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实都给他们抛过手绢》作者:枝呦九   文案:   折夕岚是边疆云州一个小官之女。   她想嫁个高门。   但是屡屡不顺。   刚开始野心没那么大,十二岁那年觉得隔壁比她家官大的小竹马很不错,便抛了一次手绢。   竹马倒是收了,奈何他家瞬间高升,去了京都做官,人去楼空,不见踪影,连句话都没留。   这倒是不怕,手绢做的多,再抛。   十三岁那年,她多番思量,看中了来云州领仗的将军,家世好相貌好,大好前途,一定要抛!   将军也收了,但没过几天,他连尸体都没找回来,说是死了。   折夕岚也真心实意为将军哭过几滴眼泪,隔了一年才开始继续抛手绢。   这回,她看中了云州查案的钦差大臣。   他清贵自持,颇为孤傲。   折夕岚抛了两回他才接手绢,只是想纳她做妾。   折夕岚:“……”   谢谢,我继续抛。   十五岁那年,她爹终于高升,但要去更加苦寒之地做官,不敢带着她去,只好把她托付给京都的远房亲戚,请她为女儿说门婚事。   折夕岚进京了。   她容貌好,作为乡下来的表小姐住进世家,事事被打量讥讽。   折夕岚不怕,依旧想抛个手绢。   这家的表哥就好像不错。   她蠢蠢欲动。   只是事情好像有些不对了。   前头她抛过手绢的两个人好像很是后悔,就连死了的将军也回来了。   刚接到手绢的表哥:“……”   呵呵。   你到底绣了多少条手绢。   注:   男主不在文案内(因为他没收到过手绢),第二章出现。   夕岚,颜色系列。指的是日暮时分,残阳染得山间雾气都微微泛红的雾霭之色。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打脸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折夕岚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年谈一个,凑四个前任坐一桌   立意:爱是唯一的,因此要懂得珍惜   VIP强推奖章:   本文讲述生活在边疆的小官之女想要高嫁,便给青梅竹马,行军打仗的将军,来边疆办差的钦差大臣都抛了手绢,但这三段感情都无疾而终,在女主十五岁时,她来到京都待嫁,又遇见了表兄,云王世子,在跟他们的纠缠中,发现自己真正需要的好日子不是高嫁而是自立。作者行文流畅,人设突出,主线是女主探索自我的故事。最后在众男之间选择男主,也是因为男主给了她充足的自由,懂她。 第1章   景耀十五年。   九月里,云州风沙就开始浸着寒风了。折夕岚背着一把牛角弓从城郊庄子外出发,冒着风沙爬过一个又一个黄土坡,终于到了云州府城门口。   她风尘仆仆,身上赤红色外衫还打着补丁,脚下的长靴应该是刚踩过泥坑,湿了一片,泥附在上面,走一步甩一点,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脸色却淡得很,目光浅浅的,神情很平和。   排着队进城,过城门洞的时候一阵风吹过,她打了个寒颤,赶紧拢了拢衣裳。   熟门熟路走到官衙,门口的衙役认得她,笑着让她进去。她一路往里面走,没去前堂,那是大人们做正事的地方,她去的是后院,这里有一间小小的厢房,可以坐着等人。   她等她爹。   她爹折松年是云州府衙里面的州判,从七品。官不是很大,却忙得很,一般不来找他,他应当也快忘记自己有个家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一般是要等上好一会的,折夕岚便掏出史书来看。   静静的一边看书一边等,大概半个时辰,门口有了匆忙的脚步声,她站起来,果然就见她爹进了门。   “岚岚。”   折松年愧疚,“等很久了吧?”   他嗫喏的解释了一句,“刚刚衙门有事,你知道,大旱三月,事情太多……”   他也已经三个月没有归家了。   折夕岚点点头,“我知道。”   没有埋怨,没有吵闹,只是静静的看过去,“阿爹,你叫我来做什么?”   折松年干巴巴的道:“阿爹升官了。”   折夕岚:“恭喜。”   她太过于平静,折松年反而在她面前更加抬不起头来。他知道,闺女并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也是他活该,常年在衙门做事不归家,父女不亲近是应当的。但是看见她这副样子,还是会有些心酸。   他小声的说,“我升了青州通判。”   折夕岚:“这是正六品,恭喜。”   折松年在官场的时候算不得木讷,但是在小女儿面前,他总是不知道说什么。   就像现在,屋子里面又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这才道:“三月前其实就有升青州通判的消息。不过青州比云州更加苦寒,我不愿你们跟着去吃苦,当时就写信给了你京都的表姨母,托付她照顾你和你弟弟,再给你……给你找一门好婚事。”   “昨日她回信说尽管去,定然会照顾好你们,也会给你找一个好婆家。”   说完了,怕女儿误会,又赶忙解释,“升官的事情没定下来,又不知道你表姨母什么意思,我就没跟你说。如今她的回信来了,我也松口气,岚岚,你,你什么意思?”   折夕岚这才有了些许的意外。她皱眉,“去京都?表姨母?”   折松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脸色,“是。”   “你母亲的三表姐嫁给了京都南陵侯府的五老爷,你记得吗?”   折夕岚自然知晓。每年家里都会跟那边走年礼。她家穷,送去的东西不多,但是对方每每还回来的却是满满一车。   阿娘去世之后,送来的东西就更多了,大多是给她的衣裳和胭脂水粉及头面,大大小小的东西考虑周全,都是她出去见人用得上的,可见是个好人。   不过毕竟没见过,这位表姨母的性情也比较冷,不经常写信走动,只送东西过来,寥寥几句话里,算不得亲热,自然也算不得熟人,如此投靠上门,其实算不得稳妥。   折松年见她依旧眉头紧皱,慌忙道:“你不是一直觉得云州苦寒,想嫁去繁华一点的地方么?我,我就想着,送你去京都,那里没有敌寇和战乱,我也安心。再者,你阿娘常说,你表姨母面冷心热,心肠最是好的,这些年,她一直对你多有关照,至亲的姨母,我想着,你跟着她,总比跟着我受苦好……”   说到后面,竟然带着一丝哽咽了。   折夕岚眉头本是紧蹙,脸色存虑,听见这句话,神情瞬间又淡起来。她颔首,“没错,我确实不想过苦日子。”   “既然阿爹已经写信跟表姨母说好了,那我便带着弟弟去享福。”   “多谢阿爹。”   折松年满肚子话又因为她这两个“享福”“多谢”的词烂在了肚子里。他都不敢去看她,父女两个静默半响,他缓了缓哽咽之声,这才掏出银子,“这是我这个月的俸禄,本有五两七钱,但……”   但同僚的儿子患了脑疾,他便借出了二两银子。   折夕岚一点也没有意外。   她爹是个好官,山塌了,他在最前面带着人搬石块,同僚的儿女要治病,他发了俸禄银子就借人。   天寒地冻,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一心一意走访云州各县,查缺补漏,三过家门而不入。   酷暑炎炎,他冒着大太阳和风沙去庄稼地里鼓励农桑,不眠不休的看农书,自掏腰包买农具,一家一户的送。   他委实是个好官。   但好官的“好”字,只对百姓是好。因性子不懂变通,他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上官,因对外施舍,家里越来越穷,算得上家徒四壁。   六年前,云州天旱,她爹没日没夜的赈灾,也是这般三月不曾归家。姐姐得了急病,送去医馆的时候没有银子,碰巧又遇上她爹得罪过的上官儿子逼着医官不准给她家赊账,就那么一会功夫,姐姐就没了。   她娘受不了这份磨难,没多久也去了。   她爹就生了她和姐姐两个女儿。本是一家四口,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经常不着家,只请了熟悉的徐婆婆来照顾她,家里冷冷清清。   后来经常帮着她家做事的邻居一家得瘟疫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小儿,她爹又把邻家小儿抱了回来当儿子养。   折夕岚这两三年一直带着弟弟住在云州城郊的小庄子里,吃得少,用得少,用钱更少。   折松年一月五两七钱俸禄,借出去二两,还剩下三两七钱,这能让她和弟弟用上很长一段时间。   三两七钱银子全部被折松年放在了折夕岚的手里。她没有问他怎么不给自己留点,都给了她,他自己吃什么等话,而是收了银子,只问:“我如何去京都?”   折松年连忙道:“陛下今年腊月大寿,云王家的世子爷要进京给陛下献寿礼敬孝,你便跟着一起去。”   折夕岚点头。她爹是云王的人,云王世子她是认识的。有熟人带着,又是皇亲国戚,想来一路上不会有事。   她又问:“什么时候走?”   折松年心虚低头:“大概七日后。”   他嗫喏解释:“是走得比较急,但跟着云王世子走,一路上没有危险,我就安心些。其他一应事物,我已经跟云王爷说好了,你只跟着去就好。”   想了???想又忐忑问,“七日后是从云州城出发,你这几日,便带着你弟弟回云州城里住?”   折夕岚就点头:“好。那我现在回去,还得收拾东西。”   折松年眼巴巴的看了她一眼,本想再叮嘱些什么,却见她神情镇定,即使突然听了这么个消息,但不惊不慌,在接受之后立刻有了万事皆能应变的模样,根本不需人去叮嘱,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一迟疑,她已经走了。   他就继续眼巴巴看着,也不敢喊她停下,只等她背着弓箭的身影出门,拐弯,没了踪影,这才怔怔的长长叹气一声。   ……   折夕岚冒着风沙又回了城郊的庄子里。从云州城里到城郊,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但她全身都积了泥沙,一进门,徐婆婆就叫喊起来:“快换件衣裳——怎么又穿那件破衣裳!”   折夕岚:“今日风沙大,脏了也不可惜。”   她家弟弟折伯苍咚咚咚跑过来,手里还拿着锅勺,欢喜的问:“阿姐,你给我买糖人了么?”   折夕岚放下牛角弓,把糖人给他,“吃吧。”   折伯苍高兴得蹦跶了一下。他今年六岁了,却依旧很喜欢吃糖。只不过糖人贵,两三月能吃一回便足够让他欢喜的。   折夕岚散了头发,将头垂下,双手在头发上拍,泥沙慢慢的掉下来。   她一边拍泥沙一边道:“你跟徐婆婆说,让她替我们去收拾东西,咱们要去京都了。”   京都!   折伯苍惊讶,“为什么?”   折夕岚也觉得突然,但是于她而言,接受去京都这个事情之后,便觉得去京都算不得一件坏事。许许多多原因,让她并不喜欢这个土生土长的云州城,能离开这里挺好的。   她大概把阿爹要升官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安慰他,“京都有很多糖人吃。”   折伯苍有些慌张,他走得最远的地方就是云州城。京都啊,只有在书里才写过。   好远的。   他紧握着糖人,紧紧挨着阿姐,“那我们去了,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折夕岚拍头发的手顿了顿,然后摇头,“不知道啊,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   “但肯定要回来一次的,要是能活得比现在好,就回来给阿娘阿姐还有你爹娘迁坟。”   她笑起来,“你别怕,有阿姐在呢。”   折伯苍还是惶恐,倒是徐婆婆听说这件事情之后感慨连连。   一会说她和折伯苍运道好,能去京都享福,那可是遍地黄金,喝的水都是天上玉帝老爷喝剩下的,实在是有福气。一会又哭,好歹朝夕相处这么多年,委实舍不得。但她在云州有家,也不能跟着去。   最后去收拾箱笼,一样一样给他们归拢物件。   “都要去京都了,锅碗瓢盆肯定有,这些就不收拾了,留给你爹吧。”   “书倒是多,我收在这两个箱子里,重得很,抬的时候要小心。”   折夕岚哎了一声,自己去屋子里间叠衣裳。若是去京都,打补丁的便不能要了,这些年表姨母送来了不少的好布料,有些拿去卖了补贴家用,有些还留着,正好可以做几件衣裳。   徐婆婆是个好心人,收拾东西到一半,又着急忙慌的来问,“除了你表姨母家,你爹可还写信给过傅家?傅大人不是做了大官么?要是他家帮一把,说不得你能好过些。”   折夕岚摇摇头,笑着道:“未曾写过信去。”   她爹没说,就是不曾托付。   不过徐婆婆这般一说,折夕岚倒是想起了傅家。大概三年前,她正好十二岁,有媒婆开始给她说亲,当阿爹来问她对夫婿有什么念想时,她有些不知所措。   阿娘和阿姐早死了,她不知所措也没有人可以询问,便低头说不急。   她爹就拒绝了媒婆,又急匆匆走了。   折夕岚彼时茫然的发现自己得面临将来嫁人的问题。   她坐在冷冷清清的屋子里想了很久,觉得第一不能找她爹那样的。   再看看空空四壁的家,便还不愿意找个穷的,苦的。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持心不正,心思不纯,应当是想要高嫁的,不但高嫁门第,她还想嫁个好夫婿。   如此,她发现自己心思长歪了。但又认为这是人之常情,并不觉得如何羞愧,且她这般的性子,一旦想好了,便会去做。   她就给傅家的儿子傅履抛了条手绢。   傅家跟她家比邻而居,她跟傅履自小一块长大,算是知根知底,青梅竹马。傅家阿叔官至云州督查,比她爹官大,会钻营,女儿进宫做了妃嫔,听说很是受宠,若是嫁过去,将来应当不愁吃穿。   她仔细想过了,傅履性子弱,很好拿捏,她从小为他打过架,揍过那些欺负他的同窗,他便一直很听她的话,从学堂回来,也会为她买些吃食。两人若是结为夫妻,想来也能和和美美。   她便约他出来,给他塞了条手绢。   云州地处偏僻,位于边境,民风不似京都和南边一般守礼,若是小儿女之间看对眼,请父母恩准,结两姓之好,也是常有之事。   她还记得当时傅履一边收帕子一边红了脸,又惊喜又扭扭捏捏的,最后捂着嘴巴笑花了牙,还偷偷告诉她,他姐怀了陛下的孩子,他家可能要高升。   高升好啊,能得不少实惠。折夕岚还庆幸自己对傅履下手快。可惜老天可能看不下去她的小心思,第二天云州城里有了瘟疫,她被送来了城郊庄子上,等回去的时候,傅家早已人去楼空,连句话也没留。   她爹后来支支吾吾的透露过,傅家对她不是很满意。然后结结巴巴的道:“都是阿爹不好,阿履是个好孩子,但是傅大人对我有成见。”   折夕岚倒是不在意。找夫婿么,还是高嫁,哪里那么容易。一个不成,便再找一个。不成是常有的事,她自来一生不算顺遂,便十分淡定。   所以对小竹马抱以遗憾之心,却没有埋怨之意,况且此后余生,应是不会再见,多思无用。   她就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可惜了那条好帕子。但帕子多,丢掉一条不可惜。往后两年,她还抛过两条出去,只是……这事情不太顺利。   从十二岁到十五岁,她抛掉了三条帕子。   她想到这里便摇头,抬眸见徐婆婆一脸着急,便笑着安抚:“无事,去京都之后怕是会再遇见傅家,到时候再说吧。”   徐婆婆就叹气一声,“哎,我总不放心。”   见她在收拾衣裳,便又指着一个大些的箱笼说,“里头有好些的月白色帕子,那帕子看着贵重,平常也不见你用,我都装在里面的木匣子里了。”   折夕岚又笑着应了一声,她在折松年面前常年冷着一张脸,但是平日里还是爱笑的,于是笑着将徐婆婆送出去,回来看着这些帕子沉思,最后想了想,还是准备带去京都。   ——没准到了京都,还能抛上一抛。   一家子人突然要走了,定然是要跟邻居们告别的。她带着弟弟一家一户上门道别,收了不少的好东西。   鸡蛋,腊肉,还有一盒隔壁阿姐给的胭脂。   第二日,她又带着这些东西一起回了云州城里的家。家里果然冷锅冷灶,什么都没有。   她用收到的鸡蛋做了碗鸡蛋羹,用腊肉炒了个腊肉饭,一天大鱼大肉,像是过年。   晚上子时,她爹回来了。折夕岚热了饭菜给他吃,折伯苍爬起来唤他,“阿爹,你什么时候去京都看我们啊?”   折松年啊了一句,显然没有想过这么长久的事情。他支支吾吾半响,最后看了一眼坐在一边做袜子的折夕岚,低着头道:“阿爹尽量早点去京都做官。”   折伯苍跟他拉钩,“好哦,我和阿姐等阿爹。”   他又献宝似的给了折松年一把瓜子:“这是我炒的。”   折松年笑起来,“你在厨艺上倒是有天赋。”   “但还是要记得多读书,读书明理。”   “读的,阿姐每日检查我功课的。”   折松年便不由得再次看向闺女。她长得极好,明眸善睐,在他眼里,她和她阿娘阿姐是天下最好看的女子。只不过,妻子和大女儿死了之后,小女儿也跟自己彻底离心了。   他愧疚却又毫无办法。官依旧要继续做,日子也要继续过,他忙起来顾及不到她,也顾及不到家。   他属实是对不起她们母女三个。   他再次在心里叹气,本想第二日在家里多呆一会陪陪儿女,谁知道半夜的时候就有同僚来敲门,云州城里进了十几个山匪伤人,得赶过去。   急匆匆走,多日未还。   折夕岚没有惊讶。   等到她快要走了,她先带着折伯苍去祭奠他的父母,这才提着一篮子的火纸金元宝和一壶阿娘阿姐喜欢喝的合桑酒去官衙等折松年。   只不过这次没等到,他剿匪没回。   她就自己一个人去了山上祭奠阿娘和阿姐。   先给她们烧了金元宝,再在坟前倒了三杯酒,最后蹲在阿姐的墓碑前轻轻摸???了摸。   阿姐去世的时候十五岁,今年腊月一过,自己却要十六岁了。   她带着些抱怨声道:“阿姐,你再不长大,就要叫我阿姐了。”   顿了顿,又说,“我就要离开云州了,你要托梦,记得托付到京都。”   她手缓缓细细在阿姐墓碑的名字上来回抚摸,低声道:“阿姐,我会过得很好的,你不要担心我呀。”   作者有话说:   日更,每晚九点更新,V后最少日六,有存稿。   依旧是折家姑娘颜色系列文。   夕岚:日暮时分,残阳染得山间雾气都微微泛红的雾霭之色。   ---   注:   玛丽苏文,不猜男主不买股,男主很明确,下章出现的就是,不过他上位不容易。   女主文,女主为中心,因为怕自己写雄竞反而把女主变成工具人,人设不突出,本末倒置,所以前面会铺垫女主多一点,她有自己的一条自我完成救赎成长线,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我的女主男主,看过的都说好。   日常文,第一章可以见文风,喜欢的可以继续看,风格不会变,文风很成熟。   好啦,咱们进入一个新的故事吧,争取在过年之前写完。   爱你们,mua。   留爪爪发红包QAQ 第2章   到了离京的那日,早早的就有侍卫上门接折家两姐弟走。他们帮着抬箱子,叮嘱她,“此去就不再往回走,定不要落下东西了。若是落下,也不会有人回来取。”   折夕岚点头,“都收拾好了,没有落下的。”   折伯苍郁郁不乐,抓着阿姐的手躲在她的身后,却伸出脑袋眼巴巴的往门边看,“阿姐,阿爹怎么还不回来啊?”   他们都要走了。再不来,便见不到了。   折夕岚摸摸他的头,“阿爹恐是忙得忘记了时日。我昨日已经托付衙门的叔伯去唤他回来,要是能赶上,便能见着。”   折伯苍似大人一般叹气,再安慰她:“阿姐,你别怪阿爹,他也是为了黎民苍生。”   折夕岚就笑了。   “小小年岁,跟谁学的话。”   “徐家阿婆,她经常这么说,阿爹是个好人。”   折夕岚嗯了一句,然后背上自己的牛角弓,“走吧,怕是等不到了。”   折伯苍重重的哀鸣一声,然后瘦瘦的小爪子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封信,“也没关系,我可聪明了,把要说的话给阿爹写好了,等阿爹回来,看信便好。”   折夕岚提点他:“那你放在他的书案上,他别的地方不会去,但是书案前肯定会去的。”   折伯苍就去书房放信,最后舍不得的看了一眼屋子,跟着折夕岚出了门。   门被阿姐上了锁,他坐到马车上,又有些不高兴。   “我还是喜欢家里,京都的糖人再好吃,我也不喜欢了。”   折夕岚撩开马车帘子,看了眼落锁的门,笑着道:“等你以后长大了,你再回来便是。”   车帘落下,马车渐渐的行入大街上,没一会儿到了城门口,她撩开帘子看去,那里早就有大批的官兵守着十几辆马车,应当是云王世子的东西。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袭来,似有千军万马之声。   折伯苍瞪大眼睛,期待又害怕的探出头往外看去,然后失落的缩回脑袋。   “不是阿爹。”   折夕岚撩帘子的手却没有放下。来人确实不是阿爹,她爹没有这般大的阵仗。   这是云王世子带着侍卫策马而来。她从窗户前抬眼看去,就见他骑着马在最前面,穿着常衣,一身的玄色,神态浅浅,却因眉目之间的寒气瞧起来气势骇人。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勒马朝着她这边看来,轻轻的朝着她点了点头。   折夕岚连忙带着弟弟下马车,恭恭敬敬的给他行了礼。   在她看来,他虽然看着冷冽,好似不容人接近,但是性情还算温和。见了她还道:“你长大了许多。”   折夕岚浅笑着回:“一别四年,臣女自然长大了。”   他们之前有过一段的渊源。   当年阿姐和阿娘死后,她满身戾气住在城郊的庄子上,即便有徐婆婆在家里,也不愿意多说几句话,看她爹跟仇人一般,父女两个关系一直很僵。   她十一岁那年,云王世子盛长翼受伤,暂时不能回云州城去,她爹便受云王所托护着当年尚且十六岁的世子痊愈,等痊愈之后再送回云州城里。   当时折夕岚也不知道他是世子爷,她爹扶着他进门的时候,她以为又是她爹发善心救的人,于是两人都被她打了出去。   她不愿意她爹进门,怎么说也不成,她爹后来也没办法,将云王世子安置在了隔壁的院子里。   就是伯苍的家。   彼时伯苍父母还没有去世,接过了照顾人的事情,他爹就又急匆匆走了。   当时她心里又愤怒又委屈,却又拿她爹毫无办法。第二日,她爬上种在两家中间的梧桐树,蹲在粗壮的树枝上,一双眸子满含怒气,看着她爹要照顾的人。   他正躺在院子里的树下晒太阳,头歪靠在树上,侧着身子,只用余光瞧了她一眼,便又闭上眼睛。   只她当年太过于愤怒,吃了饭就爬上树蹲着瞪他,如此反复两日,瞪得他虽然依旧神情不冷不热,但还是说了一句话。   “你爹已经走了。”   她气鼓鼓的,“我知道。”   “那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迁怒。”   他就笑起来了。   他笑起来也让人瞧着冷,轻轻浅浅的,但可能是那日的午后阳光太好,晒在小院子里,让他的笑也有了温度,她觉得他应当是释放了善意。   果然,他约莫是想安慰她,将自己身边的牛角弓拿起来,“给你。”   她疑惑的看过去,“给我?”   “给你。背张弓在身上,也能厉害些。”   自己厉害了,便也不会只沉溺于暴戾之气中。   彼时折夕岚没懂,但当她能用这张弓箭射死一个马贼的时候,便也能懂得那么一点点。   盛长翼此时也想起了这段往事。他看向了她背在后背的牛角弓,点了点头,“看起来是常用的。”   折夕岚真心实意的感谢他,“很好用。”   他依旧淡淡的,“此次去京都,送的是给陛下的贺礼,关系重大,你没事不要乱跑。”   折夕岚:“是。”   盛长翼:“即刻便走了,回马车去吧。”   折夕岚便行礼告退,带着弟弟回马车。   等在马车里面坐稳了,折伯苍才拍拍自己的胸口,“好可怕啊!阿姐,你不怕世子吗?”   折夕岚摇摇头,“不怕,他其实很温和的。”   能给她牛角弓,是个好人。   然后说,“我常看的史书也是他给的。”   当年,她没少拿他的东西。可能也因着这份印象不错,她并不害怕他,在他面前还有些熟稔。   折伯苍还是害怕,“他看我的时候,我觉得全身打了个寒颤。”   折夕岚安慰:“他是武将,打过仗杀过人,自然会有些威势在。但也没事,这一路上,咱们只跟在后面,跟他打照面的机会不多,你不用怕。”   折伯苍这才安心。   车队开始走了。他又开始伤心。   “阿爹到底不曾赶来,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见到他。”   折夕岚:“你不是写信了么?”   折伯苍:“是啊,我还替阿姐写信了呢。”   折夕岚本在看书的手顿了顿,“替我也写了?”   折伯苍:“嗯!阿姐没写,我就替阿姐写了。”   折夕岚沉默一瞬,没有问他写什么,也没有再说话。倒是折伯苍一直在絮絮叨叨,“阿爹过一阵子也要去青州了,到时候他走,咱们也不能送他。”   他拉着阿姐的手,“阿爹会不会伤心啊?咱们还有两个人,他却只有一个人。”   折夕岚拿出史书看,翻开一页盯着,好似心思都在书上,但神情却骗不了人,她在听了这话之后脸上瞬间泛出些讥讽,本想说一句什么,却又半响没说出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紧闭嘴巴,努力将目光凝在书上。但折伯苍显然没有察觉她的情绪,还在叹气,“阿爹他——”   不过,话还没说完,折夕岚到底没忍住,啪的一声合上书:“别担心,他定然能让云州百姓十里长街相送,万人垂泪,收下一把万民伞。”   她弯起嘴角,明明是笑的,说的也是好话,却又瞧着带些讥讽,“他对世人恩待,万望余生,也受世人恩待。”   折伯苍这才感觉到阿姐不高兴了。他不明所以,但也不敢继续问,就闭了嘴巴,自己拿出书来看,他将来也想考科举的。   阿姐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他等阿姐不生气了再说话。   这般,马车才静下来。   从云州到京都,快马不停也要走两个月,停停走走,怕是要冬月底才能到。   十月时,路上越来越冷,姐弟两个倒是得了盛长翼好些厚衣裳。都是从路过的城池里面买来的成衣,偶尔有些大,但是暖和。   此时,就算是折伯苍也觉得盛长翼是个好人了。他缩在厚厚的长袄里喝着热茶,道:“这是我穿过???最贵的衣裳!”   “真是个好人啊。”   只不过跟阿姐说的一般,他们后来就不曾见过,云王世子在车队的前面,众侍卫拥着,轻易看不见人。   而且他懂的,男女授受不清,云王世子也还没有成亲,阿姐更是个姑娘家,不能走太近,最好是不见,见面也要自己在才行。   他嘀咕,“阿爹说了,要看好阿姐,阿姐长得太好,定然有很多臭不要脸的觊觎阿姐的美貌。”   折夕岚又忍不住笑,“别骂人。”   臭不要脸定然是他自己加的字眼,她爹说不出这等话。   折伯苍又思念阿爹了,“哎,要是阿爹能跟我们一起来京都就好了。”   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日晚间就收到了折松年的来信。信件是盛长翼身边年轻得用的侍卫送来的,他生得十分高大,但见着她便脸色一红,道:“折姑娘,你爹的来信。”   折夕岚接过信,“多谢你。”   他脸就更红了,送完信便走,脸一直垂着,回去跟身边的兄弟说,“近处看,折州判的女儿竟然生得这般美。”   他身边的人就道:“折州判长得就很好,云州城不少女子想给他做续弦。不过无论谁托云王爷给他说亲,他都不要。这是思念亡妻,一片深情。”   “你说,咱们世子爷也长得好看,怎么没人给他做媒呢?”   “肯定有,咱们不知道。”   两人站在一起小声嘀咕,一抬头,就见世子爷不知何时起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人砰的一声跪下,等到世子爷走了,他们身上还冷得很。   一个哆嗦着小声说,“世子爷年岁越大越阴森。”   一个应声附和,“是啊,跟阴气绕身一般,快,晒晒太阳,去去这阴气。”   他们世子爷脾气不好,也不爱说话,喜欢冷着脸瞧着人。但是两人作为世子爷近卫,自小就跟着他,对他还是了解的,知道他看着冷清却不冷情。   他们两个最是信服世子爷。   他有本事,这才二十岁,却已经上阵杀敌多年,每一仗都冲在最前面,从未后退过。   再者,他心地也好,赏罚恩明,对下属最好。   “你就看他对折州判的女儿和儿子,多好啊。折州判做好事,为国为民,他就答应照顾他的儿女,还吩咐咱们买衣裳买吃食送过去,事事俱到,之前世子爷哪里为人做过这种婆婆妈妈的事情。”   “是啊,还是折州判有面子。哎,你说,往后咱们的儿女也能托付给世子吗?”   “咱们还是先求世子爷赏个媳妇吧。”   两人跪在一块晒太阳唠嗑,还从地上扯了草根嚼,没一会就被踢了个屁股蹲。   “金蛋银蛋,你们还跪着做什么,快些起来去拾些柴火回来。”   两人就站起来,“槊哥,我们这就去。”   盛槊是盛长翼身边最得用的侍卫,再往下得用的,就是金蛋和银蛋。   他摇摇头,“若不是你们打仗还算厉害,真想宰了你们。”   两个傻蛋!   他回了世子爷那边,道:“信已经送去给折姑娘了。折州判……阿不,如今已经是折通判了,他应当也已经启程,等到了青州,咱们在青州便能多加一枚明子。”   盛长翼正在擦弯弓,闻言嗯了一句,“折松年是个好官,多护着些,别让他折在了青州。”   盛槊感慨,“确实是个好官,属下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他这般大善的人。尽心尽力,王爷给他的银子和丝绸布匹,他一点也不要,对女色又不爱,就坚持拿着那么点俸禄穷苦度日,还愿意四处接济人,实在是高义。”   盛长翼却想起了折夕岚。   他摇摇头,“大善之人,也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到京都之后,你多派人打听南陵侯府的事情,别让他的儿女受了委屈。”   作者有话说:   换了一个字体明显一点的封面。   ——   这本书有存稿,稿子都是存在存稿箱的,自动九点发,不过晋江经常抽,要是没有看见新章,就从前面一章末尾进,然后翻页,下一章就会出现。   如果请假或者推移时间更新,会在文案写,文案没写,就是晚上九点。 第3章 (捉虫)   折夕岚跟着车队走了两个多月,最熟悉的便是盛长翼身边的金蛋和银蛋,其次是盛槊。他们三个经常来送东西。   金蛋和银蛋是一对兄弟,据他们自己说,两人也不是亲兄弟,只是被挑选在世子爷身边的时候,云王爷正好买了两个金子和银子雕刻的蛋,于是有了这个他们并不喜欢的名字。   两人很是羡慕盛槊。   “槊哥的名字就是世子爷取的,好听。”   金蛋今日来送刚从蓟州城里买来的果子,忍不住又抱怨了一遍,可见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名字。   然后才说正事:“到了蓟州城,京都便不远了,再有五六日便能到。”   折夕岚接过果子,认真道谢。折伯苍站在一边,仰着头羡慕的看着金蛋,“要是将来我能长得跟您一般高大就好了。”   金蛋就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他生得高大,声音洪亮如钟,这般笑起来震得人耳朵疼,折夕岚不由得往后面退了一步,此时盛长翼正往这边过,听见笑声看过来,便见金蛋跟朵喇叭花似的在小姑娘面前笑得花枝招展。   他微微皱眉,跟身边的盛槊道:“叫他回来。”   盛槊正要叫,便听世子爷又道:“算了,咱们过去。”   两人走过去,折夕岚正要行礼,盛长翼摆摆手,“出门在外,不用多礼。”   这还是两人在城门口说过话之后第一次见面。   他问,“一路上可还好?”   折夕岚点头,笑着道:“您给了衣裳,暖和的很,还吃了各路城池的吃食,很是好吃。”   盛长翼嗯了一句,“那就好,你阿爹已经到了青州,写了信来,方才送到了。”   他从袖子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折夕岚,“若是你想写回信,写好让盛槊去寄就好。”   折夕岚颔首,依旧笑盈盈的,“多谢世子爷。”   金蛋就在一边插嘴,“世子爷,送信这种事情您怎么还亲自跑一趟,让银蛋过来送就行了嘛。”   盛长翼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盛槊瞪他:“世子爷是顺路过来,他在巡营呢,你以为你跟你一般闲!”   金蛋后背一凉,大块头缩了缩,马上闭嘴了。   世子爷和槊哥的脾气真坏!   盛长翼也没什么可再说的,只跟折夕岚点了点头,转身走了。金蛋本还想留下来说几句话,却被盛槊一把拎着脖子回去。   回了营帐,他看世子爷一眼,然后再骂金蛋,“你总跑去折姑娘面前做什么?”   金蛋摸不着头脑,“你说的啊,折姑娘的爹不容易,她带着弟弟到京都去投靠亲戚也不容易,让咱们多照顾些啊。”   “我去蓟州城里给大家都买了果子,自然要送些过去。”   盛槊瞧了他一眼,便知道这个傻蛋没有说谎,点头,“那你也不能常去。”   金蛋委屈,还要再说,就被盛槊赶了出去,等人走了之后,他才回营帐里跟盛长翼道:“世子爷,金蛋是个呆瓜,没有那种心思。”   他自小就跟着世子爷,最是知晓他的心思,世子爷抬抬手他都知道要什么。刚刚世子爷看见折姑娘和金蛋在一起后皱眉,盛槊就知道他想的是什么。   折姑娘长得极好,虽然是云州的姑娘,可肤色白皙,明眸善睐,身姿窈窕,带着些江南美人的气韵。但她又会些武,一把弓常背在身后,眉目之间带着英气,听闻还杀过马贼,实在是惹人喜欢,尤其是武将。   武将的心思好猜,大多都在脸上,金蛋常去献殷勤,一见折姑娘就笑,笑得跟朵随风摇摆的胖尾巴花一般,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若是别的姑娘还好,金蛋是他最得用的将领,也到了成亲的年岁,如果折姑娘同意,还能成就一段姻缘,但折姑娘是折松年的女儿。   折松年这个人刚开始在云王爷面前还不显,但如今却越来越得器重和尊重。云王爷曾经也想给折夕岚做媒,却都被他拒绝了。   问他什么原因,他也不说。云王爷便由此做罢,没有多说。   这次去京都,说是托付了南陵侯家的五夫人,他大概能猜到折松年这是想要把女儿嫁去京都,而他们很快就会回云州了,根本不相配。   他就说,“属下会看紧金蛋,不去折姑娘那边。”   盛长翼颔首,又开始擦拭他的长弓。盛槊就觉得折姑娘其实很像世子爷。   两人都是长弓在身。   不过想到两人之前的渊源,又觉得意料之中。别人不知道两人之前相识的事情,世子爷也没有明说,但是当折姑娘背着世子爷从小用的长弓出现时,他就猜到了大概。   再在城门口听两人说的话,便也能揣摩当时的经过。   两人也算是有缘了。   他就脑子里面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折姑娘给世子爷做个侧室也不错。   不过这显然不可能。折松年???的闺女,做侧室实在是辱人,但做正室,还不够资格。   王爷只有世子爷一个儿子,如今还没有定亲,定然有多重思量,将来的云王世子妃必然是世家嫡女,折松年一个寒门出身,折姑娘又自幼没有母亲教导,与云王世子妃的身份实在是相差甚远。   他摇摇头,本着良心祝愿折姑娘有个好姻缘。   世子爷还在擦拭弯弓,盛槊就轻轻的出了营帐,金蛋正跟银蛋在小声委屈诉苦。   “世子爷越发捉摸不定了,我今日只是去送个果子,他便阴沉沉看我。”   “男人心,海底针,你别猜,认罚就好了。”   盛槊一口气没上来,瞪过去,“两个傻蛋!”   然后招呼两人离营帐远些,刚停下,金蛋就又委屈上了,“槊哥,别总是骂我们傻蛋,也太难听了。”   银蛋;“就是就是。”   又问,“槊哥,世子爷到底为什么生气啊?”   盛槊好气道:“即便世子爷吩咐你们多看顾折家姐弟,也没让你们献殷勤,一个劲的凑上去做什么!”   “世子爷这是怕你们动了歪心思。”   金蛋脸就涨红了,“我才没有!世子爷冤枉我!这让我以后怎么见折姑娘。”   盛槊:“你脸都笑成迎春花了,你还没有!世子爷一个不通情爱的人,都看出你心思不纯,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金蛋不服气,大声反驳:“既然世子爷不通情爱,他怎么知道我动了心思的!世子爷都不懂,他就不能乱说!”   盛槊一噎,琢磨了下觉得也算是有道理,便道:“那就少去,送了东西就走。再者说,马上就到京都,之后便见不到了。”   他还忙着呢,不想跟两个傻蛋耽误时辰,摆摆手,“我走了,你们谨记世子爷的命令便好。”   金蛋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冤屈。第二日折夕岚和折伯苍写了信给折松年,需要他过去取,他就更加委屈了。   见了折夕岚也不说话,低着头取了信就走,折伯苍叫他,他就回以一个勉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然后速速离开。   折伯苍不明所以,还有些惶恐,“阿姐,是不是咱们做错什么了?金蛋大哥突然就不理咱们了。”   折夕岚想了想也没有想明白,安慰道:“估计他今日有事,不高兴,这才不跟我们多说。”   折伯苍松口气,“我很喜欢金蛋银蛋大哥的,我也希望他们喜欢我。”   折夕岚拉着他的手回马车里面去,教导他,“咱们只做好自己便好,别人对咱们是喜欢还是厌恶,都是他们的事情。”   以后还要寄人篱下一段日子,哪里能不断的去想别人是喜欢他们还是厌恶他们。   折伯苍挠着脑袋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阿姐,是这个意思吗?”   折夕岚:“差不多。”   接下来几日,她就一直教导折伯苍在别人家里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该你的东西,你可以据理力争,不要因为寄居在别人家里就委屈自己。但不是你的东西,别人不给你,你也不能生气,这是别人的东西。”   折伯苍嗯嗯点头,心里却对京都一点也不喜欢了。他趴在马车窗户上探头往外看去:“阿姐,你喜欢京都吗?”   折夕岚犹豫着点了点头,“喜欢吧?这是最繁华的地方了。”   云州有瘟疫,马贼,敌寇,风沙,干旱,但是京都没有。   折伯苍就拉着她的手,“阿姐,以后等我长大了,我就在京都给阿姐买一座大宅子。”   折夕岚笑起来,“你怎么买?”   折伯苍:“我想做状元,做了状元之后肯定有银子,到时候就给阿姐买。”   他说到这里,问她,“阿姐,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折夕岚脸上的笑意就慢慢的淡了下去,脸上浮上了一丝迷茫,然后想了想,道:“嫁人吧?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折伯苍歪歪头,“嫁人之后,阿姐还能跟我一起住吗?”   折夕岚,“不能一起住了吧?”   折伯苍就重重叹气一声。   “那就我跟阿爹住,阿姐常回来看我们。”   折夕岚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马车摇摇晃晃又走了几日,离京都越来越近,这下子不仅是折伯苍对京都惶恐,越发的少话,就连折夕岚都有些紧张。   到底年岁不大,她还参不透顺其自然四个字的真谛。等到午膳时分停车修整,她下了马车,走到一个小高坡上眺望京都,远远瞧去,只见衣裙在风中摇曳,透出些许孤寂。   金蛋和银蛋凑在一块嘀咕,“哎,折姑娘好可怜的。”   盛槊在一边瞪了两人一眼,“别乱说话。”   他说的话闷里闷气,显然是很久没说话骤然开口有些沙哑,金蛋就感慨,“槊哥你也不容易,世子爷一般做正事的时候才开口说话,其他时间都闭着嘴巴,你便也要跟着闭嘴,哎,我可受不了不说话,可怜你了。”   盛槊被气得头疼,“闭嘴吧你!”   金蛋:“不闭嘴!”   盛长翼正坐在马车里面看书,听见吵闹声打开窗户,本想训斥几句让三人走远点说话,却一眼就看见了折夕岚的身影。   她站在小山坡的碎石子之间,像一棵倔强生长的野草。   他翻书的手便顿了顿,然后叫了盛槊来,“京都什么都贵,她一个姑娘家带着弟弟寄人篱下,吃什么用什么,想来没有底气。”   “明日到了京都城门分开的时候,你叫金蛋和银蛋领着人去送送,咱们云王府再是势弱,也有几分薄面。再给她的箱子里放一千两银子,说是母亲给的……就说,母亲曾经见过她,很是喜欢。知晓她要来京都,怕是之后不会回云州,这是给她的添妆。”   盛槊就点头,“还是世子爷想的周到,折松年不欠银子就是好的,又是个粗人,想来没给折姑娘备银两,折姑娘的性子,直接给她肯定不收,但假借王妃之手,长者赐不敢辞,应当会收下。”   他由衷的喟叹:“世子爷,您对折大人是真好。”   盛长翼便低头看书,“折松年是百年难得的好官,大善之人,应当的。”   ……   第二日,一行人在黄昏之时总算到了京都。   留守在京都的云王府老管事早已等在城门口,见着马车上悬着云字的图徽后喜极而涕,冲出去跪在地上给盛长翼磕头。   陛下年事已高,往年不曾召各藩王之子进京,今年却发了诏令,让藩王世子皆进京祝寿,众人纷纷猜测是年岁大了,开始顾念儿孙,所以各藩王世子进京的时候,城门守卫都是先请他们进去。   笑话,就算不看藩王世子的面子,他们的车马上还有给陛下的寿礼呢,可不敢让他们等。   城门口的其他马车被迫往两边散去,等着云王府的马车进京。盛长翼没有耽搁,让老管家前头带路,先进了城再说。   然后看了看身边,问盛槊:“金蛋银蛋呢?”   盛槊:“过了前面的大街,咱们往东走,折姑娘往西走,方向不同,便让金蛋银蛋先过去了,待会好送他们姐弟离开。”   盛长翼点头,又问:“南陵侯府来人了吗?”   盛槊面色有一瞬间古怪——世子爷问得也太细了。但还是回道:“来了两个婆子两个长随帮忙抬东西,想来对折家姐弟多有重视。”   正要再说几句南陵侯府的事情,盛长翼却道:“走吧。”   听见此话,盛槊瞬间收起了其他的杂念。多年不回京都,他对这里也不熟悉,一切都需要谨慎,便专心护着世子爷的马车前行,没有多想。   不过等到分岔路口,他想起世子爷对折家姐弟的照顾,便特意回头,直到看见金蛋银蛋带着一队兵护着折姑娘的马车往另外的方向走了,这才回头。   而另外一边,金蛋和银蛋护卫折夕岚到了南陵侯府侧门,金蛋往折伯苍怀里丢了一个装着银票和细碎银子的木盒子,银蛋跟折夕岚说这是云王妃给她将来的添妆,接着不待折夕岚说话,两人拔腿就跑。   折夕岚:“……”   她哭笑不得,又十分感动,旁边还有南陵侯府的婆子等着她进门,她便不好追,只从折伯苍怀里接过盒子。   他们说话的时候跟南陵侯府的婆子离得远,两个婆子听不见他们说话,但看动作,便知晓是给了什么好东西。   两人是老狐狸了,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这位表姑娘有了些许的好奇和重视。   或多或少,因着她只是自家夫人的表亲,虽然还牵着骨头挂着筋,但说起来,也算不得十分的亲厚,她们自然对这位表姑娘有恭谨之心,却也不是那般的恭恭敬敬。   云州小官之女,说得好听是来小住,说得难听,便是自家夫人菩萨心肠,收留了两个来打秋风的亲戚。   但今日瞧着这阵仗,又对她是不是来“打秋风”拿捏不准,便收了有的没的小心思,只恭恭敬敬的对折家姐弟道:“姑娘,少爷,这就到府里了,???请随老奴来。”   折夕岚冲着她们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牵着折伯苍的手迈过了门槛,留下了歪歪斜斜的影子在门槛之外。   此时,景耀十五年冬月二十二,暮色正好。   作者有话说:   因为都是存稿,这时候还没开文呢,作话也不知道说啥,我看看,嗯,今天是星期四,肯德基打折!你们去吃了吗?   爱你们昂。 第4章   折夕岚牵着折伯苍的手,跟着婆子绕过了耳房,穿过三处垂满了竹篾帘子的游廊,再行过了一处拱门,这才到了五房的主院。   进了主院,那两个婆子便留在了外面没有进去,有一个大概二十岁的大丫鬟笑着出来迎她,屈膝行礼:“可算把姑娘盼来了。”   又道:“奴婢春山,是夫人身边近身伺候的。”   折夕岚抿唇笑,谢过她,并不多话。春山带着她进屋,折夕岚便见屋子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   一个是大概四十多岁的妇人,眉宇淡淡,还带着几分凌厉,看着不是好相处的模样,不过见了她眉目就温和了,轻笑着道:“你跟你阿娘长得很像。”   她绾着飞鹤髻,斜挂金丝攒珠钗,项上空空,显出白皙的脖颈。身上着缕金仙鹤穿花青色窄袄, 手里捧着个织金鹤状的手炉,十分贵气。   再看她的脸,跟自家阿娘有三分相似,折夕岚就知道她是姨母无疑了。便带着弟弟连忙给她行礼磕头,喊道:“姨母。”   折伯苍跟着喊:“姨母。”   五夫人扶了两人起来,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两人一眼,道:“不仅你长得好,伯苍也长得好。”   折伯苍脸红了红:“多谢姨母。”   倒是不紧张了。   折夕岚也松了一口气。至少五夫人从派人来接到现在说话,都在释放着善意和重视。   不过她实在是个性情寡淡之人,面上始终没有什么大喜大悲,这般说过几句话,便指着一边坐着的另外一个姑娘道:“这是我的女儿,跟你同岁,不过比你大三个月。”   “你便叫她明蕊阿姐。”   折夕岚便看向班明蕊。   她周身穿着跟五夫人一般的鹤纹,只不过五夫人是青鹤,她是一身红。但从这也能知晓母女两个关系应当不错。   折夕岚一边揣度一边冲着班明蕊行礼,“明蕊阿姐。”   班明蕊也还了一礼,好奇的盯着她看,而后感慨道:“我想过你长得好,但没想过你长得这般好。”   折夕岚心里就又松口气。看起来这位表姐是个好相处的。   她就也夸她,“明蕊阿姐也好看。”   班明蕊却摆摆手,宽大的袖子随之摆来摆去,性子倒是大气,“我自己长成什么样,我自己清楚。”   她确实称不上好看,但也不难看。圆嘟嘟的小脸,看着有些喜庆。   五夫人静等两人互夸完,而后瞧着折夕岚的脸有些怀念的道:“你阿娘当初也是我们家最好看的。”   折夕岚知晓。她家阿娘经常说自己年轻时候长得多好看,小镇上的年轻小子都喜欢往她身边凑。   五夫人就继续道:“我膝下一儿一女随了你姨父,长得都不甚如意。”   又说,“如今家里只明蕊一个陪着我,你姨父和你表兄一个是平洲书院的山长,一个是里面的学生,都在平州呆着,得过年才能回来,平日里寂寥得很。”   她拍拍折夕岚的手,“如今又添了你们两个,想来院子里该热闹起来了。”   班明蕊撇嘴,“阿娘就知道埋汰我和阿兄,像阿爹也不是我们的错。”   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似的,笑着拍掌道:“来了个岚岚,这下子我看三姐姐和四姐姐还怎么敢觉得自己好看的。”   五夫人便用桌子上放着的鸡毛掸子打她一下,“少惹事!”   她紧跟着就对折夕岚道:“明蕊跟大房的两个姑娘时常有口角,但都是姐妹之间打闹,不要紧,以后她们三个若是惹了你,你也可打骂回去。若是觉得烦,便可避开,不跟她们来往。”   折夕岚笑起来,还没有说话,班明蕊便大声道:“阿娘太过偏心!”   正在说,春山带着三四个小丫头进来布饭,班明蕊就瞬间偃旗息鼓了,闭嘴不言。   折夕岚便猜测这家里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她也不再说话,只去看饭菜。折伯苍自从进了屋子便不怎么说话,如今菜来了,更是专心吃饭。   今日有云州的竹笋粉丝,羊杂汤,麻辣兔头,还有京都的红烧肉,清蒸烧鸡。   再有便是几道开胃的小菜,姐弟都挺喜欢吃的。折伯苍吃了不少,可见饭食很合口味。   吃过饭,五夫人这才道:“你们是小辈,来了府上自然要拜见其他长辈的。本该今日去拜见,但舟车劳顿,想来累得很,我便留了你们先用膳,待会消食之后,要早些歇息,明日用过早膳,我还要带着你们去大房。”   南陵侯府一共五个老爷,不过只有大房和五房住在京都,其他的都在外或做官或行商,常年不归京都。   五房虽然也在京都住,但是五老爷和儿子不常回京都,南陵侯府便只有南陵侯爷一家和五夫人带着女儿住,所以宅子还算宽敞。   给折夕岚姐弟住的是五房边上西处的院子,里面有四间屋子可以住人,还加一间书房,一个小厨房。   五夫人带着姐弟两个过去,道:“伯苍还小,暂时不用避嫌去前院住,等过了明年再说吧。这般,你们两个便一人一个屋子,剩下两个做厢房,给小丫头守夜的时候用。”   又指着门边站着的两个小丫鬟:“一个叫春萤,一个叫春绯,往后就是她们伺候你和伯苍。”   还道:“等过几日我领着伯苍去族学见过先生,便给他再配个书童。”   一连串的话和打算,可见是早早准备好的。此时两个小丫鬟上前行礼,折夕岚僵硬着受了。   她还没使唤过丫鬟,来之前甚至没想过这件事情。此时想说一句不用,却又不好说,入乡随俗,她怕自己不用丫鬟,若是出门,会让五夫人失了面子。   她只能先拉着伯苍给五夫人道谢。   班明蕊站在一边打呵欠,她吃完饭就困,靠在墙上道:“先进屋吧。”   一行人就又往屋子里面走去。折夕岚带来的箱笼还放着没动,不过屋子里面一应的被子衣裳首饰倒是备好了。   她便又行了一礼,“多谢姨母。”   这是真的对她好。   五夫人淡淡笑了笑,“不用谢,你阿娘曾经救过我。”   她坐下去,回忆道:“她虽然不识字,但骑术好,一手鞭子也耍得好,当年马贼进了县城,我爹都抛下我走了,但你阿娘一个人就敢骑着马折返回来救我。”   “我身子弱,习不了骑术,只会读书,她自小没少保护我,我照顾你们,也是应当的。”   说到这里,她神色恍惚一阵,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好的回忆,笑着道,“你练鞭子吗?”   折夕岚:“自小练过,后来就不曾练了。”   五夫人:“马术呢?”   折夕岚:“马上的功夫会的。您也知晓,这是逃命的本事,必然要学的。”   五夫人又笑起来,“是,当年我们在云州的时候,你阿娘也是这般说,学会了骑马,就算是马贼来了也不怕。”   “有一年马贼来了,你阿娘一手鞭子一个马贼,绑着他们托在马后面狂奔,笑得很是明媚张扬。”   她说,“当年知县还想给嫡子聘娶你阿娘,可惜了,你阿娘看中了你阿爹,非他不嫁,不然也不会早早去世。你阿爹那个人,虽然长得好,但不是佳偶。”   折夕岚便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这句话。倒是旁边的班明蕊埋怨:“阿娘,你这般说人家的阿爹,岚岚肯定不知道该如何回你。”   折夕岚就笑着冲她道谢,“明蕊阿姐说的是,姨母这是给我挖坑。”   五夫人就发现问题了。无论自己说什么,是说她阿娘还是阿爹,折夕岚都是稳稳当当的坐着,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不过想到她自小丧母丧姐,阿爹又是那个样子,也能理解,便道:“今日你便歇着吧,我带着明蕊回去,明日领着你去见大房的人。”   折夕岚点头应是,送了五夫人和班明蕊走,便又开始收拾箱笼。   给的两个小丫鬟很机灵,很快就将她带来的箱笼收拾妥当。   时辰不早,折伯苍累得很,被她送到隔壁去睡了,她也不要小丫鬟守夜,只自己一个人关了门躺在床上,心思不宁。   倒不是害怕京都和将来的日子,而是因为五夫人今日回忆起了阿娘,她心便沉得很,像是泡在了水中,还坠了一块石头。   跟五夫人回忆起阿娘时的灿烂肆意不一般,折夕岚只要想起阿娘,便只能想到她无休无止的抱怨。   抱怨家里没有银子,抱怨阿爹一个探花却总不升官,抱怨阿爹总是不归家,抱怨阿爹是嫌弃她人老珠黄所以才不回家。   她不曾见过阿娘肆意???张狂把马贼绑在马后托着跑的模样,也不曾见过她单枪匹马独自回去救人的孤勇灿烈。   所以她一直最喜欢的是阿姐。阿姐总是在阿娘哭着抱怨的时候带着她出门,给她买一块糖吃,总是在阿娘冲着阿爹大吵大闹的时候捂住她的耳朵,带着她出门买头花戴。   阿姐啊……   折夕岚眼眶一湿,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才没有哭出来。   阿姐死的那年都十五岁了,跟对门的周家阿兄情投意合,已经定了亲,就等着成婚。   她都绣好嫁衣了。   折夕岚狠狠捏了大.腿一把,才没有哭出来。她起床,喝了一杯温水,而后打开窗户透风。   寒风进了屋子,她也不觉得冷。   她脑海里只浮现了阿姐死后,阿娘神志不清的话。   她说,“岚岚,你以后可一定要嫁个富贵人家,不然连你女儿的命都救不了。”   这话固然不是那般对,但是折夕岚却也觉得有些道理。   再是年少情深,犹如阿爹跟阿娘那般青梅竹马,郎才女貌,一个不要知县嫡子也要嫁个穷书生,一个十年寒窗终于考中探花,最后也因为穷之一字,将那些年的情义埋在了无穷无尽的抱怨之中。   她叹息一声,将窗户关上,静静的和衣躺上,下半夜才慢慢的睡过去。   ……   另外一边,五夫人正在问今日去接折家姐弟的两个婆子话。   “真的是云王世子近卫护着你们一路回来的?”   婆子点头,“是。今日云王府马车一到,城门兵两边开路,老奴便知晓是到了,便连忙去接表姑娘。”   当时城门大开,京都护城军和云王府侍卫加在一起快有两百来人,将整个城门团团围住,好不威风。   她们两个进不去,找不到表姑娘,正在着急,就听云王府侍卫叫人来寻她们,询问南陵侯府的人在哪里,她们这才赶忙上前。   “我们是带了长随和马车去的,准备给姑娘少爷搬箱子,谁知用不上我们,云王世子身边的近卫从前头骑马过来了,他们一共两个人,都长得高大,穿的衣裳跟普通的侍卫不同,应当是领头的。”   “两人亲自搬了箱子,又叫上几个侍卫一起跟在表姑娘马车左右,一路护送到侧门才走。”   她小声道:“夫人,他们临走的时候,那两个高大的侍卫还给伯苍少爷塞了个小盒子,后来被表姑娘抱在了怀里,收进了箱子里。”   反正……单单进城这一路上,让她们两个升不起怠慢之心。   南陵侯府虽然也是侯府,但是在京都也算不上特别厉害的世家。如今只有侯爷一个人在京都做官,其他都是商户和小县令,五老爷虽然是山长,但也不涉朝政,跟京都其他见惯了大场面的仆妇相比,两个婆子没见过这种阵仗。   五夫人点了点头,从婆子的话里也大概知道折夕岚姐弟一路上应该没有受过委屈,这便够了。   她道:“今后表姑娘在家里就跟明蕊一般,明蕊有的,她也要有,你们切不可怠慢。”   两个婆子诚惶诚恐,又暗自庆幸自己今日一直十分恭敬,点头应是,这才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存稿的这天我吃了一个咸鸭蛋,但我希望我的评论不是咸鸭蛋QAQ   我现在去加一根油条和一个鸡蛋的话,可以得到100的评论吗?   下一章就开始点题啦~小竹马和表哥出现 第5章   第二日天还没亮,折夕岚就醒了。伺候她的小丫鬟春萤给她端来洗脸水,笑着道:“姑娘,今日您穿哪件衣裳?”   折夕岚指了指凤纹黄花梨架上五夫人给她准备的一排衣裳,“挑件素色一点的。”   春萤哎了一声,“那就穿这件喜鹊临枝浅玉上衣,配桃红织金的棉裙?外面冷得很,不若再穿披件斗篷。”   折夕岚:“好。”   她僵硬的被伺候着梳好头,坚持自己去换好衣裳,折伯苍才醒,又给他梳头净脸,这才过去给五夫人磕头。   五夫人不在,但班明蕊已经在了。   折夕岚以为自己来得晚了,抱歉的笑了笑,班明蕊却兴致冲冲的道:“不用起太早,该睡就睡,咱们家没有那些规矩。我今日来得早是想跟你去看三姐姐四姐姐吃瘪的。”   又道:“你放心,我不挑事,我只去看看她们的神色。你不知道,她们两个自来以相貌好自得,且心性不好,啧,看见你之后,怕是会变脸色。”   折夕岚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摸摸脸,不确定的道:“我真有那么好看?”   虽然她知道自己长得好,但也没有那般好吧?   班明蕊就大声道:“看!就是这种美!就是这种很美却自己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最美!”   折夕岚便笑起来,班明蕊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感慨道:“笑起来也是绝色啊。”   折伯苍点点头,“阿姐最好看了。”   班明蕊的性子很好相处,折夕岚很珍惜这份好相处。她从袖子里面拿出个小盒子,里面装着一块墨。   云州最出名的便是墨,折夕岚送的这块是从熟人那边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班明蕊珍重的接过来,她看墨的品相便知道是珍品,于是郑重道:“多谢你,我一定好好对它。”   折夕岚:“你喜欢就好。”   折伯苍也有礼送,他最会炒瓜子了,将炒好的瓜子装在荷包里给班明蕊,“好吃得紧。”   班明蕊一颗心就化了。她自来喜欢美好之物,尤其喜欢美好的人,云州来的表妹表弟实在是好看又为人真挚,真是让人想要保护啊!   她抱着墨盒和瓜子荷包,一本正经道:“以后我护着你们,我可是会鞭子的。”   折夕岚会武,看着她的身形便知道她定然只是会些简单的拳脚,闻言笑起来,但答道:“好啊,那就多谢阿姐了。”   大人还没有来,三个小的便坐在一边说话,春山送了点心过来,“早膳还没提回来,两位姑娘和少爷先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班明蕊率先拿起一块丹华糕吃,吃完了才跟折夕岚说起大房的人。   “你可不要跟她们走太近!她们心眼多!人还坏!”   折夕岚往她身边侧了侧,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既然来了南陵侯府,总是要知晓个人脾性的。   班明蕊:“大伯和大伯母还算好,心地不坏,但是他家四个儿女一点也不好相处。”   “大哥哥是嫡子,今年二十二岁了还没有成婚,也没有议亲——我跟你说,他定了三次亲,三个姑娘都去世了,大家都说他克妻,如今他心灰意冷,拒绝大伯母给他说亲,为人也冷邦邦,一门心思作诗作画,根本不搭理人,还嫌弃我肚子里面没有墨水!我呸,我又不考状元,我读什么书啊。”   “二姐姐已经出嫁了,但嫁在京都,经常回来,三姐姐和四姐姐还在议亲,但也快议完了。”   折夕岚点头,南陵侯府人口简单,算不得复杂。   但很明显,班明蕊才刚开始。她好像憋了很久,总算是逮着一个人听她说话,一说起来就停不下来。   “大哥哥还算了,咱们一般见不到,二姐姐出嫁了,虽然常回来也不要紧,咱们避开她就好。但三姐姐尖酸刻薄,见不得比她好的,也见不得比她不好的。”   她说到这里,觉得自己没有说到三姐姐的精髓,又想不出别的词形容,便问折夕岚,“你知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折夕岚点点头,“见到比她好的,嫉妒,见到比她差的,讥讽。”   班明蕊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对,就是这个意思!”   然后又说班家四姑娘,“大哥哥和二姐姐三姐姐都是大伯母生的,但四姐姐是庶女,她的生母极得大伯父心,所以四姐姐也很得宠。”   “可她毕竟是庶女,虽然得宠,却也越不过嫡女去。于是性子就更怪,自傲又自卑,小气抠门还要装大方,烦死了,亏得大伯母是个好的,不计较,这才能后宅安宁。”   折夕岚记在心里,认真道:“那我还是离远些吧。”   班明蕊:“你别怕,我和她们自小吵到大,无事的,有什么事我也在前头。”   她说完又打了个哈欠,抱怨道:“阿娘肯定又睡懒觉了。”   正说着,五夫人已经过来了,春山也提了早膳来。四人用过早饭,就齐齐去大房的院子。   一路上,折夕岚一边走一边记路,她记性好,走过一遍的路绝对不会记错。折伯苍紧紧的拉着她的手,他又开始紧张了。   好在路不是很长,七七八八的绕了几处游廊,便犹如曲径通幽一般,眼前阔然起来。   一个穿着蓝衣棉裳的婆子走来,笑着恭敬道:“五夫人,大夫人已在等您了。”   五夫人淡淡的点了点头,带着三个小的进屋。   折夕岚折伯苍并班明蕊三个小的一进屋就给大夫人行礼,大夫人是个清瘦的妇人,十分美貌,但看起来很是和气,道:“快坐下吧,自家人,不要多礼。”