说:“你们要杀我的人,还敢跟老子说以和为贵?”   只他还没砍下去,旁边常胜拦住他,小声道:“二爷,先别杀,这俩人的话都是口供。”   刘钰缓了缓心神,让人给这俩给弄庄子上关着去了。   作者有话说:   看了评论说大家在等,那以后咱们就固定晚上十点更新吧,大家就晚上十点来扫一眼,有就有,没有就是还没码出来。   相信我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网文作者! 第148章   可能是若芯身边一直有人跟着, 这两个要杀她的人没能找出时机对她动手,却不想这天一早前来蹲守时,竟看见若芯从感业寺出来,拿着个包袱要走。   这两人商量着再不动手就没这样好的机会了, 又刚巧她身边没有小厮在, 便尾随着若芯和徐妈妈下山, 想等她二人一分开,好赶紧动手了结了这桩买卖, 可跟着跟着就跟没了人。   倒不是若芯和徐妈妈有多警觉, 是有一个日日同阿莫一起玩儿的小和尚,从寺里出来想同阿莫道别,正好看见这二人身上带刀,鬼鬼祟祟的跟在她们身后。   小和尚便也跟了上去, 心说这两个男人面相凶恶,眼带杀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偷偷跟在若芯姐姐和徐妈妈身后, 必然没安什么好心, 于是抄近路偷偷截住了若芯她们, 又娴熟的将他们藏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那两人跟着跟着就跟丢了人, 急着在山上各处找了起来,却是找了一天也没能找到若芯的影子,直到天色擦黑,他们才偃旗息鼓的往村子里去, 可村子里来了好多的士兵, 正在挨家挨户的找什么人, 待一打听, 果然同他们找的是同一个人。这二人这才知道此番接错了买卖,于是又躲回了山里,想明天赶紧脱手离开这里。   再说若芯这边,她是怎么都没想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拿着刀想要了结她的性命。   吓的她捂住嘴低声抽泣起来。   徐妈妈也是吓的不轻,可她到底是有年纪有阅历的老人,跟若芯一比镇定不少,见那俩追杀若芯的人走远了,才安抚着她问:“若芯,你可是得罪过什么人?”   若芯摇了摇头,她真不知道她这样的人,还能得罪了谁,竟还得罪到取人性命的程度上。   可她还是顺着徐妈妈的话想了一想。   “我想起来了,我昨天晚上威胁秋荷说,要给大奶奶写信去告她,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事,她要杀我灭口。”   她是压根就没往王家那方面去想,毕竟她都已经被刘家赶出来了,对王家已经造不成什么威胁了。   徐妈妈:“好孩子,你别急,那两个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你,你先藏起来,等我回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俩人是不是村里的人,就知道是不是秋荷派来的了。”   若芯点了点头。   徐妈妈便对小和尚道:“小慧能,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把若芯姐姐和阿莫藏起来,别告诉别人。”   这对慧能小和尚来说就是小事一桩,诺大的清明山上,想藏下两个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可能是阿莫走不了了,小慧能笑的格外高兴,他点了点头,就把若芯和阿莫带到了离感业寺不远的一个山神庙去了。   慧能也是偶然间才发现这山神庙里有个藏东西的地窖,他把若芯和阿莫送了进去,拍着胸脯说道:“姐姐,这里肯定不会被发现的。”   若芯点点头,对他道了谢。   徐妈妈回去之后立马就去了庄子上打探情况,可她不是本村人,想打听点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她就又返回了感业庙,想托一个管外务的和尚帮她去问问。   没想到刚一回来,就见刘钰从山下找了上来,她犹豫了一下,以防万一就只告诉他说,已经把若芯从寺里送出去了。   刘钰不疑有他,没找到人就立马离了寺庙,应是往东京的方向去寻了。   徐妈妈等人一走,就偷偷去了山神庙,告诉若芯说刘钰来山上找她了。   前脚有不明不白的人尾随着要杀她,后脚刘钰就到山上来找她,若芯心里乱的一团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下意识里就同徐妈妈说:“别告诉他我在这儿。”   若芯此时能想到的是:许是她昨天晚上没知会那两个小厮,就偷跑了出来,刘钰知道后就来了这里,想找她回去。   可她不想回去了,回去之后担惊受怕又日日被人催生的经历太过痛苦,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徐妈妈:“若芯你别怕,有我呢,我一定帮你,你先在这里躲着,我一会儿叫小慧能来给你们送饭,等天黑了,避开那两个要杀你的人,我再把你送下山去。”   徐妈妈的这个打算确实不错,天黑了避开两个杀手容易,可避开一整队搜山的军士就太难了。   到了晚上她刚要出门,就被门口的和尚拦了下来。   “妈妈快别出去了,外头正在搜山找人呢,方丈说现在就要闭寺,您老人家快回厢房歇着吧。”   徐妈妈身上一个激灵:“这…,怎么突然就搜起山来了。”   “不为别的,还是为了今儿走丢的那位奶奶。”   徐妈妈问:“是刘将军搜的山?还是黎山村庄子上的人在搜山?”   “搜山的都是士兵,应该是今天找来的那位刘将军在搜山。”   直到此时,徐妈妈才隐隐觉出一丝不妥之处,她自认同若芯有患难的交情,又喜欢这孩子的模样秉性,两个贼人要害她,她一个孤寡老人无牵无挂的,肯定能豁出命去帮她,可这都动用士兵搜山了,她就怕这样下去,别惹出什么事来牵连了她主家陆府。   徐妈妈回厢房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种情况下,得帮一帮这个孤立无助的孩子,不帮她恐怕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一关,就不再多想,打定主意要帮若芯到底。   次日一早,徐妈妈一睁开眼,立刻又去了看门的和尚那儿打听。   “可是找到人吗?”   小和尚说:“搜了一晚上,好像是还没找到那位奶奶,不过听说抓住两个可疑的人。”   徐妈妈点点头:“那既然找不到,那些士兵是不是该撤了。”   “看着不像要撤的样子,山上山下的还在找。”   徐妈妈不免皱起了眉,担心若芯在那地窖里身体吃不消,得赶紧把她弄出去才好。   只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办法来,倒是这看门的小和尚一语点醒了她。   小和尚说:“不过,我们主持已经去跟那位找人的刘将军交涉去了,说明天是浴佛节,东京的贵人们都会来拜佛添香火,不能再这样封山找人了。”   徐妈妈眉头立时舒展开了。   她想了想,对小和尚说:“我去山上转一转,疏松疏松筋骨。”   “您老人家这两天出门出的还挺勤,不过我还是得提醒您,在山上转的时候小心点,别被那些士兵当成细作给抓起来。”   徐妈妈笑着敲了敲他的光头:“小秃驴,你还知道细作呢,你见过像我这么老的细作么,这是又跑去偷看你们藏经阁的兵书了?小心我告诉方丈罚你抄经书。”   说罢,摆手挎着篮子出门了。   徐妈妈按照慧能教她的方法来的山神庙,提心吊胆的就怕被士兵们看见,再暴露了若芯的藏身之处。   她把刘钰正在搜山的事告诉了若芯,想着若芯如果愿意回刘家,那就是皆大欢喜,她也不用担心牵连她主家了,如果她不愿意,就趁明天浴佛节的时候把她送下山去。   若芯当然不想回去,她昨天晚上想了一晚上来杀她的两个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觉得秋荷虽说招人厌,却没那么恶毒的心思想要她的命,即使是害怕她写信告状,也不可能才一晚上就找人过来杀她,她至少得找她爹商量一下才会动手,那还能是谁呢,若芯不能不往王家人身上想。   “我不跟他回去,妈妈,你能不能帮帮我。”   徐妈妈叹了口气道:“咱娘儿俩命里有缘,你救过我老婆子一回,我不帮你谁帮你。”   “我都想好了,明天就是浴佛节,我这就写信让我们家太太到山上来礼佛,主持已经去跟刘将军交涉了,明日好些东京的贵人来礼佛,定然不会再封山了,我拿帷帽来,同我们主子说一声,就说你是我的远房亲戚,这样你就能混在陆家人里头下山去了。”   若芯心里说不出的感激,眼里忍不住留下一行泪来,徐妈妈见状,忙把她搂在怀里,又叹气着说道:“可若芯,你若是回你娘家,那刘将军还是会找到你的呀,你…”   若芯突然打断她的话,断然说道:“我不回去。”   她想不出有什么回刘府的理由,阿元大了,离了她也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她生不了孩子,即使回去了也不能再给阿元添手足,至于那个因为孩子才娶了她的男人…   若芯看向徐妈妈,恳求道:“妈妈,你能不能收留我两天。”   徐妈妈:“傻丫头,什么能不能的,别说两天了,我巴不得你天天陪着我呢,这样吧,你先跟我回陆家,先安顿下来再说后边的事。”   徐妈妈安排的很妥当,她看好了下山的时辰,让小慧能把若芯和阿莫二人从山神庙里接出来,藏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又趁人多,偷偷把若芯和阿莫混在了陆家人的队伍里,最后把她们送进了陆家的马车。   刘钰没找到若芯,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他不能阻断了东京贵人们前来清明山礼佛的路,只能拉廷尉府的人出来,以巡查治安为由,查看这山脚下的车马人流。   可他到底是管军士的武将出身,对于怎么巡查治安,怎么应对贵人们的怨声纠缠,实在是不怎么擅长,没半天就被弄的焦头烂额。   “将军,宁国公家的贵人闹起来了,说凭什么要查她们的马车。”   “工部侍郎杨大人的家眷,要小的通融一下,想先从这里过去,小的不敢不报。”   ……   刘钰看向廷尉府的陆大人。   陆询一脸无奈的冲他摊了摊手:“来之前毫无准备,又没有这巡查山脚的经验,这会子手忙脚乱再正常不过了,我说刘将军,钰二爷,你该不会是觉得我们廷尉府的人整日里都闲的慌,这才突然把我们拉出来溜的吧。”   他看着来往乱成一锅粥的车马人流,也对刘钰抱怨道:“你巡查哪里不好,非要来这里,你瞧瞧这些祖宗贵人们,哪一个是我惹的起的,我这廷尉府的破差事原就是吃力不讨好,咱就说万一出点什么事,我不干这差事了倒好,你让太子殿下上哪找人补上来。”   刘钰认命般闭了闭眼,最后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9章   他一直在清明山山下, 看着这些东京城的贵人们,陆陆续续的来,又陆陆续续的走,一直到了傍晚时分, 山脚下才渐渐归于平静, 却没能等来他想要的消息。   刘钰失魂落魄的回了刘府, 看着钟毓馆里哪儿哪儿都有若芯的影子,心里有如被刀剜着的难受。   阿元听说他爹爹回来了, 登登登的从外头跑了进来, 拉住刘钰的手晃了晃:“爹爹,我阿娘不见了。”   童言无忌,一语成谶,刘钰不由看向孩子。   “谁同你说的?”   即便整个人失了精神, 他还是敏锐的听出了孩子话里的一丝不对,他还没有明确告诉过府里人若芯找不到了,怎么反而孩子都知道他娘亲不见了。   他此刻像个茫然无措的溺水人, 即便看到一丝微弱的希望, 都会奋不顾身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阿元只管哭闹着:“爹爹, 我要我阿娘。”   刘钰一把抓住孩子的胳膊, 严肃的问:“阿元, 谁同你说的你娘不见了?”   阿元被他爹的样子给吓了一下,想了想才说:“是月姨说的。”   说的是在钟毓馆里住着的月影。   刘钰大喝一声:“把她叫来。”   月影虽说也是刘钰的妾,可她一直以来却没有多恨若芯,她曾经设计陷害过若芯, 可那事过后, 若芯没同她计较过, 也没与她为难过, 只不理会她,不跟她来往罢了。   她更多的是憎恨小阿元。   阿元年纪小不懂事,听他叔叔说这女人是来给自己生小弟弟的,就怎么看她怎么觉得不顺眼,三不五时的就要去刘钰面前提这个事。   刘钰自然向着他儿子,每回都会找秋桐紫嫣等人去训诫她,叫她别在小少爷面前现眼。   日积月累的,她就对阿元生出了厌恶憎恨之心。   若芯走了,月影难免又有了争宠的念头,想趁着若芯不在,王芙蓉还没娶进来之时,赶快怀上一个像阿元一样的孩子,好在府里站稳了脚。   却不想这都半月过去了,刘钰一次也没回来过。这姑娘不禁感叹自己命途不济,又想她在刘钰心里的印象越来越差,都是拜这位任性的小少爷所赐,便是愈发的憎恨阿元。   那日午时,她没午睡,隔着窗子就看见小阿元一个人蹲在树底下,对着院子里不知是谁养的一条小白狗说:“肉团儿,我想我阿娘了。”   被叫做肉团儿的小狗正在隔着树荫晒太阳,突然被阿元挡住了光,小白狗就不高兴的挪了挪地儿。   “肉团儿,你知不知道我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呀。”   “肉团儿,我想听我阿娘唱歌了。”   ……   孩子看上去很可怜,还时不时的抬手给自己抹眼睛,像是忍着不哭出来似的。   即便这样,月影还是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瞧了眼趴在窗子上打瞌睡的庭娘和小丫头们,悄悄走到阿元身边,对孩子说:“你阿娘不见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将她积攒了那么久的怨气,一股脑的冲一个孩子发泄了出来。   阿元听了她说的,瞬间嚎啕大哭起来。   月影见状匆忙躲回了她屋里,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痛快。   这边月影一从外头走进来,刘钰就站起来走过去,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这姑娘也不是没想过跟阿元说了那话之后会被二爷责罚,可她真就是这一年多以来被阿元欺负的太狠了,不抓住机会说一回,实在觉着对不住自个。   她还以为刘钰会骂她:为什么跟小少爷嚼舌根,为什么到小少爷跟前儿晃,为什么惹小少爷哭。   可刘钰却没说这些,他盯死了她问:“你怎么知道若芯不见了?谁告诉你的?”   月影原本备好了要跟刘钰求饶辩解的话,此时一句也派不上用场了,她愣了愣才说:“没,没人告诉我。”   想了想又说:“是我跟小少爷说错了话,二爷息怒,我错了。”   刘钰什么样的人没审过,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撒谎,他顾不得孩子在屋里,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问:“到底是谁跟你说的?为什么说若芯不见了?”   月影吓的花容失色,脸憋的通红的求饶:“二爷饶命,二爷饶命,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是,是林湘园秋姨娘的嫂子说的。”   郭大家的替王芙蓉办事不是一回两回了,月影看在眼里,也想提前巴结巴结这将要嫁进来的二奶奶,便总私下里使劲,想同郭大家的套近乎,她也是这两天同她闲聊时,才听她说:“姨奶奶这回八成是回不来了。”   月影怎不好奇,上赶着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郭大家的也没能说出她是怎么知道的,原是她回王家办事的时候,听王芙蓉身边的管事娘子说的,说的虽不明确,却足够听的人领会出这话里头的意思。   月影也不是个傻的,也领会出了郭大家的话里头的意思,能想到必是王家私下里做了什么,才叫她说出八成回不来的话,她这才脱口就跟阿元说:你娘不见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刘钰早就想找王家人算账了,这会子又冒出个奴才来,可真是昨日仇今日恨又多添了一笔。   他挥手将月影扔在地上,跟紫嫣说:“叫她老子娘进来,把她领出去,若是太太问,就说她冲撞了小少爷,这里容不下她了。”   月影只觉晴天霹雳,没想到竟会被刘钰发落出去。   她不想出去,若芯走了,将要嫁进来的二奶奶又是个好脾气又待见她的,眼见着苦日子就要到头,怎么能这样出去,她起身就往外跑,要去长春馆找康氏做主。   紫嫣看着她着急去找太太的样子,心说,你这是撞枪口上了,找谁都不好使了。   ——   刘钰从钟毓馆出来就直奔了林湘园,找王家算账是一回事,家里这些兴风作浪的得先收拾。   好在林湘园里刘钏也在,他没费多少工夫就见到了郭大家的。   林湘园正室明堂   刘钰坐在上手,下手坐着刘钏,落秋就站在刘钏身旁,她脸色泛白,身子微微发抖,被刘钰兴师问罪的气势震慑的不敢抬头。   她没有孩子,原是被王墨染强行叫长辈做主才抬的姨娘,刘钏本就不喜欢她,倘若她嫂子给她惹了什么事,刘钏怕不会把她撵回王家去。   郭大家的见是府里的两位爷要找她问话,早吓的不知如何。   刘钰直接问道:“你怎么知道顾姨娘去了庄子上就回不来了?”   郭大家的战战兢兢的跪在明堂正中间,打着颤回道:“爷明鉴,奴才怎么会知道顾姨娘的事呢。”   刘钏一开始也不大明白刘钰找他院子里的奴才能问什么,听了郭大家的回话,想说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见刘钰此时脸黑如炭,身上隐隐透着杀气,就没敢开口问。   刘钰盯着这奴才看的眼睛,简直要冒出刀子来,又厉声问道:“你到底是王家的奴才,还是刘家的奴才?”   郭大家的:“奴才,奴才跟着二奶奶和姨奶奶陪嫁来的,自然是刘家的奴才。”   刘钰突然拔高声音:“说的好,你若是王家的奴才,那爷管不着,你若是认了你是刘家的奴才,爷就提前告诉你一声,我们刘家最恨吃里扒外的,一旦发现,轻则打死,重的祸连全家。”   闻言,刘钏这才品出刘钰来找这奴才是为了什么,必是因为刘钰要娶的奶奶也是王家姑娘,这奴才原就是王家来的,替王家做了什么对顾姨娘不利的事,这才叫他堂兄找了来。   刘钏心里一恼,转头怒目瞪向落秋,落秋吓的跪了下来,摇头道:“这,这,我不知道。”   又气急败坏的扑向她嫂子,捶打着她大骂:“你这娼妇,你都干了什么呀你?”   刘钰像是忘了这里是刘钏的院子,对身边跟着他来的紫嫣道:“去备板子来。”   他素来手段狠戾,对付外头狡猾的细作都是手到擒来,更别说这些深宅里的仆妇。   郭大家的已被唬的不行了,眼泪鼻涕全下来了,刚想着一一招了她干的那些吃里扒外的事。   却不料,王墨染从内室走了出来,端起凛然正气,对刘钰道:“钰二爷好大的威风,这是同我们王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刘钏不由看向她:“墨儿,你…”   自从刘钏娶了李如是之后,王墨染便愈发的依赖她娘家,不许旁人说她娘家半个不字,她丝毫不惧怕刘钰威势,对刘钏道:“二爷,她是我们林湘园的奴才,可不是钟毓馆的,即使犯了错,也是由你我来发落,这钰二爷备板子,是想要越俎代庖吗?”   “墨儿,你别再说了…”   刘钏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个奴才同他堂兄交恶。   刘钰暼了王墨染一眼,买/凶/杀/人的事叫他心里憋着气,此时已是十二万分的憎恶王家人,看着王墨染一身的理直气壮,只觉得十分恶心。   他也不管他堂弟会不会翻脸,直接对王墨染说:“二奶奶到底是看不惯我发落你院子里的人?还是心虚,怕这奴才说出什么你们王家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来?”   这话的指向已是很明显,说的就是李如是的孩子被暗害的事。   王墨染果然心虚了,恼羞成怒的指着他:“你…”   刘钰懒的跟她废话,可又不得不顾忌着自己兄弟的体面,转头对刘钏说:“你放心,我不问别的,只问若芯的事。”   说罢,指着王墨染,不客气的吩咐丫头:“把你们二奶奶带到屋里进去。”   刘钏挥了挥手,便有两个丫头上前,把王墨染拉屋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见二奶奶都护不了她了, 郭大家的一点侥幸心理也没了,她总觉得她替王芙蓉办的那些事,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什么传个话儿呀, 借着李如是的孩子被害说两句话吓吓若芯呀, 这不都是小事么, 怎么就到了被家里的爷责问的地步了。   刘钰是因这妇人说了若芯再也回不来的话,才想到她同王芙蓉那边有勾连, 进而说她吃里扒外, 可也不知她们勾连到了什么程度。   他问:“说说吧,你都帮那边干过什么,那边又跟你说过什么?”   郭大家的这会子哪敢扯谎:“我,我, 我就是帮姑娘传话,找莲心说,让顾姨奶奶从正房里搬出去。”   见她敷衍, 刘钰刚要叫人进来打, 刘钏先怒了:“还有呢?刚才问的庄子上的事怎么不说, 你再不老实, 老子把你舌头拔下来。”   说罢, 狠狠推了一把在他身边跪着的落秋,落秋呜咽着哭的更可怜了。   郭大家的说:“二爷明鉴呀,我不知道庄子上的事,我就是上次二奶奶让我回王家办事的时候, 听见芙蓉姑娘身边的管事娘子说, 说被发落出去的人, 还不好整治么。”   于是, 到她嘴里一琢磨,就变成了顾姨娘八成是回不来了,再到月影那儿,就是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刘钰恶狠狠的又问:“还有呢?”   “还有,还有…”   郭大家的听府里人说过,这钰二爷闹起事来连长辈都管不住,这会子看他一副不问到底不罢休的凶狠模样,心里再没什么指望。   她一脸痛苦的看了眼刘钏和落秋,眼一闭,说道:“还有就是芙蓉姑娘的管事娘子让我去吓顾姨娘,让我告诉她说如姑娘的孩子就是被王家害的,上头有老太太护着才什么也查不出来的,好叫顾姨娘别仗着有孩子得宠就不把王家放在眼里。”   此言一出,刘钏瞬间跳了起来,朝郭大家的扑了过去:“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什么…”   刘钏懦弱,从不敢正视他妻妾之间争宠的龌龊事,他不是不知道李如是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他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自从李如是的孩子没了以后,在这林湘园里,谁也不敢提起这事,来戳钏二爷的肺管子,偏此时,守着外人就有人撕开了这里表面和谐的假象,叫他怎不愤怒生狂。   他拔出剑来,叫嚣着就要杀了郭大家的,仿佛是只要没人提,孩子被害的事就不存在一样。   刘钰也没想到,这些见不得人的事,竟还拔出萝卜带出泥,惹出了刘钏的伤心无奈。   他只能招呼奴才,摁住发怒的刘钏。   继而又想,若芯是不是被这奴才给吓着了,所以那天晚上才那样干脆的认了她避子,好借机从这府里出去。   刘钏仍还气愤不已:“二哥,你把这奴才带走吧,要杀要剐随你便。”   落秋哭的更狠了,她觉得刘钏接下来就该发落她了。   刘钰这才起身要走,想说,也不用他发落这奴才什么了,她主子都不见的会放过她。   紫嫣却拦住了他,凑到他耳边说:“二爷,还有一件事,我听太太院里的崔妈妈说,姨奶奶藏避子香的事,就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   刘钰又看向了郭大家的,他问:“你是怎么知道顾姨娘的柜子里有避子香的?”   郭大家的如实说道:“那日宝琴搬家,是我引了顾家的小舅爷进府见的顾姨奶奶,后来姨奶奶说要谢我,就让宝琴把我请去了钟毓馆,送了我一个荷包一个香囊,我回来后闻着味不对才发现那是避子用的香。”   闻言,刘钰脑子里轰的一声,人定在那里一动不能动,按照这妇人说的,是若芯自己把那避子香送到了她手上,是她自己引火烧身,让老爷太太生气发怒,进而发落了她吗?   其实,郭大家的也对若芯突然送她贴身的香囊惊讶不已。   那日若芯特特把她引进了卧室,守着她从床头翻出一个箱子来,又在她面前打开,从中拿了一个荷包和一个香囊,对她说:“我瞧着嫂子穿戴打扮的很是讲究,一时也不知送嫂子什么了,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和荷包,都是日日贴身用的,嫂子不嫌弃,就拿了去吧,权当我谢嫂子的一点心意。”   郭大家的很是疑惑,首先是若芯引她一个别的院的陪房娘子进卧室,就已经很不妥了,又把她的贴身之物送与了她,弄得郭大家的跟看怪物似的看了她半天,心说,你一屋子好东西不赏给我,反而给我个破香囊荷包,还真是小家子气,可又不好推辞不受,揣着走了。   她一回到家,就拿出那两个东西来看了看,又拿到鼻子上闻了闻,嚯,好大的麝香艾草味儿,剪开一看,里边果然全是避子的东西。   郭大家的立刻就将若芯用避子香的事告诉了王家,其实她也纠结过这事要不要说,毕竟这香囊来的蹊跷,可又一想,就觉得说了也没什么,毕竟顾姨娘避子对王家来说算是个好事。   可能是之前找莲心传话的事办砸了,郭大家的太想在王芙蓉面前邀功了,她便同王家那边说:顾姨娘床头柜子里有避子香,这避子香是她无意间才发现的,且是顾姨娘日常用的,没说是若芯主动送给她的。   至于王家那边,在知道若芯避子之后,也觉得这对她们来说是个好事,一个不能再生孩子的妾室对她们来说似乎构不成更大的威胁。   但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在这富贵繁华的东京城里,越是大的家族,越是欲壑难填。   王家并不满足于若芯不能生孩子,他们想,若能借此事来扳倒若芯,岂不更痛快。   于是王家便指使了郭大家的,去长春馆散布若芯用避子香的传言。   康氏听了这传言,想说若芯避不避子,许太医最清楚,便叫了许太医来问,虽说许太医说的模棱两可,可也不难叫她猜出,若芯之前孩子没了的事必是同那避子香有关。   康氏一怒之下,这才去了钟毓馆搜了若芯的屋子。   再说若芯,她在刘府待的久了,各种事也见的多了,能看出这郭大家的是假借她弟弟来府里的事,到钟毓馆来吓唬她来了,也在心里坐实了王芙蓉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大度能容人,她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可她没什么算计人的经验,故而使出来的手段也十分拙劣,她想告诉王家她生不了孩子,就直愣愣的把自己新做的避子香囊塞给了郭大家的,她甚至连这妇人能不能瞧出来这是避子香都不能确定。   也可能是这避子香困扰的她太久,她想要一个契机把这件事说出来,不想再看刘家人期盼她生孩子的眼神了。   她想的是:若是把这事告诉别人,别人没准儿也会跟宝琴和田嬷嬷一样,怜惜她命苦,帮她隐瞒此事,再借机劝一劝她,快丢了吧,别再用了,可她是真的丢不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找郭大家的了,她是王芙蓉在这里的眼线,告诉她也就是告诉了王家,这样一来也能看一看王家会作何反应。   王家将她揭发出来,她并不奇怪,甚至还打心里觉得解脱,也正好借此事看出了王家是真的容不下她,只不过那天夜里刘钰看向她的眼神……   那眼神同此时的相差不多,都是一般的受伤愤怒,刘钰万万没想到,眼下的一切竟都是若芯自己做下的,她,她必然是早就想离开这里了。   他攥拳的手咯咯作响,不由在心里骂道,妈的,她到底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51章   若芯来到陆家之后就病倒了, 她在山神庙的地窖里待了两天两夜,身子本就娇弱,一逃出来,就觉得这辈子的力气都使尽了, 躺在床上直烧了一天一夜。   她就住在陆府后街的一处小院子里, 那是徐妈妈在陆府的家。   徐妈妈吓坏了, 跟阿莫一起,起早贪黑的照顾她, 看着若芯虚弱躺在床上的样子, 不免想起了她的小女儿,她小女儿是得瘟疫去的,也是这样病倒在床上,再没起来。   徐妈妈把自己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 交给阿莫:“快,拿着这些钱去给你奶奶买药,买最好的药,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再这样烧下去了。”   若芯是因为在地窖里过夜才邪寒入体, 再加上被俩个要杀她的人给吓了一吓, 又心力交瘁的从山上逃出来, 身子这才彻底垮下来的, 烧成这样,心病占了很大一部分。   好在她身体的底子还不错,徐妈妈给她用的也都是好药,没两天也就好了。   徐妈妈摸着若芯的额头不烫了, 才松了口气道:“奶奶烧的都说胡话了, 真真跟我小女儿当初一个样, 可吓死我了。”   若芯从床上坐起来, 突然就在她面前跪下了:“多谢妈妈的救命之恩,若芯无以为报,妈妈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   她想说,我以后一定把您当成亲生父母来孝顺,可又觉得自己不管给谁做女儿都是负担,怎么有脸去拖累别人。   徐妈妈见状,忙把若芯从地上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你这才刚好了,再病了可不是闹的。”   她把若芯扶到床上躺好,又给她掖了掖被角:“好孩子,我也早把你当成女儿看了,你别想别的,在这里踏踏实实住着,眼下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若芯含泪点了点头。   若芯病好了才发现,她现在住的屋子,包括一整个院子,全都是极其简洁的布置,只不过简单却不简陋,这里没有一个多余的物件,连针线这种日常用的东西都只备了一点点。   徐妈妈是个礼佛之人,又无牵挂,亲人死了之后,她便散尽了家中多余出来东西,只留下了必要之物,过着今天不知明天会不会来的日子,倒也随心惬意。   可若芯和阿莫来了之后,她不得不收起了以往的简朴,想给这两个姑娘收拾打整些东西才好。   那日她从外头回来,一手在腋下夹了个箱子,一手拎了个小杌子,走起来显得有些吃力。   若芯正好从屋里出来,忙迎上去接下了她手里的东西。   没等若芯问,徐妈妈就同她解释道:“这小杌子是我管隔壁邻居要的,虽是坏的,等回头找人帮忙修一下就能用了,这样你和阿莫就能坐在院子里玩了,这箱子里是我让隔壁的小丫头帮忙买的胭脂,你病了之后脸色太差了,用一些能提提气色。”   若芯看着手里的箱子,瞬间就酸了眼眶,她此时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拿着箱子转身,想回屋去把它放下。   却是没走两步,就顿住了脚,她背对着徐妈妈,身子微微抖着,也不转身就问:“娘,你怎么还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家里还有钱吗?”   徐妈妈顿时愣住了,被若芯的这声娘,惊的愣怔不已。   她虽然嘴上说着把若芯当女儿,可她真没想过让若芯认她当娘,倒不是若芯不好,是她觉得自己太晦气了,身边亲人接连都死了,怎么能随便认亲,再害了人家闺女。   其实,陆老太太一直以来都十分看重徐妈妈,府里有好些小丫头都上赶着要认她当干娘,她想要闺女也不是没有,可她实在看不清,那些要认她当娘的丫头,是不是出于真心,是不是只想借着她的身份,在老太太跟前出头。   再者,母女缘分这个事,实在强求不得。   若芯背着身子,抬手抹了抹眼睛,她将手里的箱子放到地上,转过身来走到徐妈妈面前,拉住她的手问:“娘,你给我买药花了那么多钱,你还有钱吗?”   徐妈妈:“我,我…”   她显然还不能适应若芯管她叫娘,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见若芯满目含泪,热诚殷切的瞧着她,忙道:“有,我有,还得留着钱给你买点补品补补身子才是。”   可能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这几天做的所有事,都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才会做的事。   若芯张开手抱住了她,埋怨道:“你别再给我花钱了,万一以后有急事要用钱了怎么办,你都给了我,你以后怎么办呀。”   徐妈妈脸上已是老泪纵横,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她再不是个无牵无挂的老人,她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做,那就是把若芯安顿好,把她的身子养好,这种久违了的亲情,在若芯管她叫娘的那一刻,已将她心里填的满满的了。   一直到徐妈妈躺下来睡觉,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不敢相信若芯就这样认她做了娘。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模样的一个姑娘,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说起话来温声细语,笑起来春风和煦,最难得还有一副舍身救人的菩萨心肠,简直比她见过的所有主子小姐都要好,这样一个姑娘,竟然认了她做娘,徐妈妈直到睡着了,还有些不敢信这些竟然都是真的。   ——   刘钰这边又查了好几天,依旧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若芯就像是在清明山上飞走了,一点痕迹都找不到。   同王家退亲是势在必行的,有两个杀手的口供,王家想赖也赖不掉。   只不过买/凶/杀人的事没敢让王氏知道,怕老太太气急攻心再出点什么好歹。   老太爷刘斐也没说什么,他挥挥手打发刘斌去处理这个事,只说:“无论如何摁住了他,怎么闹都行,只不许闹出人命来。”   刘斌是管不住刘钰的,只能找康氏去说,康氏最知道她儿子对若芯的心,也害怕他儿子闹出什么祸事来,苦口婆心的跟他说。   “钰儿,你祖母从小最疼你了,你忍心看着老太太因为这些糟心事伤心难受吗?她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倘或出个好歹,你这心里能过的去么。”   “若芯吉人自有天相,她肯定没事,咱们再好好找找,肯定能找到。”   “钰儿,这王家同咱们家是世交,世世代代都连着亲,上到老太太下到钏儿媳妇,还有东府那边儿,你…”   刘王两家有姻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康氏句句说到了点子上,何况现下还不知若芯生死,找他们偿命也不够名正言顺。   刘钰到底是没把这个事闹到顺天府里去,只将王芙蓉的两个哥哥打了个半死,将聘礼大摇大摆的抬了回来。   外头人见两家如此不顾脸面的退了亲,难免恶意揣测,最后是,王家女孩的名声便也不大好了。   ——   这天,刘钰来到一处宅子前,石青色朱环大门紧紧关着,两旁的青铜兽首一看就是才刚描过漆,他问身边小厮:“这里…都打整好了吗?”   常胜回道:“全都按着奶奶的喜好弄的,正房里的各个厅堂没摆多少东西,都是又大又敞亮,园子里全都种上了各种药材,还特特叫移过来好几棵树,给奶奶炮药用,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买这宅子是为了种药呢,采买的下人也都是奴才一个一个亲自挑的,都是机灵会办事的。”   刘钰没等他说完就踏上了台阶,门打开,他走了进去。   这里是刘钰一个月前新买的宅子,直到此时还在修葺打整中,他亲自嘱咐奴才这么修那么整,想到时候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这房子的女主人却不见了。   他还记得,若芯出府前的那天晚上,他跟她说。   “我在京郊买了处宅子,有山有水,找风水大师看过了,那是个难得的福地,若芯,等娶完亲,咱们就带着孩子搬出去住,到时候再多添几个孩子,整个宅子就你一人说了算,连爷都听你的。”   他还同她保证说:“爷要让你知道,你会是这东京城里最有福气的奶奶。”   他没能让她成为最有福气的,反而让她处在担惊受怕的危险之中,庄子上的人慢待她欺负她,王家人算计她要杀她,他却对此不闻不问,为了个避子的事就跟她赌气躲了出去,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   他吩咐下人道:“找画师画像,飞鸽传书让外省的人也帮忙找,尤其注意各省流窜的人牙子,再贴告示重金悬赏,一定把人给我找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不过三日, 东京城所有贴告示的地方,都已贴满了寻找若芯的画像,并挂出了非常可观的赏金,只不过为了若芯的名声, 没用刘府的名号。   江湖上有专干这个的人, 全都使出浑身解数, 想借此赚上一笔,一时间, 城里城外人牙子的府邸成了最热闹的所在, 凡差不多年岁被买卖女子,都会被查验一番。   寻人的画像贴的满天飞,顾家人怎么看那画像怎么像若芯。   之前张氏和若兰到刘府去了一趟后,就一直同刘家人说要见一见女儿的面儿, 可刘家这边用各种借口敷衍着不肯。   如此这般推诿,顾家人怎不生疑,察觉若芯必是出了什么事, 要不怎么刘家一直拦着不让他们骨肉相见。   秦穆菲和谭松玲奉了康氏的命来应付顾家人, 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太太, 这么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不然就告诉她们吧, 这样她们也能帮着找找。”   “是啊,太太,这顾家人显然已经发现了什么,要不怎么日日都来府里下帖子要见若芯。”   康氏的头比她俩的还要大, 这两天烦的都想回扬州娘家去了。   又想着, 是她亲口跟张氏说的会把若芯从庄子上接回来, 结果人没了, 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么,一时烦躁起来,就拿两个媳妇出气:“要说你们去说,我见不得那妇人胡搅蛮缠的样子,你们俩个也都是当家做奶奶的,遇上了难事就来找我,我能怎么办,逼死我算了。”   谭松玲觉得,能把康氏逼成这样的,那张氏也算个人才,她嫁进刘家十多年了,还真是头一遭见康氏如此慌乱没主意。   谭松玲和秦穆菲互相对了一眼,就悻悻从长春馆告退了出来。   倒也不用她们俩个亲口告诉顾家人说若芯丢了,她们只消低下头去不说话,若芯母亲张氏就嚎啕着哭了起来,口中不停指责你家太太说话不算话,明明说了你们家的爷亲自去接我女儿回来,怎么我女儿反而不见了,康氏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   若芯在徐妈妈的院子里住着,大病初愈几乎是不怎么出门。   过不几日,徐妈妈也看见了寻人的告示,回来问她可是她父母在找她。   若芯摇了摇头,心说,这么多银子在寻人,肯定不是她爹娘在找她,她心里难免煎熬起来,想去问一问刘钰还找她做什么,避子的事横在二人之间,王家人又肯定容下她,眼下她真的不想回去,可不知是不是为了阿元,刘钰显然还不想放了她。   若芯就这样坐在院子里,呆呆的发呆,阿莫跑过来让若芯给她梳头,若芯这才敛了思绪,给小丫头绾了两个小发髻。   徐妈妈从外走进来,同她说道:“若芯,我们老太太要见你”   若芯吓一跳:“为何要见我?”   原来是家里的吃食越来越差,徐妈妈一怕若芯养不好身子,又怕误了阿莫长身体,便一早去给陆老太太请安,想让老太太给她涨些月例银子。   陆老太太自然应允,当下就叫封了些银子先给她应急用,又问:“我听下人说你家里来了两个亲戚,可是为了这两个亲戚,家里才短了用度。”   徐妈妈笑道:“老太太明鉴,人一多,银子就不够使了。”   陆老太太:“你这些年替家里礼佛,淡泊惯了,知道你肯定不是为了自个儿,只不过还不曾听说你有什么亲戚。”   徐妈妈不想就此事隐瞒老太太,便避开他人,把若芯曾经救她,后来又命苦遭了劫难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陆老太太,只隐去了她同刘家的关系。   “那姑娘可怜,给人做了妾,家里爷们一时不待见了,就把她发落到清明山周围的一个偏僻小庄子上,当家的奶奶因她生了儿子,更不待见她,雇了两个杀手要杀她,当初蒙她救我一回,我这才知恩图报,避着要杀她的人,偷偷把她带了回来。”   一行说一行抹眼泪儿。   陆老太太听了这话,慈悲心泛滥,也开始淌眼抹泪:“自打那回,你同我说了咱们山上礼佛的院子里遭匪的事,还说有个姑娘奋不顾身的救你,我就说这天底下竟有这样的人儿,可恨不能见,如今真是命里的造化,这姑娘遇上你,也是她积善行德种下的因果,所以说这人啊,及时行善,才能有好下场…”   陆老太太信佛信的深,一说起积德行善因果报应这一类的事,就停都停不下来,又感叹于若芯和徐妈妈的因缘际遇,心说,这可不就是活生生的好人有好报的例子么,当下就让徐妈妈把若芯叫来,要同她见上一见。   若芯一听徐妈妈找老太太要钱去了,怎不心生愧疚,想她一个年纪轻轻有手有脚的,竟要靠着老人的月钱来过日子,再没比这更丢人的了。   她这辈子也没啥赚钱的经验,唯一干过的生计,就是在清河时,去官家的医馆里备案行医,但是眼下她只怕一出门就会被人认出来。   若芯:“我…会不会被人认出来?”   徐妈妈:“长的像的人多了,再说这内宅的人,都不怎么出门,即便是那些偶尔出门办事的小厮,也都不大留心那些个告示,一会儿,你低着头跟在我身后就是了。”   听徐妈妈说的有理,若芯这才放下心,跟着她进了陆府。   陆府不如刘府那般大,整个府邸修葺的也十分简朴不奢华,下人们穿着一般颜色的衣裳,来往之间规规矩矩的同徐妈妈行礼,二人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陆老太太的住处,进去后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香火味,果是个信佛的人家。   陆老太太上下打量着若芯,见她穿着朴素,不着一饰,模样没多惊艳,身条却不错,看着不像是生过孩子的,她一辈子算是阅人无数,透过若芯低调收敛的表象,还是看出,她内里散着一股子淡然柔和的气质,心说,就这样的,能被当家主母容得下才怪。   陆老太太十分客气的同若芯说起了话,期间问到她娘家是做什么的。   若芯只说是寻常医家,且不是东京的,陆老太太就让若芯给她切了切脉。   若芯上前望闻问切一番后,便对老太太说:“只从脉象上看,就知老太太心胸豁达,是个洒脱之人,脉里无甚症状,只是有些脾胃不调,老太太切记,别吃寒凉易发之物,平素多养着胃,饭后多走动走动。”   这一番话讨巧,正说到陆老太太的心坎上,老太太舒坦之余对若芯又添喜欢,知道徐妈妈家里拮据,临走时赏了她们好些东西。   若芯和徐妈妈道谢着从陆老太太的住处退了出来。   不想二人出院门的时候,迎头碰上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哥儿,被人簇着往陆老太太的院子里来,小孩子跑在最前头,直冲冲的就撞进了若芯怀里。   恍惚间,若芯竟觉得是阿元下学回来找她了。   她被撞的身体一震,忙低了头,双手捧起小人的脑袋就看,这才发现,原来是她自己魔怔了,怎么可能是阿元呢。   不过那小哥儿跟阿元长的一样,也被养的粉雕玉砌的又胖又可爱,冲她笑了笑,转头跑屋里去了。   出府的路上,若芯明显就蔫蔫的不高兴,徐妈妈看在眼里,问她:“可是想你的小哥儿了?”   若芯点头,徐妈妈:“是叫阿元吧?”   “娘怎么知道的?”   “前几日,你烧的糊涂,就喊这个名字了,我猜着必是想孩子了。”   “方才那个小哥儿是?”   “是府里的宝贝,我们二爷的孩子。”   若芯听见二爷两个字就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   “娘,我能去府里干点什么差事吗?”   徐妈妈看向她:“你想去府里?”   这一行进府,叫她觉得陆府是个还不错的地方,礼佛的人家大多门风好,下人看上去也都挺规矩的,最重要的是,在内府做事,应该没人会认出她来。   “我不能总在家闲着,不如干点活,也好贴补家用,娘你一个人的月例毕竟有限,两个人挣钱还宽裕些,我会诊脉炮制药材伺候汤药,针线上虽说差点,可寻常的东西也能做…”   徐妈妈打断她:“若芯,你再不济也是个小姐出身,我既然认了你做女儿,就不能叫你受委屈的…”   “可我想去…”   她想再去见一见那个小哥儿,想问一问那孩子认不认识她的阿元,她分明看见那小人穿了同阿元一样的书院衣裳,他们是不是在一个书院里读书?   大烧之后,她比以前更想孩子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徐妈妈:“先别想钱的事了, 娘还是那句话,你先把身子养好,再想别的,不然你回头又折腾病了, 咱娘俩岂不得不偿失。”   虽是这样说, 徐妈妈心里也有着同样的忧虑, 毕竟一个人的月例银子即便涨上一倍,三个人用也是紧紧巴巴, 更别说攒钱应急了。   这还不算, 还有更犯难的事,徐妈妈在陆府的差事属于外派,因此,她大半的时间应是待在山上礼佛, 虽说来去自由,可也不能总在东京待着不回山里去。   如今为了若芯,她已经在东京待了半个月了, 陆老太太这会子能体谅她是为了照顾若芯才耽搁下来, 可日子一长, 难免有所计较。   又过了两日, 若芯实在忍不下思念孩子的痛苦, 就同徐妈妈说了,阿元同陆家小哥也许在一个书院里读书的事,想让徐妈妈帮她打听打听。   徐妈妈瞪了她一眼:“你这孩子,我说你这两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还非说要去府里干差事挣钱, 原是为了这个, 你怎不早说, 我想办法去问就是了。”   “我不想给娘再添麻烦了。”   徐妈妈又夹了她一眼:“你跟娘还这么见外。”   说罢,徐妈妈立马就去了前院,找家里管车马的小厮们,打听小少爷在哪个书院读书去了。   小厮一面喂马,一面同徐妈妈说道:“妈妈问我就是问对人了,就在淮南巷的白鹿书院,东京城候门大户人家里,十二岁以下的公子哥儿,大都送那里读书去了,咱们陆家虽算不上多大的户,可族里没有家学,二爷这才托关系给小少爷送了进去,妈妈不知,每回我接小少爷下学,那巷子口全都是来接孩子的马车,那些个车,真是一个赛着一个的气派…”说完拍了拍吃草的马头。   徐妈妈打趣着同他玩笑道:“那你得看着点,别碰坏了人家的马车叫你赔。”   那小厮笑道:“真碰了,便是把我卖了也赔不起啊。”   徐妈妈也跟着笑了笑,又道:“那你能看出来,那些个马车都是谁家的吗?”   小厮拍着胸脯道:“不是我说大话,我见天去接小少爷下学,都不用看,光听声儿,就能知道是谁家的马车来接孩子了。”   “哟…这么厉害那…那…七弯巷里有个刘家,你知道吧?有他家的马车吗?”   听徐妈妈这样问,小厮不由诧异起来:“咦…妈妈怎么突然问起他家?”   徐妈妈还以为这小厮看出了什么,讪讪低了低头:“没…没什么,我这不是寻思考考你…”   没等她说完,那小厮突然就咬牙切齿气愤起来:“你要问别家,我兴许不知道,他家我最知道了,有一回我去接小少爷下学,被他家的小厮给打了。”   徐妈妈狐疑地看向他。   那小厮继而解释道:“妈妈不知道,他家有个小哥,跟咱们小少爷一般大,长的也是又白又胖,个头也差不多高,在那书院里读书的少爷们都穿一样的衣裳,戴一样的帽子,那一下了学,乌泱泱出来一堆一模一样的小人儿,我没认清,上前就错抱了孩子…好家伙…四五个小厮把我围起来就打,说我是偷孩子的贼,我好一顿央求解释,还是挨了那帮畜牲四五个窝心脚。”   徐妈妈关切道:“那没伤着吧。”   那小厮没心没肺的嘿嘿一笑:“没有,我结实着呢。”   徐妈妈心里一有了谱,就赶紧回家把这些都告诉了若芯。   “阿元必是同我们小少爷在一处上学的。”   若芯听了激动不已,一张口就问徐妈妈:“那能不能问问陆家的小少爷,阿元在学堂里怎么样?他这段日子过的好不好?”   这便有些强人所难了,徐妈妈方才跟小厮打听时就差点露了怯。   “若芯,孩子身边有乳母在…”   倘或乳母听见什么不妥之处,必会去跟陆家的主子禀报,到时候若芯的身份怕会被人发现。   徐妈妈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万全的好办法。   二人也只能暂时作罢。   若芯依旧是每天帮徐妈妈打扫院子,做做斋饭,念念佛经,应酬邻居,闲下来就,看看医书,做做针线,浇浇花,再给阿莫讲讲故事啥的,除了还痴心想着能找陆家小少爷问一问阿元在学堂好不好之外,日子过的也算平和安静。   就在她和徐妈妈将要放弃的时候,倒是出现了一个能进府亲近陆家小哥儿的机会。   “老太太跟我说的时候,吓了我好大一跳,待一打听,原来从你进府见她那日起,老太太就看上你了,只是我们二爷一直不肯。”   若芯一脸狐疑的问:“娘为何这样说,若只是去伺候陆家二爷的汤药,这…有什么不妥吗?”   若芯没少伺候过人汤药,她父母祖父母和外祖父母统统伺候过,还进宫做宫人伺候过公主,进刘府后也伺候过康氏和王氏。   她还听说,东京的好些医馆,会养些专门伺候汤药的女医,以供东京大户人家所需,她觉得,这应该是一件极其寻常的差事。   可徐妈妈却同她说:“傻孩子,我们二爷是个药罐子,府里有的是伺候汤药的女医,老太太这是想叫你去给我们二爷做妾。”   若芯刚还窃喜,也许可以借此机会亲近陆府的小少爷,徐妈妈的话就给了她当头一棒。   陆府根本不缺伺候汤药的女医,少的是真心伺候夫君的妾室。   原来那日,陆老太太一听若芯是医家来的,心里就起了叫若芯留在陆府做妾的念头,怕她来历不明,还特意叫她给自己诊了诊脉,瞧着她切脉的手法,还有观舌苔摁肚脐的动作,不是打小学医的人,根本做不来,还有这姑娘周身散着的药材香味,闻着就叫人心里舒服。   这几年里,陆老太太一直张罗着给陆家二爷房里添个妥帖点的可心人,可就是找不到特别合适的。   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若芯是个难得的可选之人,其一,她有一颗舍身救人的菩萨心肠,其二,她的品貌气质谈吐,比那些出身上好的良妾还要好上许多,其三,这女孩从小学医,必能伺候好她有病的孙子。   即便是若芯嫁过人还生过孩子,陆老太太也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缘分,是陆府这些年行善礼佛积下的福。   她恨不能立刻就把若芯放到他孙子的屋子里去,没想到陆家二爷陆谦不肯。   “祖母,我这样的身子,就别祸害人家姑娘了。”   “什么叫祸害,那姑娘也是同你一样半截里遭了难,如今无依无靠的,跟着你得一方庇护,不比在外头强。”   “我知道你心里惦着亡妻,可谦儿,你身边还是得有个贴心的人在才是。”   陆谦同妻子吴氏伉俪情深,却在他南下上任徐州知州的路途中,遭遇了水匪,双双遭了难,陆谦捡回了一条命,吴氏却再没睁开眼。   他思念亡妻,至今不肯再娶。   陆老太太先是把徐妈妈和若芯的故事,声情并茂的讲给了陆谦听,又苦口婆心,把她心里盘算的其一其二其三讲了好几遍,最后说:“谦儿,听祖母的话,试一试,就当屋里多了个伺候你的人,好不好。”   陆谦实在拗不过他祖母,点头同意了。   这边徐妈妈也跟若芯讲了陆谦同他亡妻的故事,把利害关系跟她说了说。   “若芯,这些日子娘同你一处,多少知道你的心,你是被伤过的,必然不愿再与人为妾,我知道你惦记着问阿元的事,还想挣钱,你若此番答应了老太太进府伺候,那就是认了给二爷做妾,二爷同不同意你做妾另说,进去了再想反悔可就晚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她当然不可能再去给人做妾, 不可能从一个坑里跳到另一个坑里,可她还真有点舍不得这个机会。   如果陆老太太没那个意思,那进府去伺候陆家二爷的汤药,会是个十分不错的差事, 首先这是她擅长并喜欢做的事, 其次能借机挣些银子贴补家用, 再就是可以见到陆家小少爷,找机会问问他, 阿元在学堂里怎么样了。   可如果这些要以与人为妾做代价, 那便有些得不偿失了。   陆老太太这边见若芯迟迟没个动静,心里盘算着,要么是她心有所属,惦着在陆府避过了风头, 就去找她的意中人双宿双飞,要么就是嫌弃陆谦是个药罐子。   渐渐的,陆老太太就有些发恼不高兴, 觉着若芯不识抬举。   她只能又找徐妈妈, 叫她跟若芯再好好说一说。   “我是见若芯这孩子品行好, 才想着叫她去伺候谦儿的, 倒没想到她还犹豫着不肯, 她一个被罚出来的妾室,能嫁到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更何况, 谦儿虽说是个药罐子, 可他房里头有多清静, 他又是个多会体贴人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难道能害了你女儿不成…”   徐妈妈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做。   她难得晚年得了个有缘分又贴心的女儿,不想违背若芯的意愿,可又得老太太多年照拂恩惠,也不想拂了老太太的意,一时间左右为难。   两相权衡之下,徐妈妈还是同陆老太太实话实说道:“老太太,不是我不在中间撮合若芯和二爷,实在是若芯她,她才因做了妾被罚出来,您老人家还叫她做妾,她怎么肯呢。”   “也没说一定就是做妾,她这不是正在躲着原先夫家的正房奶奶要杀她么,等躲过了这个风头,叫她父母来东京讨个放妾书,再说以后的事。”   陆老太太是真看上了若芯,为了让她伺候陆谦,都自降身份,改口说让她给陆谦做当家奶奶了,可一抬头,还是见徐妈妈一脸为难的样子。   老太太怎能不恼:“怎么,这是坐地起价,见我一时瞧上了她,就开始摆起谱来了。”   徐妈妈忙道:“老太太哪里的话,我回去劝她就是了,可老太太说让若芯做当家奶奶的事…”   陆老太太:“你放心,咱俩都是上了年岁的,我绝不跟你说那敷衍人的假话,只要谦儿瞧上了她,同意她做奶奶,我没有二话。”   徐妈妈只能告退着出来,回家同若芯说了这一番话,脸上的表情别提多为难了。   若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问:“是不是我不答应,她们就要把我赶出去,连带着也不待见娘了。”   她果然走到哪里都是个祸害,到底把徐妈妈也给连累上了。   徐妈妈:“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老太太这是看准了你,我指望拿你之前做妾做怕了的事驳了她,没想到她张口就说,让你做当家的奶奶,堵的我再说不出话来了…”   若芯摇了摇头:“娘,我不想嫁人。”   徐妈妈皱着眉头连声叹气,一时想起方才她从府里出来的时候,陆府的下人对她是一叠声儿的巴结讨好,就好像她认若芯做女儿,是捡了天大的便宜一样。   若不是她这些年在山上诚心礼佛,看破了这世俗的虚妄得失,怕不会也同众人一样,觉得此番进府对若芯来说,是个绝好的归宿,可她不能替若芯做主。   徐妈妈沉思片刻,下定决心道:“若芯你放心,我为陆府诚心祈福数年,就算是老太太真个儿恼了你,她看佛祖的面儿,也不会立时就赶你我出去。”   徐妈妈这是豁出去要与若芯共进退,又沉声说:“有娘在,谁也别想压着你进府去。”   就这样,徐妈妈梗着脖子,跟陆老太太杠上了。   陆老太太还真就拿她没法子,她一个尊贵的老太太,不能把一个为家里祈福多年的老人怎么样,也做不来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逼着若芯进府伺候,更不能立刻叫人把她们从陆府后街上撵走。   这件事就这样僵持下来,说好了给徐妈妈涨上来的月例银子,也没有如期发给她们。   若芯和徐妈妈的日子,因为没有钱,过的愈发艰难,阿莫时不时就嚷着肚里饿。   就在三个人快要支持不住,若芯想法子要带着这一老一小,趁夜离开陆家时,陆家来人了。   来的是陆家太太,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一个手里捧着簇新的粉缎面衣裳,一个手里拿着一个双层檀木食盒,食盒里飘出来的香气叫阿莫瞪直了眼。   陆太太一进门,眼睛就钉在了若芯身上,啧啧了两声,就上前抓住若芯的手,摩挲着说:“我还说呢,是什么样的小娘子让我们老太太牵肠挂肚的惦记,都惦记的生病了,这…可真是个标致体面的人儿。”   她也觉得若芯虽说模样没多好看,可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同别个儿不同。   徐妈妈把陆太太让到屋里,陆太太勉强喝了口她奉上来的茶水,就开始抹眼泪:“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连我见了您都要礼敬三分,怎么还学小孩子,跟我们老太太呕上气了,也不怕小辈们笑话。”   徐妈妈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又关切着急问:“太太,老太太怎么就病了?没大碍吧?”   陆太太道:“老太太听说你们要走,直接就给气病了,她头一个舍不得你,第二个舍不得若芯。”   顿了顿,又说:“不是我说嘴,妈妈的心也太狠了,真舍得撇下陆家就这样走了吗?当初谦儿遭了难,满府里找不出一个愿意上山为他祈福的,只有您老人家愿意,你若是就这样走了,不是给谦儿身上添了一起罪过么,你就是不看我和老太太,也不看孩子可怜么。”   若芯这才知道,原来徐妈妈口中陆府遭了难,说的就是陆谦上任途中遇匪的事。   照这么说,陆府里最舍不得徐妈妈走的,应该就是这位陆太太,她一走,陆府一时半刻真找不出妥帖的人替她儿子上山祈福。   见徐妈妈脸上表情变了,陆太太忙握住她的手,又说:“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可别再僵着了,妈妈同老太太几十年主仆交情,这会子心里肯定也不是滋味,要我说,两位老人家,都各让一步,横竖若芯在家里闲着也没事,叫她进府去陪着我说说话,顺带着管一管谦儿的汤药,妈妈放心,咱们家干不出那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只要若芯不愿意,没人敢逼她。”   陆太太说完,徐妈妈和若芯都没有出言反对,这也确实是目前为止,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她们若是毅然决然从陆府后街出走的话,只怕刚一露面就会被刘钰的人拿住,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让徐妈妈一个老人为了她得罪老太太,再离开活了一辈子的陆府去外头受罪,她心里属实不忍。   思及此,若芯忙起身,冲陆太太福了一福:“多谢太太抬举,我愿意进府去伺候二爷的汤药,也愿意去陪着太太说话,还请太太在老太太面前美言几句,别叫老太太再同我娘心里别着扣儿了,娘这些日子里,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满心里想的都是老太太这些年对她的好,她虽是陆府的奴才,可一直都把陆府当成自己的家,什么事都是以主家为先,我亲眼见她在山上祈福时,废寝忘食的念经,诚心诚意的为陆家礼拜,没敢有一丝懈怠。”   闻言,陆太太笑的合不上嘴:“哎哟,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心说,果然老太太的眼光不差,这样有气度识大体的女孩,府里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又想这徐妈妈分明就是陆府的福星,为家里诚心祈福不说,捡个姑娘回来,还是这样一个人才,说什么也不能放她走。   当下说定后,陆太太留下衣裳和吃食,心满意足的从她们院子里走了。   陆太太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给她们送了月例银子进来。   徐妈妈这厢心里也舒服了些,对若芯道:“你去吧,这下老太太知晓了你我的意思,即便你在府里干的不痛快,也能随时出来,没人会为难你了,只是若芯,你切记,不可在二爷的院子里留夜,不然对你的名声不好。”   徐妈妈事事替她想的周全,若芯忍不住庆幸,想她自己上辈子必是做了什么行善积德的大好事,这辈子才叫她遇见了徐妈妈。   到了第二天,若芯梳洗打扮后,就跟着管事娘子进了陆府,来领她的管事娘子殷勤的叫她招架不住。   管事娘子携了若芯的手,一面走一面亲热的说:“姑娘慢些走,不瞒姑娘,我最是敬重徐妈妈了,徐妈妈待成我们也都好,姑娘你有什么事只管找我就是。”   说着,从丫头手里接过一包银子:“这是太太叫我给你的月例银子,太太说,你虽是才来,想着你家里这会子缺钱花,先把头一个月的支给你用。”   若芯掂着手里的银子,觉着比昨天给徐妈妈的月例银子还要多上许多。   果不其然,那管事娘子笑吟吟的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这可是我们府里姨娘才有的份例。”   吓的若芯赶紧把银子推还给她,急道:“家里的钱够使了,我不要这个…”   作者有话说:   知道大家不爱看这些,可还是想写全了,不然总觉得缺点什么…… 第155章   见她这般推拒, 管事娘子愣了愣,心说,这姑娘到底是真不愿意给二爷做妾,还是故意在人前端架子装矜持。   “瞧我这嘴, 竟瞎说了, 这是姑娘来府里管事的月例, 姑娘快收着吧,我也是听主子吩咐办事, 姑娘别叫我难做。”   若芯第一天进府当差, 怕同这位管事娘子在路上推扯着难看,就不情愿的说:“那…那嫂子等府里放月钱的时候再给我吧。”   管事娘子怎么肯:“姑娘你看…咱们太太特意叫从账上支出来的银子,再收回去,过好几道手麻烦人不说, 太太也不高兴不是。”   若芯无奈,只得接了下来。   那管事娘子又殷勤同她说了说这府里的规矩,把她领去了陆太太程氏的院子。   陆太太的院子比陆老太太住的, 看上去还朴素几分, 院子里伺候的人也远不如刘府里康氏住的长春馆那么多。   她一路跟着管事娘子走, 未料到竟被她直接引进了正房暖阁。   程氏正坐在梳妆台前, 被丫头伺候着梳头。   若芯眨了眨眼, 诧异看了看领她进屋的管事娘子,又回了神来,给陆太太请安:“请太太安。”   因为没有提前禀报,陆太太听见声音就转了头。   “嗞…”   身后给她梳头的丫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扯到了她的头发。   陆太太回头瞪了身后丫头一眼, 又转回来对若芯笑道:“若芯来啦, 快过来坐。”   说完指了指离她不远的一个凳子。   若芯便走过去, 在那凳子上坐了。   陆太太:“我不管家,平时也不忙,若有应酬就应酬一二,家里老太太烦了,我就去陪着说会子话,再就照看着谦儿的身子,顾着阿遥那孩子,哦,对了,阿遥就是谦儿的儿子。”   说到孩子,若芯眼里顿时焕出了光彩,她上赶着说:“那…阿遥这会儿应该去书院上学去了吧。”   “咦…你怎么知道?”   她当然知道,阿元每天这个点就被哄出门去了。   “上次进府拜见老太太时,正看见阿遥穿着书院的衣裳下学。”   陆太太见若芯一提到孩子,脸上就放出了神采,也跟方才领她来的那个管事娘子一样,起了揣度她的心思:这姑娘到底愿不愿给她儿子做妾呢?怎么看上去还挺关心她孙子的。   “等他下学回来,我带他见你,嗞…,云兮,你今天怎么回事,尽扯我头发了。”   陆太太说着,就抬手摁住她的发髻,回头瞪向给她梳头的丫头。   若芯也看向了那个叫云兮的丫头。   她打一进程氏的院子,就觉得这屋里屋外的不太对,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原来是这里的奴才们做事都太怠慢了。   先是那个管事娘子不经禀报,就直接把她领进了暖阁,叫程氏毫无准备,后是这梳头的丫头两次扯了主子头发,脸上却没有一点害怕惶恐的神情。更叫她诧异的是,陆太太竟没恼了她们。   这种事在治家严的刘府,是绝不可能出现的。   “你叫云杉来给我梳头,你去拿二爷就医的小册子来。”陆太太吩咐云兮。   云兮轻蔑的撇了撇嘴,行了个礼出去了。   若芯看在眼里,觉出这位陆太太要么是脾气好,要么就是在府里地位不高,要不怎么身边人都敢这样放肆。   不多时,云兮拿了个自装订的小册子进来,把它交给了若芯。   若芯接过一看,就见里头录着陆谦从开始生病起至今的各阶段病症,用的方子,以及用药忌讳等等等等。   陆太太指着最后一页说:“如今正吃这个方子呢。”   又翻开前边一页:“这个方子吃了两回,谦儿的身子便不大受用,太医虽说是对症下药,可他每每吃了反而咳疾加重,这才换的这最后一页的方子。”   “录的当真详尽。”   若芯忍不住赞了一句。   心说,这比医馆里的医案录的详尽多了,若所有的病患都能自发自觉的做到这些,那必会在求医问药的路上少走许多弯路,也会省去医官们探寻摸索病人禁忌的时间,更精准的做到对症下药。   陆太太笑道:“就是方才给我梳头的云兮录的,她娘原是我们府里采买来的女医,可她虽说识文断字,懂不少医药常识,就是常写错药名,药理更是一窍不通,肯定不如你医家出身的明白些。”   东京多数的大户人家家里,都会采买些懂医药的下人侍奉,这些下人也比寻常的奴才贵一些,只是懂的有限。   若芯微笑着不说话,心道,那以前定是这个云兮在伺候陆谦的汤药了。   若芯捧着小册子,开始从头翻看陆谦的医案,正如陆太太所言,里头确实是错别字一大堆,有实在看不懂的地方,她就询问陆太太和云兮,可能是她顶了云兮姑娘的差事,这姑娘睨着眼睛对她的问话极其不耐烦,可又不敢守着程氏敷衍的太明显,若芯这才勉勉强强问明白了。   陆太太便带她去了陆谦的院子,引她见过陆谦。   陆谦同那些常年患病的人一样,身形消瘦,形容憔悴,脸上五官乍一看去剑眉英朗,可被病气一压,再看第二眼时,适才晃过的那一点英朗又不见了。   陆谦慢慢站起来,整个人垮垮的躬着身子,唯一能拿出来提的,就只剩他的眼睛了,若芯觉得,他眸子里似乎还有些期许的光亮。   陆谦轻咳了一声,微微给陆太太行了个礼。   “谦儿,这是若芯,你祖母也告诉你了,以后就由她来伺候你的汤药。”   陆谦费力抬起眼皮,看了若芯一眼,随即又垂下来,敷衍着说:“叫母亲替儿子操心了。”   陆太太:“既见过了,那我带她去别处看看,你看书吧。”   从陆谦的屋里出来后,她们又去了西边的耳房,程氏指着一个小炉子:“谦儿不喜欢药味,炉子就放在这儿了。”   若芯看了看那个小炉子,是一个寻常烧水的炉子,拿来熬药。   她不禁皱眉:“太太,这炉子不行,不能调节火候,药方上有好几味药都要控着火候,得先大火熬开了再小火慢煮。”   陆太太听如此说,脸上也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那这…”   “医馆里应该有卖那种带风板的炉子。”   “那我叫人去买。”   然后是煎药的陶瓷砂锅,用药的素碗,过药的滤斗,药材的优劣,存放的期限和位置,以上等等,若芯都同程氏一一过了一遍。   好在程氏因陆谦有病,对这些都略懂一二,她听若芯说的有理有据,就全按她的要求一一改过了。   等前前后后终于弄通顺了,陆太太这才引了她去厢房吃午饭。   “谦儿不生病我还不知道呢,这伺候汤药看似简单,实则是个良心活,往精细了熬是一碗药,漫不费心也是一碗药。”   若芯闻言,忙站起来,一脸严肃认真的说:“太太放心,小时学医前,在药师佛和祖师爷前都立过誓的,秉承仁心,绝不沾一丝半点违背医家道义良心的事。”   