???   又指着身边的两个女儿对折夕岚道:“这是三丫头和四丫头,应当都是比你大的,你便跟着叫三姐姐和四姐姐就好。”   折夕岚便拉着折伯苍上前蹲了半礼,都道了一句姐姐。   大夫人:“快坐下吧,以后便在一处玩乐,不要见外。”   等折家姐弟落座之后,她这才跟五夫人道:“我年轻的时候见着你以为绝色,如今却是觉得错了,你家外甥女比你年轻的时候好看。”   五夫人笑道:“我跟嫂嫂想的一般。”   班三姑娘和四姑娘也一直在瞧折夕岚的脸,她们不避讳的打量,折夕岚就也朝着两人大大方方笑了笑。   这般一笑,便也看清了她们脸上的神色。   班三姑娘确实如同班明蕊说的一般,瞧她不上,脸上闪过讥讽,不过显然,这个姑娘城府不深,什么都在脸上,时不时还现出一丝惊艳。   班四姑娘倒是心思深些,低着头不说话,不过刚刚对眼间,便也能知晓她对自己是轻视的。   折夕岚便觉得往后只在五房的院子里走动便好。她浅浅一笑,并不为两人的讥讽和轻视难堪和恼怒,只坐好了,端着茶杯喝茶。   大夫人瞧见了,倒是赞赏的看了她一眼,又对她道:“侯爷去上朝了,你往后再来拜见就好,鸣岐昨日出去访友还没有回,等回来了,再——”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外头小丫鬟说话声传了进来,“大少爷,您回来了。”   帘子被撩开,一个戴着束发嵌宝青冠,穿一件不着刺绣大红色箭袖的男子进来。   班家三个姑娘齐齐叫了声大哥哥。   于是免不得又是一番介绍,折夕岚只得带着弟弟起来又给他行了一遍礼。   班鸣岐看见折夕岚,倒是多看了一眼,不过他是君子之风,十分守礼,点点头,并不多话,又给两个长辈请了安,便道:“母亲,儿子今日还约了好友来家中,他午膳便在儿子那边用。”   大夫人问:“是谁呀?”   班鸣岐:“傅家。”   大夫人一听是傅家,赶忙道:“应当的,我吩咐厨房给你们备菜,可有什么想吃的?”   傅家最近风头正盛,傅妃生了十四皇子,还是皇后的人,算是太子一系的人。   南陵侯就在太子管的户部当差,这种时候,自然要小心。   班鸣岐摇头,“母亲看着办便好。”   折夕岚就没忍住,隐晦的看了他一眼。   傅家……   她想到了傅履。不过姓傅的人多,也不一定是傅履。她垂下头,又端起茶杯喝茶。   但她看得隐晦,班鸣岐却因为“克妻”的名声,自小对人的目光最是在意,就那么一瞬间,他就感应到了。   他眉头皱了皱,觉得这位表妹有些失礼,不过见她又很快低头,仿佛刚刚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就冲着母亲和五夫人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班明蕊撇嘴,哼,班冷冷。   她回去的途中没忍住,拉着折夕岚一顿说。   “他的小名就叫冷冷,自诩君子,看人眼睛都是朝上的!”   “你瞧见三姐姐和四姐姐模样了吧?我没骗你吧!大房一家子儿女都不是好相处的,烦死了!”   折夕岚就反过来宽慰她,“瞧着都不是大恶之人,只是有些小打小闹。打闹起来,想来你不怕,我又只是个表姑娘,她们要面子,自然要留着情面,便也犯不上跟我做对。”   “如此,其实也没有什么。”   班明蕊就愣愣的瞧了她一眼,道:“岚岚,你倒是真通透。”   折夕岚回她,“明蕊阿姐,你心肠倒是真的好。”   两人相视一笑,很快就手拉手。五夫人瞧见了,倒是欣慰。   一行人回了五房,折夕岚先带着折伯苍回去收拾箱笼,便跟五夫人和班明蕊分开了。   她和折伯苍现在住的院子叫苍翠院。里面不大不小,除了屋子之外,院子中间还放着三个石缸,里面养着鱼,折伯苍跑过去看,“等养肥了就吃。”   伺候他的小丫头是春绯,闻言笑着道:“伯苍少爷,这是鲤鱼,不好吃的。”   伯苍却道,“我手艺好,定然能做得好吃。”   折夕岚笑着去牵他的手,“外头冷,先进去再说。”   两人进了屋,春萤早在里面沏好了热茶。折伯苍甜甜的道了一声谢,折夕岚却让春萤和春绯先出去,“我带着他看会书,若是有人在,反而看不进去。”   两个春便出去,留下姐弟两个说话。   折夕岚等人走远,就去箱笼里面取了昨日金蛋给的盒子。   折伯苍小声的道:“阿姐,金蛋银蛋大哥给了多少银子啊?”   折夕岚也不知道,所以要打开看看。   她掀开盖子,只见盒子里面堆了大概二百两细碎银子,想来是给他们平日里用的,再有便是八百两银票,写着富昌钱庄四字,在大黎十八州都有分号,都能换出银子来。   折伯苍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发出惊讶之声,又连忙捂住的自己的嘴巴,挨着折夕岚小声道:“云王妃真是个好人啊。”   昨日银蛋大哥说这是云王妃给的。   折夕岚嗯了一句,然后说,“你晚间给阿爹写封信,把云王世子给了一千两银子的事情告诉他。”   折伯苍却有些迟疑,“告诉阿爹,阿爹不准我们要的吧?”   折夕岚也觉得这银子有些多了,她道:“一路上,咱们收了云王世子不少东西,那些可以算是看在阿爹面上的照顾,不收怕太生疏,生疏了便不好。但这回银子太多了,你跟阿爹说,听阿爹怎么回吧,银子咱们暂时不动。”   折伯苍眨眨眼,“阿姐,咱们可以自己留着吗?就当是借的,等我以后还给世子爷。”   没有便罢了,但是此时有了再还回去,他心里瞬间酸涩起来。   舍不得。这孩子太穷了,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折夕岚却摇头,“阿爹六年前投靠云王,六年来没收过他银子和物件,只领俸禄。”   “这回求云王世子带咱们来京都,怕是已经让他失了本心,想来咱们收了银子,他该睡不着了。”   折伯苍就叹气再叹气,小小年岁一脸愁容,“好吧。”   他问:“阿姐,那咱们以后的银子怎么办啊?”   折夕岚:“之前我一直做绣活卖,倒是能补贴家用,这回到了京都,要是姨母不嫌弃,我还想做些出去卖。”   但高门大户,她就怕这般做会让五夫人丢脸难做。   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长大之后,她就不为没有发生的事情担忧太多了。折夕岚宽慰垂头丧气的折伯苍:“先这般吧,以后的事情以后打算,阿爹应该会送银子来的。”   至少现在,看起来他们不用愁吃喝。   而且……折夕岚看着那一千两银子闪了闪目光。她虽然告诉伯苍得跟阿爹说,但是写信寄去青州怕要两个月,等阿爹写了信来,怕是又要两个月,如此四个月,他们在南陵侯府也该稳下来了。   这四个月里,只要没有什么大的动荡,银子还回去也没事。要是有,她应也会挪用了银子,四个月后,云王世子想来也该回云州了,她请人去还剩下的银子,用了的就打欠条,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   她不会胡乱用银子,但是当年阿姐因没有银子被医馆赶出来的事让她印象太深,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存着银子在身上。   在云州,她存的二十两银子已经够用了,但到京都一看,这里锦簇繁华,怕是不够。   若是遇见当年跟阿姐一般的情况,这一千两银子也能救急。   她把银子郑重的收起来,也有些愁。   为了生计,她从小还想去做货郎。但大黎规定女子不能行商,尤其是官户之子,一经发现追究其父兄,让她在云州都不敢出门走街串巷卖东西。   如今到了京都,更加不会去了。   折夕岚叹气一声,“还望姨母给我说个好人家,将来不用愁钱财。”   一大一小坐在榻上叹气,可怜巴巴的很。而另一边,傅履已经进了班鸣岐的院子。   他生得粉嫩嫩,面容带着稚气,至善至纯的模样,让人一瞧便心生好感。   班鸣岐跟他差了六岁,本不相熟,三月前,班鸣岐做了一首诗,得了不少称赞和仰慕,傅履就是其中的一人,特地下了帖子请他去京郊游玩,说是仰慕他的才学。   傅履的姐姐是宫中的傅妃,三年前生下十四皇子,还算得宠,傅家因此高升,做了京兆府尹,傅履也进了国子监读书。   班鸣岐本不喜欢这种“石榴裙带”爬上来的人,但是傅履学问却出奇的好,相处下来,发觉他心思也纯善,班鸣岐没多久就将他当成了友人。   友人提出要上门用膳,班鸣岐自然欢迎。   到了午膳时分,厨房送了好酒好菜,班鸣岐拉着傅履喝酒,还要作诗。   傅履却一改往日里出口成章的模样,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班鸣岐好奇,“可是没有诗兴?”   傅履尴尬点点头。   他十分羞愧。他哪里会作???诗啊!他都是请人帮他写的诗句!   三个月前,他从阿爹书房偷听到折夕岚要来京都班家的消息后,瞬间心神不宁。   当年,岚岚对他一片真心,他却做了逃兵,被他爹娘带着进了京。这么多年,也没有写过信回去跟她说明,实在是对她不起。   岚岚多好啊,一手弓箭射得好,自小就为他打架,保护他,还长得好,真的,在他心里,她长得特别好,是长在他心坎坎里面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好喜欢他,明明性子那般冷淡,也肯主动给他抛手绢,哎,自己没了音信离去,想来她定然伤心死了。   傅履知晓她要来京都的消息后,便晚间睡觉都是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且他娘最近又给他议亲,带着他四处参加宴席,他就更烦了。   他这辈子胆子一直小,但那日也不知道生出了什么豹子心,竟然请人写了诗句,装作自己的去结交了班鸣岐。   他想,要是能在班家见一见岚岚就好,当年他走得太匆忙,什么也没有说明白,如今能再重逢,便总要说清楚才好。   如今岚岚终于来了,他马不停蹄的到了班家,但是岚岚在后院,他在前院,也见不到面。   傅履心绪低落,黯然伤神,班鸣岐却以为他是为了没做出诗句而伤心,于是宽慰,“无事的,好句不是时时有。”   不过,他有个“作诗疯魔”名声,傅履作诗作不出来,他却有许多,写完了诗句,便要请傅履赏鉴。   傅履:“……”   他哪里会赏析。   饶了他吧,他还伤心呢。   便支支吾吾,还是说不出,干脆站起来,道:“今日有些头疼。”   班鸣岐恍然大悟,“原来是不舒服。”   傅履的长相十分纯真,班鸣岐没想过他会说谎。   眼瞧着这般是见不到折夕岚了,傅履便心生一计,跟班鸣岐道:“我来府上,还没有见过长辈,内心十分不安。”   班鸣岐还以为他是为了什么事情,听完笑着道:“早间本是要领着你去见母亲的,只是今日有女客在,便没有带着你去。”   “你是个重礼之人,如此,便用完膳去见母亲吧。”   他对傅履越发满意,用完膳果然带着傅履去见大夫人,拜见之后,傅履却道:“还有府上的五夫人,也要拜见的。”   班鸣岐拍拍他的肩膀,“阿履,你实在是个知礼的,有先贤之风。”   于是又带着他去五夫人处。   傅履十分惭愧,但对折夕岚的思念战胜了所有,还心有惴惴,生怕待会遇不见她,于是那么点良心和惭愧便统统被狗吃了,只留下迫切想见到折夕岚的“不择手段”。   显然,老天对他是恩宠的,还没到五房处,就看见了牵着折伯苍出门的折夕岚。   他当时便走不动了。   是岚岚啊!天爷!她长得更好看了!   大冬天的,傅履的手心开始冒汗,缩进袖子里,紧紧握住了里面一方月白色帕子。   那是他们唯一的定情信物。   他一直留着。   作者有话说:   肥吧!   没上榜前不用按照榜单字数走,可以肥肥的。   班家姑娘为什么这样性格后面会解释哒,还有折松年是官,阿姐为什么会被拒绝医治等等因果,后面会慢慢写的,不要着急哈~ 第6章   傅履心噗通噗通跳,还有些酸涩的心绪在里面。就像是近乡情怯,他来时一门心思想见折夕岚,等猝不及防见到了,却又不敢再向前一步。   她怪他吗?恨他吗?她还……还喜欢他吗?   而此时,折夕岚也看见了傅履。   他……嗯,还是这么矮。   云州的男人大多都是高大的,就算是穷人家吃不饱也能长得高高大大,但傅履自小就不缺吃喝,傅家伯母还天天给他补鸡鸭鱼肉,结果就是长不高,瘦瘦的跟竹竿一般。   她怜惜的看了他一眼。   从小傅履就因为矮小瘦弱被同窗揍得满地找牙,如今到了京都,依旧这般矮小,不知道被揍了没。   若是傅履能听见她的心声,定然要反驳一句他在京都也算不得太矮。再者说,京都也不是云州那般看个头打架的地方,而且当年他之所以被打,是彼时大家还小,他爹也还是个通判,不是后来的云州督查。   如今到了京都,这里讲究的是身份——靠着他姐生下了十四皇子且很得宠的身份,他还算混得不错。   但是他听不见她的心声,他非但听不见,还因为折夕岚这“怜惜”的一眼,理会错了意思。   他一眼就认定了那是她对他余情未了。   傅履心中更加酸涩了。   怎么可能放下呢?他没有,想来她也没有。   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小无猜。一起爬过树摘梧桐叶子,一起背过书,还曾经一起跟外人打过架——虽然都是她打人,他在后面狐假虎威偷偷补几脚,但都是年少时的情义。   得天之幸,这份情义化成懵懂爱意时,并没有被拒绝,而是收到了姑娘主动递过来的手帕。   天恩赏他这段姻缘,可是,他却亲手抛弃了这份不可多得的爱意。   他就是个懦夫!他对不起她的一片真心!   傅履眼眶一湿,赶忙抬头看天,不想让折夕岚看见他的泪水。她自来不喜欢哭哭啼啼的人,她喜欢的是弯弓射大雕的英雄,他不敢变成爱哭鬼。   班鸣岐就站在傅履旁边,但是没有注意到他这失态的举动和神色。因为他从折夕岚出现之后,便失了片刻的神。   她身上穿的不是早间拜见母亲的素色衣裳,而是换了一身红,身后背了一把弓箭,眉宇间一派闲适自得,看起来十分飒气,又似乎是淡泊人间的惊鸿客。   跟京都被娇养起来的姑娘们相比,她此时多了一份说不出来的韵味,好像是闲云野鹤的山林中人,背着弓箭是为了出门去打猎回来围炉烤肉吃。   三五好友,兄弟姐妹,推杯换盏,好不快哉。   他觉得……诗兴大发。   但现在显然不是作诗的好时候,他遗憾的去看守规矩懂礼的傅履,若不是傅履急着拜见五叔母,他是要马上折返回去写诗的。   结果就见傅履抬着头看天。   他跟着抬头看……天上飘过一朵云。   班鸣岐:“阿履,可是在作关于云的诗句?”   傅履:“……”   好在泪水已经倒回去了,他深呼吸一口气看向折夕岚,喃喃的喊了一声,“岚岚。”   折夕岚有些意外。   春萤说五房院子里面有个练武场,她便很欢喜,特地换了之前的旧衣裳去练弓,结果一走出来,便见到了傅履。   她向前走了几步,先是朝着班鸣岐喊了一句大表兄,再是看向傅履。   “阿履,好久不见。”   一句好久不见,又让傅履心生酸涩之意,张了张嘴巴,说不出话。   折伯苍站在一边,好奇的看向傅履,“傅家阿兄,你还记得我吗?”   三年前傅履走的时候,折伯苍才两三岁,根本不记事,但是来时徐婆婆跟他说过,傅家是大官,没准可以帮他和阿姐。   折伯苍一见他和阿姐说的话便能猜测他是徐婆婆口中的傅家大官儿子。   这可要打好关系,没准以后能杀熟私底下多卖点炒瓜子给他,也能多赚点银子。   傅履闻言低头,正好借此掩藏自己的泪水,他装作惊讶的道:“你是伯苍吧?已经长这么大了,你与你小时候一般模样,没变样子。”   折伯苍更惊讶了:还真记得他啊。   傅履开了一次口,后面的话就好说了。他继续装模作样,看向折夕岚,“未曾想竟然能在这里碰见你们,你们何时来的京都?怎么不曾写信来说一声。”   折夕岚熟悉他。他这般就是说谎,今日应当是特地来见她的。不过也没拆穿,更觉得两人如此这般,委实是没了见的必要。   她若是跟他多打几次照面,怕是傅家伯父和伯母该着急了。   她便道:“我爹去了青州,便将我和伯苍送来姨母家小住。昨日刚来,本打算熟悉之后再去拜见伯父伯母的。”   傅履赶紧点点头,“我回去跟阿爹阿娘说,他们想来也很想……”   话没说完,便又干巴巴的闭嘴。   他爹娘其实并不待见岚岚。   折夕岚就笑了笑,“阿履,你是来拜见姨母的吧,先进去再说。”   班鸣岐这时才反应过来两大一小是认识的。倒是没想过傅履会骗他,毕竟傅履天生单纯的脸实在是能唬人。   他只是感慨,“对了,你们都是云州的,会相识也是应当的。”   折夕岚率先带着折伯苍进了五夫人的院子,后面两人便跟着进去。   傅履一边走一边眼巴巴看折夕岚,看她淡淡的神色,一时间又委屈又懊恼,她定然是怨他的。   一时间心又惴惴不安起来。   五夫人本来拘着班明蕊在练字读书,听说班鸣岐带着京兆府尹傅家的儿子来拜见她,一瞬间便想到了折夕岚。   班鸣岐的好友诸多,一般不会来拜见她。而傅履若是顾念她是云州长辈,那他要拜访的???长辈可太多了,轻易也不会来。   如此想来,只有折夕岚昨日到京都的缘由了。她倒是不知道两家是邻居,只能猜测折松年跟傅大人相识,所以小辈也认识。   她问来传话的春山,“只要他们两个?”   春山垂头,“还有表姑娘和表少爷,奴婢瞧着,傅少爷跟咱们家的姑娘少爷应当是相识的,在门口还说了好几句话。”   五夫人明了,眉头拧了拧。若是普通相识也就罢了,但是岚岚刚来京都,他便上了门,让她多少有些揣测。   按住蠢蠢欲动想跟着去瞧瞧的班明蕊不准动,跟春山道:“我这就去。”   进了门,先看折夕岚。她虽然坐得规矩,明明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但往那边一坐,便有一股大方在。   她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倒是看起来有些清冷,反正是没有少女怀春心思的。   五夫人松了一口气。   所以在看见傅履一脸少年怀春神色,听闻傅家跟折家还是邻里时,便心里有数了。   这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   既然如此,她也懂得如此做。她看了傅履一眼,道,“未曾想到还能有如此重逢,等岚岚安定下来之后,我亲自带着她上门拜见你母亲。”   不论后面去不去,客气话要说的。   傅履心里就冒出了一丝喜悦之情。是啊,即便母亲不喜岚岚,但是有南陵侯府五夫人带着,想来母亲也不会拒绝。   说不定他跟岚岚还有机会。   她父亲不是升官了吗?   他欢喜的道:“是,那晚辈回去就跟阿娘说。”   五夫人:“……”   倒是个实诚孩子,听不出是客气话吗?   她打了个哈哈,“也是有缘,你又跟鸣岐相交甚好,想来跟我们家有缘,往后也要常来往。”   傅履:“多谢伯母相邀,晚辈肯定常来。”   五夫人就笑起来,不说话了。   这是送客的意思。   班鸣岐也觉得差不多了,他站起来跟五夫人告辞,傅履却还想多跟折夕岚说几句话。   他大着胆子道:“我离家之前,伯苍的父母俱在,如今却都逝去了,折家叔父之前对我也好,现在去了青州,我便想问问这几年的事情……伯母,晚辈能跟伯苍和岚岚说几句话吗?”   五夫人皱眉,觉得他叫“岚岚”两字不妥,不过也没有拒绝。   她点点头,“如此便去花园里面走走,让丫鬟婆子们跟着伺候。”   班鸣岐道:“那我便也跟着去。”   傅履是他的客人,总不好放着不管。   但是这般一来,还能说个什么话!傅履心皱巴巴一团,酸酸麻麻,在一群人的注视下,又紧张又烦躁,最后脑子放空,问折伯苍:你爹好好的怎么死啦,问折夕岚:你爹好好的怎么突然升官啦——   折伯苍:“……?”   折夕岚:“嗯……”   傅履回过神就知晓自己犯蠢了,赶紧闭嘴,然后在一群人的注目下,垂头丧气的离开。   班鸣岐也想早点送他走。他刚刚见折夕岚之后的诗兴还没退,还能写。   两人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折夕岚叹口气,回到屋子里去见五夫人时,班明蕊也在里面了。   她本想向五夫人说明傅履的事情,但五夫人却好似一点也不在乎的模样,只让班明蕊带着折夕岚去练武场。   她这般的态度,便是明显告诉折夕岚这不算什么。折夕岚感激一笑,觉得来京都是来对了。   她就看向班明蕊,“我想去练弓箭。”   班明蕊这才知道折夕岚会弓箭!她真是太喜欢这个妹妹了。   她问:“你弓箭厉害吗?”   折夕岚:“算不得厉害,但自保可以。”   班明蕊就没有当回事,以为只是能拉开弓射出去的地步。她说,“我教你耍鞭子,我鞭子厉害!”   她阿娘的陪嫁有会鞭子的,她小时候瞧见过一次便喜欢上了,学了这么多年也没放弃。   折夕岚却摇摇头,“我不喜欢鞭子。”   班明蕊一点也没有退却,“那你就看着我耍,你会武,定然能欣赏我的武艺。”   折夕岚点头,“这倒是可以。”   两人手拉手去了练武场,后头跟着一个猛吃糕点的折伯苍——他嘴巴极为厉害,尝一口糕点,便知道加了哪些料。   他一边吃一边对未来信心满满:等以后他能自立门户了,便给阿姐开个糕点铺子做嫁妆,定然能赚银子。   现在多吃一种糕点,便能多一份糕点方子。   不亏。   三人趁着漫天的云彩而去,游廊之中,前面两个姑娘探讨武艺,后面一个小的埋头苦吃,各个意气风发。   不过有人欢喜有人愁,另外一边,傅履则失魂落魄的回到了傅家,一进家门,看见自家阿娘带着妹妹傅师师坐在堂庭里面等着他,一脸严肃,便知晓遭了,直接跪了下去。   傅母冷笑三声,“好啊,好啊——你如今是翅膀硬了。”   她这些日子忙着给儿女们张罗婚事,根本没有管傅履的交友。结果就这么一失误,今日问傅履小厮最近少爷做什么的时候,见他眼神闪躲,便知道坏事了。   一盘问,一顿打,小厮招得干干净净。傅母这才知道向来胆小的儿子竟然为了折夕岚做下了如此大的糊涂事情。   傅师师也挺生气的。她从小就不喜欢折夕岚。倒是没有别的缘由,只因两家住得近,年岁又一般,当年没少被放在一起比。   折夕岚长得好,马术好,书也读得好,认字快,她样样比不上,自然不高兴。   她恨铁不成钢,“阿兄,我们家如今是皇亲国戚,你怎么还想着折夕岚啊。”   傅履跪在地上,被傅母骂了一句,心里已经又怕又惶恐,但还是弱弱的反驳一句:“陛下后宫三千,哪里有那么多皇亲国戚。”   傅师师:“可阿姐生下了皇子。”   傅履:“陛下有十四个皇子。”   傅母:“好了!都闭嘴!”   她在家里向来是说一不二,傅大人极为尊重她,两个孩子极为听她的话。   她跟女儿一般,看儿子也有些很铁不成钢,骂道:“我与你说多少次了,折家不是良配。”   她耐着性子再次劝解:“折松年那个人,此生不会有什么高官俸禄,还给自己立了一座好大的牌坊,比他弱的尚且能得些好处,但是跟他相交,比他好的,却是要被拖累的,何况是儿女亲家!”   “我都能想到,以后他想救人,想救百姓,便能求到家里来借银子,若是我们不借,便要遭人家说闲话,你阿爹还要被拿来比较。”   傅履小声插嘴,“岚岚跟他关系不好,就算是折家伯父来求,想来她也不会管的。”   傅母一口气没提上来,瞬间没了耐心,“你懂什么!毕竟是父女,是亲生的父女,哪里就能做到见死不救,你个蠢货,这是折夕岚告诉你的吗!你也信!”   “再者说,他折松年觉得自己为官清廉不事权贵,但大家都把他当傻子看,你知道他得罪多少人么!这么多年升不上来,你以为是什么缘故。”   傅履小声道:“他已经升了青州通判,而且跟云王爷——”   傅母冷笑连连,“青州通判,是什么好去处不成?若是好去处,就不会送女儿进京了。至于云王爷……大秦十八州,青州云州最是苦寒,咱们是从云州来,云王爷得宠不得宠,你也是清楚的。”   傅履知道,云王并不得宠。云王府的权势还没有云州府州大人的权势大。   但他依旧不死心,“阿娘,岚岚很好,儿子真的很喜欢她,您就成全了我吧。”   傅母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   “很好?如何个好法!”   “她爹那么个人,她娘早逝,她一直没个人教导,能有多好?就算她娘没死,她娘,呵呵,不识字的泼妇一个,能教导她什么?是骂街还是撒泼?”   “小小一个人,就已经懂得勾引你了——一个狐狸精胚子,你以为她是什么好姑娘!”   傅履抬起头,想告诉他娘折夕岚不是这般的人,但是又畏惧他娘的气势,弱弱低头,不敢再说话。   傅师师则又补了一句,“她娘还想跟咱们阿娘比呢,能比得过吗。”   “咱们虽然比邻而居,但咱们不搬走,是因为道士说那里风水好,不能搬,她家不搬是没有钱。”   “如此住一起,她还想跟阿娘比高低,嘁。”   傅履心里却抱怨起来。   总说岚岚阿娘跟自家阿娘比,也没少见自家阿娘嫉妒岚岚阿娘的美貌。   再说了,在他家没升官之前,也是跟岚岚家一般穷的。   他心里积了一口气,怎么也下不去。   三年前,他放手了一回,懦弱了一回,难道这回还要依旧顺从吗?   他不!他这回怎么样也要为了岚岚拼一把。   作者有话说:   作者君:采访一下,请问,傅履为了你想要拼一把,你感动吗?   折夕岚:【微笑】【微笑】【微笑】,你问问读者,她们站在上帝视角慌不慌。   感谢在2022-10-20 11:51:15~2022-1???0-22 21:0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送你一条锦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考N1了 40瓶;55619114 30瓶;路人 20瓶;螺西粉你吃不吃 6瓶;轻抚哥哥翘tun 5瓶;淑画屏 2瓶;异类、2022发大财呀、Elle_zj1979、Fie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傅大人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但见家里灯火通明,祠堂的灯火尤其明亮,他就摇摇头,知晓儿子又惹事了。   他回了主院,见夫人正在给他缝制里衣,一边穿针引线,一边眉头紧锁。他好笑道:“怎么,阿履做了什么让你这般?”   傅夫人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还笑!定然是你那里走漏了风声,才让他知道折家姐弟要来京都的消息。”   于是把事情这般那般说了一遍,越说越生气,“他翅膀硬了,还敢买诗词去结交班鸣岐,这要是传出去,以后怎么做人?”   傅大人瞬间头疼起来。他骂道:“孽障!孽畜啊!”   傅夫人还是舍不得骂自家儿子的,她就骂折夕岚,“好生生的,怎么就来了京都?定然是在云州没有挑到好的,嫁不出去了,这才想起咱们家阿履,明里暗里勾引他来了。”   傅大人也觉得是,傅夫人恨不得用手里的针将折夕岚戳十个八个洞出来,哭道:“她自小就不老实,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让阿履跟在她屁.股后面打转。”   “如今大了,手段定然更加高明。咱们家阿履这么个性子,怎么斗得过她?想来他日就要为了娶这么个狐狸精绝食,一哭二闹三上吊,咱们心疼他,难道还会拒绝么?”   傅大人便满脸严肃,“如此,便不能让他出门了。”   傅夫人一筹莫展,“你打算如此做?”   傅大人想到儿子历来的心性,狠了狠心:“打断他的腿吧!伤筋动骨一百天,他也下不来床,一百天过去,南陵侯家早给折夕岚定下婚事了。”   傅夫人脸一白,眼一瞪,“我看打断你的腿才好!他还要去国子监读书呢。”   反正不行。   傅大人:“那就只能多派几个小厮去看住他了。他身边的人,该发卖发卖,千万别手软。”   傅夫人:“我知道,明日我就叫人牙子来。”   于是等第二天,傅履从祠堂里面出来的时候,便见小厮一个也不认识,他心道不好,赶忙喊了一句东青,这是一直伺候他的小厮名字,但已经没人应了。   傅履也不是傻子,立马就明白人被卖了。他嘴唇颤抖起来,好一会儿才大着胆子撒腿往主院那边跑,身边的人惨白着脸追,一边追一边喊少爷快停下,但是傅履什么也听不见,他只觉得自己是被禁锢了的风,因跑得快了些,终于快要挣脱禁锢了。   但当他跑进主院,进了他爹娘的屋子,看见正在吃饭的爹娘和妹妹时,他骤然停住,那股气势又弱了下去。   风成了疯。   傅大人生气,“好生生的,你疯疯癫癫跑什么,成何体统!”   傅履低头,小声问,“阿爹,东青他们呢?”   傅大人:“卖了。”   傅履心颤了颤。   卖了。   他问,“卖去哪里了?”   傅大人:“这不用你管。”   傅履抬起头,大着胆子顶撞,“他只是个奴才,我做什么他怎么管!你怎么不卖了我!”   傅大人冷笑,“我倒是想,你以为我不想吗?”   傅夫人劝道:“好了!先吃饭,不过是卖个奴才。”   傅履想要反驳,却又什么也不敢说。他只能沉默着出门,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心里怨气滔天。   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傅师师撇嘴,“阿兄真是一点气性也没有。”   要是她的丫鬟被卖了,她肯定是要闹的,不论怎么样,只要能先把丫鬟要回来,后面的事情再说呗。   傅夫人一边让小厮取了食盒送去给儿子,让他们盯着他去国子监读书,然后转头骂女儿,“别没大没小,那是你兄长。”   傅大人倒是更喜欢女儿一些,道:“师师说得也没错。”   他吃完饭站起来,“我今日还要出门,你们千万看好了他,别让他又去班家。”   傅师师也说,“阿娘,上回在万珍阁定的牡丹样式头面该好了,今日天好,咱们去取吧。”   傅夫人:“也行,许久不出去,带你出去放放风。”   她叹气,“你阿兄的婚事艰难,你的婚事可一定要顺顺利利的。这牡丹头面是特地为了英国公老夫人寿宴做的,你那日戴着,定然能被老夫人喜欢。”   傅师师脸一红,问:“阿娘,我真能嫁进英国公家吗?”   傅夫人:“你阿姐圣眷正浓,十四皇子也得陛下欢喜,咱们家配他家的少爷,算不得高攀。”   傅师师便脸更红了,她点点头,“我听阿娘的。”   而另外一边,傅履进了国子监,一脸铁青。班鸣岐正好从他身边过,好奇问,“阿履,你这是怎么了?”   傅履心里无尽的怒气和怨气再配上他稚嫩纯善的脸,让他看起来就像被欺负了。   班鸣岐皱眉,“可是有人欺辱你了?”   傅履手紧紧的握住藏在衣裳里面的月白色帕子,呼吸声越来越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在这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   他要反抗。不仅是为了岚岚,还要为了东青,为了他自己。   但是他想不到反抗的法子。   他只能想到先不回傅家。   他要离家出走!   他郑重的跟班鸣岐道:“我能去你家住段日子么?”   班鸣岐想也没想答应了,“只要你爹娘答应,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傅履却摇头,“我先去你家,然后再跟爹娘说。”   他遮遮掩掩,这般跟班鸣岐说,“我前段日子办了错事,爹娘不经我同意,便卖了我的奴才。我又不能跟他们生气,但实在是不舒服。”   班鸣岐笑起来,“原来是跟伯父伯母置气。”   正巧,年少的时候他也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便能感同身受。一边是孝道,一边是主仆之情,他当时也不舒服。   于是道:“那你就跟我家去,我亲自写了帖子给你阿爹阿娘解释。”   傅履很是感激。等到中午先生走了,他仗着这几个新来的小厮都不熟悉国子监,拉着班鸣岐从后山小门走,而后坐着班家的马车去了班家。   傅家的小厮半天找不到傅履,两股战战,一回去就跪在地上求饶。傅夫人怒从心中烧,没想到儿子竟然还能有如此胆量。   正要去找,就见班家的家仆送了信件来。上面说班鸣岐跟傅履两人交谈甚欢,准备彻夜长谈,今晚就不回来了。   傅夫人很想拿着鞭子去卷了傅履回来,但又不能在他同窗面前如此不给他面子,也惊讶于他今日的胆大,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也怕逼急了他,到时候做出更多蠢事。   于是咬咬牙,一边在肚子里面骂折夕岚狐狸精下贱不要脸勾男人,一边让人去把丈夫叫回来,一边默认他在班家住下的事。   不过,她派了小厮去班家,“给我看死了他,要是他胆敢做出什么事情来,你们便直接将他打晕带回来。”   小厮头都大了,只觉得自己离发卖应当不远。   而不仅他头大,当折夕岚听闻班鸣岐带着傅履回来时,她的头也大了。   两人进屋时,她正带着折伯苍跟五夫人来大房道谢。她刚知晓原来折伯苍要去的族学是大夫人的娘家。   大夫人姓严,严家诗书传家,家里请的西席先生颇有本事,这些年教出了不少的秀才。   能去严家读书,是再好不过了。   折夕岚真心实意的感激五夫人和大夫人,刚谢完,班鸣岐就带着傅履进来。   她一见傅履的模样便知晓他在家里被训过,又见他管不住眼神,眼巴巴的看过来,更加心累。   世上有好人,也有傅履这般拎不清的人。   他的眼神太明显,屋子里的人都看见了。今日大房的两个姑娘也在,顿时神情有了些许变化,在傅履跟折夕岚身上扫来扫去。   只班鸣岐是个君子,没看折夕岚,也没看傅履,只跟大夫人道:“阿履在咱们家住些时日。”   大夫人也看见了傅履的眼神,她犹豫的看向了五夫人。五夫人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道:“鸣岐跟傅家小少爷好,住段日子也没什么。”   她明日就带着岚岚去山上明觉寺给她阿娘点长明灯去,避得远远的。   然后站起来带着自家三个小的告辞,“等下次再来跟嫂嫂说话。”   大夫人点头。   眼看折夕岚要走,傅履着急了。他大声道:“等等!”   他今日是大着胆子出来的,回去定然要被罚,此时再不跟岚岚把话说清楚,他真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他快走几步,喊她:“岚——”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折???夕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的声音就渐渐的小下去,道:“我,我昨日归家去,告知阿爹阿娘你和伯苍来了京都,他们有话让我跟你说。”   这个借口合情合理。   五夫人站在一边,动也不动,似笑非笑,“那你就在这里说。”   傅履就看折夕岚,他想不出借口单独说话。   折夕岚笑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她跟五夫人道:“姨母,咱们正好要回去,便让他跟着在路上说吧。”   五夫人看她一眼,没有拒绝。长辈和奴仆们在,算不得失礼。只是这傅家小子也太烦人了。   班鸣岐依旧不曾怀疑什么。他还道:“如此,我便先回书房,待会还请叔母遣人送阿履回来。”   五夫人点头,“好。”   一行人就出了门。傅履心跳加快,看向折夕岚。折夕岚先不置一词走了一会,然后走到五房院子里,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先请五夫人散了丫鬟婆子,只留下几个主子在。班明蕊今日没去大房,但见几人回来,好奇的过来瞧。   见她散了奴仆,便好奇的问,“岚岚,你要做什么啊?”   折夕岚没搭话,只看向了傅履。   傅履心蹦蹦蹦个不停。他期期艾艾的向前一步,以为折夕岚这般遣了人走,是要跟他好好说了。   他又有些羞涩。因为这般情况,也不能直诉情意啊,还有五夫人等人在呢。   而后余光就瞧见了折伯苍掏出瓜子来吃,眼神奇异的盯着他。他心里激动又高兴,便对着伯苍抿唇一笑,再看向折夕岚,正要问一句能不能两人私下说话时,就见折夕岚突然也对着他一笑。   这个笑容……   傅履瞬间汗毛耸立,然后下一瞬间,他的腿就被她一脚踢断了。   他砰的一声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痛!好痛!   所有人呆若木鸡,只有折伯苍淡定的嗑瓜子。   ……   傅家小厮刚刚跑来班家,还没站稳呢,就跟着傅履一起回了傅家。   傅履是被抬回去的。   傅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傅大人目瞪口呆,傅师师一看傅履断的位置就骂,“肯定是折夕岚踢的,她以前没少干这种事情,踢这里还是周家阿兄教她们姐妹的!”   她也学了,但她没学会。   傅夫人撸起袖子要去算账,傅大人一边拦一边嘀咕:这丫头还是这么心狠手辣。   好嘛,他没打断傅履的腿,倒是被她打断了。   他叹气,“算啦,她这么做也是对的,断绝往来嘛。看起来长大之后,也拎得清了,知晓门不当户不对。”   只有傅履,他坚持折夕岚这是为他好。   他一边嚎啕大哭喊疼,一边抹眼泪认真分析:“你们不要骂岚岚,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打断了我的腿!以前她帮我打架,打断别人的腿你们骂她,现在她打断我的腿,你们还骂她,你们到底要她怎么样!”   “岚岚这样肯定有苦衷的,你们一点也不了解她!”   傅夫人气得心口痛,两眼一翻白,气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昂。感谢在2022-10-22 21:04:13~2022-10-26 20:4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遛弯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讨厌大坏蛋 48瓶;螺西粉你吃不吃 5瓶;淑画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折夕岚来的前两个月,一向胆小的傅履装模作样买了诗句去接近班鸣岐。   折夕岚来京都的第一天,傅履立即上门,晚间就跪了一夜祠堂。   折夕岚来京都的第二天,傅履敢逃学了,然后被打断了腿。   胆子越来越大,伤势越来越重。   傅母气晕了过去,傅履趁着断腿的气势大叫自己还要去班家见折夕岚,傅父心疼妻子,没忍住给了他一巴掌,傅师师怒火冲天,发誓遇见折夕岚之后,便要将她狠狠奚落讥讽一顿——她其实很想踢断折夕岚的腿,但是她和她家阿姐从小就打不过折家姐妹。   傅家混乱一片,吵闹喧嚣,班家却是其乐融融。   班明蕊好奇的拉着折夕岚问断腿神功,折伯苍努力吃糕点,五夫人坐在一边笑盈盈,并不着急问话,等到班鸣岐的小厮来问傅履时,她才道:“傅家少爷身子弱,走路摔了一跤,摔断了腿,这会已经送回了傅家。”   小厮懵懵的回去,不论班鸣岐怎么想,五夫人却叫人落锁,今晚是不接来客了。   折夕岚很感激五夫人给她的信任。   五夫人轻笑着道:“无事,我也是云州人,这在云州算不得什么。”   “你是个通透的孩子,我知晓你有自己的打算。”   折夕岚便起身躬身一拜,这才把自己跟傅履的事情说出来,然后道:“云州一别,我们再没见过。”   “这次傅履缠着我,傅家伯父伯母心里定然有芥蒂,怕我引着他一哭二闹三上吊。与其这般,还不如直接打断他的腿。我熟悉傅家伯父,他应当不会生气,还会松口气。”   她轻声笑了笑,“毕竟这般一来,算是结仇了,再无结亲的可能。”   自家的孩子自己疼,五夫人难免骂傅家,“你阿娘之前还写信来过,说你总是替傅家小子打架,但他家却不领情,让她心里窝火得很。”   折夕岚微微侧目,“阿娘还跟您说这个?”   五夫人心就软了起来,“是,她不识字,都是请人代写的。每回便写好多来,大大小小的都有。”   折夕岚轻轻笑了笑,“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也记不得许多,只记得总是在打架——原来阿娘还为这种事情生气过。”   五夫人就顺着这话道:“岚岚,我为你阿娘和阿姐在明觉寺点了长明灯,你明日跟我去明觉寺拜祭吧?咱们住几日,也算是为她们祈福。”   不论傅家怎么想,她们躲出去,难道还能打去寺里么?   折夕岚点头,再次解释,“姨母,您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   但是能去拜祭阿姐和阿娘,这再好不过。而且,要是去寺庙里面,她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要做。   晚间回到屋子里,伯苍被春绯领回去睡觉,她照例拒绝春萤守夜,让她自己回去睡后,关了门,然后端着灯盏去翻箱笼,里面有一个她用层层好布料护着的桤木盒子。   盒子里面装着一盏琉璃长明灯。用琉璃长明灯祭奠去世之人,是云州十年前就开始时兴的规矩。   阿姐曾经跟她说过,这就是琉璃商户想要赚银子想出来的招,折夕岚当时跟着阿姐谴责贪心的商户,等阿姐阿娘死后,她也开始掏银子买了。   阿娘一盏,阿姐一盏,后来还给伯苍的阿爹阿娘也买过,再就是她怀中盒子里面这一盏。   这一盏长明灯是宴将军的。   宴将军是景耀十三年去的云州。彼时大黎和大金突然开战,宴将军作为宴家军主帅挂帅出征,他是天生的将才,战无不胜,几次胜仗之后,大金遣人送求和信去京都,宴将军便带兵回云州整休。   因云州城里不好练兵,便扎营在云州郊外,也就是她住的庄子外。   他练兵的时候不遣百姓,有些庄户还挑着东西去卖。   她家没有东西卖,就背着弓箭站得远远的去学老兵的杀招,也没想学太多,基本的她都会,但能多学个一招半式的便是赚的。时日久了,两人即便没有说过话,却也遥遥对过眼神。   折夕岚从小就喜欢英雄。宴将军就是英雄。且他长得好,体格好,身材高挑,每次手握大刀,穿着铠甲,目光透过众兵看向她的时候,深邃的眼眸都会凝视她的眼睛,让她颇为欢喜。   期间有匪徒进村,他一把刀握在手里,一刀一个头颅滚滚而下,鲜血染在他的身上,实在有一种说不出的妖冶之美。   她便觉得宴将军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好儿郎。   她大着胆子往他手里塞了一条月白色手绢。   宴将军没有拒绝。他还回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   她欢喜的很,本以为终身大事终于要定下来了,结果第二天大金突然再次进攻,宴将军拔营而出,却没有再回来过。   他离开之后,折夕岚在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把宝石扒出来卖,非但没有,她还没日没夜的绣荷包,攒钱给宴将军买了一盏琉璃长明灯,供奉在了寺庙里。   后来她打听,原来宴将军是京都人,家里是赫赫有名的英国公家。落叶归根,魂魄归乡,所以这次来京都时,她再三想过,还是将宴将军的长明灯带了过来。   方才姨母说去明觉寺,她便想将这灯供奉在那里。她来云州的路上跟盛槊将军打听过,明觉寺是京都最好的寺庙了。   她将长明灯认认真真放回盒子里,灯盏摇晃之间,一缕光笼出上面的名字。   宴鹤临。   ……   班鸣岐是个君子,行事坦荡,仗义。他跟傅履结交之后,便从不疑???他别有用心,还十分担心他的断腿。   虽然现在已经晚了,但还是叫人备了马车,准备去傅家看看他。   大夫人知晓之后,自然不敢让他跟傅履多接触,今日又是傅履眼巴巴看岚岚,又是被打断了腿,她敢肯定,这其中肯定有事,但无论是什么事情,既然岚岚住在家里,便要护着她。   如此,两家不来往是最好的。   便叫了班鸣岐来,委婉的道:“你五叔母刚刚遣人来说,明日她要带着岚岚和伯苍去明觉寺上香。你五叔父和鸣善不在京都,五房没有男子,还需你多照料,不若跟着去,若是出了事情,你也好出面。”   班鸣岐皱眉,“去明觉寺会出什么事情?”   这不是众人常去的地界么?   大夫人:“快过年了,回京都的人多,谁家都有人要祭奠,去上香的人便也多,万一有男客遇见了,你出面总好些。”   班鸣岐便点头,“好。我明早一定赶回来。”   他转身就走,大夫人呆愣一瞬,人却已经没有身影了。   她就叹气一句,“真是个傻子。”   但不让他去,便是违背他的君子之道,怕是今晚都睡不着了。她就对他的小厮道:“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回来务必要告知我。”   小厮哎了一声追去,但跟着班鸣岐到了傅家,却没有见到傅履。   傅大人亲自见的他,和气的很,先叫贤侄,再谢他来看傅履,最后道:“他断了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哀嚎了半天,如今已经累得睡下了。”   “再者,他心性不稳,这才摔断了腿,便叫他躺三个月试试,若是能稳稳他的性子,也不白摔。”   班鸣岐便对傅大人很有好感,道:“既然如此,等明日我再来看他。”   傅大人笑眯眯,“明日怕是不行,明日我家有事……”   班鸣岐:“那我便后日来。”   傅大人:“……”   他依旧笑眯眯点头,“好。”   后日,他怎么着也能治好傅履这性子了。   结果刚要送班鸣岐走,便见西院那边大呼小叫起来,一句句嘶声裂肺的少爷,让他心头一跳。班鸣岐也已经担忧起来,“我记得大人只有阿履一个儿子,可是他出了什么事情?”   傅大人也猜不准。自家的儿子自己知晓,之前他胆子小,他们说什么也不敢反驳,但这两天却胆子大得很,整个人都成疯了一般,如今腿断了还敢跟他胡咧咧,他心也慌得很。   这个蠢货,不会又做出什么事情来了吧。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一章太多了,后面只能随榜单更,不能更太多,哎,快V吧,我要写肥章!今天这章还是一大章断开的呜呜呜。   下章,我们就让一男主两男配聚在一起吃顿饭吧!哦,还有一盏长明灯照着他们。   感谢在2022-10-26 20:44:34~2022-10-27 20:4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 50瓶;奥古斯丁 30瓶;A.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傅履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岚岚。   从小他被人打了,爹娘只会说他没出息,没用,责骂他为什么被打。只有岚岚,只有她二话不说就能带着他去报仇揍人。   她打赢了,再威风凛凛的带着他回去,走街串巷路过同窗之家,他的步子都踩得比平常欢快,但一到家,阿娘就骂岚岚狠辣,粗鲁,带坏了他。   幸而岚岚不在意,下次还帮他打人。   但有一次,岚岚也是生气了的。那次他们约好去揍往他裤子里面塞蛇的人,结果自家阿娘知晓了,将他关了起来不准出门,独留岚岚一个人去打架,害得她眼角留下了一条小小的疤痕。   后来年岁越来越大,那条小疤痕竟然也跟着长,成了一弯小小浅浅的月牙。即便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岚岚也不曾在意,但是对他来说,那是刻在他心口的月亮。   他发誓要对岚岚好,但他每次都在辜负她。   他的脊梁骨一直都没有挺直过。   傅履躺在床上回忆从前,断腿耷拉在一边,他也不觉得疼,只眼泪水一个劲吧嗒吧嗒流。他知道,岚岚打断他的腿是为他好。   他都想过了,断腿的意思就是不破不立,岚岚这是告诉他,以前常年弯曲的脊梁骨可以不要了,要重新长出新的脊梁骨才行。   岚岚用心良苦,他不能再辜负她,再辜负,他这辈子就真的要错过她了。   老天给他一次机会,不是让他来错过的。   所以在小厮偷偷报信班鸣岐来时,他强忍痛感拖着断腿下床,一路从里间爬到廊下,抱住廊下的柱子不放。   小厮丫鬟也不敢靠近他,怕他挣扎再次伤了腿,只好大喊大叫。傅大人和班鸣岐来的时候,便见到他狼狈不堪惨白着脸,十分吓人。   傅大人照旧大吼:“孽子!孽畜!”   但现在傅履一点也不怕,他也吼回去,“孽就孽!畜就畜!我就是孽畜怎么了!”   他句句泣泪:“呜——阿爹,我告诉你,我现在重新长骨头了,你别想再贬低我打压我,我是个人啊,我也有想做的事情——阿爹,我是你儿子啊,你这么做难道心里不愧疚么!”   傅大人吹胡子瞪眼睛,因班鸣岐在一边,想要骂也骂不出来,只觉得自己也想晕过去了,他强忍怒气:“那也要看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傅履:“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是我心里的月亮,我想摘月亮有错吗!”   父子两个打哑谜,不敢明说,但班鸣岐听见这话,却心头一软,对傅履颇为感同身受。他之前不想入朝堂只想作诗作画云游山野,但祖父和父亲却不允许,为了南陵侯府永世昌盛,他只好去考功名。   闲云野鹤的山野居士便成了他心中的皎月。他想,爱诗爱画如同傅履,应当也是如此的,他当年不敢说出来,但傅履却敢去追月。   啊,他好勇敢。   在这一刻,班鸣岐再次倾向了傅履。他郑重的朝着傅大人道:“阿履看起来心有伤结,不若跟我去班家养伤——”   傅大人连忙摇头,“不行,怎么能如此打扰!”   班鸣岐就思虑了一瞬,道:“那便去明觉寺吧?明日我奉母命去明觉寺上香,便带着阿履一块,在那里住些日子,让他的心也静静。他这般,我实在是不放心。”   他再次躬身一拜,认真劝解:“伯父,父与子,也当有相互理解的时候,阿履是个好孩子,我今日瞧着他有些不对劲,切不可再咄咄相逼。”   “不瞒您说,我幼时不懂事,也有跟父亲不和之时,彼时就气结于心,差点一命呜呼。”   傅大人吓了一跳,又觉得确实不对劲,傅履现在太疯,他也怕逼疯了儿子。且腿还是断的,再这般爬上几回真就废了。   他心神不宁,脑袋疼的厉害,便也没问太多,索性道:“如此,便请贤侄多加劝导。”   傅履眼睛一亮,能出去就有机会。   傅大人冷哼一声,先送班鸣岐出去,约定天亮便送傅履去南陵侯府会合,然后回来静静的盯着不孝子。   傅履勇敢的跟他对视,他从来没有哪天像今日这般意气风发过。   傅大人看看他狼狈不堪的身体,嗤笑一声,“你以为你今日英勇么?”   傅履哼哼唧唧的,“哼——怎么就不算英勇呢?”   傅大人被他阴阳怪气的样子气得半死,骂道:“你想娶折夕岚,等我们都死了吧!这次送你去明觉寺,你老实呆着,好好养伤,我会亲自派人盯着你。”   傅履:“盯就盯,反正我不呆在家里,你不让我娶岚岚,我就不成婚。”   就算是见不着岚岚,他在明觉寺也不用去相看姑娘了。只要他不成婚就有机会。   于是第二天,当傅家的人抬着傅履到南陵侯府门口时,折夕岚就吓了一跳。   五夫人脸色都黑了,班鸣岐连忙解释,“昨日太晚,来不及跟叔母说。阿履这回跟着我们一起去明觉寺养伤。”   五夫人:“……”   你猜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带着人往寺里住?   但人都来了,腿是断的,眼巴巴的看过来,这回有了规矩,老老实实的请过安,便把脑袋缩回了马车里,她便也不好说什么。   折夕岚叹气摇头,“算了,随他去吧,就是个不省心的。”   班明蕊撇嘴,“确实不省心。”   折伯苍拉着阿姐的手问,“我能去卖瓜子吗?”   折夕岚摸摸他的头,“算了,咱们不赚他的脏钱。”   折伯苍:“好叭。”   一行人上马车,班鸣岐跟傅履一辆马车,他一上去,便见傅履捂着嘴巴在笑。   他好奇,“怎么如此高兴?”   傅履由衷的感谢他,“鸣岐兄,你就是我的福星。”   这就是天意啊!是老天的旨意!   他眉飞色舞,“鸣岐兄,你们住几天?”   班鸣岐:“两三天吧,???过几日伯苍还要去我外祖父家读书。”   傅履心想,两三天也够了,足够他跟岚岚表明心意了。前两天都没有机会说。   他雄心勃勃,握拳握爪。但一到明觉寺时,事情却不对劲,他被人抬走了。   抬走了……   傅履坐在轿子上着急大喊,“鸣岐兄,鸣岐兄——”   班鸣岐却正好碰见了熟人,闻言转身遥遥朝着他笑了笑,示意他先走,他待会就去后院。   傅履是来养伤的,不用去前殿上香。   傅履:“……”   失策!   折夕岚也瞧见了。她摇摇头,也不管他,先随着五夫人去给阿娘阿姐烧香,跪在地上认认真真叩头,告诉她们自己现在很好,不用担心。   而后便跟五夫人道:“早间跟姨母说过,还想供奉一位故人……”   是在马车上说的,五夫人也没多问,她的性情如此,只要折夕岚不说,她就不探寻她的过去。   她带着折夕岚去找主持,去的时候,主持身边还有一位老夫人。五夫人也不认识她,但见她气度不凡,便先站在不远处等着。   那老夫人笑着朝两人点点头,转身跟主持说了几句才离去。   五夫人这才带着折夕岚过去,将事情说明,主持便道:“如此,也不用做法事,只写了法文,供奉在殿里就好。”   又问:“生前是什么人?”   折夕岚:“是一位将军,为国捐躯。”   主持神情悲悯,“那就供奉在天德殿吧,那里多是战将。”   折夕岚:“多谢主持。”   她把盒子递过去,“就这般给您?”   主持点头,“对,明日姑娘和夫人来上香便可。”   折夕岚未曾想到如此简单,云州那边就复杂许多。自然,要收的银子也多。   主持忙碌,五夫人谢过他之后就带着折夕岚回去,刚出大殿,就见有人高兴的冲着她们挥手。   她皱眉,是个男客。   折夕岚却眼神一亮,侧身跟五夫人道:“是云王世子身边的近卫。”   话音刚落,金蛋已经大步的跑过来了,欢喜的道:“折姑娘,好巧啊,你也来上香?”   折夕岚:“来祭奠阿娘和阿姐。”   金蛋:“应当的,明觉寺的香火旺,我们世子爷本来要去平王府的,结果半路上看见众多马车来明觉寺,思及去世的外祖父,便也来烧香拜祭。”   正说着,他就看见世子爷了,赶紧招手,大声喊:“世子爷!我碰见折姑娘了。”   五夫人头都大了。好在主持所在的大殿附近无人,不然怕是又要惹出事端来。   折夕岚也看向了盛长翼。他跟银蛋和盛槊听见金蛋的喊声后已经朝这边走来了。   他依旧神情淡淡,不过看向她的时候,眸子里透着她熟悉的温和。等他近了,她跟着五夫人一块微微屈膝行礼,而后道:“世子爷,您上完香了?”   盛长翼轻轻嗯了一句,朝着五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五夫人赶紧避开,她可受不起。   盛长翼也没管。他再次看向折夕岚,她似乎过得还不错,眉眼都是笑的。今日穿的衣裳是他在朔州时买下的,倒是头饰算不得好。   他便道了一句,“你爹送了些东西来,明日我遣人送去南陵侯府。”   云王府里头面多,堆着也没有用,给她戴正好。   作者有话说:   折松年:我没送过。   ——   啊,还没写到三男一灯同台,下章下章。   晚安昂。感谢在2022-10-27 20:41:40~2022-10-28 21:0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鱼 40瓶;路人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折夕岚并未多想。算算时间,应当是她出云州没多久时折松年送的,那送到云王世子手里,合情合理。   不过得写信给他说一说,她和伯苍已经到姨母家里了,往后寄东西该寄到南陵侯府。   她点头说好,还觉得不好意思,“总是麻烦您。”   盛长翼身姿挺拔,立如青松,比她高大许多。她已算不得矮的,但跟他说话,还是要微微抬头才行。   他便低头,声音也低低沉沉的,“来京都后,可曾练弓箭?”   折夕岚:“练的。姨母院子里面有武场,很是方便。”   盛长翼轻轻嗯了一句,而后道:“我年后便要回云州,但准备从京朔水运走,乘船多骑马少。来时有骑一匹云州墨马怕是不能回骑了,我欲送你,你要吗?”   折夕岚眸子里面瞬间露出欢喜。她知道那匹威风凛凛的墨马,偷偷看过好几次。   但她是爱马之人,自然知晓那是好马,且看他亲自喂养和洗刷,应当也是喜爱的,怎么会因为走水运就送人呢?   盛长翼见她脸上有犹豫之色,轻声解释,“它不是我打仗骑的战马,是父亲送我日常骑的。我打仗在外,它便养在云王府里,时日久了,越发富贵,虽好,却不适合我,也不适合云州,我便想将它留在京都。”   “本打算将它送与其他王孙,但仔细想来,各州跟各州养马不同,京都养马的法子不适合它,还是送与云州人更好。”   如此细细解释,折夕岚本就心动,这般一听,心里更加愿意。她也拿他许多东西了,此时竟然有一种债多了不愁的心思,点了点头,“那我就收下了。”   她认真道:“您回云州的时候遣人来说,我带着它去送您。”   盛长翼轻笑出声,目光凝在她的发间:“也好。”   五夫人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这两人相处,对话,怎么看怎么怪。但对方到底是云王世子,她便不好出声打断,且两人一问一答,说话虽然算不得快,但根本没有间隙,她也找不到机会打断。   还是折夕岚自己觉得该走了才告辞:“我今日来供奉阿娘阿姐的长明灯,还想回去多跪拜一会,世子爷,我和姨母便先走了。”   盛长翼点了点头,“去吧。”   他侧身让开道路,并不再多话,神情淡淡,令旁人不敢亲近。五夫人心里就有些感慨,若不是刚刚亲眼见他说话温润,便也不信他是个温和之人。   等折夕岚又跟金蛋银蛋和盛槊告辞一番后,五夫人拉着她走远,确定四周无人后才一边走一边问,“你跟云王世子相熟?”   折夕岚想起他几年前受伤的事情从未听他人说过,想来不愿让人知晓,便道:“来京都两三月都得他照应,算不得很熟,但也不陌生。”   她笑着道:“姨母,他看着冷,但其实性子温和,微微熟悉一些,便也爱跟人说说话。”   是有这般的人。五夫人便也没有多说,只道:“咱们出来多时,明蕊和伯苍怕是等烦了。”   班鸣岐刚刚就跟友人去了寺庙的后山,说要陪着去拓石山上的字,一直没回。   五夫人还叹气,“鸣岐什么都好,就是诗书成痴。”   折夕岚看得出她是真心为班鸣岐担忧,便宽慰她,“人居世间,若风吹尘,极为短暂,往往还没明白什么才是活法已是暮年。如此看来,表哥年轻时就能找到自己所爱之事,且能持之以恒,素履以往,已经很了不起了。”   两人此时正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闲谈。可巧就碰上送走友人的班鸣岐站在假山后,他听见了这番话。   于是瞬间心神一震,觉得折夕岚当为知己,且……诗兴大发。   假山在前面,折夕岚和五夫人往前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他。五夫人见他呆呆的,嘴巴一张一合,喃喃自语,便笑着摇头,“估计又在作诗了。”   折夕岚就也笑起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般性子的人。   本在作诗的班鸣岐本在神游诗句中,却鬼使神差的因着这笑容回过了神。   他脸一红,踟蹰的过来,僵硬的道了一句,“见笑了。”   折夕岚摇摇头,“我不懂诗文,但喜练弓。若是我能得一把好弓,也会如表兄一般。”   班鸣岐就觉得她年岁不大,但眉宇间闲适,没有俗人所有的纷纷扰扰,说话做事也很通透,实在是难得。   见着她这般模样,他又想作诗一首了。   脑海里过一遍诗词,再看她就越发欢喜,于是习惯性的劝她多读书,多作诗,折夕岚觉得他确实有点痴,也不跟他计较,只道:“表兄,我不爱诗词。”   五夫人眉头一跳。明蕊也曾这般跟他说过,结果被他截住说了好几个时辰的读书好论,她立马就要拉着折夕岚走,谁知却见他眉头虽然皱起,脸上露出极为想要说教的心思,但却闭着嘴。   而后听他说:“不通诗文也没有关系,犹如表妹刚刚所言,人生短短几载,能找到自己欢喜的事情已经实属不易,表妹专心练弓就好。”   五夫人就惊讶的看向他,“鸣岐——你转性了?”   班鸣岐叹息,“君子所走之道,不该有强人所难之心。”   他刚刚本想说一说诗词好处的,但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日她穿着红衣背着弓箭的洒脱闲云野鹤的模样。   他就说不出了,说了一番不强求的话,不过心里总觉得憋得慌。   五夫人欢喜,“你终于明白了。”   