程氏笑着接话:“所以老太太一听你是正经医家出身的,就看上你了。”   相由心生,程氏一看就觉若芯不是那种会藏奸的面相。   若芯听了程氏的话,怎不尴尬,面上稍稍露了些恼意,低了头没说话,摆明不高兴了。   程氏讪讪道:“瞧我,又说错话了,你可千万别多心,我就是随口一说。”   ——   夜幕降临的时候,若芯终于等到了小陆遥下学回来。   这小人幼年丧母,父亲又疾病缠身,他便多跟在祖母身边,这厢一下了学,就一头钻到程氏怀里,直喊肚子饿。   若芯同程氏待了一整天,也就这会儿,见她露出了会心的笑。   她搂着小孙子,指着若芯同孩子引荐道:“阿遥,快看,这是你新来的…”   “额…就叫姨娘吧。”   又忙对若芯说:“你别多心,不是那个姨娘的意思。”   虽说只来了一天,可若芯对这里人话里话外的内涵,已是见怪不怪。   她点点头,两只眼睛直直的瞧着小陆遥,指望孩子能喜欢她,可孩子只是乖巧的叫了声姨娘,跑奶娘身边吃果子去了。   ——   之后的日子,就变的简单平顺起来。   若芯每天都会早起去陆府,先检查归置这一天里陆谦所需的各种药材,控好火候慢慢熬了汤药送到他面前,亲眼看着他喝下去,再按时询问他可有什么不适,最后记录归结这一天陆谦的用药和身体状况。   好在陆谦很配合她,从不曾为难她,她让他什么时候吃药他就什么时候吃药,问他哪里不舒服也一五一十的答,只是,这位爷从不拿正眼瞧她,也不跟她多说话,若芯每次同他相处,都觉比小时伺候公主还要赔小心,当然了,这没什么不好,也省了陆老太太和陆太太乱点鸳鸯。   ——   这天傍晚,若芯干完活,就去了程氏的院子,想问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她做了,没事她就出府家去了。   刚走到院子口,就看见陆老爷气哄哄的从程氏院子里走了出来。   若芯小心翼翼的挪进去,见两个管事娘子站在院子里咬耳朵,就凑过去问:“老爷这是怎么了?怎么又给太太甩脸子了?”   程氏娘家不得力,她为人又软弱可欺,也没有治家理事的心机和才干,陆老爷就不怎么待见她,后来陆谦突遭横祸,陆老爷和程氏夫妻二人,便愈发的貌合神离。   陆家是妾室朱氏在管家,朱氏的儿子陆询也争气,在外做了廷尉府的副统领,陆谦遭了难后,陆询勉强撑起了陆家日渐凋落的门面。   因为这重重因由,陆老爷便多信重朱氏陆询母子俩,这么多年,程氏在内宅一直被朱氏压着一头,连奴才都见风使舵的对她不怎么恭顺。   好在程氏不大在意这些,只一心守着儿子孙子,想过清静日子。   管事娘子不轻不重的同若芯说:“老爷又训斥太太了。”   那口气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若芯:“为什么训斥太太?”   “还能为什么,就三爷的亲事呗,听说最近相看的这一家又黄了,老爷原本特别中意这门亲事,一听说黄了,就跑到这里来指责太太没尽心安排。”   若芯想了想道:“我记得前两天我在太太屋里帮着做针线的时候,太太还一脸高兴的同我说,说三爷的亲事八成定下来了,怎么才两天的工夫就黄了?”   另一个管事娘子说:“我觉着吧,必是因为三爷是姨娘肚子里生的,你们不知道,这有点门楣的人家,都讲究嫡庶,不然你说,咱们三爷一表人才又当着挺大的官,怎么说好的亲事就莫名其妙黄了呢?”   “可那家的小姐不也姨娘养的,都是庶出,谁比谁高贵。”   “姐姐你说的不对,要我说,人家必是为了咱们家里是姨娘管家,试问哪个正经人家是姨娘管家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亲事黄了的因由,争论的十分热闹。   见若芯在旁,又问若芯:“若芯姑娘,你说说看,到底是因为什么?”   若芯眉头早皱了起来,这会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出不来了。   给陆询张罗亲事这事,她没少听程氏和下人们在她耳朵边嘀咕,可她方才一听说这亲事黄了,想都没想就觉得,这肯定不是因为陆询是庶出,也不会是因为陆府是朱氏在管家。   这…这事不明摆着是因为陆老爷宠妾灭妻,人家才不愿意跟你们结亲的么,要不怎么跟程氏谈的好好的,等见过了陆询的生母朱氏,就不干了呢。   可为什么她一个年轻妇人都能想到的,这两位上了年纪的管事娘子却想不到。   若芯挠头纠结:“额…嫂子们想不到别的原因了吗?”   她没好意思直接跟这两娘子说出自己的想法,怕被她们笑话。   她在刘府的两年里,一直处于学习受教的状态,凡比她年长的,她都觉着比她有见识,也确实如此,刘府里上到康氏王氏下到紫嫣娟娘,那说话做事的手段,都能玩出花儿来,就连刘眉可那样的小姑娘,都能闲着没事给她上一课。   潜移默化的,就养成了她不敢在人前班门弄斧的习惯。   若芯暗暗纳罕,这陆府的人怎么都…   她抬脚往正屋那边走了两步,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想错了,就停住脚,回头问那两位娘子:“会不会是因为老爷…”   到底没说出口,进屋看程氏去了。   若芯坐到程氏身边问:“太太头又疼了?”   所有太太似乎都有这毛病,一出了事就犯头疼。   若芯安慰她:“太太宽心,说亲这种事,本就是变数大的。”   这段日子里,程氏越发喜欢若芯说话柔软,叫她心里舒服,便同她诉苦道:“若芯你不知道,西院那贱人一听说她儿子的好亲事黄了,就开始各处找不痛快,闹的府里是鸡飞狗跳,你说,你说询儿的亲事黄了,于我有什么好处,她是失心疯了,倒撺掇着老爷来找我的晦气。”   这是目前为止,若芯见过的所有太太里,最憋屈的一个,她觉得,太太做到这份上,还不如和离回娘家算了,可程氏回娘家的境遇,显然还不如在这里受气的好,所以她只能忍着。   若芯有些可怜她,突然就动了恻隐之心,想伸手帮一帮她,并且她觉得,她能帮到她。   她说:“太太,这谢家是见过朱姨娘之后才反悔的亲事,太太觉得是为了什么?”   程氏显然和那两个管事娘子一样的水平,她愤愤不平道:“我哪知道为了什么,左不过是嫌询儿庶出,嫌我们门户小,嫌我们祖上没根基,可若芯,分明之前她们也是愿意的,怎么就…”   “太太,你说的这些都是说亲之前合该打听清楚的,如果谢家不是有更好的说亲人选,那只能说明谢家是对朱姨娘不满意。”   程氏恍然大悟:“你说的对,可不就是对那贱人不满意,必是嫌着咱们府里是姨娘管家,妾室做主,不够体面。”   若芯摇头道:“也不是为了这个,这好些大户人家都是姨娘在管家,甚至还有未出格的姑娘管家的,能者多劳,不关体面什么事。”   “那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必是朱姨娘接待谢家人时,张罗的太过体面了,谢家人一看她一个妾室比太太还尊贵,难免觉得陆家宠妾灭妻,家风不好。”   程氏闻言身躯一震,一时间恍然大悟,她猛地站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说的对,就是这样,不止这一家,之前的那一家必然也是为了这个,这才莫名其妙的都黄了,分明是那个贱人害了自己儿子,倒赖在我头上。”   她愣了片刻,就要往外走:“我这就去找老爷说。”   若芯忙拉住她:“太太稍安勿躁,你只拿着一张嘴说,老爷未必会信你,这只是你我的揣度,人谢家也没说就一定是因为这个,就算是老爷信了,朱姨娘也不会承认的,你先坐下。”   程氏听话的坐下了,她握住若芯的手:“好孩子,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若芯想了想道:“这样吧,太太拿出两身你穿过的旧衣裳出来,带上人去西院,就说这是你赏给朱姨娘穿的,要强调说是赏,让她务必穿,一个字也别提亲事黄了的事,然后拿出体己银子,去云裳府定下两套体面行头,等老爷再来找你时,你再同他说方才的那些话。”   程氏听完若芯说的,就全明白了,她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看若芯的眼睛里满是雀跃,这主意出的,简直挑不出一点漏洞。   倘若朱氏因赏她旧衣裳而闹出来,那就坐实了,是她不甘为妾,打扮的太过,才搅黄了陆询的亲事。   即便是朱氏察觉了什么没闹出来,程氏只要跟陆老爷说,她赏旧衣裳给朱氏是一心为了陆家,陆老爷也会因她及时想到这一层,而高看她一眼。   不管什么结果,都比她兴冲冲的跑去前头,同陆老爷直说的强。   程氏按着若芯说的做了,果然这朱氏也不是什么高明的女人,没半天工夫就去了前头哭诉。   等陆老爷再次来找程氏的时候,程氏这才不紧不慢不卑不亢的,把若芯同她说的,说给了陆老爷听。   最后还说:“老爷,询儿的亲事是府里的头等大事,我的谦儿和阿遥,将来还得依靠着询儿这个二叔过日子呢,我这个嫡母,也指着他赶紧找个好岳家,在官场上有所助益,这回的亲事黄了,不管是不是因为朱氏太高调的缘故,叫她收敛收敛总没错。”   这也是若芯教她的,一句一句的正戳在陆老爷的命门上。   一直以来,陆老爷都不愿承认他宠妾灭妻,只觉得是嫡妻无能,才让妾室冒了头,跟他没甚关系,直到家里碰上事了,他才意识到,他对妾室的纵容,将会酿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陆老爷深深反思后,觉得程氏此番做事很有当家太太的气派,对她不由有些刮目,甚至提议要让她来管家。   程氏听若芯的话,拒绝了,她要照顾儿子和孙子,精力上不允许,再说这朱氏毕竟是陆询的生母,即便陆询是个拎得清的,她也不愿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   只不过自那之后,程氏在府里的地位明显变好了,奴才们因老爷比以前敬重太太,也都不敢怠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6章   次日, 若芯把煎好的药端到陆谦面前。   陆谦却没接药,撩起薄薄的眼皮看了她一眼:“放下吧。”   额…放下是什么意思?喝还是不喝?   陆谦之前可从没这样过。   若芯不动:“二爷,这会儿药温刚好,一会儿凉了, 凉药发寒, 一怕药效不佳, 二怕对肠胃不好。”   她在陆府一直秉承着以理服人的宗旨。   好在陆家人比刘家人讲理,陆谦接过若芯手里的药, 放到嘴边, 慢慢顺下了喉咙。   他喝完药,却没把药碗递还给若芯,拿在手上说:“我母亲的事是你出的主意?”   若芯刚要上前拿碗,不妨陆谦突然问她这个, 她愣了一下,垂下头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陆谦表面羸弱, 心里却如明镜。   “多谢姑娘了, 我许久没见我母亲这样高兴了。”   若芯怕他拿碗拿久了手会累, 就从他手里接过碗来。   “太太是因为二爷身体好些了才高兴的。”   陆谦难得抬起嘴角笑了笑, 脸上看着也没那么冷了:“那岂不是更要谢你。”   “是二爷按时吃药的功劳, 我不敢贪功,原是我分内的事。”   ……   陆谦看着眼前女人的脸,想到了明媚照人四个字,她每次送药进来, 这屋子里的气息就像是被照出了生机, 裹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钻进他的五脏六腑,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可他以前分明是不喜欢药味的。   听他祖母说,这姑娘同他一样,也是半路上遭了难,可为何她的眼睛里还那么有神采,做起事来也满怀热忱一丝不苟。   陆谦和亡妻吴氏是青梅竹马,故而他不怎么信那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说辞,觉的那是盲婚哑嫁,会毁人一生,可他得承认,他对这个长辈挑出来的女人,生出了些不知名的好感,可也只是好感,还远远没到取代他亡妻,给他做续弦的地步。   陆谦:“我记着姑娘这份情,你有什么想要的尽可以说出来,我尽量满足。”   若芯没说话。   陆谦:“什么时候想到了,什么时候说。”   若芯真想点头应他一下,这么好的承诺,可不是日日都有的,而且这个二爷一看就是个那种正人君子,能说到做到的那种,绝不像刘钰,耍无赖不要脸,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算计她。   若芯以为她可以走了,陆谦又叫住了她。   “还要劳烦姑娘,以后多提点着我母亲些。”   说这话时,陆谦原本好转的脸色,又暗了下去,像是在为他自己不能给程氏撑腰,而深深的自责。   想当年,他才是陆府的顶梁柱,会光耀门楣的那一个,那时,即便他母亲再软弱没才干,府里也不敢这般怠慢她。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他弟弟陆询在外撑着陆家,他这样的身子,只能窝在家里给弟弟做幕僚,陆家如今也只有兄弟齐心,才能堪堪维持着表面上的风光。   大家族里想要想败下去,必先从内宅斗起,陆谦最擅经营算计,又怎不知这些道理,他虽知程氏委屈,可也没有插手后宅,他不想为了这些小事,来伤了他们兄弟感情。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最后的结果是,即便他有的是办法对付朱氏,可为了整个陆家,他只能默默忍受。   他一面庆幸若芯能帮他母亲解围,一面又怕她们掌握不好分寸,惹急了朱姨娘,再撺掇着他们兄弟不和。   可他多虑了,若芯从不喜这些内宅里的蝇营狗苟,她喜欢阿遥。   这段日子,她绞尽脑汁的想讨孩子喜欢,可不知是不是孩子听了什么,对她的示好十分防备,搞的若芯恨不能提着陆遥的耳朵说:我没想给你当继母,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可能是老天爷可怜她做母亲的一片心,这天,陆遥莫名其妙就同她亲近起来。   陆遥一下了学,就跑到程氏的东院,还没进院子呢,就喊了起来:“姨娘呢?姨娘在哪里?我要跟姨娘玩。”   若芯正在程氏屋子里做针线呢,听见陆遥叫她,忙走了出去。   这小人一见了她,就一头扎进她怀里,高兴的说:“姨娘,你再给我写一篇字吧。”   若芯也搂住他,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汗,问道:“昨天不是才写了一篇,夫子又让写了?”   她心里纳闷,以前也没见阿元让她写过什么呀。   陆遥摇摇头:“不是。”   “那怎么又写?还写孝经吗?”   原是昨日白鹿书院的孔夫子讲到了孝经,便要学生们家去后,从头至尾再写上一遍,为了更深的彰显父慈子孝才能家族繁盛这个道理,孔夫子突发奇想,让孩子的父母们陪着孩子一起写。   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夫子,怎么也不知想想,孩子的父母身子不好,写不了怎么办,就比如陆谦,叫他一晚上写这么多字,他就该咳死在书桌前了。   程氏眼睛不好,也不愿写,这事就落到了若芯头上。   若芯昨天一面写一面想,刘钰是不是也在奋笔疾书的给阿元写孝经,他最烦抄书了,没准儿会一边儿写一边骂:这什么夫子,我儿子脑子那么好使,你不让他背书,你让他老子给他抄书…   阿遥高兴的跟若芯说:“我同学夸姨娘的字写的好看。”   若芯心里咯噔一下,她问:“哪个同学?”   “刘珩(heng)”   她眼睛里瞬间蓄上了泪水。   是阿元,孩子看见她写的字了。   即便是天真无邪的孩子,在势利场的东京城,也会被分三六九等,小陆遥不算多聪明,陆家门户也不高,在白鹿书院里,这孩子难免会被夫子不经意的忽视掉。   可今天陆遥突然就被夫子极大的关注了一回。   课堂上,孔夫子捋着胡子,笑眯眯的夸他带来的孝经书写工整,一看就是母亲认真用心陪着孩子写出来的字儿,又夸这字漂亮娟秀有风骨,夸的小陆遥心花怒放。   也不怪孔夫子夸,别的家长写的是又潦草又敷衍,根本没有可比性。   阿元看着自己手里,刘钰写的那一篇狗爬的字儿,想他自己天天被夫子夸,什么脑子好使、记东西快、悟性高,没想到今天,竟折在自己亲爹手里,被人给比下去了。   小孩子好胜心强,阿元便走过去看陆遥带来的字,却是怎么看怎么像若芯的字,怎么还有一股子一模一样的药香味?   这一天里,阿元就一直围着陆遥打转,想和他一起玩,还不停问他:“陆遥,为什么你阿娘的字跟我阿娘的字这么像。”   阿元在书院里,是常被夫子夸的那种孩子,陆遥当然想和他一起玩,可刘家孩子多,同刘家交好的人家里孩子也多,他根本凑不上去。   这厢阿元自己找他来了,陆遥就更开心了。他心里美滋滋的,捧着若芯的字同阿元说:“这是我姨娘写的,我姨娘的字写的可好了。”   “我阿娘的字写的也好。”   “如果你阿娘的字跟我姨娘写的一样,那当然也好了。”   额…两个小孩就这样玩在一起了。   陆遥小人把这些都归功到了若芯身上,这才同若芯亲近起来。   若芯也是没想到,她一闲下来就熬着眼睛给陆遥做针线,指望孩子能喜欢她,同她说一说话,没想到写了一篇字,这些难题就全解决了。   她一听陆遥说起刘珩,抓紧时机就问:“阿遥,你和刘珩是在一起玩吗?”   陆遥想了想,虽说是今天才一起玩的,可也算吧,于是点了点头。   “那他最近一直都有去上学吧?有没有不高兴?夫子喜不喜欢他?他…”   陆遥被问愣了,不明所以的看向若芯。   没同阿遥说上话之前,若芯一直期待着能问一问孩子,可真问了…又如何呢…小孩子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她这才发觉,她这些日子里这般讨好陆遥,根本不是想从孩子嘴里打听到什么,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念想,一个盼头,她讨好的不是阿遥,是把阿遥当成了阿元。   陆遥摇了摇若芯:“姨娘,姨娘。”   若芯回了神来,就听陆遥说:“刘珩每天都去上学,他什么都能背下来,夫子可喜欢他了,学院里的学生也都喜欢跟他玩,每天下学都有大马车来接他,他爹爹他祖父也总去接他,我可羡慕他了。”   这小人顿了顿,扬起头道:“不过他最近就喜欢跟我玩。”   若芯强忍着泪听陆遥说完,苦着脸笑了笑,又摸摸孩子的头:“嗯,姨娘知道了,走,吃饭去。”   次日,若芯下午早早忙完差事,就同程氏说,她想跟着车去接阿遥下学。   程氏觉得这姑娘平时挺矜持的避嫌,怎么一提到阿遥就反常,阿遥倒是渐渐接纳了她,昨儿姨娘姨娘的,同她腻了一晚上。   “你这眼下都青了,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她太想孩子了,昨天根本就没怎么睡。   “行,那你去吧,阿遥喜欢你,你就同他多亲近亲近。”   淮南巷白鹿书院   陆家小厮往车里问:“姑娘要下车接小少爷吗?”   “我不下去了,我就在车里等着阿遥。”   “也好,一会儿书院门一开,出来的小人都穿一样的衣裳,站远了看简直一模一样,姑娘肯定会认错的,我就认错过。”   小厮便说笑着同若芯讲了一回,他之前把阿遥和阿元认错的故事。   见若芯掀着车窗帘子不住的向外张望,忙指给她看:“姑娘看,就那儿,就那一家,那回我就是抱错了那家的孩子,才被他们的人打的。”   若芯朝着小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吓的她赶紧又放下了帘子。   刘钰正站在刘家马车前等着接孩子。   若芯抚着胸口平了平心神,又慢慢掀开帘子,朝刘钰看了过去。   两家马车离的远,她看不清刘钰脸上的表情,可远远的,还是感到他身上散着一股子颓然挫败的气息,跟以前的样子不同。   若芯撩着帘子的手抖的厉害,眼睛也开始模糊起来,她抹抹眼睛,刚要定睛再看,就见刘钰突然朝书院门口大步走去,原是书院门大开,孩子们跑了出来,他从一群穿着一样衣裳的小孩子里,精准无误的捞起了阿元。   要不是他把阿元捞出来,若芯恐怕还要找上一会儿才能看见她儿子。   她就又去看孩子,她的阿元还是同以前一样又白又胖,似是长高了些,被刘钰抄起后,又挣扎着下来,被牵着走路,二人走到刘家马车前,孩子就同他爹闹脾气,不想上马车,刘钰十分宠溺的抱起他,给他放到马上,这小人就高兴了。   若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父子瞧,生怕错过一丝半点他们相处的细节,连阿遥被抱上马车都没发觉。   “姨娘。”阿遥一爬上车就叫她。   若芯被惊回了头:“你吓死姨娘了。”   她抱住阿遥,问他:“累不累?”   阿遥摇头。   “那你今天在书院里好不好?额…跟你一起玩的刘珩?他好不好?”   孩子漫不经心的答:“好。”   若芯叹了口气,又掀开帘子往那边看了看,刘家的马车已淹没在巷子口的一众马车里。   若芯:“阿遥坐好了,咱们回去。”   ——   这边,刘钰给阿元放到马上,牵着溜了一会儿,才抱下来,塞进马车里,带孩子赶紧回家了。   到了七弯巷,阿元被刘钰抱下来,牵着小手,一路往后院去了。他脑子里正在想一会儿见了他祖父刘斐该说些什么,不妨阿元突然拉了拉他的袖袍,仰起小脑袋说:“爹爹,我阿娘给别人做娘去了。”   刘钰闻言一愣,心里瞬间酸上来,他低头看了看儿子,轻声哄道:“不许胡说,你娘过两天就回来了。”   刘钰心想,这是孩子太想母亲了,才会突然说出这种小孩子话。   又不由轻声冷笑,不怪孩子这样想,连他也日日煎熬着猜,若芯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是不是藏起来,找别的男人过日子去了,如果是,那最好永远别让他找到,否则…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57章   把孩子送到钟毓馆交给奶娘, 刘钰又一路去了慈园。   慈园内书房里,刘斐正站在书桌后,蘸饱了墨写字,他一边写一边问:“阿元的娘找到了吗?”   刘钰立他的在书桌前, 撇撇嘴:“没有。”   要不是王家雇了杀手要杀人, 他祖父不见得会记得, 若芯是他的妾室,是阿元的娘亲, 更不见得会开口问一问, 若芯找回来了没。   “王家天天有人下帖子,要进府拜见你祖母,都被你母亲挡了下来。”   刘钰冷哼一声:“他们还有脸来。”   “我之前不过问,由着你明里暗里的磋磨王家人出气, 可你也要知分寸,莫要将他们逼急了。”   若芯一天找不出来,刘钰心里的气一天比一天更盛。王家年轻子弟里, 原就没什么争气的, 这厢一得罪了刘钰, 更是都遭了连坐, 生生堵了好些前程出路。   “不看曾面看佛面, 做人留一线,这些道理你都懂,怎么就非得…”   刘斐叹口气,又说道:“收敛些, 听见了吗?”   “嗯。”   儿孙大了, 有了自己主意, 长辈的话能听进去多少。   刘斐无奈抬头, 瞧了眼刘钰此刻敷衍的神态,又觉这孩子为了个妾颓唐至此,于前程上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又低下去,满头银发赫然映进刘钰眼睛里,心想,非得把人找回来,才能化解此刻刘王两家僵持不下的关系,否则,生怨结仇是早晚的事。   刘斐缓缓道:“陛下近来身子不好。”   刘钰身上一激灵:“宫里有人给祖父送信?”   刘斐为官多年,曾日日出入宫中做太子太傅,人脉之广,绝不止在官员中,宫中也有他的眼线。   “虽是在内院,你也小声些。”   他费力抬起眼皮瞪了瞪刘钰,这孩子还是太年轻,难免不够谨慎。   刘钰适才有些激动,听了祖父训斥,才慢慢平复下来,等着他祖父接下来的话。   刘斐依旧是不抬头,一面写字一面漫不经心的说:“消息可靠,以防宫变,提前准备。”   刘钰这会儿不敢敷衍了,认认真真的答:“是。”   “生死攸关,身边人再可靠也要多留意些。”   “是。”   “出去吧。”   自那日起,刘钰一天比一天忙碌起来,即便如此,他也会日日过问若芯找到了没。   若芯不在的太久,他只能去翻她的东西解忧,翻到她常看的一个话本子里有一页是折了角的,讲的是霍少卿平乱征西凯旋归来后,做了当朝一品大将的故事。   刘钰拿着那个话本子,当场就想起若芯曾与他说过,说霍少卿心系家国,是个少年英雄,那时她怀着孕,眼睛里难掩崇拜与爱慕之色,他却不解风情的泼她冷水,说这一看就是瞎编乱造,武将最多封三品,封不了一品。   若芯没了,刘钰终于开始认认真真琢磨,若芯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做的不好?   这些…他以前从未想过…   此刻他想,如果她喜欢什么英雄,那只要他规避宫变,助太子顺利登基,届时,刘家必会为京城所有贵族之首,如日中天。那刘家百年繁盛,盛京一朝安稳,江山千秋伟业,便会有他的一分功劳在。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把这些都说给她听,让她知道,她嫁的夫君绝不是个没本事的风流无赖,是个心系家国的好郎君。   可一日又一日,若芯还是找不到,阿元却哭闹的越发厉害。   紫嫣来报时,他对孩子的哭闹已是极不耐烦。   “你们就不能想些新奇的玩意儿哄一哄他。”   孩子心里难受,他心里更难受,孩子还有奶娘抱着哄,他却得强撑着精神去东宫当差。   他实在不想哄孩子,只能躲着孩子在外书房睡,回后院也只是去慈园找刘斐。   巧的是,这天他刚从慈园内书房出来,就听正堂里他祖母王氏正抱着阿元哄。   “啊哟,我的小可怜哟,又想你娘啦,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我们去找你曾祖父,偷偷拔他的胡子好不好。”   刘钰不想理会儿子哭闹,转头就往院门口走。   “曾祖母,曾祖母,我阿娘给陆遥做娘去了,她不要我了。”   孩子的话从屋里传出来,进了刘钰耳朵,就那么一瞬间,刘钰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他顿住脚转头,望了一眼慈园明堂里抹眼泪的阿元,大步走进去问:“陆遥是谁?”   阿元脑袋贴在王氏怀里不说话,刘钰看向了奶娘。   庭娘一脸无奈的回道:“是哥儿书院里一起上学的同学,哥儿这两天魔怔了,常常莫名其妙就跟奴才说,说妈妈,我阿娘去给别人做娘了,奴才问是谁?哥儿还有名儿有姓儿的,说叫陆遥,奴才又问他陆遥是谁?哥儿就说是他一起在书院里上学的同学,也不知道书院里有这个么人没有。”   陆遥…   陆…   刘钰猛的警醒,他怎么没想到,是她,是那个清明山上的老妇人把若芯带走了,她的主家姓陆,她必是把若芯带去了陆府,一直藏在内宅之中,所以他才找不到。   想到这里,刘钰全身的血都热起来,他顾不上给王氏见礼,直接撇开屋里人,出了刘府,一径去了位于谷折巷的陆家。   陆询正好在家,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刘参领怎么来了?这…也不打声招呼。”   刘钰问:“你们家是不是有个老妇人,专门在清明山上礼佛?”   陆询想了想道:“是,二爷必然听说过,前几年我二哥去外地上任的时候遭了难,我家老太太就专门找了个下人发愿,去山上替家里礼佛。”   刘钰:“她在哪?”   陆询又想了想:“她…她自然是在山上了…二爷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   刘钰:“她在山上?”   有陆府的下人似是听出不对,抬眼看了陆询一下。   刘钰眼睛毒,瞬间瞪向那个下人:“你说。”   那下人又去看陆询。   陆询急道:“没听见问你呢?还不快说?去礼佛的那个妈妈回来了没?”   “回二位爷的话,徐妈妈自从上回浴佛节,跟着太太回府后,还没回山上去呢?”   刘钰隐在袖子里的手微微发抖,他咽了咽嗓子,又迫不及待的问:“她可曾从山上带了什么人回来?”   “带了她家两个亲戚回来。”   “多大年纪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娘子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陆询这才想起刘钰前些日子在找人。   刘钰看的见的激动,两只眼睛也透出了神采:“带我去找她。”   陆询却惊出一身冷汗,刚问的那两个,别就是刘钰一直在找的人。   ——   陆府内宅里,除了徐妈妈,无人知晓若芯底细,连陆谦这样精于算计的,都没对若芯的身份有所怀疑,又或说,陆谦的心思不在这上头…他眼看着陆遥一天天的亲近若芯,突然就忍无可忍。   陆谦咳着嗓子冲若芯说:“我知道你接近阿遥是为了什么,可阿遥是我和青榕的孩子,你…你…你明天别来府里了,汤药的事也不劳你费心了。”   他说完咳的更厉害了,若芯上前要替他拍背,他躲开不肯。   不止阿元感到了陆遥身上若芯的气息,陆谦也感受到了,孩子不仅越来越亲近她,竟还问:“能不能让姨娘给我做母亲。”   陆谦听了简直怒不可遏,训斥了孩子两句,咳疾也重了。   他猜可能是程氏或若芯教唆孩子来问他这个的,想到这,瞬间就觉被冒犯到了,他不否认他同阿遥一样,对这个每日伺候他汤药的女医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可…背叛两个字太沉重…他一时还接受不了…   若芯吃了陆谦的排头,倒没觉得如何委屈,她之前在清河医馆里坐过诊,多少也见过些形形色色的病人,有些病人身子不好就会影响脑子,莫名其妙就会发脾气,没什么大不了。   她默默从陆谦屋子里退出来,心想,碰上这种的事,有些医官行医行成了佛,不但不会恼恨,还会忍着委屈,善意规劝他们。   若芯尚还做不到那份儿上,只能灰溜溜的躲开。她想,原是阿遥同她太亲近,才会惹陆谦心里不快,可孩子非要同她亲近,她能怎么办。   转念又一想,她确实不该为了排解自己的相思之苦,就叫孩子的爹误以为她想给孩子当娘,那…明天等他气儿消了…跟他解释一下…再同陆遥疏远一些…也就是了。   说到底,她是舍不得这个来之不易的差事。   若芯一路走一路想,一抬头,就到了陆府北后门,门上没人,好在门没锁,虚掩着缝儿,她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两只脚才刚迈出去,就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胡同里站满了各种各样的人,正中围着徐妈妈的小院子,有出来看热闹的陆府家奴,有穿不同军装的军士,还有刘家的小厮…   若芯下意识就转身躲回了陆府,心咚咚咚跳了起来。   可方才她出门的那一刻,胡同里的人都看见她了。   “奶奶,二爷来接奶奶了。”   一门之隔是常胜的声音,若芯背靠着门,不想答话,心如死灰的想,到底叫他找来了。   又猛一激灵,慌忙从门里出去,冲进徐妈妈的小院。   院子里,刘钰正在盘问徐妈妈这前前后后的事。徐妈妈一脸的为难。   若芯冲上去,挡到徐妈妈身前:“你…你不许为难我娘。”   此刻,刘钰终于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她穿着下人才会穿的粗布衣裳,月白色细布里子,暗灰蓝色棉麻外衫,一点繁复花样都没有,人不但清瘦了,还黑了许多,只不过,瞪着他的眼睛却格外出神。   她没有想象中的欣喜,看他的神情是一脸的防备。   刘钰不知该失望还是高兴,愣了好一会,才说:“我没为难她。”   又过了片刻,又艰难吐出一句话:“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她没说话,还是一脸防备地看着他,眼睛突然就不舒服了。   刘钰上前一步,抓住若芯护着徐妈妈的胳膊,依旧是平心静气:“若芯,你知不知我在找你。”   她还以为他会一上来就骂她责问她,甚至抓住她,给她拖出院子往刘家的马车里塞,她方才甚至做好了挣扎反抗的准备,没想到他只是轻轻抓了她一下。   若芯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一落泪,刘钰就心疼,哪还在乎她知不知道,只说:“你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阿元在等你。”   她就知道他要提孩子,恼地推开他,哽咽着说:“我不回去,我才不要回去…”   在陆府的两个月,是她难得觉得轻松自在的日子,在这里,她可以每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看着陆谦身子一天比一天好那么一点,还会打心里替他高兴。   在这里,她不用看人脸色,陆太太因为她帮过她,对她真心敬重,还会询问她的意见,还有陆遥那孩子…   尽管这里的人叫她进来的目的不纯,可她是真的体会到了被人需要的滋味。   见若芯这般挣扎,刘钰慌了,他就知道,这么久找不到她,必是她在躲着他,此刻他心里又凉又怕,凉的是她怎能那么无情地撇下他和阿元,说都不说一声,怕的是她还要这样继续下去。   刘钰又抓住她的胳膊:“若芯,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吗?”   若芯冷冷的想,这男人真是一点没变,还想用孩子束缚她在身边。   可不管刘钰变不变,她已经变了,她再不是那个为了孩子委屈自己的女人,更不是那个莫名就要舍弃自己为阿元生手足的母亲,她想为自己想一回。   她瞪着刘钰,斩钉截铁的说:“我不要孩子,我不要孩子。”   若芯之前也说过这种话,可之前说的是气话,刘钰听出来了,她这回不是…   他的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就说:“孩子每天都说,你要给陆遥做娘了。”   若芯身上一震,差一点又要屈服在他诛心的话术里。   可也不过片刻工夫,她就猛地推开他,捂住耳朵大声道:“你别想再拿孩子挟制我,我不会再听了。”   尽管她很想很想孩子,可此刻,她得强迫自己分清,想孩子跟回刘府是两回事,她不能再陷进去了。   刘钰一瞬间耐心用尽,气血上头,冲上去就要抓她。   好在常胜和吉武眼疾手快,一起冲上来,死命的拦住了他。   “二爷,二爷,冷静,冷静。”   作者有话说:   跟大家道歉,我又断更了,对不起…… 第158章   若芯就在他眼前, 却固执的不肯回去,刘钰根本冷静不下来。可也没再继续上前抓她。   他被奴才扯出了院子,气的一拳凿在陆家的外墙上,指节瞬间破皮出血。   “二爷, 抓姨奶奶回去容易, 可二爷好容易找到奶奶, 也不想让奶奶不高兴吧。”   “二爷,奶奶是不是怕王家再来害她…”   “二爷, 奶奶不回去肯定有苦衷, 二爷好言相劝才是…”   刘钰渐渐冷静下来,奴才的话也听进去了,心说,还好方才被奴才拦下了, 不然…   原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她,一见她这般强硬的不肯回去,难免激动上头。这会子冷静下来, 才开始想, 他同王家退亲的事, 方才怎么没说, 没准说了再劝一劝, 若芯为了孩子心一软,就跟他回去了呢。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突破口,在徐妈妈院子外头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又返回院里。   院里, 徐妈妈和若芯已坐了下来, 老人家这一天虽也受惊不少, 可还是耐心的规劝若芯, 给她擦泪,教她冷静,劝她有话好好说。   见刘钰折返回来,徐妈妈忙起身,拉着阿莫去了屋里。   院子里只留了刘钰若芯两人。   刘钰走过去,他没在徐妈妈给他腾出来的杌子上坐,而是蹲到若芯腿边,抬手环住她的腰,抬头看着她说:“若芯,对不起,是爷不好,当初不该任由我爹把你送到庄子上去,叫你在那儿受了许多委屈,还被人逼去了山上,你生气归生气,可也不能一直在别人家住着。”   两个人此时都冷静下来,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还有王家干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已经同王家退了亲,那两个要害你的人也送去了衙门,家里那些兴风作浪的奴才都打发干净了,至于王家…你信我,王家会遭报应的…”   “还有…”说到这里,刘钰眼圈忽就红了。   若芯静静垂头看他,似是没见过这样的刘钰。   “还有…你若是不想生孩子,那就不生,咱们有阿元就够了,什么时候想要,就从宗亲兄弟那儿抱养一个,也无不可。”   “是我贪心不足,为了面子就想同大族结亲,这才害你身处险境…”   这段日子,他是真想明白不少东西,好些事看似坚不可破,可跟她失望而去一比,瞬间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若芯没想到刘钰会说这些,她一时疑心这是刘钰故意说来哄她的话,毕竟他最擅算计她,一时又觉他此刻说话的样子有几分真心在。   可一开口才发现,他有没有真心,于她已经不重要了。   若芯说:“我不回去。”   “好,那你先在这儿住着,我明天…”   他想说我明天带孩子来看你,又怕触怒了她,只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若芯惊讶的张了张嘴,不可思议的垂眼看他,刘钰习武,蹲在若芯腿边说了这么久也没见累,依旧是稳如泰山,迂回着劝她回家。   若芯知晓他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只没想到他竟没用抢的,反而不习惯了,怕他又琢磨什么坏主意来算计她,忙道:“你别再来了…我不想看见你…”   刘钰站起身,见她油盐不进,从前柔软的一颗心像是镀了层铁,任他怎么攻都攻不进去,心里急的早翻出惊涛骇浪,面儿上却不敢叫她看出分毫,他强压住气,叹了叹,转头又出了院子。   陆询小跑着跟上来,一边走一边儿死命的解释:“二爷,二爷,这事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爹我二哥也不知道,你可别…你别…”   “哦,对了,我哥…我哥他是个病秧子,我方才跟奴才打听过了,嫂子在府里就给他煮煮汤药,我哥…我哥他平时连丫头的手不碰一下的…”   闻言,刘钰停住了脚,一脸疑问的转头看向陆询。徐妈妈是个忠仆,任凭刘钰怎么盘问,也没说陆老太太想要若芯进府做妾的事,可听陆询这话的意思是…   他愣了一瞬,上前一把揪住陆询的衣领子,气的想杀人:“你说什么?”   陆询被他的样子吓的口不择言:“我…我二哥不能人道…”   陆府这条后街从没像今天这样热闹过,刘钰在那里来回来转了好几圈,才骑马走了。   次日,他又一早把阿元带了来。   阿元早起被刘钰叫起来,抹了把脸就跟着出了门,这小人还不知道要去见若芯,马车上困的迷迷瞪瞪的打瞌睡,刘钰揽着孩子,等到了才拍拍他的小脸说:“下了车就见着你娘了。”   阿元一瞬间精神了不少,揉了揉眼睛:“嗯?”   “记得叫你阿娘跟你一起回家,听见了吗?”   想了想又说:“等你娘回了家,爹爹天天都带你去骑马,好不好?”   阿元答应着:“嗯。”   看着还是不太明白他爹的意思。   刘钰其实也不知该怎么跟孩子解释,把他抱下来,领去了徐妈妈的小院。   阿元一见了娘,才彻底醒了,高兴的钻到若芯怀里,娘亲娘亲叫着,搂住她不肯撒手。   刘钰:“正好今日不用上学,你看着孩子吧,我外头还有些差事,忙完了再来。”   他说完又要走,心思摆在明面上,你不肯回家,那我就把孩子抱来磨你,回家还不是早晚的事。   若芯就知道这男人一肚子坏水,怎可能善罢甘休,可此时却难掩见了孩子的喜悦,狠狠瞪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不想,刘钰刚转回身要往门口走,陆谦带着阿遥一大早的也来了。   两个孩子一碰见,就异常兴奋的闹起来。   “刘珩。”   “陆遥。”   “你怎么来我家啦。”   “我阿娘在这里。”   “这是我姨娘。”   “阿遥。”   陆谦突然低低喝了陆遥一声。   “以后不许再叫姨娘了,叫姑姑。”   若芯见陆谦竟来了,也是一脸的惊讶,她走过去给陆谦见礼:“二爷怎么来了。”   陆谦不卑不亢,先是弓着身子招呼了刘钰一声。   “刘参领。”   又客气的回若芯的话:“姑娘今日没到府里来,我作为病人,想来问一问。”   他像是忘了昨天气急败坏要撵若芯出府的事,此刻见刘钰在旁,正好把陆家同若芯的关系摆正,借机告诉他,若芯于他而言,只是照顾他的女医而已。   陆家从昨天刘钰一来就乱了套,先是陆询多方询问,这个叫若芯的祖宗是怎么到陆家来的,在府里做什么,有没有人慢待过她,刘钰一走,他又回内宅打听,几乎是所有人都问了个遍。   这一打听,陆询想死的心都有了,先有他祖母因人家姑娘流落在外,就逼人家做妾,后有他生母朱氏同他嫡母程氏别苗头,就阴阳怪气的说人家,最吓人的是他二哥,那天竟把人姑娘给骂了。   陆询在陆谦屋里急的直冒汗。   “二哥,你最谦和了,好好的,你骂她做什么呀。”   陆谦却不急不忙的训斥陆询:“稳重些,别急急躁躁的,听风就是雨。”   又说:“你放心,那姑娘不会跟刘钰告状的。”   陆询不信:“你怎么知道。”   陆谦暼了他弟弟一眼,心说,这点看人的眼力都没有,陆家单靠你也就没什么指望了。   ——   徐妈妈院子里,陆谦说完那句同若芯摆正关系的话后,又去看陆遥,他继续不慌不忙的说:“阿遥今日不上学,一早起就想找姑娘教他写字,非要同我一起来。”   刘钰闻言在心里冷笑,想说,真东施效颦,带孩子来的伎俩,是老子刚玩剩下的。   可又莫名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同一个病人吃起醋来了。   陆谦咳了咳,又说:“还有些话要同姑娘说。”   若芯点点头,她看向刘钰:“你不是要去办差吗?”   “……”   刘钰忍着气瞪她,可还是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9章   刘钰走后, 若芯把陆谦引进屋里坐下。   陆谦:“昨天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我…我原是叫阿遥那孩子给气着了,才突然对姑娘发脾气, 还请姑娘体谅我病着, 昨日的话, 别往心里去。”   不管陆谦有没有病,他都是个心智极其坚定之人, 即便病的厉害, 也能很好的把控情绪,从未在人前失过态,不想,眼前的姑娘令他破了例, 也是直到昨天刘钰找来了,他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昨天陆询告诉他,说若芯并不是被夫家赶出来的, 是自己躲出来的, 且她的夫君找了来, 要把她带走了, 他才一瞬间恍惚, 仿佛不经意间失去了一个,他一直以为会在身边并且将来一直会在身边的人。   “二爷快别客气,之前承蒙二爷照顾我,若芯感激不尽。”   这话像是在话别, 说完二人脸上都露出了不舍的表情, 若芯心里明白, 即便她打定主意不回刘家, 她也不能再去陆府伺候陆谦汤药了。   陆谦猛咳了起来,若芯忙去旁边柜子里拿了瓶止咳的丸药出来,取出一颗递给他。   陆谦接过,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就吞下去了,他垂着眼睛,脸上神色晦涩不明,心中忍不住自嘲,不过才过了一个晚上,他就看清了自己这两个月以来都没看清的心。   他昨天晚上一直在想,即便刘钰没找来,若芯也不见得会嫁给他,可他还是后悔了,后悔这两个月没能同她以诚相待,后悔没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她…   常言道日久见人心,两个月过去了,陆谦不是不能看出,于他一个久病缠身的人来说,若芯是个难得的良人,对阿遥也是真心的好,可他就想抻着一股劲,强迫自己把她当成个女医,不肯拿真心对她。   他如今只能痴心的想,倘若若芯真被刘家赶出来该有多好,那样他的阿遥,便能有个疼他的母亲。   可能是方才吃的药起了效,陆谦不咳了,他敛起悲色,眼睛里透出一抹算计:“姑娘准备何时离开?”   “我…”   若芯也想了一个晚上,既然刘钰已经找到了她,她就不好再赖在这里,回家找父母兄弟替她出头才是正途。   “我把手里的事情交代一下,就回我家。”   “听说昨日刘将军就要接姑娘回去了,如果是为了汤药的事,姑娘不必…”   若芯:“不是,不是回刘家,是回我娘家。”   陆谦顿了半晌:“姑娘同刘将军之间有什么恩怨,在下也不便多问,如果姑娘有什么要在下帮忙的,陆谦虽病着,也愿尽绵薄之力。”   若芯:“多谢二爷。”   ——   这一天,若芯看着阿元和阿遥两个在她跟前玩闹,心里说不出的满足,徐妈妈的院子因为有两个孩子在,充满了欢声笑语,从外头看格外热闹。   云兮扒着半掩的门缝看了好一会儿,才被徐妈妈引了进来。   若芯问:“云兮姑娘怎么来了?”   “我…我…”   云兮低头扭捏着,好半天没说出她是干嘛来了。   若芯又问:“姑娘有什么就说吧。”   云兮:“我想,我想跟若芯姑娘学医…”   她之前在陆府,仗着自己是府中老人,从不把若芯放眼里,这厢一听说了若芯的事,一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若芯今日没来府里,程氏只能找她来顶若芯的差事,可她手忙脚乱干了一上午,才发觉若芯跟她之前干差事的章程大不同,难怪二爷的身子好了许多,原来伺候汤药也有这么多学问,她不得不感叹她自己是个井底蛙目光短浅,不懂还瞧不起人家懂的。   她又羞又愧,偏又是个好强的,心一横,厚着脸皮找来了。   若芯笑了:“以前没发现,你竟是个这样好学的。”   “你有好学的心,我无论如何都要教你的,可我要陪孩子,恐怕今日不能了,这样吧,回头我先把二爷的各项事务写下来,你照着做,毕竟差事要紧,若你还想学别的,我再教你,学医不是一日之功,穷其一生都学不尽的,你若真想学,我教你是一项,你自己坚持下去是另一项。”   云兮张了张嘴,瞪着眼睛看着若芯,她不能信这个她曾怠慢过的姑娘,竟跟她说了这些肺腑之言。   若芯其实跟云兮没啥交情,只是这姑娘是头一个说要跟她学医的下人,她敬佩她的要强心和探索欲,这是她长这么大都没修炼出来的两样东西。   云兮高高兴兴走了。   人其实各有长各有短,要取长补短方能长久,云兮应该学一学若芯能沉下来的心性,若芯也应该沾一沾云兮主动往上爬的心气儿,可人的眼睛不论好坏,总是先看别人,后审视自己。   ——   阿元和阿遥因在书院以外的地方碰见,一起玩的很是高兴,只不过那新鲜劲没能维持一整日,到了下半晌,两个小人都有点腻了,开始不听话的争东西打闹起来。   说来也巧,刘钰早上走时碰见陆谦带孩子来,晚上来的时候又碰上陆谦来接孩子走。   他想,孩子有奶娘跟着,回府里也不过两步路,倒劳烦你陆二爷拖着病躯一趟趟跑了。   徐妈妈院门前   刘钰:“这段日子若芯在陆家,还要谢过陆大人家的女眷对她照拂,改日刘某必登门道谢。”   人就在陆府门口站着,真要道谢,直接进去就是了,陆谦心想,刘钰必是恼了陆家,只不过碍着若芯同徐妈妈的关系,没给陆询难堪罢了,也足以见得,若芯在他心里是个有分量的人。   陆谦:“刘参领不必客气,若芯是客,我们陆家上下都是礼仪相待。”   刘钰看着陆谦一张虽布满病气却透着算计的脸,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他每每觉得陆询像个有勇无谋的草包,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朝堂争斗,独善其身,原是他家里有这么个幕僚大哥在帮他。   二人还要说什么,就听半敞着的院门里传来孩子们突然拔高的吵闹声。   阿元:“哼,我爹爹是大将军,你爹爹不是…”   阿遥:“我爹爹…我爹爹以前也是大将军,呜呜呜…”   里头传出陆遥委屈的哭声和若芯严厉的呵斥声:“阿元住嘴,不许再说了。”   “好孩子,不哭了。”   “呜呜…姨娘…我爹爹也是大将军…”   “阿遥乖,不哭了,阿遥知不知道,你爹爹不做大将军,是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是给将军出主意的人,比将军还要厉害,阿遥记住了吗?”   里头孩子的哭声这才小了,又呜咽着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刘钰转头看向陆谦,陆谦已是泪目,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孱弱的身子只微微一抖,人就晃了起来,刘钰低了头去。   二人走进院子里。   院里,若芯搂着陆遥还在哄,阿元站在若芯身边,小手小心翼翼地捏着她的袖子,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娘亲抱着别人哄。   一转头见刘钰来了,这小人眼泪瞬间大颗大颗往下掉,也呜呜呜的哭起来,跑向他爹爹。   刘钰哪见过儿子这般委屈,一把抱起哭着跑向他的阿元,恼恨的瞪了若芯一眼。   若芯看过来时,正好对上刘钰瞪她的眼神,她心里一惊,方才恼阿元欺负阿遥的心思顿时没了,直着眼睛就去看他们父子。   阿遥的奶娘见若芯为难,要把阿遥抱过来哄,阿遥不肯,搂着若芯就是不肯撒手。   没想到怀里的小人又哭着说:“阿元说姨娘要走了,阿遥不想姨娘走,爹爹也不想姨娘走,姨娘别走。”   “……”   小孩子的话猝不及防,若芯又尴尬又难堪。   陆谦抖着手指向奶娘,恼羞成怒道:“还不快把孩子抱走。”   奶娘强行把哭闹着的陆遥从若芯怀里抱出来,抱着走了。   “孩子口无遮拦,还请见谅。”   陆谦撂下这句话,也被下人搀着落荒而逃。   若芯几乎是瞬间从杌子上站起来,走过去要抱阿元,刘钰赌气退后一步,不叫她抱,又狠狠看了她一眼。   阿元原是头埋进刘钰脖子里,一行哭一行委屈的反复说:“爹爹,我阿娘不要我了。”   见若芯过来了,才抬起头来,手伸过去要他娘亲抱。   若芯忙接过儿子,想哄一哄他,一时心慌不知说什么好,只道:“好了,不哭了。”   好在我们阿元打从在清河起,就练了个会讨好卖乖的本事,他自己给自己抹眼泪,转而去讨好若芯:“阿娘,阿元错了,阿元以后再也不说了,阿娘别不要我,阿元听娘亲话。”   若芯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她是每每见儿子这样,都会想起母子俩在清河寄人篱下的日子,有这么一瞬间,她觉得,为了弥补可怜的孩子,要不就回刘府去吧。   ——   陆府的人送了上等晚饭进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菜,阿莫看的口水直流,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菜呢。   刘钰苦着一张脸坐下来吃饭,浑身上下连根汗毛都显出不自在。   他先是不自在,徐妈妈怎么同他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了,虽然没有不尊敬她的意思,可还是太别扭了,后又觉这下人的房子太简陋,菜也不合他的胃口…   他不好挑徐妈妈房子的不是,只能说陆府送来的饭菜不好:“你就让我儿子吃这些…”   知道他找事,若芯也不看他,给孩子夹了夹菜,问:“阿元喜欢吃这些吗?”   阿元原本就不挑食,因为方才惹若芯生气的缘故,这会子听了问,吃的越发卖力:“阿元喜欢吃,可好吃了。”   刘钰瞪了这小叛徒一眼。   徐妈妈看出刘钰不自在,吃了没两口就说吃好了,起身去了,若芯一转眼又招呼阿莫进来吃。   刘钰这辈子的耐性都用在了这顿饭上,他见阿莫是个小丫头,也不客气了:“你就这样教她规矩,主子没吃完呢,就进来吃了?”   吓的阿莫不敢动筷子。   若芯:“这小丫头跟着我,没吃过一顿好的,这会子好容易因为你来了有好东西吃,就别计较那些规矩了,府里的丫头都是两两三三的凑一起吃,一会儿我们都吃完了再叫她自己吃,孩子心里怪难受的,这又不是府里,又没有管事娘子看着,何必呢。”   这是自昨日以来,若芯同他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却是为着一个丫头,他胸腔里的气简直要冲出来。   阿莫垂着脑袋还是不敢动筷子。   若芯给阿元使眼色,母子俩没因这几个月的分开而失去默契。阿元道:“阿莫姐姐,你快吃。”   阿莫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边刘钰却放下了筷子,一点胃口也没了。眼睁睁看着若芯一会儿给阿元夹菜,一会儿让阿莫多吃点,对他却不管不问。   见阿元吃差不多了,刘钰:“该回去了,你庭妈妈在家等你该等急了。”   闻言,若芯高兴了一天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阿元终于说了句他爹爱听的话:“那娘亲呢?”   作者有话说: 第160章   刘钰勾了勾嘴角, 看向若芯:“孩子问你呢。”   若芯:“娘亲有事还不能回去,阿元明天要上学,快跟爹爹回去吧。”   “我不,那我也不回去了, 我要跟阿娘在一起。”   可能是瞧见了若芯抱陆遥哄的亲近模样, 阿元生怕若芯不要他, 抓着她的胳膊不肯撒开。   还自己给自己想法子,对爹爹说:“我明天跟陆遥一起去上学, 不行吗?”   刘钰板着脸凶他:“你的书箱还有衣裳都在家里, 你怎么跟陆遥一起上学?”   他方才觉出回去的事有了些起色,这熊孩子再一次叛变了。   竟还跟他使性子:“那我不上学了,我要阿娘,我不上学。”   刘钰想揍他, 没帮上忙不说,竟还给老子添乱。   “来时爹爹怎么跟你说的,你不想去马球场跑马了?”   若芯一听刘钰威胁她儿子, 狠狠瞪了他一眼, 又抱过孩子来:“不许胡说, 怎么能不上学, 不上学长大了会被人瞧不起的。”   心里摇摆不定, 又想把儿子留下来,又怕在这简陋的地方委屈了孩子。   她想了想,还是说:“阿元听话,等不上学的时候再来, 好不好。”   “我不, 那阿娘跟阿元一起回去。”   说完拉着若芯的胳膊就往外扯。   若芯实在没办法, 只能看向刘钰, 弱弱的说:“那…那就让孩子住一晚吧,你让人把他的书箱还有衣裳送来就是。”   刘钰听了忍无可忍,一把扯过若芯,给她拉到一边儿,咬着牙斥她:“阿元今天晚上若不回去,明天全家都会知道这么久找不到你,是因为你发神经躲了起来,你想让家里人都知道你有家不回,有儿子不管,是吗?”   孩子晚上不回去,确实会引来长辈询问,尤其是刘斌,几乎每天都会过问他宝贝孙子上学的事。   若芯愣了一瞬,转而又挣开他的手,淡淡道:“家里早晚都会知道,跟阿元回不回去有什么关系。”   刘钰:“简直疯了,你就不怕太太找来?”   这女人可以肆无忌惮的消磨他的耐心,家里长辈不见得也能容忍她到这地步,刘钰光想想都觉头疼。   若芯仍淡定的说:“为何要怕,我不回去,太太还能强逼着我不成。”   刘钰压着气道:“你搞清楚,老子没写放妾书,你还是我刘家的人,带你回去本就是天经地义。”   “那又何必劳动太太,反正都是用强,二爷把我带走就是了,昨天二爷不就想这么干么,今儿装了一天好人,挺辛苦的吧。”   “你…”   刘钰都不敢信他听到的,他为了她,忍气吞声了一天,到头来,却只换了句这样刻薄的话。   气的他抬手又抓住她的胳膊,恶狠狠的问:“你给我个痛快,到底怎样才肯回去?”   这霸道又熟悉的样子,哪像是问…分明是在告诉她,爷的耐性是有限的,你最好别再胡闹了。   若芯却只觉一阵苦涩涌上心头,真想回他一句:你给我个回去的理由?   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没说出来。   转而说起了别的:“那香囊是我故意给人看见的…”   刘钰心口霎时堵了上来:“我知道。”   “老爷太太气的那样狠,你也看见了…”   “他们…他们只是一时生气…”   “二房那么多孙子孙女,老爷太太却只有阿元和娴姐儿两个…他们有多想要孙子这你也知道吧…还有…你也一直想要孩子的…不是吗?”   “我们…可以抱养…”   “我当初有孕,老爷不过是起了把我的孩子抱给你亲嫂子养的心思,你尚且不愿,你嫂子也不愿,你觉得,我会愿意去抱别人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养?”   听她提起这些,刘钰心口堵的更厉害了:“别再说了,我说过,我们有阿元一个就够了。”   “何必自己骗自己呢,原本我也想着,你娶妻纳妾繁衍子嗣,我守着儿子终老一生,即便有朝一日恩情断了,也还是能过下去的,可你也瞧见了,即便我被发落出去,王家也非要赶尽杀绝…”   她说的这些,他也想到了,甚至比她想的还多,正如他昨日所言,是他自己太贪心,既要爱的女人体面尊贵,一人之下,又想正室娘子大度到能容下她。   除非他娶一尊普渡众生的菩萨回来,否则,一般的世家女根本做不到这些。   但可笑的是,这件在他眼里十分棘手的事,在若芯嘴里,却说的云淡风轻:我不能生,你可以娶妻纳妾来生。只是你的父母妻子容不下我,我才不想回去。   刘钰眼里一片悲凉,想跟她说,我早就不想娶妻了,想这辈子只跟你一个人过。   她却又往他心口上捅了一刀:“即便你不娶了,为了子嗣也还是要纳妾,我没太太那样精明,斗不过你的妾,也不想以后都活在明争暗斗的算计里。”   想当初,月影稍一算计,就能把她弄的束手无策,苏月锦撞墙的画面,已然成了她的噩梦,还有那个秋荷,就因为她是刘钰的人,那姑娘大晚上的将她逼去了清明山上。   她在同他摆事实讲道理,说的句句在理,刘钰的心却被她讲的拔凉拔凉的。   他问:“若芯,我们在一起两年,你就只想到这些?就这么不肯信我,不信我能只要阿元一个孩子,只要你一个。”   不是她不肯信,是没什么道理去信,人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是有亲人有祖宗,有责任有使命的,一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山就能将他压死,更何况,她也确实没那么信任他…   若芯漠然地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反问,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两人僵持下来,刘钰方才凶恶的气势,不知不觉间散的无影无踪,他垂着眼睛,夕阳斜晖染在身上,透出一丝可怜,是她鲜少见过的样子。   就这样站了好半晌,他才开口说道:“我让人把阿元的东西送来,儿子是你的,你想让他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吧。”   又说:“家里我会想法子先瞒着,可也不能让孩子住的太久。”   这可怜模样,再配上那两句妥协退让又体贴人的话,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由动容。   若芯心口随之堵了上来:“你…”   不等她说什么,刘钰转身去了外边,先吩咐人去取了阿元的衣裳和书箱来,后又嘱咐小厮回去盯着,别把找到姨奶奶的消息传进长辈耳朵里,若有人问,只说阿元今儿晚上跟他在外面住。   等一切都安排妥了,他又在她院子门口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才骑马离去。   一直到了晚上要睡时,若芯脑子里都是他临走时的样子,又暗自忖度着,把孩子留下来真的好么,万一康氏来了怎么办?刘斌来找孩子怎么办?   一边想一边儿轻拍着哄孩子睡,不自觉就发狠骂出了声:“不把孩子带走,这又闹的哪一出…”   ——   第二天,因为孩子要上学,若芯不得不起早给他做饭收拾东西,没经验就显的手忙脚乱。   孩子起床气重,又是在陌生地方,睁开眼睛就开始闹脾气,若芯哄着劝着,才把他送上了陆家的马车。   陆遥已经坐在车里等他了。   若芯隔着车窗帘子嘱咐他:“不许欺负陆遥,听见没有?”   孩子在刘家待久了,以前乖巧可人的性子去了一大半,跋扈的越来越像他爹,若芯怕他沾上纨绔子弟爱欺负人的习性。   又嘱咐道:“也不许欺负别的同学,知道了吗?”   阿元迷糊着点了点头。   见两个小的坐稳当了,若芯才放下帘子,嘱咐赶车的小厮叫昭儿的,路上小心着些。   昭儿看着阿元上了他的车,早愣住了,一脸为难的问若芯:“这…这…姑娘,这小爷在我车里,刘家的人不会又打我吧。”   若芯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听说过之前他被刘家小厮打的故事,忙安慰他:“不会的。”   只是这昭儿万万没想到,他今儿不但没挨打,还莫名其妙就一雪前耻了。   到了下午,昭儿早早来了淮南巷,等着接陆遥回家,不出意外,又在书院门口碰见了刘家的马车。   可能是刘家马车出门晚,没赶上靠前的位置停车,冤家路窄的停在了他车旁边儿。   “咦,那小子是不是上回要拐咱们小少爷的那个?”   “就是他。”   “嘿,小子,眼睛睁大点,再敢抱错,大爷我就再打你一回。”   两个小厮仗着自己人多车马好,对着昭儿一顿嘲讽,说完还哈哈大笑起来。   昭儿势单力薄,只能奉承着点头,可不敢回过嘴去。   却不想,书院门一打开,早上坐他车来的两位小爷,一前一后又朝他走了来。   阿元小人自发自动地跟着陆遥。   陆遥却一脸得意地撵他:“刘珩,你怎么又跟着我。”   阿元可识时务了,就怕陆遥不带他:“我要去找我阿娘,阿遥,我们晚上一起玩儿好不好。”   陆遥其实特别想跟他一起玩,可男孩子的好胜心叫他装起样子:“那我可要想一想,带不带你回去。”   阿元便又讨好他:“阿遥,明天我帮你做纸球吧。”   陆遥眨眨眼睛,勉强答应道:“那好吧,我带你回去吧。”   说话间,两个小人双双走到了昭儿的马车前,昭儿抱起陆遥放到车上,回头冲阿元摆摆手:“小少爷,接你的马车在那儿呢。”   刘家的两个小厮已围了上来。   昭儿立马举起两只手:“我没碰你们家少爷。”   阿元却仰着小脑袋,冲昭儿伸出胳膊:“快抱我上去,阿遥答应我了。”   刘家的小厮凑上来,蹲下身子跟小主子说:“小少爷,咱家的马车在那边呢,奴才抱你过去吧。”   阿元一把推开他:“我不去,我要上他的车。”   说着,拉住昭儿的胳膊,急着要他抱。   昭儿被阿元推搡着往后退了两步,还是不敢抱:“小爷,你可别害我,我会挨打的。”   见昭儿就是不肯抱他,阿元当场闹起来:“我要找我阿娘,你快抱我上车。”   这个年龄的小孩最敏感,阿元敏锐察觉到,昭儿不肯抱他,是因为害怕他身边两个小厮的缘故。   这小人一急,转身就拳打脚踢的撵那两走:“你们走,你们走,我不上你们的车,你们是坏人。”   街上有人围了上来,不断指责道:“这俩怎么回事,光天化日的,是要抢人家孩子吗?”   “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厮,怎么干这勾当。”   ……   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昭儿忙上前制止阿元,哄了两句,将他抱到车里才罢。   又回头佯装关切道:“二位爷没事吧,我把小少爷放我车里了,您二位快起来吧。”   那两个小厮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被小主子踢打着不敢起身,听了昭儿的话才慢慢露出脑袋,见没了阿元才狼狈地站起来。   这边昭儿嘴上说着不得已才把孩子抱他车里去的,心里却只觉大快人心。   还得意的说:“两位小爷,坐好了,咱们走喽。”   作者有话说: 第161章   这天晚上, 孩子刚一睡着,刘钰就来了。   “我得把他抱走。”   不知是不是烛光昏暗,他看上去疲累不堪,话也少的可怜。   若芯:“好, 我给他裹一层被子。”   “嗯。”   若芯把孩子从床上抱起来, 慢慢递到他怀里:“路上叫马车慢点跑, 别惊醒他。”   “知道了。”   他没说别的,抱过孩子起身就走。   若芯不放心, 跟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没忍住叫住了他:“你…怎么了?”   夜色正浓,半月悬于空中,这时节, 已能听见微弱的蝉鸣声。   刘钰抱着孩子回头,因为她的一句话,脸上露出松快的笑意:“我没事, 近日里太忙了, 若芯, 你没事就呆在家里不要出门, 外头不安全, 我留了人在这儿,你有事找他们去办。”   说完,抱着孩子大步走了。   若芯扶着院门,看他抱孩子一步步离去,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后来的好几天, 他都没有再来, 刘家长辈也没找来, 甚至顾家人也没来,可能都还不知道她被找到的消息。   这是若芯所没想到的,毕竟想她回去,利用两家长辈给她施压,是最简便且快速的方法。   她都能想到这些,刘钰不可能想不到。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没那么干。   徐妈妈从她手里接过打风的扇子,说:“水都烧开半天了,还扇风呢。”   闻言,若芯忙从小杌子上站起来,伸手就去抓水壶。   “唉…烫…”   手被烫红了一大块儿。   徐妈妈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看着点,跟这儿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没想什么。”   这几天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天晚上刘钰抱孩子走时的样子,还有那句,你为什么不肯信我的话,起初没觉出什么,不知怎么,竟是越想越不是滋味。   就在她苦思冥想有了点眉目,那男人可能真跟以前不大一样的时候。   才发现她实在是想多了,刘钰大半夜敲开她的房门,一进门就搂住她亲,跟以前霸道无赖的样子没有任何的区别。   “你干嘛。”   “我想你了。”   他动作快,若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抱上了床。   又哄:“别闹,小心把老人家惊起来。”   “若芯,你手怎么样了?疼不疼?”   “我不干别的,就抱着你睡一会儿。”   “我不干别的,我就亲亲你。”   “我真不干别的,我就帮你把衣裳脱了。”   ……   若芯原都睡着了,迷迷糊糊的就被他的敲门声惊醒,半哄半骗着就被他脱了衣裳。   到底做了两年夫妻,他最知道怎么在床上诱哄她顺从,两个人几乎是什么都干了。   唯一不同的是,次日一早若芯醒来时,却不见了他的人。   她一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春梦。   可床头上多出来的箱子却告诉她,他来过的。   若芯打开箱子,里边搁着各种宅契地契商铺文书,还有厚厚一摞票银,她不大看的懂那些纸上的官话,就只见每一张上都有她的名字。   这是…给她的?还是叫她代为保管?   若芯不解,唤了刘钰留下的那两个人问。   “你们二爷昨儿晚上怎么突然来了?”   两个小厮互相看了一眼,心说,奶奶这是问谁呢,爷大晚上的来干嘛,您老人家都不知道,我们能知道?   “回奶奶的话,我们也是今儿一早才知道二爷来过,昨晚二爷来时没叫我们,早上走时才嘱咐我们好生照看奶奶。”   “那他怎么进的院子?”   “奴才四处看了看,额…像是翻墙进来的。”   “……”   “你们回去跟二爷说一声,我找他有事,叫他再来一趟。”   两个小厮答应着退了出去。   ——   不知什么因由,刘钰没来,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芯怎么也没想到,她没等到他来,倒等来了肚子里他的孩子。   盛夏,聒噪的蝉鸣声听的人心烦意乱。   若芯翻出枕头底下那个安神用的避子香,凑上去一闻,一点药香味也没了,连她自己都忘了,已是许久没换过香囊里的药材。   经历过人生起伏的老者常说,穷人有穷病,富人有富病,众生不分贵贱,终其一生受的是同等苦。   就比如说,你一整天为了生计发愁,到了晚上,脑子里定不会总想着以前的倒霉事,最最关键的是,她从山上下来以后,再没钱买那些昂贵的药材了。   