但明显她欢喜的太早,等到见了折伯苍和班明蕊,班鸣岐惯例问,“来了明觉寺,可曾得了什么好诗?”   伯苍老实摇摇头,班明蕊撇嘴,“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啊。”   班鸣岐就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神色,他心里憋着的气也出来了,拉着班明蕊就开始说教。   五夫人连忙拉着好奇驻足一同听的折夕岚走远,想了想,还手下留情牵走了目瞪口呆的折伯苍,独独留下班明蕊怒火中烧。   等到班明蕊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疲惫的不成样子了,口干舌燥,精疲力尽。   五夫人在一边坐着笑,“鸣岐回去了?”   班明蕊恶狠狠看她娘一眼,“回去了,说是要去看那个傅履。”   她狂躁的不行,“阿娘,再有下回,我就用鞭子抽死他!”   折夕岚和折伯苍笑出声,倒是五夫人看了一眼折夕岚,心里多多少少打了点主意。   若是……能把岚岚说给鸣岐,也不错。   ……   班鸣岐说了班明蕊两个时辰,心满意足的回到斋舍,便见傅履正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看着他。   “鸣岐兄,你们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班鸣岐:“五妹妹不通诗书,便说了她几句。”   傅履:“哦。”   他一点也不关心,而后求他,“鸣岐兄——”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班鸣岐摆了摆手,“我想做幅画,阿履,你等我一会。”   可能因为刚刚碰见了表妹,他现在脑海里面总是浮现表妹着红衣背弓箭的模样,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画下来。   他也知道表妹是个姑娘家,这般画她不好,便要藏着些,于是特意回到隔壁自己住的屋子里面去作画。   班鸣岐一旦沾染上作诗作画几个字便有些痴性,拿起笔便没有放下,等到黄昏时刻了,傅履都吃完了午膳等晚膳后,他还不见人影。   傅履便有些心急。他还想求班鸣岐带他见岚岚呢。他都想好了,鸣岐兄看着是个极好的人,他也许可以把自己和岚岚的事情说与他听,让他多帮衬自己。   结果左等右等他不来,傅履就让小厮抬着自己去隔壁。   快要腊月了,寒风一直很大,刚出门,一阵风就吹了过来。傅履刚还催促小厮快些,结果班鸣岐的屋子却突然打开,一张画从他屋子里面飘了出来,班鸣岐也速速出来,追着画而去。   傅履就赶紧道:“你们把我放下来,先去帮鸣岐兄追画。”   小厮可不敢就应声而去,先把傅履放在了班鸣岐的屋内书案旁坐着,这才出门。   傅履坐好,然后余光一瞥,就瞥见了案桌上的画像。   他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这,这不是岚岚吗?   鸣岐兄画她做什么?   而后身子一僵,勃然大怒——好你个班鸣岐,竟然有了贼心。   呸,班狗!原来心这么脏!   ……   而另外一边,班鸣岐追着画而去,心里惶恐不安。他画的是表妹,这可不能让其他人瞧见。   刚刚画思如泉涌,动笔如神助,他便短短几个时辰画了两幅满意的画。   一幅是红衣背弓,一幅是她今日朝着他笑时的模样。   结果画完了,他回过神来,觉得心跳如雷,越来越不安,又向来君子,认为此行不妥,脸便越来越红,赶紧开窗开门透风,就这么一瞬间,案头的一张画便被吹走了。   他心急如焚出来寻,还不准小厮跟着——万一被小厮看见了怎么办?   不好败坏姑娘名声的。   于是自己去追,弯着身子抓了好几下都没有抓到,等过廊下的时候,风一停,画落在了地上。   班鸣岐松口气,连忙去捡,但另外一人却比他更快把画捡起来。   他赶紧过去,“兄台——这是我画的……”   盛长翼就抬头瞧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将画撕了,然后一脚踢在了班鸣岐的腿上。   ——骨头断的声音和惨叫声在寒风里交相辉映。   作者有话说:   晚安感谢在2022-10-28 21:00:02~2022-10-29 21:0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alnut 10瓶;鲸与鹿 5瓶;暴富等待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斋舍里,银蛋正在抱怨不能吃肉。   “听闻平王府的烤鹿肉最是好吃,一收到帖子我就开始流口水。结果世子爷突然不去了,来了这清汤寡水的明觉寺。”   盛槊抱着剑靠在墙上,闻言瞪他一眼,“闭嘴吧!佛寺之中,不可胡言乱语。”   但心里也纳闷。虽然世子爷说他是见到了众多来明觉寺的马车,思念外祖父,这才决定来这里上香。可作为世子爷肚子里面的应声虫,盛槊知道这是个借口。   所以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呢?是临时发觉平王府是鸿门宴不能去?   这也不大可能,今日平王府相邀的又不是世子爷一人,寻常王孙宴罢了。且不是他灭自己志气,而是作为刚到京都势力微弱的云王世子,去了只做个添缀而已,今日要算计也算计不到他身上。   那是为了什么呢?   盛槊便发觉自己越发不知道世子爷如何想的了。他有些伤心,很想静静。   结果银蛋闭嘴了,金蛋却开始嘀嘀咕咕,吵得人头疼。   他埋怨道:“是啊,不能去吃好的还算了,好歹晚上咱们回去能自己买来吃酒。如今不知怎的,竟然还要住下来——天爷,午膳吃的是斋菜,我嘴巴都淡出鸟来了。”   盛槊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别说粗话!”   银蛋幸灾乐祸,“槊哥都说闭嘴了你还说,嘿嘿,遭打了吧。”   金蛋委屈:“槊哥那是让你闭嘴,又不是让我闭嘴。”   盛槊狂躁:“都闭嘴!两个傻蛋!”   他还因猜不透世子爷的心烦着呢,怒火大得很。   而后看了看窗外,皱眉:“怎么开始下雪了——世子爷说去天德殿拜祭各战将,理应回来了。”   金蛋银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低头不说话。   盛槊更生气了,在两人的脑袋上各拍了一下,“还不快去看看世子爷到哪里了!愣着做什么!”   两个大块头就委屈的耷拉着脑袋出门,一出门便听见了惨叫声,他们赶紧往外去,盛槊也紧张得跑了出来。   然后就见他们世子爷站在廊下,正将一叠碎纸慢慢塞进了袖子里,一个穿得富贵的公子哥倒在了地上——正抱着一条断了的腿。   盛槊犹豫的喊了一声:“世子爷……”   这腿断的位置,一看就是世子爷踢的。   盛长翼淡淡的嗯了一句,从廊下踩着台阶缓缓而下,居高临下站在了班鸣岐的身边。   班鸣岐便猜出眼前这个一言不合就打人的是云王世子——毕竟盛槊一口云州腔调,折家表妹也带着云州腔,他这几天很是熟悉。   又想到云王世子受折家伯父所托护送表妹进京,两人是认识的,如今云王世子打自己,恐怕以为自己是登徒子。   他便忍着痛解释,“可是云王世子?今日之事,是我做的不对。但这是个误会。”   此时小厮已经跑来了,瞧见倒在地上的班鸣岐吓得大喊,“少爷!”   两个过来抬他,一个要去说与五夫人,班鸣岐立马喊住他,“别,别——”   这事不能被叔母和表妹知晓啊。若是知道了,他是没脸做人的。于是腿断了还要给自己找借口,“我,我就是摔断了腿,叫个人来接骨就好。”   他说完之后脸色涨红,形容羞愧。   班鸣岐一向崇尚君子之道,一辈子没说过谎,万万没想到第一次说谎竟然在此时。   猝不及防,意料之外,他心沉入了谷底。   他跟盛长翼道:“我钟爱诗画,喜欢美好之物,今日是正好有了作画的兴致,并无其他心思……还望世子爷给我保守秘密。”   “我,我实在是羞愧。”   盛长翼冷冷看了他一眼,不置一词直行往斋舍而去——这就不免在他手上又踩了一脚,班鸣岐疼难忍,惨叫一声,还要自我安慰:“谢世子。”   他就当盛长翼答应了。   小厮一脸懵逼,盛槊和两个蛋也搞不清状况,不过各有各的主子,前者赶忙去叫大夫,不论怎么样,先治腿要紧,不然他们的命难保。后者大步如飞而走——既然受害者都不觉得自己受害,那加害者还是赶紧走吧。   三人紧跟着自家世子爷回去,金蛋正走着,余光突然一瞥,然后哇了一声,“看——”   盛槊闻言看去,只见又一个断腿的人挣扎着从隔壁屋子里面爬了出来,坚强的拖着断腿爬行。   看他包扎的位置,盛槊一阵恍惚:世子爷什么时候又去踢了一个人?   银蛋直肠子,惊呼一声:“世子爷,这也是您踢断的????”   盛长翼目光在傅履的腿上定住一瞬,“不是。”   他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但是应声虫盛槊觉得这回自己又行了,没错——他从世子爷缓缓眯起的眸子,微微勾起的嘴角,还有轻快许多的步子里得知,他很高兴。   盛槊深深看了傅履一眼,而后担忧:世子爷最近喜欢看人断腿么?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他要不要写信给老王爷说一说呢?   ……   傅履匍匐而行,狼狈里面透露出坚韧,然后一抬头,便见小厮抬着断脚伤手的班鸣岐回来,他高兴的大笑一声,“报应!”   班鸣岐:“……”   他就知晓傅履看见桌子上的画了。   他躺在榻上,扫眼过去,桌上的画已经不见了。他叹气,支支吾吾再次撒谎,把解释给云王世子的话说给傅履。   班鸣岐:“只是诗兴大发——”   傅履也不敢大声说话了,他怕连累到岚岚的名声,于是低声怒吼,“别拿遮羞布挡屁股了!我看你是兽性大发!”   班鸣岐确实这辈子没做过这般的事情,他也不恼怒,羞愧道:“君子之道——”   傅履立马打断骂过去,“我呸,还君子呢,阎王殿前六道轮回,你端坐在畜生道岿然不动!”   班鸣岐深吸一口气,道:“阿履,不论你怎么想,我没有那个心思。”   他心绪低落下去,“我是个克妻之人,早就发誓此生不娶,怎么敢误佳人。”   傅履嘴巴张了张,半响没骂出来,心里还有些愧疚,他别过脸,“对不住。”   班鸣岐:“我知道,你也是为折家表妹着急,你们自小一块长大,为她出头,也是应当的。”   又道:“画在你那里吧?你烧了吧,此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傅履立马点头,“好啊!”   而后才假惺惺的关心:“你这是被谁打了?”   班鸣岐不想多生事端,谎多人不愁,道:“跟你一般,是摔的。”   傅履狐疑的看着他,“摔的?”   班鸣岐:“嗯,跑得太急。”   傅履心道你可真倒霉,还真能摔断腿,不像他,他这腿可是岚岚亲自踢断的!   正在得意,就听外面五夫人的声音传来,后面还跟着许多人,傅履就知晓,岚岚肯定来了。他一个激灵,赶紧将手伸进茶杯里面抓了一把水拢拢头发抹抹脸,然后咧开嘴笑。   期期艾艾的喊,“岚岚——”   折夕岚却直接忽视了他,看向了躺在榻上的班鸣岐。倒不是她想看,而是班鸣岐刚刚瞧了她一眼,又迅速低头,不再看她。   但那一瞬间两人恰好对视,她再不会瞧错,他似乎是对她有意。   折夕岚眼睛眯了眯。   对于男人的喜爱,她其实是有经验的。尤其是像班鸣岐这般不懂掩饰只会低头的喜爱。   他其实跟傅履有些像,像是情窦初开一般,散发着不知所措和请君采撷。她毫不犹豫采过傅履,但是班鸣岐……   折夕岚脑海里面就斟酌开了。   她虽然是来嫁人的,也想嫁个高门,但是一直没有打过南陵侯府的主意。她觉得嫁高门像是做生意,她做生意失败了还能离开,可姨母却是要在南陵侯府过一辈子的,不能连累姨母。   折夕岚心肠算不得好,但绝不忘恩负义,所以没有打过班鸣岐的主意。不过此时瞧见了他的眼神,又有些心动。   班鸣岐不像是傅履,他年岁不小了,又有克妻的名声,之前他不娶妻,是他不想娶。明蕊阿姐说过,大夫人和南陵侯为此事焦头烂额,但也做不得他的主。   他觉得自己克妻,便不愿再娶。   折夕岚觉得,从他有主见这点看,他比傅履应当是要强的。   若是他愿意娶她,其实仔细算来,大夫人和南陵侯爷应当也不会像傅家父母一般阻止……   这门生意,其实是可以做的。   她想试着给班鸣岐也抛条手帕。   折夕岚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踌躇。一年一条手帕,今年都第四年了,还一条没有成功过。   且时隔一年再抛帕子,她实在是有些手生。   于是先暂按下不想,只一边站着,先看着大夫包扎伤口,叮嘱要躺百日才能下床,再听五夫人问缘由,班鸣岐说是摔的……摔的?   折夕岚目光在班鸣岐的腿上掠过,皱起了眉头。而后有感应一般,转头抬眸看向窗户。   今日天冷,但屋子里六角文竹槛窗却是打开的,她定睛看去,窗外大雪纷飞。   她来时已经下起了大雪,这才一会功夫,雪如鹅毛而下,地上已经积了一层白雪。   白雪之间,盛长翼披着玄色鹤氅,正立在不远处凋落的巨大枫叶树下瞧着她。   隔窗相望,他淡淡点了点头,然后直直的朝着前方而去。下一瞬间,他已经绕过窗户,进了游廊,踏过门槛进了屋。雪落在他周身,屋子里面骤然也被带得一阵冷意。   盛长翼朝着五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五夫人赶忙还礼。   这次仅有盛槊一人跟着自家世子爷,手里还提着几个食盒。他将其中三个食盒放在桌子上,道:“平王府送来了斋饭,便送来与各位共用。”   盛槊其实有些委屈,他其实又不知道世子爷这是什么意思了。好生生的,来送什么膳食嘛。送完了,他看向世子爷,这下该走了吧?   谁知世子爷却道:“天冷,不若现在一块用膳吧。”   班鸣岐正想跟他再解释解释,叮嘱一番,闻言赶紧应下,“好啊好啊。”   五夫人心里的不安又起来了,但班鸣岐已经答应,她不好拒绝。如此,女眷就不好在了,她带着几个小的要走,“今日下了大雪,已不适合抬着你下山,你好生歇息,等明日再说。”   班鸣岐羞愧点头,“多谢叔母。”   折夕岚便跟着五夫人后头走,走到盛长翼身边时,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的踢腿手艺是周家阿兄教的,但周家阿兄曾是世子爷的近卫,听闻他也是世子爷教。   作者有话说:   总感觉写了这么久,正文才刚刚开始。   咳,这两天修了下文,完善了下故事的完整性与人设可磕性,所以剧情变了变,吃个饭吃了好久,总算是开饭了。   感谢在2022-10-29 21:01:59~2022-10-30 20: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不羊先生 18瓶;LOFFFFFF 17瓶;天天催更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晚来天飞雪,本是共坐在红泥小火炉旁饮酒谈诗书之时,但今日班鸣岐却完全没了兴致,他低着头,羞愧难当。   心不稳,念不纯,怎敢谈天说地论圣贤。   他想跟盛长翼解释,便要单独去隔壁屋子里。于是招呼小厮抬他出去,路过盛长翼身边的时候还跟他道:“世子爷,烦请跟我来。”   盛长翼却不动如山,俯视他一眼,直接转身走了。   盛槊连忙提着膳食跟着。   班鸣岐焦急喊:“世子爷——”   他忐忑道,“今日之事……。”   本以为又会被无视,结果盛长翼却停了下来,遥遥看着他,“管好你自己。”   他终于开了尊口,班鸣岐舒口气,点头道:“鸣岐谨诺。”   傅履就在一旁怂怂的嘀咕:“走就走——把膳食都带走干什么啊!”   等班鸣岐又被抬回来,他问,“你想求他什么啊?”   班鸣岐心乱如麻,索性直说了:“我追画而去,画却被世子爷捡到,他极为生气,不仅将画撕了,还踢断了我的腿。”   傅履惊讶,原来班鸣岐的腿也是被踢断的。不过不要紧,他的断腿依旧能胜出——毕竟是岚岚亲自踢的。   又有些悲从中来,刚刚岚岚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被看一眼。   随后就觉得不对劲了,“世子爷不会对岚岚起了贼心吧?”   班鸣岐摇头,“表妹不是甘愿做妾之人。”   傅履脑子转不过来,趴在榻上问:“什么意思啊?”   班鸣岐:“云王世子之妻需出身名门,此次进京,陛下想来会赐婚。表妹身份……”   傅履懂了。他这回颇为认同,“岚岚当是天上的九凰,怎么会做妾呢。”   她该嫁给他,两人和和美美生九个娃娃。   傅履觉得自己还是很稳的,美滋滋畅想将来。班鸣岐就不同了,他心情低落,晚间也是噩梦连连。   另外一边,盛长翼问刚刚回来的金蛋和银蛋,“问清楚了吗?”   金蛋点头,有些疑惑的道:“折姑娘带了一盏长明灯来京都,今日是去请主持供奉在天德殿的。”   盛槊看一眼世子爷,骂道:“世子爷知晓这个,他是问长明灯上写的什么名字!”   金蛋委屈,“还没供奉呢,长明灯肯定没拿出来,这怎么好查嘛——再说了,世子爷今天晚间不是去过天德殿祭奠吗?要是供奉了,他就能看见。”   盛槊:“你个傻蛋,你还委屈上了!”   盛长翼???便摆摆手,“都出去。”   这下子,不仅两个蛋委屈,盛槊也有些伤心。   世子爷查折姑娘的长明灯做什么——看,他又不知道怎么回事了,哎,他家世子爷最近总是莫名其妙的。   ……   傅师师一大早就冒着风雪上了山。昨日里小厮回去说一同来明觉寺的还有折夕岚,阿爹阿娘就着急了。但他们还有事情,又天降大雪,路滑山陡,不敢让小厮抬着阿兄下山回去,便只好让她来看着。   她一百个不愿意,天冷的很,来这里吃素斋就是受罪。   她烦心的不行——阿兄真是没出息,被个女人折腾到这种地步。要是她,她才不嫁给他这种人,磨磨唧唧软骨头,哼,她要嫁的人一定是盖世英雄。   她带着两个侍女上山,路上恰好碰见另外两个姑娘去寺里。傅师师犹豫一瞬,道:“可是南陵侯府的姑娘?”   她曾经在宴席上见过两人一面。   班三姑娘和班四姑娘转身,就瞧见一个满头华翠的姑娘瞧着她们,一脸小家子气。   傅师师认得她们,她们可不认识她。   一番打量,认可她脸长得不错,只可惜了,一脸小地方出门的样,就跟新进府的折家表妹一般,上不得台面。   两人脸上闪过一丝轻蔑,点头道是,就并不再多话,继续往前走。昨日晚间收到叔母派人回来传信,说阿兄摔断了腿,父母都没有时间来,便派了她们来瞧瞧。   她们还担忧兄长的断腿,没有心情跟个小户女纠缠。像她这般的人她们见多了,无非是之前有过照面,然后就攀上来,丝毫不知自己的身份。   傅师师却不知道她们的鄙夷,还兴奋的道:“我爹是京兆府尹,阿姐是宫里的傅妃娘娘。”   班三姑娘就知晓了,原来那个没规矩看折家乡下表妹的是她兄长。   班四姑娘抿唇而笑,“恕我们姐妹先走一步。”   傅师师一时愣在当地,她对人的善意和恶意还是知晓的。这两个人的恶意太明显了。   她在云州的时候就嚣张,来了京都之后,傅妃受宠,她便经常进宫,陛下还夸过她英气袭人,活泼的性子招人喜欢,她家就没有再管过她的脾气。   如今在这里受了气,哪里受得了。又觉得南陵侯府在京都也算不得什么,横什么横啊,于是冷哼一声,从她们两人中间穿过去,“让让——好狗不挡道。”   班三姑娘差点滑倒,她气急,啧了一句,“果然是粗鲁蛮荒之地出来的,跟你那个没规矩的兄长一般,简直荒唐。”   班四姑娘笑盈盈一边看戏。   傅师师恼怒,“你放什么屁!”   班三姑娘居高临下,“你兄长那眼睛都黏在折家表妹身上了——这不是没规矩是什么。”   傅师师可不管这些,无论吵架打架她只输给过折家姐妹,哪里能输给这两个臭不要脸。   她哈哈两声,“好笑极了——王八看人都是豆豆眼,你们那眼睛也当是黏在我兄长身上,这才能知晓他的一举一动。”   “哈——可惜,我家是个规矩人,万万当不起你们家的娥皇女英。”   班三姑娘大怒,班四姑娘本要看戏,此时也被讥讽进去,当即骂道:“果然是乡下来的——”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鞭子抽在了身上。   傅师师得意的扬了扬鞭子,“这回只轻轻抽你,下回再嘴臭,我就狠狠抽了。”   她将鞭子缓缓收回去,“我这鞭法,可是陛下也夸过的,瞧你们姐妹两个这般落魄样,应当没有跟陛下说过话吧?”   她说完就走,一点也不恋战。她还要去盯着不省心的兄长呢。   倒是班家两姑娘听见陛下两个字,犹豫再三,对视一眼,双双忍下了这口气。   傅妃生下十四皇子,这几年确实得宠。   班四姑娘恼怒:“这口气,我迟早要还回去。”   班三姑娘:“过几日就是英国公府寿宴,咱们好好收拾收拾她,一个下贱破落户,也敢如此嚣张。”   三人一前一后到了明觉寺,而后便被领着往男斋舍而去。此时已经用过早膳,两个断腿人趴在窗户边看外面的盛长翼练武。   他身姿颀长,一把大刀舞得又快又有力,没有任何虚假的招式,一招一式都是取人性命的力道。   班鸣岐吟诵:“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睡了一觉,又有些诗兴了。吟完看傅履,“阿履,你可有诗句?”   傅履没听他说什么,只是羡慕得流口水,“他好高啊。”   班鸣岐:“……”   不过盛长翼确实很高。   正在想,就见五夫人带着表妹来了。他情不自禁看过去,只见表妹今日穿着一件青色棉袄,下搭一条葱黄织金绣花棉裙,在冬雪的映衬之下犹如一朵春日的花蕊,温柔了寒色。   他心颤了颤,赶紧低头,但是在低头之瞬,却见表妹看了过来。遥遥对视,她突然笑了笑。   班鸣岐呆呆的抬头,再不忍低眸。   然后……   盛长翼一把刀从空而降,插在了庭院中央,也吓了班鸣岐一跳。他赶紧再看去,只见表妹去游廊了,没再看他。   傅履皱眉,“我怎么觉得云王世子真有贼心呢?”   班鸣岐就要再说,傅履摆摆手,“岚岚不做妾,跟他有贼心难道冲突么?”   他越想越觉得是,心神紧张,如临大敌:“不行,我得看紧点。”   然后下一瞬瞪大眼睛,“师师?她怎么来了?”   班鸣岐闻言看去,也惊讶一瞬,“我家两个妹妹也来了。”   傅履头都疼了,“这下遭了——”   果然,傅师师的声音响起来,“折二!你个狐狸精!”   折夕岚就笑了。她还没进屋子,先在院子里面给盛长翼请安,刚说完话,就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她飒气转身,盈盈而笑,“傅三,这么些年,你怎么就会骂这一句话啊。”   她走到傅师师面前,一拎,就将人拎了起来。她生得矮小,在折夕岚肩膀处,自小拎她就拎得很是轻松。   傅师师挣扎,还要抓人,被折夕岚抓住两只手顶在墙上,她动弹不得,只好用嘴巴去咬,折夕岚就将她往地上一放,等她落地,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手往她下巴处一摸,然后一卸,傅师师的下巴的就被卸掉了。   班明蕊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问五夫人:“阿娘,你们云州人……打招呼都是这般吗?”   五夫人笑笑,站在一边任由折夕岚动手,等到此时才道:“都是相识的,打打闹闹很正常。”   班三姑娘和四姑娘眼里却升起鄙夷,蛮荒之地来人,果然粗俗,真是没有教养。   再看折夕岚,真是粗鄙不堪,只有云州来的乡巴佬才会喜欢这般的人吧。   她们没有遮掩神色,傅师师一眼便看见了,脸色涨红,熟练的把自己下巴装回来,一张口攻击三个人,“看你爷爷个蛋热闹——她就是个狐狸精,我哥能中招,没准你哥也会中招,她长成这样,哪个看见都会喜欢!”   班明蕊张张嘴巴,本来要去骂一骂傅师师,结果听了这话,愣是不知道是骂还是不骂了。   倒是班三姑娘和四姑娘受了刺激,讥讽道:“我兄长是京中人人称赞的诗圣传人,你以为是你兄长这般的货色么?”   她们转头去看班鸣岐,试图赢得回应好继续骂人,谁知就这么一看,就便见班鸣岐正脸色泛红的看着折夕岚。   班三姑娘:“……”   她赶紧去关窗户。   天太冷了,把自家阿兄的脸都冻红了。   作者有话说:   日万选手修文的时候刹不住车,总想多写一点,今天又写多了。但是榜单规定不能超过五万五的字数,所以如果我明天后天没有刹住车,我就把周三九点的更新挪到周四零点,就是晚三个小时哈。   感谢在2022-10-30 20:56:24~2022-10-31 14: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泥小火炉 60瓶;螺西粉你吃不吃 3瓶;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众人一起进了屋,傅师师依旧骂骂咧咧。   折夕岚对这一幕很熟悉。她跟傅家兄弟姐妹三人自小一块长大,一直都是如此相处。傅师师傻是傻了点,嘴巴也坏,但是坏得不彻底。   她家最穷的时候,傅师师一边骂人一边丢了一麻袋粟米过墙救济。不过丢完粟米,她又气又后悔,站在墙边骂了三天三夜。   彼时阿娘阿姐还在,阿娘被骂得羞恼无助,倒是阿姐乐呵呵的,带着她搬了张小椅子坐在墙根底下听,一边听一边纠正,“师师啊,这句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换成何不以溺自照面会文雅很多。”   想起从前,折夕岚就想笑。   她笑,傅师师便又恼怒起来,“笑你爷爷个蛋!”   傅履恨不得装作不认识她,但是折夕岚终于笑出了声???。   这句“你爷爷个蛋”也是那次阿姐隔着墙教她的。最开始傅师师骂的是笑你娘个屁,阿姐就说大家都是娘生的,阿娘劳苦功高,骂人何必要骂娘,那是男人骂的,不必跟随。女子要骂,就要骂个别的,他们骂娘,她们就骂爹。   傅师师当年还小,七八岁的样子,很好忽悠,觉得阿姐说的有点道理。她站在墙的那边不耻下问,“但我阿爹对我很好,我也不想骂。”   阿姐便道:“那就骂你阿爷,你阿爷铁公鸡,一毛不拔,还不给你买鸡蛋吃。”   傅师师觉得很对。她就开始骂:“我爷爷个蛋的!”   阿姐:“……”   她不是这个意思。   结果正好碰见傅大人和傅母回家,一听这话,以为“此蛋”是“彼蛋”,当即拎着傅师师就揍了一顿。   不过,可能是打得狠了,傅师师反而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一发脾气就骂。   折夕岚摇摇头,因想起了阿姐,神情惆怅一瞬,站在五夫人身边,笑着正式打招呼:“师师,别来无恙。”   傅师师骂声戛然而止,冷哼了一句,“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个打秋风的狐狸精。”   傅履:“闭嘴吧!你还不嫌丢脸呢!”   傅师师勃然大怒:“我丢脸?你才是丢脸的那个吧!你把全家的脸都丢完啦!要不是你眼睛黏糊在折二身上,我会被这两个没教养的小娘皮耻笑吗!”   班三姑娘见状讥讽,“说你粗鄙,你还真当自己是目不识丁的市井泼妇了,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口无遮拦之人。”   班四姑娘也想讥讽几句,不过她刚开口,就被五夫人打断了。   “好了!像什么样子!”   她肃着脸,“你们两个既然是来看鸣岐的,看过了,便跟我走吧,他没事。”   班家两个姑娘就憋屈的点头,“是。”   五夫人又看向傅师师,想要劝解几句,结果傅师师头一扭,六亲不认的模样,嚣张的很,“夫人不必多言,我若是有错,自有我阿娘教养我,不关你事。”   又道:“我这就走了,你们有话就当面说,可别在背后讲究我。”   傅履怕她鲁莽出事:“你往哪里去?天还下着雪。”   傅师师怨气冲天:“当然是去住女斋舍!管好你的眼睛吧,阿娘叫我看着你呢!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吃素吗!”   傅履碰一鼻子灰,灰溜溜的看向折夕岚,折夕岚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了他身侧同样断腿的班鸣岐。   他正偷偷看她。这种感觉是没错的。折夕岚起了心思,有了回应之心,但此时她还只是想试着抛一抛。若要真的抛,便必须得知晓姨母和大夫人的意思。所以在知晓她们的意思之前,她不能抛得太过明确。   这种情况,她也知道如何应对。私下传情是不行的,坦坦荡荡朝着他看过去就好。   “表兄。”   她轻笑着喊了一声,“你的腿可好些了?”   屋子外,盛长翼本来立在廊下,低头垂眸听着里面的闹剧,神情浅浅,但在听见这句含着一丝亲昵的表兄之后,他抬起了头,而后拎着刀缓步朝着班鸣岐的屋子走去。   盛槊惊讶,不明所以,赶紧跟上,“世子爷——”   盛长翼被这声叫唤惊醒,便又停住。   他站在门外,手里握着一把刀,刀身静止不动,很快沾染上风雪。   里屋,班鸣岐因为听了这一句关心,也酥了半边身子。明明是正常的语气,正常的问话,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全身酥麻酥麻。   酥麻之感席卷全身,直至塞满了圣贤之书的脑海。   他红脸低头,“好多了,表妹不用担心。”   五夫人瞧着他的红脸,心里有了数。正好她有此意,便笑了起来,“好多了就行,那我们就走了,我还要带着岚岚去天德殿拜祭。”   她站起来,其他人便也跟着站好准备走了。傅履心急,他这次又没有跟岚岚解释当年离开的事情呢!   傅师师瞧见了,一边走一边朝着折夕岚呸了一声,“我阿兄是个废物,但是摊上你,也是他倒霉!”   “折二,好生生的,那么多地方你不去,偏偏跑来京都,你是纯心的吧!你个狐狸精!”   折夕岚一点也不生气,她笑眼盈盈的道:“傅三,你知道狐狸精说自己不知道的故事吗?”   傅师师:“不知道。”   折夕岚笑起来。班明蕊也笑着瞧傅师师一眼,“傅姑娘,你还挺有趣的。”   傅师师不明所以,没明白什么意思,只好瞪过去,而后快走几步,追在了因憋屈不想讲话便走得快的班三和四姑娘身边。   ——她刚刚肯定丢脸了!她才不要看她们的脸!   折夕岚就陪着五夫人和班明蕊走在后头。   她们渐行渐远,傅履心急如焚,最终没忍住,怕妹妹来了之后便是阿娘来,到时候打晕他抬下山,就见不到岚岚了,老天让他们一起来明觉寺,不是让他浪费的。   他就大声喊,“岚岚——我有话跟你说。”   折夕岚转身,突然有些厌烦,时过境迁,他这般一闹,她的名声怕是没了。没了就没了,就当她还的债,但他确实烦人了。   她冷脸道:“你最好不说。”   “傅履,你的舌头不想要了?”   傅履吓得委屈闭嘴。   而此时,班鸣岐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傅履怕是欢喜表妹的。   他心里有些着急,阿履跟表妹是青梅竹马,怎么看怎么合适。但一想到两人合适,他又升起些躁意。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得为表妹做些什么。可他从未给姑娘做过事情,一时间茫然无措。   他垂头丧气,但班三姑娘和班四姑娘站得远,没瞧见神色,只见他低着头,好似有些不耐烦。   两人就嗤笑一声,班三姑娘轻声道:“阿兄住在这里受苦了,被逼着瞧这么一出大戏。”   傅师师瞪过去,“笑你爷爷个蛋!还看戏呢,你没看见你哥那眼珠子快黏到她身上去了吗!”   班四姑娘:“我兄长才不会,他是正人君子。”   这话刚说,便见班鸣岐吞吞吐吐的出声,“表妹——我记得你喜欢射箭,我,我记得一本射箭的书,如今断腿,我也无事,不如抄写给你?”   因隔得远,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也全部能听清。   傅师师讥讽一笑,班四姑娘立马解释:“……阿兄是长子,自幼便爱护兄弟姐妹。折夕岚也算是家里人,阿兄这般做是他心存善意。”   这时,一直站在廊下的盛长翼声音传了来,“折姑娘。”   折夕岚看过去,只见盛长翼眸子深深,看着她道:“折姑娘想要弓箭之书?我房中正好有一本。若是你要,便给你。”   折夕岚其实不想要。她做什么要盛长翼的书啊,这种时候该应下班鸣岐的话才是。   有来有往,才好交往。   但是,这是盛长翼。她的弓箭之术就是他教的,他有多厉害她知晓,他的书定然不是凡品。   她犹豫了一瞬,在男人和书之间徘徊,然后果断的选择了书。   男人可以再来往,书籍却是不可多得的。   她点头,“如此,便要多谢世子了。”   班鸣岐倒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浊气,想了想道:“既然世子爷有书,那我就给表妹画一本刀谱?我见世子爷方才练刀之时,表妹目露惊艳之意,应当也会刀?”   傅师师远远听着,噗嗤一笑,“哟,这就是诗圣传人啊,算盘打的街边的老鼠都知晓了。”   班三姑娘鄙夷哈哈两声,“别用你的龌龊之心来度我阿兄,我阿兄是正人君子,他就是瞧见刚刚你辱骂折夕岚,这才弥补于她。”   盛长翼的声音再次响起。   “刀谱么?我也有。”   折夕岚:“……”   她又犹豫了。   班鸣岐就又要换样东西说,傅履听的都着急了:“别再弓箭刀谱了,你没瞧见你说的都是世子都会的吗!你就不会说你会的吗!”   他是确定云王世子有贼心了!啊呸,这个不要脸的!   完了,完了,竞争越来大了。他好高啊!   班鸣岐就羞愧低头,“如此,就只有为表妹赋诗一首了。”   傅师师哈哈笑起来,阴阳怪气的,“赋诗一首哦。”   班四姑娘稳住心神,“我阿兄只是顺着你阿兄的话说,再者,他时常诗兴大发——”   傅师师:“我呸,还诗兴大发,明明是兽性大发!”   班三姑娘气急,“我兄长是正人君子。”   傅师师:“哼哼,阎王殿前六道轮回,你阿兄端坐在畜生道岿然不动。”   骂完了,觉得这话颇为熟悉,想了想,哦,原来是多年前折夕岚阿姐教他们骂过的话。   果然是比自己骂的文雅多了。   此时,五夫人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心里开始打鼓。傅履跟岚岚的事情她知晓,也看得出鸣岐对岚岚动了心思,所以刚刚他提出送东西,她并未阻止。   但是盛长翼……   她瞧着他的眼神,脸色,也不像是动了心的模样。那这样送东西是为什么????   为了折松年?   不太像。   她就去看折夕岚,折夕岚正接过了盛槊从房中拿出来的两本书,眸子里透出欢喜,珍重的抱在怀里。   盛长翼给的都是好东西,这可是保命的书,是本事,是她最想要的。   然后又冲着班鸣岐道:“诗词之道,我并不通。不过还是多谢表兄好意。”   若是真想抛一条手绢给班鸣岐,那也不能一直附和他谈论诗词。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能勉强自己。   抛过三条手绢的她很知晓该怎么在抛手绢的时候做自己。   盛长翼眉头舒展,将手里的刀递过去,“刀谱还得配着好刀学,这把刀砍杀过无数的贼寇,便送与你吧。”   他实在是太会送东西了,折夕岚没有办法拒绝。   一想到刀上曾经染过无数敌人的血,她的心就噗通噗通的跳起来。   她真心实意的道:“世子,多谢。”   盛长翼低眸瞧她,轻声嗯了一句。 第14章   折夕岚捧着刀,手抚摸刀身留下的划痕,目不转睛。   当年战乱,满村子的人都被屠杀干净,尸首遍地。她背着长弓逃亡,也曾反杀过马贼。   长弓搭箭,贼寇满身鲜血倒地不起之时,她颇觉解恨。只是遗憾彼时混战不堪,弓箭射杀终究不如大刀砍杀的快。   如今得了这把沾满他们鲜血的大刀,仿佛遗憾都少了一些。她收了刀和书,心满意足,便去看五夫人。   五夫人点点头,明白她的意思,墩身道谢:“世子仁善。云王府刀谱箭法都是世间罕见,世人所期。只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如今得世子惠赠,我们便收下刀书,往后传家立世,不忘世子恩德。”   五夫人说话,折夕岚退在一边,恭恭敬敬的抱着刀和书一同墩身行礼。   盛长翼没有受五夫人的礼,后退三步,反行一个晚辈礼。只是神情依旧没有变过,看着冷淡不近人情,“不过是书和刀罢了,无碍。”   “临行之前,折大人曾将他们姐弟托付于云王府,若是往后有要紧之事,夫人也可派人前往云王府送信。”   五夫人颔首,这才带着几个小的离去。   等人都走了,盛长翼转身回屋,盛槊目光闪烁,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心里隐隐有想法,但他不敢问,也不敢说。   倒是傅履趴在榻上见人进屋之后,便立马小声的说班鸣岐,“他狼子野心,你没看见吗!你还给他送礼的机会。”   班鸣岐却摇头,“方才世子只是正好有我说之物,有之,则送,是君子所为。再者,折家伯父又曾托付他照料表妹姐弟,送些刀书,并不稀奇。”   “你瞧他脸冷眼冷,立在一边都不曾红过脸,便也知晓他对表妹没有男女之情,男女之情,该是……”   该是他这般的。见了表妹便脸红,支支吾吾,心有颤,念有愧。   他现在终于明了,自己确实是对表妹动心了。   傅履却皱眉,“我总是觉得不对劲,他今日有些失礼了。”   班鸣岐解释:“长辈在,也不算失礼。”   他倒是不担心盛长翼。他只问傅履,“阿履,我问你,你跟表妹,是否有男女之情?”   傅履立马趾高气扬起来。   何止是男女之情,他还有岚岚亲自递过来的手绢和亲自踢断的腿!   只是……岚岚肯定不愿意让他说。   他也不敢直接说出来,不然舌头真要掉了。   他就跟只大摇大摆走的鸭子突然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灰白,垂头丧气,“没有。只是我,我喜欢岚岚。”   他索性直接说出来,免得以后还要藏着掖着被逼着作诗,“当初接近你的诗词,也是我找人做的,我就是想接近你见一见岚岚。”   班鸣岐瞪大眼睛:“你,你不会诗书?”   傅履:“能背得出文章就行了。”   班鸣岐大怒:“阿履——不曾想你竟然是如此之人,枉费我将你看做是知己。”   傅履一点也不羞愧,“那你呢——你还说自己是君子从不说谎,你说谎多少次了!你还是个克妻的命数!你喜欢岚岚,难道想要害死她吗!”   班鸣岐羞愧心虚又气愤,口不择言,“怪不得表妹对你冷淡,你如此不学无术,她怎么会看得起你,她喜欢的是有才华会吟诗之人。”   傅履:“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班鸣岐想到表妹带着欣赏之情看他的神色,又有些高兴,便不跟傅履计较,“我两只眼睛都看得出。”   傅履冷笑三声,“班狗,我总算知晓了,你是眼瞎吧!”   他再不想跟情敌呆在一屋,叫小厮进来抬他出去,“这屋子臭了,我要离得远远的。”   班鸣岐羞恼,“那你便走吧。”   傅履离开之前冷笑,“你终于不装了!哼,但无论你什么心思,你今天被拒绝了,以后也别想有机会。”   班鸣岐一愣:“为什么?”   傅履嘿嘿一笑,幸灾乐祸,“你今日这般明显,跟个发情公鸡似的,大家都看出来了。可表妹没有接受你的刀谱啊,箭书啊,还不要你作诗,你懂得什么意思吧?”   他都懂了!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岚岚!岚岚就是看不上班鸣岐!   班鸣岐傻在当地,但还是试着反驳,“可那都是云王世子截住了话,正好有箭书刀谱——”   傅履一点也不想跟傻子说话,他直接笑出声,“这般看,云王世子挺好的,不让你有出头的机会。”   碰见折夕岚的事情,傅履的脑子是最转得快的。今日班狗说要送东西的时候,五夫人并没有插嘴,反而笑着站在一旁,这就是乐见其成嘛。   啊呀呀!真是好险!表妹又不知道班狗的贼心,若是没有云王世子截胡,她大意答应,一来二去落入班狗的谎言和圈套,那可真是遭了。   岚岚那般的单纯,善良,她肯定会被骗的!   但云王世子也不是好人!   傅履忧心忡忡,生怕自己被比下去。但打击云王世子暂时做不到,打击班鸣岐还是可以的。   几月“好友”,让他也知晓了班狗的软肋,他直接戳过去,“你克妻!你都克死三个好姑娘了!你离岚岚远点!”   班鸣岐脸一白,瞬间没了生气。   另外一边,五夫人让春山带着其他小的去斋舍,只带着折夕岚一个人往天德殿走。   路上,她借机私下问折夕岚:“你对鸣岐如何看?”   折夕岚斟酌一瞬,犹豫怎么回答。   她刚刚也看得出,姨母是看出班鸣岐的态度了,今日他趴在床上想给她抄书那里确实很明显。   但姨母没有阻止,她能猜测出大概是认同的。不过姨母没有明确说之前,她不会去自以为是的肯定。   她其实也想知道姨母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折夕岚脑里的弦绷紧,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对姨母实话实话。姨母对她很好,此时姨母直接问,若是她虚与委蛇,反而不好。   阿姐说过,该坦诚的时候便要坦诚,直率比撒谎的效果更好。   她就点头,承认道:“看得出,表兄似乎心悦于我。”   五夫人就舒出一口气,笑起来,“你怎么想?”   折夕岚老老实实表达自己的想法,“先要知道您的意见,再是大夫人和南陵侯的意见。”   她说,“您今日看起来是不反对的,那就只剩下南陵侯夫妇的想法了。”   五夫人却觉得那股违和劲又出来了。第一次出现这种奇怪的违和,是她第一天见折夕岚的时候说她的父母。   她一点波动也没有。   如今,做为一个十五岁的姑娘,她对自己的婚事也没有波动。   五夫人再次试探性的问,“那鸣岐的意见呢?”   折夕岚想好了,也不隐瞒她自己的想法,她道:“表兄看起来是个很单纯的人,他心地善良,将来就算是不喜爱我了,想来也不会对我多过分。”   “见他行事,事事君子之风,想来是刻在骨子里面的,希望我没有看错。”   她笑着道:“且我看今日姨母没有阻止,当时便觉得表兄是可以托付的——不然姨母该阻止他说话了。”   五夫人却皱眉,“岚岚——你喜欢鸣岐吗?”   折夕岚没有犹豫的点头,“喜欢。”   真的很喜欢。他就跟傅履一般好对付。   她希望他心性永远单纯,品行永远良善,不然她还要找下家,这般不好。   且看京都的风气,女子找下家就不如云州那般常见,可能还找不到。   当然,若是班鸣岐能给她一些钱财和银子,宅子,她也可以分居析产,一辈子只守着他一个。   五夫人哑口无言,她很想说一句“不,你不喜欢”,但是看着她冷静分析的脸,她又有些说不出来。   但是,班鸣岐确实不错,她不想折夕岚错过。   她沉默一瞬,道:“若是你喜欢,那我就为你们牵牵线。”   她说,“鸣岐虽然定亲三次,三次姑娘都死了,可却都有缘由,我是知道内情的。不过确实有些玄乎,你怕吗?”   折夕岚认真摇头,“不怕。表兄很好,是我捡了便宜。若是没有这???个名声,我也不敢想。”   ——她又在冷静的分析了。   五夫人叹气一声,心道折松年造孽,多好的孩子,却养成了这般的性子。   但她这般的性子该是长年累月形成的,一时半会也掰不过来。   她便先点头,“好,等回去之后,我便跟大嫂嫂说,我估计她会同意,为了鸣岐的婚事,她已经快要愁死了。”   折夕岚就觉得事情太顺了。   她的小手绢还没有抛出去呢,就这般的成了?   她此生多灾多难,还没这般顺利过。她反而不敢呼口气出去,谨慎的道:“姨母,走一步看一步吧,即便不成,您也不要伤心,人间之事十之八九不如意,成了是好事,不成也只是上天的磨练罢了。”   五夫人:“……”   她就只剩下心疼了。   她拍拍折夕岚的手,“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天德殿廊下,正要进去,却见主持神情紧张,见了她们来,连忙过来,“班夫人,折姑娘,你们来了。”   五夫人好奇:“主持何事惊慌?”   主持看向折夕岚,“是——是英国公府的老夫人想见折姑娘。”   五夫人:“为什么?”   折夕岚却是知晓原因了。不过却烦忧自己的运气这般不好。供奉长明灯的人那么多,宴鹤临也不是什么稀罕的名字,一般来说,是不会被人认识的。   好在她之前就想过宴鹤临的长明灯会被人发现,她早想好了借口。   她便先安抚五夫人,再跟主持说,“那便有劳主持了。”   作者有话说:   QAQ晚安。   还有两个男人马上出来啦,后面两个类型比较带劲一点,前面两个是气氛担当,剧情推进。   我删减了好多字,才删减到3000个字,啊,快V吧,我不想卡字数了,太麻烦了,修来修去的,还要重新断章。感谢在2022-11-01 20:54:38~2022-11-02 21:0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人 20瓶;A.s 10瓶;默 5瓶;螺西粉你吃不吃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扶着五夫人踏进天德殿里,折夕岚被眼前层层叠叠放置的长明灯晃得怔了怔。   她来之前,不曾想过这里供奉如此多的灯。   它们一盏都不曾熄灭,全部都是亮的,居于木架之上,看着像万家灯火。   她神情松了松——灯油银子没白给,明觉寺还不错,没有阳奉阴违省银子。   英国公老夫人本跪坐在一边,听见脚步声转头,便看见了折夕岚。   她穿着简单,脸长得极好,面庞虽然柔和,却也带着锋芒,眸子里映着灯火,熠熠生辉。   英国公老夫人脸上就浮现出慈祥的神色。   ——原来供奉他的,是这般美好的姑娘啊。   她站起来,“是南陵侯府的五夫人和折姑娘?”   五夫人连忙带着折夕岚屈身行礼,“老夫人。”   英国公老夫人:“不用多礼,今日倒是我冒犯了。但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遇见鹤临的事情,我总想问个清楚。”   她说完看向折夕岚,“折姑娘是从云州来?”   折夕岚点了点头。   五夫人却轻声道了一句:“鹤临……难道是三少爷,宴鹤临?”   那个去云州打仗没能回来的宴鹤临?   英国公府老夫人面露哀色,“是。”   她没有绕圈子,而是直接道:“折姑娘供奉的长明灯,应当是我那早逝的孙儿吧?”   折夕岚也没有撒谎,承认道:“是宴将军。”   她也不用英国公府老夫人问,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   “景耀十三年,大金突然犯我云州,百姓死的死,伤的伤,城里弥漫死气。是宴将军带着大兵进城,这才逼退了敌寇。”   她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是从这几句话里却能听出她对宴鹤临的尊崇之意。   英国公老夫人最是欢喜这个小孙子,听见折夕岚的话,眸光越发柔和。   她道:“然后呢?”   折夕岚:“后来大金被打得节节败退,派人进京求和,宴将军便带着人在云州郊外一边练兵一边等京都的消息,那时,我就住在他们练兵的庄子外。”   “宴将军治兵非常严,不让士兵动我们庄子上人的东西,吃什么用什么,都用银子买,我们送,他也不要,人人都说念他的好。日子久了,便有人挑着东西去卖,他都会买下来。”   “但好景不长,突然有贼寇来试探兵力,他们不敢跟宴家军硬碰硬,只先屠村子。”   “很多人都死了,我本来也要被杀的,是宴将军救了我。我很感激他,后来听闻他去世,我心里记挂,便去供奉了一盏长明灯。”   “云州人讲究落叶归根,这次来云州,我便想着带这盏长明灯回京都。”   英国公老夫人一听见孙儿的过往便眼眶湿润,柔声问,“为什么不把这盏长明灯送到宴家呢?”   折夕岚:“云州没有送长明灯归家的风俗。老夫人,宴将军的长明灯,不止我一人供奉的。”   她认真道:“云州百姓皆记得他的恩德,听闻他去世,家家户户点过孔明灯,我们村子里就有不少人供奉他长明灯的。我只是碰巧来京都,便带了来。”   “我没带来的,还有无数点在云州的长明灯。”   英国公老夫人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的神情越发缓和,“我很感激你们愿意为他点灯。”   折夕岚低头,“不,是我们感激他,感激他为我们战死在沙场上,云州人最敬英雄。”   英国公老夫人侧身,“我明白了——你们来,是想拜祭鹤临吧?”   她一让开,便现出了左边摆着两盏写着宴鹤临的长明灯。一盏是京都的样式,一盏是她从云州带来的琉璃盏。   快两三年了,琉璃盏上已经有了痕迹。   她就跪下来,真心实意的叩拜,祈祷他下辈子能长命百岁。   五夫人也一同跪拜了,她也是云州人,跪拜之时虔诚得很,起身之后,拉着折夕岚跟老夫人道别,“过几日您的寿宴,我再带着这孩子去给您贺寿。”   英国公老夫人却看向折夕岚,“折姑娘,我还有一事想问你,若是你不愿意说也无事。”   折夕岚:“您说。”   “你刚进来之时神情似乎有些恍然,你在想什么?”   折夕岚愣了愣,“啊?”   刚刚进来的时候?   她回忆道:“应当是看见这里的长明灯都是点燃的,我很欢喜。”   英国公老夫人:“为什么?”   折夕岚:“云州位于边疆,苦寒之地,死的人最是多了。但凡有银钱的,便去给死去的亲人点一盏长明灯。”   她道:“但是寺庙的和尚拿了银子不做事,还把我们买的长明灯卖出去继续赚钱,所以云州寺庙里不会点燃这么多盏灯。”   “刚进天德殿,看见这里灯火摇晃,便有些失神。”   英国公老夫人似乎急于知晓更多,“如此说,你给鹤临点的长明灯也是如此了?但是我瞧这灯盏的模样,应该是常点的。”   折夕岚点头,“是……我供奉的庙宇还算尽心。”   其实不是,是她闹过一次。寺里的和尚被她的弓箭吓着了,便不敢再怠慢。   但这些话她不打算说。   半真半假的,叫人相信就好了。   英国公老夫人却大概能猜出来是她多给了银子的缘故。她便点头,“多谢你。”   折夕岚摇摇头,“理应的。”   然后再次道别,这才扶着五夫人一同出去。   等她们一走,英国公老夫人却显得越发哀伤。   一个仆妇打扮的老人从大殿后出来,搀扶着她,“老夫人,那就是三少爷在信里面提及的姑娘吧?”   老夫人:“应当是她。她看起来很好,是鹤临喜欢的。”   她说,“只是小姑娘不愿意说她跟鹤临的事情。”   她叹气,“要是鹤临还在,那该多好啊。”   仆妇自小跟着她,也是看着宴鹤临长大的,闻言也极为哀伤,“当年少爷写信回来,说把您送的宝石月刃给了钟情的姑娘,您还有些不情愿,觉得姑娘身份太低。”   英国公老夫人开始流眼泪,“是啊,我还不愿意,又怕写信去拒绝他娶这么一个人回来,反而让他分神,打仗哪里能分神,便什么也不敢做。”   仆妇扶着她慢慢走:“您当时吃不好睡不着,都在想如何让姑娘知难而退,可又怕三少爷伤心,当时老奴陪着您想法子,可是想了不少日子。”   结果少爷没能回来。整个府里都乱了,当时她和老夫人谁也没顾上他信里说的姑娘。   等到时过境迁,再想起来时,却也觉得不重要了。人都没了,还重要什么呢。   但没想到,竟然还能碰上。   因碰上了,便忍不住探究她和少爷的过往。   英国公老夫人最是忍不住的,道:“你说,我请她回府里单独说说鹤临在云州的事情,她会去吗?”   仆妇却摇头,“何必再???提及呢?老奴瞧着她是个通透聪明的姑娘,不是糊里糊涂过日子的,当年的事情,咱们提及哀伤,想来她也是。”   “既然是伤痛,好不容易痊愈了,便不要揭开伤疤了。”   英国公老夫人便长哭道,“鹤临这孩子多好啊。”   仆妇劝她,“您不日就要做大寿了,可不能这般哀戚,免得病了,还要人担忧。”   英国公老夫人却哭道:“我一个白发人做什么大寿,若是老天有灵,便该叫我死了,叫鹤临活过来。”   仆妇叹气,“老夫人,节哀。”   死了的人怎么能活过来呢,只有活人多加保重了。   作者有话说:   宴鹤临:啊这……这,我可能能活。   ——   不好意思,存错时间了,晚了十分钟。 第16章 (捉虫)   宴鹤临的事情,折夕岚对五夫人也瞒了下来。   当年种种,仔细想来应当无人知晓。她前一天抛了手绢,后一天宴将军就走了,期间她没对任何人提过,想来宴将军也应如是。   如今物是人非,她再提已经是不厚道了。说句实在话,在宴将军死后,她刚开始还难过得哭,几天几夜没睡觉绣荷包卖银子给他买长明灯,后来就心思就歪了,觉得带着宴将军给她的宝石匕首来英国公府嫁牌位也不错——他是英国公的儿子,总有些棺材本吧?   但她从来崇尚英雄。宴将军就是个英雄,她不该如此算计他的灵位,起了这般的心思,真是造孽。于是心虚愧疚,一边骂自己失了心,一边唉声叹气继续啃野菜饼,从此不再琢磨他的棺材本。   这段往事就过去了,越少人知晓越好。她只对五夫人道:“ 姨母,让您担心了。”   五夫人倒是没在意。她道:“这不是坏事,你是个好孩子,这才供奉了宴三少爷的长明灯,也是碰巧了才被英国公老夫人瞧见,一般是碰不见的。”   明觉寺里千万长明灯,名字密密麻麻,谁能想这么巧。   她拍拍折夕岚的手,“你也不用多想,这是好事,没准还是个机缘。”   至少在英国公老夫人面前露脸了。   折夕岚点点头,“以后我有事都先跟姨母说。”   这事情她做得不周全,该早些告诉姨母她要供奉的长明灯上名字是宴鹤临的。   五夫人笑着道:“你还小呢,什么都没经历过,等以后就知晓如何周全了。”   她颇为心疼。   虽然折夕岚才来几天,但观她行事说话,皆带有一股独行肚思的气势在,想来是以前在家里一个人惯了,有很多事情,她只想到去做,尚且没想过做事的后果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不是她的错。她夸赞道:“你能落落大方,坦然行事,心思透亮,荣辱不惊,我已经很高兴了。”   折夕岚就抿唇笑起来,“谢谢姨母。”   能被人夸赞是件让人欢喜的事情。   两人一回到斋舍里,便见屋子里面剑拔弩张。班家三姑娘和四姑娘正神情鄙夷的看着傅师师,傅师师则一副天下我最大的模样,捏着一个柿子饼吃。   班明蕊坐在一边嗑瓜子看戏——她旁边则是及时不断递瓜子过去的折伯苍。   五夫人顿时头疼起来。走,得赶紧走,不然这几个人在一块肯定是要出事的。   她咳了一声,道:“等明日雪停了,我便带你们归家去。”   傅师师就站起来给五夫人行了个礼,然后对着折夕岚道:“折二,你出来,我有话问你。”   班明蕊瞬间呸出一片瓜子壳,“好好说话——你舌头想拔掉啦?”   傅师师鄙夷,“折二威胁我便罢了,你还想拔我舌头?做梦吧!”   班明蕊便站起来,瞬间比傅师师高一个头,她俯视这个脾气大嘴巴臭的姑娘,“敢欺负我妹妹,我看你是想尝尝我的拳头。”   傅师师就开始撸袖子了,“来啊。”   眼看就要打起来,折夕岚笑盈盈的道:“师师啊,别急躁,急躁容易遭打,这事情你最是熟悉了。”   她掸了掸衣裳上落的雪,“那就咱们单独说说,说完这次,下回你再这般,我就真揍你了。”   班明蕊:“你真去啊?”   折夕岚笑着安抚,“无事,我跟她从小打到大。”   班明蕊就去看自家阿娘,五夫人端着茶杯喝茶,一句话都不多说。她就放心了,又坐下去磕瓜子,然后见折伯苍继续往她手里塞瓜子,半点不担心。   倒是三姐姐四姐姐又露出那种轻蔑的笑容,看得人不爽。   她瞪了两人一眼,再转头时,便见折夕岚已经出去了。   她磕一个瓜子,问折伯苍:“你确定你阿姐不会被欺负?”   折伯苍乖巧点头,“我阿姐一把弓,一把刀,两只拳头,便在周家阿兄底下也能过十余招的。”   ……   屋外又下起了大雪。风一吹,雪花好似柳絮,有些飞进了廊下。折夕岚离游廊边远了些,尽量不让风雪沾身,问:“你是想问周家阿兄吧?”   傅师师点头,“除了这个,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问,“周家阿兄曾是云王世子的近卫,云王世子来了京都,那周家阿兄……”   折夕岚就好奇的看傅师师,“你如今懂事啦?刚刚云王世子爷在,你竟然忍得住没有问。”   傅师师吵她不过,此时也不想跟她吵,只生气道:“你管我——你说啊!”   折夕岚也没有瞒她,“你们走的那一年,也就是景耀十一年,阿兄主动跟云王爷请缨,离开了云州城,直接去了扶风县。”   扶风县是离大金最近的地方,若是有战乱,便从那边起。容易得军功,也最容易死。   “后来,他便一年一封平安信寄回来,说事事都好。”   傅师师便抿唇,还是骂了一句,“阿兄碰见了你们家,其实算不得好。要是他当初跟着我回家去,住在我家,那如今不是泼天的富贵么!”   折夕岚这次却没有骂回去了,她沉默低头,静静的看着干干净净的鞋子。   云州风沙大,不是世家高门,人人的鞋子都是脏的。周家阿兄鞋子尤其脏。   他要练武嘛。   阿姐就给他纳了一双新鞋,一回家就要他换了才能进屋。   他是住在折家的。   周家原本跟折家傅家是一条巷子,三家算是最亲近的邻居。景耀三年,周家阿兄的父母得风寒去世,他便成了孤儿。   她家阿爹是个好人,就把周家阿兄接回来了养。等他十二岁那年,便因武艺好被选在了云王世子身边,一月能回一次家。每当回家之时,都是一身黑回来。   鞋子自然也是脏的。   后来……阿姐死的那天,他是打着赤脚一路踩着泥沙跑回来的,脸上全是泥沙,只露出两只猩红的眼睛。   再后来,他拿着一把刀去了医馆,一句一句骂对方狼心狗肺,见死不救,她跟着跑过去,也扛起凳子要往人的脑袋上摔,但后来被阻止了。   被谁阻止……她不记得了。泪眼朦胧,怒气冲天,很长一段时间,她的记忆是混乱的。   最后,周家阿兄就离开了云州城,去了最危险的扶风县,再没回来过。   他走之前曾对她说……他说小夕岚啊,我以后做了大将军,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们了,再也不用愁医药钱了。   那也是一个寒冷的冬日,他穿得单薄,用长枪挑了一个小小的包袱,就这般走着离开了云州城。   那一天,是折夕岚对折松年的恨意到达鼎峰的时候。她曾拿着一把菜刀等在门后,只要折松年一进门,她就要杀了他。   她红着眼举着刀,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最终没能下手。   “我说!你在哭什么!我可没骂你!”   傅师师:“天爷——折二,你这是做什么!你哭什么!我要疯了,这是你最新的阵法?”   折夕岚回过神来,眼泪流了一脸,心里渐渐有了戾气,讥讽道:“当年你爹娘假惺惺要接阿兄回去,结果呢,还不是背后说他克父克母!”   傅师师顿时气焰矮了下去,“我,我阿爹阿娘……我阿姐……”   折夕岚不欲再跟她说,深吸一口气,这才平静的道:“傅师师,咱们已经大了,不论之前怎么样,我今后都不愿意跟你们家惹上关系。你若是再这般胡搅蛮缠,四处捣乱,惹得我没活路了,咱们就同归于尽吧。”   傅师师:“……”   她真是恨死折二了。她说同归于尽,就真的是同归于尽。她打架说话太狠了。   她就呸了一句,口不择言:“现在不是从前了,现在是京都,我阿姐是宫里的傅妃,得陛下宠爱,你敢伤我,你阿爹,弟弟,姨母,表兄表姐都得死。你还敢威胁我,你忘记你爹得罪了府州大人,你阿姐阿娘连病都不能治的事情了吗!”   折夕岚闻言骤然露出些狠意,一抬手就捏住了她的下巴,凑近了在她耳边道:“傅师师,你口口声声你阿姐,是不是以为,你阿姐很快活啊——”   她语焉不详,逼近了她的脸,低声讥讽:“???我爹再混账,也不会送我阿姐进宫,你阿姐跟我阿姐一般大吧……你全家吃着你阿姐的骨头,附在上面吸血,你以为你们一家子是什么好东西吗——”   傅师师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折夕岚这般。但是这一刻,她却一点也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折二骨子里面是有些狠和疯的,很多年前,她曾亲眼看见她追过马贼,直到一箭射死才停下来。   她胆子被吓破了,开始怂了,于是转身就走,瞬间就不见人影。折夕岚本也想进斋舍,但一摸眼睛,眼泪水还在,眼睛是红的,就这般进去,姨母和明蕊阿姐肯定担心,她就顿了顿,继续等在屋外。   结果一抬头,便见盛长翼站在不远处的亭子里看着她。   