若芯拿着那只没了效用的香囊,瘫坐在床上,旧事尚没理清,新的纠缠又来了。   原本这一个月里,陆家的事都打点差不多了,她就想回顾家去,也好跟她父母亲人商量一下,怎么去刘府讨放妾书。   徐妈妈却拦住了她:“先别回去,府里太太传了话来,说街上戒严了,大白天就有杀人的,再等两天,等外头太平点了再回去。”   她这才在陆家耽搁下来。   ——   这天刚吃过晚饭,若芯就急呕了起来。惹的徐妈妈诧异地直着眼睛看她。   “娘,我…”   她摸了摸肚子,有些难以启齿。   徐妈妈先是愣了愣,半天才高兴的笑出声,又掐指一算:“是,是那天晚上?”   若芯低了头去,那般丢人的事,直羞的她满脸通红,她喊徐妈妈娘,那这里算是她的娘家,哪有姑娘在自己娘家干那种事的。   “这才一次就有啦…”   徐妈妈年纪大了,说话不大避讳。   “哎哟,按佛祖的话说,这可不就是命里的缘分。”   徐妈妈搓着手,激动的满院子打转,她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好呀,这样若芯为了孩子就不会跟她夫家别着劲儿,所有的事也都迎刃而解了,果然是佛祖保佑,叫她女儿好人有好报。   她先吩咐阿莫:“去给你奶奶拿个坐垫来,虽说是夏天,一早半晚的也凉些。”   又跟若芯说:“若芯,听娘的话,快收拾收拾东西回刘家去吧,可不能再有旁的心思了,这老天爷看准的事谁都忤逆不得,逆天而为是要遭天谴的,你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打算。”   “额…”   若芯想问,你是我娘吗?怎么还咒自己女儿遭天谴了?   “虽只见过两回,可我瞧着,刘家的那位二爷对你不错,对阿元也好,若芯,咱们女人不就图个有儿有女有归宿么。”   是呀,徐妈妈自从有了她这个女儿,越发贪恋这院子里的烟火,不想回山里去了。   若芯:“娘说的都对,可也不只图这些啊。”   “那还图什么?”   还图踏实,图安稳,图随心,图一心一意。   原本徐妈妈拦着不让若芯回顾家去是有私心,想同她多住几天,现下见她有了身子,又害喜害的厉害,就说什么也不肯叫她继续住在这儿了。   “你既不肯回刘家,那就快回顾家去,一来我这儿晦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来你这天天吐的我老婆子心口直打颤,不行,不行,你赶紧走,我也好多活两年,多看两眼你肚子里的孩子。”   若芯原本想走的,有了身子就扭捏着不肯走了。   “娘,我原是个害喜的身子,生阿元时就这样,不碍事的,娘容我再住些日子吧。”   继阿元之后,叫她再一次怀着孩子回家?家里人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跟那年从宫里出来一样,说出什么难听的话?她又该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她不想回刘家,却又怀了刘家的孩子?   若芯跟徐妈妈的想法截然相反,觉得这个孩子来的很不是时候。   “不行,你必须走,这儿不吉利,我年岁大了,照顾不了你这孕妇,为了孩子,你不能再多待了。”   “娘,我不信那些的。”   “你不信我信,明儿我就送你走。”   “我不走…”   ……   没有孩子还好,有了孩子,她娘家人只会劝她回刘家去,这跟之前的打算全都反了过来,若芯有些不知所措。   可徐妈妈万万不敢拿孩子冒险的,也怕孕妇在她家得不到好的照顾,索性瞒着她,直接去顾家通风报信了。   ——   若芯母亲张氏一行哭一行埋怨道:“你这孩子,你多大个人了,一声不吭的就往外跑,你知道家里人多担心你吗?”   若芯见了母亲也是感慨万千,头埋进张氏怀里直哭,又羞又愧的不敢抬头看人,那样子,跟当初怀了阿元,被从宫里接出来一个样。   只不过这回,她娘家人倒没觉得天塌了,反而跟徐妈妈的想法一样,觉得这是好事。   只有若兰问:“姐姐既怀了孕,钰二爷怎么不来接她。”   ——   月前,承明帝崩于永乾宫,东京内外局势不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百姓们还不知道皇帝驾崩的消息,只知城内很乱,城外驻扎的都是兵。   若芯回了顾家后,确实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若兰替她诊过了脉,笑着说:“姐姐这一胎的胎相极好。”   若芯:“外头这样乱,你怎么又来了。”   “我不放心姐姐就来了,姐姐别担心,外头虽乱,也不过是政客们争权夺势,波及不到咱们这样的人家头上。”   “那你也小心着点。”   若兰点点头,这才盯着她的肚子问:“姐姐后边怎么打算?再过两个月肚子可就显怀了。”   “孩子来的太突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爹娘自然是想姐姐再回刘家去的,可姐姐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逼你。”   若兰虽是嫁出去的女儿,可在顾家却有绝对的做主权,一是顾连涛欠了她钱,在她面前常是敢怒不敢言,二是她医术好,人又机灵会说话,在官宦人家行医就很吃得开,慢慢的,阅历见识也就比旁人多,如今,顾家举凡出了什么事,都是等她拿主意。   若芯回顾家后,也只有若兰没指责埋怨过她,还一直规劝她们的父母,不可逼她,万事以姐姐的意愿为先。   若芯心里熨帖,同妹妹说心里话道:“我原先想的是,叫爹娘把我从庄子上接出来,再去刘家讨一封放妾书,刘家长辈见我不能生养,心也不在刘家了,强留无益,也就顺势放了我,可如今…”   “虽说姐姐有孕的事,除了徐妈妈和咱们自家人知道,可这纸终究包不住火,姐姐就算跟之前一样躲出去生,他们也早晚会知道的。”   “那怎么办?”   姐妹俩个坐在一起商量,见若芯神情悲苦,若兰哀哀叹了口气:“这些年在大户人家行医,我又怎不知道,那些个地方,看着光鲜,实则污秽不堪,那日我同母亲一起去刘府替你讨公道,见了你婆家的长辈妯娌,不说别的,只看面相就知,定是没一个好相与的,姐姐你若是好强些也还行,偏你又是个软弱寡淡的性子,在那里过不下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什么样的地方养活什么样的花草,若兰一心替若芯着想,觉得刘家那样的地方,养不了她姐姐这朵花,这才支持若芯不再回刘府去。   她顿了顿,又说:“姐姐若当真舍得下阿元,想同刘家彻底断了,我倒是有个法子。”   若芯不由看向她。   “前段时间,知道你惹怒了刘家长辈被罚出去,宏毅哥哥一直同我打听你的事,后来你不见了,他也是心急如焚,还帮着我们找来着…”   “姐姐,宏毅哥哥虽然定了亲,可不知怎么,迟迟都没成亲,瞧他打听你的样子,像是还惦记着姐姐…”   “其实,当初若不是阿元被刘家人发现,姐姐早该嫁他了,他连阿元都能接受,定会接受现在肚子里这个。”   “姐姐若想彻底摆脱刘家,只能是立时成亲,给肚子里孩子找个便宜爹,眼下除了宏毅哥哥,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若芯听的目瞪口呆。   “不…不行…我怎么能…害他…”   “这怎么能叫害,宏毅哥哥他喜欢你,两年前姐姐嫁去刘府后,宏毅哥哥悔的整日整日借酒消愁,这厢你们若是成了,也是两全其美啊。”   实话讲,这几天若芯也想了不少法子。   一个是不告诉刘家,跟之前一样躲出京去,可她不想再偷偷摸摸生孩子了,这于她的心病也是百害而无一利,也不想再一次被人指指点点,她想往后的日子里,她和孩子都能活在阳光之下。   还有一个是告诉刘家有了孩子,那就只能是生下来给他们,再去想离开的事,可刘家长辈见她还能生养,不见得会放了她,她自己也舍不下那么小的孩子…   这样看来,嫁给齐宏毅,给孩子找个爹,似乎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回顾家没几天,齐宏毅就来了。   “若芯,我同陈家退亲了。”   若芯还没跨进顾家见客明堂的门,就见齐弘毅迎面朝她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说着退亲的事,脸上神情雀跃,连眉毛都透着殷切。   “若芯,我听若兰说你回来了,没敢耽搁,立时就来找你了。”   这话只有若芯能听懂,之前二人就是因着他的犹豫不决而错过,他这是想告诉她,这回,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若芯惊讶地张了张嘴:“你退亲了?是不是若兰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不关若兰的事,她什么都没说,退亲的事是我早就决定了的。”   若芯还是一脸惊愕,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要跟她重修旧好的男人,显然还不知道她有孕的事,才会露出这样欢喜的表情。   不知怎的,若芯心口突然堵了上来,她慢慢走近了他,抬手去握他的手。   齐宏毅没想到若芯会这样主动,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看着这个他惦念了许多年的女人,满心觉得他们就要苦尽甘来,重修昨日被错过的缘分。   却不想,他刚要也去握她,她的手往前伸了一下,只叫他握了她的手腕,与此同时,触到了她的脉。   “你…”   他的神情一点点暗下去,若芯看在眼里,忽有一种如释重负又心酸无奈的感觉。慢慢的,她的眼眶红了,好半天才艰难开口。   “是的,我怀孕了。”   我们…似乎又错过了。   四周空气突然凝厚起来,压的若芯胸腔窒闷,有些喘不上气,她只能重重的呼吸,觉得仿佛过了好久好久,才听见齐弘毅说:“我不在乎。”   可是你分明犹豫了,真正的不在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沉默有时会给人一种错觉,就像现在,若芯觉得过了好久好久,可在齐宏毅看来,他也只是犹疑了一瞬,就斩钉截铁的说:他不在乎。   还说:“若芯,我们马上成亲,就跟外人说,这个孩子是我的,成了亲我就带你离开东京,这样刘钰就不会来纠缠你了。”   前尘往事太过挖心,叫他早看清了对她的心意,这次,他不想再错过了。   “可是宏毅哥哥,这不是你的孩子,你不能为了弥补之前的遗憾,就说要娶我。”   齐宏毅神情坚定,另一只手也抓住了她,紧紧握着:“老天爷眷顾我,又把你送了回来,若芯,即便你要带着阿元,我也绝不在意,没有你在身边,这些年我过的太苦了,若芯你相信我,我不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我是在求你救我。”   张氏进来时,正好看见他握着若芯的两只手,说到情深之处。   吓的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若芯:“你俩这是做什么…”   她没好意思指责齐宏毅,只低声埋怨女儿:“你是有夫之妇,怎么能跟别的男人拉扯。”   齐宏毅抢着说道:“太太,我愿意…”   张氏打断他:“你别愿意了,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你和若芯当年的那点子事,你母亲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似的,话都不说,扭头便走,你一个头婚的郎君,又前途无量的,找一个二婚的女人算怎么回事,就算你不在乎,你家里人也不在乎么,若芯带着个孩子跟了你,你家里人将来会怎么对她…这些你想过吗?”   长辈们经历过的事儿多,自有他们的立场和考量。   张氏劈头盖脸的一顿说,把两个年轻人都给说懵了。   她说完齐宏毅,又去劝若芯:“若芯,听娘的劝吧,那刘家二爷再有不是,也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爹,这什么东西都还是原配的好…”   齐宏毅缓过劲儿来,忙同张氏辩解:“太太,我可以带若芯离开这儿。”   “那你也不能不要你的爹娘呀。”   若芯突然觉得,她像是被人下了什么诅咒,在刘家时,就是为着不被刘钰的父母妻子相容才跑出来的,按照她母亲的说法,即便嫁到了齐家,齐家长辈也不一定能容下她。   这一晚,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若兰的话,她母亲的劝阻,齐弘毅说的肺腑之言,还有在徐妈妈那儿时,刘钰说的让她信他的话,全都搅和在一起,叫她烦乱不已。   只是没想到,次日,皇帝驾崩的消息就传了出来,官府张贴文书,即日起,举国居丧,禁歌乐宴饮、禁上任嫁娶、禁屠宰杀生,官停百日,军民一月。   连嫁人这条路都被堵死了。   作者有话说:   会尽可能快的完结。 第162章   即便如此, 齐宏毅也没有放弃,他打定主意要跟若芯在一起,不在乎此时能不能娶到她,甚至看出她心中的纠结, 第二天又来了顾家。   “若芯, 你久未去过医馆, 医馆里如今新兴了好些事物,不若我带你去转转。”   若芯想说, 我们顾家也有医馆, 我想去转可以自己去,如今国丧期,也不着急嫁人给孩子找爹了,我们的事也该从长计议。   可她没有当场驳了他, 昨天他剖心表白的话仍还言犹在耳,虽说总是隐隐觉得,齐宏毅并不是不介意她带着孩子的, 但还是能听出他话里的一片真心, 她实在不忍心视而不见。   齐弘毅捏捏鼻子, 讪讪道:“哦, 顾家医馆你可以自己去, 我是想带你去我们齐家的医馆看看,跟你们家的不一样。”   “好。”   憋了那么久,她其实也挺想出门的。   齐家的医馆确实跟顾家不一样,因着齐宏毅在东京小有名气, 来看病的人直排到了同济大街, 若芯没怎么逛过京城医馆, 也就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惊讶的看着门口排队的人, 问齐宏毅:“怎么这么多人啊?这…忙的过来吗?”   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叫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   齐宏毅在一旁静静看她,眼神温柔似水。   笑着说:“这些不过是来取号的,等哪日排上了再来。”说完引她进了医馆大堂。   跑堂的小子忙的一头汗,见了他们,忙迎上来:“公子来啦,公子今日坐诊吗?那些排号的可都是冲着你来的。”   齐宏毅摆摆手说:“今日不诊,陪顾家师妹过来转一转。”   医家人,不管是不是同窗上过学,多以师兄弟姊妹互称。   “顾家?是宣大奶奶的娘家?”   齐宏毅嗔怪道:“你又知道了,原本这东京医家也没第二个顾家了。”   跑堂的一看就是个机灵的,眼睛滴溜溜在若芯身上打转,又说:“宣大奶奶正在里头坐诊呢,就在那儿。”   他抬手指了一个门,不想刚一指,门就开了,一个女医打扮的妇人,殷勤送她的病人出门。   医馆里的女医多给奶奶姑娘们瞧病,被送出来的姑娘戴着帷帽,十分的客气对她行礼道谢后走了。   可能是齐宏毅在堂上太过惹眼,那位刚送完病人的宣大奶奶,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她朝这边走了过来,没看齐宏毅,一脸诧异的对着若芯问:“若芯?”   “是…若芳姐姐?”   这齐家的宣大奶奶,原是若芯在顾家族亲里的姊妹,没出五服,若芯该管她叫表堂姊,只是之前她常年不在京,便不大认得。   “咱们得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上回见还是在你祖父的丧礼上。”   齐家和顾家三辈上都有交情,就像刘家跟王家一样,姻亲连的不少,就如眼前的这位表堂姊,她就嫁到了齐家。   表姊妹遇见了,自然是要说会话的。   齐宏毅识趣,先对若芳作了个揖:“嫂子,你们先聊。”   又对若芯说:“我去那边等你。”   若芯冲他点点头。   若芳眼神在他俩个身上打了个来回,先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又把若芯带进了自己诊室:“你怎么有空来这儿了?”   “闲来无事,来转转。”   “姐姐每日都来坐诊吗?”   若芳道:“我也是闲来无事,又不愿弃了咱们这从小学起来的行当,就日日来这里坐诊,有事做,心里踏实,也能挣些体己银子傍身,比成天在家里待着强。”   “嗯,那还挺好的。”   若芯眼神不由飘向了门外,见坐在外面等她的齐宏毅,时不时的就往这边瞟一眼,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心说,这是故意把她引出来,给她安排了个姊妹说客,宏毅哥哥以前从不汲汲于这些,如今在东京待久了,也学会这些攻心的伎俩了。   “那家里孩子呢?谁帮姐姐看着?”   “家里孩子大了,原也不用我日日看着,再说家里有婆母,我也放心,不是我说嘴啊,咱们这一辈的姊妹里,如今也只我能不受约束,日日来医馆里出诊,原是嫁到齐家这样开明的人家才能如此,别的姊妹,那都是夫家不肯叫出来抛头露面的。”   她一时说到了兴头上,又说:“说起这个,我还得夸一夸你们家若兰,她也是夫家不叫出来挂牌坐诊的,可那小丫头片子,不知嘴上练了什么功夫,游走在大户人家的府邸,随便说两句话就能叫贵妇们信重她,听说挣了好些钱呢。”   “姊妹们有眼红的,也去学她,却没几个学的来,这可不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合该那丫头挣那份钱。你是不知,长辈们一提起若兰,那都是没口子的夸,虽是个丫头,可也给咱们顾家门上长脸的不是。”   若芳说的高兴,没留神若芯脸上变了神色,哪个姑娘给顾家长脸,哪个姑娘给顾家丢人,一目了然。   若芳讪讪道:“哟,瞧我说多了。”   若芯冲她笑了笑,示意她没介意。   她不高兴,只是因为不大爱见族里的姊妹而已。姊妹们大都是给人做妻,鲜少有人为妾,她虽是嫁了豪门,看着实惠,口中说来却是不好听,这才在若芳面前觉得颇不自在。   两个人又说了些家长里短,若芯便从若芳的诊室里退了出来。   齐宏毅随后带她去了别处转,除却大堂,齐家还将这医馆扩至院内,新增了三四十处房舍,全都青砖黛瓦粉刷一新,房舍四周铺了绿植花草,乍一看去不像是看病的地方,倒像是个做学问读书的地方。   若芯没见过这样的医馆庭院,好奇的四下张望:“你们家的医馆确实跟别的不同,难怪人多,看着叫人心里舒服。”   “病人心情好坏,于我们诊病一途上是有助益的,他们见这里陈设舒适,会更信任医者,这些…我还不曾教过你…”   ……   从齐家医馆出来后,齐宏毅又带若芯去了他们小时侯常去的南门桥,朱楼大街,还去凌河边儿上看了一会儿皮影戏。一直到若芯神情疲累,他才意犹未尽的骑马送她回家。   太阳慢慢落下来,夕阳余晖将云边儿晕染的彤红好看,马车快到草堂巷时,若芯见窗外景色撩人,就说要下车走走。   齐宏毅也登钩下马,在她身边陪着她。   “若芯,你明天想去哪里?我陪你去。”   若芯一面抬头欣赏天边的云,一面诧异问他:“你日日陪我,宫里不用当值吗?”   “一个月前为了找你,我原是跟太医院请了好些天的假,你也知道,我自由散漫惯了,找不到你,也没心思去当值,不想,太医院那边反而知会我说,让我先不着急去宫里,现在想来,原是为了先皇驾崩,封锁消息,今日一早才又听说,太医院里折进去好几个太医,宫廷之事,一息万变,太医虽不涉政,可被逼参与宫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说来可笑,此番竟要谢你,若不是你,我说不准也要卷进这场祸事去了。”   若芯听的心惊,倒不是感慨齐宏毅避开灾祸平安无恙,是她突然意识到,刘钰这么长时间不来找她,是不是也是因为先皇驾崩宫变的事,她知道他是太子党,如今太子顺利登基,那他…该是没事的吧。   她心口突突跳个不停,一时也没心思欣赏什么美景了。   齐宏毅见她面色发白,走着走着突然愣住了,还以为她被吓到了,忙安慰道:“好在都避过去了,今日出门时,我还同我母亲说起这事,她也是连连感慨,还叫我辞了太医院的差事,知道是因为找你才避过去的,又同我打听你如今怎样,多年不见,我母亲她很惦记你。”   若芯一直在想刘钰的事,好半天才回了神来,忙也客气道:“哦…劳烦太太惦记我,她如今身子怎么样,我改日去看看她…”   话音未落,就见斜刺里冒出一人,瞬间将齐宏毅扑倒在地。   若芯吓的尖叫,待定睛一看,竟是方才她一直在担心的那个男人,他哪儿像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现下正火力十足的挥舞拳头,气急败坏的打人。   “你敢把她带出去…还在街上有说有笑…”   若芯忙过去拦他:“你干什么你?”   可她哪里拦得住,刘钰浑身冒着戾气,一拳一拳打在齐宏毅的脸上身上,不见一丝手软,又一把挥开扑上来的若芯,怒目冲她喊道:“我干什么?我倒想问问你们想干什么?怎么,趁老子不在,这是想旧情复燃?”   若芯被刘钰挥手摔倒在地,忙护住肚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那边齐弘毅却不识时务的叫嚣起来:“混蛋,你别碰她…你有种冲我来…”   “妈的…老子弄死你…”   见若芯摔倒在地,阿莫忙从马车那儿跑上来,吓的大喊:“奶奶,你怎么了?奶奶。”   刘钰原是打红了眼,听了小丫头喊才停手,急忙走过去看她:“怎么了?”   齐宏毅怕孩子有个好歹,挣扎起身也想去看看她:“若芯…”   只他刚一靠近,又被刘钰狠狠踢了一脚。   刘钰从地上抱起若芯,起身进了顾家。   侍卫横在门口,齐宏毅被堵着,再也进不去了。   ——   卧室里,刘钰将怀里女人放到床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就只见她面色发白,额上出了些冷汗,还以为是凉的,他忙将她拥在怀里,紧紧抱着给她暖身子。   若芯挣扎道:“你来干什么,你放开我。”   “你知不知道,老子九死一生,一得了空就立马来看你,结果就看见你们…”   看见你们在街上有说有笑的散步?   他越说越委屈,抱着她的手就是不肯松开,那样子…就像是全东京的人都欠了他钱似的。   “我这些天出生入死的挣前程,我为了谁,他妈的还不是为了你,你可好,竟然跟旧情人去逛街…你知不知道,那天差一点就…”   其实,刘钰不常同若芯说起过朝堂中事,说了她也不懂,没的被吓着了,白担心一场,可今日再不说,他就得憋死。   许是男人的自强心叫他没再说下去,确实说了她也不懂,他顿了顿,转而咬牙警告她:“若芯,爷没把你带回刘府去,没告诉家里人你已经找到了,是不想你不高兴,不想有人逼你,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忘了你是个有夫家的人。”   说完,抱她的手臂愈发的紧,只觉胸腔里的怒气来来回回滚着,叫他想把怀里女人勒死算了。   若芯被箍的难受,哪里听的进去他说的话,一想到肚子里的麻烦,和方才齐宏毅被打时的样子,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抬头,索性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直咬出两排血红的牙印,也不见他松手。   这时,窗外传来张氏的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让人省心,阿莫说你摔着了…你怎么能摔…”   张氏急的推门就进,见屋里两人都在,忙闭了嘴,再不敢说了,若芯若兰没发话,她可不敢把怀孕的事给说出来。   刘钰见有人进来了,这才松开若芯。   屋里两人原是抱着的,其实这个时候,张氏原该出去,也好叫这许久未见的小两口多说会儿话,可她实在担心若芯的肚子,这才对刘钰说:“二爷先出去,我看看她有没有摔着。”   虽说对张氏过度担心女儿摔着这个事有些不解,可刘钰还是从若芯床边站了起来,让开了地儿。   哪知张氏又撵他:“二爷先出去。”   都说了两回了…刘钰不好再在屋里待着,转身悻悻出去了。 第163章   西厢客室里, 他两只眼睛直盯着若芯卧室的房门瞧,想等张氏出来了,他好进去。   没察觉顾连涛从外走了进来,对他客气行了个礼。   “二爷。”   又问:“姐姐她摔着了?她没事吧?”   刘钰扫他一眼:“你母亲正在看呢。”觉得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果然顾连涛问完没走, 立在屋内, 眼神闪烁, 好似在纠结什么为难的事。   刘钰没理他,过了好半天, 才见他突然打发下人道:“去给钰二爷换杯茶来。”   然后鬼鬼祟祟的凑到他身边, 小声说道:“二爷,姐姐她…她怀孕了。”   刘钰闻言大惊,难怪方才张氏那般担心她是不是摔着了,原来是…   惊完了又喜:“你说的可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那之前她所担心的那些,因不能生养而带来的忧心和害怕,岂不是全没了。   想到这里, 刘钰瞬时高兴起来, 刚想冲进屋去看她, 就听顾连涛又说:“可家里瞒着不让我说, 说姐姐不愿意回刘府去, 我…我是觉得不妥…才告诉二爷的…”   “你说什么?”   他脸上才刚浮起的一抹喜色,又被生生拉了回去。   “二爷…二爷可别说是我说的,不然我爹我娘,我二姐姐, 非打死我不可。”   刘钰脸色霎时变难看起来, 咬牙骂道:“你们家…跟这儿作什么死呢…”   忽想起什么, 又问顾连涛:“齐弘毅来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   他撇他一眼:“城南街的恒舒当铺是爷早前给你姐姐的一间铺子, 已经写在了她名下,我叫人明天带你去接手过来,你来替她管。”   “多…多谢二爷,齐大哥说…说要娶姐姐,这样孩子的事就能顺理成章的瞒下来了。”   妈的…这是…明目张胆的往老子头上扣绿帽子。   “可今日就传来了国丧的消息,那事…那事便也行不通了…”   话未说完,就见刘钰盛怒之下,从他面前冲了出去。吓的顾连涛瘫坐到椅子上,在心里祈祷:齐大哥…你赶快从顾家门口走了吧。   可齐弘毅没走,仍还在顾家门口观望,刘钰从里冲出来,再一次扑到他身上,将他撕打在地。   “你敢娶她…你当老子是死的吗?”   齐宏毅脸上虽被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却丝毫没有惧态,同样是愤怒不已的回刘钰。   “你有种就打死我,你不打死我,我一定把若芯带走,打死了我,若芯一定不会跟你走。”   “好口才啊,还压上韵了,想死是吧,老子这就成全你。”   顾连涛从顾家急跑出来时,果然就见齐宏毅被刘钰打的挣扎不能,他忙冲上去劝:“二爷息怒,二爷息怒,姐姐还在床上躺着呢,她要知道齐大哥被打成这样,她…她…”   常胜和吉武也赶上来劝:“二爷别在门口闹了,街上人多,叫人听了去…奶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他到底是听了劝,这才罢手,一行喊着要打死齐宏毅一行被人拉回了顾家,坐下来缓了好半晌,还是觉的憋屈的难受。他不止想打死齐宏毅,还生若芯的气,生顾家的气,他为了她,在外头刀山火海的拼命,他们却在背后合起伙儿来算计他,算计他的孩子。   “妈的,我原不想逼你,你倒来逼我的,那就别怪爷翻脸无情。”   咬牙说罢,抓起桌上的茶,狠狠摔在了出去。   吓的身边顾连涛一个哆嗦,他心里着实是害怕,怕这钰二爷再一生气,会吩咐手下去要了齐宏毅的命。   只他怎么也没想到,刘钰没吩咐人去要了齐宏毅的命,转而阴狠狠的看向他,竟是问:“听说,你又借印子钱了?”   借贷这种事,有一就有二,顾连涛闻言大惊:“二爷…我…我…”   刘钰也不避讳,守着顾连涛,直接吩咐吉武:“去跟放贷的说,来收他的债。”   又咬牙切齿道:“你敢瞒下我的孩子,我就动你们顾家的命根子,看咱们谁治得住谁。”   顾连涛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二爷,我,是我给你通风报信的呀,你怎么就…”怎么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哪里知道,这位爷翻脸的速度向来比翻书快,气成这样,必得找个事发泄出来才肯罢。   顾连涛被这突如其来的横祸吓的直接摊坐在了地上,刘钰嫌恶地瞪他一眼,呵斥道:“起来,瞧你这没出息的样,他们弄不死你。”   要债的确实不会弄死人,但会把人逼疯,顾连涛吓的这样,只因他们全家已被那要债的逼过一回了,即便这回看起来是假的,可那折磨人的滋味,真会要了他半条命去。   刘钰骂完,气哼哼的骑马走了,他怕他再待下去,会把顾家当场点了才能出这口恶气。   吉武扶起顾连涛,阴阳怪气道:“舅爷快起来吧,二爷这是气狠了,想找个事跟奶奶置气,只有舅爷身上有,你说不找你找谁?要怪,只能怪舅爷手上不老实,您说是不?”   ——   次日一早,顾家门前就堵上了要债的。   顾越常气的抄起家伙,恨不能打死儿子:“混账王八羔子,你怎么能又去借那要人命的东西,你这是要气死你老子,我们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不管是若芯爹娘还是顾家的下人,无一不被那要债的给吓唬过,就连若兰当初肯拿钱出来帮她弟弟,也是因为要债的知道她是顾家女儿,到她夫家找过她的麻烦。   可这回,她是真没钱再去管娘家人的破事了,刘钰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叫要债的来,好逼若芯认错求他。   张氏眼下只知道哭:“若芯,要不你去求求二爷,他面子大,让他跟要债的说说,宽限咱们几天吧。”   顾连涛一边打自己嘴巴,一边儿求若芯:“姐姐,我该死,求姐姐跟二爷服个软吧,你只要求一求他就没事了,姐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借了。”   实话讲,若芯没见过堵门要债的,也没见过全家上下这般如临大敌的害怕样子,一时间也被吓着了。   她人在顾家,又不能不管,只能大起胆子跟家里人说:“别怕…你们都别怕,我…我去看看,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实则,袖子里的手已抖的停不下来。   她将两根长短不一的银针藏进袖子里,想着万一他们打人,也好用这针自保。   顾家门口   堵门要债的来势汹汹,原是吉武吉大爷吩咐下来的事,他们不敢不尽心。   若芯出来后,就见那些要债的已在她家门前摆起了阵势,看上去好不吓人,有拿着锣鼓敲的,有拿着长棍耍的,还有吆喝起哄的,竟还置下了桌椅板凳,甚至沏好了这一天要喝的茶。   不少街坊邻居听见声音,都跑出来看热闹。若芯觉得,照这样闹上一整天,确实会折磨的人想死,难怪她父亲母亲一听要债的来了吓成那样。   不过说来也怪,院门口不止有要债的,还有刘钰留下来的士兵换了便服站岗,不时提点着那些要债的闹归闹,可不许动手。   若芯提起胆子,大声问道:“你们谁是掌柜的?”   为首的人还算客气:“我是,您有事只管找我。”   那人虽是笑着,可面相看着着实吓人,若芯见了,原就不怎么足的气势又掉下去几分,她继续问:“你们…你们要怎样才肯走?”   有人上前,贴到金掌柜的耳朵边儿告诉他,眼前说话的这位,就是钰二爷房里的那位奶奶,叫他小心客气着为好。   金掌柜便是越发客气:“奶奶明鉴,咱们不敢为难奶奶,只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若芯依旧是打着颤的问:“那他欠了你们多少钱?可有画押的字据?”   “有,有。”   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找字据,半天才找到一张纸递了过去。   若芯接过一看,果是顾连涛的亲笔画押,落款的日子是还完之前那笔银子的一个月后,这混账东西…打死都不冤…   张氏在若芯身边陪着她,见了字据只觉万分绝望,又呜呜咽咽的只管哭,却怎么都没想到,就在若芯来来回回看了两遍字据后,竟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好几张银票,反复核对后,叫阿莫把银票拿给了那掌柜的。   又见女儿清秀的脸上强装出镇定神色,明明很害怕,却用力拔高声音对众人说:“街坊邻里都看着呢,你们点好银票,把借贷纸的另一份拿来,然后…然后就快从我家门前走吧。”   “……”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愣在当地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金掌柜那本就骇人的脸莫名抽搐起来,心说:怎么这钰二爷要整治他房里的奶奶,竟不知她手里头是有钱的吗?这银票一看就是刘家来的?这两口子唱的哪一出?闲着没事耍我们玩儿?   已有人小跑着去给吉武通风报信了。   街坊上的人,自然都向着邻居说话,纷纷指责那些前来要债的。   “银子都给你们了,还不把借条还了人家赶快滚…”   “就是,就是,这些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又没说不还钱,一大早的就来人家门口堵着算怎么回事。”   “若兰姑娘家可是个好人家,对我们这些邻居也好,怎么会借钱不还呢。”   “快滚吧…”   “滚…”   作者有话说:   感谢一直支持我的小伙伴,我肯定会尽我最大的努力来写好这篇文。 第164章   吉武听说姨奶奶拿钱把金掌柜那些人给赶走了, 撇撇嘴道:“又狠不下心来真去整治奶奶,何必呢你说。”   身边小幺上赶着问:“爷,您跟谁说话呢?”   吉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没跟你说,走, 回二爷去。”   刘钰问:“她找谁要的钱?”   吉武把银票递了上去:“奶奶拿的是咱们家的银票。”   这钱是刘钰在宫变前给她的, 跟田产铺子的契书放在一起, 装在了一个盒子里,原是那几天局势有异, 他怕自己万一出了事, 就想把那些写在她名下的文书都交给她,以备不时之需,只是那天太晚了,他见了她没把持住就只顾搂着她亲, 没来得及跟她多说什么。   刘钰看着手上的银票,心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那女的竟然知道花他的钱了。   他有些不敢信, 毕竟当初她人在刘府, 随便拿屋里的一两件东西出去卖, 都够给顾连涛还债了, 可她却舍近求远,只求她妹妹帮忙还,这回怎么…   莫名其妙的,刘钰心里的气竟下去了一大半。   他把手头的事办完就骑马去了顾家, 路上竟有些害怕见到她, 也分明是后悔了, 后悔昨天怎么脑子一抽, 就找了要债的来吓唬她…万一真吓着了怎么办…伤了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顾连涛迎出来时,刘钰劈头就问:“你姐姐没被吓着吧?她身子没事吧?”   “二爷放心,姐姐没事,孩子也没事。”   “嗯,那她…没生气吧…”   顾连涛偷偷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钰进了顾家,就大步往若芯卧室走,走着走着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停下来问:“是你们逼着你姐姐拿钱出来的,还是她自己拿钱出来的?”   顾连涛连忙摆手说:“是姐姐自己把钱拿出来的,家里没人知道姐姐有钱,又怎么会逼她。”   听了这话,刘钰剩下的那一半气也没有了,竟还勾起嘴角笑了笑,转身加快步子往她的卧室走去,想见她和孩子。   顾连涛客气着把他送到若芯卧房门口就止了步,刚要转身离开,就听里头噼里啪啦一顿乱响。   刘钰的声音传了出来:“别打了。”   然后是他姐姐的:“混蛋,你不干好事,你有事冲我来,背地里搞那些做什么?”   一个人做了坏事,自有另一个人来收,环环相扣,谁也逃不掉,顾连涛心里突然痛快起来,心说:我做了混账事被收拾了不冤,你也别想逃,他嘿嘿笑了两声,边走边嘟囔着:“姐姐怎么知道是钰二爷吩咐人做的,姐姐还挺聪明的,嗯,狠狠给他打一顿…”   “你别再打了,小心孩子。”   若芯一点也不奇怪他知道了孩子的事,只是一想到他的恶劣行径,就气的心口疼。   刘钰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看着她秀气好看的眉眼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惊吓,又悔又疼道:“若芯,我错了,你就算是不用我的钱,我也肯定立马就让那些人走,昨天原是气急了才…回去之后爷就后悔了…怕惊了你的胎…”   实话讲,若芯能主动花他的钱,比逼她认错还叫他心里舒坦。   若芯打的累了,这才慢慢坐下来喝了口茶,早上闹的那一出,对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人来说,真挺吓人的,直到这会儿,她还有些心惊胆战的后怕。   她只又怒目瞪着他:“还有门口你的人,也全都走。”   “那不行,万一那姓齐的又来怎么办,再说了,我已经让他们换了便服了。”   若芯真想打死他:“那几个人一看就是当兵的,虽然没穿官服,可他们手里都拿着这么大的刀,在我家门口转来转去,街坊邻居见了都吓的绕道走,你…你别再祸害我们家了行吗?”   刘钰这会子心情好,也不想叫若芯不高兴,见她生气,忙就妥协道:“撤走可以,可你要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   “明天让许太医来给你诊一诊。”   “不用诊,若兰已经给我诊过了。”   “我信不过你们家,我要确保你和孩子都没事。”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刘钰当她这是答应了,高兴的走到她身边坐下来,又试探着伸手去摸她的肚子。   “小家伙这是知道娘亲在闹别扭,就及时冒了出来,好劝娘亲回家。”   若芯拍开他的手:“你少得意,孩子才不会跟你一样可恶,他要是懂事,绝不会选择这个时候来。”   刘钰:“所以说,他还是向着他爹的,孩子少了娘不行,少了爹更不行,你竟然还想给他找个…”   他没说下去,想起昨天的事还有些气。   若芯觉的齐宏毅的事实在没必要同他解释什么,索性转过身去不理他。   不想,这男人不知哪里不对付了猛然起身,走到她床边儿一阵乱翻。   “你干什么?”   翻完之后又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没那个香囊了,怎么把那事给忘了。”   他又坐回来,原本笑着的脸上突然布满愁云,搬过她的身子强迫她看他:“若芯,你告诉我,那香囊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你能生养,也愿意生养,却总说自己不能再生养?我不信是因为生孩子太苦,我要听实话。”   若芯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给弄懵了,默了片刻后才慢慢的开口:“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生阿元时落下的病,那时侯岁数小,生完孩子后,就常胡思乱想的害怕,怕孩子会被人议论,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是不停的做噩梦,那香囊原不是避子用的,放了百合草安神用的,只是被我多加了一味麝香,才会有避子的功效,我自己原也疑惑,为何麝香没有安神的疗效,我却总是闻了才会安心,查过医书才知,这原是我学医的错儿,脑子里知道这一味药是避子的,有心病才会这样依赖它,我也想给阿元添弟妹,可我…我就是戒不掉它。”   刘钰越听心里越难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上了,半天才说:“原来…都是我的错…”   他猜的没错,若芯用那避子香果然同她怕水是一个心病来的,那她不能生养又怎么能怪她,要怪也是怪他,怪他当年没能坚持找到她,才让她自己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   “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当年的事也不全怪你,那原是我命里的劫数,是我合该要受的,我不怨别人,只怨自己修行不够,才一直治不好自己的心病。”   医书上说,这世上几乎每一个人都有着不为人知又不为人道的伤痛,深埋在心里,要用这短暂的一生来治愈,与其怨恨,不如放下。   只她越说不怪他,他心里越是没有着落。   “不,怪我,全怪我,怪我当年没能坚持找到你,怪我不信任你,怪我总是欺负你,若芯,我知道错了,你跟我回去,让我来弥补你好不好。”   “……”   “若芯,你不想回刘府去也没关系,我带你去新买的宅子里住行不行,你总在娘家住着像什么样子,你有了身子肯定害喜,这里的饭菜能吃的好吗?你身边有妥当的人伺候吗?你就不怕委屈了我儿…咱们的孩子…”   这是…推心置腹的说了没两句…又露出狐狸尾巴了?   若芯觉得,她就不该同这男人说什么心里话,指望一个从小就没心没肺又横行霸道的人能理解她,根本没有可能。   “你不要强词夺理,我以前生阿元的时候也没人伺候,不也好好的生下来了。”   “那不一样,这个孩子绝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   否则你就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   那些下意识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转变,就像他曾一度认为,她回不去只是因为他纵着她不想叫她不高兴,实则是他掩耳盗铃根本无法掌控此刻局面,也精准的意识到,此时破局的关键在这个孩子身上。   若芯说烦了,也说累了,索性赶他走:“我累了,你走吧,我不回去。”   刘钰无助地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是没能说出来,转而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不肯就这样灰败的离开。   两个人沉默着,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了,阿莫端了安胎药进来。   刘钰正是烦闷难受又无处发泄的时候,这小丫头可不就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他劈头就骂:“你不知道敲门请示吗?怎么学的规矩。”   却是没想到,阿莫竟一点也不怕他,既不告罪陈情也不退出去,径直上前,把药放到若芯手上:“奶奶快喝药。”   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刘钰瞪大眼睛问若芯:“你们顾家的奴才都这样没规矩吗?”   若芯忍着那安胎药呕人的味道一口喝了下去,这才说:“她不是我们顾家的,是我去庄子上时,太太新买来,叫跟着伺候我的,我一直来回换地儿,她跟着我,哪里学过几天规矩了。”   又埋怨道:“你跟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   不跟她置气难道跟你置气?   “就这样不懂事的,能伺候好你?”   若芯刚要说话,不料阿莫突然来了一句:“我怎么不能伺候好奶奶了?”小丫头仰着头直愣愣的看向刘钰。   刘钰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真是开了眼了,现如今连一个没留头的小丫头都敢跟他顶嘴了。   若芯忙呵斥阿莫:“阿莫…不许跟爷顶嘴。”   确实得找个人好好教一教她规矩,不然这丫头什么时候得罪了主子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这边阿莫非但没闭嘴,反而一脸得意的说:“我可听话了,奶奶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奶奶也喜欢我,给我做好吃的,给我梳头,还给我讲故事,还有还有,奶奶还给我起了个特别特别好的名字,莫追莫念,莫悔莫牵,阿莫,别人都没有这么好听又有说道的名字呢…”   “阿莫,别再说了…”   若芯真无法理解小丫头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个名字,几乎是走到哪儿跟人说到哪儿,还附带着一遍一遍告诉别人她名字是有来头的。   刘钰垂着眼帘兀自念了起来:“莫追莫念,莫悔莫牵。”   口中反复念了好几遍,等终于吃透了这几个字里的意思后,就咬着牙说:“果然是个好名字。”   阿莫还没学会看主子脸色,竟也依着刘钰的话高兴起来:“爷也觉得好是不是?跟别人的名字不一样是不是?”   刘钰:“是,可是打今儿起,你不能再叫这个名字,否则,爷就把你卖了。”   小丫头闻言大惊:“我不…”   这个名字已经刻在了她的骨子里,让她既有了主子又有了归宿,这个时候拿掉她的名字就等于要了她的命。   阿莫扑到若芯身上:“奶奶,我不改名字,我不改,那就是我的名字。”   若芯把碗递给她,安抚道:“好了,不改,爷生气了,你先下去,别再进来了。”   阿莫拿着碗急跑了出去,跟后面有什么人追她似的。   作者有话说: 第165章   阿莫出去后, 两个人又继续沉默着不同对方说话,刘钰不高兴的样子越来越明显,按照以往的经验,若芯觉得他即便忍着不骂人摔东西, 也会找点事儿出来挑剔她, 可直到又有奴才敲门来叫, 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二爷,奴才有事禀报。”   刘钰这才拉她到怀里, 揉着她的脑袋说:“我办完外头的事再回来陪你, 你记得好好吃饭。”   ——   后边的日子,他几乎是一有了空儿就来顾家,来了先同顾连涛打听齐宏毅有没有来过,再去若芯屋里陪着她, 起初还是拐弯抹角的提起叫她回刘家的事,见她实在固执,后来也懒得说了。   又从外头请了个对她胃口的厨子, 各色各样的补品也是流水似的往厨房上送, 不得不说, 顾家这样的医家确实很适合人养胎, 药补加食补, 张氏把若芯伺候的脸都圆了一圈。   “脸都吃圆了。”   刘钰刚想上手去捏一捏,就被若芯狠狠瞪了回去。   他转而又去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等了这么久终于显怀了。”   若芯拿开他的手,突然说道:“你不要再给我弟弟派差事了,他现在都不正经出诊了。”   刘钰反手就握住了她, 把新买来的点心递到她嘴边, 随口说着:“你人在娘家, 你母亲又日夜不分尽心尽力的照顾你, 爷总要给他些体面才是,别看书了,吃点东西。”   若芯闻言撇过头去,任他怎么喂都不肯吃:“我母亲照顾我是因为心疼我,倒被你说成是贪图什么体面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钰及时闭上了嘴,眼见的同这个怀了孕的女人说不了两句又得吵起来,忙又哄着她吃东西,这才把刚才那话岔了过去。   可若芯仍还忧心忡忡的样子,说着说着又绕了回来:“我这两天瞧着他手里像是又有了钱的样子,会不会是又去借了?”   “不会,他不敢了。”   “你同放贷的掌柜说了没有?叫他们别再借给他钱了。”   “早吩咐下去了。”   “那他哪儿来的钱呀?是你给他的吗?”   “不是,许是铺子里放了月钱。”   “家里兄弟姊妹都是从小学医的,他哪里就会管铺子了。”   “我自会叫人带他教他的,你别再操心了行不行。”   刘钰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心说,早知道找人来要债这个事儿后劲儿这么大,他那天就算当场气死了也不会那么干的。   “若芯你听话,别再操心了,你弟弟的事,我会让人盯着的,他不敢再去借了,我保证,往后也再没有讨债的上门了。”   怀了孕的女人常是多思多虑,可能那天确实被讨债的给吓着了,顾连涛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若芯都要问上半天。   刘钰默默想着,以后可再不敢跟她使性子生气了,不然最后还不是报应到了他和孩子身上。   到了第五个月的时候,刘家长辈到底知道了她身怀有孕的事。   小厮常胜一早就来了顾家,站在若芯面前禀报道:“二爷叫我赶紧来知会奶奶一声,太太已经知道奶奶回了顾家,还有了身子,肯定要来接奶奶回去的,二爷叫奶奶有个准备,别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没应对…”   “你等等…”   “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若芯垂着眼睛想了好半晌,总觉得哪里不对,她试探着问:“是你二爷叫你来知会我的?还是他同长辈说了我有身子的事的?”   常胜当场愣了一愣,心说,不都是一孕傻三年么,怎么姨奶奶看着反而比以前更加聪敏警惕了。   他只又小心着回主子的话:“二爷怕奶奶应付不及,替奶奶着想才叫奴才来知会奶奶的。”   若芯脱口就说:“我不信,不信你二爷会这般好心。”   如果刘钰在,听了这话,怕不会当场气死。   可若芯就是下意识里觉得他这是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的算计她,毕竟那样的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她也不过是起了猜测,不想常胜竟然真应了她:“奶奶明鉴,奴才可什么都没说。”   闻言,若芯火气一下子窜了出来,怒道:“他…他好好的为什么要告诉太太,这是忍不下去了,想叫太太逼我回去,对不对?”   “那不是,是二爷要为奶奶请封诰命,才不得已说了出来,之前那都是瞒的死死的,但凡府里有点风声冒出来,都被二爷给及时摁了下去,就怕老爷太太知道了要来顾家,再扰了奶奶养胎。”   新帝登基,经过这几个月里大刀阔斧的整顿,天下初初稳定下来,而后就是论功行赏,明里暗里的大封有功之臣。   常胜是早上来顾家报的信,下午康氏就坐车来了,乌泱泱的被一大堆丫鬟婆子媳妇簇着进了顾家。   若兰也被若芯叫回了娘家,她拉着若芯就往明堂客室走,一面走一面说:“姐姐快走,我们去听听她们都说了什么,你还不知道,上次我跟母亲去刘府的时候,母亲一个对五个,三两句话就把你婆家的那些女眷堵的哑口无言,好不威风的哟,那回真是连我都佩服她了。”   “你这丫头,怎么敢听长辈墙角了。”   若兰虽说见多识广,可到底年岁还小,内里还是个小女孩心性。   “好姐姐,我们一起去听听嘛…”   他们刚在明堂后脚的小门上站定,就听见客室里康氏正在说话。   “这倒成了我儿的不是了,若芯既有这么个心病,为什么不说出来,大家也好一起想办法,她这是不信赖钰儿,还是怕我们做长辈的容不下她,女子出嫁从夫,这个道理没有不懂的吧?做人媳妇这般糊弄夫家,太太也觉得没错吗?”   “……”   张氏呃…了两声,没说话。   若兰听出来了,这是在说之前避子的事呢,她不由撇了撇嘴道:“这都老黄历该翻篇了,怎么又提起来说了。”   又调皮的看向若芯:“我知道了,必是你婆婆上回在母亲那里吃了憋,这厢找母亲报仇来了。”   说罢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可笑了没一会儿,又觉得不太对劲:“阿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在自己家里反没了那天同人吵架的气势。”   若兰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若芯却被康氏的话给说郁闷了。她想,康氏素来见事明了,对她和刘钰之间的事总能一语中的,方才必是听她母亲说了,那香囊不是避子用的,是她之前因落了心病拿来安神用的,却被这位连头发丝都透着精明的夫人一句话就找出了破绽:你有心病归有心病,不信任夫家这事又该怎么说。   避子的事说来说去,归到底也就是寻常人家都会起争执的事:我向着我儿子,你回护着你女儿,出了事,谁也不肯承认是自己孩子的错儿。   若芯见若兰只管看热闹,一时不高兴就埋怨她道:“你就叫我看这个,看母亲怎么被人家怼的哑口无言…”   若兰摊摊手说:“那回在刘府真不是这样的。”   明堂里的声音又传了出来,还是康氏趾高气昂不紧不慢的在说:“给若芯请封诰命的圣旨,不日就会下来,我们刘家在先皇和陛下面前,素来有些体面,一年之后就会按照旨意将她扶正,这样的体面,原是陛下为了阿元是钰儿的长子才给的。”   若兰这才知道为何她母亲没了那日同人吵的劲头,原是吃人嘴短,一听了诰命两个字,高兴的恨不能把康氏当菩萨供起来,哪里还敢同人家吵了。   张氏只管应着:“是,亲家太太说的是,都是为了孩子。”   刘家重嫡重长,嫡子同长子是同一个那自然好,倘若不是,一般情况下在年岁上也不宜相差太大,可阿元抱进刘府时就已经四岁半了,如今马上就要长到七岁上,刘钰却还没有娶妻,刘家长辈这才勉强默许了刘钰给若芯请封诰命再把她扶正的事。   躲在后头的若兰点点头,跟若芯说:“说的有道理,再过半年,咱们阿元就七岁了,就算是钰二爷立刻娶妻生子,长子和嫡子也至少差了八岁,咱们阿元这样聪明,将来必要为官做宰的,到那时,叫他在族中尊从小他八九岁的嫡出弟弟,这肯定会兄弟不睦,姐姐不知,东京现在就有,为长子嫡子谁在族中做主的事,打的不可开交的人家,那可真是兄弟阋墙,损家族根基的。”   “姐姐如今又有了一个,不管男女,阿元将来在刘家族里,便又多了个助力,岂不更是一山不容二虎,这将来…”   若兰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阿元因不甘屈居于小自己八九岁的平庸嫡出弟弟之下,而奋起读书,然后争得旷世功名,最终为母亲请封诰命,在族中当家做主——的大戏。   演完之后,还意犹未尽的说道:“也不知书局里有没有这一类的话本子看。”   外头康氏等的急了,问起来:“若芯怎么还不来。”   身边早有丫头瞧见了躲在门后边的人,听见问,看向了那边。   若芯这才同若兰一起走了出去,同康氏行了个礼:“太太。”   康氏原是生若芯气的,这厢见了,也没准备给她什么好脸色,只是若芯一出来,她一眼就瞧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那从进了顾家起就绷着的脸,瞬间松开了。   她起身,两步跨过去,先是上上下下的打量若芯,又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尽叫人为你担心,这肚子得有四五个月了吧,还吐不吐了。”   若芯刚要说话,旁边跟着康氏来的崔妈妈凑了上来说:“太太瞧,奶奶这肚子虽不是很大,可这形状明显就是尖的,一准是个小公子。”   康氏一听不由心花怒放:“真的吗?”   转头瞥见张氏正看着她,忙不好意思的收敛笑意。   张氏只能也凑着说:“确实有这样的说法来的。”   康氏笑的熨帖,哪里还想的起埋怨她什么,只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好了,快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去吧。”   刘钰早上派人来报的信,让她有个应对,可真听了康氏叫她回去的话,若芯还是瞬间空白了脑子,僵硬了身子,半句拒绝的话都不敢说出来。   “怎么了这是?”康氏问,也察觉出她的异样。   若芯看着眼前这个又敬又怕的长辈,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不…”,就这一个字,几乎抽干了她身上所有的力气。   许多嫁出去的女子,都有可能遇上这样一个婆婆,她们很精明,也确实是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是为了你好,原就是家中的主母不容人反驳,更别说外头来的媳妇,连质疑一声都是错的。   康氏只道她在使性子赌气,又笑着说:“好孩子,快回去吧,阿元都想你了。”   她就又加了个字:“我不…”   “……”   康氏觉得她大约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了,不大相信这是若芯能说出来的话。   若芯仍还艰难努力的说:“太太,我在刘府过的不欢喜,我不想回去。”   她不怪任何人,也不是赌气,只是想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康氏闻言一脸的诧异莫名, 忙收起笑,如往日那般拉下脸来教训她:“听听你自己说的什么话,你这是怪我?还是怪老爷当初把你送到庄子上去了?”   若芯:“不是,跟那个没关系。”   康氏反问她:“你不欢喜?你是阿元的娘, 肚子里还有一个, 日后是钰儿的娘子, 刘家的二奶奶,又诰命加身, 你说你不欢喜?你这孩子, 别是中了什么邪,竟说出这样的疯话来?”   她的语气特别严厉,若是以前,若芯定会被这恼怒的话给吓的连连请罪,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人在顾家,虽然还是会被婆婆生气的模样给吓的愣怔, 却仍咬牙坚持着说:“我没…没中邪…我…我就是想告诉太太…我过的不好…”   “你…”   康氏听了她的话一时瞠目结舌, 崔妈妈见状, 忙将她拉到一边, 轻声安抚道:“太太别生气, 奶奶就是说小孩子赌气的话,准是前些日子受委屈受的,说不欢喜也并不是冲着太太。”   崔妈妈在一旁听着清楚,也了解若芯的脾气秉性, 能品出一丝她说不欢喜的因由, 忙就继续劝康氏。   “奶奶并不是冲太太, 多半是冲二爷。”   康氏闻言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心里也没那么堵的慌了,虽还装着为人长辈生气不高兴的样子,竟开口说:“是吧,我之前也没怎么着她吧。”   这急忙撇清自己的样子,叫围在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媳妇都不由憋起了笑。   崔妈妈忙点头应她:“没有,没有。”   又说:“奶奶必是还在想着之前被二爷欺负的事,这才说她不欢喜,二爷的脾气太太也知道,虽是把奶奶放在心里头,可到底是从小娇纵又霸道惯了,哪里知道该怎么疼房里的女人了,可如今不一样了,奶奶做了正室,又有了诰命,还有了两个孩子,二爷再霸道,那也不敢乱来了,太太一会儿就这样同奶奶说,可别再板着脸教训她了,多少给她留点面子。”   康氏心虚:“我…我方才训她了吗我,我…我就是同她讲道理…”   这世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康氏觉得,以前那个软弱能随意拿捏的女孩,如今看上去虽还是一副十分怕她的样子,可不知怎么,她就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变化,这叫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只又垂下眼睛想了半晌,猛然抬头:“不对,我想起一件事来,月影,月影是我叫她领去给钰儿的,还有,我还把她从钰儿房里挪出去过,若芯她,她会不会因为这些记恨我…”   身边人闻言不由诧异,眼瞧着家里太太没了以往的淡定从容,反而孩子般没了主意,都互相看了看。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也不曾想到若芯有这么一天会成为她的儿媳妇,甚至在她被刘钰提出扶正起,都没想过这丫头会公然说出反驳她的话,就像是养在身边一直温顺的猫,突然之间露出一口小獠牙,轻轻咬了你一下,虽不痛不痒,可就是会让你不由回想以前是不是虐待过它。   “后来因为她用避子香的事,我还打过她…”   康氏越说越无望,像是怕这只猫有一天发起狠来,会使劲咬她似的,慌乱的眼圈都红了。   “我…我那日原也是气狠了,家里的人,不管是媳妇还是丫头,我何曾碰过他们一下,那晚怎么…怎么就…”   崔妈妈:“太太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奶奶怎么会记恨太太呢,太太纵是有什么不是,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奶奶不是个拎不清的人。”   这边若芯见康氏被人围着劝,不知说到了什么,神情由怒转悲,有些不大对劲,她毕竟之前没忤逆过她,心里头也是慌乱不止,忙走过去告罪道:“太太,我…我若是说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你多担待…”   康氏闻言忙从椅子上弹起来,讪讪的抓住若芯的手说:“咱们娘俩说什么担待不担待的这样见外,好孩子,你若是在娘家住的好,那就多住几天也无妨。”   “……”   崔妈妈跟着说道:“就是辛苦亲家太太费心照顾了。”   康氏听了崔妈妈的提醒,忙又转过身去拉住张氏的手,同刚来时的趾高气昂大不同,十分客气着说:“劳累太太费心照顾若芯这么久,这原是我该做的,今日来的匆忙,没备下礼来,太太别见怪。”   张氏:“额…太太别客气。”   ——   刘钰万万没想到他母亲此番出去会铩羽而归,毕竟若芯以前是最怕她的。   他刚一踏进长春馆正房的门,就见他母亲揉着脑袋正在犯愁,见了他来又劈头盖脸对着他一顿数落。   “你那狗脾气给我收起来,对她好一点,她如今正犯倔呢,好不好的闹出事来,小心伤到了孩子。”   刘钰问:“母亲不是去接她了?”   康氏回到刘府后没过多久就回过了劲儿来,这才开始生这两个冤孽的气,尤其生自己儿子的气:“你自己的老婆孩子你自己去接,若芯有孕,你早不说晚不说,偏这会子说,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她不跟你回来,难道会跟我回来。”   刘钰还以为今天回家以后就能看到若芯了,没想到他母亲会说这样的话,他忙几步上前,凑到康氏身边央求道:“母亲替儿子想想法子,若芯再不回来,爹和祖父就该过问了。”   康氏想想就恼:“我有什么法子,她说她不想回来,是因为在刘府过的不欢喜,我这儿还抓破头的想呢,别是我这个做婆婆的哪里得罪了她,去之前,原还以为给了她天大的体面,她会欢欢喜喜的回来,谁能想到,到头来倒成了不欢喜了?”   刘钰不由愣了愣,果然是当初造了的孽早晚要还回去。   康氏:“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抢的也好,劝的也罢,快点把她给我接回来,我得亲自照顾她生孩子,否则我这心里…”   康氏想说,否则心里总觉得欠了她点什么。   ——   诰命的风声一经放出去,顾家就热闹起来,不止有刘家顾家的族亲登门探望,还有各种各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朋友前来送礼,好些个还都是不见又不行的那种。   刘钰黑着个脸来了顾家,说什么都要把她从这里接走。   “要么,你们顾家闭门谢客,要么,你跟我回去,否则,你这样天天见人,万一累着我儿子怎么办?”   若芯这两天也是颇为头疼,闭门谢客不大可能,上门来的人有若芸若芳等族中多年未见的姊妹,还有谭松龄秦穆菲等刘家交好的女眷,她不见又不行,可真就这般屈从跟他回去她又不想,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她一时烦闷,就赌气埋怨他道:“还不是怪你。”   “怪我什么,怪我不该给你请封诰命,我还不是为了你能体体面面的扶正。”   “你哪里是为了我,你分明是为了孩子。”   刘钰一时怀疑,这怀了孕的女人是不是都会变的拎不清,他说:“即便是为了孩子,那不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吗。”   又忽然察觉她这话分明是吃起了自己孩子的醋,忙就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说:“太太同你说的是为了孩子?”   若芯撇过脸去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刘钰一时高兴起来,又说:“请旨时自然要说是为了孩子,难不成跟陛下实话实说,说我心里只有你,只想跟你一个人过,想把这世上最好的福气都给你,想…”   若芯打断他:“好了,别再说了…”   刘钰笑意愈浓:“我的意思是,若真那样说了,那你爷我,可就成了全东京人的笑柄了,这原也没什么,可是若芯你,说不准就会被人说成是勾引忠臣良将的红颜祸水,爷这是替你的名声着想呢。”   他继续耐心的跟她解释:“当然了,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当今陛下也是长子庶出,显王是小他一岁的嫡出弟弟,因为嫡庶这才引发了当初那场宫变,即便显王无意于皇位,可那些拥兵自重的人不会叫他安心做个王爷的,你出身低,爷不拿出阿元的事来往陛下的心口上戳一戳,陛下怎么会这般轻易就许了你的诰命。”   新帝登基,刘钰是皇帝身边最重的亲信,原本皇帝想利用他的亲事来拉拢旧臣,笼络人心,可刘钰却一纸奏折为家中妾室请封诰命,妾室出身低,官家自然不肯,刘钰便拉了他祖父刘斐同陛下极力陈情,说长子已八岁,再有嫡子只怕会兄弟不睦,请陛下体念刘家世代忠勇,勿为刘氏一族埋下隐患,陛下这才准了诰命。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他这边刚说完, 院子里就吵闹起来,这几天因为来客的事吵了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哪有亲朋好友来了不让进门的道理,这…这像话吗,我们顾家不用做人的吗。”   是若芯父亲的声音, 顾连涛在旁边赶着劝:“爹, 您甭管了, 我去打发他们,钰二爷方才都发脾气了, 给我一顿数落, 姐姐养胎要紧,他现下就在姐姐屋里呢,咱别找不痛快行不行?”   又凑到顾越常身边压低声音说:“等他走了,我再去把人给你请回来成不成?”   “打发什么打发, 那都是你爹我年轻时一起从过军的老同袍,是在刀山火海里一起共过生死的人,你们这些年轻人只知享乐, 根本不懂我们的交情有多深, 人家来看我, 我不让人进门, 我成个什么东西了我, 姑爷若是不乐意,那行,叫他来找我。”   顾越常年轻时做过几年军医,有好些一起从过军的袍泽, 平时原也不怎么走动, 这会子却扎堆往顾家来, 老袍泽互相倾诉着年轻时在边关打仗时有多不易, 又长吁短叹当今陛下广施仁政日子越过越好,几天下来,直捧的顾越常虚荣心大盛,心说,女儿有了诰命,再过几个月又要添外孙子了,这日子可不是越过越好么。   顾连涛想跟他爹说,人家哪里是来看你的,是见咱家出了个诰命夫人走关系来了。   他没说话,反而作势要往若芯屋里走,顾越常见状忙拉住了他:“你…你干什么去你?”   “爹不是说要二爷来找你,我这就给您叫去。”   顾越常不由瞪眼心虚:“小兔崽子你…”   又说:“我就跟他们喝喝茶说说话,这么多年没见,我真挺想那些同袍的,我保证,不叫你姐姐出来见行不行。”   “爹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而且我敢肯定,你那些老同袍必带了女眷来,您老人家这么好面子,说不了几句话又得把姐姐叫出来应酬。”   ……   顾家下人敲门来叫时,若芯一点也不奇怪她弟弟没能拦住她爹。   “姑奶奶,老爷岁数大了,又固执又经不住人说,几句奉承下来,就叫奴才来叫您去见客,三爷一直在旁边劝,说姑爷也在呢,谁知老爷不听,还说,还说那就叫姑爷一块儿来见好了。”   若芯心里其实能体谅她父亲岁数大了想跟老同袍叙旧的感觉,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她爹每次叫她去见客,她都会顾全父亲的脸面,笑着去见,只不过这两天她爹确实被人哄的飘起来了,不止顾连涛劝说他不听,就连她昨天说了半天,也是一句没听进去,这会子没准儿一时上头说噜了嘴,竟说到了刘钰头上。   若芯不由看向了刘钰,就见他面色慢慢沉了下来,他可能还不适应顾家人管他叫姑爷。   转变这种东西讲究慢一点,再慢一点,叫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个小辈被呼来喝去,脾气好的人尚且转变不过来,更别说刘钰这样的。   “叫爷去见?”刘钰眯起眼睛阴沉沉的问。   来禀报的奴才闻言身上一凛,立刻去看若芯,若芯也是无可奈何,转头对刘钰说:“准是顺口一说,我爹做过军医,以前在那些袍泽面前总显的不起眼,如今借着你的势,终于扬眉吐气了,还不好生在人前显摆一番。”   又跟奴才说:“去回老爷,说钰二爷有事不能过去,我身上不大舒服,也不过去了。”   她把“钰二爷”三个字说的极重,甚至到了咬牙的程度。   刘钰闻言轻笑,等奴才一走就立刻搂住她狠狠亲了一口:“先哄着爷高兴,再泼爷一头冷水,你折磨爷的手段没退步,反而越发厉害了。”   她只是不想叫刘钰迁怒她的家里人,才说了两句讨好他的话,又觉得他方才嫌弃人的模样实在叫人着恼,才咬牙切齿的在奴才面前说“钰二爷”三个字来恶心他。   这一来二去的,刘钰还真把方才顾越常派人来叫的事给放到脑后去了,他此时一门心思转到了若芯身上,怎么也不肯在她嘴里吃这个亏。   别人喊他姑爷他不爽,却想要若芯说来给他听。   “来,再说一回,你是怎么跟你娘家人称呼爷的。”   “说什么说,放开我。”   他不依不饶的,跟个孩子似的还要情景再现:“茶凉了,叫你们家的奴才来给爷换茶。”   “茶没凉。”   “爷说凉了就凉了,快叫人。”   “……”   “若是不叫,不如爷去见一见你们家的客人,正好听一听你爹是怎么当人面叫我姑爷的。”   若芯简直要被他给气死了,若是真去见了,以他的脾气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来。   实在拗不过,若芯赌气喊道:“来人。”   阿莫进来,若芯板着脸指了指炕桌上的茶,不情不愿的吩咐道:“去给姑爷换茶来。”   就这么两个字,顾家别人说了他浑身不自在,可听了她说,那些看上去不可能转变的,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   到了第二天,顾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墨染突然来了。   若芯客气招呼她:“二奶奶怎么来了?”   “太太说姐姐有了身子,在娘家养的好,一时半会儿的恐怕不会回府去,两位大嫂子都来看过姐姐了,我还不曾来过。”   一番话说的别别扭扭极不自然,倒像是在说,别人都来过了,我虽不愿意,可也不得不走一趟似的。   “额…”   不知怎么,客室里的气氛尴尬的有些窒息。   许是因为之前王家买/凶/杀/人的事,若芯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客气话,偏王墨染不像秦穆菲那样会来事,低头坐在那里也不肯多说。   倒是跟来的落秋在她俩的衬托下显的落落大方,她极自然的落了泪,一行哭一行跟若芯诉苦道:“奶奶明鉴,我嫂子做的那些混账事我都不知道,我们二奶奶更是连个影儿都不见,我哥哥已经撵那娼妇走了,我不求奶奶还跟之前一样真心待我,只求奶奶千万别厌了我。”说着竟要跪她。   若芯吓的赶紧上前扶住了她:“你说哪里的话,你嫂子…你嫂子她也没怎么吧…”   若芯认认真真回想了一下郭大家的都对她做过些什么,也不过就是替王芙蓉传了一回话,把王墨染母亲害了孩子的事说出来吓唬她,好像也没什么,怎么落秋竟吓的这样,还要把人撵出去这么严重。   又一想,她当时分明是利用了她嫂子去给康氏通风报信,借了她的嘴来告诉府里人她用了避子香。   若芯一时怀疑,怕是因为这个事才导致她嫂子被撵出去的,心里愧疚忙跟落秋说:“为什么要撵出去?你不是有两个侄儿是她所出,撵出去了孩子怎么办?”   落秋被若芯愧疚的表情和说出来的话给惊愣了一下,心想,这奶奶许是还不知道是她嫂子把避子香的事给说出来的。   她顿了顿又开始一味的告罪:“奶奶心善,可别再替她说话了,否则我真要无地自容了,孩子我爹娘看着就是,那样心黑的妇人,怕不会把我侄儿给教坏了。”   若芯却是满心害怕郭大家的被撵,是她有心设计造的孽,忙一把抓住落秋的手,急切的说:“你嫂子纵有不是,也给你们家添了两个孩子,她若是改了,还是叫她回来的好…额…我不介意的…以前的事再不要提了…”   她没矫情,是真的不介意。   可她越是这样,王墨染和落秋的心里越是没主意,倒不如此刻她满口应下来的好,大家也好真的摒弃前嫌痛痛快快的说话。   此时,屋里有一个尴尬的客人不算,连落秋这个原本大大方方来请罪的客人也尴尬起来。   若芯这才察觉,她一味的替郭大家的说好话,好像确实显的有些矫情做作了。   她只能又说:“以前的事快别再提了。”   说完给落秋擦了擦泪,又殷勤扶了她坐下,转头去问王墨染:“孩子长的怎么样?”   王墨染这厢尴尬别扭,并不全是来自于王家买/凶/杀/人的事,初听得那事时,她震惊之余又觉羞愧,此事虽与她无关,可到底出自于她的娘家亲族。   还有一个因由是,她万万没想到若芯有朝一日会做了刘钰的正室还封了诰命,曾经矮她一大截的人突然走到了她的前头,这对一个从小就心高气傲的人来说,有些不太好面对。   “正要跟姐姐说呢,孩子长的挺好的,还得谢过姐姐当初给墨儿写的那个孕妇十忌,奶娘和我母亲都说,若不是那个,小丫头生下来也不会长的这般好,半年了一点病没闹过。”   若芯听了不由会心一笑:“我还记得孩子长的随你,是个美人胚子,二奶奶好福气。”   两个人刚刚打开了话匣子,墨染突然又扭捏起来:“姐姐…我…我是不是得改口叫你嫂子了…”   她其实从一进门起就想这么叫来着,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脸皮薄,试了好几回都没能叫出口。   落秋道:“可不是得叫嫂子么…”   若芯想着,叫这么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管她这样出身的人叫嫂子,确实挺难为她的,这姑娘心里得有多挣扎,才能说出方才那句话。   “还是叫姐姐吧。”   王墨染猜到她会这样说,可她却不能那样做,她想,早也是叫晚也是叫,来都来了,不叫一声儿,别人还以为她嫌弃她出身低呢。   她眼一闭心一横,就没头没尾的叫道:“嫂子…”   若芯只觉这会子比她刚来时还要尴尬几分。   只她刚一叫完,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嫂子。”   刘眉可踩着欢快的步子从外跑了进来,一进门就拉住朝她迎过来的若芯,看着她的肚子转了一圈:“哎呀,我小侄儿都长这么大了,快叫我摸一摸。”   一面摸若芯的肚子一面埋怨王墨染:“墨姐姐,不是说好了咱俩个一起来的吗,你怎么先来了?”   实话讲,王墨染被刘眉可这一声嫂子给叫懵了,眉可从小跟她一起长大,论心高气傲不把人放在眼睛里,她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怎么头一回见若芯,一进门就能喊她嫂子,以前也没见她俩多亲厚啊,听长春馆的下人说,眉可还常常在大太太跟前给若芯脸色看,怎么这会子搞的跟多久不见的亲姐妹似的。   刘眉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不假,却比王墨染这种飘在天上的仙女务实的多,她只知谁能给他哥哥添孩子,她就能真心管谁叫嫂子,一点也不难叫出口。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三个人又说了会儿话, 眉可面儿上突然就不耐烦起来,对墨染道:“墨姐姐,你是不是忘啦,来时祖母嘱咐了…那什么…”   墨染垂了垂头, 小声道:“没…没忘, 要不…要不还是你来说吧。”   “我…说…”   眉可看看若芯, 再看看墨染,撇撇嘴小声嘟囔道:“你娘家的事, 为什么让我说。”   见这两人神色有异, 若芯隐约猜到了她们要说什么,她心里一紧,攥了攥袖子里的手,道:“二奶奶可是要说庄子上的那件事?”   墨染见若芯主动说起, 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原本是要跟着秦穆菲和谭松玲一起来顾家看若芯的,人多也好显的不那么尴尬,可王氏却拦住了她, 叫她同眉可一起, 另找日子来, 来之前还嘱咐她们说。   “王家和刘家几辈子的姻亲, 谁能想到如今竟闹的这样, 墨染,你去了之后,好好同若芯说些客气话,多少解释解释, 不说叫若芯原谅王家, 至少别同你们这些嫁进刘家门里的王氏妇人有心结, 至于别的, 我也管不了。”   又对眉可说:“你墨姐姐不大会说软活话,眉儿在旁边帮着点儿。”   墨染看着若芯道:“嫂子,我…我…”   若芯见她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什么来,便道:“之前的事别再提了。”   墨染又低了低头,脸都红了,可就是憋不出一句话。   眉可在旁无奈道:“哎呀,有这么难说吗,我说就我说。”   她转回头,对若芯道:“姐姐,墨姐姐想说的是,那件事不关墨姐姐她娘家什么事,冤有头债有主,你们将来要做妯娌的,可不能因为那个事就生分了。”   说的又直白又不客气,墨染一时觉得无地自容,头低的更低了,若芯也变了脸觉得十分不自在。   买/凶/杀/人的事确实不是王墨染所在的王家做的,可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好的时候是一个亲族同气连枝,一时不好了就说冤有头债有主,未免有些欲盖弥彰。   若芯:“我明白的,姐妹间还是跟以前一样,都别想着这个事了。”   落秋笑着搭腔道:“奶奶说的正是呢。”   她这会子真想若芯再拿出方才对她嫂子那宽容态度来,可这是两回事,有人明晃晃的拿着大刀对着你,任谁都不会笑着说没往心里去。   谅解可以有,但不可能不心存芥蒂。   眉可:“姐姐,来时母亲还叫我问你呢,你到底几时回去啊?再过几日圣旨可就下来了。”   若芯找借口敷衍她道:“我胎还没有坐稳,就先不回去了。”   “五个月了还没坐稳?那有没有太医给你诊脉啊。”   “嗯,许太医隔两天来一回。”   “瞧我尽瞎操心了,姐姐娘家是医家,自然会照顾好姐姐的胎,来之前,母亲还特意嘱咐我说不叫待的太久,怕你陪着我们说话累着了,扰了你养胎,母亲如今真是越发疼你了,每天眼巴巴的等着崔妈妈从这里回去,跟她禀报你有没有什么不好。”   “你之前也怀过孕,不知怎么,我就是觉的这回跟上回很不一样,哥哥和母亲每天都紧张兮兮的,想是怕你再跟上回一样…”   “额…倒是我爹挺奇怪的…一句也没问过你怀孕的事,上回他可是一天问八百遍都不嫌烦…”   “唉,这段日子里,他跟我二哥,又开始鼻子眼睛哪儿哪儿看不对了,听说是为了爹要给哥哥纳妾的事…两个人又杠上了…”   “不过你放心,你不同意,我哥绝不会叫爹给他纳妾的,顶多在外头…额…”   可能是想起了刘钰以前在外头养外室的事,眉可一时说顺了嘴,见若芯神色有异,就赶紧闭了嘴,又道:“姐姐你还是要快点回去才是,这样家里出了什么事你才能马上知道,才能有个应对,不然万一我爹真往你们钟毓馆里放人可怎么办,放好的也就罢了,万一是那些狐媚魇道的,那不是平白添堵么。”   若芯听的心里不好受,开始犯恶心想吐,她忍着呕说道:“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我能有什么应对。”   眉可还以为若芯此番得了诰命,那心气儿必得比先前强上一些,可瞧她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竟还跟以前一样的丧气,她忍不住埋怨她道:“有没有应对的先不说,至少别不管不问呀,你总在娘家待着,就不怕别人去钟毓馆里,占你的院子,抢你的男人,虐待你的下人和娃。”   话一说完,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若芯:“你这又是在哪里学来的话。”   墨染也笑道:“就你这样的,等以后嫁出去了,大太太可用不着担心你在婆家会吃亏了。”   落秋:“也不知哪位姑爷有福气娶了咱们四姑娘呢。”   “你们…”   眉可原不是个好羞恼的性子,可能是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竟被众人几句话调侃的脸都红了。   她是从小到大不用专门去学,光看就知晓了宅门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可女儿家生来势弱,即便她得了她母亲和祖母管家理事的所有道行,家里人也不会冒险将她嫁到大户人家家里去,这样的世道,还是稳妥点儿对女儿更好。   ——   若芯的胎已经五个月了,原是早坐稳了的,刘钰不放心,依旧请了许太医隔两天就来给她诊脉。   若芯一开始嫌烦,想同刘钰说不用麻烦许太医了,没想到若兰央求她道:“姐姐就让许太医来嘛,我还想跟他多请教请教呢。”   除了齐宏毅和她堂兄顾连成之外,若兰是难得有机会,能接触到像许太医这样有年纪有资历的老太医,她见许太医隔两天就会来顾家给若芯诊脉,便有事没事的就往娘家跑。   这日,许太医一进到顾家,就被若兰迎了上来,热情的他脑门上直冒冷汗。   他觉得,顾家的这位小姑奶奶,是他见过的所有女医里头最博学好问的一个了,别的女医不管是他们许家的还是别的医官家的,嫁了人便都不怎么深学医术了,可这姑娘却仍旧对医病有着极大的热情。起初她也不过是同自己随口讨论几句,后来却是问上了瘾,越问越多,他几乎是回回来顾家都能看到她,回回都要被她问的挠头,也不止问医术上的事,还向他打听官宦人家和宫里头的各种奇闻异事,他碍着刘钰的面子,也不好不理她。   许太医是下午来的,直到天色擦黑,若兰才勉强将他放了出来。   顾连城在旁陪着,见许太医被若兰问的神情疲累,忙赔罪道:“这些日子真是辛苦师傅了,若兰妹妹从小就好学,可能是见师傅和蔼可亲,才多问了些,师傅莫怪,我回头一定说她。”   许太医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来给你堂姐看身子快三个月了,你回回都这样说,那位奶奶可听你的了?”   顾连城羞愧的低了低头,想他自己白给人当兄长,那位兰姑奶奶我行我素,真的是一句都不听。   许太医又纠结又无奈:“我倒也不是不教她,只是你这个妹妹太刁钻,唉,也不知她夫家是哪一家,娶了这样厉害的,说不得是福还是祸?”   顾连城笑笑,道:“是酒槽巷的宋家,家里是做酒务暑的,师傅还真是心明眼亮,她夫家如今一家子都被我堂妹拿捏着,上到婆婆下到小姑子,全都听她的。”   许太医捋着胡子也笑了起来:“嚯,小小年纪,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又道:“不过倒也有些好处在里头,你堂姐被这小姑奶奶带的,也爱跟她一起,同我问些医书上的事,我给你堂姐诊了这么久的脉,知道原有些忧思多虑的毛病,这一问倒是瞧着她心情好多了,胎也养的更好了。”   “有师傅看着,姐姐的胎自然无碍,原是钰二爷多虑了,没必要日日叫师傅来的。”   对于许太医来给若芯诊脉这个事,顾连城只觉大材小用,一个月看上一两回也就很够了,没必要隔两天就来,他在太医院待了一年,还没见过哪位太医给大户人家的夫人诊脉这么殷勤的,更叫他诧异的是,许太医竟也不嫌烦,每回诊的都十分仔细,生怕有什么纰漏。   许太医当然不嫌烦,刘钰大把大把的银子给他,他乐的天天来,只是有被若芯欺骗的前车之鉴,确也不敢大意了。   “姐姐,你说许太医这样隔三差五的往咱们家跑,钰二爷得给他多少银子呀?”   顾家,许太医一走,若兰就急不可耐的问若芯。   若芯哪里知道刘钰给他多少钱,只说:“我只知道,不管有没有请许太医诊病,过年过节的时候,管事的大奶奶都会封了厚礼给太医们。”   又看着若兰一脸羡慕的神情,打趣她道:“我只当你是好学医术,才这样殷勤的向许太医请教,原是惦记着人家太医挣钱多,请教那些来了。”   若兰:“族里姊妹都说羡慕我,羡慕我去大户人家家里随口说一两句话就能把银子挣到手,她们哪里知道,我那是做了几大车的功课,才把那些祖宗奶奶们哄高兴的,回头我就把许太医的事讲给姊妹们听,告诉她们,她们可不该羡慕我,该羡慕像许太医这样的太医们才是。”   若芯疑惑问:“许太医什么事?”   若兰:“还能什么事,就他隔两天就来给你诊脉的事呗,哪有孕妇都五个月了,还日日让人诊脉的,这银子挣的,简直不要太容易好吧。”   若芯瞪她:“你不许出去混说…”   若兰笑的一脸调皮,继续打趣若芯:“姊妹们听了肯定都会觉得,觉得这大户人家的爷,别都是冤大头…被无良太医给坑了…哈哈…”   若芯又狠狠挖了她一眼,想这丫头从小牙尖嘴利,惯会打趣人的,却也不好跟她提,是因为之前掉胎的事才被刘钰一直盯着,只说:“人家许太医挣钱哪里容易了,就你天天缠着他问这问那的,给老人家都问烦了。”   “你不也一直在问,我好歹问的还是些他能答上来的问题,姐姐你倒好,逮着一个病症就往死里问,还都是些疑难杂症,许太医明明是被你给问烦的。”   姐妹两个性格不同,从小学医的风格也不同,若兰做学问博而广,看的杂七杂八的书也多,医病喜欢先表后里,若芯做学问却是专而精,喜钻牛角尖,非要研究透了才肯罢。   在娘家待了四个月,若芯难免会想起自己小时候寒窗苦读,指着书里一个难题反复请教族中医长的事,也时常想起姊妹们互相比着,看谁的方子写的好的事。   这几日又被若兰给熏染的,跃跃欲试的就想去医馆里给人诊病,甚至看着若兰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才能从许太医那儿学些在大户人家挣钱的门道的时候,竟也不觉的这丫头市侩了。   若芯对挣钱没太大兴趣,只觉的这些打小用功学起来的东西,不管用来挣钱还是干别的,都不应该荒废了。   若兰似是看出了若芯的心思,忙坐到她身边哄她:“姐姐别烦,回头我再多拿些书来你看,等钰二爷不跟看犯人似的看着你了,我再带你出去逛一逛,好不好?额…要是你实在手痒,我就把我的医案拿回来,你帮我录医案,如何?姐姐的字写的好,又有耐心写,用词上也拿捏的准,正好可以帮到我。”   若芯这才察觉,她在顾家养胎,跟在刘家养胎好似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被刘钰管着拘束着,这让她觉的很不自在,不由气恼道:“在自己家里,竟还被他管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心里不由腹诽,那男人的影子就像一张无形的鱼网,不管她走去哪里,都在结结实实的笼罩着她。   若兰:“我瞧他明着不敢管你,暗地里是一丝一毫都不肯放松,昨天我回我婆家的时候,你猜怎么着,我们家那位爷,突然就跟我说,让我没事多管管孩子,别老往娘家跑了,哼…我一眼就看出这里头有猫腻,没两句话就套问出了因由,原是钰二爷找他吃过酒了。”   又往贴了宫花剪纸的窗子上瞧了瞧,小声说道:“不过姐姐,咱们关起门来说话,我还是觉得你这样的性子,该找宏毅哥哥那样老实又死心眼的人才好,钰二爷这样惯会算计的,姐姐哪里是他的对手了。”   说罢露出遗憾的苦笑,又道:“不过你此番回家,我倒是觉你变了不少,心眼儿比以前多多了,定是在你婆家受欺负怕了,给逼出来的吧。”   “你这死丫头,又打趣我。”   求生,是一种本能,在刘府那样的地方待久了,即便再没心计的人,也会或多或少长出几道曲折回肠出来。   若芯不放心的又问:“那…那后来呢,你夫君没为难你吧?”   “他想为难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我不为难他罢了。”   “……”   二人说的热闹,有下人进来禀报说“姑奶奶,云裳府的人给奶奶送衣裳首饰来了。”   闻言,若兰眼眸一亮,开心的问:“这么周到的吗?都送到家里来了?”   “快请进来。”   若芯不由嗔怪道:“你一个女医,怎么竟对这些黄白之物感兴趣了?”   若兰:“女医怎么了,女医也爱漂亮衣裳,也爱贵重首饰,也爱被人夸好看呀。”   因为要见客,若兰便不再咋咋呼呼的跟若芯闹了,端端正正的坐回了炕上,又苦口婆心的教若芯:“姐姐,人靠衣裳马靠鞍,别人第一眼看你体面了,后边你想做什么岂不是更便易,姐姐莫要因为自己身段好,就忽视了着装打扮,那样是会吃亏的。”   若芯原是在清河那样无色无味的小县城藏了五年,后又一举进了刘府那样的大染缸,便没能深刻体会到体面衣裳给她带来的便易之处。可能是刘钰在云裳府给她花了钱了,她在刘府这两年穿的戴的也算得上体面,故而对穿着打扮没多放在心上过。   若兰却不同,她得日日上心搭配着怎么穿戴才合适,比如今儿去给这个夫人看病,得穿这件,免的被人小看了去,明儿去给那位夫人看病,得穿那件,可千万别在颜色上压了人家,这才对研究衣裳有着极大的兴趣。   云裳府的管事娘子带着两个小丫头从外走了进来。   管事娘子指着一个丫头手里的托盘,对若芯说:“奶奶,这是一件藕荷色碧纹苏绣的长裙儿,怕奶奶畏凉,搭了一件浅绿色的素面薄坎肩,奶奶的肚子一日比一日大,永娘专门做了细褶下摆,奶奶正当穿。”   又指着另一个丫头端的托盘说:“这个,是照奶奶的吩咐,按兰夫人的身量做的,一件葱绿盘金彩绣的褙子,一件月白地儿绣花裙,首饰都是最时兴的海棠绒花加碎珠钗子。”   最后说:“二位奶奶试试吧。”   若芯:“我就不试了,兰儿你去试吧。”   若兰难掩兴奋:“姐姐还给我做了呀,那我要试一下的。”   管事娘子服侍的很周到,一面伺候若兰换衣裳一面上赶着说:“奶奶哪里穿的不好,尽管提出来,我们拿回去改。”   一时换好了,若兰便站到泛黄的铜镜前左看右看的欣赏了半天,又像只刚放出笼的喜鹊,轻快的在若芯面前转了一圈,问:“姐姐,好不好看?”   若芯笑着说:“好看。”   如果有来生,她也想跟她妹妹一样,每日做自己喜欢的事,发愁琢磨怎么才能挣更多的银子,被家里亲人真切的需要,甚至因为一件意外而得的衣裳,孩子般高兴的转圈。   “对了,你们现在还做那位李如是姑娘的生意吗?就是先前住在石榴巷里,谱曲子谱的特别好的那个。”若兰问。   云裳府的管事娘子回说:“怎么不做,她跟奶奶一样,也是按月在我们府里定做衣裳首饰的,只不过她一个月只在我们这儿做一套,奶奶做的是三套,奶奶怀孕了,这才改成了两套。”   “那你们每个月也给她送衣裳去吗?”若兰又问。   “李姑娘是个有名气的,虽也是我们的大主顾,可碍着身份,我们原是不管送的,但是那位奶奶后来嫁到了刘府,我们才上刘府给她送去。”   若兰撇撇嘴,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些看不惯的嘲讽之意。   管事娘子见状,眨着无辜的眼睛低了头。   若兰便转头又对若芯说:“打从她嫁了人,我就只见过她一回,还是她回石榴巷办事的时候,叫我去给她看身子去的,小产之后,她身子差了些,我给她开了好些保养身子的补药,也不知她吃的怎么样了?”   若芯听若兰提起李如是,也有些犯嘀咕,诰命的事一出,刘家女眷几乎都来顾家看过她了,只李如是没来,按理说,那姑娘同若兰有交情,是最应该来走动的一个,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出了什么事给绊住了。   若兰一面欣赏新衣裳,一面又嘟囔道:“最近也没听说她又谱出什么新曲子来?怎么这嫁了人的女人,就只知生孩子伺候男人了吗?”   若兰同李如是相交,多半是欣赏她的才情,也深深觉得,这样有才情有天赋的女子当今世上真的不多。   云裳府的管事娘子搭腔道:“我们府里的永娘也这样说,说这么好的才情,谱的曲子只该天上有的,却不见她再谱了,若真就此收了琵琶,那真是可惜了。”   若兰又打听道:“你们去刘府给她送衣裳时,瞧着她怎么样?”   那管事娘子沉吟片刻,道:“额…瞧着也挺好的,只是…只是总觉的哪儿不太对。”   若芯也垂下眼睛想了半晌,而后叹了口气说:“她平白没了孩子,怎不郁郁寡欢。”   若兰听出了话里的意思,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   圣旨下来的那一天,若芯到底是被刘钰哄着上了回刘府的马车。   他说:“不接旨是要灭九族的。”   虽知他在夸大其词,若芯却也晓得其中利害,她不能不怕。   马车上,刘钰难掩喜悦之色,他一路上揽着若芯的腰,握着她的手,殷勤同她说着话。   “传旨的内官一般是寅时到,太太说了,叫你接完旨就回钟毓馆歇着,别的不用管,她还亲自嘱咐小厨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饭菜。”   “一会儿阿元见娘亲揣着弟弟妹妹回来了,指不定得有多高兴呢。”   “钟毓馆里一切照旧,还是日常伺候你的那几个。”   ……   马车一到,刘钰就牵着若芯的手直接去了前厅接旨的花房,屋子里已经挤满了着精美华服戴体面头冠的刘家人。   刘斐坐正首,见刘钰带若芯来的这么晚,只轻轻朝他俩这边瞥了一瞥,没说什么,却明显见得大老爷刘斌一脸不高兴的瞪了过来,似是对若芯这个儿媳妇一直待在娘家不回来很不满意,只不经意间扫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时,神情松了一松,转而又狠狠瞪了刘钰一眼,刘钰装看不见。   倒是女眷们热情的围了上来,同若芯寒暄着说了两句话。   片刻后,有管家大喊:“内官大人来了。”   转而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进来:“圣旨到。”   若芯在谭松玲的指点下,按尊卑跪在了她的身后。   这才发觉,她此刻隐在人群之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她不信那传旨的内官看着这一厅堂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能分辨的出刘钰的妾室有没有来堂上接旨,而且,她认真仔细的听那小内官抑扬顿挫的念了小半个时辰的圣旨了,才听见一句有关册封她的词文,什么其妾顾氏,着封从三品诰命,就完了,前边册封康氏柳氏谭松玲时,那些华丽到不能再华丽的辞藻,到了她这儿一个没有。   若芯倒不是在乎这些东西,只是觉得此番又被刘钰那个混蛋给诓骗了,她明明问过他,不去接旨成不成,他却抓准时机一个劲儿的吓唬她,说不去那就是藐视君上,是要杀头的。   若芯谢恩起身时,狠狠瞪向了刘钰,刘钰担心她跪久了身子吃不消,也往后边看了过来,两人眼神一对,刘钰讪讪抬手捏了捏鼻子,心虚地又转了回去。   前头的事一完,若芯就从前厅跨了出来,当下便被紫嫣莲心宝琴等人围住了,簇着她往后院里去。   大家一面喜极而泣的给她道喜,一面叽叽喳喳问她这些日子里好不好,身上怎么样了?还吐不吐?   主仆几人久别重逢,心里都感慨万千,奈何若芯只一张嘴,想说话,却一句也插不上,只加快脚下步子,急赶着回钟毓馆去看阿元。   刘府后院里已经置上了席面,等前头爷们祭拜过祖宗后,阖族再一起用个家宴,这一场册封才算过去。   钟毓馆里,阿元看着若芯微微隆起的肚子,小眼睛瞪的老大,他问:“真的有小妹妹吗?”   若芯笑着摸摸孩子的头说:“这回是真的。”   小家伙高兴的在屋子里又蹦又跳。   ——   快开席的时候,康氏遣人来钟毓馆叫若芯,一行人才出了院门没走多远,就被眼前的景色吓住了。   二太太柳氏站在离钟毓馆不远处的廊下,正在训斥李如是。   宝琴拉住一个躲老远的小丫头问:“怎么回事?”   小丫头也吓的不轻,她说:“方才如姑娘往钟毓馆这边来的时候,正撞上二太太和大奶奶二奶奶从那边过,然后…然后…太太就生气了…”   那边柳氏已经瞪起眼睛在骂人了:“你跑什么,我是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身边陪着的秦穆菲赶忙劝道:“太太,姨奶奶她…”   柳氏转头瞪向秦穆菲:“什么姨奶奶,她算哪门子的姨奶奶?”   这柳氏看李如是不顺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没寻出机会来教训她,今儿好死不死的就在这廊下给撞上了。   柳氏只见,她小儿子屋里这个没规矩的妾,见了她招呼不打一声就躲,丝毫没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睛里。   柳氏一时气不忿,觉得她素日里就是太宽厚了,才纵的这帮媳妇们一个两个的都这么不懂规矩。   “以后谁也不许叫她姨奶奶,连个孩子都保不住,还姨奶奶…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姨奶奶…”   刘钏原是为了弥补李如是平白没了孩子,才要抬她做姨娘,可二房里已经破例抬了落秋做姨娘了,刘闵和柳氏便是怎么都不肯许了李如是做姨娘,只下人们已经开始私下里这般称呼起来,秦穆菲是方才说顺了嘴,才叫了声姨奶奶。   李如是低头站在廊下,离柳氏不算近,却能清清楚楚听见柳氏说的那些话,她只觉万箭穿心,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见周围主子奴才围了一大圈,全都在看她笑话,一时间羞愤欲死。   这姑娘同王墨染一般的心高气傲,跟她相熟的都知道她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落了难,才沦落风尘的,既是珠玉蒙尘,便就不像吕姨娘那样会到婆婆跟前讨好卖乖的奉承,更何况柳氏因她出身不好,一直就不怎么待见她。   今儿原是好日子,柳氏刚被册封正二品的诰命夫人,仅次于康氏,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李如是掉了孩子的缘故,柳氏非要咄咄逼人的发作出来,拿捏住她才肯作罢。   她转头看向王墨染,训斥道:“你是她的当家奶奶,这会子是聋了还是瞎了,她不懂规矩,你不知教训她吗?”   王墨染听柳氏提起了掉孩子的事,怎不心虚,嗫嚅道:“太太,她平时挺规矩的…你别…别说她了…”   柳氏闻言更生气了,一把撇开王墨染扶着她的手,又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可真是贤惠…”   转回头冲下人喊:“去把钏二爷给我叫来,我不信我今儿治不了她了…”   刘府里的人都知柳氏是个没心计的长辈,在府里万事不管,平时只爱看着孙子孙女们乐享天伦,又哪会知道孩子掉了到底是谁干的。   李如是听柳氏提起孩子,眼圈瞬间红了上来,她先是怨恨的看了王墨染一眼,本就不会说奉承话的那张嘴,更是一句求饶服软的话也说不出来。   秦穆菲在旁边站着实在尴尬,又不好不说话。   她只能又劝了一句:“太太息怒,如姑娘许是真的没看见太太…”   没想到柳氏这会子谁的面子也不给,继训斥完小儿媳后又训斥她大儿媳妇:“你闭嘴,没你的事…”   方才两拨人一撞上时,就有奴才小跑着去叫了刘钏,他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幕。   他的爱妻宠妾都被他母亲当众训斥了,他却躲在人群后边不敢近前。   若芯一行人站在不远处,也看见了刘钏躲着不敢过去,她不屑地撇了撇嘴,在心里冷笑道,你们刘家的爷们还真是一脉相承的有担当,出了事就知道躲着不出面。   直到听见柳氏叫,刘钏才慢慢悠悠不情不愿的挪了上来。   虽是离的远,可若芯还是看见了李如是绝望的眼神。   柳氏指着刘钏大骂:“你也聋了你也瞎了不成…躲在后边干什么…你看看你自己屋子里是个什么鬼样儿,她一个妾,平日里装千金小姐不来给我请安见礼便罢了,在外头也这样没规矩,再不管,岂不是要骑到我头上来了…”   “你给我好生教训教训她…”   刘钏那神情像是要死:“母亲…”   他是出了名儿的孝顺,也是出了名儿的对妻妾好,两厢撞在一起,真就要了他的命。   刘钏不敢违逆柳氏,心里一时纠结到了极致,过了好半天才抬腿,慢慢从柳氏身边往李如是那边挪。   不知怎么,若芯心里突然紧张起来,以她对刘家这几位爷的了解,她觉得刘钏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李如是了。   刘钰打过她,刘铎打过平儿,若芯还以为刘钏是个能怜惜女人命苦真心疼女人的,没想到也是个…   一腔激愤和莫名而来的正义感涌上心头,叫若芯下意识的抬腿,想过去帮帮李如是,刘钰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拦下了她。   “你别过去…”   又说:“太太来了。”   话未落地,就听康氏的声音响了起来:“叫我好找,左等右等的你就是不来,原来在这儿呢,别磨叽了,快走吧,多少人就等你一个了…”   一面说,一面拉着柳氏就往花厅走。   柳氏被康氏推搡着,尤还不甘心:“嫂子你别拉我,你是没瞧见她那个张狂样儿,我一个做婆婆的,我还治服不了她了我,勾栏里出来的还有脸了,什么东西!”   康氏:“大喜的日子,你跟个小辈置什么气…”   “连个孩子都保不住,我还不能说她两句了…”   “好了,别说了,孩子没了她也难受,不是告诉过你了,别再提掉孩子的事了么…”   “我一想到我钏儿还没有儿子呢…我就抓心挠肝的,我着急呀我…”   “你急什么…钏儿才刚成亲不到两年…”   ……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后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了。   