雪越发大。   恰逢风起,吹得雪歪衣鼓,青丝飘扬不定。她遥遥看过去,只见他的眸子里面现出满眼的怜惜。   她怔怔一瞬,不知他为何会对她露出这般的神色。是……是听见了她刚刚说的话吗?   她刚刚说了什么,让他如此?   她刚刚……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她不该如此莽撞的。   若是他会唇语,那便遭了。   ——不,他会唇语。周家阿兄跟在世子爷身边学过的。   她连忙快走几步,深一步浅一步走在雪里,想要他不要往外说今日之事。   盛长翼便拿起了身边的玄伞,大步如飞走到了她的身边,伞斜,为她遮住风霜。   她接过伞,如梦初醒,后退一步,退在亭子之下。   他便也缓缓后退几步,进了亭子里。   他说,“放心。”   折夕岚就松了一口气。   她信他。   她不敢说多,也知晓不需要多说,连忙撑着伞回去,走了几步,觉得身后的人在看自己,她转头,直直的撞进了他的眸子里。   他的眸子里依旧是满满的怜惜。   这份怜惜,她好似见过。   长亭负雪,天昏地白。   她听见自己问,“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在他养伤之前,他们是不是还见过?   作者有话说:   嗯哼。   感谢在2022-11-03 21:09:16~2022-11-04 21:0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木无枝 78瓶;一个较为英俊的人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乌云压寺,长空卷雪。   盛长翼立于亭中,看见她撑着他的伞,一步一步走在漫天花白之中。冬日明明枯寂,他却看着她的身影,想到了春日烂漫。   她应是此间春色。   在这一刻,他与冬雪皆过客,她揽春色映山河。   盛长翼心泛起了丝丝涟漪,目光追随一人一伞而去——突然,她停了下来。   他微微垂下的眸子便情不自禁的抬起,睁大,不远处迎风雪撑伞而立的盈盈身影清楚倒映在他的眼里。   刹那间,他忍不住屏住呼吸。   万物于是寂静,独留她的声音。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她温婉的面容带着些清冷,从他的伞下露了出来,茫然的问他,“在云州城郊外庄子之前,咱们是不是见过。”   盛长翼就轻轻笑起来。   “你记起来了吗?”   折夕岚摇摇头,“我不记得何时见过,但我见过你方才的——”   方才的什么呢?   方才的眼眸,方才的神色吗?   她斟酌片刻,却又问不出口。   盛长翼却接过话:“景耀十一年之前,我们确实见过,还见过好几次。”   折夕岚微微惊讶,“见过好几次?”   她皱眉,“但我不记得。”   盛长翼又笑了:“你当时还小……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景耀元年。”   景耀元年——折夕岚也染上了笑意,“我是景耀元年腊月出生的。”   盛长翼:“对,那年,新帝继位,我父亲成了云州藩王,我随父亲去往云州,路上遇见了你父亲,便一同回去。”   “路过你家时,正是雨雪霏霏,你阿娘带着你阿姐,抱着你出来接你父亲,一家子团聚,欢笑声晏晏。我记得……你阿爹刚用手触碰了你一下,你便大哭起来,实在是大声,我便没忍住,瞧了一眼。”   折夕岚从这些话里仿佛看见了十五年前的欢喜,她恍然一阵,而后问:“我阿娘当时也会朝着阿爹笑吗?”   盛长翼:“笑。”   笑得很好。   “你阿娘很欢喜,后来,我阿娘还给了她一只钗子。”   折夕岚回忆起来:“是一只桃花宝石簪吗?”   盛长翼嗯了一句,“是。”   折夕岚便道:“那只桃花宝石簪换了一袋大米,我家吃了三月。”   她轻轻摇头,“我那时定然是记不得的。”   但却不想问了。   景耀十一年在云州郊外遇盛长翼时,她也才十一岁,根本记不住多少事,更别提之前了。   折夕岚头靠在伞柄上,没再问什么时候见过,她只问,“您还记得您之前的近卫周阑景吗?”   盛长翼点头,“记得。”   “我记得。”   他知道她要问什么,认真道,“他没事。”   她的伞上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他抬头看天色,乌压压愈发昏暗,便道:“你先回去,下回再说与你听。”   折夕岚便看他一眼,屈身行礼,随后转身而去。直到她拐进了游廊,盛长翼才回眸。   他也没有戴斗篷的帽子,直接冒着风雪回了斋舍。盛槊吃惊,大步过来给他取斗篷,“世子爷,您不是有伞么?”   盛长翼:“借人了。”   他坐下喝茶,金蛋好奇凑过来,“这回您查清楚了吗世子爷?折姑娘的长明灯上写着谁的名字啊?”   盛长翼手顿了顿,茶也不喝了,直接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盛槊便立刻一巴掌拍在金蛋的脑袋上,“不该问的就别问,练你的刀去!”   金蛋被打得嗷嗷叫唤,盛槊连忙追过去堵住他的嘴巴,银蛋哼了一声,也偷偷过去给盛槊下绊子。   一片打闹声中,盛长翼却微微出神。   ——宴鹤临。   她点他的长明灯做什么?   ……   这场雪一直下到晚上,她们又在山上住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停了风雪,下山路上的雪被铲完之后,五夫人便招呼人抬着班鸣岐下山回家。   这可耽误不得。   于是一行人便收拾行囊,临行之前,还碰见了亲自来接傅家兄妹的傅夫人。   五夫人根本不让折夕岚露面,自己向前跟傅夫人打了一声招呼,便带着孩子们离去。   傅履眼巴巴的躺在马车里看着南陵侯府的车队离去,唉声叹气。傅夫人一巴掌拍在他脸上,“你真是要气死我!如今你瞧见了,她也无意于你,你不要再去纠缠。”   再看女儿,只见她萎靡不振,又是一顿气,“你是不是又被她打了?”   傅师师却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靠着窗户,寒风透不进马车,但是她的心拔凉拔凉。   傅师师算不得聪明,昨日跟折夕岚吵架过后,一路上恐惧又气愤,晚间气得饭都没吃,但等到要睡觉时,她却辗转难眠,耳边现出折夕岚的话。   ——你以为你阿姐很快活么?   ——你们一家子,附在你阿姐的身上啃骨吸血……   她睁着眼睛到天明,天光大白之后才沉沉睡去。此时摇摇晃晃的马车,让她心里不得安宁,心也摇来摇去。   她一时间觉得阿姐很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时间又断断续续的想起来,她每次看见阿姐的时候,她的眼里都没有在云州的笑了。   阿姐快活吗?   她怔怔的问阿娘,“你们为什么要把阿姐送去选秀呢?她一个人在宫里,多不快活啊。”   傅夫人闻言大怒,“你又从哪里听了什么胡话!闭嘴吧!”   傅师师闭嘴,倒是傅履露出些难过的神色来,“都是那个道士的话。”   他们家之前很穷的,后来他爹接济了一个道士,成了好友。道士给他家算了风水,挪了祖坟,还给他们姐弟三个换了名字。   大姐姐取了无妄二字,他得了一个履,妹妹得了师字。   这三个名字都来自周易六十四卦。   做完这些之后,他家就开始发达了,他爹便很信道士,那道士离逝之前还给大姐算过卦,说她是贵人命,不该在小地方活。   恰逢当年陛下选秀,阿姐便被阿爹阿娘送去了京都,果然开始大富大贵。这些年,阿爹还给道士修了道观,年年拜祭。   他也有些埋怨,“咱们家小富小贵不是很好么?如今这般,我都好久没有见阿姐了。”   傅夫人便一人给了一巴掌,整个人被气得发抖,“孽障,孽障,都不准再出门!”   上辈子不做人事,才生出这两个孽障。   ……   南陵侯府一众人回了家,大夫人早出来接了,瞧见班鸣岐的腿哭出声,“怎会如此,好端端的,竟然摔了。”   班鸣岐低着头,对自己起的贼心很惭愧,又见表妹在一边看着,连忙道:“母亲,咱们快些进去吧。”   大夫人便带着人回,跟五夫人道:“灼华,这次多谢你了,我先去看看他,???明日有空再跟你说。”   五夫人点头,“嫂嫂,你快些去吧,不要担忧,大夫说过了,鸣岐没事的。”   大夫人舒口气,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转头对五夫人道:“今日从珍宝阁又采买了一批首饰,明蕊和夕岚的已送去了五房,你记得让两人选。”   说完又急匆匆走,班明蕊好奇,“前阵子不是为了去英国公府寿宴做过头面了么,怎么又采买了。”   五夫人没好气的看她一眼,倒是折夕岚道:“大夫人应当是为了我,怕我没首饰穿戴,又怕单给我一人,我心里多想,索性就再给大家置办一回。”   班明蕊笑起来,“岚岚,那就多亏了你我才能多些首饰。”   折夕岚也松了一口气。大夫人好相处,心善,若是最后她跟班鸣岐的事情能成,往后的日子便也好过一些。   等回到五房,她又被五夫人拉到一边去说悄悄话。   “鸣岐的事情,你也不要着急,这事啊,得先鸣岐先被大嫂嫂看出来,我再去说才好。”   “你瞧着吧,就鸣岐那性子,不过两三天,便会藏不住。”   她说到这里笑一笑,“你知晓他为什么藏不住么?”   折夕岚会意:“他是个正人君子,就连看我一眼都觉得羞愧。”   五夫人点头,“是,所以我打赌他三天内就要露馅了,咱们就当不知晓吧。”   成亲这种事情,女方不好上赶着的。   她道:“你放心,大嫂嫂是个好人,心地良善,一心为了鸣岐好,不会阻止。侯爷为了他的婚事也愁的不行,若是你愿意,他会同意的。”   一片坦途。   但折夕岚依旧没有底,她怕五夫人想太好,最后反而失望,还是道:“姨母,先看看吧,您别太着急。”   两人正在说话,却见面春山进来犹豫的道:“夫人,云王府送来了一匹马,两个大箱子。”   折夕岚和五夫人对视一眼,便知晓是马儿是云王世子说要送的那匹,箱子应当是折松年要他转交的。   折夕岚站起来,好奇道:“便先把马儿牵到后院去,我待会去看。我现在得看看箱子——我爹寄什么,能有两箱子。”   春山让人抬进来,“还挺重的。”   五夫人却听见折松年的名字就不耐烦,“我最是不喜你爹,他能送来些什么东西,跟你阿娘成亲那年,他连个银镯子都送不起。”   折夕岚哭笑不得:“我打开看看。”   结果一打开,便见里面金光闪闪,一溜儿的金头面,宝石头面,簪子钗子样式俱全。   她连忙关上,转头一看,旁边的五夫人和春山已经吓呆了。   好一会儿,五夫人才脸色复杂的道:“岚岚——你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已经开始贪了?”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这本书8万字V,多写一万免费章,不然前面还有两个男人没出来呢,不好V。   下周六V,V文当天放三万,夹子之前就看千字多少啦,要是多的话再放两万,不行就只放一万,保底四万哈,有存稿,不用慌。 第18章   贪是不可能贪的。折夕岚瞬间明白这两箱子东西是谁送来的了。   此时,她的心里也开始疑虑重重。   春山出去之后,她跟五夫人道:“……之前来京都的路上,世子爷也送了不少日常穿用的,我以为,这是他看在阿爹的面子上才送的,想要阿爹为云王府卖命,便也不敢拒绝。”   她眉头微微蹙起,“我虽然不懂大道理,但也知晓拒绝太过,把自己跟云王府撇得干干净净,反而不好。”   “再者,我有私心。阿爹说来姨母这儿,实在是匆忙,我知道姨母是好人,但前路未明,也是害怕过的,即便我没说过,可也惶恐,如此,若是能得云王府护着,躲在庇佑之下,也是好事。”   但这是其一,是能告诉五夫人的缘由。其二却是不能说的,便是她与他之前的相识。那是一段很特殊的日子,虽然相处不久,但因有了他的指点,她的戾气才慢慢平息。   如此,她觉得也算是知晓他的为人。他人好,耐心,温和,还喜欢送东西。   当年,她收了他的弓,收了他的书,在他的教导下去努力射箭,听他说古今杂谈,知道了一个更广阔的世间。其实细细算来,两人也算是有师徒情谊在的。   所以他的亲近,她也没有觉得太奇怪。可是现在不是以前了。   她已经长大了。   她可以收他骑不回云州的马,可以收他的书,刀,因为这些不是旖旎之物,在云州算不得什么。   可是头面里面的钗子,簪子在云州却是男女之间定情用的。   她紧皱眉头,跟五夫人道:“这不合规矩,我不懂他的意思。”   她倒是没想过盛长翼对她有男女之情。她也算是抛过三条手绢了,即将要抛第四条,经验丰富,很是知道男人动情是什么样子。   盛长翼跟她相处时,她是看不见思春之心的。   再者,他那般聪慧,定然能知晓他们两人没有可能。她不会为妾,他不能娶她为妻。   她便把这层思虑抛掉,再细思就极为恐惧了。   五夫人也在一边想,她知晓折夕岚不是一般的姑娘,干脆直接问道:“云王世子是不是对你……有所爱慕?”   折夕岚便又认真分析了一遍,“应当不是。”   五夫人放心了,“我也觉得不是,看着不像。估摸着还是冲你阿爹,可是冲着你阿爹,送这些东西做什么?看着像是添妆一般。”   这话一出,折夕岚脸越来越白,五夫人连忙问:“岚岚,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折夕岚眉头越皱越深:“我阿爹是六年前投靠云王的,这六年里他一直没有升官,怎么好生生的,如今就升官了?且不是云州,而是青州。”   她心里打鼓,“是不是——是不是云王要他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极为危险,所以才对我如此补偿?”   她情不自禁的阴谋论起来,在屋子里面不安的踱步,“定然是要性命的事情,我阿爹蠢得很——若是云王晓之大义,他肯定会做的。他都要死了,又愧疚于我,云王世子送些东西来,他便不会拒绝了。”   “又或者,又或者,云王问他遗言,他说他想给我一些添妆。”   她的脑海里突然就冒出来一段过往。那还是阿姐在的时候,阿娘在家里骂人,阿爹探头探脑的回来,示意她们姐妹不要说话,然后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两朵头花。   那是他在路上看见的时候买的。他小声说,“等你们出嫁的时候,阿爹多攒点银子,给你们买金的,宝石的头面做嫁妆。”   阿娘正好从里屋走出来,本是骂人的嘴看见头花便闭上了,阿爹便又掏出一支桃花簪子给她,讨好的笑。   阿娘白了他一眼,接过簪子欢欢喜喜的戴去了。那日,他们家的晚饭也安静温馨。   阿姐说,要是阿爹一直这般便好了。但阿爹从未做到。   折夕岚恨他,也曾跪在神明面前诅咒他去死,但当他真的可能面临死境的时候,她却也惶恐。   五夫人见她脸色不好,便赶紧安慰,道:“无事的,等下回见着他,我们便亲自问问。”   折夕岚茫然点了点头,她说,“姨母,这该怎么办?”   五夫人思绪万千:“你别担心……咱们也不能直接写信去问,这般就打草惊蛇了,若是真的,那肯定不能为外人知,咱们的口风要紧。”   “我派人去打探打探,你先别急。”   折夕岚这时发觉自己实在是渺茫,一股无力感朝着她淹没,让她动弹不得。她只能轻轻点头,“我听姨母的。”   五夫人叹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这般了。   且这般一来,本要拉着她说说班鸣岐那三个死去未婚妻的事   ,现在这种情况也不能说了。   ……   而另外一边,云王府里,金蛋送了马和箱子过去,回来问盛槊,“——世子爷做什么说谎啊?那箱子里面的东西是咱们云王府库房里的,可不是折大人的——当时说谎我好紧张。”   盛槊瞪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金蛋哼了一句,“不问就不问。”   盛槊却从明觉寺回来就看清楚世子爷的心了。以往种种浮现心头,什么都得到了解释。   如此,他们世子爷讨姑娘的欢心,说点谎有什么干系。只是他不明白,折姑娘那般的姑娘,他家世子爷怎么去说服她做妾呢?   他愁死了。   正愁,就见世子爷从外面回来。盛槊想了想,过去道:“世子,金蛋回来了。折姑娘收了箱子,十分欢喜。”   盛长翼轻轻嗯了一句,“欢喜就好。”   她太素净了。要是满头珠翠,定然比现在精神好。   她是个喜欢金子银子宝石的姑娘,他送去的,应当也是合心意的。   结果刚要坐下,便见银蛋抗了两个箱子回来。   盛槊好奇,“银蛋,你抗的什么?”   银蛋:“南陵侯府的回礼。”   盛长翼便走???过去,眼里闪过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欢喜,但下一瞬间,欢喜骤然凝固。   金蛋凑过来,疑惑道:“怎么回事,怎么咱们送去的东西,南陵侯府换了两个箱子又回来了?”   银蛋懵懵的,挠脑袋,“不知道啊。”   盛槊就觉得,这事情还是得自己来分析。   ——屋子里面就四个男人,世子爷冷着脸不说话,未经人事,常年打仗没接触过姑娘,金蛋银蛋是两个傻蛋,只有他能者多劳了。   他斟酌道:“世子爷,在京都,这不合规矩。就是在云州,也不能送这般多的头面。”   盛长翼冷眼看盛槊:“可这是折松年送的。”   金蛋就哈哈笑起来,银蛋不知道他笑什么,但是跟着笑总是没错的,于是也笑。   盛槊:“……”   他一巴掌拍一个蛋,“闭嘴!有什么好笑的!”   金蛋就委屈闭嘴。   银蛋更委屈了,“我只是跟着笑而已。”   平常盛槊教训两个蛋,盛长翼从不插手。今天却看向金蛋,“你为什么笑?”   金蛋闭着嘴巴,不敢说话,于是又得了一巴掌。   盛槊,“世子爷让你说,你就说!”   金蛋便瞬间“小人得志”,先朝着盛槊哼了一声,然后道:“世子爷说东西是折大人送的我才笑嘛——傻子都能猜到不可能啊,折松年那个穷光蛋,怎么有金子宝石,要是有,肯定是贪的。”   “但是世子爷刚刚那么认真强调是折大人送的,就很好笑嘛,这不是拿人当傻子吗?”   他说完期待的看世子爷——他这般有理有据,是不是该得嘉赏?   盛长翼抿唇不言。   盛槊一巴掌拍过去,“滚滚滚!”   两个蛋狼狈滚出去了。   盛槊小心翼翼,“世子爷——金蛋懂个什么,许就是太贵重了,折姑娘不敢收。”   但盛长翼却已经明白了。   他脸上闪过懊恼,“是我的错,太想当然。”   盛槊就斟酌接话:“确实有些不稳妥……”   “不过也是您的心意。”   “心意……”   盛长翼呢喃了一句,然后道:“我确实要好好想想我的心意了。”   盛槊叹气。   他们这些人打仗可以,但是对男女之情确实都不懂。尤其是世子爷,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女人,王爷和王妃都愁坏了。   如今有了折姑娘,也算是开窍了,这般也好,不用像他们这些大老粗一般打光棍。   他退出门外,唉声叹气。   这可怎么办好呢?他一点经验没有,也帮不上世子爷。   ……   同一时辰,英国公府门口,一个头戴斗笠,身材高大却看起来极为虚弱的人,被人背进了大门里。   寒风凛冽,但英国公府从这一刻开始,彻底喧嚣起来。   作者有话说:   盛长翼:我送点珠钗给你昂~   折夕岚:……你们父子想杀我爹?!   ——   将军回来啦~我要把钦差也拉出来溜溜了,他一点存在感也没有!   感谢在2022-11-05 20:30:31~2022-11-06 21: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芒果不吃芒果酱 7瓶;热心市民吴可爱 2瓶;眉以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英国公府里,老夫人正坐在宴鹤临的床头抹泪。   她旁边的婆子轻声劝道:“上天如此庇佑,可千万不能哭了,这是喜事。”   老夫人噙泪:“我这是喜极而涕,哭一哭也没什么,实在是憋得太久,如此哭出来,反而痛快。”   她转身去看已经睡熟了的孙子,再次无声笑起来,“走吧,咱们出去,别扰了他的好梦。”   婆子扶着她轻手轻脚的出门,外面静悄悄的站着英国公府众人,都在等着她出来。   英国公先走过来扶着她,“母亲——鹤临怎么样?”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无事,你媳妇好些了吗?”   英国公点头,“好多了,刚刚丫鬟来说已经醒了,只是太过虚弱,她还不能下床。”   老夫人叹息,“也是可怜,大夫说她骤然大喜,若不是医治及时,怕是就要过去了。如今不能下床,只能等鹤临醒了之后才能去让她瞧瞧。”   她叮嘱儿子,“你媳妇不容易,待会你便回去守着,让她放宽心,大夫说了,鹤临无事,只是……”   只是身体受伤太重,以后怕是不能握刀骑马上战场了。   她思及此,眼睛一红,又开始哭,“他还能活着,于我们而言已经是莫大的幸事。只是他如今这番情形,往后可怎么过,他那么小就开始练刀,日夜不歇——”   她哽咽难言,说到这里已经说不下去,悲痛欲绝。英国公及在场众人听见,也都抹泪悲戚。   英国公:“母亲,他文韬武略皆有,即便做不了武将,也能做文官,即便不能做官,逍遥一世也是好的。”   婆子掏出帕子来给老夫人,“您擦擦眼泪吧。”   老夫人接过帕子擦泪,擦完了跟英国公道:“腊月初九本是我的六十大寿,原是要大办的,如今就不办了吧,寿宴吵闹,鹤临须得安静些养病才好。”   英国公却有些犹豫。   陛下是腊月十八的生辰,今年招了藩王世子进京,便是要大办的。那日进宫,他听闻自家母亲也是腊月的生辰,还问过几句,说要派人来吃酒。   派谁来……太子?还是其他皇子?   英国公便觉得还是要办宴的,且正好借着当日宣布鹤临回来的事情,他说,“死去的人再回来,必然要有个机会说。鹤临如今身子弱,不好见访客,也不好见来人,不如就寿宴那日让他出来见见叔伯和以往的好友。”   老夫人便皱起眉头,她刚要开口拒绝,结果伺候她的婆子却道:“老夫人……”   老夫人看过去,婆子脸上布满了担忧,“老奴突然想起,前日在明觉寺时,您说了一句话。”   “您说——若是能让鹤临少爷回来,您宁愿以命换命。”   英国公便大惊,“母亲,这话可不能说啊!”   他眼睛一湿,道:“您和鹤临都是儿子的至亲,失去任何一个,都如同剜肉。”   老夫人却摇头:“若是如此,我就是此刻死去又有何妨。”   婆子便劝:“老夫人,老奴曾听说冲喜,这寿宴也是能冲的,咱们还是大办吧,欢声笑语遏小鬼。”   英国公点头:“儿子马上去明觉寺问问主持此事何解,母亲,您就听儿子的吧,宴席要办,还要办得热热闹闹。”   老夫人见众人担忧,叹气一声,“如此,便依你所言吧。”   英国公便转身而去。二老爷上前扶住母亲,笑着道:“应当不要紧,这是老天见母亲心诚,所以才让鹤临回来,是母亲感动了上苍。”   英国公府如今住着三房人。除去英国公外,其他两个都是庶子。   但庶子也有区别,二老爷是自小就养在老夫人膝下的,三老爷却是姨娘养的。   所以英国公不在,有事便是老二来,老三带着媳妇儿女退后。   老夫人却没了说话的兴致,她疲惫的很,道:“老二,你最近累,歇息去吧,让你媳妇扶我回房里去睡会。”   二老爷点头,“是。”   等媳妇扶着老夫人走了之后,他跟老三道别过,然后领着儿女们离开。   等他们走远,三房的人才开始窃窃私语。   三老爷长得白白胖胖,狐疑道:“怎么就突然活了?”   三夫人白他一眼,“没听见鹤临说吗?他断了手脚,掉下了悬崖,先靠着河里的水草度日,后来伤渐渐的好了,又走不出大山,这才不能归家。”   “他一直都是活的。”   三老爷道:“——也不对啊,他出悬崖之后,写封信回来咱们去接不就得了,怎么还要自己回来呢?回来之后跟大哥一个人说半天,还不让咱们听——”   他抖抖袖子,肩膀下沉,眼睛眯起,“这事有鬼!”   三夫人就不耐烦的甩甩帕子,“这些不归我们管!快些回去吧,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   倒是三老爷瞪她一眼,“这婆娘,越发对我不耐烦了。”   他散了几个小的,追上去问妻子,“你娘家的珠儿不是在选夫婿么?如今小三儿回来了,不如——”   说到这个,三夫人脸上不耐散去,起了心思,“你别说,珠儿多好一个孩子,老夫人对她很是喜欢,说不定能成。”   她道:“我这就写信去给她,让她来小住半月。”   宴鹤临能回来,能嫁进英国公府的姑娘就多了一个,老夫人多少钱财给鹤临,嫁进来绝对不吃亏。   有这般打算的人很多,二夫人也有个侄女。她伺候完老夫人后,便也想写信接了姑娘来。   “鹤临是个好孩子,大嫂嫂又病弱,常年不管事,母亲心地良善好伺候,嫁进来不会错的。”   她跟丈夫道:“要是你愿意,我便写信回去,这事情宜早不宜迟,鹤临一回,又正是说亲的年岁——”   二老爷自然愿意,“???大哥两个儿子,大的成婚了,咱们没赶上,小的要是赶上,必然不亏。”   他说,“就算跟鹤临不成,咱们也在京都给她寻摸一门其他的婚事,你们家也不亏,肯定是愿意送来的。”   二夫人便高高兴兴的去写信了。   等到掌灯时分,宴鹤临才醒。期间,宴家已经上报了陛下,陛下还让公公送来了伤药,宴家其他姻亲都上门问候,然后全被感谢一番送走了。   于是他醒来的时候,便见屋子里面点着灯,四周寂静无人。从景耀十三年掉下悬崖开始,他便习惯了四周只有自己的日子。   但是他现在回来了。   他睁着眼睛好一会,看见熟悉的棉帐和被褥,这才有了些隔世恍惚感。   “来人——”   顿时,等在外面的人进来。然后,无数的人涌进了房里。   有祖母,父亲,叔父叔母,还有兄弟姐妹们。   他看了一圈,开口问,“母亲呢?”   老夫人赶紧道:“无事无事,她身子本来就弱,听了你回来大喜之下便病倒了,但不碍事,大夫说了,养几日就好。”   宴鹤临便轻轻点头,再看向老夫人,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的脸,虚弱的笑起来,“祖母,你一点也没有老,看着年轻许多。”   老夫人本想笑的,谁知一笑就哭出来,悲痛大喊:“鹤临——我的儿啊——”   宴鹤临也悲从心起。   无人知晓他在崖底有过多少次放弃的念头,是如何拖着残废的身躯一步步前行。   每一步,他都走得很艰难。但他不愿放弃。   他知道,有很多人都在等他。   他知道,他们都希望他活着。   英国公擦擦眼泪,“好了,都不要哭了,回来就好。”   宴鹤临本想跟父亲说几句话,谁知突然咳嗽起来,他越咳嗽越大声,屋子里面的人乱做一团,等他止咳之后,又是一顿伤心。   老夫人哭着道:“你快些歇息吧,等你病好了再说,别说话了,切莫再说话了。”   宴鹤临就笑笑,喉咙里太干又痒,他也不敢出声。而且精神头越来越差,他缓缓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睡梦中,又梦见了他的姑娘。   她背着弓箭,骑在马上好奇的看着他。   “你是将军?”   “是。”   “你是英雄!”   “我是。”   我是将军,是英雄。   他骤然睁开眼睛,身上却无力极了。   宴鹤临呼吸声越来越重,半梦半醒之际,他觉得自己还在做梦。   他三岁就和阿兄跟着外祖父开始练刀,五岁开始习兵书,十五岁就去了南州战场,十八岁班师回朝,他是御赐的大将军。   二十岁出兵寰州,大败海寇,回朝之时,太子亲迎。   二十二岁出兵云州,战胜大金,及后……   及后——   呼吸声骤然停息,他情不自禁的屏住气,然后慢慢的回想起来。   ——他二十二岁出兵云州,虽胜大金,却遭了埋伏,掉下悬崖,五脏六腑皆伤,身残体弱回京。   他握不起大刀了,他也不能再骑马打仗了。   这不是梦。   这是真的。   他在悬崖忍着剧痛剜掉腿上的坏肉,让他依旧可以行走,他断手重新接骨,让他的手依旧可以伸展,但是他的身子败了。   他败了。   宴鹤临闭上眼睛,轻轻摇头。   ——不,我不是将军。   ——我也不是英雄了。   他往怀里习惯性的摸了摸,突然大慌,惊醒道:“来人——我衣裳里面的帕子呢?”   守在门外的丫鬟赶紧撩开帘子进来,“少爷,是一方月白色的帕子么?”   宴鹤临:“对。”   丫鬟就从他的枕头底下拿出那方帕子,“您放心,老夫人吩咐了,洗干净之后便放在您身边。”   三少爷回来的时候,衣裳破破烂烂,全身只有那一方帕子,可见是极为重要的。老夫人便让她们小心翼翼洗好,烘干。   果然,少爷来找了。   作者有话说:   嗐,修了下文,为了故事完整性,钦差又往后面挪了,在明天别人的谈话里面出现名字,在后天出现戏份,不多,在大后天里面跟女主有交集。   晚安昂。我继续去修文,一修文就有好多废稿,得再修好连起来。   么哒。   感谢在2022-11-06 21:00:38~2022-11-07 20:3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猪 16瓶;白露为霜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捉虫)   宴鹤临死而复生回京,不过半天便被许多人所知。南陵侯自然也得了消息。   他一回家,便对妻子道:“今年的怪事可真多,死了两年多的人竟然还能活着回来。”   大夫人一边替他脱衣裳,一边笑问,“什么死了活了的。”   南陵侯穿着中衣端起茶杯,吹一口气,“夫人啦,我就说你在京都的人缘不好,你还不信,瞧瞧,如此大的事情没个人通风报信——英国公府出怪事了,英国公的三儿子不是死了么?如今又回来了!”   大夫人吓了一跳,“这,这要是真的,就跟戏本子里面写的一般奇异了。”   南陵侯吞口热茶,咽下去,“谁说不是呢。”   “过几日就是英国公府寿宴,我可得去看看他如今什么模样,当年出去的时候才二十二吧?”   大夫人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什么样都不关咱们家的事情——你怎么瞧着有些幸灾乐祸?”   南陵侯笑起来,“哪里幸灾乐祸,我只是——”   他特意低声道:“反正不管怎么样,我听闻啊,他如今是个废人了。”   大夫人再次惊讶,“怎么回事?”   南陵侯便把自己听说的说了一遍,感慨道:“哎,你说这一生起起伏伏,谁能说得定呢。”   班鸣岐只比宴鹤临少两岁。当年一个以武建功,一个以诗词得道,再加随家的少年探花随游隼,京都城里最风光的少年郎便是他们三了。   三人被放在一起,便难免被比较,而无论谁第一谁第二,第三总是他们家鸣岐。   万年老三,谁能舒服。所以突然听说宴鹤临回来时,他先是惊讶,再听闻他废了后,便是一阵幸灾乐祸。   不过等到此时,他又生起无数的人生感悟。   “当年,他盛极一时,名扬天下,惟有随游隼可以与之相比,咱们儿子说实话,还是弱了一些的,谁能料到如今呢——我今日都生出看笑话的心,那些往日里恨他的,怕是此时再笑了。”   “真是眼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大夫人闻言也沉默,倒是有些伤感,“哎,好生生的,要是当时不去云州就好了。”   南陵侯也跟着叹息,不过说到云州,他便想起折家姐弟。   “来了这么多天,我忙碌的很,还没见过问过,他们可还好?”   大夫人点头,“好,都是好孩子,我明日还要叫鸣岐带伯苍去我娘家读书。”   南陵侯就扶额,叹息,“我最近累得很,这些事情,只能你多操心了。”   大夫人走过去给他揉脑袋,“怎么如此累?”   南陵侯难免烦忧,“还不是陛下寿宴引起的。”   今年冬日,京都真是热闹非凡。先是陛下反常,招各藩王世子进京,等人到了,陛下又对他们关怀备至。   而后对所有世子都加以赏赐,却唯独对皇太孙冷淡,于是,太子一系的脸面便有些难看。   南陵侯虽然不是太子的人,还励志做个不涉党争的纯臣,但他在太子手底下做事,太子心情不好,他们这些平日里有头有脸的人此时也变得灰头土脸起来。   太子心性不佳,南陵侯心里颇为不喜。   他摇摇头,突然想起今日被陛下恩赏的云王世子,忙问,“我记得折家姐弟是随云王世子进京的。”   大夫人点头,“是啊,他们的父亲跟云王关系好,如今升至青州通判了。”   她道:“云王世子很看重折大人,还送了马来给伯苍,说是带不回去了,还不如留在京都。”   南陵侯便点头,“既然有这层缘分,你便多看顾他们姐弟一些。”   然后又笑道:“我就说今年怪事多,有死而复生的,还有折松年。这等人竟然也懂得投靠人升官了。”   南陵侯记得折松年。   他回忆道:“他是景茂二十四年先帝钦点的探花,先帝很喜欢他的性子,但就是那一年,先帝便去世了,成了景耀元年。”   ——实在是倒霉。   十五年过去,南陵侯还记得如此清晰,一是因为折松年长得好,当年他惊为天人。二就是折松年不会做人。   当年先帝老了,对彼时尚且还是太子的陛下不满,自然也对他的母族秦家不满。正好秦家被人告侵占田地,折松年碰巧在,先帝便问他该如何处置,折松年老实的很,道:“按律处置。”   这话也没错,反正先帝是很高兴的,他老人家一高兴,直接按律法斩了秦家老大,也就是如今陛下的舅舅。陛下就不高???兴了,秦家更不高兴。   谁都知道,先帝这是在敲打陛下,但彼时先帝还没有去世,众人便迁怒了折松年。   又是巧了,先帝问折松年,“爱卿将来想去哪里为官?”   折松年说:“回云州,臣是云州出来的,知晓云州的不易,如今能中探花,能为官,便也想回去给百姓做好事。”   先帝老了之后,就喜欢他这样踏实肯干的人,当即给他一个云州督查的官。折松年诚惶诚恐的领了。   当年五夫人已经嫁到了京都,折松年回云州之前还来过南陵侯府一回。   不过很快,他还没有从京都回到云州呢,先帝就去世了,陛下继位,提拔秦家人,秦家子弟哭诉被先帝砍了的老父亲,折松年就受了牵连,陛下一个旨意,云州督查成了七品州判。   云州府州大人知晓这件事情后,起了结交秦家的心,便对折松年不再提拔。这些年来,南陵侯也差不多快要忘记这个人了,前段日子听闻他走了云王的路子升官要送儿女来京都,还惊讶得很,心道石头终于开窍了。   但云王是个冷灶,折松年更是个不值一提的人,他此时累得很,也不再提折家,道:“我实在是累得很,先去睡一会。”   南陵侯夫人便去了堂庭看账。她这两日忙着儿子的伤势,还有许多帐目未平。   然后想起昨日回来时婆子提及两个女儿总是对折夕岚难堪的事情,又放下账本,叹气一声,把两个女儿叫来训教。   她语重心长,“我瞧着她是个好姑娘,眼神清澈,通透得很。又都是自家姐妹,你们这般大了,能相处多久?最多一两年便嫁了人,何必吵吵闹闹。”   班三姑娘不高兴:“阿娘,我今日早间看见她,可一句话也没有说。”   班四姑娘娇弱得很,声音细细小小的:“是啊,母亲,您这般说,倒显得我和三姐姐不对了。”   南陵侯夫人心累。你们还用说吗?你们的心思都摆在眼里和脸上了!你们嫌弃人家,在心里嫌弃也就得了,脸上带出来做什么呢。   她看见两个姑娘这般小家子气便心里堵得慌。   她和五房一直住在京都,婆母没去世之前,便把孩子们都拢在她的膝下教导,不让她跟五弟妹去见。   婆母本是大家出身,但眼皮子极为浅薄,也不是真心教导孩子们,等发现孩子养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当时还是先帝时期,极为重视孝道,京都脚下,有天子礼仪压着,自家男人不管事还支持婆母管教孩子,她毫无办法,恨得牙痒痒也没用。   等到婆母好不容易去世,把孩子接回来一看,好嘛,已经不听话了。   五弟妹家的明蕊还好,尚且懂事,纠了几年过错,如今还算是个聪慧的。只自家的这三个怎么也改不过来性子,让她头疼不已。   好在她们只是蠢,心性算不得通透,但人不坏。跟京都其他宅院里小姑娘的毒辣手段相比,她们不打杀下人不陷害姐妹通奸,只口头上骂一骂,扯一扯头花,竟然也能让她些许欣慰,剩下的不听话和心思浅等过错,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她就由她们去,只是越大越没点子大家姑娘模样,让她很是烦忧。   她愁眉苦脸,摆摆手,“算了,下去吧。”   班三姑娘啧了一句,极为不屑,“阿娘,您放心,她就一个打秋风的,我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跟她吵,没的丢了身份。”   班四姑娘浅浅一笑,“若是折家表妹不嫌弃,我那里还有些上好的纸墨,便送过去给她吧。”   左右是用剩的,她也不想要了。   大夫人:“……”   她实在是不愿意见到两人,不耐烦的道:“去吧,去吧。如今英国公府三少爷回来,英国公寿宴必定热闹非凡,你们还要选婆家呢,可千万不能再出乱子了,当日的衣裳,头面,配饰,都要得当才好。”   顿了顿又道:“这是你们长脸的时候,切勿再跟外人起争执,不然丢了婚事,你们再哭也没用。”   两个姑娘听了,自然又是好一顿问宴鹤临的事情,问完了,班三姑娘打起了主意,“母亲——你说,我能不能……”   大夫人拔高声量,“不能!”   她肃容道:“你记好了,那种人家,杀人都不用刀。咱们家惯着你,别人可不惯。”   班三姑娘撇嘴,“不能就不能,我走了。”   她站起来,班四姑娘也站起来,等出了门,她跟三姑娘道:“咱们不跟母亲说折夕岚跟阿兄的事情么?”   班三姑娘狠狠瞪过去,“那都是傅家泼妇胡说八道的,你还当真了?”   班四姑娘摊手,“那就不说嘛,我也不相信阿兄会看上那个粗鲁的人。”   她说,“可是,她相貌确实好,眼神也勾人,阿兄可能会上当,咱们得做准备不让两人见面。”   班三姑娘点头,“你说的是,一定不能让她得逞!傅师师骂的真没错,她可真是个狐狸精。”   而此时,被她们骂成是狐狸精的折夕岚,也有些懵。   她呆呆的问五夫人,“您是说,宴将军……活了?”   作者有话说:   按照原来的存稿去,这章本来是V后万字更新的前三千字,是铺垫大剧情的前奏,不过现在修文后V章延迟,这些都是多出来的章节,所以不好断章,也不好去掉,因为是后面大剧情必须要知道的知识点,大家不要嫌弃慢昂,不能去掉这个铺垫。   我今天修好了文,改为周五00:00点,也就是说,周四晚上九点就不更了,三个小时候12点更V章,也就是说,明天是最后一章三千字的,V后承诺日九。   因为周五那更不好断章,所以就改了改。   我现在很确定后面的内容啦,不修啦,我们的男配四号钦差就是下章出来(这章只有一个名字)。   呜呜呜,很努力修文完善故事了,希望你们喜欢。   晚安。   感谢在2022-11-07 20:33:17~2022-11-08 20:4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日份元气 10瓶;牛嘟嘟11、热心市民吴可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摸着良心说,折夕岚还是很喜欢宴将军的,他是她抛过手绢的男人里最喜欢的。   ——她已经抛过的手绢有三条。   傅履是一条,将军是一条,还有一条是去年到云州办差事的钦差大臣随游隼。   相比看重傅履的好拿捏,看重随游隼的相貌官位,以及现在看重班鸣岐一家的好相处,她觉得自己朝宴将军抛手绢时,更看重的他这个人。   她喜欢他握着大刀砍人头,喜欢他骑马勒缰杀穷寇。   只是很惭愧,她这个人约莫良心是坏的,宴将军才死了一年,她就开始蠢蠢欲动抛手绢了。   所以当时随游隼接了手绢说他是当今陛下的外甥,身世显赫,她只能做小妾时,她一点也不伤心。   她还想,这就是报应啊。   她当然不会去做个小妾,只好回去数数帕子,争取下回再有好儿郎出现让她试着抛一抛。   如此处心积虑,老天自然看不惯,那一再失败也是理所应当的。谁知,现在姨母告诉她,宴鹤临回来了。   回来了……如何回来的?   五夫人便把听来的消息一顿说,最后惊奇道:“咱们是女客,怕是英国公老夫人生辰那日是见不到他了,男客倒是可以看见。不过也不一定,此事特殊,万一能见到呢?”   班明蕊和折伯苍张大嘴巴合不拢,啧啧称奇,折夕岚则低头心慌。   倒不是还对宴将军有什么歹念,而是她突然有一股红杏出墙被抓的感觉,又因觉得将军太好,所以十分愧疚。   到时候若是碰见他,该如何解释呢?又或者,他也不用她的解释。   一想到他不用她解释,她又松口气。   如今她不再是那个什么都敢做的小姑娘了,她没有以前那般莽。   她当时给宴将军抛手绢,并不知晓他是英国公府少爷。她给随游隼抛时,也不知道他具体的家世。   她只知晓宴将军有本事,是个将军,她喜欢。知晓随游隼家有财,有个官位,她也喜欢。   而他们的身世应当不会太差,这便得了。这于她而言,已经是高门。至于多高,她没有想过,也没怕过。   现在想来,她当时是真敢抛,真敢想。   但她想,若是知晓他们是这般的世家公子,是平日里大家都高攀不上的,她便不会抛了——手绢也是要银子的,白抛了浪费。   所以她觉得班家表哥就很好,他有缺陷,又家世正好,姨母会护着她,她也会孝顺姨母,大夫人和善,出手大方,抛着试一试是可以的。   这般想来想去,她心里愈发安详。   宴将军能回来是件好事,大大的好事,他是护卫云州的英雄,他就该活着???。这与她无关,她与他之后的人生也应无交集。   然后又想,她跟宴将军没相处多久,她都快忘记当年的事情了,他这般历经生死,想来也忘记了。   就算是再遇见,又能说什么话呢?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想一番,折夕岚便越发心绪平缓。等回去的时候,将那把宝石匕首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看,心想,这得还回去。   幸亏她没卖。   卖了说不定还招恨。她又把匕首放在枕头上,躺着歪头看它,然后莫名想到了一句话。   ——寡妇门前是非多。   ——丈夫死而复生后,红杏出墙的寡妇门前是非尤其多。   她无奈叹气一声,辗转反侧,很久之后才睡去。   ……   第二日是腊月初一,宜出行,动土。   英国公府里,随游隼送走了来看宴鹤临的太子殿下出门,又返回他的屋子里。   屋内摆着好几个炭火,烧了地龙,半开着窗户吹进些冷气,却也不会冷到里屋去。   整个里屋暖烘烘的,随游隼一进去便觉得热。   “以前,你冬日里可不穿厚衣裳,如今竟然要靠着地龙为生了。”   他坐下来,随手从一边拿了个柿子放在火盆边烤着吃。   “鹤临啊,这次回来,你可虚弱不少。”   宴鹤临笑笑,“游隼,世人都说你清贵自持,孤傲——可他们却没见过你这般无奈不要脸的模样吧。”   他从榻上的矮桌上拿起一个橘子抛过去,“瞧你这哭丧脸,两年不见,你还是不喜欢笑么?”   在他看来,随游隼长着一张妖冶的脸。只要一笑,便活像是狐狸精勾人似的,惹人说他是娘娘腔。   也是因为这个缘由,随游隼便从不肯轻易笑,后头干脆不笑了。   他啧了一句,“两年不见,你倒是越发的丑,我今日午膳怕是难以下咽。”   随游隼抬眸,一双狐狸眼睛看过去,眼里尽然是讥讽。   “宴鹤临,你还得意什么呢?你如今都成了残废。”   他慢吞吞的剥开烤热了的柿子皮,一点点的剥,修长白皙的手按压在上面,轻慢而不经心。   “景耀十二年,你死了,我觉得很是奇怪。当时都胜了,敌军也不是很多,你怎么就中了埋伏。”   他抬眸,捏着柿子吃了一口,斜着眼睛看宴鹤临,“正巧云州府州被告贪污,官府沆瀣一气,陛下震怒,我便请旨去查,顺便也去查了查你。”   宴鹤临拿了个橘子在手里抛,“哦?你查到什么了吗?”   随游隼语调依旧漫不经心:“什么也没查到——但是,我看见了一个姑娘,她背着长弓,脚背上还绑着你的月刃。”   宴鹤临的眼神瞬间变得肃杀起来。   随游隼是皇后的外甥,又是少年探花,自小跟他比较。后来两人算是各为其主,英国公府为陛下办事,随游隼则是为了太子,后来,陛下指婚阿姐给了四皇子,他们英国公府在明面上就成了四皇子的人。   两人更加水火不容。   不过彼此守着底线,不至于闹到你死我活。但如今,随游隼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他整个人向前倾斜,沉下脸,目光如同阴鸷一般盯着他,“随游隼,你想死么?”   随游隼一双狐狸眼再度眯起,将柿子吞进肚子,掏出帕子细细擦手,“她极为有趣,看见我的时候,像是看见了猎物。”   “鹤临,你喜欢的姑娘果然不同寻常,还从未有人把我看成是猎物般打量,我觉得我也好喜欢她。”   宴鹤临扔开毯子下榻,从经过的柱子上取了长刀,然后将刀驾在了随游隼的脖子上,“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么?”   随游隼轻薄的手掌推了推脖子上的刀:“别生气——你不想听听我和她的故事么?听听你死后,她为你做的事情。”   宴鹤临手不动,随游隼却往后退了一步,挪开刀,站起来,手掌心打开,是宴鹤临刚刚抛过来的橘子。   橘子已经烫热了,他依旧慢吞吞的剥开皮,“我查到你曾去过云州郊外,便骑马过去,碰巧遇见了她。”   “她给你点了长明灯,给了香火银子,但是去拜祭的时候,你的灯却是灭的。”   “她就一箭射穿了寺庙的牌匾,一把匕首逼退了主持,让他们给你老老实实的点灯。”   她说——   他回忆道:“她说,死去的英雄都不能得佛祖保佑长明,那这佛祖也该倒了。”   “很有趣的姑娘,对不对?”   宴鹤临听得心里又欢喜又心酸,还有无尽的担心。他今日早间已经遣人去云州寻人了,两年过去,他不敢让姑娘等他,但也该告知她一句,他回来了,不用担心。   谁知就得了这般的噩耗。姑娘落到随游隼手里,哪里是好的。   他的刀再次砍向随游隼,却被他轻易的躲了过去,只一刀,便气喘吁吁,大刀抵在地上,他手撑着身子压在刀柄上,牵动着五脏六腑疼痛。   随游隼却不理他,反而在屋子里面闲庭信步起来,漫不经心的咬了一瓣橘子,“鹤临,她对你可不忠心,只见了我几面,便想打我的主意。一点点的织网,跟我偶遇,谈笑,想把我网起来——这般有趣的姑娘,我真是欢喜她的。”   “只是可惜了,她不肯做妾。”   他又随意的盘腿坐下,叹息一句,“我确实很喜欢她的,她不愿意做妾,我都没有逼她,你说,我这算不算情深。”   宴鹤临松口气,而后低沉笑起来,“——游隼,她只喜欢你的银子罢了,但她看我的时候,可不是猎物。”   随游隼剥橘子的手一僵,随后却耸耸肩,懒懒的咬一口橘子,“无所谓,我很享受被当成猎物捕捉,然后再把她变成我的猎物。”   “所以说可惜了,我太怜惜她,放了她离开,哎——我一直遗憾此事。”   “而今——”   他声音里明显开始带着些欢快,“而今,我知晓,她又到了京都,便觉得老天还是眷顾我的,从不肯让我留遗憾。”   宴鹤临手里的刀慢慢的收紧,“她来了京都?”   随游隼:“是,南陵侯家,那家的五夫人是她的表姨母。”   他说完了,橘子也吃完了,拍拍手站起来,“鹤临,你回不回来,我都会抢她。我来之前还想,你这般的人算是劲敌了,但瞧着你现在拿把刀都气喘吁吁的模样,我又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你如今,拿什么跟我斗呢?”   宴鹤临沉默的听完,许久没说话。随游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等到他再说话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只平静的说,“你以为,你在她面前已经是猎手而非猎物了么?”   “一年过去,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不就是因为,你从未转换成猎手的身份么?”   他收了刀,用手一点一点抹去刀刃上的灰尘。   意味不明的道:“游隼,她太美好了,你血是脏的,最好别碰。”   “不然,自食恶果。”   作者有话说:   下章V,时间【11月11号00:00】   第一天发三万,如果全订高,再发两万,要是不行,那就发一万,等夹子当天晚上11点发三万。   诚意满满,有存稿,跳吧爸爸们,V后应该好看点,大家都明白心意要开始争了。 第22章 (捉虫)   马车摇摇晃晃, 冬日的光撒进窗户里,倒映在坐凳之上。星星点点,光华夺目。   随游隼却不喜欢光, 他嫌照人眼睛疼。他的马车里面总要加一层厚厚的帘子,光进来, 他放下帘子, 又把光赶出去。   马车里面瞬间暗沉下来。   随游隼闭着眼睛,身子也随着马车摇晃,脑海里面浮现出宴鹤临方才说的话。   他说——你终将自食恶果。   这句话的意思, 随游隼没怎么懂。他微微蹙起眉头, 有些不高兴。宴鹤临就是这般,明明是个武将, 却做事说话跟朝堂上不说人话的老匹夫一般。   想不通便不想, 他轻蔑的啧了一句,睁开眼睛,将一方月白帕子从怀里拿出来,细细的嗅了嗅。而后目光定在帕子边角, 那上面有一点血迹。   当初姑娘把这帕子给他的时候, 他们正从刑场回去, 手上还有鲜血。她洗干净了手, 却明显不是个细心的人, 指甲缝里的鲜血滴在了帕子上。   这滴血还在, 帕子也随他回了京都,可姑娘却不愿意跟他回来。   她就像……就像一匹乘风奔在战场上的野马。   她是需要驯服的。但他实在是欢喜她,放了她自由。   如今, 他后悔了。   他半撑着手臂, 手腕微微弯曲, 脸靠在手背之上,眼睛半睁半闭。突然舆内一阵摇晃,马车骤然停住,帘子一动,光透进来,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沉下脸,“怎么回事?”   马夫驾着马往后退了几步,惊恐道:“少爷,前头有马车拦住了我们的路。”   随游隼撩开帘子,看见挡在他们前方的马车上面写了一个云字。   ——是云王世子啊。   陛下最近尤为宠爱于他。   他于外人面前一向是个清贵有???礼的公子,便摆了摆手,“王孙出行,咱们避开。”   而此时,盛槊也在骂金蛋。   “就赶个马车罢了!竟还出乱子,傻蛋一个!”   金蛋委屈,“这边太多人了。而且以前在云州,咱们走哪里还需要让路么?”   但京都权贵众多,牵着骨头连着筋,这也要束缚,那也要退让,真是不爽。   盛槊见他还不服气,又要大骂,盛长翼却抬了抬手,“先下去看看是跟谁家的马车撞上了。”   盛槊:“是。”   金蛋便委屈的退到一边,看着前方槊哥跟人说话,没一会回来,站在窗户边跟世子爷道:“是随家的马车,里面坐着随游隼。”   随游隼,太子的表弟,少年探花,如今成了太子的左膀右臂。去年他去云州办差时两人还见过。   盛长翼便嗯了一句,思及太子,眼神闪了闪,道:“给他让路吧。”   但他还没让路之前,随家的马车却已经让开,退至一边,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世子爷,还请先行。”   盛长翼却没有再往前去。旁边的酒楼写着醉仙居三字,他瞧了一眼,便下了马车,让金蛋去安置马车,道:“我今日是来醉仙居见友人,已经到了,随大人可先行。”   随游隼的声音沉默一瞬后才传出来:“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游隼便先走了。”   等随家的马车走远了,银蛋这才好奇,低声问:“咱们不是约在了什么劳什子平乐居么?怎么突然改成醉仙居了。”   盛槊不耐烦,“你别问,你别想,你就做。”   行吧!他去伺候马去!   结果一转头,便见他家世子爷眉头又皱起了。   他嘟囔一句,“自从来京都,就没见舒展过。”   金蛋是个实诚人,“还是舒展过的,见折姑娘的时候就舒展过。”   两人嘀嘀咕咕,盛槊听见了,便又是一巴掌一个蛋,但打完了自己也愁。   世子爷这般忙,都没时间去见折姑娘了。   两府相隔,一个南,一个西,都没地方可以见一见。难道又要去寺庙里?   盛槊便琢磨着给自己死去的爹娘在明觉寺也点一盏长明灯。   等盛长翼派了人去跟友人说换了地方,见他一脸愁闷,倒是好奇,“你怎么了?”   盛槊当然不能说实话,他委婉道:“只是突然想到明觉寺香火旺,小的想给父母也点一盏长明灯——京都的点法跟云州未免不同,世子爷,您说,我问问折姑娘能行吗?”   盛长翼脚步一顿,睨他一眼:“那你便去问。”   盛槊:“如何问?”   盛长翼:“咱们送了马儿去,南陵侯府却没有马场,哪日便请了南陵侯府和严府一众人去跑马,你便找着机会问问。”   盛槊心道好啊,原来您自己有招。不过……   “世子爷,为什么还要请严府的人一块?”   盛长翼便冷冷看过去,“自己想去。”   他进了雅间,盛槊被关在门外,摸了摸鼻子,而后一抬头,便听金蛋嘀咕了一句真笨。   盛槊:“你骂谁呢?”   金蛋大声:“骂你。”   他这回很是信心十足,回道:“槊哥,你可真笨。为了折姑娘,咱们都把南陵侯府的老底查过一遍的,他家除了断腿的班鸣岐在京都,哪里还有适龄的男人过去骑马?”   盛槊:“……”   他难掩惊讶:“金蛋,你不该有如此智慧。”   京都规矩严,必然要有男客在场才行,班鸣岐不能去,请严家也是一般的。   严家是折伯苍如今读书的地方,又是大夫人的娘家……确实合适。   金蛋便骄傲的点了点头,“所以肯定要请其他人嘛。不然一群莺莺燕燕,哪里能陪着世子爷骑马,多不痛快啊,世子爷会憋屈死的。”   盛槊:“……虽有智慧,但不多。”   ……   另外一边,随游隼沿着长街直走没多久,便到了长安街上。这里有一家归客楼,专门做京菜,本地人不见得来,外地人倒是常来尝鲜。   随家的小厮跟着主子进了二楼雅间,连忙掏银子让掌柜的清出靠窗的雅间,“我家少爷喜欢清净,这银子买下左右两间雅间,今日之内,你就不要带人过来了。”   有银子不赚是孙子,掌柜的喜笑颜开,“小爷,您放心,保证不会有人来。”   越是靠近过年,他们这酒楼就越是冷淡,外地客人都回去过年了,哪里还上他们家来吃喝。   自然是满口答应。随后出去,殷勤的关上门,小厮满意转身,却见他家少爷已经推开窗户,歪在窗棂之上,颇有兴趣的看着下面。   小厮不由得好奇,大街上来来往往行人,十几年如一日,有什么可看的。   ……   腊月初一,宜拜师,宜吃酒肆。   大夫人特地挑了今日,先带着折夕岚和折伯苍去了严府,将折伯苍交给先生之后,便又带着她去下馆子。   她道:“这家归客居是我喜欢的,带着你阿姐出来买东西,便总要去吃一顿。”   “他们那里算不得红火,客人不多,但不吵不闹,雅间陈设清雅,东西也好吃,我是很满意的。”   折夕岚便笑着道:“那我就托伯母的福,做一回饕餮了。”   大夫人便觉得她大方端庄,说话讨人欢喜,心中十分慰贴。但是下一瞬间,却又想起刚刚在严家时几个外甥女对折夕岚的态度,心中长长叹气一声。   严家便是大夫人的娘家,百年来诗书传家,虽然没什么人做官,但素来有清流之名,请的西席也是桃李满天下的齐先生。   折伯苍能去严家读书,还是大夫人亲自回家求情的缘故。   她今日本打算让班鸣岐送折伯苍去的,但他腿伤了,不能下地,大夫人便拍板,索性带着折夕岚一块去,“你来京都,多认识几个小姐妹也好,我娘家的姑娘不似你三姐姐四姐姐,是极为温顺的。”   折夕岚自然要说班三姑娘和四姑娘的好话,大夫人却道:“你不用夸,你夸了我害臊。”   折夕岚就笑起来,“三姐姐四姐姐该伤心了。”   她倒是没想着结交小姐妹,能顺利嫁进南陵侯府便好了。   她真是越看大夫人越喜欢,便更加在意班鸣岐。   等到了严家,一瞧,严家的姑娘温顺是温顺,娇娇柔柔,但听闻她不懂诗书,便立刻没了兴趣,连话也不愿意跟她说了。   她便笑笑,依旧不恼不卑,坐在椅子上泰然自若般喝茶,——严家的茶真不错,她这种不懂茶的人都能知晓这是好茶,喝起来极为清冽。   大夫人极为不好意思,等把折伯苍交给齐先生,便带着折夕岚赶紧走人——之前夸下海口,结果像是撒谎一般,她带过去的人受了轻慢,她脸上也不好看。   回去坐在马车里,她又是心虚又气恼。平日里瞧着她们乖巧,怎么今日如此高高在上。   折夕岚倒是明白其中缘由。几个严姑娘向来都是“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她一个不懂诗书的人,在她们眼里便成了目不识丁的痴儿。   世上有能包容你的人,也有不包容你的。   曾经盛长翼教过她,她就是她,人间独有,世间少有,最是高格,只要认定了自己好,那便不用为了他人的目光而局促。   她深以为然。没有平地,哪显高山。   她就笑着对大夫人说,“下回有武将家的姐姐妹妹,伯母定然要与我引荐引荐。今日严家姐姐说的诗词我都不懂,为了不让我受打击,她们连话也不敢多说了,可见是我的罪过。”   大夫人听了这话,心里才好过一些。   她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再次夸下海口:“我跟你姨母说了,咱们午膳不回去,便去归客楼。那是地道的京菜,你定然是喜欢的。”   折夕岚点头,“我听伯母的。”   她这般乖顺,却又什么事情都通透,有自己的主张,看着坚韧却又柔和,大夫人便越看越喜欢。   她握住折夕岚的手,“你容颜生的极好,等回去我找找库房,给你找一对金钗,你戴上肯定好看。”   折夕岚笑着哎了一声,心里那种没底的心绪渐渐消散了一点。   她想,她一定是否极泰来了,所以来京都后才如此坦途。   所以——来京都前,她是拜了哪路神仙来着?   当时拜的有点多,她已经快忘记了。   那就都拜一遍吧!   一路上好心情,马车慢慢的进了长安街,她撩起帘子透过缝隙看外面,便见人挤人,马车挤着马车。   归客楼就在长安街中间,这里酒肆极多,人多也寻常,大夫人笑着道:“慢慢过去吧。”   一路缓缓而行,等终于到时已经正午时分了,折夕岚先下马车,而后扶着大夫人下来,两人相携转身,刚要进酒肆,便听后头传来马蹄声。   她们侧身看过去,就见傅师师从另外一条道上骑马而来,立在她的前面,眼睛是通红的,一脸怒气和委屈的看着她。   折夕岚皱眉。   说句老实话,她其实并不厌恶傅家兄妹,他们本性不坏。她见过穷凶???极恶的强盗,见过阴暗处滋生出来的嫉妒和恶意,相比这些,傅师师就像个炮仗一般,只要不点燃还能靠近。   但她时不时就要炸一炸。   今天明显又炸了。   她看向傅师师,无奈道:“你又怎么了?”   “有什么话先下马再说。”   人来人往,傅师师也不想丢脸,于是答应下马。   为了折夕岚那句“你阿姐不快活”的话,她已经整整快两日没合眼了,心绪难平,便瞒着阿娘一个人溜出来骑马散心,谁知竟然碰见了折夕岚。   她还要去下馆子!   自己都这般模样了,她还要去下馆子!   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收了马鞭,便要下马跟她进酒馆里面好好说一说道理。   变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她正要下马,马儿却受了惊一般疯狂的向前奔去。   “救命——”   傅师师吓得脸色惨白。   她也是训马的好手,但此时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懂如何去做。   街边的人匆忙散开,几家铺面门前摆的东西散做一团,四处都开始狼狈起来,好在没伤着人。   折夕岚连忙快跑几步,抓住缰绳,翻身上马,坐在傅师师的后头,从后面在她手里接过缰绳,一边勒紧,一边用缰绳磕,努力牵制它侧屈,而后绕着马转头,转身,想慢慢的控制它停下来。   但今日这匹马跟她们以前在云州受惊的马不一样,无论怎么做它都嘶鸣着往前狂奔。   折夕岚也感觉有些吃力了,只能控制着再慢一点。她大声跟傅师师道:“你下去——别挡着我。”   傅师师都被吓呆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折夕岚骂道:“你学过功夫的,直接跳起来下去,听见没有!”   傅师师总算回神了,但瞬间又哭了起来,“呜呜呜,我腿软了,我根本没有力气,怎么办啊折二,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没有力气了!”   折夕岚咬咬牙,正要一只手放开缰绳,准备腾出手来将傅师师抛下去时,便看见盛长翼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他站在远处正前方,手里的长弓已经搭上。   他没有说任何话,只抬眸看了她一眼,她便立刻明白了。只一瞬间,她抱着傅师师往后头一翻,整个人下马,将傅师师往边上滚去,而此时盛长翼的长箭已经射来,正中马腿上,让它往下倒。   一把长刀同时抛了过来,折夕岚接住刀,腾空而起,拿着长刀便照着马腿一砍,瞬间鲜血四溅。另外一边,金蛋早和银蛋等在那里,在折夕岚挥刀的时候,也朝着马腿砍过去。   随着马闭上了眼睛,这场变故才平息下来。   周边人指指点点,直说厉害。折夕岚却心道好险,幸亏只是傅家选给傅师师骑的马,不是战马,也不是战场,否则杀不了这么快。   云州人砍马腿是天性,幸而她学过。   只是身上全部溅了血,一点也不好受,头上有血顺着流在脸上,她情不自禁摸了摸,脸上又多了个血印,然后见盛长翼持着弯弓走来,她朝他笑了笑。   盛长翼深吸一口气,这个姑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害怕。   他让金蛋和银蛋驱人,又让侍卫把这边围起来。而后解开披风盖在她的身上,仔仔细细看她,随后舒出一口气。   “无伤。”   折夕岚:“是,没有伤。”   她还有些兴奋,拿着刀比划,“世子爷,你抛给我的刀真好用。”   盛长翼:“好用便拿去。”   他早就知晓,姑娘的喜好有些不同寻常,越是血腥的东西,她好像越是喜欢。   她披着他的斗篷,小小一个缩在里头,但眼里璀璨夺华,脸上鲜血众多,手里大刀挥舞,别有……一番风味。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掏出帕子递给她,“擦擦脸。”   折夕岚极度兴奋,也没不接帕子,而是自然的接过来,在脸上擦了擦,摇头,“不啦。你上回给的刀也好,我还没用熟呢。”   刀练好了是一样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傅师师忘记了。折夕岚连忙又把傅师师扶起来,“怎么样,你还好吗?”   傅师师恍恍惚惚,没有说话,看着魂还没归的模样。   折夕岚叹气,也不打她巴掌使其清醒了,只扶着她,跟盛长翼道:“这马砍成这般,还能看出来是怎么受惊的吗?”   她说,“我听见耳边一阵风过,应该是有什么东西擦过去了,所以才惊马。”   但具体是什么,她不知道。   盛长翼皱眉:“是眼睛,有东西弄伤它的眼睛了。”   他不愿意她插手这件事情,马是傅家的,后头如何,傅家去便好。   他温声道:“交给京兆府和傅家吧,你不要管。最近京都人多眼杂,你要多加小心。”   折夕岚就直接点了点头。本来也不关她的事情。   她便不再过问,道:“世子爷,多谢你。”   又看金蛋银蛋,“多谢你,金蛋银蛋两位大哥,你们的功夫真好。”   金蛋就咧着嘴笑,摸摸脑袋,“嘿嘿,一般一般。”   此时,大夫人已经带着春山和春萤来了,见了她这般模样,瞬间吓得瘫在地上,春山赶紧扶住她,大夫人□□着过来拉着折夕岚细细的看,等知晓没受伤之后才松口气。   她哭着道:“你怎么如此胆大,你要是出个什么事情,我怎么跟你姨母交代,怎么跟你阿爹交代!”   折夕岚十分感动,连忙安抚,“我没事的。”   傅师师还是一脸懵的站着,大夫人也不敢不管她,让春山脱了外衫给她披上,扶着她去一边坐着,不要离开,只等着傅家人来接就好——她是不敢再让傅师师上马车了,万一再惊着马呢?   今日任何一匹马她都信不过。   再者说,这里已经被云王府的人围住了,最为安全,她也放心。   春萤在一边用帕子给折夕岚擦脸和手,擦干净了折夕岚才舒坦一些。大夫人已经朝着盛长翼在道谢了。她并不认识他,先看的折夕岚,折夕岚便解释,“这是云王世子。”   大夫人就松了一口气。是熟人,熟人就好说多了。   她道谢,盛长翼不敢受,只是道:“此事凶险,我已经散了人,让人围了这里,遣人去了京兆府报官。”   大夫人点头,觉得这般处理最好。京兆府尹正好是傅师师的爹,他来接最好。   但好生生的出了这么一桩事,她是没了吃饭的兴致,只想马上带着折夕岚回去。   正在这时,盛槊已经从隔壁的丝绸铺子里面买来了两套衣裳。   “我们身边没有女侍,这衣裳便给您了。”   这话是对着大夫人说的,恭恭敬敬。大夫人便觉得云王府的下人极为细心。春萤便把折夕岚身上盛长翼的披风取下,给她披了新披风。   没一会,京兆府尹傅大人亲自来了。   傅大人是骑着马来的,一脸的汗,见了折夕岚身上的血,又在她身边没看见自家闺女,顿时脸煞白起来,声音都带着质问。   “岚岚——师师呢!”   他都要站不稳了。   虽然云王府的人说没事,但没看见心里不放心啊。   折夕岚便指了指后头缩在墙角的人,“那儿。”   傅大人就看见了披着件丫鬟外衫的闺女,   大夫人便道:“今日惊马太突然,我怕事有变故,所以不敢送她。”   最简单的就是不动。傅大人感激,“多谢,我必定亲自登门道谢。”   大夫人却有些不悦。她道:“不用谢我,谢岚岚便好。是她救的傅姑娘。”   傅大人老脸一红,连忙道:“是,是,都谢,都谢。”   折夕岚无所谓的笑了笑。一向如此,她习惯了,也不说话,本想回头跟盛长翼道别后就离开,但刚要转头,目光却被人群之外的另外一个人吸引了过去。   她神色一紧,脸上有些怔怔。   大夫人也想赶快走,她过去拉折夕岚的手,但没拉动。她疑惑抬头:“岚岚,你怎么了?”   折夕岚回过神,恍惚道:“没什么。刚刚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谁?”   “不记得了。”   大夫人便道:“那就算了,不要管,咱们先回。”   折夕岚嗯了一句,跟盛长翼道别:“改日再送礼谢你。”   盛长翼点了点头,没说不受礼,只目送她离开。   盛槊不用他说,已经凑在他身边小声说:“世子爷,折姑娘看的是那个人是随游隼。”   ……随游隼。   盛长翼微微不解。   小姑娘给宴鹤临点长明灯他理解,但是怎么会认识随游隼?   对了,去年随游隼到过云州,说不得就是认识的。   他轻声道:“京都人多,人杂,多有变故,你从咱们的人里面派个会武功的姑娘去她那边跟着。”   盛槊:“偷偷送去?”   盛长翼:“我会告诉她。你只将人先混在采买的人里送去,要不要,随意她。”   盛槊点头。   此时,傅大人已经抱着傅师师过来道谢了。他道:“今日匆忙,来日必当道谢。”   盛长翼看他一眼,淡淡道:“不用谢我,我只是帮忙罢了。”   言下之意没有明说,却已???经直白的讥讽了一番。   傅大人却不敢生气,他忧心爱女,道:“不论如何,今日是几位一起救了我儿性命,必有大谢。”   傅师师已经在小声啜泣了,“阿爹,赶快走吧,我都要丢脸死了。”   傅大人心痛的哎了一声,赶紧带着闺女走了。   盛槊就在一边摇头,“看着也是疼爱女儿的,怎么就……”   当年怎么就把自己十五岁的女儿送进了宫呢。   傅妃今年也才二十一吧?比世子爷还少一岁。   盛长翼整了整袖子,淡淡道:“富贵迷人眼,却又不算太坏。失去一个女儿,另外一个自然更加珍惜。”   ……   南陵侯府的马车也不能走了。   本来马夫是要驾着马车来接人的,但是春山却摇了摇头,“马蹄子伤了。”   大夫人脸色顿时白成一片,怒声道:“天子脚下,怎么敢如此猖狂!”   如此,就只能先去归客楼修整,让马夫回去叫人来。   春山是个厉害的,已经准备好了,道:“咱们是老主顾了,奴婢请他清人,他也愿意,如今已经清了其他人出去。只是他说……”   大夫人:“说什么?”   春山道:“说在咱们来之前,随家的五少爷,就是如今刑部侍郎随大人,已经在雅间用膳。”   “他不敢赶人。”   折夕岚听见随字,背一僵硬,脚步都缓了缓。   大夫人没发觉,还跟春山道:“这边是外地人多,给银子请出去还好,要是随家的人便不行了,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可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便这般吧。”   春山点头。   折夕岚却心绪难平。   她刚刚看见的故人便是随游隼。   其实看见了也就看见了,她早就准备好会在京都遇见他和傅履,所以并没有惊讶。   她只是被他看过来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他的眼神……很奇怪。   一年前他们相遇的时候,她觉得他清贵,有钱,有官位,有权,两人相处,他虽然冷淡,但为人也算是正派。   可是……可是现在……她正想找个词来形容他刚刚的眼神,便觉得有人盯着自己,她抬头,恰见他懒洋洋靠在二楼窗户边盯着她。   他今日穿着一件暗红色圆袍,外头披着一件同色的斗篷,脸长得阴柔,一双狐狸眼微微弯起,手里抛着几粒花生米。   见她看过来,启唇无声道:“解气吗?”   折夕岚瞪大眼睛,心跳如雷,又强自压下去。   ——解气吗?   他是什么意思?刚刚傅师师的马受惊,是他做的?   她眉头越发蹙起,再次看向随游隼,便见他百无聊赖般将一颗花生米抛进嘴里嚼了嚼。   见她再看来,他耸了耸肩,一脸我这是为你好的模样。   折夕岚再次大惊。   随后痛苦的闭上眼睛,只觉得自己的京都之行,怕是不能善终了。   麻烦接踵而至,越来越愁人。   她应与京都犯冲。   傅履一个常年被傅母和姐妹管得死死的人,突然就要死要活要见她,这也还好,到底没能翻天。宴将军本来是死了的,结果活了。   活了是喜事,她真心欢喜,只要好聚好散,还是可以的。   但现在谁告诉她,为什么一年前骨子里都透着清贵的人,突然之间就成了个……成了个……   她一时间又找不到词来形容他了,只觉得他带着点邪气。   一年不见,他变化太大,她险些受不住。   他是本性如此,还是……还是他之前那些都是装的?   装成可以被她抛手绢的人么?   折夕岚不傻,瞬间就能想到很多。她就说,他身上怎么有时候会有一种违和的感觉。   那他现在是……不装了?   滑天下之大稽。   倒霉事情都让她碰见了。   她又想到了方才春山说南陵侯府马车也不能行的事情。   ——这也是他做的吧?   等进了雅间,大夫人便叫她去换衣裳。先叫来店里的丫鬟,再把春山春萤都给她,“我在这里坐一下无妨,你先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折夕岚却摇头,“只带春萤便够了,春山便留给您。”   大夫人没有强求。   这酒肆有三个小院子,布置得很是雅致。当小丫鬟领着她们去了后院一间屋子,途中经过两座假山时,折夕岚心里有数了。   她盯着小丫鬟道:“你先出去,随后我就到。”   小丫鬟惊讶的看了她一眼,低头:“是。”   折夕岚在里面换了衣裳。   春萤一边给她整理袖子一边道:“这衣裳可真合身。”   折夕岚就想到了来京路上她收到的衣裳。   确实都很合身。   两人往回走,折夕岚走得格外缓慢。途中要经过一个假山,她脚步顿了顿。   正在此时,领路的小丫鬟突然肚子疼起来,春萤扶着她,焦急道:“你怎么了?”   小丫鬟:“我肚子疼,老毛病了——姐姐,能不能扶我回房间,我房间有药。”   春萤犹豫。   折夕岚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待会一起回去。”   此时酒肆早就被人清过,也没有其他人的身影,春萤点了点头,“是。”   等人走了,折夕岚嗤然一声,“出来吧。”   她袖子里面的匕首也慢慢的往前面一寸寸挪出。   无论他是清贵自持的公子还是个道貌岸然的刽子手,今日她要是手脚不快,还不知道傅师师会变成什么样。   这都不是她想要看见的结果。   她眼睛看向四周,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突然,一双手从后头伸出来,将她往假山后一拉,因为用力太大,又没挣脱,她整个人都差点跪了下去。   那双手便又托住了她的身子,一双狐狸眼迫近,“怎么——这般就没劲了?”   然后眸子往下看,看见了抵在他胸口上的匕首。   他轻轻笑了笑,一张脸看起来极为蛊惑人心。   “小山风,好久不见。”   他说,“你想不想我啊。”   折夕岚嘴角抽了抽。   小山风……这并不是一个好听的昵称。   去年为了迎合他,为了他的银子和官位势力,她也忍了,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   他喜欢就喜欢吧,毕竟她内心偶尔也会说他拿腔拿调。   抛却这个称呼让她不快,她的目光一直平静,丝毫都没受他的笑意和脸庞蛊惑,她的匕首甚至又往前面抵了抵,划破了他的衣裳。   随游隼就越发满意。从头至尾,从他们两个相遇到分离,她对他的皮相丝毫不在意。   他低头看她,“刚刚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折夕岚:“礼物?是指你惊马杀人么?”   随游隼便站直了,从她手里拿过匕首在衣裳上擦了擦,“小山风,我这是帮你。她欺负你,我帮你教训教训,不是正好么?”   “会死人。”   “死不了,最多残个腿。她是傅家的吧?傅家的人,不值一提。”   他嗤然道:“——怎么,你又假慈悲了?”   他一句假慈悲,让折夕岚又头疼起来。   去年,她和他相遇时,她确实说过这般的话,做过这般的事情。   ……   折夕岚第一次遇见随游隼时,是她刚把不给宴鹤临点长明灯的和尚们揍了一顿回来。   她背着弯弓也没有踏实感,心里还有些害怕。和尚家大业大,她揍的时候畅快,但揍完之后还是怕对方找过来。   她如今能磨练成现在这副稳妥的性子,是一次次吃亏途中感悟出来的。换成现在,她就不敢那般嚣张莽撞。   但当时做的时候全靠着一股子冲劲,便很难顾及后果。如此满脑子乱麻,走路就有些匆忙,匆匆忙忙就撞到了人。   她仰头,随游隼的脸便映入了眼帘。   这个男人很好看。好看极了。   但她心无波澜。   她爹就极为好看,结果呢?   男人啊,相貌是次要的。   她道了一句歉便又急着下山去,根本不知道男人在庙里就一直盯着她,跟着她。   所谓撞上,是他想撞上。   两人第二次相遇,是她知道府州大人被人揭发贪污,他是京都来的办案大臣,来彻查云州府州贪污一案。   他高坐大堂案前,头上悬着清正廉明四个大字。她就站在衙门口,看见他刚正不阿审问府州,底下的府州党羽或哭或喊冤枉,让她颇觉畅快。   折夕岚恨折松年,但是她最恨的还是府州一党人。周家阿兄跟她说过,当年医馆不肯赊账给她家,便是因为府州的儿子当日在,插手捣乱,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她心里恨得牙痒痒,也曾想拿着刀将府州砍了,但她人小,只会三脚猫功夫,根本杀不了人。最迷茫的时候她问折松年,“咱们怎么报仇呢?”   折松年蹲在地上,抱着头,七尺之躯缩成了一团,看起来极为可怜。   他胡子拉碴,面黄肌瘦,只几天便已经瘦脱了相,曾经俊朗的容颜一瞬间老去,在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说,“报仇的事情我来,你好好的,好好的读书,嫁人,过日子,走你自己的路。”   折夕岚后来就想过,她爹如同一支燃烧的蜡烛在云州独来独往烧了九年,在阿娘和阿姐死后,却投靠了云王,应也???是为了求助云王杀府州。   她也开始迅速长大,不再是那个只会埋怨只会戾气冲天的小姑娘,而是会思虑以后做什么,活成什么样子。   后来云王世子教她怎么用弓箭,怎么去杀人,教她如何坦然立世,但没教她如何嫁人。   她琢磨的嫁人之道上,傅履好拿捏,将军她喜欢有家世,但是现在看见随游隼,她又觉得其实做大官也很好。   那日,他正在查证,她去衙门找她爹,便见他在院子里面回头,静静的盯着她看。   从那一刻,折夕岚便觉得可以试着朝他抛一条手绢。   因为她看得出来,他应是对她有些喜欢的。   傅履喜欢她,宴将军喜欢她。他们眼神里的欢喜是什么样子的,她很明白。   如今,随游隼也是一般。   她看向他的眼神,便像是看见了猎物一般。   期间她故意偶遇几次,但也不敢太明显。   府州一家被斩的那天,她特意去阿娘阿姐的坟前烧了香,又起了个大早,站在看热闹人群的最前面。   她看见随游隼坐在监斩台上,头上顶着正午的光,地上跪着府州大人一家老小,影子缩得很短很短。   府州一家三十六口,最小的那个才三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他什么也不懂,还以为是玩呢,一直在笑。   他笑的时候懵懵懂懂,许是她的目光极为阴恶,他被她吸引了过来,先有些瑟缩,却又鼓起勇气糯糯的朝着她笑。   她愣了愣,随后挪开了目光。   刀起刀落,血染了一地。周围的人都散了,她还站着,良久,她走了过去,将小孩的头捧了起来,接在他的头颈之间。   这一幕诡异至极。   此时的她背着一把弓箭,弯腰下身,捧着一个孩子的断头,静静的凝视着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微风吹过,她的长发还沾染了地上的血迹,漂浮在空中。   几个衙役看得一阵寒颤,想上前阻止,随游隼却摆了摆手,让他们先走。   刑场之上,就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他走过去,一双眼睛奇异的盯着她,“你与他们是故人?”   折夕岚:“不,是仇人。”   随游隼:“你想替仇人收拾尸首?”   折夕岚:“不想。”   “那你在做什么?”   “假慈悲。”   随游隼不爱笑的。他长的好,笑起来蛊惑人心,便被人抓住此事做文章,说他不堪大任,他虽觉得这话简直荒谬,却再也不肯轻易笑了。   此时此刻,假慈悲三个字却惹笑了他。   他先是轻笑,再是大笑,最后止不住捂着肚子笑。   他便瞧着她的目光聚到了他的肚子上。   嗯……肚子……他低头看去,哦,她不是在看他的肚子,而是在看他腰间的玉佩。   她也知晓伪装,脸上神情未变,但他还是从她瞪大的眼睛,微微张大的嘴巴,以及恍惚一瞬的脸上看出她在说:他好有钱。   他又忍不住笑了。   刚刚还在假慈悲,瞬间又掉进了钱眼里,变得可真快。他便摘下玉佩,丢在了尸体之中。   她问,“你为什么丢掉呢?”   随游隼盯着她看,“它刚刚沾上血迹了。”   “它脏了,我不要了。”   “我可以捡吗?”   “可以。”   她便毫不迟疑的弯腰捡起了玉佩,然后跟他道谢一句,随后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她一双手刚刚搬过鲜血淋漓的脑袋,又捡起血堆里面的玉佩,早已布满鲜血。   但是她一点不在意,拿着帕子随意的擦了擦,就这般到了最近的当铺之前。随游隼深觉有趣,跟着她走,站在当铺前见她熟练的当掉玉佩,而后拿着银子走人。   他又跟着走,问她,“你不怕死人,不怕鲜血么?”   折夕岚摇摇头,“不怕——曾经马贼来村子里,屠了不少人。这云州城里的姑娘,都是见过尸体堆成山,血流成河的。”   她转身看他,“你要跟着我么?”   跟着?   如何跟着?跟着回家?   随游隼的鲜血沸腾起来,他说,“好啊。”   到她家之后,她洗完手,便去里屋拿了一方月白色的手帕来。她极为粗心,手没有洗干净,手指缝里面还有残血,滴在了帕子角落。   她将帕子递给他,眼睛像是盯着猎物一般盯住他,“你要么?”   要?   他再次忍不住笑起来。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他没要。   才刚做猎物,怎么能一下子就掉陷阱里去呢?总得追着跑一会。   他就去了她住的庄子里住了下来。一面查宴鹤临的案子一面逗她。   他想,要是她愿意做妾就好了,他定然愿意宠着她。   但她不愿意。着实可惜。   ……   一缕光映在石头上,折到人的眼睛里,刺得人生疼。   两人回过了神,再被院子里面的寒风一吹,双双打了个寒颤。   随游隼身子便挪了挪,替她挡住了风。   他盯着她,“小山风,你怎么不问。”   折夕岚:“问什么?”   随游隼:“你该问我,怎么像是变了一个人。”   折夕岚哦了一声,“是,以前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来着。”   “现在呢?”   “有点疯。”   随游隼便惬意的翻过身,靠在石头上,“是吗?”   “宴鹤临也这般说我,说我不装的时候,有点疯。但大家都这样,我也就这样了。”   他这时候好像又变得正经一点,但是折夕岚却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   果然,他问,“你不生气么?我骗了你。”   折夕岚:“没事,你没骗我银子。”   至于感情……   她也只为宴将军流泪过,其他人倒是只伤怀自己的时运不济。   如此这般,她其实没什么损失。   她站直,“你今日这般是什么意思?快些说吧,我要回去了。”   随游隼脸一点点靠近她,“急什么——我也只是故人重逢,甚为想念,找个机会见面罢了。”   他将匕首还给她,“然后告诉你,我后悔了。”   他坦坦荡荡的,“小山风,我后悔了。”   折夕岚一听这话就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   报应啊,这就是报应。   以为觉得是个清贵自持的公子哥就下手了,结果那只是张皮,骨子里面是个神经病。   夭寿,她恐要夭寿!   她就认真看他,“随游隼,你野心勃勃,不是一个为了情爱停下脚步的人。”   “你后悔了,但是你不敢娶我。而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得不到我除了为妻之外的任何身份。”   “妾室,外室?”   她嗤然一笑,“你今日这出是威胁我?我想想,你是不是觉得你这般,我就会怕你了?怕你用我阿爹和弟弟,姨母一家来要挟我?”   她啧了一句,“咱们是老相识了,你也该知晓,我这个人假慈悲。”   “我自己都不快活了,我谁也不会管。”   随游隼一张脸彻底沉了下去。   但是他没有说他是不是要娶她为妻,也没有说他会不会逼迫她做妾,他只是阴森森的问,“你这般着急拒绝我,是为了宴随临?他回来了,你以为可以跟他再续前缘?”   折夕岚心生不快,一个更加荒唐的念头涌了出来:“……你知道?我们认识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随游隼弯起嘴角:“我当然知道,你在庙宇里面为他打和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折夕岚:“……”   好嘛,被玩了。   随游隼目光越发阴沉,“可他如今已经废了,一个废物,你还喜欢?你还愿意?”   他站起来,高高大大的,完全可以笼住她的身子,他一步步逼近,“他再也拿不起长刀,挥不动战旗,他已经降服不了烈马,追不了穷寇——你还喜欢他什么呢?他宴鹤临如今就是个废物!”   折夕岚就发现了。   这才是随游隼,不但疯,还有些令人不耻。   劣根性暴露无遗。   她讥讽道:“所以,你是在嘲笑他吗?”   “是。他如今这般,多少人讥讽他,以后他走到哪里,都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将军了,只是个废物。”   折夕岚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戾气。她真心实意感激上苍送回了英雄,但是这些人,这些高官厚禄的人却在讥讽他再做不成英雄。   她怒气涌入心间,打断他的话。   因是在院子里,他们刚刚说的话都是压着声音的,此时,她也压着声音,却又慷慨激昂,甚至因为压着声音,带着一些嘶哑。   “你在嘲笑他——你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她质问他,“你可曾护卫过边疆百姓?你可曾浴血杀敌?你可曾看过尸横遍野的沙漠,可曾遇见过老马识途驼回来的尸体?”   “你什么都没见识过,便以你狭隘的心胸,肮脏的心思去揣度一个被百姓拥戴的将军。”   她不屑道:“随游隼,你从未有过他的辉煌,为什么有脸面去嘲讽我们云州人愿意虔诚跪拜的将军,讥讽他辉煌不再呢?”   “你脸可真大啊,尚且还没攀登上他站过的山顶,只站在山脚下仰望,便已经开始畅想自己登上山顶的模样了么?”   “荒唐,荒谬。”   随游隼一张脸黑得可怕,若是别人敢这般说他,脑袋早就???掉地了。但此时,他还要顾及着自己不伤她。   他怒极轻笑一声,“小山风,我现在还愿意由着你,你尽管说。”   折夕岚便也跟着笑,气势不曾低过,沙哑着声音问:“你真不生气?”   她便极为快速的,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用阿姐教她的话骂道,“随游隼,你还想跟宴将军比呢,可真是马不知脸长,牛不知角弯。”   骂完了,她舒出一口浊气。   解气。   但却见随游隼的目光突然看向了后头。   后头——   她急忙转身,就看见院子中间还站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盛长翼,还有一个是宴鹤临。   折夕岚全身开始僵硬了。   她开始仔细回想,在来京都之前,她到底供奉了哪路神仙,才让她陷入如此境地。   ——不论是三清道祖还是菩萨佛祖,她都要砸了他们的招牌才是。   作者有话说:   神明:我惹谁了?觉得我有用就拜我,没用就砸我?   感谢在2022-11-08 21:55:53~2022-11-10 02:0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努力的旋转青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不哩布、惜之 10瓶;鸡汤白白菜 6瓶;轻抚哥哥翘tun 5瓶;妤之球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宴鹤临未曾想到, 自己在折夕岚的眼里是如此的好。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宛若神明。   他笑起来。   “姑娘——好久不见。”   姑娘两字,带着无尽的缠绵之意和重逢之喜, 就这般绕在了她的耳边。   他从没叫过她的名字,每次都是唤她姑娘。   再后来, 姑娘好似不再是称呼, 而是成了她的小名一般。因为这个,她也曾有过红脸,毕竟姑娘两个字从他口中叫出来, 总是带些旖旎。   折夕岚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难得的呆。   她呢喃道:“好久不见。”   “将军,你活着, 我很高兴。”   宴鹤临想说句什么, 却看着她的眼睛,心头一颤,再不能开口。   她如今看他,目光里没有最初的那般欢喜了。   即便当初她对他的欢喜也不多, 但是如今, 却是一点也无。   他心一点点沉下去, 但脸上依旧笑着, 眸子依旧温情。   她一点也没有变。还是他记忆里面有些看似有情却无情极了的姑娘。   他当时在崖底的时候就想啊, 如今可遭了, 就算是爬出去,她也应走了。   耽误的时间越长,想起她来的时候就越是心慌。   而今回来, 他第一时间遣人去寻她, 也不是为了和她重逢, 他只是想告诉她,他回来了,安好,不要伤心。   即便按照她的性子,她当也不伤心了。   快要从崖底爬出去的时候,他认真想过回来后要怎么跟姑娘相处。她若是嫁人了,他就给她送些银钱和庇护。她要是等他,那他拼了命也要娶她为妻。   但是……但是她若是没嫁没等,那他怎么办呢?   他想了很久很久,都不知道怎么办。   她于他而言,是黑夜里想过无数次的姑娘。但是他于她而言,却是一时的情动。   他遭受伏击,军有内奸,如今谁是人谁是鬼都分不清,就算是回京,也不敢写信回来,只敢自己伪装而归。   如今京中人人都是烈火烹饪,英国公府尤其是一场烈火,谁来都要点燃烧着。   他就算是抛个诱饵过去,诱着她嫁,但只要告诉她这后面要经历的困难,这个小没良心的,便肯定会惊恐的后退再后退,看向其他人。   她还有别的选择,就不会选择他。   他的姑娘啊,太特别了。他知晓她的真挚,也知道她无情。她好,也不好。   于是这一刻,当她眸子里面没有情动之时,两人再见,竟然颇为拘谨。   折夕岚便又开始愧疚起来。   将军看她的目光没有变,她却变了。   变得如此之快,倒显得她良心不多。   如此,有了高山,有了平地,让平地恨不得再凹进去一块。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什么也不用说,双方都明白。她就看看宴鹤临,再看看随游隼,最后看向盛长翼。   他正瞧着她,目光之中依旧是温和的,没有因为听见她刚刚的话就有其他的情绪,如同往常一般无二。   见她看过去,温和道了一句,“我放心不下,便来看看,预备送你们回南陵侯府。”   折夕岚便点点头。   但是将军……她犹豫道:“将军,我想跟你单独说句话。”   宴鹤临上前一步,盛长翼颔首,“去吧,我替你守着。”   随游隼却在此时走了出来,神情略微复杂。   “小山风……我以为你不会看得上宴鹤临。”   他立在一侧,看向她,言语之间,又变成了慢吞吞懒洋洋,但说的话依旧惹人讨厌,“他跟你的父亲一般,不是吗?”   “两年前能战死,将来也会战死。他战死了,你又当如何呢?宴鹤临是个好人,跟你阿爹一般的好人。”   “这样的人,你不是最厌恶的么?”   他啧了一句,“怎么,你的假慈悲,成了真慈悲了?你阿爹要是知晓,怕是会高兴极了。”   宴鹤临的手慢慢蜷缩,盛长翼抬眸,目光里透出寒意,他知道,折夕岚身上所有的矛盾和戾气以及痛苦,都是因为折松年这个人的所作所为。   她十一岁那年每天都要来问,“为什么我喜欢别人对我好,却又厌恶阿爹对别人的好呢?”   盛长翼曾经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去帮她看世间的本质,她悟性极好,但唯独此事上,总有戾气。   他小心翼翼从不再提,但随游隼却在她的痛楚上肆意妄为。   在这一瞬间,他觉得随游隼活在世上碍眼了。   但折夕岚却没有生气。她毫无波动。但是此刻随游隼离她太近,让她身上起了恶寒。   她很讨厌这个人。   她直接走到盛长翼身边,离随游隼远远的。   宴鹤临失望的垂目。   她刚刚去云王世子的身边,极为自然。她没有想过来他的的身边。   他便又后退一步。   此时,折夕岚已经极为鄙夷的看向了随游隼。   她嗤笑一声,“随游隼,你以为,我阿姐阿娘因为父亲救济别人而无钱救命死了,我就要去做一个杀人放火的坏人么?”   “你以为我厌恶我阿爹,便要否定他一生的功绩么?”   “你以为,我会因为我阿爹,而要去厌恶这世上所有的好人么?”   说到这里,她发现自己的声音颤了颤。   她本是平静的。在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很是平静。但说到折松年,她还是忍不住心头发颤。   她努力让自己活得通透一些,活得好一点,对事情看得淡一些就好了,但是惟有提起折松年和从前,她还是会忍不住有些酸涩和情不自禁。   她不经又想起了很多年前。   当时,周家阿兄用长/枪挑着包袱一步步在大雪天城门口远离,她的戾气终于冲天,便提着一把菜刀站在门后,只等他进门,便要杀了他。   但是当他的脚步声传来,当她透过门缝看见他一夜之间白了的一半的头发,当看见他消瘦成不成样子的身子,看见他蓬头垢面的脸,看见他停了下来,看见了她手里的刀。   她知道,他看见了。   他看见了她手里的刀。   他知道她要杀了他。   他走在门口就停了下来。   他没有动,而后,他缓缓的走进了屋子里。   折夕岚的刀没有砍下去,他也没有停。但是等到晚间,她半睡半醒之际,发现他坐在床头看着她,目光慈爱,心疼,愧疚。   折夕岚知晓,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他爱她。   他从来不曾嫌弃过她是女儿,从来没有要求过阿娘生一个儿子。他觉得女儿跟儿子是一样的。   他也不纳妾。有人带他喝花酒,吓得他抱头蹿跳,回来抱着阿娘哭觉得对不起她,他被别的女人碰了手。   阿娘怕他没有儿子传宗接代,要给他典当一个生了孩子的妇人来生孩子,被他头一回骂了,从此阿娘不敢再提。   他能存下银子的时候,也会给她买糖人,买新衣裳,他亲自给她和阿姐做鞭子,带她们去骑马。   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忍着眼泪,在他慢慢转身,脚步声越来越远要离开之际,跟他说,“你别死了吧。”   折松年全身颤抖起来。   折夕岚知晓,在他知道她要杀了他时,他已经崩溃了。他已经存了死志。   她虽然人小,但是她很聪明的。晚间他在书房里呆了很久,还把家里的银子都笼了起来时,她就知道他会做什么了。   她爹其实是个简单的人。   他不愿意自己的女儿杀他,但是他愿意遵循女儿的意愿去死。   她都能想到他的死因。按照他的性子,他不会死在家里,那会让她心里过不去,他会伪装成失足落水,这般就是意外。   她就不会多想了。   他不愿意她杀他,不是因为他不愿意,而是不想给她留下阴???影。   她只觉得无力极了。   她爹这样一个人,之前阿娘阿姐在的时候,阿娘骂,她听,阿姐劝,她听。   如今,阿娘阿姐不在了,换成她去面对他。   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但是她不愿意他这般死去。   她忍着的泪水流下来,目光怔怔看着帐顶,说,“阿爹,你活着吧,咱们还要给阿娘和阿姐报仇呢。”   他救不救人,已经无所谓了。他成为什么样的人,将来如何,她也不愿意去想了。   他活着,她活着,也许这是最好的选择。   折松年佝偻着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他无声痛哭,已经说不出来话,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哎了一声。   他说,“哎——报仇。”   从那一刻开始,折夕岚灵魂深处开始不断的叩问好人和坏人这两个词。   她用了六年的时间释然到如今,随游隼的话已经伤不到她了。   她只是有些酸楚。   她只是想起从前,还是过不去。还是会有戾气。   她咬牙切齿,极尽讥讽,拔高声量,“我敬畏世上所有为国为民之人,我感恩世上所有帮扶过我的人。”   “但我厌恶,极度厌恶你这种不拿人命当回事,以为自己看清了世间本质却已经污浊到怕光的阴间老鼠。”   “随游隼,你不会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最清醒吧——不过是鼠目寸光罢了。”   她说完,整个人都畅快极了。随游隼却脸越来越黑,他情不自禁的向前一步,却发现下一瞬间,一把弯弓横在了前面。   盛长翼目光冷冽,“随大人,前有险阻,禁步。”   随游隼弯起眼睛,“是吗?”   “她没了宴鹤临的刀,倒是有了你的弓?”   盛长翼抬眸,再次开口,“世上之事,男女之情,人间大义,你走偏了,不代表别人不能走正道。”   他话里意味不明,但随游隼却明白他的意思。   他往前走了一步,“世子——你的意思是,你要阻止我了么?”   盛长翼搭弓,箭矢抵在随游隼的胸前,“我说了,前有险阻,禁步。否则,生死自负。”   宴鹤临也前行一步,看向随游隼,“我不知道这两年你经历了什么让你如今变本加厉的疯,但我说过,你迟早会后悔的。”   他跟盛长翼道:“世子爷,你带着姑娘……带着折姑娘先走吧,我来跟他说。”   盛长翼放下弓箭,颔首,也不说话,直接转身,“我们走。”   折夕岚看了宴鹤临一眼,犹豫不决。但也明白今日不是说话的时候。她便冲着他点了点头。   宴鹤临便道:“——姑娘,英国公府寿辰之后,我再跟你说。”   折夕岚点点头,紧跟着盛长翼而去。   盛长翼先走得慢,等她转身跟上来,他才走得大步了一点。   走了一段路,快到门口的时候,折夕岚看见盛槊金蛋和银蛋三人站在一侧,身边还有几个穿着小厮衣裳的人,通通都被卸了下巴,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走近了看,便见三人是拿着匕首的,匕首抵在了小厮身上。   她就明白了,这些小厮应当是随游隼刚刚派人守在外面的。   见了她来,金蛋高兴的打招呼,“折姑娘,又见面了。”   银蛋也想打声招呼,结果被盛槊一瞪,又恹恹的低头。   真是委屈死蛋了。   盛长翼脚步没停,继续往前面走,折夕岚便赶紧跟着,如此耽误一番功夫,到门口的时候,他们得尽快去二楼雅间找大夫人了。   但此时,她还是停下了脚步,问盛长翼:“世子爷,我刚刚跟随游隼说的话,还有他说的话,你,你……”   她也不知道怎么说了。   盛长翼便回头。她矮他一个头,才到肩膀处。他每次跟她说话都要低头,但是每次说的话,却都是平等的。   他说,“这是你的人生,你觉得好,觉得对就行,不用跟任何人解释。”   “小丫头,你已经长大了,可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了。”   折夕岚便松口气,她笑起来,“世子爷,谢谢你。”   盛长翼嗯了一声,透出些欢喜。他步子轻快起来,又道,“随游隼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会处理好。”   “你也不用怕,京都想的复杂,但也简单,他做不了什么的。又或者说,因为做不了什么,所以才变成如今这般。”   “总而言之,你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便好,不用分眼神给他。”   他说得如此肯定,折夕岚觉得自己最后一丝恐慌没了。她点头,“我信你。”   盛长翼嘴角弯起,“嗯。”   他走到雅间门口直接敲门,大夫人打开门,看见他还有些错愕。   “世子爷?”   折夕岚从他后头走出来,“姨母。”   “世子爷怕我们出意外,便来送我们回去。”   这便是极好的。大夫人连忙感激。   盛长翼:“无碍。”   此时,盛槊已经善尾,上了楼,道:“南陵侯夫人,我家世子听闻南陵侯府的马车受了损,唯恐有事,便带着我们来送。”   “那就多谢了。”   大夫人再次感激的道,然后蹙眉,“咦——春萤呢?”   折夕岚:“归客楼的小丫鬟肚子疼,我便让她去送送,自己先回来了。”   大夫人哦了一声,便道:“那我遣人去唤她。”   春萤很快被春山带了回来,金蛋和银蛋套好了马车,亲自赶着马车让大夫人一行人上去,而后跟盛长翼道:“世子爷,晚间回去的时候,小的可以去买一壶酒喝么?”   盛长翼周身未动。   金蛋却高兴的道:“好嘞,谢谢世子爷。”   他还跟大夫人扯话,“我们世子爷不喜欢说话,但是我们都懂他的意思。”   马车往前走去,大夫人一边听一边咋舌。   云王世子看起来还是挺冷漠的,没想到人很好。   所谓,人不可貌相。   等到了南陵侯府,又送了金蛋银蛋,大夫人赶紧把折夕岚送了回去。   她跟五夫人道:“不过是出去一趟,便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我看啊,那傅家定然是惹了人,还牵连了咱们。”   五夫人心都要跳出来了。待听得折夕岚竟然敢上马救人的时候,恨得一巴掌抽在她的胳膊上,“我让你莽撞!我让你救人!”   折夕岚就求饶,班明蕊听得眼睛都瞪大了,而后问,“你不是说你骑术平平么?”   折夕岚点头,“是啊,算不得好。”   班明蕊却白了她一眼,“这还算不得好啊。”   大夫人笑起来,跟五夫人夸道:“岚岚确实不错,跟你年轻的时候一般,厉害的很。”   说到这里,她道:“云王世子帮了大忙,咱们得送些礼上门,这就交给你了,你看看云州送礼送什么。”   “虽在京都,但是按照云州的礼俗去最好。”   五夫人点头,送走了大夫人,然后拿着鸡毛掸子就要打折夕岚,折夕岚不曾想回家竟然还有顿揍,一时之间好像回到了阿娘在到时候,打架是要被罚的,她赶紧跑。   班明蕊兴致冲冲,也跟着跑。   两个姑娘跑出门,五夫人冷哼一声,这才罢了。   跑出门的折夕岚不解的看班明蕊,“明蕊阿姐,你跟着我跑什么?”   班明蕊:“嘿嘿,第一回 不是因为被打跑的,我有些新鲜。我经常被打的,是真打。”   折夕岚停下来,好奇问,“为什么要打你?”   她家阿娘都是假打的。   班明蕊撇嘴:“我不听话呗。”   折夕岚其实一直想问,为什么大夫人和五夫人这般好,但是班家三个姑娘看起来却是……却是各有各的个性。   明蕊阿姐还好,但三姑娘和四姑娘却实在是有些奇怪。   班明蕊便道:“待会吃完晚膳,让阿娘给你讲讲。”   折夕岚还想说不急,但是班明蕊已经跑回去了,跟五夫人叽叽咕咕,等折夕岚追着回去的时候,五夫人就道:“岚岚,你坐下,这府里的事情,你也该知晓些。”   折夕岚不好意思的坐下去。   五夫人让春山给她们端了糕点来先填饱肚子,道:“这事情,还得是我那好婆母做的孽。”   她叹气,“婆母虽然是名门嫡出,却心性能力不足,南陵侯府在她手里出了不少的笑话。后来老侯爷特地聘了大嫂嫂做长媳,看中的便是她是严家的女儿。”   “于是大嫂嫂一嫁过来,老侯爷便让婆母把管家之权给大嫂嫂。”   “大嫂嫂推辞不接,怕如此夺权婆母会怪罪。老侯爷却硬塞给她,她没有法子,只能一边给婆母敬孝道,事事听话,一边管着中馈之权,尽职尽责。”   折夕岚听了之后,微微点头。   五夫人陷入回忆之中,道:“但我婆母那个人,虽然是大家出身,但又毒又蠢,这也是为什么大嫂嫂刚过门老侯爷就给了她中馈之权的缘由。”   “婆母就早早的就恨上了大嫂嫂,心里有了恶毒的主意。南陵侯府的男儿郎都是老侯爷自己教养,她就在大嫂嫂生下二姑娘之后,开始把孩子抱到膝下去养,还不准大嫂嫂去看。”   “如此,从二姑娘到四姑娘,都被她养歪了。”???   “养歪”两个字,足够让折夕岚知晓南陵侯老夫人肯定没有好好教养这三个姑娘。   她迟疑的问:“老侯爷……不管吗?”   是他给的大夫人管家之权。   五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恨意,直白的道:“他不管,明明是主凶,却又在夺了婆母之权后可怜她,心生愧疚,任由她作恶——等我嫁进来,生下你明蕊表姐,她也因着恨我,又把你表姐抱过去养。”   这下子,不用五夫人说,折夕岚也知晓南陵侯老夫人为什么会恨她。   五夫人当年是贫民孤女身份进的侯府之门,已经不是门不当户不对,而是云泥之别。   五夫人今晚尚且有谈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回忆起当年的事情,突然笑着道:“她恨我,其实我一点也不委屈,要是我坐在她的位置上,我儿子突然领个孤女回来做正妻,我也气。”   “所以当年,无论她打骂,我都无所谓,能活着,能锦绣荣华,你姨夫又重我,顾我,于我而言就像是天上掉馅饼,日子已经没有遗憾了。”   折夕岚就道:“您跟姨夫是真好。”   五夫人又喝了一口茶,开口道:“是挺好的,我这辈子都会感激他。”   她又说起从前的事情。   “你也知晓,云州常有战乱,瘟疫,干旱。人一茬一茬的死,我家也没有例外。当年,马贼来了,我爹带着哥哥们跑路,独独留下了我,我尚且还恨他时,一家人便死在了瘟疫之下。”   “我成了孤女,正好碰见你姨夫来云州游学。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我刚开始还嫌弃他长得丑,不愿意跟他走。但是饿了几天,他能给我口吃的,即便做个丫鬟我都愿意。”   “我就跟着他走了。本以为是来受罪的,但谁知道,他是个好人,对我也是真的好。”   折夕岚早听阿娘说过这件事情。如今再听,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世人难有情痴,能够两厢情愿已经是不可多得,更何况是姨夫这般的。   五夫人眉眼浅浅,但此时都是对丈夫的感激。她说,“我是这般的身份,婆母自然不待见我,很长一段时间,我是京都的笑话。但你姨夫却肯护着我。”   班明蕊听到这里,很是羞愧。自小祖母就教导她阿娘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她还对着阿娘骂狐狸精,想来阿娘当年是多么绝望。   五夫人想起这个就恨,“我不恨她磋磨我,我得了好处,自然要得些坏处,我当时一点也不恨她。但当她明里暗里教坏你明蕊阿姐,允许奴仆欺辱她时,我真是恨得牙痒痒。”   “你姨夫当年已经谋了平洲书院先生为生,想要带我走,可我如何走,明蕊还在家中,我若是走了,她怎么办?我自是不愿。”   “他就想留下你表兄鸣善给我,但我也不愿意。鸣善是男儿家,自是他教导最好。你姨夫便想偷偷抢了明蕊带着我们一起走,但还没有抢来,就被老侯爷发现了。”   “老侯爷发了大火,第一次明确的说,若是你姨夫胆敢再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就一杯毒药毒杀了我。我没娘家,死了也没人追责。”   “你姨夫便再没有法子,只得带着你表兄离开京都。”   一家人就这么分开了。   五夫人回忆道:“岚岚,你阿娘阿姐去世那年,那个老虔婆和老侯爷也刚过世,我便想接了你来住。但我当时还自顾不暇,也没有信心教养孩子,你明蕊阿姐当年很不听话,我就没开口。”   班明蕊伤心低头,“是,我真的很不听话。”   折夕岚沉默半响,最后叹气一声。这可真是,各有各的难处。   当年阿娘日日羡慕姨母,但看来姨母也不好过。   班明蕊还在内疚,五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晚间班明蕊抱着自己的枕头去跟折夕岚挤一张床,心里闷闷不乐。   折夕岚也不太喜欢,随游隼让她心里不舒服,她想尽快解决他。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最好的便是借力打力。   她觉得盛长翼和宴鹤临应当能遏制住他。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有无尽的烦忧。在这一刻,她发现,当随游隼这般的人出现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最大的念头已经不是嫁人了。   变成了……如果他敢对伯苍他们做出今天这种事,她真想杀了他啊。   那她该如何杀他呢?   她呆呆的看着纱帐,脸色不好看。又想起自己今日没有借机问问盛长翼折松年的事情,他到底是去青州做什么的,有没有性命危险,能不能告诉她。   而后看着身边同样呆呆的班明蕊,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如今南陵侯老夫人和老侯爷都已经去世了,姨母为什么不带着明蕊阿姐去平洲书院呢?   她知道,明蕊阿姐已经暗地里说好人家了,会嫁去蓟州。但是因为三姑娘和四姑娘尚且没有定好人家,所以她的婚事也不能先说出来。   那她在京都,在平州,其实都不影响她嫁人。   她心有所惑,小声问,“明蕊阿姐,你和姨母为何不去平州团聚呢?”   班明蕊脸色一僵,半响之后低头道:“祖母死的那年,阿娘就想带着我去的,但我不愿意,死活闹着不去,阿娘便在家里陪我。后来过了一年,我脾气好多了,也想通了些许,知道阿娘才是对我好的人,但……但阿爹有了一个妾室。”   “他写信回来说,是喝酒误事,但是做下了,便要对姑娘负责,且当时……那个姑娘极为像阿娘,他喝得太多,以为是跟阿娘年轻时候……便糊涂犯下了错。如此,便不想求阿娘的原谅,只求她不要为他这种人伤怀。”   “阿娘从此就不提再去平洲的事情。”   折夕岚听后,惊讶一瞬,而后沉默了半响,突然道:“如此,姨母真是连恨也不能恨。”   班明蕊点头,“阿娘说,她这辈子没有阿爹是活不成的。因为阿爹,她成了侯府的夫人,锦衣玉食,再没担心过饿死。他们之间,早已不是简单的夫妻之意,情情爱爱。”   “所以,她不怪阿爹。”   “只是逝去的总已经逝去,人总是要朝前看的。她这辈子已经值当了,若是纠结阿爹纳妾和不纳妾,如今爱她还是不爱,那才是浪费了年华,还不如活好自己。”   她说,“岚岚,你一来,我便知晓你跟阿娘的性子其实有些像,我很喜欢你。将来我不阿娘身边,而你在京都的话,便看在她对你照料上,常回来看看她,陪陪她。”   折夕岚便怅然若失,道:“好啊。”   ……   腊月初八之前,折夕岚过得十分平静。傅家没有什么话传出来,只送来了谢礼。随游隼也没有再做什么,她觉得应该是那日她和盛长翼走后,宴将军跟他说了什么,将他压制住了。   至于宴将军……她也没见过。但应如他所说,英国公府寿宴之后,他会见她一面。可见了之后,又能怎么样了?   她想,她跟宴将军是有缘无分了。经过这次的事情,她很肯定自己还是最喜欢大夫人和姨母。要是能嫁给表兄最好。   而在此期间,她和姨母本来猜测鸣岐要露出意思来的,谁知却有了变故。   第一个变故是班三姑娘和四姑娘开始守在班鸣岐身边,大夫人在的时候,她们都虎视眈眈,小心翼翼。   所以班鸣岐根本没法子跟大夫人说太多。   再者,马上就要到英国公老夫人的寿辰,大夫人主要心力在这上面,便也不常去看班鸣岐,知晓他没事就安心了。   第二个变故是班鸣岐自己。   折夕岚跟五夫人都没有想到,他回来之后闭门思过,而后开始研习周易了。   他迷上了改运。   折夕岚:“……”   她其实知晓他想干什么。他应当是怕自己身上真有克妻的诅咒,所以开始信任神明。   他想通过改运之后再跟她说爱慕之情。   他的心思几乎是一眼就被她看穿,却还遮遮掩掩。   但说句良心话,当看见他床头摆着的周易和卦术时,其实还是很感动的。   她神情柔和,轻声道:“表兄,我不信命,这些书你也别看了吧,人定胜天,不是么?”   刚说完,班三姑娘和四姑娘就过来赶人了。她离开之前,还见班鸣岐羞愧难当。   但是没过两天,她听闻他的小厮买了一堆龟壳回来。   折夕岚当时有些无奈,但是心里十分松快。   这种简简单单的日子过得真好。   很快,便到了英国公老夫人的寿辰。折夕岚和班明蕊都穿了素一些的颜色,只是头上的首饰戴足了。   班三姑娘和四姑娘今日打扮得十分富贵,满头珠翠。她们今日是去寻夫家的。   班明蕊就道:“你都不知道,去年三姐姐和四姐姐的婚事本来都要定了的,结果她们跟对方家里的姑娘们打了一架,当即就没了意思。”   “伯母不肯让她们低嫁将就,差的不让进门,便一直在挑。”   折???夕岚喜欢大夫人的为人做事。   她道:“伯母真是好母亲。”   今日去英国公的人极多,路上堵,好不容易到府里了,也不过是坐在了偏下的地方。   大夫人和五夫人带着班三姑娘和四姑娘去见人了,她们留在席面上吃席。   班明蕊道:“英国公老夫人如今不管事,英国公夫人缠绵病榻,如今是府里的二夫人管事,三夫人帮衬着。”   她看看四周,还看见了一些好友,便跟折夕岚道:“你跟我来,我带着你见见人。”   折夕岚哎了一声,跟着她走。班明蕊的小姐妹们都是都带着点侠气,折夕岚在她们之中总算不显得太过于突兀了。   但听闻她的身份,又都浅浅而谈,并不热络。   班明蕊觉得没意思,也不敢带着她出来太久,打了招呼,又带着她回去。   她两手一摊,“你看出来了吧,我其实也没有什么真心朋友的。”   折夕岚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班明蕊,“以后还是咱们玩吧。幸而有你来了,不然这两年我都不知道怎么过。”   她拉着她的手,道:“我给你指指人,认一认京中的夫人姑娘们。”   折夕岚点头。   班明蕊便看见谁就说一说家世,喜好,折夕岚发现了,她对这些夫人们极为熟。   班明蕊就道:“男人们要背世家谱,我们也要背的,不然出去跟别人打交道容易出事情。”   折夕岚:“这里面的学问……”   刚要感慨一句,便见院子里面走来一个穿着十分华丽的妇人走来。   而随着她缓缓而行,折夕岚感觉周边人的欢笑声都变少了,不过依旧嘈杂。   班明蕊小声说,“这是康定长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妹妹。”   她吸气,尽量说的更加小声一点,“她一辈子没有成婚,但是喜欢听戏,养了一府的戏班子。”   折夕岚刚开始没明白,而后瞪大了眼睛。   啊——养了一府的面首啊。   班明蕊继续道:“长公主还喜欢听经。”   折夕岚这回马上就明白了——还养了和尚!   她低着头,心噗通噗通跳,竟然有些羡慕。   她小声道:“这……真不错。”   班明蕊笑起来。   她就知道,岚岚总是跟她想的一般。   两人坐在角落里,小声的说话不走动。   班明蕊定了亲,又不喜欢交际,折夕岚看中了表兄,又是在英国公府里,不敢乱动,便只吃东西了。   班明蕊:“东西再好吃我也不愿意,回去躺着多好。”   折夕岚点点头,又吃了一个栗子糕。   今日伯苍没来,不然定然喜欢。   她道:“再等等就好。”   结果没等到回去,却等来了噩耗。   有夫人觉得曲水流觞没意思,便想看姑娘们投壶。英国公老夫人点头,让人捧了投壶的东西来,姑娘们都想试试,夫人们便开始拿出身上的东西做彩头。   正在其乐融融的时候,康定长公主突然指着傅师师说,“傅家丫头,你平日不是挺能投壶的么?今日坐在那里闷不做声做什么。”   傅师师抬头,干巴巴道:“今日……今日……”   今日个半天没想到解释,干脆道:“今日手有伤,还没好。”   “怎么伤的?”   “骑马的时候,马受惊了。”   康定长公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哦?听闻你的马被人做了手脚,狂奔不止,最后是个姑娘救了你。”   她小小的打了个呵欠,懒懒的,“谁啊?今日可来了,我看看。”   折夕岚头就疼了。   随着傅师师看过来,她不得不站起来,然后跪在地上,“回长公主,是民女。”   康定长公主便眯着眼睛看了看她,道:“长得不错。”   她道:“那你武艺不错,也来投壶试试。”   折夕岚便深吸一口气,起身,“是。”   从小角落一路往康定长公主那边去的时候,折夕岚能明显感觉到众人都在看她。她也不敢乱开,不敢出错,走到前头,规规矩矩的又站到了边角。   傅师师本是站在另外一处的,看见她站在边角,也到她身边去站好。   她说,“折二,你别怕,这次是我连累你,出了事情我来抗。”   折夕岚就惊讶的看她。   几天不见,这炮仗终于被人扯掉了中间的火药捻子哑火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二更。   感谢在2022-11-10 02:01:29~2022-11-10 20:0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猪 30瓶;妤之球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京都投壶用的是大肚壶和箭矢。傅师师小声的跟她说, “就是拿着箭矢往里面丢,每次一人只丢一根,箭矢丢进去了就算。一共有四支箭矢。”   折夕岚点点头。   傅师师旁边的姑娘就笑起来, “师师,什么丢的, 那叫投。这位折家妹妹看起来就没玩过投壶, 你别把人家教坏了,我们当时教你的时候,可没有如此敷衍。”   傅师师脸色涨红, 但也没敢反驳。   说话的这位是宫里苏妃的侄女, 两人见过几面,但是苏府跟她家不一样, 本就是世家。   如此被下了脸面, 她觉得在折夕岚这里抬不起头,毕竟她一见面就说阿姐和自己如何有权有势的。   但在这聚集了权贵的英国公府里,她虽然有名姓,也没人明着欺负她, 可却是耀武扬威不起来。   折夕岚静静的站着, 一直不出声。她本就是被连累的, 如此来了, 便投一投, 得个规规矩矩的名次, 再规规矩矩的回去。   至于康定长公主为什么让她来投壶,她觉得是闲的。她一直在打哈欠,也没对她露出什么感兴趣的神色。   折夕岚估摸着是听说了傅师师的事情, 想看看降服惊马的长什么样子, 所以她只说真是好相貌, 没再说其他。   那应该也没事。没事就好。   她想,她最近如此倒霉,也该转运了。   傅师师却有些委屈,压着嗓子道:“你怎么也不帮帮我,你平日里不是挺能说的么?”   折夕岚轻声怼她,“连你都能欺负我,一口一句狐狸精,贱人,我在这里,能帮你骂谁?”   傅师师沉默片刻,而后道:“折二,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折夕岚:“……”   她便特意跟她远了几步,“傅三,你疯了?”   傅师师没疯。她清楚的知道折夕岚救了她一命。她想亲自拜谢的,但是阿爹阿娘不准她出门。   她们也不准她来谢她。   阿娘说,这是折二的计,是她的苦肉计。阿爹说,救命之恩以后再还吧,但是不能让折二扒上,否则就甩不掉了。   他们都知道她救了她的命,但他们理所应当。只有阿兄愤怒难平,拖着断腿要去找折二,可惜又被关了起来。   傅师师这几天越想越不对,越想就越愧疚。她低头问折夕岚,“我这般骂你,你做什么要救我?”   折夕岚:“就当是还你人情了。”   傅师师猛然抬头,懵懵的问:“什么人情?”   折夕岚缓缓道:“景耀七年,我阿爹又是一月没回,家里粮绝。该借的地方都借了,米缸还是见了底,阿娘在院子里大哭,你从隔壁抛了一袋粟米过来。”   她道:“傅师师,这恩情还你了。”   折夕岚的话淡淡的,语调也平,但是傅师师不知道怎么回事,却有些想哭。   她低头抹了一把脸,“对不起。”   折夕岚没理她。   她家于傅家而言是晦气,如今傅家于她而言也是晦气。   她并不欠傅家的。   投壶很快便开始了。   折夕岚看那壶,大概颈长七寸,腹五寸,口径二寸半,高一尺二寸。箭矢用的是三尺六寸之矢。   一个穿红衣的姑娘上前,离壶大约二矢半,差不多九尺的模样。   折夕岚便大概知晓如何投壶了。   那红衣姑娘应是厉害的,只轻轻一扔,直接就投了进去。   便有人鼓掌和喝彩,周围人欢声笑语。排在她前头的有七八个姑娘,有五个都进了。   轮到她的时候,她便也学着她们一般,往上面轻轻一丢,进了。   这不算什么,没人觉得惊讶。   傅师师也进了。   没进的姑娘笑嘻嘻的,也不恼,还道:“不行不行,是风吹了箭矢,可不是我本领不够。”   众人一阵大笑,有人道:“泼猴,还不快求求风,让她在你投壶的时候别再吹了。”   嬉笑之间,又是一轮。   折夕岚再次投中了。   第三次,她很自然的让箭矢歪了歪,没中。第四次,她中了。   算不得好,也算不得不好。   投完之后,她站在一侧,依旧安安静静。   不过,她能感觉到,英国公老夫人从她投壶之后便看了她好几眼。   折夕岚没有看过去,她只当没发现。她想,老夫人可能是发现她跟宴将军的过去了,又或者她没发现,只是见过她点长明灯,所以对她关注了些,又或者,宴将军这次回来,把他们的过往说了。   但……最后一个缘由不可能。   没有她的允???许,他应当不会说,他会守住这个秘密。   她微微垂头,觉得第二个缘由最有可能。那就没事。   不过是一个被宴将军救过的云州百姓给他点了一盏长明灯而已,算不得什么。   如此这般想,她才安心一些。   姑娘们全中者已经去领了彩头,折夕岚虽然没有全中,但也不错,得了一块玉佩。   她瞧了一眼,便觉得应该能当百两银子以上。   她珍重的收好了玉佩。   直到这时候她转身,才发现南陵侯一家子人已经站在一侧朝着她笑,班明蕊还道:“岚岚,你真厉害啊。”   折夕岚走过去,“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班明蕊:“刚刚,你可能太紧张了,没瞧见。”   正在说话,就听上头康定长公主道:“刚才太过无趣,再来一局吧。”   英国公老夫人却道:“康定,还是算了吧,下回再投着玩,我今日寿辰,还要看戏的。”   康定便笑起来,“您老人家今日说了准。”   