廊上留了刘钏和李如是,不远处是刘钰和若芯,还有围着他们的奴才。   刘钰揽住若芯,想带她离了那是非之地:“别看了,走吧。”   若芯撇开他,这会子是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   刘钰委屈道:“别人的事你冲我甩什么脸子,方才还是我遣人去叫的太太。”   他心知方才刘钏的做派叫若芯不耻,在她面前竟有些心虚发慌。   若芯不理他也不走,只一味盯着李如是和刘钏那边的动静看。   她知道李如是跟她和平儿不同,平儿性子圆融,手里又有管家的权,有下人奉承,挨了打过一两天也就好了,可李如是不是个隐忍性子,她回想她自己以前挨了刘钰的打尚且想死,李如是受了这等屈辱,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若芯想等刘钏走了,再上前劝一劝她,别叫她想不开。   “如儿…太太她…我…”   刘钏语无伦次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二爷真孝顺,太太命你教训我,你便就来教训我,是吗?”   “太太说是我掉了孩子,二爷为什么不出来替我说话…”   “我对二爷对二奶奶从来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可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   “是我不配嫁到你们家做妾,是吗?”   “……”   刘钏只是干巴巴的摇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李如是似是失望至极,转头从廊上跑了出去。   叫站在不远处的若芯彻底失望的是,刘钏没有追过去,只打发了奴才跟过去看看,然后带着小厮去了后院花房,参加家宴去了。   这边刘钰见他们终于走了,对若芯说:“我们也去后边吧。”   “我不去,我要去看看她。”   刘钰眉头一皱:“后边长辈都在等着咱们入席,你看她做什么?”   若芯说不上来她要做什么,花厅里长辈正在等她入席,她怎么权衡都应该先去那边,可她就是莫名觉得李如是此时太孤单太可怜了,她在心里问自己,你曾经也是这样的吗?如果当时有人能真心帮你一把劝你一句,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她到李如是屋里的时候,李如是正被人拍着背干呕不止,她方才吞了金子想要就此了结,被奴才们发现,才及时催吐了出来。   若芯吓了一大跳,忙冲进去看她,如她所料,这姑娘的性子果真如此,便是没有挨打都要自尽一回的刚烈。   古往今来,女子刚烈总被世人称赞传扬,奉为圭臬,若芯原也没觉得刚烈不好,可此时,她只觉胸腔里一团怒火烧了上来,对刚烈这个词产生了极大的反感,她瞪起眼睛,厉声斥责李如是道:“我知道你想死,可也不能真的去死。”   作者有话说:   先更这些,后边的还差点事 第169章   人都有想不开的时候, 但不能拿自己宝贵的生命去赌气寻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是没有父母, 也不能因为欺辱、失望或痛苦, 就真的去死, 那是人间最不值得的行径。   若芯看了眼碗里吐出来的金子,没带出血, 心里松了松, 应是催吐的及时,没伤及她的肠胃。   李如是脸色煞白,被若芯扶着躺到了床上。   她说:“姐姐,我方才只是想要去钟毓馆给你道喜, 没想到就撞见了太太…”   “快躺好,别再说话了。”   “姐姐,他终究是负了我。”   她眼里满是绝望之色, 一点儿也没了曾经说“只有他负了我, 我绝不负他”的坚毅果决, 那时的她, 爱的轰轰烈烈飞蛾扑火, 别说做妾,就是做丫头做奴婢,她也愿意跟着刘钏一辈子,她满怀热忱, 想做刘钏的红颜知己, 拿出少有的真心来对王墨染, 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王墨染从不把她当姐妹,还联同自己的娘家人一起害死了她的孩子,同刘钏的爱意,也在日积月累的失望里消磨殆尽。   李如是像是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一无所有,忽的抓住若芯的手,急切的说:“姐姐,我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   有才情的人总是把爱看的太重,一旦感知失去,就仿佛天塌了似的难受。   林湘园之外的后花厅里正在举办家宴,戏子们已经咿咿呀呀弹唱起来,虽听不清唱了什么,却不难叫人想到,那边的人正在举杯欢庆,庆祝刘氏一族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会愈加繁盛。   若芯看着李如是绝望的脸,心里百感交集,莫名就觉得,她虽封了诰命扶了正,可那不远处飘来的热闹,似乎与她并无干系。   她轻轻握住李如是的手,不经意间触到了她的脉,不由一愣,她这是又…   可她没说什么,只默了一小会儿,才劝道:“不是的,你还有琵琶。”   在琵琶和身怀有孕之间,她终是选了琵琶来劝她。   李如是悲戚地垂下眼睛,喃喃道:“琵琶…我的琵琶…”她半垂的眼眸不知飘去了哪里,像是在认真回忆,回忆之前把她的琵琶丢在了哪儿?什么时候丢的?又是怎么丢的?   外头的曲子换了个调子,若芯神情一动,又说:“姑娘你听,小戏子正在唱你的春花秋月,那是你做的曲子,如今被广为传唱,若兰总同我说,你是全东京最会谱曲子的人,我们都很敬佩你。”   李如是的眼睛里慢慢转出了泪,良久之后,她坚定的说:“姐姐,我想离开这儿了。”   给人做妾有这么个好处,实在不想过了,说走也就走了,一般的大户人家鲜少有那为难着妾室不放的,毕竟,心不在了,强留无益,若芯当初想讨了放妾书离开刘府,也是打的这个主意。   可若芯没想劝她离开刘府,这些年的经历告诉她:不管遭遇如何,躲避,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方法。   她只又劝她:“姑娘,你有身子了,钏二爷不会让你走的。”   李如是听了若芯的话,不出意外的愣住了,显然不知她又怀上了刘家的孩子。   她脸上神情说不清是悲是喜,挣扎着又沉思了好一会儿,才下决心道:“别告诉他们。”   她的手慢慢摸上肚子,终是涌出一股要护住自己孩子的刚强之色,对若芯说:“姐姐,我要,立刻离开这里,不然,不然他们就该发现了。”   又忽然一把抓住若芯:“姐姐,你帮帮我,你帮帮我好不好?”   若芯想帮,却不知怎么帮,她一句话指出要害:“那你走了,要去哪里?”   若兰同她说过,李如是老家没了房子也没了亲人,她想独自生下孩子不叫人知道,若不找个地方藏起来,莫说刘家不会叫她在外头生,王家也不会容下她。   李如是闻言,原本决绝的脸,复又暗淡下来,这才意识到,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根本保护不了她的孩子。   她瞬间崩溃大哭:“怎么办,我怎么办...”   若芯眼眶也酸了上来,被她的哭声揪的心疼难过,好半天,她才把她捂住脸的手轻轻扯下来:“你别哭,我帮你。”   “可是我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去,我的亲人都死了,我不像姐姐那样好命,有若兰那样的姐妹,有父母兄弟在,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不会让我生下孩子的。”   “你别哭,我帮你,我来写信,你去清河,那是我外祖家,是我把阿元生下来的地方,你去那里,一定会安安稳稳把孩子生下来的。”   她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和想法,反手握住李如是的手,认真专注的对她说。   “我,我可以吗?”   “当然,我原本是要带着阿元,在那里过一辈子的,我记得,那里的天比东京的蓝,水比东京的绿,到了春天,漫山遍野开的都是花,很漂亮,如果你喜欢,也可以带着你的孩子,在那里过一辈子,再也不要回来。”   若芯越说心里越坚定,胸腔里一点一点燃起希望之火,迫使她伸手,将李如是从床上扶起来:“趁他们在家宴,我现在就带你走。”   她扶起李如是,一面嘱咐胭脂伺候李如是换衣,一面转过头对众人说。   “我送李姑娘出府。”   “你们…谁都不许去后头跟爷通风报信。”   又着重看着紫嫣:“我不为难你,你去别处忙吧。”   却不想紫嫣没走,反而上前一步说:“我不去别处,我来送奶奶和姑娘出去,有我在,能更快一些。”   “你…不是最看重你的差事么?”   紫嫣笑了笑:“奶奶也太小瞧我了,伺候奶奶这么久,主仆情意还是有的,再说了,不就是一份管事娘子的差事么,不做又能怎么呢。”   紫嫣心知,在若芯眼里她是个明哲保身之人,应该第一个跟刘钰通风报信,随心所欲,似乎永远跟她沾不上边,可这回…她想率性而为,去他的体面差事。   若芯不想连累她,还要开口说什么,紫嫣已着手安排起来。   “宝琴嫂子先出门,在咱们巷子口拐角的地方,雇一辆车等着。”   又回头问:“奶奶和姑娘准备去哪?”   若芯想了想:“让马车先去顾家,然后悄悄送如姑娘去酒槽巷的宋家。”   让若兰安排李如是出京城。   李如是写了一封诀别信,什么东西都没带,只抱着她的琵琶,回头望了一眼林湘园的大门,跟着若芯走了。   有紫嫣保驾护航,又是这样大喜的日子,她们一行人往外走的很顺利,等二门上和大门口的奴才反应过来的时候,若芯已经把李如是送了出去。   “你说什么?”   刘钰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他万万没想到,若芯回来的头一天,竟就这样明目张胆的,从府里走了。   “紫嫣姑娘和宝琴嫂子陪着,奴才还以为,是爷的意思....”   刘钰也顾不上家宴了,嘱咐小厮备马,急急忙忙赶去了顾家。   上天保佑,她没乱跑,跟之前一样,穿着中衣坐在她的闺房里安安静静的写医案。   刘钰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回了肚子里的。   原本想了一路要骂她的话,一开口也没了脾气:“怎么也不跟爷说一声就自己跑回来了,你这不是叫人担心吗?”   他的底线已经被这女人逼的一退再退,脑子里竟冒出个卑微到叫他不敢信的念头,只要这女的不乱跑躲起来,就什么都好说。   若芯合上医案,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以后注意。”   刘钰几步上前,坐到她身边问:“在自己家里养胎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回来麻烦娘家人。”   “我娘家人不怕麻烦,再说,若兰嘱咐我给她整理的医案,我还没有整理完。”   她摊开医案来给他看:“你看,还有这么多呢。”   许是不想叫这女人觉得他在逼她,再无端生出些逆反来,刘钰没立时说话,扫了眼桌上厚厚一摞医案,想她怀孕这几个月,没干别的,竟写这些没用的了,心里万般无奈:“拿回府里去写,爷自来也没拘着你看书写字过,好不好?”   又揽住了她,哄着说:“若芯,太太一直同我说要亲自照顾你生孩子,老爷嘴上不说,可也一直盼着你这一胎呢,若芯,我们回去好不好?”   若芯被他用胳膊揽着,转过了身子,诧异地看着他,还以为他会骂她说,你刚回家就往娘家跑,把老子的面子往哪搁?没想到他换了个打法,搬出老爷太太来,想走不辜负长辈的路子。   “替我谢过太太,可我母亲也同我说了,说她也想亲自照顾我生孩子,她原是遗憾,七年前没能跟去清河照顾我生阿元,才叫我落了心病,又因为之前我掉胎的事心里难受,我不想让她难受,我要在娘家生。”   顿了顿,又说:“二爷叫我回去,是为了孝顺老爷太太,还是为了名声面子,我不管,可我也有父母,也想补全了对父亲母亲的孝道,不是只有你们男人孝顺,我们女人也想要孝顺父母。”   刘钰额上青筋猛跳了两下,想说,没有哪家的媳妇跑娘家生孩子还这样理直气壮的。   却一句话也驳不出来。   他终是察觉,若芯变了,她以前只是见招拆招的跟他默默对抗,如今竟直接跟他当面提,我要和你一样,一样孝顺父母。   不管你同不同意。   不管你拿出什么道理来说。   我一定要在娘家生。   他心里一紧,忽的狠狠抱住了她,像是怕她变的太快,会从他眼跟前儿变没了似的:“那你好好的,别乱跑。”   闻言,若芯在他怀里弯起嘴角,粲然一笑,低声嘟囔着:“我才不跑,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是我跑。”   两个人抱了好久,若芯才慢慢从他怀里出来,说了两句软和话哄他。   “之前掉孩子的时候,府里就有下人说我闲话,说那位奶奶在外头能生,怎么反而在府里金尊玉贵的养着却掉了呢,我又不傻,怎么听不出来,奴才们这是在说我矫情呢,说来也是怪你,惯会在奴才们面前骂我作死,才传出那样的话来。”   刘钰尚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没出来,听了若芯说,就木木的搭话:“哪个敢乱说,爷拔了他的舌头。”   “也许真应了他们的话也未可知,不过,我母亲这样没日没夜的伺候我,我真怕折了我和孩子的寿。”   “不许胡说。”   “二爷。”   “……”   “你笑一下…”   “笑不出来…”   ......   他破罐子破摔的陪着若芯说话,忍着气,尽量不跟她吵架,两个人絮絮叨叨又说了好一会儿,一直到奴才来叫,刘钰要走时,才突然想起来问她:“你把钏儿的妾弄哪儿去了?”   他一只脚还没踏出若芯闺房的门,才想起来正经事没办。   忙转头又回到她身边,方才积压下来的气,一瞬间顶到了脑门,怒道:“你在这儿神神叨叨的跟爷扯这些有的没的,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叫她趁机离开,是吧?”   若芯身上一激灵,见绕不过去,只能低下头,委委屈屈的说:“她真挺可怜的。”   刘钰咬牙切齿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叫爷回去跟钏儿怎么交代?”   若芯从炕上挪下来,一把抱住他的腰,脸贴到在他胸前装可怜:“夫君会护着我的。”   刘钰咬着后槽牙,劝自己冷静,她怀着孕,他不护着她还能怎么办,只又撂下了那句话:“你就作死吧.....”   说完把她推出去,大步跨出了卧室,门摔的山响,可是,分明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往她挖好的坑里跳的。 第170章   若芯是夏天怀的孕, 正好转过年春天生,张氏便总跟她念叨:“春天做月子好,不冷不热的,对女人身子好。”   若芯却不大高兴, 因为这中间隔着个年节。   顾家这个新年过的比以往都要热闹, 原是家里姑奶奶怀了孩子在娘家养胎, 姑爷便天天换着花样的往家里送东西,下人们过年的年例也比以往多了许多, 每个人都添了一整套的冬衣。   若芯却总也不踏实, 总琢磨着这个年多少得去刘府走一遭才能混过去,只没想到,来接她的人不是刘钰也不是康氏,是老太太王氏。   ——   刘钰急急忙忙策马赶回了家, 他一面往后院走一面问小厮:“老太太什么时候病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慈园那边说,老太太上了岁数,一到冬天就会病一回, 许是今年比往年冷, 这回病的尤其厉害。”   “王家女眷什么时候来的?”   “今儿一早就来了。”   “老爷们呢?”   “大老爷去外地了, 二老爷在宫里编书出不来。”   刘钰这才停住脚:“都不在?”   这么巧?   慈园   刘钰进到王氏卧室, 见有外人在, 便先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请了一安,才凑到床边:“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钰儿来啦,祖母没事,就是病了。”   王氏病怏怏的斜靠在床上, 说话的时候气虚带喘, 许是见了刘钰高兴, 才勉强撑着, 慈爱的多说了两句。   几个王家女眷在她旁边守着,见刘钰来了,都尴尬的往后退了一步。   “姑老太太身子一直不错的,怎就突然病倒了,是奴才们照顾不周,还是被谁气着了,可得查问清楚才是,我们做娘家人的不知道罢了,既然知道了,不好不明不白的看老人家病一场。”   刘钰闻言瞳孔骤缩,抬头看向那个说话的人,是王家的一个女眷,瞧着岁数,该是哪一房的厉害太太。   也立时品出来了,方才那些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宫变之后,王家因得罪了刘钰,族中子弟屡次被中枢省排挤在外,莫说授衔为官了,就是已经在朝的,也多被官家忽视,不得重用。   原本新帝登基,中枢新旧更替,入仕的机会便比以往好几年加起来都要多,可大半年过去了,作为东京城数一数二的世家大族,王家人在这一片大好形势下,愣是一点儿好处没捞着,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如他们的人家,抓着机会蒸蒸日上,又怎不着急。   刘钰不好开口同女眷分辨什么,转头看向了他母亲,哪知康氏两只眼睛只管瞧着老太太,平日里雷厉风行谁见了都怕的一张嘴,这会子竟一句话也不说。   只王氏黄着一张脸皱起了眉,紧紧握住刘钰的手,对她娘家人怒道:“我没事,你们不必在这里大惊小怪的。”   说完狠狠咳了起来。   屋里女眷便是一拥而上,给王氏拍背的拍背,顺气的顺气,又抿了口润肺的茶水,才慢慢止了咳。   刘钰:“祖母先歇着,钰儿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他从慈园明堂一出来,府里管家卫林就匆忙迎了上来,慌慌张张的跟主子请示:“二爷,王家的爷也来了,在前头吵着闹着问,为什么老太太突然之间病的这么重?”   刘钰嘴里低低咒骂了几句,而后吩咐卫林:“钏二爷呢?他是王家的姑爷,叫他去前头应酬,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人赶紧给我弄走,不许到后头来叨唠老太太。”   卫林虽觉不中用,想说钏二爷怎么可能赶的走来势汹汹的王家人,可还是躬身答应着去了。   刘钰转头叫了王氏屋里的喜鹊:“把大太太请出来,说爷找她有事。”   慈园西暖阁里,刘钰康氏母子俩吵架的动静不说惊天动地,也叫外头的主子奴才们噤若寒蝉。   “母亲方才为什么不说话?”   “祖母这病到底怎么回事?”   “母亲这是联合外人来坑自己儿子是吗?”   康氏被她亲儿子质问的浑身打起了哆嗦,心说,这孩子素来圆滑,又常装模作样的贪图外人说一句孝顺,从没这样跟她当面顶撞过,老太爷说的对,若芯如今就是他的软肋,不赶紧把同王家的过节掰扯干净了,这小子早晚六亲不认,连亲娘都敢忤逆。   她一边上前捶打着刘钰,一边气骂道:“混账东西,你再大声点喊,让全东京的人都知道你是怎样忤逆你亲娘的。”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是生个耗子出来,也不该生下你这个只会讨债的孽障。”   ……   又骂了好几句,寻思骂够了,外头的人也都听见了,才慢慢坐下来,同他说道:“你还没看明白么,事就是这么个事,跟你祖母病不病的有什么干系。”   “母亲,若芯才是你儿媳,母亲为什么要向着外人。”   “你讲理不讲,我什么时候向着外人了,老太太病了,人娘家人来看一看,问一问,我还能板着脸把人撵出去?传出去,我们刘家的名声要不要了,如今别说她们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咱们得听着,就是真闹起事来,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这事就是到了陛下跟前儿,陛下也不可能帮你把他们赶走。”   虽说出嫁从夫,可在这东京城里,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小门小户,嫁出去的姑娘若是在夫家受了委屈,是有娘家人去亲戚家寻场子的规矩的,也是人之常情。   王老太太的病不过是个由头,王家此番来闹图的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也如康氏所言,明面儿上谁也挑不出他们一点儿错。   倘或恼羞成怒把人赶走,便是上赶着给人留话柄。   “是他们不仁在先,为了一己私欲就买/凶/杀/人,竟还有脸来我们府里闹事,想让爷就此吞下这口恶气,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可也不能一棒子全打死,那法还不责众呢,若他们真聚到一块儿,事闹大了怎么办?”   “让他们来闹,老子管他们的饭,我倒要看看,咱们谁耗的过谁…”   一面说着狠话,一面推门出去。   康氏在他身后,被气的捂上胸口,大骂着:“孽障…你…你要气死我…”   却不想,刚一开门,就瞧见若芯白着一张脸站在西暖阁门口,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听见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不只是来慈园了,她是从顾家回来了。   “老太太病了,我来看看。”   刘钰脑中倏然冒出个期待,下意识地往她面前走了一步,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问:“还走吗?”   她竟也配合着他,用气音低低答了一个字:“走。”   这分明是意料之中的话,可刘钰还是在她开口的当下,就从她面前弹开,心里那本就上下乱窜的怒火一瞬间烧的更旺。   他看着她满面不关心不在乎的脸,只觉自己像是个画了一脸颜色的跳梁小丑,正缩在雪地里孤独地唱着独角戏,一个可怜他的人都没有。   所以,他妈的他到底是在图什么呢。   刘钰心灰意冷,转头扫见屋里女眷都在看他,只觉面子里子碎了一地,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   等他转过眼再看若芯时,那双冒着火的眼睛里竟慢慢带出了绝望,这才察觉,他这么愤怒不冷静,只因应了他母亲说的话:他根本拿王家一点办法都没有。   刘钰忽的上前,一把抓住若芯就骂:“谁他妈让你回来的,你回来做什么,一回来就触老子霉头…”   他像个绝望的猛兽,殷红着眼似是要吃了眼前女人,又像干了亏心事的商人,在心里计较着,他再不能信誓旦旦跟她保证说,你跟着我,我绝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若芯原是一进屋就听见刘钰跟康氏在吵架,就吓白了脸,此时又被刘钰守着人骂,一时间花容失色,忙护着肚子往后退了两步,想离这神经病远一点儿。   康氏也听见外头动静,急忙从西暖阁里出来,见刘钰正抓着若芯叫骂,忙上前去拉他:“你干什么…你放开她…”   怕刘钰这会子气急败坏的手上没个轻重,再给若芯抓出个好歹来。   待把若芯从他手里拉出来,护在身后,才指着门口又给了她儿子一句:“给我滚出去。”   刘钰气冲冲的转身出去了,气还没撒干净,就见卫林又跑过来请示:“二爷,铎大爷和钏二爷那边劝不了,叫奴才来请二爷过去商议。”   刘钰:“滚。”   骂完奴才,眼睛恶狠狠地瞪向了慈园内书房,心里怎不明白,这样的主意,绝不是他母亲出的,即便她想的出,老太太也不可能配合着做,他父亲在他面前只会做正人君子,也不可能出这馊主意,能想出这种办法来整治他的,只有他祖父刘斐。   “老太爷去哪了?”   刘斐身边的管事,竟也不避讳,笑眯眯的回小主子话:“回二爷,带着孩子们出去玩了…说是冬天也得叫孩子们多活动活动筋骨…不好贪图屋子里暖和,就一天天的不出门。”   “……”   刘钰想砸了他祖父的内书房。   他从慈园出来,就径直去了前头理事的厅堂,屋里刘家子弟都在,连东府的也过来了。   刘铎气哼哼的在厅里打转:“来来回回就那么一句话,要咱们给个交代,交代个屁,老太太病了不是寻常事吗,谁家老人没个三病两痛的,一帮没脑子的蠢货,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   刘钰一进来就听众人一叠声的在抱怨。   “要我说,先抓两个打一顿解气…”   “大年下的真是晦气…”   刘钰这边一坐下就问刘钏:“你是他们家姑爷,你的面子他们也不给?”   刘钏是王家女婿,这会子的脸色,可不是众爷们里头最最难看的:“二哥还没看出来么,他们既来闹事,就是打定了主意,哪个还管他姑爷姑奶奶的面子了,说白了,他们那是嫌你当初没做成他们家的姑爷,妈的,脸都不要了。”   说完不解气的又咒骂了两句,想他方才也同刘钰想的一样,想凭自己是王家女婿,好歹把人劝走了再说别的。   没想到那些人油盐不进,还阴阳怪气道:“姑爷别瞎操心了,咱们冲着谁来的,姑爷心里头明白,正主不露面,我们是不会走的。”   刘钏许是觉得没脸,恼道:“你们要杀人家老婆,还指望人家好言好语的招待你们不成?”   “那原本是个妾,又被你们家发落了出去,当家主母看不顺眼,要收拾,哪家哪户没有那样的事,怎么到了我们王家,就成了天大的错了。”   刘钏见说不通,这才气急败坏的从客室里出来。   这边刘钰只管埋怨他:“你好歹娶了他们家的姑娘,一点手段都没有么?”   刘钏这会儿只觉做了王家女婿委屈死了:“他们如今满口的理,我还能使出什么手段。”   屋子里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试探着说:“要不,要不就松一松口吧…”   话没说完,就听“砰”的一声,刘钰把手边的茶扫了出去,冲那位想息事宁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说:“你倒会说,敢情他们没雇人杀你老婆。”   “这是什么话…”   说话就要吵起来。   刘铎赶紧上来劝:“行啦,自家兄弟,都少说两句,还是想想怎么把人弄走吧。”   ——   王家人直闹到傍晚时分,才意犹未尽的从刘府走了,走之前扬言,明天还会来。   刘府门前,夕阳余晖的七弯巷,来往行人众多,刘家的马车缓缓从街口驶来,咕噜噜的车轮声,似是在追赶快要暗下去的天色。   “爹爹。”   阿元没等小子们置上阶儿,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扑到刘钰怀里,兴高采烈的跟他爹说,今天都去了哪儿玩,见了谁,又交了几个好朋友。   刘钰没理孩子,两只眼睛目视他祖父从马车上下来,到底没上前扶一把。   “祖父玩的可好,安排了这么一出好戏来对付钰儿,怎不留下来观赏观赏。”   年逾古稀,刘斐的悠闲就像是刻在了脸上,宫变也不曾隐去半分,他笑着看孩子们一窝蜂似的跑进府去,这才转头对刘钰说:“太医昨天就看过了,你祖母小病一场,没什么事,没错…是我叫你祖母装成病重的样子,又给王家人送了信,提点他们可以借此来要挟你。”   老人家一双鹰眼,盯着刘钰略显疲惫的脸色看了又看,说:“以咱们钰二爷如今威势,仗着陛下宠爱,动辄打压异己,公报私仇,狂傲的连我老头子的话都听不进去,这般小场面,定也能应付自如吧。”   “祖父…”   刘斐:“你别叫我,我如今管不了你,只能拿你祖母的病来对付你,这个祖父,不当也罢。”   说罢,领过阿元,进了刘府的大门,阿元小人迈进去之前,忍不住回头瞧了瞧,就见夕阳斜影打下来,他爹耷拉着脑袋站在影子里,灰头土脸的有点像他养的肉团,那狗犯了错也是这副模样。   好半天,刘钰才隔着两步路默默跟了上来。   快到慈园时,刘斐停下来,回头把阿元交还给他,继续说道:“这主意我不出,王家早晚也会想出来,与其到时候闹的不交,不如现下就捅出来的好,我老了,你祖母也老了,真到了那一天,刘家非伤筋动骨不可,你煞费苦心拿命换来的前程,这是想就此还回去么?”   “……”   “钰儿,祖父方才也说了,现如今的都是小场面,尚有转圜余地,此番也不过是敲打你,给王家留一口气,莫要赶尽杀绝,不然你祖母归天治丧之时,王家若在丧事上做文章,我朝以孝治天下,太平时期谏官的嘴是堵不住的,一个大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你觉得你还能撑得住?陛下还能向着你?”   “可…”   可若芯怎么办?她会怎么想?   刘斐看出他的迟疑,叹息着摇了摇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小子收心只对一人是好事,可若太过痴心…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阿元娘亲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来着?听人说好像是个学医的女子,可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竟叫他孙儿这样痴迷?   刘斐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了个女人值得吗?”   刘钰闻言抬起一直垂着的头,伸手把阿元拉到身边,眼中渐渐漫出坚定之色,他指着阿元对刘斐说:“祖父,这是她当年背井离乡辛苦给我生下来的儿子,我觉得值…”   两个人的感情里,先付出的那个,被辜负的可能性总会更大一些,刘钰觉得,这世上,也只有那个女人,是不以权势富贵为前提,来给他生儿子,他才不管是不是迫不得已。   有了孩子就有了家,没有比这更值得的了。   “我老了,看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情爱,还是那句话,祖父绝不逼你,这事你自己看着办。”   刘钰嗤笑一声:“您老人家…还没逼我…您随便动一动手指头,就压的孙儿一天缓不过气来。”   刘斐不置可否,俯身摸了摸小阿元的脑袋:“小子,以后别学你爹,听见了吗?”   ——   两个月后,若芯如愿生了个女儿,小丫头和她梦里见过的一样,眨着眼睛笑起来很甜,甜的刘钰心都化了。   张氏抱着小外孙女,跟康氏一起,坐在南炕边儿上看孩子。   若芯靠在床头,被宝琴喂着喝月子汤,时不时的就要往她俩那边瞥一眼,她原是心里害怕,怕她母亲跟她婆铱誮婆,别再为她在娘家生孩子的事吵起来。   却没想到,两个人说着说着,竟说到一块儿去了。   “我女儿命苦,我做娘的对不住她。”   张氏是个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人,同康氏说起阿元时,不觉悲从中来。   “亲家太太不知,当初我是想陪若芯去清河生阿元的呀,我包袱都收拾好了呀,可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又怕街坊邻里一问坏了他们顾家的名声,现在想想,我呸,什么劳什子名声,就是因为我不在,若芯才落了心病,月子才没做好的。”   这话不知怎么就戳到了康氏痛处,她叹了一声,被张氏带染的,也开始回忆往事:“我又何尝不是,我钰儿也是从小从我怀里抱走的,那一年,奶娘回来跟我哭着说,说陛下欺负他,让我去求老太爷把他抱回来,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我恨不能冲到东宫去看看他,可我那会子还怀着锐儿,我什么都做不了呀。”   两人非但没吵起来,反而说话的口气都拐到一处去了,若芯松了口气。   康氏:“等出了月子,就叫若芯快带孩子回去吧,家里老太太和老爷都想看孩子了。”   又说:“我们家老太太尤其喜爱女孩儿,知道若芯生了个女孩,高兴的恨不能立时来瞧,我死活摁着没让她来,总不好让老人家折腾,太太说是不是?”   张氏频频点头答应着,也不想若芯总在娘家待着不回去,惹人非议。   刘钰每天都拿手指头算她出月子的日子,终于等到这一天,一大早便吩咐奴才去收拾她的东西。   若芯在娘家过的舒心,一脸的不愿意,可也实在没借口了。   她索性对刘钰实话实说:“我…怕老爷和长辈们不待见我…你之前不是说可以去新买的宅子里住的么?”   刘钰:“你好歹回府里住几天,在老爷跟前儿做做贤惠的样子,直接去那边住,老爷更不待见你了,你省点事吧,别再折磨爷了行吗?”   真操碎了心。   ——   多年以后,有人问这位毁誉参半的云麾将军,如何就只拜倒在她夫人一人的温柔乡里。   他说:“只有她,不畏流言不计得失,给我生了第一个孩子,舍弃性命也要给我生第二个,终究克服多年心病,给我生下了第三个孩子,一片深情只为君,我怎能负她。”   众人闻言,唏嘘不已。   这话不久就传到了若芯耳朵里。   她嘲弄地笑了笑,想说这么多年了,那位爷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狂妄自恋,她只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睡午觉的孩子们,心里慢悠悠的想,生第一个,是迫不得已,想生第二个,是为了孩子有手足兄弟,生第三个,是为了疗愈曾经的痛,好好放过自己。   所以,那些看起来不可能改变的——深埋在心里的伤,门当户对的偏见,根深蒂固的执念,终究会被生命里更柔韧的东西打败,比如孩子,比如忍耐,比如坚持,又或者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最后一章的读者朋友们,男女主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跪谢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