英国公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我们也有好久没说话了,我正要跟你说说。”   两人便相携而去,戏台子已经搭建好了,咿咿呀呀开始唱小曲。不过随着老夫人和长公主而去的大多是夫人们,小辈们倒是依旧呆在庭院之中。但这也已经带走了大半的人。   班明蕊就对折夕岚道:“英国公老夫人曾经做过康定长公主的先生,关系极好,长公主平日里不出门的,今日也来了。”   折夕岚记在心里。   傅师师走过来,迟疑的道:“折二,我还有话跟你说。”   折夕岚:“我不想跟你说。”   傅师师都要哭了。   她咬着唇,“那我,那我……”   正要说,一个过路的小丫头却突然将手里的茶壶砸了折夕岚的身上。   傅师师瞪过去,“你没长手啊!烫着她怎么办!”   折夕岚倒是没觉得烫,但是傅师师这态度……着实是千古奇事。   小丫鬟慌忙道歉,“姑娘,奴婢带您去换身衣裳吧。”   折夕岚拍衣裳的手就顿了顿。   又是换衣裳啊。这个路数,她熟。   是宴将军吗?   她不动声色。大夫人就道:“咱们马车上都是备了衣裳的,让春萤去取,然后给你送过去。”   折夕岚便发现,可能被弄脏了衣裙是常事了。她没见过大家族行事,今日春萤给她多备一套衣裳在马车上的时候她还奇怪来着,现在看来,真是未雨绸缪。   折夕岚便跟着小丫鬟一路而去。她也不问,只跟着,但是手里的匕首一直拿着,不敢放松。   待到了屋子里,小丫鬟毕恭毕敬的守在门外,她慢慢的撩开帘子,便见里面果然坐着宴将军。   他今日穿得极为华贵,周身气度跟战场上也不一样。他虚弱的坐在榻上,朝着她笑了笑,“没吓着你吧?”   折夕岚沉默着摇摇头,“你之前说是寿辰后再说,我以为今日你忙,便不会见我……所以我没把你的宝石匕首带来。”   宴鹤临心颤了颤,强自笑道:“匕首是给你的……你没扒掉宝石卖了吧?”   折夕岚再次摇摇头。   宴鹤临有些喘息。没见她之前有千千万万的话想说,见到之后,却又说不出了。   倒是折夕岚先道:“我挺对不起你的。第二年我就找了随游隼。”   宴鹤临笑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但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他看着她,轻声道:“姑娘——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他知道,他都明白,但是他依旧喜欢她。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他没碰见折夕岚的时候不信,碰见了之后便舍不下了,只求神明保佑。   在崖底的无数日子里,他先是崩溃,再是求神。   求神明保佑家人安康,保佑他能走出去,活下去,保佑……保佑姑娘不用再困在牢笼里面了。   保佑她有一个好夫婿。   她都不知道,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像一只被困在牢笼里面的鸟,不断的想飞走。   但是她没有翅膀。   她找到了他,把他看成是翅膀,期待着他带她远走高飞。可他却自己折了翅。   他苦笑一声,“如今,我不敢赌你会选我。”   折夕岚张了张嘴巴,又闭上,低头,那种愧疚之情又涌了上了心头。   她这个人很少哭,但是此时此刻,听了这句不敢赌你选我的话,她的眼泪却有些酸涩。   她心头莫名一阵悲戚,低声道:“将军,我没有觉得你身体不好,不是将军,不是英雄了。”   宴鹤临柔情看着她,“我知道。”   “我没有嫌弃你,我很感激你。”   “我知道。”   “我也没有觉得你有任何不好,我觉得你很好……”   “我知道。”   折夕岚深呼吸一口气,“将军,我是个自私自利的人,我……我配不上你。”   宴鹤临的心缓缓沉入湖底,他摇头,“不是你不好,是我没福气。”   他的眸子里面没了光。   折夕岚觉得自己挺虚伪的,知道他这般痛苦,但还是想把话说完,想把麻烦解决完了。   她的手一直紧握着,越握越紧,道:“我来京时曾带过来你的长明灯,供奉在了明觉寺天德殿,但那日去的时候,你祖母也在,她看见了你的长明灯,还问了我。”   这事情宴鹤临知晓。   他连忙安抚她,“不要紧的,今日也是祖母帮我,这才能见到你。我本也是打算寿辰之后跟你说的,但昨日祖母突然跟我说,她见过你,我便求祖母让我见你一面。”   无缘无故的,这般私下,为何要帮着他见一面?   折夕岚呆呆一瞬,轻轻蹙眉,“你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你祖母了?”   宴鹤临怕她误会,急忙解释,“不是,不是的。是景耀十三年,是我们互换信物之后,我就高兴的写信回家给祖母了,让她替我准备聘礼,我好向你提亲。”   他说,“只是我没回来,祖母却是一直知晓的。我送你的匕首叫月刃,是祖母给我的护身之物……”   折夕岚闻言,先是错愕,而后呼吸声越发重,几近窒息。   随后,她握紧的拳头越来越松,但是说出来的话,却不如刚刚那般带着冷静的思考和只是抛出思考后的结果,而是再忍不住,泪如决堤,脸色惨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她说:“将军,是我没心没肺,是我没良心。”   她的语调一句一句加重,又带着无尽的悲鸣。   “是我当初看上你的本事,如今又觉得你的处境麻烦,是我从踏进英国公府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崩紧了精神,觉得如此烦累,不如嫁给表兄安心。”   她声音带着颤,站在那里,像极了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哭成了一个泪人。   “是我啊,是我无情无义,无时无刻带着比较,又给自己找足了借口,是我,明明知道你的好,却还要去质疑你的好。”   她叩问内心,却禁不起推敲,她努力给自己找借口,却又被别人的好掀开丑陋。   她挺着背,站得很直,轻轻道:“所以我确实该被倒霉的。”   直到刚刚他提及明觉寺之事,她心里还有他竟然将此事告诉祖母的质疑,她的良心真是坏透了。   宴鹤临也湿了眼眶,摇头道,“别这般说自己,你很好,我一点也没有怪你,我只望你好。”   他是希望她选他,他们可以一起踏过艰难,走过险阻,最后像话本里面那般,有情人白头偕老。   但是她不愿意,他也愿意放手。   比起白头偕老,他更愿意她过自己愿意过的日子。   不过,话说的轻松,怎么能甘愿呢?他看见她哭成这般,却还是没有说出那句如你所愿。   他就掏出帕子,轻柔的给她擦泪。   “姑娘,我不逼你。你也不用担心其他的,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   折夕岚呆呆地任由他擦泪,最后摇了摇头。   “这对你不公平。”   宴鹤临却道:“公平的。”   他笑起来,帕子轻轻的在她脸上按了按,他的心随着这一按,也酥麻一片。   他说,“若是你觉得不公平,那就……那就给我一个机会吧,让我等等你。”   “我努力一些,让你活得更松快一些,让你没什么担忧,到时候你再想想我,好不好?”   折夕岚又开始羞愧了。   她想嫁高门,确实是没想过嫁这般的高门。但若是放在以前,要是没有班家表兄,她也是愿意拼一拼的。   可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她便想都没想过将军。他这般好,将她的丑陋放在了清澈的湖面上照映,让她清清楚楚的看见自己多么薄情寡义。   折夕岚一点点把他的手往外推,“将军,你这般,我便觉得自己獐头鼠目,跟随游隼是一般的人。”   她退后一步,用云州人的礼,用手放置胸前,低头躬身,表示恭敬。   “将军,多谢你。”   她转身而去,门打开,冬光大好。她渐行渐远,光射进来,在屋子里面散开。   宴鹤临站在光里,喃喃道:“姑娘,可我……我不甘心啊。”   他只觉心痛如刀绞。   很久很久???之前,他曾经嗤笑过文人的夸张。而今物是人非,他终于遭到了报应。   终究意难平。   他怔怔叹气,“其他的事情都能依你,唯独放弃你不行。”   再难再险,总得试试才行,让他就这么放弃,比杀了他还难。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也是12点哈,夹子前特殊一点。   晚安啦,等我搞完双十一,我来看看怎么搞抽奖,我还没搞过,你们记得留言啊。 第25章   折夕岚转身而去, 越走越快。她记性很好,走过一遍的路便再不会走错,便依照来时的路返回。   冬日里暖光正好, 游廊之上,靠近墙上那边镶嵌着无数的窗户, 另外一边悬着竹篾制成的帘子。   竹帘挡不住风, 挡不住风寒,但能让光细细碎碎的透进来,照在窗户之上。   折夕岚面无表情踏着飞快的步子从这条直直的游廊走过时, 被碎光刺了眼睛。   她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挡住光, 手便碰见了脸。   脸……她突的停下来,怔怔一刻, 在脸上摸了摸。   刚刚哭过的泪痕已经干了, 眼里也已经没了泪水。   她又迟疑的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心,此刻,她心里虽然有悲戚之意,却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绝望和痛苦。   她便缓缓垂下双手, 只一瞬间犹豫, 便又迈开了步子。   她想, 她还是对宴将军撒谎了。她不但是个虚伪的人, 还是个连虚伪都伪装不了多久的人。   瞧, 刚刚还哭得真心实意, 只才走出来几步,便已经原谅了自己的薄情寡义,让她刚刚的哭泣像场笑话。   不过她不准备责备自己。人总是很容易放过自己而苛求别人, 最初她发现自己也是这般的人时还羞愧过, 但很快就释怀了。   释怀之后, 认清自己就是这般的人,便活的欢喜。   来京时她曾去祭奠阿姐,彼时她跟阿姐保证过她会过得很好的,那她就不能食言,她得好好活着。   折夕岚吐出一口浊气,心神稳了稳。她想,她没有什么不对的。   游廊尽头,她毫不犹豫的下了台阶,穿过花园,而后回到了祝寿的院子里。   这里欢笑声打闹声此起彼伏,不远处戏台子咿咿呀呀,跟刚刚静寂的院子截然不同。   班明蕊凑过来,“岚岚,你眼睛怎么是红的?”   折夕岚认真道:“方才那件衣裳上倒了茶水,我觉得洗洗还能穿的,但是在英国公府,我又不好说拿回去洗,如今不知道衣裳会不会被丢掉。”   “那件衣裳是姨母给我做的,我知道,上面走的镶的是金线,至少值十两银子。”   班明蕊不可思议,“所以你心疼的哭了?”   折夕岚:“嗯,太贵了。”   班明蕊就捂住嘴巴笑起来,免得自己的笑太大声引人注意。她笑完才握着折夕岚的手道:“我的傻妹妹,先不说这衣裳值当多少银子,只说这衣裳如今怕是已经送到咱们马车上了。”   “这是规矩。凡有宴席,弄脏衣裳是常有的事情,便有丫鬟婆子在这一日专门送弄脏的衣裳给各府,你放心,你的衣裳不会丢。”   她忍不住再次笑出声,“岚岚,平日里瞧着你挺聪明,怎么今日这般傻呆呆。”   折夕岚吃一口糕点,轻笑着道:“明蕊阿姐,我太穷了。”   班明蕊便心疼道:“哎哟,我的小可怜,回去后定要给你几件好首饰。”   两人说说笑笑,班明蕊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她很快又被人唤走了。来人明显是单独有话跟她说,班明蕊犹豫不决,折夕岚便笑道:“阿姐去吧,我这般大的人了,坐在这里丢不了。你放心,我不乱走。”   班明蕊:“那你便等等我,我马上回来。”   她走之后,折夕岚便独自坐在席面上吃东西。大抵是一个人独处嬉闹声之中更容易思考,在这一刻,她又想起了随游隼。   她想,随游隼这般的性子,当初会喜欢上她,对她感兴趣,应当除了知晓她跟宴将军的缘故之外,还有其他的缘由。   这个缘由最大的可能便是觉得她和他是一类人,所以,他对她开始感兴趣。   她也不是胡乱猜测的,腊月初一遇随游隼时,他的一言一行都露出他觉得她这般的人,该跟他一样。   如何能一样呢?   他看起来清贵,自持,待人有礼,但是骨子里是个喜欢走刀刃的,短短一日碰面,他便露出了自己视人命为草芥的性子,残忍的很。   但她自认为自己虽然薄情寡义了些,却都是人之常情。除此之外,她努力的活着,最喜欢稳妥,不会让自己走在刀尖上,也尊重别人的生命,怜惜别人的不易。   她是正常的。   她缓缓的捏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嚼。然后牙齿上下一咬,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不怕尸体,无畏杀人,曾经手染过鲜血,漠视过街边垂死挣扎的乞丐。   折夕岚就渐渐的有些明白了。   她可能有时候跟别的姑娘不一样,让他误会了。   她蹙眉,觉得他若是真是这般的缘由来纠缠她,真是有毛病。   她这一生虽暂时算不上长,但在云州那种地方,却经历过许多人没经历过的事情。   这也是她为什么说自己极为倒霉的原因。她出生时起,云州便开始频繁的爆发瘟疫和战乱。贫穷的人活活饿死,战死的人鲜血淋淋。   有一年战乱之后,她爹领着一群儿女战死却无家可归的老人回来打地铺。   阿娘恨得牙痒痒却也没有将人赶出去,去厨房一边做饭一边骂,给他们煮了热腾腾的汤面。   但第二天,领回来的老人就死了三个。   活着的老人倒是笑着去搬尸体,“反正是活不成的,临死之前能这般吃一碗热面,便再无遗憾。”   阿娘站在门口沉默,而后转身而去,再没说过什么。折夕岚也站在屋子里,看着老人们和阿爹一起搬尸体。   她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尸体,便是那时候。后来见多了,也就没什么感觉了。   别的小姑娘害怕,她不怕。   别的小姑娘怕鲜血,怕杀人,她也不怕。尤其是阿姐时候,她便觉得有一身武艺,能杀人,能让别人流血而不是自己流血,是天下最为让人安心的事情。   所以,她可以面无表情的去将府州三岁的孙子断头放回脖颈处,也可以接受自己的手上红彤彤。   她觉得这是正常的,但可能在他眼里不正常。   他觉得,她这般便是跟他一样了?   折夕岚诧异。   他竟然如此眼瞎。   她真的没有骂错,真是马不知脸长。   她松了一口气,便又拿起筷子开始吃肉。英国公府的席面很是好吃,为了怕菜冷,还用了小炉子,上面架了鱼锅子,时不时便有小侍女来添炭火。   炭火也好,不像她家之前用的一烧就有呛人烟的炭,而是一点烟没有,且还有着一份清香。   她便认认真真的吃起来,少吃一口,便是对这炭和鱼的不尊重。   但刚吃几口,就感觉周边人群嬉笑声又断断续续少了起来,还有人在看她。   折夕岚筷子未停,手未顿,依旧慢吞吞的吃着鱼。不论是谁看她,她都不打算看过去。   她看过去,必然要对视上,对视上,便要打招呼。   但只要她不看过去,便可以装作不知道。   人还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比较好。   不过人倒霉了,喝水都要塞牙缝。她不想惹麻烦,麻烦也能找到她。   当康定长公主喊那个吃鱼的小姑娘来一来时,她就知道,事情遭了。   她再不能装听不见,只能站起来,做出懵懵的模样,“长公主殿下,您找我?”   康定长公主笑着点了点头,“你来。”   折夕岚便急忙上前,离长公主近些。康定长公主便道:“你跟我来。”   折夕岚就真的开始惶恐了。   康定长公主要带她去哪里?做什么?她跟长公主向来无交集,难道又是傅师师?   她不敢问,只能一路跟着走。   跟在长公主身后,她也能感受到诸人又在看她了,一个个的,目光很是不善。   她低头规规矩矩的跟着走,皱了皱眉头,觉得今天的事情一直朝着她挣脱不了的方向发展。   但好在她似乎是猜中了,因为长公主在经过戏台的时候,把老老实实跟着傅母看戏的傅师师也叫上了。   康定长公主弯腰对老夫人道:“傅三丫头太烦,蠢,我不愿意多见她,但前儿个进宫,傅妃正垂泪,为的便是傅三丫头马儿受惊的事情。”   她说话声不大不小,在场众人都能听得见。只听她道:“您老人家也知晓,我欠傅妃一个人情,得还她,想来想去,这也是好机会。”   “左右去伤傅三丫头,应当也是哪家的丫头做的,我便查查,要是能查出来,那便算还人情了。”   她笑着指折夕岚,“这丫头当时也在,马也是她降服的,我便想看看能不能问出些什么。”   英国公老夫人看见折夕岚就一脸复杂。方才她的贴身丫鬟来说鹤临的话,说是这姑娘拒绝了他。???   诚然,老夫人并不想拥有一个出身低贱的孙媳,但是鹤临不同于其他人,他的主意极正,他想要的,便一定会做到,何况是终身大事。   且鹤临死而复生,一身筋脉和骨头都带着伤痛,看着他从朝气勃勃骑烈马的少年郎变成穿着深衣躺在床上看窗外的体弱之人,她再是不愿意,也该为了他放下成见。   她都想好了,这府里谁敢反对,她便都要压下来,不日就去南陵侯府提亲。   这般想好,便又觉得她也算不得出身低贱,她父亲是景耀元念的探花,如今也是青州通判,虽然出身不高,但也看得过去。   谁知竟然没成。   她拒绝了。   老夫人惊讶之后,又是恼怒她的无情又是松口气。拒绝了也好,至少她有自知之明,她确实不适合英国公府,配不上鹤临的身份。   她脸上不露声色,笑着道:“康定啊,你是真不把我做外人,寿辰上提了我的小客去审问,哪里来的缘故。瞧瞧这两个姑娘,都吓傻了。”   康定摆摆手,“老夫人,您便等我回来,我先去问问当日的情况。”   周边人露出果然如此的模样,折夕岚余光瞥见这些目光,便觉得康定长公主应当是平日里这般行事惯了。   老夫人也没有一直阻止,道:“那我就让丫鬟领着你们去后院。但你这性子急匆匆,又冲,可别吓着人,不然,报恩成了报仇。”   康定长公主就笑了,“还是您老了解我。”   她转身,也不多说话,就这般直接走了。折夕岚赶紧跟上,傅师师都要哭了。   傅母拧了她一把,小声道:“去吧——折二在呢,她聪明,你跟着她说就好。”   傅师师就心安了一些。也是,折二在呢。   她快步赶上去,走在折夕岚的身边。康定长公主就转头看了她一眼,“没出息。”   而后又转身向前走去。   傅师师像是被她骂惯了,一点委屈和埋怨都没有,一脸稀疏平常的模样。   折夕岚默默看着一切,脑子里面琢磨起来。首先,康定长公主今日这般,无论往后查出什么来,可能她身上都有脏水,都会想她说的。   而她要是撇清,便又得罪了长公主。   她只能放希望于长公主身上,让她以后查到人时,少说点她的存在。   她叹息一声,要是知道会卷进这般的事情里,当初肯定不会救傅师师。   京都的事情瞬息万变,比她想的复杂多了。   很快,她又走回了那个后院,走在了那条布满了窗户和蔑帘的游廊。   她这回看清楚了,每一扇窗户都有不同的图案。   花花草草,飞禽走兽,应有尽有。   折夕岚还是第一回 看见这般的窗户。   不过这回下了游廊,她们去的不是她换衣裳的院子,而是另外一条路,曲径通幽一般,阔然开朗,一个小小的院子出现在假山边上。   康定长公主极为自然的开门进去,一个小丫鬟出来,笑着迎她,“长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回来了——   难道这里一直是长公主的住处么?   像是知晓她的疑问,傅师师凑过来小声道:“长公主跟英国公老夫人极好,年轻的时候在英国公府里面建了这座小院子。”   折夕岚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傅师师便高兴的扬了扬眉,“折二,以后你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   折夕岚:“……”   傅师师现在看起来就跟个粘人的猫一般,跟之前截然不同。   她便又远了她几步。   她不喜欢养猫。   此时,长公主已经坐在了椅子上,示意她们都坐。有小丫鬟给她们都端了茶来,还一人给了一个手炉。   如此,像是来吃茶一般了。   正在折夕岚提着心时,长公主便道:“我要分开问你们。”   她指着傅师师,“我先问你,让你的小手帕交出去。”   傅师师一听手帕交三个字不由得有些激动,也不害怕了,大声的道了一句,“是!”   康定长公主端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嘴角一抽,“傅三丫头,你真是个傻子。”   傅师师也没有不高兴,对折夕岚道:“你先出去吧,待会换你来。”   折夕岚:“……”   所以说,她其实更喜欢做傅师师的敌人。这种人做朋友反而让人提心吊胆。   她便行礼告退,又跟着长公主的丫鬟出门。   小丫鬟笑着道:“姑娘,您便去后院的花房里面歇息会,里面有地龙,还有花。”   折夕岚点了点头。   她是喜欢花的。但是云州没有什么花。   遍地沙子,能长出来的花带着刺和荆棘,采摘伤人。   京都的花就很好,没有刺,养在花盆里,暖房里,冬日里也能活很久。不用担心狂风捶打,也不用担心暴雨将至。   小丫头领着她到花房门口却不肯进去了,“奴婢在这里等您。”   折夕岚听见这话,眉头一跳。   就在不久之前,引着她去见宴将军的丫鬟也是这般说的。   她深深吸一口气,眸子里染上一丝烦躁,没完没了,没完没了,这次又是谁?是随游隼?他跟长公主认识?   真是晦——   “世子爷?”   晦气两个字在脑海里面还没有说完,便看见了盛长翼,她惊讶喊出声,“你怎么来了?”   她就笑起来,欢欢喜喜过去,“刚刚吓死我了。”   一颗心落到了实处,突然安宁。   作者有话说:   嗯……为了千字,得少半更哦,订阅没上来,字数更太多了,等我上完夹子一起更吧。   下一次更新是在11.14(周一)晚上十一点更新。   更新字数:3更9000的。   本来想搞抽奖的,但是我发现自己不会弄QAQ咱们还是发红包吧,这样每个人都能有,记得这一章留言,我周一那天晚上发。   最后,因为出现了折爹这个人物的另外一面,引起了小可爱们的讨论,所以我想说下我写文的习惯。   我喜欢站在上帝视角写人设,人物千面,我很乐意看见他们自己拥有了血肉去发展剧情。所以,对于折松年这种复杂人物,我尤其小心。我不会用一言一语引导着你们去骂他,也不会用一言一语引导你们去洗白他。   我会写出他做的事情,他的功绩,他的罪孽,把他剖析在文里面,记录下来,至于好与坏,一千个人,应该有一千个人的想法,我以后就不回复和在作话里面说啦。   然后关于女主,她很矛盾的,我努力构造一个复杂一点的女主,但是复杂得十分纯粹,是个可可爱爱会反抗会有自己想法的姑娘,很清醒。   她确实经历过很多事情,现在还只是写了表面和过去一些事,更深的生存之道还在探索,在路上,你们想,阿姐阿娘死的时候她才九岁,就是现在才十五岁。   我第一章就说了,是雄竞文,但更是女主文,她的成长是我最喜欢的也是最想写的。   然后我这本雄竞文,是指女主不论拒绝还是不拒绝,虽然女主有数,但是雄性该竞争的还是要竞争,该付出的还是会付出哈,别太心疼将军,又或者后期你们还会心疼班鸣岐和傅履,甚至是随游隼,每个人设可能都有人喜欢嘛,我尽量写出他们的魅力,但你看女主,很坚决的,所以我一定要说明白,你们磕其他cp,就按照be美学去磕哈,be美学也很好磕的昂。   至于世子,看到后面你们就知道了,其实他这个人物,润物细无声吧,现在戏份还不太多。   说了这么多,最后祝愿大家和和气气欢欢喜喜的看书,磕cp,千万别因为人物气着从而吵架,这不值当,或者磕错cp伤着哭兮兮,要高兴哦。   晚安晚安。感谢在2022-11-10 23:04:24~2022-11-11 23:5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36866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不羊先生 40瓶;从此陌上多暖春 15瓶;11 10瓶;螺西粉你吃不吃 6瓶;圆子、朴猪猪的脸颊肉 5瓶;牛嘟嘟11 2瓶;秦淮晓渡、美丽心灵、Dream、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康定长公主爱花, 无论是哪个别院都种满了花,即便是英国公府这座小院子里面,她也别出心裁做了一个暖房。   盛长翼少时记事早, 便记得早前还没有去云州时,他还跟着母亲和长公主来这里摘过花。但到底太过久远, 脑海里只有一些残存的画面。   折夕岚进来的时候, 恰逢他从思忆里回神。他站在花丛中抬眸,一眼瞧见了她的笑意。   没错,她见了他, 便笑得欢喜, 像极了一只炸毛的幼兽看见了靠山,眸子里都有了安定。她高高兴兴过来, 走近, 凑近,挨近——   盛长翼轻轻垂眸,缓缓屏住呼吸。   于是眼里鼻息,都是盛宴。恍然间, 便已经下了定论。   ——百花???不及她艳丽, 百香不若她芳烈。   他脑海里关于幼时的记忆全然退去, 褪色, 只一刹那就再想不起。等再抬眸的时候, 眼里已经是她灿烂的笑容, 光华璀耀,让暖房里的花簇也重新染色。   他想,以后若看见花, 应只记得她今日的模样。   “站稳了, 别走太急。”   他温声提醒。   折夕岚便稳稳站好, 哎了一声,“放心,我下盘稳的很。”   她刚刚步子确实有些大,但着实惊喜。   她好奇问,“世子爷,你跟康定长公主很熟吗?”   盛长翼点头:“往后若是我不能及时护你,求助她是一般的。”   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今日借着姑母唤你来,是为了随游隼的事情。”   折夕岚跟上,马上认真起来:“你说——我其实还有些害怕。”   方才在宴将军那边光说情意光哭去了,倒是没问随游隼的事情。   眼下在她心里,头样重要的便是随游隼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疯魔性子,她觉得这就好像一把刀悬在她的脖子上,让她隐隐有些喘不过气。   即便有宴将军和盛长翼相帮,她也觉得后背发寒。   她不喜欢有太大的威胁。   盛长翼便带着她在暖房里面缓缓踱步,一边走一边解释。   “随游隼此人的性子自来都是这般,只是掩藏的好,一般人不知罢了。不过,之前也没有像如今这样严重,无非就是看着清贵有礼实则孤僻偏激了些。我猜着他这般,应当还是前年,便是宴将军失踪那一年,他的母亲和小妹妹突然染上风寒死去。”   “即便是皇城根下,京都锦绣繁华,风寒也能夺人命,听起来这事情没有什么奇怪的。”   “但他骤然变成这般,我实在想不到除了此事外的缘由,这几日便去查了查当年的事情。”   “越查越不对劲,虽然多数痕迹已经被抹去,轻易查不到什么,但却是处处奇怪。我后来问了姑母,姑母说,应当是他杀。”   折夕岚倒吸一口凉气,“他杀?”   盛长翼点头,“如今的皇后娘娘是随家人,随游隼是她最喜欢的外甥。他自小进入东宫,陪着太子读书,是太子的心腹。”   折夕岚点头,这个她知晓。盛长翼便温声道,“随游隼的母亲和妹妹也颇受皇后和太子妃的欢喜,时常进宫陪伴。”   “两年前,她们如往常一般进宫拜见皇后,结果那日染上风寒,便没有出宫,直接住在了皇后的长乐宫里。而后又请了太医诊脉。太医说风寒太急,怕是救不活了,皇后悲戚,让随家人进宫陪伴,不到三日,随家母女暴毙而亡。”   “彼时,随游隼不在京都,被派去平州办差了,等他回来,母亲和妹妹的棺木已经下葬。”   折夕岚皱眉,只觉得后背慢慢发寒。   盛长翼便也缓了缓,慢慢等她适应这话里的阴寒。但等她回神,他并没有委婉,而是直接道:“姑母说,此事封的严,她也不知具体的,但是她能肯定不是染风寒去世的,但皇城里死了两个人没有任何动静,她也不敢查。”   说到这里,他侧身,凝视她的眼睛,“随游隼那一年便发疯了,暗地里做了不少偏激的事,但都被人善尾。宴将军跟我说,随游隼腊月初一那日来宴府说他是主动请差去云州查府州贪污案,但我细细查来,却不是。”   “他当是被随大人派去的。”   “至于为什么派去,我想着,一是让他去历练,以后好高升,二是他那段时间不对劲,再疯下去怕是不成了……让他离开京都一段时间,也好避人耳目。”   他站立不动,身材颀长,如同挺拔的松柏,“小丫头,你长大了,又看了那么久的史书,想来有所见解。你来说说,为什么他要避出去?”   折夕岚此时已经听得入神。不过即便听得后背一直冒冷汗,但因盛长翼的神情和语调实在是平稳,所以她也被带得丝毫不害怕,只沉浸在那场突如起来的随家变故里。   盛长翼让她盘一盘此事,她立马有看一丝熟悉感。   十一岁那年,她拿着史书去问他书中典故,他也是讲一半,而后要问一问她的见解。   这实在是熟悉。在他之后,还没人这般教导过她。于是她脑子开始转动起来,“若是按照我们的推测,我估摸着按照随游隼的性子,便是知晓了母亲和妹妹真正被杀的缘由……却不能报仇,于是就更偏激了。”   “他想要做出危险的举动去报仇,但是他父亲不允许,所以他只能暗暗的做,不过应当是没成,而后又被他爹帮着善尾,摆平。”   她眉头越皱越深,“他这般心绪不稳,在京都已经不成了,他爹便把云州府州丢给他练手,也让他出去走走,避让凶手,免得让他们看出来破绽——按照这个思绪,他们可能害怕自己知道真相的事情被凶手知晓。”   折夕岚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所以,他们的仇人,是连随家举全家之力也无法捉拿的,且还要帮着藏着。”   如果她推测的没错,那她心里已经有三个人选了。   她无声的开口,迎上盛长翼赞赏的目光,“陛下?皇后?太子?”   盛长翼摇摇头,“暂时不知,只知事情不简单。”   说到此处,他低头,附身,挨近她的耳边又控制在合适的距离,“此事乃机密,不可为外人道。我说出来,只为安你的心,让你知晓随游隼为何这般,便也不用那般害怕他。”   折夕岚此时一直处于谨慎紧张中,也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点点头,保证道:“我知道的,绝不说出出去。”   她还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那如此说来,随游隼去年在云州看上我,除了宴将军之外,还因为我跟他的经历相似么?我阿娘和阿姐也被人害死了。”   这般想来,那他以为她同他一般,又多了一个缘由。   她顿时心情复杂。   盛长翼继续往前面走,“无论如何,他的疯颇有些藏不住了,你尽量离他远些,免得让他咬着了。但也别怕他。这京都城里,不外乎是权和利相互交织,即便是至尊帝王,也有左右不了的事情,何况是他。”   他淡淡的道:“他虽然是天空翱翔的游隼,却也还没有羽翼丰满,倘若加以压制,便能让他成为困兽。”   折夕岚便更加心安了。盛长翼总能让她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不用担心被马贼杀,也不用担心被随游隼害了去。   她长长舒出一口一气,“这京都,比我想的复杂多了。好在南陵侯府看起来还好,并没有这般的风云诡谲。”   盛长翼便看了她一眼,“南陵侯府众人心思良善,你在那里,我也安心。”   折夕岚疑惑的看向他,觉得他这话说得奇怪。   他安心什么——   盛长翼就又接了一句:“如此,不负你父亲所托。”   折夕岚:“哦。”   说到折松年,她正有事问盛长翼。   “世子爷……我阿爹,去青州,危险么?”   盛长翼皱眉:“危险?什么危险?”   折夕岚便把那日金蛋银蛋送了两箱子金头面和宝石头面的事说出来。   “我以为,这都是云王府给的——我阿爹也只敢从云王府拿东西了。他那般的人,拿了你这么多头面……”   她深吸一口气,“你也知晓,我并不喜欢我阿爹。他若是决定慷慨赴死,便是无怨无悔的,我也不会说什么,还会提前给他挖好坟墓,清明寒食,有他一杯祭酒。”   “只是我想提前有个准备。”   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的,她马上就要嫁人了,大概率是明年或者后年,要是她爹死在这两年,她的婚期便要往后挪。   那她又要多算计一点。小事情比如说买什么棺材,点什么样子的长明灯,大事情涉及到守孝几年,要不要出去买座宅子住。   再便是她爹的坟墓。是葬回云州还是葬在青州,无论葬在哪里,她和伯苍都要回去奔丧。   说到奔丧,她爹一辈子为国为民,想来死时也有十里长街相送,到时候她也愿意办大一些的席面。大席面要银子的,她也要看看银子剩多少。   事情太多了,她细细想来,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折夕岚脸上思来变去,盛长翼看在眼里,便由最初的诧异,哭笑不得,变成了一句喟叹。   他喟叹:“倒不用提前给你父亲挖好坟墓,买好棺材,点好长明灯,他无事。”   “那些头面,不过是云王府里放着无用的,也没人要,我整理库房,便想到了你,又不好用云王府的名字送,索性用你父亲的。”   他不动声色,“你也知晓,我只认得你一个小丫头,其他人不好送的。”   折夕岚此时脑海里面全是事,也没多想,笑着道:“原来是这般。我还以为要给阿爹挖坟了。”   盛长翼:“你很期待有这一天?”   折夕岚脚步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平了平。她抬头看他,???“总有这么一天的不是么?”   “他劳累成那般,肯定是早死的命。”   盛长翼轻轻叹息,小丫头心里还有戾气。这戾气平了又或不平,其实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气大伤身。   他教她,“那你便不要管他,活好你自己的就好。”   折夕岚认真点头,“这六年来,我早学会了这个道理。”   她又笑起来,“世子爷,谢谢你,有了你今日的话,我回去定然有好梦。”   她看看天,“天色不早——世子爷,你还有其他的事情么?若是没有,我便去长公主那边。”   盛长翼:“……”   他温声道:“去吧——姑母和善,你不用紧张。”   折夕岚:“嗯!”   她就转身出去了,出去之前还侧身朝着他笑了笑,“世子爷,你送我的马,我很喜欢,多谢你啊。”   他于她,好似西席先生,不仅教书还要送笔墨送书本,她是真心实意感谢的。   感谢完了,而后直直的出去,连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站在外面的小丫头跟着而去,等两人的脚步声都已经听不见之后,盛长翼才无奈的笑了笑。   谢是真心谢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感激的,没有掺半分假,但谢过之后,便头也不回了。   真是,没良心。   他也撩开帘子出门,风一吹,他就想:算了,她自小就这般。   怪责不得。   ……   折夕岚跟着小丫鬟又回到了主屋里。一进去,便见傅师师抱头蹲在地上,委屈的很。   见她回来,眼巴巴的看过来,喊了一声:“折二——”   折夕岚面不改色看了她一眼,而后直直的从她身边过,却被她一把抓住裙子。   她小声说,“折二,该说的我都说了,长公主还是叫我出来蹲着想,我都不懂这有什么意义——待会她要是也要你出来蹲着,你便直接出来,千万不要顶嘴。”   可见她自己是顶嘴了的。可见她顶嘴之后是没有吃到好果子的。   折夕岚便动了动腿,“放开吧。”   傅三就松开手,看着她进门,看着她被帘子遮起来,最后叹息一声,又委屈的抱头蹲着,愤愤不平。   明明是她差点死去,怎么遭罪的还是她呢!忒不公平了!   而屋内,折夕岚正坐在椅子上,没有被审,而是被招呼着喝茶。   康定长公主道:“长翼跟我说,他要当面跟你说你父亲的事情,十分紧急,便求了我来见你。”   “你们说完了?”   折夕岚点头,“是,说完了。”   康定长公主端起茶杯,吹了一口气,茶杯里面的茶沫子被吹开,她喝了一口茶,也不问说了什么,先道:“他还让我多护着你,多帮着你。”   然后不等折夕岚说话,又道:“我见过你父亲。”   折夕岚抬头,诧异极了,“您见过?”   康定长公主:“自然,他长的极好,我一眼便瞧中了。只我这个人心地好,从不抢良家妇男,便没有动他。”   折夕岚轻轻眨了眨眼睛,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话。她在云州长大,什么荤话都听过,但是长公主这种彪悍的性子,她还是没见过的。   但长公主也不用她说话,继续道:“后来,你爹一句话得罪了陛下和秦家,让先帝痛快的杀了秦中,我就更记住他了。”   她笑起来,手捏着茶盖,在茶杯上轻轻的拨了拨,“我跟秦中有死仇。”   折夕岚虽然不知道秦中是谁,但是也大概明白长公主的意思。她曾经听阿爹说过他是得罪了京都的秦家,所以才被府州打压。   秦中应该就是秦家当年被先帝杀的那个。   不过,她敏锐的发觉长公主这句“我跟秦中有仇”意有所指,于是不敢轻易附和说话,且连呼吸声也开始轻起来。   她的背挺得直直的,眸子半明半晦。   因着幼年经历,折夕岚对人说的话和眼神尤其敏感。她觉得自己不会猜错长公主的意思。   她确实话里有话。   但是为了什么呢?   她回想方才的事情——长公主先提起折松年,再提起了秦家。   折夕岚肯定是恨秦家的。年少时候,她还想过若是自己获得了盖世武功,也该翻山越岭来京都取秦家老贼狗头。   毕竟,若不是他指使府州欺压,他们家那些年也不用过得那么苦。   但是长大之后,却也没这么想过了。她做不到。   做不到,就不愿意先想,不然做不到更是痛苦。   那此时,长公主是想试探什么吗?试探她对秦家有没有怨气?   长公主说,她跟秦中有死仇……那秦中死了,她跟秦家其他人还有仇么?   折夕岚的心噗通噗通跳起来。她倒是不担心康定长公主会害她,因为她信盛长翼。   盛长翼说康定长公主可信,那就是可信的。她现在说这番话,是想说她可以帮着报秦家的仇么?   不……不对。   折夕岚的心缓缓平息。   不对。   如果她是这个意思,就不会说跟秦中有仇,而是跟秦家有仇。因为秦中已经死了。   折夕岚后背直冒汗,因为她差点就要以为长公主是这个意思了。   她平息思绪,继续想。   如果不是这层意思的话,那就是说秦家之前的那句话。   长公主说,盛长翼让她帮自己。   折夕岚记得世子爷说过,长公主已经答应帮自己。但是在长公主这里,她并没有说肯定的话。   她的脑海里面层层分析,最后猜想:长公主是在考验她值得不值得帮么?   这个念头一出,她非但不害怕,还升起了一股高兴激动的念头。   她想,诚然,盛长翼是个好人。他过年之后就会离开京都,但还为她留下一个靠山,他说的时候肯定是已经跟长公主打好招呼了,肯定是确保长公主会帮她,所以才说给她听。   他是为她好,她知晓。   但是当他离开京都,自己若是真有事情想求救长公主,难道一次一次的,都要靠他的面子么?   折夕岚几乎是一瞬间就否定了这个答案。   她想,还有一种更好的办法,便是她可以因为相信盛长翼而相信长公主,又可以在盛长翼离开后,也能搭上长公主的船。   而如今,长公主疑似抛来了一张梯子,她踩着梯子,就能到长公主的船上去。   这比靠着盛长翼的面子隔船寻求帮助更加可靠,也更加让人安心。   如果这是长公主考验她本人值不值得帮,那真是太好了。因为她看的是自己这个人,而不是盛长翼。   折夕岚就深吸一口气,低头,手心握紧,再抬头之时,已经目光坚定。她想,试一试就是没错的,就算是试错了,也不过是闹笑话。要是没试过就这般不答话,错失良机,她才会辗转反侧。   于是,便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但也不能直接说,她便对康定长公主笑了笑,先试探性的道:“长公主殿下,我父亲多亏云王举荐,这才有今日。如今,我和幼弟又多承云王世子照应,对他感激不尽。”   “世子爷方才说,见您如同见他,尽管听吩咐便是。”   康定长公主就笑眯了眼睛,歪在榻上,拿起身边的美人锤轻轻的捶腿,“所以?”   折夕岚就想,她猜对了。   她屏住呼吸,大着胆子问,“所以……您想把此次的事情换成是秦家做的么?”   康定长公主抬眼看她,突然朝着她招招手,“——你来。”   折夕岚便规规矩矩过去,坐在榻边上,顺从的很。   康定长公主撑着手歪在靠枕上,问她,“若是我想让你将此事栽赃到秦家的身上,你当如何?”   折夕岚定定的道:“我方才回您的时候便已经想过了,世子爷和您的为人,霁月光风,定然不会栽赃给秦家的姑娘。”   她解释道:“虽然您之前对英国公老夫人说您猜着是京都哪个小女娘做的,但是刚刚您也说了,您是跟秦中有仇,而不是跟秦家的姑娘们有仇。”   折夕岚冷静分析,“所以,您那是告诉我,您没打算对付人家小姑娘。再者,您跟我说父亲,说上一辈的恩怨。而不是说傅师师,说秦家姑娘,让我更加确定这个猜测。”   她道:“如此,我一个小姑娘,跟另外一家小女娘对上,可能还有胜的机会,可是对上秦家老一辈人,却是毫无办法的。”   她道:“我只能听您的吩咐。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我自己想不出。”   长公主却啧了一句,没有让她停下来,继续逼问,“你倒是聪慧——那你不怕我让你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让你做陷害别人的事情?”   折夕岚定睛看着长公主,依旧恭恭敬敬的,却换上了一副轻松的口吻,笑着道:“不瞒您说,我之所以这么快答应,也是想着您不会将这些重要的事情让我做——毕竟,大事轮不到我一个刚到京都的小姑娘。”   但这份回答远远不够,长公主的眼里还没有露出满意。她便不再保留,直接道:“傅师师当日惊马之事,世子爷彼时就已经报官,我该说的都说给了京兆府尹???。”   “如今时过境迁,已经无济于事。即便我翻供,或者说出什么其他的东西来,想来也不会被人相信,毕竟,我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您审问。不是三堂会审,只有您一个。我若是真说出什么,也没人相信,反而觉得是您指使。所以,我猜,您其实也不想从我这里得出什么话。”   所以,事情就很明显了。长公主应该只是试探她的洞察事物的本事,而不是真正让她去做什么。   康定长公主就哈哈大笑起来,她坐正,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下面冷,你上来坐,暖和暖和。”   待遇又升了。   折夕岚缓缓松了一口气。她能感觉得到长公主很高兴。她应该猜中了。   因为康定长公主说,“你这个小姑娘,我很喜欢。”   “很聪明嘛。”   折夕岚就脱掉鞋子,上了榻。榻上有被子,暖烘烘的。她坐在上面,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康定长公主递了块帕子过去给她擦汗:“你猜的没错,我并不需要你真的帮什么。只是看看你是个什么人,聪慧不聪慧。”   她道:“长翼让我护着你,他难得开一次口,我便不好拒绝。但我帮什么人,我总要知晓吧,这才给你挖了陷阱。不过你很机灵,已经避开了。”   她又端起茶杯喝茶,“只是,我若是真让你做什么事情呢?”   折夕岚便定心道:“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价。就看这代价值不值了。”   没说做,也没说不做。   她觉得这个回答可能不是很好,本还要再说的,结果一抬头,便见长公主看她的神色含有悲悯之情。   折夕岚本该高兴的神情瞬间低落下去。只一刹那,却还是被长公主瞧见了,她问,“你在想什么?”   折夕岚便低声道:“在想……您方才看我,就好像看见了另外一个人。可能那个人的命也不好,可能她跟我太像,所以你看见我这般,便想起了她,想起她,便看见了我将来的悲戚。”   “你在怜悯我将来的日子不见光日。我便也开始忐忑不安将来相似的命运。”   长公主一愣,目光越发柔和,她继续问,“还有呢?”   折夕岚就笑了笑,“还有——这份怜悯,能不能在你这里多一份承诺。”   长公主就真的惊讶了,然后大笑出声,似乎极为畅快,她道:“我极为喜欢你这个人,就算不是因为长翼,我从现在开始,也愿意关照你的。”   她正色道:“如你所说,这份怜悯,可以换来一次承诺,此誓言天地可听。”   折夕岚就有些晕晕乎乎起来。   就这?这么简单?   而此时,外面的傅师师听见这笑声顿时就急了。里面说了这么久的话,她本来就着焦躁,现在听见这笑声,更怕长公主在拿折二寻开心。   她咬咬牙,想要冲进去救折二。她都能想到长公主怎么骂的折二。毕竟平日里,长公主也是这般骂她,骂得高兴了还要笑。   她就蹭的一声站起来就往里面冲,一冲进去就跪下,高声道:“长公主殿下,这事情跟她没关系,您要骂就骂我——”   话还没说完,就见榻上两个人都在看她。   傅师师傻眼了。   “折二,你怎么去榻上了?”   折夕岚:“长公主怕我冷。”   傅师师呆呆的,“啊?哦。”   康定长公主摆摆手,“没规矩,没让你进来,你进来做什么?快些出去蹲着。”   行叭!   傅师师便转身出去,不过走到门口终于明白过来了,眼睛一红,哭道:“殿下,您,您不公平!我蹲着腿麻,她却暖着脚,呜呜呜,您也太过分了。”   康定长公主今日心情好,便跟折夕岚道:“我最不喜人哭,你带着她走吧,等我过几日下帖子请你去我府中玩。”   折夕岚点头,“是。”   她觉得今日应该是通过考验了。   她松了一口气。   她下了榻,带着傅师师往外走,一句话都没有再问。出了门,寒风一吹,傅师师打了个寒颤,凑过去问:“你怎么还上榻了?”   折夕岚:“不是说了么?长公主很喜欢我,便怕我冷着。”   傅师师就委屈,“在云州时,你也比我更受长辈喜欢。”   折夕岚没理她。她虽然刚刚极为紧张,但是现在心情还不错,不过依旧有些惶恐。今日事情太多,她回去后要好好想想。   一路疾步而行,很快就到了宴客的院子里。   英国公府正好散席,大夫人带着一众人已经在等她了,见了她来,担忧的道:“岚岚,没事吧?”   折夕岚摇头,“无事。长公主极为和善,说是很喜欢我,还说他日要下帖子请我去公主府里玩。”   五夫人和大夫人就对视一眼,拉着她的手道,“那便好,咱们先回家去。”   折夕岚点头,“是。”   班明蕊赶紧拉着她的手,“冷吧——咦,怎么是暖和的?”   折夕岚冲她笑笑,“回去告诉你。”   ……   而另外一边,盛长翼坐在康定长公主的马车里面,问:“姑母,你没吓着她吧?”   康定长公主就笑,“吓着什么?她胆子大得很。虽然紧张,但是很机灵,不但读懂了我的话,还回的很好。”   “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我很喜欢。”   她笑眯眯的道:“只是长翼啊,我只递了个钩子,她就恨不得立刻甩开你,自己跳到我的船上来,你确定你将来能拿捏住她?”   盛长翼摸了摸新得的弯弓,拿出好丝绸细细的擦拭,“为何要拿捏住她?”   “请姑母给她抛钩子,也是为了她安心些罢了。不然,往后她有事情也不敢轻易找你。”   盛长翼知晓,随游隼的出现让她十分不安。她刚来京都,本就忐忑,前路不明。再冒出个随游隼,她虽然不说,但是他看得出,她确实如同从前一般,又是全身紧绷的。   这份紧绷不是他说不用担心随游隼就可以。   他轻轻叹息,“姑母,平常的小姑娘,你跟她说没有后顾之忧,她就会信你,但这个小丫头不同。”   “不是她自己的本事做下来的,她不会安心,她虽然信我,却也不会因为信我就彻底安心。”   “我再好,也是别人。”   “她得自己有本事才会松下心里那根弦。”   “可这天下,对女子本就苛责,穷人家的男子还能科举经商,也许将来有发达的一日,但她为女子,便没人给予她这份本事。就如同随游隼之事,她从何去解决呢?从何有本事呢?”   “她只能借助我和宴鹤临的手。但这让她更不安了。”   因为她发现了自己的弱处,在这京都城里,比她在云州城里更加受束缚。在云州的时候,来了马贼她可以杀,但是在京都,她能杀谁呢?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经历了太多,想的就更多。没人能给她安全感,她想自己给自己,但是茫然的发现,自己做不到。   盛长翼将弯弓放在腿上,拿出几颗宝石镶嵌,一边做一边道:“我都能想到她彻夜不眠的时候,都在叩问心门,审问自己为什么如此不安。”   “她还不太懂为什么,因为她比同岁的人经历的多,却又没人教导,只能算是半知半解,但她这般的性子,哪里会容忍自己半知半解,自然会磕磕碰碰去寻求解释。”   “所以我来求姑母多教她点本事,给她一个答案,让她少走一些冤枉路,也让她可以睡个安稳觉,”   康定长公主闻言啧了一句,“盛长翼,你跟你父亲一般,还真是痴情。”   她笑着道:“可我跟你们可不同,跟其他的女子也不同,我府里面首三十几个,你不怕她跟我学坏了?”   盛长翼眼都没有动一下,道:“不要紧,她喜欢的不是美色。若她喜欢的是美色,那倒好办了。”   康定长公主闻言,就露出了一份悲悯之情。   “是啊,要是喜欢美色就简单了,偏偏,她想要靠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不想靠别人。”   “很久很久之前,我也曾经见过一个跟她相似的姑娘。”   盛长翼:“后来呢?”   康定长公主:“后来,她死了。”   盛长翼沉默一瞬,“我不会让她死的。她想要掌控自己的命运,那就掌控,没有任何人可以去左右她。”   他叹息一声,“姑母,您多费心,至少,您在我离开京都之前得让她明白,嫁给班鸣岐并不是她掌控自己命运的好路,嫁人,也并不是她能摆脱云州杀戮,瘟疫和贫穷,摆脱折松年,摆脱从前那个自己的正确之路。”   康定长公主便问,“你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说呢?她应该更信你一点。”   盛长翼摇头:“她还是个小丫头呢,如何能明白那么多道理。我跟她说,她也不会信的,我是男人,还是觊觎她的男人,我说了,她总有一日会猜疑,一旦猜疑,就更加不信我了。”   “她性子多疑多思,且一样一样引着去吧。”   他轻声道:“这个小丫头,她倔的很。非得撞了南墙才???回头。但撞墙多痛啊,还是您引着走另外一条道吧。”   康定长公主就认真问,“我教的话,你也瞧见我如今怎么样了——若是她以后不愿意嫁人,更不愿意嫁给你,你当如何?”   盛长翼顿了顿,半响才道:“姑母,我恰巧见过她从出生到现在的日子,委实算不得欢喜。如此,她一生欢喜就好。”   “我也知道姑母身上的肆意,我想,若是她能学得您半分的肆意,看得开些,即便是不嫁我,也无妨。”   “我并不是一定要拥有她,才算与她在一起。”   康定长公主咋舌,道:“你都如此说了,那我就试一试。她今日以为得了我的青眼,我再请她去赛马,吃席,她应也不会拒绝。”   她道:“到时候你也来吧?别说我不照顾你。”   盛长翼便毫不迟疑的点头,“好。”   康定长公主就笑起来,呸了一句,“说得那般冠冕堂皇,还不是想要占为己有。”   盛长翼一点都不心虚,“谁能在她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之后夺得青睐,是他的本事。”   “但她懵懵懂懂之际,谁敢下手,我就剁了他们的手。”   作者有话说:   呜,我要食言了,因为今天临时修存稿,还没修出来。今天脑子修糊涂了,我准备明天早上起来修。   二更在明天中午十二点,三更在下午六点,我明天肯定把它们修出来。   存稿的时候觉得没什么,今天看了一遍发现了bug,不好意思昂。   你们上章按爪爪了吗?我去充钱给你们发红包了。 第27章 (捉虫)   回去的时候, 大房跟五房分坐两辆马车。因大房的人不在,班明蕊狠狠奚落了一番班三姑娘和四姑娘。   她撇嘴道:“你被长公主殿下带走之后,我们这里也出事了。”   折夕岚剥瓜子吃, “出了何事?”   班明蕊嗤然道:“她们今日打起了宴将军的主意,你是没瞧见啊, 英国公夫人出来待客的时候, 两人一个劲的往前冲的模样!”   折夕岚把剥好的瓜子放在她手里,“然后呢?”   班明蕊将一把瓜子仁塞进嘴巴:“她们嘴巴坏,得罪了不少人, 便有人使绊子给她们两个绊了一脚, 岚岚啊,你是没瞧见, 摔了个狗啃泥啊——哈哈哈哈哈。”   折夕岚被她笑得也忍俊不禁, “明蕊阿姐,你小声些,咱们马车离得不远,免得被听见了。”   五夫人一直坐在旁边, 闻言白了班明蕊一眼, “岚岚说的对, 快别笑了, 不然明日里都要不安生。”   她头疼的紧, 又看折夕岚, 见她此时脸上的神情是松快的,这才问她,“长公主问你什么话了?”   折夕岚自然不敢让五夫人知晓, 只道:“倒是没问什么——这般问我, 是问不出什么的, 问出来也没人信。”   五夫人点头,“我估摸着,她就是想要做做样子。傅妃是救过她一次,她时时挂在嘴上,但看着极为没有诚意,这事情大家都知晓。如今她想借着傅三姑娘的事情把人情做做样子还回去,倒是也说的通。”   折夕岚神情凝重,“傅妃救过长公主?”   五夫人点头,“救过。傅妃的骑术好,有一年冬猎,长公主被人刺杀,她一箭射死了刺客……不过,长公主并不买账,她放出话来,说她自己本可以杀刺客,如今被傅妃救了,非但没能亲自报仇,还要报恩,实在憋屈。”   “但那次之后,她也时常把要报恩的话挂在嘴上,如此,倒是让宫里的后妃们不敢对付傅妃——毕竟,长公主天天盯着要报恩呢。”   折夕岚就又忍不住笑起来,“长公主实在是个妙人。”   五夫人就道:“康定长公主此人……行事极为乖张,独来独往,不喜与人接触。岚岚,她真说了要下帖子请你去公主府?”   班明蕊凑个脑袋过来,“真的吗真的吗?我刚刚就想问了。”   折夕岚点头,“是真的。”   她说,“她好像很喜欢我。”   五夫人就沉默了一瞬,道:“你的性子,确实容易得她欢喜。不过,她的名声算不得好,你知道为何么?”   折夕岚:“应该是长公主喜欢听戏还喜欢听经?”   五夫人点头,“我记得十几年前,她宴请人的时候,还会请在西郊住的公主府里,不过后头有一年,突然极少宴客了,即便宴客,也是宴在先帝赐予的东城公主府里。”   她道:“我估摸着,她说的公主府也不会是自己住的那一座,而是先帝给她建的那座。”   自己住的有无数的戏子和和尚,实在是不能请小女娘过去。但要是请折夕岚去先帝给的公主府,那便一有面子,二有里子。   五夫人琢磨,“其实,大家虽然跟长公主保持着距离,但她是先帝唯一的女儿,陛下唯一的妹妹,无论是先帝还是陛下都极为宠爱于她,所以,能跟她打好关系,各位夫人都是愿意的,只是极少有人入了她的法眼罢了。”   她一锤定音,“长公主要是请你去,你就去,可不能因为听了外面的闲言碎语而不去。那些都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古来公主多风流,这算不得大事,要是连宴请都不去了,那才叫对皇室不敬。”   折夕岚便点头,“姨母,我知晓了。”   五夫人笑起来,“岚岚,你是有造化的。”   折夕岚却脑海里面还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思绪。   她总觉得事情太顺了。事情一顺,她就惶恐。若是能多点坎坷,她反而舒坦。   倒是班明蕊在一边羡慕极了,“要是我也能活成长公主那般就好了。”   五夫人再次给予一个白眼,“如今你还在我这里吃白食呢,竟然还想有点没的了。没四五个宝库,你养得起戏子?”   然后骂道:“以后不准说这话,免得说顺嘴了,把婚事搅和。”   说到婚事,她烦道:“今日三丫头和四丫头的意图实在是明显,怕是想要成为笑柄,说亲更难,我瞧着,要是再不成,只能往京都外嫁了。”   班明蕊好奇,“阿娘,要是她们一直找不到婆家,我是不是就能在家里多呆两年?”   五夫人笑道:“不能,该嫁还是得嫁。”   班明蕊便笑不出来了,“哎——我还想多在家里陪你两年呢。”   五夫人:“滚——我可不愿意再伺候你两年了。”   折夕岚就笑,笑着笑着突然想到了阿姐。   阿姐当初也说要在家里多留两年。阿娘就骂她,“留什么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彼时,折夕岚却一语道破天机,她咬着一个野菜粑粑,一边吃一边道:“可是——无论阿姐嫁不嫁,都是住在家里啊。”   阿兄和阿姐成婚了,还是阿兄和阿姐,又没有变。   她还从小巷子里面听了些荤话来,认真道:“但成婚之后就能生娃娃了,阿姐造娃娃的时候小声些,街头的六阿婆长骂她儿媳妇造娃娃声音大,吵着人睡觉的。”   阿姐便羞得躲出去,阿娘提起她就打,“我让你学话,让你学话。”   被打了,折夕岚也不哭,只是不理解。   如今理解了,却又物是人非。   晚间回到家里,她疲惫的躺在床上闭眼休息,一会是宴鹤临,一会是随游隼,一会是盛长翼和康定长公主。   纷纷扰扰,第二天醒来,做了什么梦也记不得了,只记得梦见了许多人。   折伯苍斜挎着小布包来跟她道别,“阿姐,我又要去严府读书了。”   他如今是每日早间去严府学堂,到了下半响就回来,回来之后写功课,晚间还要温习功课,提前看一遍第二日要学的文章,整个人都忙碌起来。   不过显而易见的,这才几日,他已经稳重了一些。   折夕岚往他兜里塞荷包,里面装了好几块糕点,“饿了就吃,别忍着。”   小书童提着笔墨纸砚,闻言笑着道:“表姑娘,您别担心,小少爷饿不着的。”   折伯苍带着书童匆匆而去,春萤见今日天好,招呼春绯一起抱着被子出来晒,没一会,班明蕊打着哈欠进屋,“岚岚,走啊,用早膳去。”   折夕岚就轻笑起来,“好啊。”   这般的日子很好。   用了早膳,五夫人遣使她跟班明蕊一起去看班鸣岐。折夕岚想了想,还特地回去拿了一包折伯苍炒的瓜子。   等到了大房,见过大夫人,便去了班鸣岐的屋子。   班鸣岐正在研习奇门遁甲。   若是放在一个月前,谁告诉他,他会信这种东西,他肯定会嗤之以鼻的走掉。但是现在,他诚心诚意,祈求上苍,心里酸楚得不得了。   君子之道,不信鬼神。   但如今,他确实开始信了。   哎——这叫个什么事。他躺在床上,认认真真研读书本,还拿出龟甲和铜钱出来抛。   嗯……那就占占今天的运势。不过用什么占呢?   他极为自然的选择了最简单的小六壬。   班鸣岐就捏着指头算了算,占出个速喜。   还不错。   他刚有些欢喜,便听小童道:???“大少爷,五姑娘和折表姑娘来看您了。”   哎哟!啊哟!不愧是速喜!   他赶紧坐好,虽然不能动弹,却还是努力的摆出了仪态。他的仪态自然是极好的。   班鸣岐自小于诗书一事上聪慧过人,胸中自有沟壑,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在他身上极为合适。   折夕岚一进屋便瞧见他只那么坐着,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书生之气,让人很舒适。   她笑着过去,将手里的荷包递上,“这是伯苍做的瓜子,表兄尝尝。”   班鸣岐却只看得见荷包看不见瓜子,脸一红,接过后郑重的放在桌子上,“我定要好好品尝。”   班明蕊:“大哥哥,你吃一颗试试,真的好吃,伯苍很会炒瓜子。”   班鸣岐却担心磕瓜子会影响他如今这般好的仪态,便摇头,“我待会再吃。”   他关心起两人,“最近越发冷了,你们平日里出来走动,可要多披件衣裳。”   然后看向折夕岚,“表妹……你身子单薄,尤其要注意。”   班明蕊笑起来,“岚岚可不单薄。”   折夕岚:“表兄,我会武的。”   她盈盈笑道:“不过多谢表兄关怀。”   班鸣岐便又瞬间脸红,他的胸膛噗通噗通跳,“表妹,我这里有些榫卯木楔,你要不要玩?”   折夕岚松快的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喝茶,闻言好奇,“榫卯木楔?”   班鸣岐点头,“是啊。”   他赶紧献宝,“我除了诗书,还喜欢做这些的。”   班明蕊就悄声道:“这些都是阿兄的宝贝,轻易不拿出来的。”   不过阿兄都二十二岁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一般。她是看出来阿兄喜欢岚岚的,也有意撮合,只是……   她怎么都觉得,阿兄不是岚岚喜欢的性子。   但折夕岚却已经走过去接过装满木楔的盒子了。里面摆着许多木头,有长有短,有厚的有薄的。   班鸣岐解释,“这里面装的咱们南陵侯府的宅子。拼接起来之后,整个南陵侯府好似变小一般,很是有趣。”   折夕岚也觉得有趣。她是第一次见这种的,就好像找到了新奇的珍玩一般,她道:“表兄,这就跟建房子一般了,你真是厉害。”   班鸣岐摸摸头,心都要蹦出来了,“表妹喜欢就好。”   折夕岚便转身,一张脸轻快的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很喜欢。”   班鸣岐就晕晕乎乎已经找不到北了。情爱这个东西,实在是难说,没遇见的时候不懂,遇见了,便知晓是踩在云端上。   不过这份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   他那两个妹妹来了。   班鸣岐头疼。   班三姑娘一进来,便见桌子上摆着她哥的宝贝,瞬间就气了,“阿兄,你不是说,这东西是你珍藏的,轻易不准摸吗?”   班鸣岐一本正经,“表妹不是其他人,送与她玩,是我当做的。”   班明蕊坐在一边磕瓜子,“三姐姐,你还不明白么?大哥哥不让你碰,是嫌弃你不懂,你小时候拼个小房子都要绞尽脑汁,拼不出来就哭——你这般,谁愿意跟你玩啊。”   班三姑娘气得说不出来话,班四姑娘接上,委委屈屈的道:“五妹妹说话好没规矩,哪里有骂姐姐笨的——照你所说,难道表妹又是什么聪慧之人么?”   “她没接触过这般的东西,想来比三姐姐还不如吧。”   话刚说完,班明蕊就道:“三姐姐,我只说你不懂榫卯,但四姐姐却直言你笨。按照她的性子,接下来她还想挑斗你跟岚岚比拼。”   而此时,折夕岚却没有理睬两人,她拿着木楔在手上比划了一下,问班鸣岐,“表兄,我能在你这里试试吗?”   班鸣岐赶紧道:“可以的。”   折夕岚就上手了。她的记性很好,走过一遍的路就不会走错,在南陵侯府住了快有二十天,她也算是熟悉了,于是按照记忆里面的样子快速的拼装。   班三姑娘和四姑娘本想在她装之前讥讽几句的,但折夕岚实在是装的快,她们一恍神,便已经错过了讥讽的最佳时机,只能壮士扼腕一般痛苦坐在椅子上。   自从这个表妹来了之后,阿娘整日夸她,阿兄看起来也被迷住了,班明蕊又多了个帮手,让她们在家里根本没有任何的地位。   班三姑娘已经忍不住了。她今天就要告诉阿娘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让阿娘好好的看一看,她眼里落落大方的姑娘是个觊觎大哥哥的狐狸精。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班四姑娘就拉了拉她,班三姑娘:“你干嘛!”   班四姑娘:“你瞧——”   班三姑娘看过去,也愣住了。   只见折夕岚手快的都要出现残影了。她拿出的每一块木楔都是对的,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的失误,木楔在她手上成型,成房……   班三姑娘也被吸引去了目光。因为班鸣岐喜欢做木楔的缘故,她们自小也接触过,对榫卯木楔极为熟悉。她们当然知晓,这么多木楔里,要能找对相应的长短,厚薄是多么不容易。   她太熟练了。好像摸过无数遍,修长的手指按压在木楔上,不过一瞬,又拿起一块,在上面开始筑起围墙。   她做的行云流水,她看的目不转睛,在这一瞬间,甚至开始忘记去告状。   她怎么可以拼的这么快?   几瞬之后,折夕岚将一座小小的宅院放在了桌子上,“是这般吗?”   班三姑娘点头,“是——一点也没错。”   班四姑娘便又掐了她一下,“三姐姐,别涨她人气势。”   班三姑娘心里憋屈,质疑道:“折夕岚,你是不是之前就学过?”   折夕岚一点也不生气,她喜欢南陵侯府一家的缘由便是无论好心的大夫人姨母,还是张牙舞爪的三姑娘四姑娘,前者好哄,后者好对付。   她往椅子上一坐,暖阳从窗户里面透出来,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很好。   她端起茶杯,“没有啊——这次第一次见到。不过,我亲自参与过建房。”   她道:“一座房子要有什么,我都知道,所以就上手快。”   班三姑娘松口气,“原来如此。”   她得意,“你也不是很厉害嘛。”   折夕岚笑眯眯的,“嗯,没有三姐姐厉害。”   班四姑娘:“三姐姐,她在阴阳怪气你。”   折夕岚无辜极了,“没有啊——四姐姐,你不要乱说,我总觉得,你今日在挑起我和三姐姐的争端。”   她叹气,“但我真的觉得自己不如三姐姐的。”   班明蕊都要笑疯了,她之前怎么没想到让老三和老四自己狗咬狗呢!她马上接话,“三姐姐,我刚刚就说了,四姐姐一直在看好戏,还要看你的好戏呢。”   班三姑娘勃然大怒,不过她还没怒起来,就见外头一阵响动,闹哄哄的,她转身骂道:“好生生的要翻天了么!你们也不瞧瞧这是哪里,阿兄要养伤还要读书,你们——”   你们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折夕岚此时也好奇了,她今日上午心情很好,也想凑个热闹,结果从窗户里探出头去,就黑了脸。   只见傅师师招呼人扛着两个大包袱往这边来了。   一见她,便高兴的很,“折二,折二!——你别躲啦,我看见你的脑袋啦。”   然后露出身后的傅履。   傅履躺在椅子上,被人抬着,朝着折夕岚露出羞涩的微笑。   折夕岚:“……”   傅师师此时已经进了屋,她像是高兴疯了,“岚岚,你看,我把我哥偷出来了!”   折夕岚整个人都不想出说话了。   班鸣岐也十分震惊,“你们这是……这是做什么?”   傅师师笑着道:“班少爷,你跟我阿兄好,想来也希望我阿兄来你府上住一段日子吧?”   她说,“你们都断了腿,吃的用的都差不多,我阿兄不会多吃多用你家什么的。”   傅履此时也被抬进来了,他艰难的坐好,“是啊,鸣岐兄,你心地良善,想来不会拒绝我吧?”   班鸣岐干巴巴的说不出来了。   来都来了,他也不能赶出去啊。   但是这小子的心思路人皆知,他脸一黑,还是道:“阿履,你还是回家去吧,我们班家……”   傅师师却道:“班少爷,我阿兄是偷偷被抬出来的,你还是别赶他了,不然我爹娘非得打死他。”   昨天回去之后,她就想好了。折二一次一次被她连累,陷于险境,她必要好好报答。   阿兄就说,折二心喜于他,只是得不到阿爹阿娘的祝福,一再被刁难。   兄妹两个人坐在床上落泪。他们开始思忆之前。   “岚岚多好啊,咱们长得矮,总有人嘲笑我们,但是她帮我们打架的。”   这话是傅履说的,因为傅师师已经记不起来了。她记事起,就跟折二一直在打架。   她狐疑,“阿兄,她真的帮我打架而不是打我吗?”   她怎么记得总是被折二揍啊?   其实傅履也记不得折夕岚帮过妹妹,但是他还是点头,“帮过,只是你年纪小罢了。”   还是不要???挑起矛盾好,妹妹好不容易成了他的帮手,自然要哄的。   傅师师就好感动啊,好羞愧啊。   “折二如此对我,我却一直骂她,呜呜呜,我好后悔啊。”   傅履一边心虚一边提出离家出走。   “阿娘阿爹总是不尊重我们的意见,总是一直拿我们当孩子,但是我们都这般大了,我们要反抗的。”   傅师师点头,“是啊。”   傅履提出战术,“师师,你把我偷出去吧,咱们一起住在南陵侯府,只要咱们偷渡成功,爹娘为了面子也会让我们留在那里的。”   “同朝为官,阿爹肯定不愿意受南陵侯耻笑。”   傅师师有些不愿意,“可是阿兄,这般一来,阿爹面子就全没了,阿爹阿娘对我们不错。”   傅履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班鸣岐狼子野心,他要是再不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道:“你也不愿意岚岚被班鸣岐那种人哄去吧?”   “班家的三姑娘四姑娘都不好相处,她嫁给班鸣岐不会幸福的。但是你就不一样了,你很喜欢她,她要是跟我成婚,肯定会高兴的。”   傅师师就被说动了。她也希望折夕岚做她的嫂嫂。   于是,两个傅就趁着傅大人和傅夫人出门的空档,带着人呼啦啦往南陵侯府来了。   折夕岚头疼不已。   傅师师还凑过去,神秘兮兮的对折夕岚道:“折二,我这次可聪明了,那些仆从不准我们出去,你知道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吗?”   折夕岚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我不想听。”   傅师师大失所望,倒是班三姑娘又来劲了,看着这两个出尽洋相的人嘲笑,“你们是用什么办法逃出来的啊?”   傅师师本来失望折夕岚的冷淡,但是她实在是太想炫耀了,道:“当然是用我的聪明才智。”   她又凑到折夕岚的身边,道:“折二,你不知道,那些仆从本来不敢放我们出去,但是我阿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说班家大少爷死了,他要来奔丧,这才骗得了众人。”   班鸣岐傻眼,“说我死了?来奔我的丧?”   傅师师一脸机智,“是啊,我阿兄哭得极为情真意切,就跟死了爹一般。不容易的。”   折夕岚就笑起来,笑得肚子疼。   这下子傅师师想起来了,从小,折二就这般笑话她,如今,她坐在暖光里大笑,就跟小时侯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一更少三千字,计入枝呦九欠更小账本,应该明天还。   二更在下午六点半左右,三更可能不是九点,而是12点了。我今天尽量修出两万字发出来。   不要养肥昂,我基础日九,不定时加更的。   --   给小姐妹推个文,喜欢的给她一个收藏吧hhh   白霭星《再嫁天子(重生)》   霍青箩上一辈子是皇后。   却是在冷宫被赐死的皇后。   她原以为,她与丈夫桃花树下初相遇,便是一见两倾心,此生必定龙凤和鸣。   所以她霍家为他瞒了天下人,为他坐稳那名不正、言不顺的皇位。   可没料到,   最后她的丈夫携着明媚娇艳的宠妃给她送来鸩酒。   他说:“朕已经厌恶你们霍家人居高自傲的嘴脸。”   原来,当初她以为的天赐良缘,不过是男人一场精心设计。   他娶她,只因她姓霍。   狡兔死,走狗烹。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霍家,更不需要她了。   霍青箩怀着滔天的恨饮下鸩酒,可再次睁开眼时,漫天的红却刺痛了她双眼。   原来,她回到了嫁给男人的那一晚。   * * *   霍青箩从血海深仇中回来,她要扭转上一世所有的错。   她要护住霍家,   她要背叛过她的人付出应有代价。   于是,她救下了那个阴戾俊美的少年,还他皇子之名,亲手打碎了男人的皇帝梦。   后来,她为自己求得一纸和离书,成了全天下都嘲笑的弃妇。   再后来,太子成了废太子,起兵逼宫失败,落得个身死名裂的下场。   新皇登基,霍家依旧宠盛不衰。霍青箩守着江南山水,不料,却等来一驾华翠尊荣的凤辇。   还有,已成为九五之尊的男人。   他朝她伸出手,眼中满盛着比江南烟雨还要浓的深情:   “阿箩,朕说过,他日必定娶你为后。”   —阅读提示—   ◆双C   ◆未圆过房的太子妃X假太监男主   ◆男二追妻火葬场,追不上感谢在2022-11-14 23:01:11~2022-11-15 12:0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光光bling 100瓶;cccc 40瓶;良辰美景不问天、LOFFFFFF、天上白云飘 20瓶;30394638、留言非语、尔嘉、南城、我去买个橘子、从此陌上多暖春 10瓶;这个月还是很想吃麦旋 9瓶;弱水 6瓶;西西西西瓜?、祭祀遗迹、57832970 5瓶;一个小朋友、萌萌崽崽 2瓶;24760555、热巴老婆一枚~、蔻蔻呀叩叩、春江花月夜、想去黑眼圈的暗夜星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捉虫)   傅大人刚从宫里出来, 正好碰上了南陵侯。两人一个户部一个京兆府尹,其实平日里并无交集,不过最近因为儿女之事, 倒是说过几句话。   如此相逢,自然要停下来说几句。官场上的人私下说话, 就不会说官场上的事了, 反而要说说家常。   恰巧两人都有残腿的儿子,傅大人就笑着道:“陛下寿辰将近,今年又定在寿诞那日在南山猎场冬猎, 我本以为我家那傻小子这回可以在冬猎的时候出出风头, 结果摔断了腿。”   南陵侯爷:“哎,我家那个也是, 好在不严重, 休养休养就行了。”   “万望今年过去,明年安泰。”   傅大人正要附和几句,就见自家的小厮连滚带爬的跑来了,傅大人眼皮子一跳, “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小厮赶忙道:“老爷, 三姑娘带着二少爷出去了, 说是要奔丧, 小的们不敢拦。”   傅大人皱眉, “奔丧?奔谁家的丧?”   小厮:“南陵侯府。”   南陵侯爷当即就要倒下去了, 他大惊失色,“南陵侯府谁去世了?”   今早出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小厮:“是南陵侯府大少爷。”   南陵侯爷悲鸣一句,“鸣岐——鸣岐去世了?”   他当即两眼一翻白, 直挺挺的晕了过去。傅大人高声喊, “班兄!班兄!哎哟——”   造孽啊, 造孽啊。年纪轻轻,怎么就没了呢。   他赶紧将人搬上马车,道:“赶紧去南陵侯府。”   一路急奔,但到了门口,却见四处安宁,里面还有说笑声传来,哪里是逝去嫡长子的模样。   自家的儿女自己知晓,他马上就想明白了,这哪里是班鸣岐去世了,这是他傅履想要死了!   “老子这就去杀了这个孽子!”   傅大人抽下腰带就往里面走,小厮也懵了,恰好南陵侯醒来,正要悲痛,就见小厮懵懵的道:“南陵侯爷,您醒啦——您别急,班少爷没事。”   南陵侯大悲之下,又骤然欢喜,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小的也不知——您快去劝劝我家老爷吧,他说要打死我家少爷。”   小厮叫东青,傅履书房里伺候的,此时已经害怕得直打颤,他放了少爷和姑娘出门,还自作聪明的去宫门口谎报,这般回去,怕是要被打死了。   但是即便这样,他还是想要少爷好的。虽然跟着少爷不久,但少爷对他很好,好吃的好喝的,厚衣裳厚袜子,都赏赐过给他。   就连现在的名字,也是少爷赐的。少爷跟他说,一定会好好的对他。他不能对不起少爷。   东青赶紧下了马车跟着傅大人跑。待会要是老爷打少爷,他东青就要扑在少爷的身上。   他是奴才,多打几下没关系。   南陵侯看见他的神色,倒是道了一句,“是个忠仆。”   他也紧跟着下马车,往院子里面走去,他已经是个老狐狸了,儿女们的小把戏也能知晓些,此时也明白了大概——定然是傅履被关了,想要出来,只能说出来奔丧。   但这话也太晦气了!   南陵侯爷决定待会要看着傅履被揍一会再劝架。   进了班鸣岐的院子,发现小辈们都在,妻子和五弟妹也已经站在廊下了。   他走过去,“怎么回事?”   大夫人无奈的道:“说是傅少爷跟傅大人吵架,他又跟咱们家鸣岐交好,想来家里住,便撒了个谎,说要来奔丧。”   说起这个,她好笑又好气,“现在的孩子,真是……”   南陵侯啧啧称奇,“确实。”   随着他这两声啧啧,傅履尖叫也传了出来,“阿爹,别打了,别打了——”   傅大人气得脸都红了,“我打死你个小畜生,小孽障!我打死你!”   傅履:“那你打我啊!打死我算了!你别打东青啊!”   傅大人本来还舍不得???儿子,小厮扑过来正好,他做做样子就行了,结果这孽子还敢叫嚣,气得他将东青一脚踢开,拿着腰带就抽。   这回,傅履是真吃痛了,不过想到折夕岚就在旁边看着,他不敢叫出声,用手捂住嘴巴,眼泪巴巴的掉。   傅师师担心的看着被打的傅履,也不敢出声,委屈的站在墙角。班明蕊正好站在她的身边,给她递了一把瓜子。   “吃点?”   傅师师呆呆的啊了一句,“行——谢谢啊。”   然后反应过来,愤怒的把瓜子还回去,“你瞧什么热闹!”   她说话极为大声,傅大人马上就注意到她了,立马又过来揍她,“孽女,你过来!”   傅师师瑟缩一下,不敢过去,反而一溜烟藏到了折夕岚的背后。   折夕岚:“……”   她即便没有嗑瓜子那般简单,但还是看笑话的,谁知道就被牵连了进去。   看着傅大人望过来的目光,她也不怵,大大方方的笑,“伯父。”   傅大人脸色不好。   自家儿子为了什么闹成这般,他知道。但是他就是死,也不会让折夕岚进门的。   不仅是因为她没有母亲教导和她爹是折松年那般的人,还因为折夕岚几乎直接拿捏住了傻儿子。   傅履太听折夕岚的话了。这不好,不仅不好,以后但凡出现什么分歧,傅履都会站在她那边。   所以,他不会让这种姑娘进门。   他冷着脸点了点头,“岚岚啊,让你看笑话了。”   折夕岚笑盈盈的,“伯父说笑了,他们两个自小就是这般,无碍的。”   傅大人:“……”   他深呼吸一口气,又看向女儿,“师师,你过来。”   傅师师摇头,傅大人痛心疾首,“师师,你之前不是这般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傅师师就委委屈屈的道:“阿爹,岚岚都说了,我和阿兄自小就这般,又不是突然变的。”   南陵侯没忍住,笑出声了。   傅大人只觉得再没脸了。南陵侯看够了笑话,走上前去,“好啦,瞧着令公子一身的气度,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在我家住就住吧,等鸣岐劝好他了,我再亲自送他回去。”   他也没当回事。但是傅大人却知晓,不能将人放在这里,会出大事的。   他摇头,“不成,他如今不懂事,在这里倒是给你们惹麻烦。”   傅履还要再说,就见他爹的目光突然看向了东青。   傅履身子一颤,他想起了另外一个东青。   那个东青是自小就跟着他的,从云州到京都,一直忠心耿耿。但后来替他去买诗词骗班鸣岐,替他瞒着家里来班家,被他爹娘发卖了。   他那日怨恨爹娘,却不敢说什么,做什么。他心里一直有口气。所以爹娘给他买来了新的奴才,他就给了名字,也叫东青。   如今,他爹又用现在的东青来威胁他了。   他用一种恨意的眼光看着傅大人。傅大人都被气笑了,过去就抓着他的肩膀要提着走。   傅履只觉得血液倒流,直接左手一抓,抓住了班鸣岐的衣袍,右手一抓,抓住东青的手,他仰起头,狠狠的道:“阿爹,你别想卖了他!你已经卖了一个东青了,还要再卖一个吗!”   折夕岚本来在看一场闹剧,闻言却皱起了眉头。   东青被卖了?   她记得东青。东青是从外头逃荒来的云州城。他小时候也矮,让他跟着,傅履心里舒服一些,所以一直带着。   但后来东青能吃饱饭之后就长高了许多。傅履还偷偷跟她说过,以后他都不敢带着东青出门了。   这话恰好被东青听见,吓得东青不敢吃饭,饿得晕了过去。   彼时折夕岚还教训过傅履,“他的安危是你决定的,自然以你为先,你难道不知道楚王好细腰么?”   傅履立即反思,对东青说吃多点,以后长得高高大大好保护他。东青这才敢吃饭。   后来,阿娘阿姐去世,东青把存下的银子都买了火纸送了来。   所以,东青已经被发卖了么?   她看向傅履,傅履正好看向她,瞧见她眼里失望质问的目光,他顿时后缩了一下。   而后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无论傅大人怎么样拖着他走,他就是不愿意离开。   他觉得自己此时至少要护住东青才行,他不能回去,东青也不行。   傅履便咬牙切齿,两只手用大力,死活不走。可是……   哗啦一下——   班鸣岐看向自己的下半身,裤子被傅履扯破了。   幸而他今日穿的是一件圆袍外衫,又是躺在床上的,即便裤子被撕破了,但白花花的肉还是没有露出来的。   只是,形容不雅。   夭寿啊夭寿!   班鸣岐脸色大红,立马就去看折夕岚,只见她饶有兴趣的眨了眨眼睛,他一呆,脸更红了。   折夕岚就咳了一声,背过身去。   众人的目光在班鸣岐身上转一圈,再看看已经呆住的傅履,都傻眼了。   傅大人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是彻底没了。   他深吸一口气,“傅履,你跟不跟我回去?”   傅履摇头,“不跟。阿爹,你让我做一次主吧。你别卖我的人了,这回,我肯定护住他。”   傅大人一巴掌打在了傅履的脸上,傅履被打得头晕眼花,直接磕在了旁边的案桌上,好嘛,牙齿磕掉了一个,幸好不是门牙,不然这个年岁,也长不出了。   但还是嘴巴里面流出了血,脸被打得肿起了一片。   班鸣岐连忙道:“伯父——”   南陵侯觉得小孩子家家的,闹成这般,还让自己的儿子出丑,再闹下去不知道要出什么事情。   他连忙再次劝架,“算了,算了,阿履都如此说了,就让他先在这里住几天再说。”   傅大人就去看傅履,傅履肿成了一个猪头,却还是仰着头瞪他。   他头一次见儿子这般坚决,心里其实也有些震撼,再打下去是不成了,他转身气愤的离开。   南陵侯爷吃瓜看戏,心情颇好——对比之下,他家鸣岐真是太好了,一派贵公子的做派。   两人一走,大夫人和五夫人才来,此时,班鸣岐已经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他拿着被子盖在身上,又情不自禁的看向了折夕岚。   大夫人这回是看见了!她震惊的看看儿子,再看看折夕岚,心里的念头逐渐清晰。   ——所以,鸣岐是看上岚岚了么?   她瞬间就欢喜了起来。   这可真是喜事。定了三门亲,三个姑娘都去世了,她心里未尝不着急。一是怕真有克妻命,二是无论后来怎么劝,儿子都不肯再说亲。   如今都二十二岁了!别人家的儿子都生儿育女,就他,连个女人也没有。   说起这事情,大夫人更愁了。最初,儿子一心沉醉于诗书,开窍晚,不通男女之事。她觉得也没事,不碰女色是好的,结果十六岁刚要成婚,那姑娘得了急病过世了。   这事一出,班鸣岐更加清心寡欲,她也不好塞女人过去。不能人家的闺女刚死,他就床上翻波浪吧?   这不合适。   于是足足等了一年,等到又定了亲,她才送了个丫鬟过去。结果好嘛,女方刚定亲又死了。   大夫人于心不忍,又把丫鬟收了回来,就这般等到了第三个,却还是重复了之前的命运。   班鸣岐更加活的跟个和尚一般,身边的马都是公马,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哪里还会计较什么门第。   如果是鸣岐自己愿意的,那就太好了。   但是……鸣岐的克妻命,不知道岚岚介意不介意。   她心里又欢喜又担忧,五夫人一直站在一边瞧着,她就知道今日鸣岐会忍不住,如今果然如她所料。   她就笑起来,很是满意的看向了傅履。   闹吧,闹吧,你越闹,鸣岐就越有危机,说不得就同意了。   她咳了一声,去扶着大夫人,“嫂嫂,咱们走吧,留下他们小辈自己宽慰,咱们在这里,傅家小少爷反而不好意思。”   大夫人就哦哦两句,“行,咱们走。”   大家都很满意,折夕岚也很满意。她也瞧见了大夫人的目光,心里一片欢喜。   心情好,就愿意跟傅履说几句。   她看向已经变成猪头脸的傅履,问他,“你知道,履卦是什么意思吗?”   傅履懵懵摇头,他不喜欢那个道士,也不相信这些,即便他爹说是道士改风水他家才好的,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   所以,他从来没有去了解过。   折夕岚便道:“履,履虎尾,不咥人,亨。”   她看向班鸣岐,“表兄,他没什么学识,你解释给他听吧。”   班鸣岐一瞧,显摆的时候来了,立马道:“大概是说,踩着虎尾巴,但老虎不咬人,是为吉。”   折夕岚认真的看傅履,“阿履,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踩住老虎的尾巴而让它不敢咬人么?”   傅履呆呆摇头。   折夕岚:“是厉害的人。”   “你只有变成厉害的人,才让老虎甘愿被踩尾。”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不欲多说,说完之后就带着班明蕊走了,傅师师赶紧跟上,她想跟折二住几天再???回去。   班三姑娘和四姑娘瞧了一出好戏,心满意足的回去,屋子里面,便独独留下了班鸣岐和傅履两人。   班鸣岐便清了清嗓子,道:“阿履,表妹刚刚所言,正是这个道理。”   但傅履翻脸不认人,岚岚说他可以,其他人不行。   他呸了一句,“班狗!闭嘴吧!”   班鸣岐却一点也不生气,而是道:“表妹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你看,她连易经都知晓。”   他感慨,“怪不得你这般,表妹会不喜欢。”   “太粗鲁,太没学识了。”   傅履:“那又怎么样,我这样还能改,你克妻能改吗!”   班鸣岐脸色一僵硬,低头沉默不语。   而此时,刚送走傅大人的南陵侯被大夫人急匆匆叫到了屋子里,小声道:“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别吓着。”   南陵侯坐在凳子上,端着一杯茶,笑着道:“你说,我倒是要看看什么秘密。”   大夫人:“我怀疑鸣岐看上了岚岚!”   南陵侯就直接从凳子上跌了下去。   “真的?”   大夫人点头,“真的。”   南陵侯爬起来就摩拳擦掌,“苍天庇佑,苍天庇佑啊——”   作者有话说:   二更欠账4500,一共欠更7500字。   三更就是今天的本更,大概要在晚上十二点左右了,明天起来看吧,肯定有。   我去吃饭啦,拜拜。感谢在2022-11-15 12:00:14~2022-11-15 18:4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鱼不羊先生 29瓶;南城 10瓶;云涡玉梭 8瓶;半日闲 7瓶;卡多西、一筐柿子、西西西西瓜?、飞飞 5瓶;fldiqi、鲸与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捉虫)   南陵侯当即就和大夫人一起去了五房。此时, 五夫人已经带着小辈们回来了。   几个小的去了折夕岚的院子,五夫人独自一人等着南陵侯夫妇上门。   等两人到了,她还要露出诧异的神色, 放下手里的账本迎上去,“你们怎么来了?”   南陵侯瞧了一圈, 没瞧见折夕岚, 便看了妻子一眼。   来的路上,妻子已经跟她说了折夕岚的性子,是个大方得体心性通透开阔的, 会武功, 骑术好,搭弓射箭也极为厉害, 若不是身世差点, 怕是轮不到他们。   南陵侯见妻子满意,心里便也更加舒坦。他道:“这么多年,咱们就盼着鸣岐能成家,至于其他的, 便什么都不贪了。”   两口子就想抱个孙辈的孩子。   大夫人想到这个就高兴, 她拉着五夫人的手, “我们是有件大事。”   五夫人瞧见他们脸上的神色就笑, “我瞧着你们的神色, 应当不是什么坏事, 我便放心了。”   大夫人看看南陵侯,南陵侯兴奋点头,她便道:“咱们两人十几年的交情, 一个宅子里住的, 真是比亲姐妹还亲, 我跟你说事,便也不可客套了。”   这话一点没错。五夫人这么快能愿意将折夕岚说给班鸣岐,一是班鸣岐确实不错,二便是她知道大嫂嫂是个好人。   好人即便是再坏,再是磋磨儿媳妇,也想不出那些阴损的招数。   大嫂嫂曾就对她说过,将来若是儿媳有了孩子,她绝不插手。小两口房里的事情,她也不说。   “自己吃过一次的亏,受过的苦,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儿媳妇再吃一遍。”   大嫂嫂说的话也是五夫人想说的,两人相知相交,在这后宅里和睦相处了十几年,实在是放心的。   她便道:“嫂嫂,你我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么?有话你便直说,有我能帮的地方,万不会推辞。”   大夫人就直说了,“我瞧着鸣岐那孩子像是看上岚岚了。”   五夫人适当吃惊,“真的?”   大夫人便点头,“我自己生的,我还能看错么?”   五夫人就站起来,焦虑的踱步几瞬,然后对着夫妻两人道:“若是鸣岐欢喜岚岚,倒是大好姻缘。”   她诚心诚意,“我之前就跟嫂嫂说过,这丫头被她爹送我这里来,就是想着给她在京都找个好人家。但我……哎,嫂嫂也知道,我能找到的好人家,也没有什么多好,我正愁呢。”   “若是你和侯爷不嫌弃我们家位卑,我便是愿意的。”   南陵侯连忙道:“两家本是血亲,要是成了,便是亲上加亲。”   五夫人笑起来,“但这事情,我不敢直接答应。一为我不是她亲生的父母,此事必然要得了她爹的首肯。二是……岚岚的意思。”   “虽然说两个孩子都好,可也有秉性相合才能过得好。”   大夫人却道:“我瞧着两人相处不错。”   五夫人:“我们家岚岚不懂诗书。”   这可没有比南陵侯更懂的了,“红袖添香固然好,但握笔教字也是佳话。再者说,我听闻她射箭百发百中,又曾于烈马上将傅家三姑娘救下来,实在是女子英杰。”   “鸣岐是京都有名的才子,她又是女子里面的武状元,一文一武,多相配。”   五夫人被夸得都有些忍俊不禁,她咳了一声,继续道:“她幼年丧母,此后也无人教导家务……”   大夫人就又接上,“那并不是她的过错。她还年幼,我也算不得老,来得及教导她掌管这一府大小事宜。”   五夫人心里更加满意。她说出最后一件担忧的事情,“她脾性虽然好,但是……你们也瞧见了,三丫头和四丫头并不喜欢她,我怕将来会惹得兄妹不和。”   南陵侯这时候倒是有些悔过了,“三丫头和四丫头确实被母亲给毁了。”   当年父亲在的时候,他也觉得将姑娘们给母亲教导并不会出错,还埋怨过妻子不孝顺,但等几个丫头慢慢长大,他就发现她们在他面前是一个样,在妻子和其他人面前的时候又是一个样,简直是愚蠢得很。   可这时候哪里来得及,后悔也没有用了。尤其是看见五丫头渐渐聪明起来,可自家两个还是自大又浅薄时,他人都不好了。   南陵侯一锤定音,“这两个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倘若能磋磨磋磨她们的性子,让她们明白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如同我们一般避让,也是好事。”   “不然等出嫁了,吃的亏更大。”   得了这番话,五夫人就敢点头了。她道:“且让两个孩子先在一块说说话,咱们看得不要那么严就好,其他的,等折松年回了信,我再问过岚岚,便能准备了。”   南陵侯夫妇当即欢喜起来,两人就没想过这事情会不成。大夫人站起来就要去请大夫。   五夫人纳闷,“好生生的,请大夫做什么?”   南陵侯很是懂妻子的心,“自然是请大夫日日给折姑娘请平安脉。”   他们实在是搞怕了。   五夫人便也感慨,“我们云州人都是不信这些的,倒是不用太过担忧。”   “我是看着这一桩桩婚事从开始到结束的,我还能不知道吗?”   “头一回的张家姑娘,本就是得了痨病活不成了,她家倒是好,不说,瞒着,也是咱们家心地好,没有说出事情,只说是得了急病。”   “第二回 的刘家姑娘,身子倒是好,但命不好,碰上了瘟疫。”   “第三回 的柳家姑娘……”   她皱眉,“这柳家姑娘,实在是咱们家也不清不楚的被摆了一道,你们可还有她家的消息?”   南陵侯摇头,“柳家是南州人,定亲之后她家死了女儿,咱们就断了联系。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是当年被摆了一道,也查不清了。”   当年说是那家的女儿好,又是他的顶头上官牵线的,南陵侯便答应下来。谁知过了几个月,南州就传来消息,说是柳家姑娘得了风寒去世了。   南陵侯彼时被克妻的名声烦着,也没想太多,只班鸣岐还亲自去吊唁了。可回来却说此事很不对,那家里不像是死了人的,反而像是抓人。   南陵侯都想骂娘了。   不过这事情,却也碍着上官的面子没有细查,只能吃个亏。   大夫人脸色很是不好,“真是瞧着我们好欺负好说话,这才敢做下如此不明不白之事。我如今都怀疑那家的女儿是跟人有私逃掉了。”   她哭道:“也就是此事,让鸣岐觉得那姑娘本是好生生的,因着跟他定亲才逼着出走。而女子出走,能有几个好的?”   她想来就觉得后背发寒,“我们后头也打听过,怕是真死了。”   “这般一来,鸣岐就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克妻命,无论是什么命运,在他身边便是死,这才心灰意冷,可是桩桩件件,哪里能怪他。”   五夫人也觉得怪不上。但是班鸣岐也有自己的道理。   “世上有那么多圆满的夫妻,都是千里姻缘一线牵。而我的姻缘,不论是病弱,得了瘟疫,又或者是不愿意嫁我,最后都要死去,不就说明我不能成婚么?”   他反???正是意懒心灰了。   五夫人想到此事就摇头,她道:“既然我们三都是愿意的,便就等候佳音了。”   大夫人喜气洋洋请大夫去了,南陵侯也回书房去,他道:“我也修书一封,一同跟你的书信送往青州。”   等他们走了,五夫人才松了口气。   她笑着道:“春山,去隔壁问问姑娘们午膳想用什么,我得叫厨房去准备——哦,再跟表姑娘说,她昨日说想吃称心如意饺,今日也有。”   春山闻言就笑,“是,奴婢这就过去。”   此时,傅师师正在屋子里面大骂特骂京都得罪她的姑娘,班明蕊就一边嗑瓜子一边听她骂人。   “武家的老三可不是好货,知晓她庶妹吃了蜂蜜会烂脸,却还是叫人往她嘴巴里面灌。”   班明蕊嚼吧嚼吧瓜子仁,“这事情我也听说了,但我怎么听说,是那庶妹想要抢她的未婚夫?她忍无可忍,这才报复回去的。”   傅师师:“是吗?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听她庶妹说的。”   而后又骂,“林家的五姑娘也不是好人,你们以后别跟她一块,她对嫡母不敬。”   班明蕊瓜子也不吃了,“不对啊——林五姑娘我熟啊,她是原配生的嫡长女,她现在那个继母在她母亲还在的时候就已经怀了孩子。”   她呸出瓜子壳吗,“你难道不知道,林六长得老么?少报了一岁呢!她娘还没进门,她就出生了。怕伤了名声,这才把岁数往少了改,想以此来瞒天过海——等等,你是听谁说的啊,怎么胡说八道。”   傅师师就呆呆的道:“林六。我是听林六说的。”   折夕岚躺在摇椅上捧着一个橘子剥,一边听一边笑,“傅三,你怎么专跟这些有问题的庶女和继女一起玩?”   在云州的时候也是这般。   傅师师哼了一声,“其他的人也不跟我玩啊。”   折夕岚笑起来,抛了个橘子给她,“好了——你快抬着你哥回去吧,我们也不爱跟你玩。”   傅师师心里闷闷的,“我都改了,你还不跟我玩吗?”   折夕岚一点情面也不留,“是啊,你改了我就要接受你吗?我又不是你娘。”   她吃一瓣橘子,笑着道:“傅三啊,你总以为四海之内皆你娘,但这四海之内确实只有一个娘肯包容你。你还是回去吧,你爹娘有你和阿兄,已经是造孽了,你再不回去,怕是会气得晕过去。”   傅师师便道:“阿娘前几日就晕过。”   班明蕊噗嗤一声笑出来,“师师,你这个人能处,有话你直说。”   傅师师还以为是夸她呢,闻言还笑起来,“谢谢啊。”   班明蕊便再忍不住,道:“师师妹妹,你这人真有趣。”   春山就是这时进来的,她撩开帘子,见着姑娘们都在笑,便传了五夫人的话,跟折夕岚道:“夫人说,晚上吃您想吃的称心如意饺。”   折夕岚便知道成了。   她高兴的站起来,“好啊,饺子好吃。”   她的一颗心总算是安了。她在这门婚事里面,最担心的不是班鸣岐,而是南陵侯夫妇,如今他们都愿意,她便真想去拜拜神仙了。   傅师师见她高兴,好奇问,“这个饺子那般好吃吗?”   折夕岚嗯了一句,“好吃的紧。”   傅师师:“那我也要吃。”   折夕岚看她也顺眼起来了,也不理她,又开始筹谋如何让班鸣岐松口。   她想,班鸣岐的性子倔,一根筋,怕是第一回 不愿意答应,他怕嘛。她是能理解的。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便是撬开他的嘴巴,让他松口。   他松口,大家都高兴。   她想,这就是否极泰来了,只要无人捣乱,她今年就能定情,明年就能定亲,最迟后年就成婚了。   苍天庇佑啊。   折夕岚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姜茶,春萤就进来了,外面冷,她进来一身的冷气,而后笑着道:“姑娘,方才门房送了康定长公主府的帖子来,夫人让奴婢拿给你。”   折夕岚好奇接过帖子,发现上面写的不是去公主府喝茶,而是写了去冬猎。   腊月十八——   她记得这是陛下的生辰。   傅师师和班明蕊都凑过来看,“这封帖子的意思是不是说,长公主让你去参加陛下的冬猎啊?”   这可是一件大好事。   班明蕊没去冬猎过!   她马上跟折夕岚道:“之前我还小,陛下生辰的时候总会去南山冬猎,可阿娘总不准我去,后来大了,陛下生辰那日却不办冬猎了。”   她就一直没去过。   傅师师刚来京都没几年,她也没去过。但今年她会去。   “阿姐跟我说了,到时候我跟在她身边就好。”   她高兴的道:“折二,你也去真是太好了,到时候咱们两个人肯定能猎到最多的猎物。”   折夕岚却并不高兴。她看着帖子陷入沉思,问班明蕊,“往年大房的姐姐们去过吗?”   班明蕊摇头,“都没有去过。往年大伯父只带着大哥哥去的。”   她小声道:“咱们家……你也知晓的,也就是大伯父一个人有点好官位,但是他在陛下面前,也算不上什么。”   南陵侯府一直在走下坡路,即便大伯父扛着南陵侯府一家子往前走,也还是在走下坡路。   所以他才逼着大哥哥去结交臣子,去考科举。大哥哥如今已经中了秀才,等他日高中,便能去做官了。   折夕岚点头,所以陛下的冬猎,只有府里的男人去了,姑娘们都没有去。   或许,班鸣岐能去,也还是因为他自己的名头大。   折夕岚就有些怔怔。长公主送来的这张帖子,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盛长翼的意思呢?   其实在她看来,她要是不去冬猎会更好。   但是……   她头上确实还悬着一个随游隼,这几日他消失不见是宴将军和盛长翼的功劳,她要是能一直躲着就躲着了,但如今接到这帖子,是盛长翼想要跟她说什么吗?随游隼有什么变动吗?   啊,头疼。好后悔啊,她当初因为贪点钱财贪点权势,就惹来了这么个大麻烦。   折夕岚三省吾身:做人一定不能贪心。   她叹气一声,收了帖子。正要说话,就见春萤懵懵的又送了三张帖子来。   “说是长公主想起您住在南陵侯府,便又给府里的姑娘们送了帖子来。”   班明蕊就笑出了声。   好嘛,三姐姐和四姐姐的眼睛又要气红了。   她欢欢喜喜的接过帖子,“我亲自给三姐姐和四姐姐送过去。”   这般喜形于色,就连傅师师也看出来些了,她问折夕岚,“明蕊是不是跟她家的三姑娘和四姑娘玩的不好啊?”   折夕岚没搭话,但是傅师师却自己已经肯定了,“定然玩得不好,她幸灾乐祸的。”   但是不对啊。   她拍了拍脑袋,“折二,我记得班三姑娘和四姑娘也不跟你玩,一般不跟你玩的都跟我玩,那为什么班家老三老四不一样呢?她们都不给我好脸色的。”   折夕岚就没忍住笑了笑,“傅三,你别卖蠢,我会原谅你的。”   她拿着帖子在躺椅上摇啊摇,“要是世上之人,都跟你一般就好了。”   傅师师就好幸福啊。   ——也许,岚岚比起喜欢阿兄更喜欢她。   另外一边,班三姑娘和四姑娘收到帖子后脸就黑了,又激动又气恼,最后在班明蕊的嗤笑声中气红了脸,噔噔噔踩着步子就去了大夫人的房中。   大夫人和五夫人都接到了帖子。姑娘们去,长辈自然要陪着。她就拿了帖子跟南陵侯商量到时候怎么办,还没商量好呢,女儿就气冲冲进门了。   大夫人头疼,“又是怎么了?”   班三姑娘大声道:“阿爹阿娘,我要告诉你们一个秘密!”   南陵侯就想,今日他要听的秘密可真多。上一个秘密是好事,这回也希望是好事。   他端着茶杯喝,“你说说,是什么秘密。”   班三姑娘:“折夕岚她看上了阿兄!”   卑贱之人,竟然还敢肖想她阿兄!   阿兄是京都的名人,是国家栋梁之才,是她的骄傲。在她心里,折夕岚这种人根本不配看见班鸣岐。   要是阿兄被这种人勾引去了,她会气死的。   她握紧拳头,誓死要护卫大哥哥的清白,结果一抬头,就见她爹娘正欢喜的道:“如此甚好。”   南陵侯道:“我就说,鸣岐这般好,怎么会有姑娘不喜欢呢?”   又是一个好秘密,双喜临门。   大夫人也道:“哎哟,真是菩萨保佑,竟有这种好事。”   班三姑娘不懂了,她迷茫的道:“你们在笑什么——”   折夕岚就是个狐狸精,这种人怎么配嫁给大哥哥!爹娘这是怎么了!   她立即道:“那个傅履也喜欢她!爹娘,你们……”   但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爹道:“确实——我今日瞧着,那小子有些不对。”   她娘就接着说,“这事情可不能出差错,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我瞧着,以后要是岚岚去鸣岐那边他会捣乱。”   南陵侯便道:“那就给他收拾个客院出来。”   说做就做,???于是刚刚在班鸣岐屋子里面安家的傅履懵了,他被几个仆人架着,被送到了一间偏僻的客房里面。   “救命啊!”   他惊恐的大喊起来,“你们做什么!”   仆从就笑着说,“这屋子是特意给您休养用的,安静,暖和。”   东青拎着包袱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傅履就吸气再吸气,还以为又是他爹的意思。他就只能跟东青说,“你去找三姑娘,让她过来把我偷去班狗的屋子里面。”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作者有话说:   下面一个大剧情就是冬猎啦,让五个男人一起见个面。   晚安晚安。   枝呦九欠更小账本:3000+4500+3500=11000字。   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还一更,然后晚上九点正常更新。   记得哈,晚上九点那一更是9000,是正常更新,其他的时间都是加更和捉虫。   么哒,爱你们。感谢在2022-11-15 18:40:05~2022-11-15 23:5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猪 5瓶;热心市民吴可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景耀十五年, 腊月初十。   晴空当照。   宴鹤临缓缓的爬上明觉寺。英国公老夫人本是笑着一块跟他一块爬的,她一边走一边说这一两年来宴鹤临不知道的趣事,结果说着说着, 蓦的停下来。   那个早年健步如飞的孙儿,已经气喘吁吁的落在了她的后头。见她转身看过去, 他仰起头, 朝着她露出一抹笑。   “祖母,孙儿歇歇。”   英国公老夫人的眼泪便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赶紧假装进了尘土, 擦了擦眼泪,笑着道:“今儿风可真大。”   宴鹤临便也不敢歇了, 又咬着牙往前走了几步, 宽慰道:“祖母,身子慢慢养就好,切不可如此伤怀。”   英国公老夫人拍拍他的手,“祖母没哭, 就是风太大。”   宴鹤临笑起来, 扶着她慢慢走进明觉寺。后头的丫鬟小厮们上前, 给主子们换了件更加厚实的披风。   主持早就等在门口了, 见了宴鹤临和老夫人来, 立即行了一个大礼。   宴鹤临扶起他, “主持不必如此。”   主持却道:“将军当得起。”   老夫人觉得外头风大,怕宴鹤临冷,便道:“先进殿给菩萨上香吧。”   主持就带着两人往里头走, 里头有百来个和尚, 穿得庄重, 齐齐为他念经。   宴鹤临先去的是天德殿。那里供奉着他两盏长明灯。按照规矩,他要亲自将这两盏灯熄灭才行。   千古之事,无奇不有。像他这般死而复生的也有,佛门早有先例。   主持道:“灯明的是轮回之路,灯灭的也是轮回之路。人活着,便不用轮回。”   宴鹤临点点头,接过主持递过来的金碾,慢慢的在第一盏长明灯上轻轻按下去,灯芯的烛火熄灭。   他的目光又落在了第二盏上面。   这是他家姑娘给他点的。   她极为穷,还有些抠,但还是为他买了琉璃盏。   他失踪那年,正是战乱之际。她应当是没有攒下银子的。所以这琉璃盏啊,应当是她绣了无数个荷包卖出去才能买下来,才能供奉在寺庙里。   他的手轻轻颤了颤,继续抬起金碾放在了它的灯芯上,然后按下去。   燃烧着的火苗灭了,化成了一缕烟。   所有人都欢喜起来,主持上来恭喜他康健平安,小沙弥给他送上了一颗消灾果,“吃了就能消除所有的灾难哦。”   还有专门的和尚开始念平安经——这当是祖母特意为他安排的,她不再期待他建功立业,而是活着。   宴鹤临叹息一声。   英国公老夫人正欢喜,在心里祈求佛祖让孙儿长命百岁,谁知听见了他这一句叹息。   她问,“怎么了?”   宴鹤临便笑着道:“无事——只是,只是您说,都点了灯,供奉了香油钱,庙里的和尚怎么就不给点灯呢?”   还要人打上门去才把灯点上,多缺德啊。   那是她日夜不停绣荷包卖钱攒的银子,贪了她的银钱,她该多愤怒。   他心里有口气喘不上去,慢吞吞的靠着天德殿里的柱子坐下,坐在大庙里面,想着那座破破烂烂的小庙。   他不用问,不用猜,也能知道他被她供奉在哪里。   云州风沙大,又穷,没有什么锦绣的高山,庙宇自然也不辉煌。他跟着她去过那座庙一趟。   第一仗回来的时候,死了不少人。她当日正好提着篮子去祭祀阿娘和阿姐,他瞧见了,便也跟着去。   她说,“将军,这庙里的和尚们贪银钱,竟然卖琉璃盏。我阿姐说了——人一死,点什么不都一样。他们就是骗钱呢。”   “那你点的是什么盏?”   “琉璃盏。”   她顿了顿,叹气,“没办法,我没死过,阿姐也没托梦告诉我地府里到底认不认琉璃盏,我只能选择信了。”   这是一个乐天,率真,踏踏实实努力活的姑娘。   她没良心,又全是良心。   她也为他点了买了琉璃盏,选择相信和尚的谎言。   宴鹤临从怀里掏出一颗药吃下去,在祖母担心的目光里笑了笑,“就是——就是气血不足吧?我出去透透气。”   英国公老夫人强忍着不哭,哎了一声,而后带着他去斋舍,“你好好休息,即便今日不回去也没关系,只要你没事。”   宴鹤临愧疚,“祖母,让您担心了。”   英国公老夫人摇摇头,“你出生的时候,你阿爹总想给你叫天麟,我说这名字好听是好听,可太重了,压不住。”   “还是叫鹤临好,鹤临,鹤龄,要是你有鹤一般的年龄便好了,鹤长寿嘛。”   “只要你长命百岁,其他的都不重要。”   宴鹤临轻轻点头,“祖母,我会长命百岁的。”   英国公老夫人擦擦泪,“你好好歇息,我去大殿里面再烧几炷香。”   等她走了,宴鹤临压抑的咳嗽声终于咳了出来。盛长翼便从后墙边出来,进了门,先在门口暖和了一些才进去。   “将军,可还能说话?”   宴鹤临抬起眼,瞧了盛长翼一眼。   他今日披的是一件青色的鹤氅,头上只用一根白玉簪束发,面白唇红,身姿欣长。他的腰间不同于其他王孙一般缀着玉佩和香囊,而是挎着一把弯刀。   他记得,这位世子爷最擅长的是弯弓,但是大刀也使得好。   这般的模样,气度,都是他家姑娘喜欢的。   他又咳嗽了一声,点头,“能。”   “世子请说。”   盛长翼看他一眼,将手里的一瓶药抛过去,“这是云王府的秘药,不知道有没有用,将军拿回去给大夫瞧瞧再吃吧。”   他人冷,声音也冷,也并不多话,抛过药之后,便直接问,“随游隼母亲和小妹之事,你查出来多少?”   宴鹤临却问,“你是想杀了他么?”   盛长翼声音低沉:“今年杀不了,最迟明年吧。”   宴鹤临就笑起来,“是,今年马上就要过去了。”   他艰难的挪了挪身子,道:“是太子和皇后。”   只这一句话,宴鹤临不用多说,盛长翼就明白了。他眸子暗了暗,评价道:“愚蠢。”   宴鹤临盯着他,“您今日不是只为随家来的吧?”   盛长翼整理了一下袖子,“将军,我敬重于你,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宴鹤临:“我想问……”   他笑了笑,“我想问的,世子想来也不会回答。”   盛长翼:“你说就是——你本就是武将,说话不用磨磨唧唧。”   宴鹤临一愣,而后点点头,“这话,随游隼也骂过我,说我跟朝堂上的酸儒们一般,要三进三出,反而失了武将们的单刀直入。”   他又咳嗽一声,问,“京都诡谲变化无常,世事无定论。而今,陛下年老,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我带领大军攻打大金,却也出了叛徒,陛下和我至今未曾找到叛乱之人,只能将当年参与之人全然推阻在兵权之外,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太子和皇后不得随家力举,怕是不稳,但朝堂上的其他皇子却也算不得英主。”   “——我想问世子,倘若朝堂变换,云王府会掺杂其中么?世子如此英伟,又会选择谁为君主呢?”   他说到这里,索性直言道:“您想让随游隼死,一是他冒犯了您,二是想借着他的死做什么吧?”   盛长翼却皱眉道:“你第一问,是云王府,那是我父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我无从说起。”   “你第二问,即便你我现在暂时结盟,却也无法告知。”   “你第三问,我想,你心里也有答案。”   他说完,拱手道别,“将军养伤吧,冬猎那日再见。”   宴鹤临就瞪大了眼睛,等盛长翼都没有人影了,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砸吧了下嘴,而后突然笑起来,“未曾想到,世子竟然是这般人。”   他摇摇头,“说了跟???没说一般,又让我问什么呢。”   他躺在床上,心想,这般的性子,恰好也是姑娘喜欢的。可守可退,沉稳可靠。   这可真是个劲敌啊。   冬猎,他应当会见到姑娘了,到时候,也该再慢慢的靠近,跟她好好谈谈。他还是不甘心,意难平。   他想问问,她所担心的,他若是解决了,会不会就能让她放心些?   他这几日辗转反侧,一不敢去叨扰她,免得她担心,二不甘愿放弃,便只能维持原样。   但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更近一步呢?   他闭上眼睛,又开始咳嗽起来。英国公老夫人听见声音,赶紧进来,道:“我刚在各个神明面前都烧了香,怎么还咳呢?”   她埋怨起来,“你为国为民,神明竟然不佑。”   宴鹤临宽慰,“无事,无事,神明不佑,祖母佑我。”   英国公老夫人一直憋着,方才散了一点焦虑,此刻被劝,知道自己失言,便又压下去躁意,道:“是祖母不好,害你担心了。”   她叹气,“你好些了么?”   宴鹤临点头,“好多了,祖母,咱们回去吧?”   英国公老夫人:“也行,咱们下山的时候坐轿子吧?”   来时逞强,回时逞强也没用了,宴鹤临看看无力的双手和双腿,怔怔点头,“好啊。”   被抬进了轿子,被一路抬回了英国公府,被抬回了院子,屋子,榻上。   门被关上,屋子里面暗暗一片。   宴鹤临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艰难的又爬起来,伸出手,缓缓打开窗户。   一股风吹进来,冷的他眼眶一红,冷得他泪流一行。   仆从早听见声音,赶忙进来,“将军——您要做什么小的来就好,您千万别动啊。”   宴鹤临就将手放回被窝里,笑着道:“无事,无事。”   “只是起风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波大剧情会伴随着朝堂变化哈,不过剧情也是为感情做服务,感情流,感情流,我可再也不敢歇剧情流了。   补更   11000-3000=8000   枝呦九欠更小账本:8000字。感谢在2022-11-15 23:56:24~2022-11-16 12:1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若水 40瓶;南城 10瓶;墨千城 5瓶;碗兜子 2瓶;庭园里家、热心市民吴可爱、fldiq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南陵侯府所有人都为了冬猎忙碌起来。   往年女眷没有去过, 所以未曾准备好骑射服,大夫人便马上请了绣娘来缝制,大把的银子撒出去, 只为快些将衣裳做好。   不过,折夕岚的倒是不用做。康定长公主第二日又派人送了骑射服来。   一套青色上衣, 下裙配着渐色的织金马面, 看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是衣裳料子确是绝好。   班明蕊摸了一把,便舍不得放下了, “真舒服啊。”   折夕岚却坐在那里不出声, 先琢磨长公主的用意,然后眼神在衣裳上面看了看, 只觉得这颜色实在是熟悉。   但是又想不起来熟悉感在哪里, 索性就不想。   她试了试衣裳,尺寸正好,便将衣裳放在了一遍,转而问班明蕊, “咱们去表兄那边吧?”   做正事要紧。   班明蕊点头, “好啊。”   她暧昧的笑笑, “你才来一月不到, 如今都快成我们家的人了。”   折夕岚本来要害羞一下的, 但在班明蕊面前扯了几下脸皮都没有做出羞涩的神情, 暗道人熟悉了就是这点不好,连装都不愿意装,于是干脆笑着道:“若是真成, 以后我替你照顾姨母。”   班明蕊搂着她的腰, “你最好了。”   两人嬉闹间往班鸣岐的院子去, 路过小花园的时候,听见了马鸣声。   折夕岚好奇,“谁在骑马呢?”   班明蕊伸长脖子看好戏,“必然是三姐姐和四姐姐,她们不会骑马,这次去冬猎,要是不会骑马肯定是会被笑话的。”   她撇了撇嘴,“这不,偷偷摸摸练呢。”   折夕岚就道:“想来去的姑娘们也不一定全是会骑马的,不会骑应也不要紧。”   匆匆忙忙学,急于求成,必然会伤到手脚的。   班明蕊:“她们好强的很,随她们去吧。”   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怎么没看见师师啊?我还挺喜欢她的,回去了?”   折夕岚:“看她哥去了——嗯……现在背着她哥往这边来——”   她扶额,“这兄妹两个,又在作妖了。”   班明蕊笑起来,过去打招呼,傅师师背着人气喘吁吁,见了两人就哭诉,“我哥好重啊!”   傅履脸红,期期艾艾的对折夕岚道:“岚岚,我长高许多了,就重一点。”   傅师师是个好孩子,她说实话的,“阿兄,你这是胖的!”   傅履:“……”   东青在一边扶着,解释道:“少爷十分想念班少爷,便想去看看他。”   本是他背着少爷走的,三姑娘偏要试试背人的感觉,这便撞上了。   折夕岚看着东青,问傅履,“我昨日问你的话,你想明白了么?”   傅履傻呆呆的,“什么话?”   折夕岚耐心极了,“那我问你,你知道你的履卦是什么意思吗?”   傅履点点头,“你说过后,我就知晓了。”   但他还是不懂,“岚岚,你现在问我,是什么意思啊?”   折夕岚就冷冷看了他一眼,“傅履,你知道什么是责任吗?”   她嗤然道:“你别装不懂了,我自小就跟你说过,遇见事情不要逃避,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再劝你一次,该你解决的,就去解决,不然以后悔过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神情太冷,话语太直,傅履的一颗心又拔凉拔凉起来。他低下头,又偷偷的看折夕岚一眼,最后垂头丧气的跟傅师师道:“咱们回去吧,今日不去班狗那里了。”   班明蕊:“……我还在这里呢,说话客气点。”   傅师师没明白刚刚傅履跟折夕岚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她可不愿意跟着去那个偏僻的客院,她将人给东青,“我还要跟岚岚一块呢。”   傅履也没心情跟她吵架,趴在东青的身上回去。两边的人背道而驰,傅履依依不舍的回头看折夕岚,却见她直直往前走,根本没有看他。   他心头酸涩起来,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东青感受到少爷在哭,连忙问,“可是哪里痛?”   傅履摇摇头,“肉倒是不痛,是心痛。”   他深吸一口气,“东青,待会我写一封信回家,你帮我给阿爹。”   他知道岚岚的意思,她是想让他去找上一个东青。她在告诉他要为东青负责。   他也想去找的,但是阿爹阿娘对他太严了,只要一提就骂,他就不敢了。   他茫然的问,“东青,你说,我是不是个坏蛋啊?”   东青吓了一跳,“少爷,您千万别这么说自己啊,在东青心里,您是最好的主家了。”   傅履心里好受了一些,但还是闷闷的。   “我是个软蛋,我知道,我本来以为硬气一点岚岚就会喜欢的,但我现在硬气这么多,岚岚还是不喜欢。”   “我是不是硬气错了啊?”   东青摇摇头,“小的不懂,少爷。”   行叭。   傅履叹气,“那我先把东青找回来。”   东青有些惊恐,“那小的还能留在少爷身边吗?”   傅履点头,“放心吧,以后他回来,我就给你名字前面加个小字。”   东青这才松口气,更加卖力气的背着人走,他说,“少爷,以后小的会报答你的。”   ……   今年冬日的太阳好,今日依旧是个艳阳天。班鸣岐早知晓表妹待会过来,他便早早的就起床,选了一件显气色的红衣裳,再配了一件遮到腿的长袍——这样就算是裤子破了,也不用尴尬。   上次真是太丢脸了!   班鸣岐没碰见傅履和折夕岚之前,也是人人称颂的清风俊朗郎君。但是碰见两人之后,一直都在丢脸的路上。   他想赚回脸面的。   所以他还特地准备了一些小玩意给表妹玩。   折夕岚过来的时候,就见她桌子上放着骰子。她真是震惊了,这是要教她赌吗?   班鸣岐就是这般想的。表妹不喜欢诗书,喜欢骑射。他又不会骑射,还断了腿,只能另辟蹊径了。   班鸣岐想了很久才想到了赌骰子。   他认真道:“但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你之前玩过吗?”   折夕岚摇摇头,“没有。”   班鸣岐就舒了一口气。上回他送榫卯木楔给表妹,除了想送礼之外,还想在表妹面前展现展现自己的能力,结果表妹那般聪慧,快快的将一座宅院拼好了。   这回,他就想展现展现自己赌钱的能力。   他虽然不好赌,但是文人雅客之间,也会偶尔玩玩,赌些诗书笔墨,他输过几次之后,便再无对手了。   班明蕊倒是不知道大哥哥还有这么一面,她惊讶道:“往日里只知晓???你读书是厉害的,想不到还会这些。”   班鸣岐本想劝劝班明蕊读书,但是折夕岚在这里,他还是闭了嘴,不想坏兴致。   他将骰子放在骰盅里,上下摇晃起来,打开一看,六个六。   此时不用他说,折夕岚已经被吸引过去。傅师师也想玩,被班明蕊及时制止,道:“傅三姑娘,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你,你跟我去隔壁屋子吧?”   傅师师有些不愿意。来时阿兄跟她说了,班狗不怀好心,不能让他跟折二单独在一起。   此时两人都要坐到榻上去一起玩骰子了,她就更加不能走。   班明蕊虽然跟她相处不久,但是傅三真是太好懂了,也太好拿捏了,笑着道:“你不去?我本想告诉你,京都有哪些人在背后说你坏话,哪些人明面上跟你好,背后却使绊子的。”   她叹气,“我本是好心。”   傅师师就纠结,犹豫,心动,坚定,“好,我跟你去!”   折夕岚笑眯了眼睛,“好啊——待会记得回来啊。”   傅师师就瞬间高兴了,她点点头,“好啊好啊。”   等人走了,折夕岚将骰盅拿在手里,学着班鸣岐的模样摇了摇,“是这般吗?”   班鸣岐紧张的很,“是,是。”   折夕岚觉得跟表兄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的一个缘由便是,紧张的是他,不是她。   她可以尽情的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她没玩过骰子,但是拿起这一刻,她觉得她喜欢。他给她找了个新鲜的玩意来。   她很快就摇好了,三个六。   这是碰巧的。   但是班鸣岐大加赞赏她。说她有天分啊,一双巧手,聪明伶俐,实在是天人之姿。   折夕岚撑着手在桌上,笑眯眯的听着,听到最后也点了点头,“成如表兄所言,我确实是这般的人。”   班鸣岐情不自禁的笑起来,“表妹,你真是妙人。”   他之前也见过不少钟灵毓秀的姑娘,但见到折夕岚,他才知晓,原来姑娘不仅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这么简单,她的眼睛还会说话,嘴巴也会说话。   就连她身上的气味也会说话。   他想吟诗一首。   ——当然,他不敢吟。   他拿出更多的骰子和骰盅出来哄她玩,“表妹,你喜欢吗?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就都给你。”   他甚至还有后手,掏出了一块乞巧板,一盘双陆,一个毽子,还有垂丸。   这都是给孩子玩的。   折夕岚哪里被当做小孩子哄过。她第一次有了一种她很年幼的感觉。   应当,应当她该是七岁的模样?   对,最多不超过七岁。孩子一般七岁不玩这些了。   但是她七岁之前也没玩过。   她是真有兴趣玩的。   班鸣岐见她欢喜起来,再次松了一口气。喜欢就好。   他没有跟姑娘家相处过,即便是妹妹们,也不常说话,一点儿也不懂她们的心思。   他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惹得表妹生气。   折夕岚此时已经选好了玩具。她说,“表兄,咱们先玩双陆吧。”   骰子不是一时能学会的,但是双陆可以。   班鸣岐点头,“你聪慧,很容易学的。”   两人就你来我往摆棋盘,大夫人暗暗来看过一次,见两人一起坐在榻上,一个清丽无双,一个清风俊朗,实在是般配。   她高兴的差点拍掌叫好,强忍住才没有叫出声来。响午的时候,她亲自过来留饭,叫厨房给小辈们备好饭菜,想了想,又把班三和班四唤走跟自己一块吃——就怕她们捣乱。   如此周到,折夕岚吃得很是畅快。   小辈们吃饭,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傅师师上去就夹肉,她吃东西快,夹了一块又一块,班鸣岐瞧见了,顾不得仪态和讲礼,赶紧去夹了几块肉放进折夕岚的碗里,想了想,又夹起一块肉给班明蕊。   折夕岚也投桃报李,夹了肉放进班鸣岐的碗里,班鸣岐看着肉笑得春意绵绵。   傅师师瞧瞧这个的碗,又瞧瞧那个的碗,心里颇为不高兴,“你们怎么不给我夹肉啊?”   班明蕊:“你最近胖了,还是少吃些吧,我们都是为你好。”   傅师师摸摸脸,瞬间有了忧患,“那我就不吃了。”   折夕岚:“吃这一顿还是行的,吃吧。”   傅师师就高兴的吃起来。   一桌子的人都很满意。   吃完饭,下响的时候大夫人再次登门,依旧是没有带班三和班四,而是笑盈盈的道:“我给你们送了吃的来。”   傅师师最能吃了,被喂的肚子饱饱的,有些撑。大夫人就担忧道:“这可不行,得去消消食,正好今日太阳好,我要去院子里面走走,你陪着我吧?”   来人家家里做客,主人家都这般说了,哪里还能拒绝。傅师师再憨,也不会这般做。   但是她跟大夫人不熟啊。她不熟悉,就有些尴尬,于是主动拉上班明蕊和折夕岚,“你们陪我一起吧?”   折夕岚:“不行,下响我还要学垂丸呢。”   傅师师大惊,“这不是孩子玩的么?你没玩过么?”   折夕岚:“没有。”   傅师师就哦了一句,“你家好像确实没有这种的玩乐。”   其实云州大部分的孩子都没有,只有像傅家这种富贵人家才有。   她就道:“折二,那你就好好玩吧,玩个够。”   然后拉着班明蕊,“你可一定要陪我。”   班明蕊笑着点头,“好啊,我肯定陪你。”   傅师师大喜,“明蕊,你是个好人。”   于是,三人就走了,只剩下折夕岚和班鸣岐两人。但折夕岚不玩垂丸,垂丸要下地才能玩,班鸣岐不行。   她说,“表兄,你教我做走马灯吧?”   班鸣岐大惊,“你怎么知晓我明日要教你做走马灯?”   折夕岚笑着将手指着案桌上面的一页纸。   上面赫然写着:今日可教骰子,明日教毽子,大后日教双陆,垂丸,大大后日教走马灯。   可见是早有准备的。   班鸣岐就红着脸,“被你看见了,真是丢脸。”   这夕岚看他,“不丢脸,表兄,我很喜欢。”   班鸣岐就看着她的笑脸想,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姑娘呢。   她鼻子眼睛嘴巴,哪哪都好看。要是他能不克妻就好了。但下一瞬间,他又情不自禁的想,万一,万一他已经不克妻了呢?   他心神动荡,又荡漾,脸上起起伏伏,怔怔愣愣。   折夕岚就觉得班鸣岐要沦陷了。   她坐在榻上,问他,“表兄,我要是能投六个六,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啊?”   班鸣岐哎了一句,“好。”   他哪里舍得拒绝。   折夕岚就举起骰子,“我摇了哦?”   班鸣岐一点思考能力也没有了,只会点头,“嗯嗯嗯。”   折夕岚就摇了起来。   她做过一次的事情,第二遍做起来就会很顺畅,这是她天生的本领。   她放下骰子,“四个六。”   她声音里有些失望,班鸣岐忍不住道:“你再试试。”   折夕岚就再次摇起来,第三次,五个六。   第四次,她放下骰盅,看向班鸣岐,“表兄,你觉得有几个六?”   她修长的手指头缠在骰盅之上,如葱尖的食指在骰盅顶一下又一下的敲击,水灵灵的指甲没有涂过如今时兴的染色却也透出一层粉色,让班鸣岐情不自禁的看呆了。   他呆呆的道:“无论是几个,我都答应你。”   折夕岚却轻轻一笑,掀开骰盅。   “六个六——表兄,愿赌服输哦。”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一更。   二更在十二点左右。   我说的大剧情是整个冬猎大剧情哈,大概在明天晚上十二点的章节里。   感谢在2022-11-16 12:10:50~2022-11-16 21:0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东瓜 50瓶;橘子 32瓶;ywl1969 30瓶;wen 10瓶;、专通下水道、俞甜 5瓶;牛嘟嘟11、?A.baby 莓? 3瓶;破笔摧折、fldiq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那日, 班鸣岐的心一直撞到了晚间。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表妹的意思。   表妹说,她赢了。她有一个愿望需要他实现, 但是她现在还不能说。等她要说的时候,他就要答应, 不能反对。   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他的心就开始噗通噗通跳了。跳得热烈而欢喜,跳得惶恐而又充满希冀。   他想,他也不是傻子, 他当明白表妹的意思。   她看他的眼神里面, 充满了欢喜,她想说的话, 是爱慕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 他就坐卧不安,一会起来一会躺下——要不是腿不行,他定然要起来跳一跳的。   但还是那个问题,他克妻。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心静止水, 夹杂着痛苦。   ——表妹知晓他克妻的事情么?要是知晓了, 还会欢喜他么?   他今日竟然没有来得及问一问。   班鸣岐躺在床上, 捂着心脏痛苦。第二日愁眉不展, 大夫人早间来看他瞧见了, 心疼得不得???了, 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班鸣岐低头,“母亲,你不懂。”   大夫人又气又笑, “我不懂——我比你懂多了。”   她道:“我问你, 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班鸣岐头更低了, “母亲,我克死三个姑娘了。”   大夫人便又哭道:“我不准你这般说!人家岚岚根本不信这个,她是云州人,你五叔母不信,她也不信。”   她一锤子定音,“鸣岐,你要是喜欢她,我就为你筹谋,你要是放弃,我就另外为她找婆家。”   “没的因为你怕这怕那,就要人家姑娘等吧?”   班鸣岐猛的抬头,“找别的婆家?”   大夫人看他松动,连忙道:“是啊,自从在英国公府被长公主看重之后,你知晓多少人想要结识她么?”   “只是岚岚不喜欢出门,一个都没有接帖子,只说是病了,如今她可是香饽饽。”   大夫人确实很着急,这么好的闺女,可不能被别人抢走了。她说,“咱们家不看重家世,只看重人品,岚岚的人品,能力,哪一样不好?”   班鸣岐自然知晓哪里都是好的。但还是担心,“母亲,无论如何,我还是有些害怕。若是我害死她——这该怎么办?”   大夫人呸了一句,“什么克妻克夫的,本来就是无稽之谈!枉你还是君子呢,信这些有的没的——我就这么说吧,单就傅家那小子,虽然蠢笨不堪还矮小不威,但你要是不抓紧点,他也能将人抢过去。”   “人家其他的可不比你差,跟岚岚有自小的情义,傅妃是他阿姐,外甥是十四皇子,还有他爹,也是京兆府尹,如今不比你爹差!儿啊,你醒醒吧,你要是不努力点,你还想美人呢,你连个人都守不住了!”   如此一顿威逼利诱,班鸣岐本就不坚定的心摇摇欲坠,他拿出龟甲,在上面投了几卦。   妻财临大安,临青龙。   大喜之兆。   这让他的心微微安定了些。大夫人看了直摇头,“你啊,心无安定的时候,才会神明趁虚而入。我瞧着,你通得要成婚了,不然往后青灯伴古佛!”   但到底还是高兴的,“鸣岐,你别倔,我瞧着岚岚也是欢喜你的,你啊,就好好珍惜,把日子过好,红红火火,阿娘和你阿爹就放心了。”   班鸣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但是下午折夕岚过去的时候,他努力的在做走马灯。   他认真道:“你想在灯纸上画个什么样式的呢?”   折夕岚:“走马灯,自然是马了。”   班鸣岐:“你还可以添上很多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画。”   这样啊……   折夕岚抱着腿坐在榻上,一边想一边道:“我还想要一把弓,一把刀,其他的……嗯,没了。”   “就一把弓,一把刀?”   这夕岚点头,“太多了不好看吧?”   班鸣岐:“也是。”   他说,“自古留白多一点,便也多些意境。”   他作起画来就顾不上吃饭和说话,折夕岚便自己拿出一本书看,她看的是史书。   这本书她翻过了无数次,每一年都要从头看到尾,每看一次,都有新的感悟。   比如第一篇就写的天地初开有帝王的故事。   最初的时候,皇位不是皇帝的儿子继承,而是有能者居之,后来初代皇帝黎生了儿子,决心把皇帝之位传给儿子,这才慢慢的变成了如今的一家相传。   盛长翼当初教她,“所以连皇位都是这般变化来的,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不变的。”   小小年岁的她盘腿坐在院子里,好奇的问他,“那要是当初帝黎没有将皇位传给儿子,会不会如今还是有能者居之?”   盛长翼摇头,“即便黎不成帝,必定有其他的人成帝,最后还是会走到现在。”   但无论过去多久,在什么时候,帝位都是可以被推翻的。   他认真的告诉她,“若是皇帝昏庸无道,就会有人出来正道。”   折夕岚当时不懂,她觉得这些事情离她太远了。现在再次重新看,她也觉得这些她不懂。   但是她今日又明白了一点点盛长翼的话,有些东西是必然的。   等她看完第一篇帝王纪,就见班鸣岐已经快要画完了。   她被他的画作吸引了过去。   在画纸上,一个姑娘穿着红衣,不见得华丽,却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她背着长弓,腰间挎着刀,骑在马上,正拿着一副画看。   若是仔细看,便能看见她手上拿的画作,就跟手上这副。   画中画啊。   她觉得惊讶,“表兄,你委实厉害。”   “画的很好。”   班鸣岐脸红起来,他其实也有小心思的。他不会射箭,也不会耍大刀,而想让这张画上有自己的痕迹又不让表妹反感,便只能添上这幅画做镜像。   折夕岚便将画认认真真再看一遍,再次确认,“我很喜欢,表兄,多谢你。”   班鸣岐摇摇头,“不用谢的,表妹喜欢就好。”   他道:“我今年断了腿,是不能去冬猎了,但之前也是去过的,表妹,我为你画一副南山的堪舆图吧?我知晓你不会迷路,但有些地方没去过,万一不知晓在哪里,拿出堪舆图看看就好。”   折夕岚求之不得。但她问,“会麻烦你吗?”   班鸣岐:“怎么会呢?”   他还道:“这两日我再把这走马灯画纸糊上去,全部做好,你还能拿着去冬猎,到时候就挂在帐篷外,多好看。”   折夕岚再次认认真真道谢,“表兄,你真好。”   班鸣岐的小鹿连着撞了好几天,幸而鹿头强壮,这才没有撞死。但也微微撞出了些毛病,撞得脑袋晕晕乎乎,整日里笑得痴傻。   大夫人就觉得稳了。拉着五夫人准备聘礼,“你说,我该送些什么呢?”   五夫人也满意的很,“随你随你,不过是从你这边挪到鸣岐那边,有什么可想的。”   大夫人:“那也要郑重些。”   期间,她还送走了傅家兄妹。傅大人和傅夫人亲自来接的,大夫人本以为傅履还会闹一闹,谁知他爽快的很,让小厮背着就走了。   只是让傅师师气喘吁吁的跑去折夕岚那里说了一句话。   “我回去找他了,等我找到了,再跟你说。”   这话谁也没明白,但瞧着不是坏事。   大夫人唯恐这小子耍滑,旁敲侧击,“岚岚,傅家二少爷瞧着不聪慧,他在咱们家里说的话,我这心里不踏实……”   班明蕊和五夫人就对视一眼,听着直笑——问话就问话,怎么还贬低别人呢?   折夕岚也笑了,道:“是他之前的仆从,因着帮他做事被发卖了,他心里念着仆从的好,却又不敢做什么,连将人寻回来的勇气都没有,只敢把现在的小厮改个同样的名。”   “我家跟他家当年是相隔住着的,那仆从也常见,我便没忍住,问了他为何不去寻,想来因为这个,便让师师传了话给我。”   她道:“不瞒您,前几日我就托付姨母去寻人了,他寻不寻的,我也不在意。”   这话说出来,大夫人欢喜,又是敬重她的人品又是高兴她的坦诚,还有她对傅履明明白白的不喜欢。   反正,她一点也挑不出折夕岚的毛病。   晚间回去的时候还跟南陵侯道:“许是苍天真看不下去了,给我们送来这般的好儿媳。”   要去佛前烧三炷香的。   很快,便到了腊月十七。   这一日她们就要去南山了。大夫人和五夫人早早起来,招呼四个姑娘梳洗打扮。折伯苍今日也去,但他是个孩子,不用装扮太精致,只穿了一件新衣裳,一双新鞋子。   他坐在一边看书,班明蕊瞧见了就笑,“你这般,将来是要考状元的吧?”   折伯苍点头,“嗯,考状元。”   折夕岚笑着将他唤过来,“到了南山,不要乱跑,也不要多话,听见没?”   折伯苍:“听见啦,严家书馆里面的朋友们都去,我跟他们约好一起读书的。”   折夕岚一听,反而劝道:“那还是别读了,马上过年,又是去冬猎,歇息歇息吧。”   班明蕊换好衣裳出来,笑着道:“你啊,真操心。”   一行人出了门,班三姑娘和四姑娘依旧是满头珠翠,大夫人正劝,“是去骑马的,又不是赏花宴,你们这般不好。”   班三姑娘却道:“今日只是进山,又不是真寿辰,明日再穿骑马服吧,阿娘,我们有分寸的。”   大夫人叹气,“随你,随你,到时候被人讥讽了,别来找我哭。”   班四姑娘小声娇笑,“母亲,您多心了。”   折夕岚就偷偷跟五夫人道:“我最初觉得大夫人是好人,便是觉得她对四姐姐也这般好耐心,实在是难得。”   五夫人难得认同。   她看看家里三辆马车,道:“可惜了,今年鸣岐不在,往年他还能在陛下身边吟诗呢,那可是无上的荣耀。”   折夕岚却有些庆幸。她今日去冬猎,定然会碰见随游隼,若是发生争执,最好是不被外人发现。   尤其是不要被班鸣岐看见。   表兄实???在是个不错的未来夫婿,昨日还因熬夜做走马灯熬得两眼发黑,只是倒霉,画纸是糊上去了,却里面忘记放蜡烛。   他想重做又来不及,只能拿回去重做。   他便又玄玄乎乎的给自己又起了一卦,说是大凶。折夕岚蹲在一边看他脸上变化来变化去,笑得不行。   他就拿着龟甲看过来,灯烛照映,见了她笑,本来郁闷的脸瞬间灿烂成花。   他认真说,“表妹,坏卦不灵的。”   折夕岚就又大笑起来。   她想,表兄真不错啊,这般的心性,最好相处。   于是不由得又求神。   ——神明保佑,此去顺顺利利,无灾无难。   作者有话说:   好啦,这一卷是铺垫情感,结束。下一卷是冬猎开端,修罗+追妻为主,大家一起哭哭笑笑吧QAQ。   感谢在2022-11-16 21:03:13~2022-11-16 23: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专通下水道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今日出京的马车多, 一路上走的慢。五夫人早早想到了这个问题,便在马车里放置了不少吃食,生怕孩子们饿肚子。   折伯苍很兴奋。他拿出自己炒的瓜子一人分一点, “先礼后兵”,而后开始大吃特吃糕点。折夕岚笑着劝道:“倒是没人跟你抢, 只还不知道多久到南山呢, 你别吃这么多,不然要如厕怎么办?”   这倒也是个问题。   他马上就不敢多吃了。便自得其乐的拿出书来看。   五夫人逗他,“伯苍啊, 你读书半月有余, 可曾学到什么新诗?”   折伯苍点头,“有的。先生听闻我要去冬猎, 便教了我们好几首冬猎诗。”   他站起来, 深吸一口气,小手背在后头,摇头晃脑,“烈烈寒风起, 惨惨飞云浮。霜浓凝广隰, 冰厚结清流。”   折夕岚咬一口糕点, 正要笑, 就听见外头有人接着吟诵后头的诗句, “金鞍移上苑, 玉勒骋平畴。旌旗四望合,罝罗一面求。”   她脸上的笑意就渐渐的消失不见。   真晦气。   班明蕊好奇的撩开帘子看了看,又放下, 轻声道:“是随家探花郎。”   不说随家排行第几, 不说官位, 一句随家探花郎就足够可以让众人都知晓他是谁。   折伯苍就哇了一声,“我知道他,先生常说他是不世之材,还说他以后定能名列名臣策。”   此时,随游隼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似乎只是刚刚停留在五房的马车外,听见有读书声便接了一句诗而已。   而后又打马到大房的马车旁,声音不高不低,问道:“南陵侯爷,鸣岐可在马车里?”   南陵侯早撩开帘子等他过来了,闻言笑着道:“他一月前摔断了腿,如今正在家休养。”   随游隼佯装惊讶,“还想跟他好好吟诗作对,如此,便是今年的憾事了。”   他彬彬有礼,气质卓绝,勒着缰绳坐在马上,穿着圆领圆袍窄袖的上衣,袖上套有玄色护腕,腰间佩戴同色的蹀躞腰带。   这种装扮是前朝传下来的,在本朝很是时兴,男子骑马大多这般穿,但是在南陵侯的眼里,除了宴鹤临之外,没有一个人能跟随游隼比。   如今,宴鹤临已经是不能骑马了,倒显得随游隼独占鳌头。   他感慨,“随大人好风采,犬子在您身侧也是黯淡无光。”   随游隼道:“鸣岐兄可与我一比。”   南陵侯还是很高兴听见随游隼夸班鸣岐的,只是此时不能揪着随游隼多夸,道:“冬猎之时,便与随大人多喝几杯。”   随游隼调转马头,“我可不敢跟侯爷比酒量。”   马车往前走了几步,他即便骑马不动,五房的马车也到了他面前。他一双狐狸眼看向马车内,轻声道:“刚刚念诗的可是伯苍?”   折夕岚微微眯起的眼神睁开,心里的戾气不受控制的冒出来。她想过会遇见他,但是没想过是现在。   如此街头闹市,他一张长长的马脸装得人模人样,上蹦下跳,不会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吧?   跟个跳蚤一般。   不过其他人却很震惊。五夫人皱眉,“随大人认得伯苍?”   这一马车都是女眷,便也不用撩起帘子,只隔帘说话。伯苍也张大嘴巴,问折夕岚,“阿姐,我跟随大人见过吗?”   折夕岚轻声道:“你许是不记得了,去年咱们家隔壁曾租出去一月有余,便是他租的,许是见过你几次。”   折伯苍一点也不记得了。   倒是随游隼不紧不慢接了一句。“回夫人,去年云州府州贪污案,我曾去云州,见过折大人,便也见过他的儿女。”   他声音里带着一股不快不慢的腔调,话语得当,有礼守礼,但听在折夕岚耳里,却是一种威胁。   她想,他在威胁她。   他今天在这里说认识她爹,明天就能说出他们之前的事情。   再见到他之后,她一向在心里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的用意。于是只要想到他在威胁她,她的心里翻江倒海,即便是坐在她身边的班明蕊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对。   “岚岚?”   她轻声唤道,“你怎么了?”   折夕岚摇头,“无事。”   长辈在此,用不着她回话。五夫人也没有想太多,主要是折松年这般的人,其实很容易受清官和品行端良的人喜欢。   只是这世上此般的人少。但随游隼一向名声好,她便觉得他是冲着折松年来的。   她笑着道:“原来如此。”   可也不说太多。   随游隼:“此次去南山,我还想问问伯苍——”   折夕岚手渐渐的握起,紧紧的抓住今日背着的弓箭。   但他话没说完,就在此时,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随大人。”   折夕岚弯起了嘴角。   随游隼转身一看,眸子里面凝出寒气,“是世子啊。”   盛长翼今日也是骑马而来。他随意的点头,“随大人,借一步说话。”   随游隼神情越发不悦,浑然不动。   但盛长翼声音依旧轻轻浅浅,却又不容他拒绝,并没有多说话,只还说着之前的话,“随大人,借一步说话。”   随游隼呵了一句,“若是我不愿呢?”   盛长翼身边的盛槊和金蛋银蛋便骑着马前行了几步,以一种围堵的姿势包围了他。   南陵侯立马就觉得事情不对劲,他心道遭了,怕是两家有仇。他赶紧高声道:“世子爷,随大人,今日可还真是巧啊,大家一块遇见了。”   要打别处打去,别在他这里打啊。他可是在太子的户部办事,家里儿媳妇的爹又是云王的人,两头都是牵扯,他劝架都不好劝的。   哎哟,这可怎么办,两个他都惹不起。   折夕岚却不怕,她甚至很有把握。盛长翼敢这般做,就有这般做的底气。   他从来不会胡乱的威胁人。   是随家的把柄在他手里了么?是云王府最近有什么新动作了么?   他教过她的,万事谋定而后动,才为周全之策。   她抱着弯弓,整个人松快的坐在马车上,挨着木窗,仔细听外头的人说话。   先说话的依旧是盛长翼。   他神情未曾有松动,一丝不变,语气也丝毫未有变化,只眸子抬了抬,显得更有威势一些。   “随大人,借一步说话。”   紧随着他的话音落地,金蛋银蛋又勒着缰绳控制着马匹往前走了几步。   随游隼心里万千思绪转起,就算是几天之前,盛长翼都不敢这般跟他说话。   这才几天,他怎么敢的。   可他不是别人,并不会被盛长翼的话所胁迫,他阴着脸,正在僵持之际,便见有人朝着这边喊了一句:“班狗——”   随游隼转过头去,就见两抬撵轿抬着两个人而来。   一个是傅妃的蠢弟弟,一个是南陵侯的儿子。   南陵侯已经吓得下马车了,本是要劝架的,结果就看见了自家儿子被人抬着来了。   他大惊失色,“鸣岐,这是怎么了?”   班鸣岐也懵啊,但此刻抬着他的可是陛下身边的太监。他坐在上面,一动也不敢动。   他道:“方才儿在家中,便有内侍抬着轿撵而来,说是陛下宣召儿子去南山作陪。”   南陵侯大喜,“说明陛下还记得你。”   旁边的傅履就得意非凡,切了一句,“什么记得啊!还不是我进宫的时候,说我和班狗腿断了,不能去南山,陛下心疼我,这才一起宣了他跟我一起去。”   其实是他最近犯的事情太多,今日被阿娘抬进去给阿姐训,正在此时,陛下就来了。   当时傅履就觉得机会来了。他就求陛下允许他去南山长长见识,免得以后被人嘲笑土包子。   陛下看着大笑,说:“无事,你可是朕的小舅子,无人敢讥讽于你。”   但又道:“好生生的,怎么摔断腿了?”   傅履就有些紧张,他怕皇帝看出来自己是被踢断的,于是就举例冬天容易摔断腿。   “南陵侯家的班鸣岐也摔断腿了。”???   这般一来,皇帝就想起来了。他感慨道:“往年,朕冬猎时,有鹤临去猎山鸡,游隼陪伴左右说话,班家小子作诗作画,今年鹤临身子坏了,已然不能打猎,班鸣岐又断了腿,不来作诗,只剩下一个游隼,到底失了趣味。”   皇帝很任性,“既然如此,便叫班鸣岐也去冬猎,断腿也无事,不影响他作画。”   傅履就傻眼了。他一个人来南山就好啦,怎么还要班狗一起呢?   但是陛下的话说出来了,阿姐在一边使眼色让他闭嘴,他就不敢说话了。   哎——阿娘好生生的,非要今日送他进宫听训,早送几日,他还能在陛下说完后使使绊子,让班鸣岐去不了。   但今日说,今日就是进南山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使绊子了。他也不傻,只能把功劳往身上揽。   岚岚还在马车里呢,他得让她多看看他的本事。   但是说完,却见大家都微妙看着他,南陵侯甚至隐隐还有些生气,他砸吧了下嘴,“怎么了?”   班鸣岐倒是好脾气——他已经被骂班狗骂了许久,已然习惯了。   他叹气一句,“阿履,咱们先去南山再说吧。”   虽然有陛下亲赐的轿撵,但他坐在上头,被人看着,心里十分不适。   傅履就哦了一句,但是走之前,他眼巴巴的往折夕岚的马车里看了一眼。   呜,岚岚,我来见你了。   他心酸溜溜的,又不好多看,怕被人瞧见了,对岚岚不好,于是看了一眼就要收回眼神,却正好撞见了随游隼的眼睛。   傅履瑟缩了一下脖子,这人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如此可怕?阴恻恻的。   但是!他傅履别的本事没有,但对觊觎岚岚的男人却能一眼就看出来。   这是打小练出来的本事,岚岚那么好,觊觎他的人太多了,他没少背地里使坏。   就如他当初一眼就看出班鸣岐和盛长翼喜欢岚岚一样,今天他只一眼,就看出了随游隼的龌龊心思。   傅履顿时就不缩脖子了,狠狠的瞪过去,还大声喊了一句,“我呸!你瞪什么瞪,你个随狗!”   随游隼的眸子危险的眯起来。   但傅履对什么都胆小,唯独对此事不怕,他都决定要大胆啦!谁也别想阻止他,谁也别想阻挡他!   他还颇有心计,一句话骂好几个人:“老男人,你都二十三岁啦!”   他家岚岚才十五呢!   随狗,看什么看,没见过年轻的少年郎吗!一张老树皮都长皱皮啦,岚岚多嫩啊,就像他一样嫩。   随游隼哪里见过这般的阵仗,他即便是跟人对峙,也是跟盛长翼和宴鹤临这般的人,从未见过傅履这种人。   他的眼神愈发阴森,一身的疯骨差点掩藏不住,但傅履一点也没察觉,他还遗憾马车帘子挡住了自己的英姿,岚岚看不见呢。   他遗憾的道了一句,“散了吧散了吧,冷巴巴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吃冰块长大的,装什么啊,真是马不知脸长,牛不知角弯。”   然后想了想,又拿腔拿调的说道:“何不以溺自照面——”   他嘿了一句,“听得懂什么意思么?探花郎?要不要我给你解释一遍啊?哈哈哈。”   南陵侯就震惊的看着傅履。   疯了,疯了。都疯了。   但此时,他倒是不计较傅履叫自己儿子班狗了。   毕竟,随游隼都成随狗了。   不远处,英国公府的马车里,宴鹤临笑了笑,“祖母,那是谁家的小郎君?”   英国公老夫人也震惊极了,回过神道:“是傅妃的弟弟。”   傅妃沉稳聪慧,进退有度,怎么……怎么弟弟成了这般?   之前也没听说过啊。   她摇摇头道:“今日是咱们臣子们进山,明日才是陛下跟后妃们进山,明日怕是傅妃那边,这孩子要遭打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在12点左右。感谢在2022-11-16 23:44:29~2022-11-17 21:01: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你吓到我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瞳 100瓶;zhuangxiujhy 20瓶;小猪 15瓶;柚冬宁 10瓶;从此陌上多暖春 7瓶;咪哆哆、轻抚哥哥翘tun 5瓶;fldiqi、wuli太阳、俞甜、再也不追连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折夕岚有些头疼又有些好笑。对于傅履方才的一通话, 众人震惊她却习以为常。   傅家三个孩子,只有无妄阿姐是正常的。傅履胆小怕事,傅师师莽撞暴怒。无妄阿姐聪慧, 后头两个……应当是无妄阿姐太聪慧了,老傅家祖坟青烟都被她一人吸了去, 所以老二和老三尤其蠢笨。   不过在云州时, 傅履也不敢如此嚣张,大概是无妄阿姐成了傅妃,这几年十分受宠, 所以他才敢如此。   她竖着耳朵, 笑眯眯的等着随游隼反击。随游隼在外面一直都是很装,她倒是想瞧瞧, 此时此刻, 他的面具还能戴多久。   但她没瞧着笑话。   只听得宴鹤临的声音传了过来,“游隼,你如今倒是越发小气了,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是宴将军。   折夕岚灰溜溜的坐好, 抱紧弯弓缩在角落里, 也不瞧笑话了, 也不敢轻松的歪着了, 老老实实的很。   她如今一见宴将军就有些亏心。   宴鹤临没有撩开马车帘子, 声音倒是温和带着兴趣的问, “傅家阿履么?你还是别惹他了,他可不像是表面上这般有礼好欺负。”   傅履听说过宴鹤临死而复生的事,但腊月初八英国公寿宴, 他一条腿还断着呢, 根本没去过英国公府见宴鹤临。   但是听声音温和, 听声音温厚,听话语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立马换了张笑脸,“请问是英国公府的哪位少爷?”   宴鹤临:“宴家三子。”   三少爷啊……是那个将军。   傅履还是很尊重保家卫国将军的,他也是云州人,云州那一仗他虽然不在,但是死了不少人,阿娘还曾经哭过,说是舅公一家的外甥的儿媳妇就被大金人捉住杀了。   云州人永远尊敬英雄。   他尊崇的道:“原来是宴将军,将军,等我以后腿好了,您尽管吩咐我办事。”   态度明确,不卑不亢,他骄傲的挺直了脊梁骨——哎,岚岚要是撩开帘子看一眼就好了。   随游隼瞧见他这副蠢样子就来气。但今日已然不好在这里再浪费时间了,他扬起马鞭,一言不发,直接纵马走人了。   傅履小声的呸了一句,“这么多人,骑马走这般快做什么呢,踩着人了怎么办!”   话刚说完,便见云王世子的人也跟着往前面骑马而去。傅履本也想骂一句云王世子,但是他不敢。   盛这个字,是皇室的姓。他虽然蠢,但是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还是知晓的。   他梗着脖子,等盛长翼走了之后,想了好一会才继续小声嘀咕,“短翅膀,断翅膀!”   他骂完了之后嘿一句,“我真不错,还压了韵脚。”   马车继续往前,他们坐着是轿撵,是不好跟着马车走的,班鸣岐便跟南陵侯道别,“到得南山之后,再跟父亲说。”   他又看了一眼南陵侯府的马车,然后脸一红,想起表妹临行之前还跟他依依不舍,谁知如今就要马上见到了。   刚红脸,就见自己被瞪,他都不用看是谁,咳了一声,“阿履,走吧。”   傅履哼哼唧唧,“管好你的眼睛,我时刻看着你呢!”   他脑内响起了钟声。   盛长翼,班鸣岐,再加一个随游隼,呜,他好多劲敌啊。   哎,也没办法,岚岚长太好了。要怪就怪他自己,接了手绢都没有珍惜。   但是他仔细想来,自己的赢面还是很大的。   首先,他跟岚岚从出生的时候就在一块,直到景耀十二年才分开。他们可是在一起足足十二年啊!   再者,他可是有定情信物的,他有岚岚亲手抛的手绢,其他人有吗?有吗!   定然是没有的。岚岚那么抠门,那手绢看起来就质地不错,是好布料,她可舍不得给别人。   呜,他一定要好好珍惜岚岚给的帕子。   折夕岚是不知道他这一番念头的。她那帕子得来纯属巧合,后来也没机会卖出去,本就是用来四处送人的。   她此刻只是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一句话也不敢说。等了好一会,随游隼走了,盛长翼走了,班鸣岐和傅履也被抬着走了,而后,她听见南陵侯让出路来给英国公府的马车,等宴鹤临的马车也走了后,她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班明蕊好奇的瞧她,“你方才为何如此紧张?”   折夕岚笑着道:“没有,就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人。”   班明蕊也有同感,“大哥哥跟宴将军,随大人曾经被称为京都三杰,但是很少聚在一块。”   “还有云王世子,我听闻他最近极得陛下的宠???爱,傅二少爷虽然看着不聪明,但是样貌好,其实也有不少人愿意把闺女嫁过去,毕竟傅妃现在算得上是独得专宠。”   她好奇道:“——岚岚,傅妃娘娘是什么样子的人啊?”   毕竟傅履和傅师师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她想不出傅妃是什么性子了。   折夕岚就回忆道:“傅妃娘娘啊……”   无妄阿姐其实是个温婉的人。她当年不常住在云州城的家里,所以跟她们打照面的机会不多。   当年傅家本也穷的吃不饱饭,傅家阿爷心疼儿子,就也不在云州城里住,他要回家回村种菜去。   但是他不想自己一个人回去,孤孤单单的。他就把大孙女也带回去了。   彼时老二傅履还没出生,所以逃脱了住在乡下的命运,等到老三傅师师出生,家里已经有银子了,更不会送去给老爷子。   彼时,傅夫人就想把大女儿接回来,但是老爷子没几天了,他舍不得孙女回去,也不愿意去城里。落叶归根,他一辈子没走出过云州城,对于他来说,云州城是远方,乡下才是自己的根。   如今老了老了,就希望儿孙承欢膝下,而不是远走他乡。傅大人还算是个孝子,便把傅履和傅师师都送去了乡下。   傅师师的憋屈日子就这般过去了。老爷子当年能送傅大人读书,也是读过书的,所以教导孙女读书写字,教导出一个温婉的小家碧玉,他看见傅师师就头痛。   本来就老糊涂了,于是偏心眼十分明显。傅师师曾经回来后大骂老爷子三天没停歇,就是骂他不给鸡蛋吃。   当年,傅师师一点也不喜欢无妄阿姐,老爷子死后,无妄阿姐被接了回来,傅大人夫妻也许是觉得亏欠大女儿的,便什么都依着她,什么好的都给她,傅师师更加委屈,整日里哭着闹着说父母和阿爷一样偏心。   折夕岚回忆到这里,笑着道:“但是傅妃娘娘很有耐心,亲自教导弟妹,让傅履和傅三都很敬重她。”   只这一句话,班明蕊便知晓傅妃不是个简单的性子。毕竟能让傅履和傅师师敬重,这简直就是如来佛祖。   不然,两人早翻天了。   她笑着道:“真想见见她。”   折夕岚心道,无妄阿姐应当会见自己一面的。   她叹气一声,又想到了周家阿兄。故人一个一个的都在京都见着了,不知道周家阿兄怎么样。   如今扶风县正是最冷的时候,他可曾收到自己送过去的袄子和袜子。   上次跟盛长翼问阿兄时,他很肯定的告诉她阿兄没事,她就想过了,阿兄应当还是给云王府做事。   这般一路想东想西,她抬起头时,却见五夫人眼神里面露出一丝忧伤。   她心一顿,笑着拿着糕点给伯苍,“你怎么不吃了?”   折伯苍叹息,“不行不行,我闻闻就好了。”   待会要是想如厕,多不好意思啊。   他凑上去细细闻了闻,露出满足的神色,“真好闻啊!”   少儿不知愁事,一块糕点足以慰己。五夫人笑起来,“那你就多闻闻,说不得以后练出来一身闻香识膳的本事。”   折伯苍很扭捏,“那就是狗鼻子了。”   马车里面哈哈大笑起来。等到了南山之后,她们被带到一个营帐前,“女眷都在这边住。”   南山也有行宫的,但是陛下不愿意住,他觉得打猎就要住帐篷。折夕岚还没有住过帐篷,进去一瞧,好嘛,跟房屋没有什么不同,该有的东西都有,称不上简陋,反而摆设得很奢华。   她和班明蕊住在一块,五夫人跟大夫人住一块。班三和班四姑娘就住在了一起。   伯苍被带到班鸣岐那边去了。   南陵侯府人不多,很快就安定好了。第一日大家都在安置行礼,倒是无人来串门。   折夕岚将帐帘放下,挡住风雨,小声问班明蕊,“我看姨母不怎么高兴,怎么了?”   班明蕊就收了笑脸,叹气,“马上过年,阿爹和阿兄要回来了。”   折夕岚这些日子太忙,倒是忘记了这事,她沉默一瞬,道:“没事,姨母想的开。”   班明蕊点头,“阿娘只是偶尔有些惆怅,大部分时间还是看得开的。”   人要是看开了,便没有什么能伤害到自己。   班明蕊道:“岚岚,多谢你,阿娘不高兴,我都没注意,你却察觉了。”   折夕岚:“我也是偶尔看见了。”   她静静的坐在凳子上擦拭自己的弯弓,“所以说,有时候亏欠了人家,再被伤害时,便连恨也不敢很,怨也不敢怨,只能告诉自己活着已经很是幸运,活成这般已然是上天庇佑,还谈什么爱和不爱呢?”   她喟叹一声,“姨母这般,才是最可怜的。无论做什么,大家都说是她的不对,无人在乎她也付出过真心,想的是一生一世。”   班明蕊就笑着道:“你小小年岁,想的倒是通透。”   另外一边,傅履深思熟虑,让人抬着自己去了班鸣岐的帐篷里。伯苍正在写信给阿爹,见了他来,赶紧站起来,“傅家阿兄。”   傅履对待折伯苍还是很和善的。他瞧了一眼他的书信,摇摇头,“你写你阿姐想你阿爹啊?别写了,你阿爹知晓是不可能的。”   伯苍脸一耷拉,“你怎么知道!”   傅履还能不知道吗!   他说,“当年你还没出生呢,你阿姐可恨你阿爹了,哎,现在肯定也是恨的,你可别乱写了。”   他让伯苍去外面玩,“我有话跟你表兄说,乖,你出去玩。”   伯苍鼓起包子脸,跺了一脚出去了。书童赶紧跟上,班鸣岐瞧见了,叹气,“你又想做什么?”   傅履这次是来以聪明人的姿态劝说班鸣岐的。他端着姿态,“班狗,你还傻乐呢,岚岚都快被抢走了。”   班鸣岐皱眉,“除了你,还有谁?”   傅履就道:“上回我跟你说了盛长翼,你还不信,我敢打赌,他肯定喜欢岚岚。今天,我又发现随游隼那狗厮竟然也觊觎上了岚岚的美色——你说说,咱们两个人,能打得过对面两个?”   没错,骂人归骂人,冷静下来后,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于是,他聪明的脑袋想到了一个办法。   “合纵连横——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班鸣岐自然知晓,他点头,“阿履,你是想要联合我抵抗他们?”   傅履就笑起来,他喊,“班鸣岐,你还是很聪明的嘛。”   班鸣岐:“……”   他虽然很想告诉傅履,表妹跟他快要定亲了,也应是心意相通,不用去竞争什么,但是想到对方一个是随家探花,一个是云王世子,他又心生迟疑,心里不踏实,怕表妹被抢走。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觉得可以听听傅履有什么妙策。虽然傅履看起来就不太适合做军师。   班鸣岐:“阿履,你先说说你的办法。”   他再决定要不要跟他联手。   傅履就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连忙道:“鸣岐兄,我就知晓你是识货的!信我,不吃亏。”   班鸣岐:“……阿履,你变脸挺快的。”   班狗,班鸣岐,鸣岐兄,真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   傅履就说,“你别说那些没用的,就听我的吧。”   班鸣岐:“你说。”   傅履:“盛长翼还是个君子,虽然也觊觎岚岚,但看我的时候也没什么。但是随游隼,你信我,他肯定有毛病,那眼神,没吃几十年毒药毒不出来,咱们就先对付他。”   “可咱们都断腿了,怎么对付?肯定还要联合其他人。我有一个可以制衡他的人选,你猜是谁?”   班鸣岐开始头疼,他总觉得听傅履说到现在是他错的离谱。他正要拒绝,但傅履可不管他搭腔不搭腔,已经一锤子定音说出来了。   “是宴鹤临!”   他分析的十分有理有据,“你看今天,随游隼对上盛长翼还不退,但是对上宴鹤临,直接就逃了,咱们就去哄着他对付随游隼。”   他呸了一句,“还游隼呢,我看就是根笋,迟早要被剥皮煮了。”   他反正决定了,“不论你怎么想,我都会去蛊惑宴将军,让他帮我们。”   “宴将军看起来就像个好人,他肯定会帮我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3800+4200=8000,少一千字。   所以枝呦九欠更小账本是8000+1000等于9000字。   明天中午十二点还一更。   晚安晚安。 第35章   早晨出发, 午间到南山,下午收拾行礼,到得黄昏时刻, 便有人开始串门。   折夕岚在京都暂无好友,倒是无人来找她的。班明蕊却忙的很, 虽没有推心置腹的, 但能说得上几句的却很多,她为着陪折夕岚也没出门,这些人就来找她。   找她, 也不待见折夕岚。因她上回在英国公府出了风头, 班明蕊的这些小姐妹都不怎么喜欢她。有一个还带头讥讽她身世卑微,所以会些献媚的手段, 这才让康定长公主青睐她。   班明蕊就站起来虎着脸送客,??? 一群人不欢而散。   等人都走了,班明蕊叹气,“如今,你知晓我从前都跟什么人玩了吧?”   折夕岚笑着点点头, “大致能看得出。”   班明蕊:“她们人还不错, 但跟从前的我一般, 度量小, 还自大, 我改过来了, 她们却没有改过来,说话尤为难听,捧高踩低的。”   而后怒道:“也太过分了, 当着我的面就骂你!至少要背后骂啊!”   她哼哼的喝了一杯茶, “我再不跟她们说话了。”   她说完看折夕岚, 见她笑盈盈的看着自己,便问,“你怎么不说些不必为了你得罪她们的话啊?”   折夕岚拿了个果子啃着吃,“你都已经这般做了,我再这般说,才是对不起你方才的得罪。”   班明蕊就走过去,摸摸她的头,“放心,都是酒肉朋友,不要紧的。”   她伸长了脖子看外面,“希望明日不要下雪,我们骑术好,到时候去打猎,压着她们打。”   可见心里还是气的。   折夕岚笑着抬头,“那我给阿姐多猎一点吃的。”   班明蕊低头看她,然后狠狠的在她脸上揉搓了几下,“你怎么就不生气呢!”   折夕岚被这突然来的揉搓弄得有些懵,果子肉在嘴里来不及下咽,只能闭着嘴,含住果肉,抬眼看她。   “怎么了?”   她嘟囔道:“你搓我做什么?”   班明蕊看着她罕见懵懵的脸,觉得很是可爱,忍不住又搓了一下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停下来,叹气一声。   “你啊——别人骂你,你要生气的。”   折夕岚很想说这其实没什么,京都这地界的小女娘骂人,都斯斯文文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看着班明蕊生气的脸,她又只能点头。   “我知晓了。”   班明蕊这才满意点头,“记住了,下回她们再骂你,你就要骂回去!”   “嗯!下回肯定骂她们!”   折夕岚吞下果子,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握拳点头,信誓旦旦。   但许是举头三尺有神明,碰巧听见了她的信誓旦旦,又或者她这些年拜的神明实在是太多,便一个一个都来排队满足她的愿望。   第二日,她迎来了一次又一次的“誓言”。   腊月十八,陛下寿辰。早晨,折夕岚还收到了伯苍带来的易经问候。   他捧着一个甜瓜吃,道:“表兄说的,腊月十八,宜出行。遇事不决往东南方向走。”   “我问了,财运也在东方!”   折夕岚笑起来,“表兄这就能测运啦?”   折伯苍露出羡慕的神色,“表兄说,但凡这些书上的东西,他学起来都比别人快,也更有领悟。”   这真是让人羡慕。   折夕岚就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平平无奇的人,做什么都要努力一些才能跟别人一般。   她背着自己的弓箭往外面走,“明蕊阿姐呢?”   折伯苍:“跟着姨母去见人了。”   正说着,就见两人回来,五夫人给了伯苍一个雕琢精致的核桃酥,“我怕你舍不得吃。”   折伯苍自然舍不得,他看着小小核桃酥上雕刻着的牡丹图,惊为天人,“这是吃的?”   班明蕊:“特意给你寻来的,怎么样?”   折伯苍如获至宝,坐到一边研究去了——天爷,等他学会了,这能卖多少银子啊!   贵人们真会享受。   五夫人就笑起来,“咱们待会先去朝圣,而后还要去狩猎,你把核桃酥装个小盒子,待会众人狩猎的时候,你坐在席位上慢慢看。”   折伯苍狠狠点头,“好!多谢姨母和明蕊阿姐!”   一群人说说笑笑出门,到了席面上,他们的位置不前不后,也不显眼。   今日是个艳阳天,席面便在外头,没有冬雪,人人席地而坐,只不过垫子做的厚,也不是很冷,但到底不如帐篷里暖和。   这可真是遭罪。折夕岚在皇帝没来之前曾往偷偷往上面瞧过一次,陛下和妃嫔们坐的就是凳子。   她低下头静静的等着,周围的人也没有说话,可见都是不愿意发出吵闹之声的。   到得辰时三刻的模样,一群挎着刀的侍卫开道,太监和宫女位于两边,将两边的路挡得严严实实,皇帝这才带着一群人出来。   群臣跪拜,高呼万岁。折夕岚跪着等了好一会,低着头不敢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见太监唱起。   然后就不是她们这些人能说话的时候了。高台之上,先是太子领着众皇子祝寿,一个个的说贺词,从贺礼,足足说了半个时辰。   再就是臣子们。不过也许是皇帝自己也不耐烦了,只说了三四个大臣,他便摆了摆手,“好啦,诸位爱卿的心意朕领了,这便狩猎去吧。”   他笑着道:“今年,朕倒是想看看,谁能狩得最多的猎物。”   坐在他下首的太子就适时的接了一句。“父皇,往年有鹤临在的时候,他是最为厉害的,年年第一,如今他是不能去狩猎了,儿臣听闻,各家儿郎们蠢蠢欲动,都想争个第一。”   凭良心说,太子虽然不喜欢宴鹤临,但是这话并没有暗中挤兑。可皇帝这两年本就不喜太子,他不喜欢谁的时候,便说什么都是错的。   于是就冷了脸,道:“你说的什么话!鹤临是为了大黎才不能再骑马狩猎,你却心胸狭窄,还提及他的伤疤!”   太子大惊,直接就跪了下去,皇帝却还不依,骂道:“无论今日谁是第一,在朕的心里,鹤临都是狩猎最多的!”   太子憋屈死了。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但皇帝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确实心胸狭窄,被当成奴才骂了这么一顿,太子便把这股气迁怒到了宴鹤临的身上。   他退回座位之后,对随游隼道:“往年你都是输给他的,如今他都成废物了,你难道还不能拿第一么?”   随游隼眉目都没有动,“殿下,您又不是不知晓,即便是没有他,臣在弓箭之上也是差于其他人的。”   他是文臣,能在骑射上做到现在这种地步,已经是足够让人钦佩了。   太子深吸一口气,“难道就这么算了么?”   他道:“孤可吞不下这口气。”   随游隼没有回话。他的目光看向下方,看向了折夕岚。   她今日穿的很是素雅,一件青色不着绣花的衣裙,穿在她身上好看的紧。   而后,她的目光看向了对面的班鸣岐。   班鸣岐的目光缠绵的很,像是说了一句什么,她笑了起来,笑意灿然,十分舒适的模样。   随游隼轻轻的啧了一句,心想,她一点也不懂他。这般在他眼皮子底下调情,实在是让人嫉妒。   太子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游隼!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随游隼转身,看向太子,“殿下,臣只是在想,陛下今日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于你,是不是四皇子又说了什么。”   太子:“你就想这个?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随游隼:“臣的意思是,他说了殿下的什么事情,才让陛下大发雷霆。”   太子就皱眉,“孤最近没做什么事情。”   他叹气,“父皇真是老糊涂了。”   两人小声说话,身边的人离得远远的,一点也不敢听。皇帝碰巧看了一眼,冷哼一声,跟下首的傅妃道:“小十四呢?”   看着大儿子烦心,就乐意看看小儿子。作为最小的儿子,十四皇子十分得皇帝的喜欢。   傅妃便招呼奶娘过来,将儿子抱给皇帝道:“刚还寻您呢,只是寿宴上,怕他吵闹,不敢抱过来。”   皇帝就笑,“孩子闹才是好的,太过乖巧反而不行。”   他还说宴鹤临,“你自小就不会吵,即便是老四和太子抢朕给你的匕首,你也乖巧的给他们。”   “瞧瞧,如今还欺负你。”   太子脸色顿时不好,倒是宴鹤临笑着站起来,行了一礼,笑道:“陛下,您看臣如子侄,臣斗胆,看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也如弟兄般亲近,彼时年幼,哪里知晓君臣之分,只想着兄弟情分,许是在您眼里那是抢,可在我们三人眼里,便是好玩罢了。”   皇帝就喜欢听这种话!果然笑起来,“好,好,你是个好孩子,坐下吧坐下吧,别累着了。”   皇后坐在他身边,脸色一直僵硬。她闭眼,再睁开,看向身边的傅妃,“我听闻前些日子师师那孩子的马惊了,康定还替你查了,查出什么来了没?”   傅妃恭恭敬敬的站起来,“长公主说没有查出来什么。”   皇帝便有些不喜。大好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   谁知皇后话头一转,便听她道:“我听着是有姑娘救了她,骑术了得,也得康定的喜欢,是谁家的小姑娘?站起来本宫瞧瞧。”   康定长公主嗤然一声,“皇嫂,你又不会骑射,瞧了也无用,你也辨不出她到底多厉害。”   皇后也没生气,笑道:“你这般护着做什么,我只是看看是什么样子的姑娘能入你的眼。”   折夕岚早在皇后说要看她的时候就站起来跪到中间来了。此时,众人已???经都做好了去狩猎的准备,身上都背着弯弓,有的还挎着大刀。   她没有挎刀,只背着盛长翼送她的长弓。   一弓遮半背。她跪在地上,又一次感受到了万众瞩目。第一次让她不适,这次却已经适应了。   她静静的跪在地上,等到上头两位说完,这才道:“臣女青州通判折松年之女,拜见陛下,贺陛下万岁无疆。”   “贺皇后娘娘千秋永驻,贺长公主殿下安寿福延。”   皇帝就笑起来,“起来吧。”   是个机灵的小姑娘,不说其他,只贺寿。   他就回忆道:“青州通判?朕想想……”   嗯……想不起来。他就问,“你是青州人?”   折夕岚摇头,“臣女是云州人。父亲本为云州州判,三个月前调任青州。”   皇帝还是没想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想,皇帝陛下从不勉强自己,正要摆摆手让人下去,却眼尖的看见了她身后背着的弓箭。   他情不自禁的站起来,“你的弓——快给朕看看。”   折夕岚心一顿,不着痕迹的去看盛长翼。盛长翼轻轻点了点头。   她就松了一口气,而后慢慢的走上前去,跪在地上,举起弯弓。自有内侍将弓箭从她手上取过去,皇帝接过看了看,而后笑起来。   “是先帝的弓,朕也用过的,竟到了你手。”   作者有话说:   还3500   9000-3500=6500   枝呦九欠更小账本:-6500字。   午安,我去做饭啦,晚上九点见。感谢在2022-11-17 23:46:57~2022-11-18 12:33: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瞳 100瓶;子衿清清 30瓶;wen、小猪 10瓶;咸鱼的梦想 5瓶;mimimi、异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一句“先帝的弓, 朕也用过”,让全场都再次瞩目在折夕岚身上。   南陵侯赶紧看五夫人,五夫人茫然摇头, 显然不知。一家子人又去看折伯苍,伯苍小声道:“阿姐只说这弓是人送的。”   送的——   南陵侯赶紧竖起耳朵。   只听得皇帝笑着道:“你来说, 这是谁送你的弓?”   折夕岚毕恭毕敬, “回陛下,是云王世子爷在臣女九岁时所送。”   盛长翼适时站起来,出桌, 大走几步, 跪在了折夕岚的身边。   他本就坐在前面,这几步走的又大, 只一瞬间, 折夕岚就发觉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跪在她的旁边,因身材高大,遮住了半边的风,倒是暖和许多。   她缓缓的再次吐出一口浊气。   她目不转睛, 一动不动, 但心里却在想盛长翼想做什么。这把弓的来历, 他定然是知晓的。   既然知晓, 却没有提前告知她, 是为了什么呢?   但此时容不得她多想, 身边的盛长翼已经说话了。   “陛下,确实是六年前臣所赠与她的。”   随游隼手里的杯子紧了紧,他以为盛长翼是在来京都路上喜欢上折夕岚的, 谁知他一句话就到了六年前。   宴鹤临也悄然提了一口气。他早发现小姑娘看盛长翼的眼神里面有种依赖。   本不理解她这般的性子竟然也会对人展露出这般模样, 如今却是明白了。   六年前啊……彼时, 他们还没遇见。   六年前,应当是她母亲和阿姐去世的时候。   他沉默的端起茶杯,目光看向小姑娘挺直的背。   一弓能遮住了半个腰身。   她长的像是江南水乡里面的姑娘,背脊有些瘦弱,但是这般瘦弱的身躯,却又从来不服输,有着云州姑娘百折不屈的韧骨。   他记起来,初见时,她就是背着这把弯弓。他当时便觉得,奇怪,一个小姑娘,背着一把弓站在那里,就好像得了世间立足之道,便好像有了安身的勇气。   后来熟悉了,她也曾说过原因。   她说,她背着弓箭,就不用畏惧敌寇,她搭弓射箭,就不用担心死亡。   她很喜欢背着这把弓的感觉。   他就明白了。他曾看过她的弓,打磨精细,不像是寻常人家的东西,但不着丝毫奢华,必然是经常用来打仗的,而不是观赏。   他还问过:“是怎么得来的?”   小姑娘吃着烤糊糊笑,“有人送的。”   “什么人?”   “唔——说不清,算是,算是像先生一般的故人吧。”   像先生一般的故人……   她语焉不详,他也没有再问,再递给她一个烤糊糊饼,想到了自己的月刃。   他想,他的月刃也是极配她的。她有了他的月刃,也该是可以立足的。   后来,她递来了手帕,他就把月刃送了过去。   但她的目光却没有被月刃的锋利刃匕所吸引,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月刃上面的宝石。   他就笑起来,“姑娘,要是没银子了,你就把宝石挖出来卖了。”   见她吃完了烤糊糊,便又把手里的饼一分为二,“吃吧——一颗宝石,能买一个庄子的烤糊糊。”   她当时就奇异的看了他一眼,他却没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如今,他已经不记得那个眼神,却也能记得当时心里莫名心慌。   她走的时候,将月刃放进了袖子里,背上仍旧背着她的弓箭,朝着他挥手道别,笑得特别好。   宴鹤临便喟叹一声。   原来,这本弓箭,是云王世子送的。   此时,皇帝已经好奇极了,也不管狩猎是否要开始,只问:“朕记得,这把弓箭是先帝最喜欢用的,后来朕长大了,便传给了朕。”   “朕很是喜欢。”   他这么一想,还颇为怀念的想起了从前,“你父亲是朕最小的弟弟,跟儿子一般看待的,当年他要去云州做藩王,朕便把这把弓送与了他,万望他不要忘记兄弟情义。”   其实不是。先帝生的儿子太多了,云王的母妃本是个宫女,母凭子贵才封了个贵嫔,但也没受住富贵,没活多久就死了。云王又跟他差了十几岁,他根本就没在乎过这个小弟弟。   皇帝记得,先帝看云王其实也不太顺眼,云王是他醉酒之后宠幸宫女生下的,他觉得有失体面。   后来先帝死了,他开始封藩,就把这个小弟弟封到云州去了。云州地处大金周边,他把云王封过去也是有原因的。   一是云州艰苦,封个小可怜去,他也不能反抗。二是云州势力必须要牢牢掌控在他的手里,不能让藩王掌握兵权,不然就乱套的,所以也要个小可怜去。   不仅要他去,还要派人监督他,这般才能放心。   所以当云王要走的时候,他便把先帝给他的这把弓箭给了云王。一是示好,二是示威。   这些年来,云王瞧着倒是个好的,没有踏错过一步,偏于一隅,并不仗着有藩王之称就在州地上作威作福,这点就跟其他糟心的弟弟们不一样。   于是云王的儿子来京都后,他老人家对这个后辈尤为关照。   他思及从前,更加感慨,“想来先帝传给了朕,朕传给了你父亲,你父亲又把他传给你了——只是,你为何给个九岁的小女娘?”   此话就带着揶揄的意思了。   男未婚,女未嫁,郎才女貌,倒是般配。   他的意思未必就那么明显,但是傅履感受到了——他于此事上最为精通!   但他再傻也知道此时不该插嘴,于是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断在心里咒骂。   ——这个断翅膀的,简直太不要脸了,岚岚那么小,他就勾引岚岚了!   忒不要脸!禽畜,畜生!   班鸣岐却没有想到这个意思。之前傅履跟他说要小心云王世子之时,他还有些无奈。   在他心里,表妹是个一心一意之人。他虽然跟表妹没有相处太久,但许是天赐姻缘,她看自己的眼神情意绵绵,想来是已经心系于他的。   那就不可能喜欢云王世子。   他信表妹跟云王世子没有私情。   此时,他只关心表妹会不会有危险。毕竟是陛下用过的弓箭,云王世子却给了她,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不放,便成了藐视君恩。   他着急的看过去,但表妹却看着从容镇定,他只瞧了一眼,心里倒是也不着急了。   下一瞬间,便听云王世子低沉的声音传来,“陛下……彼时她的母亲和阿姐因没有银钱治病而亡,云州又正处饥荒瘟疫之时,她父亲折松年奔赴在各个村庄,只求多救一人,无法分身照料她,便将女儿托付给了臣。”   “折松年家中本就只有一妻两女,妻子和大女儿去世之后,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臣当年也年少,并不懂如何照顾一个小姑娘,见她孤身一人,半死不活,也快要死了,于心不忍,想着这弓箭是陛下所用,有皇家的吉瑞,便给了她。”   后头的话不用说大家都能知晓。没见着人家长到十五岁还活蹦乱跳带着弓箭来狩猎了么?定然是皇家吉瑞治好了她的病。   皇帝老了之后就喜欢听这般的话。他年岁大了???,便跟先帝一模一样,还关心起折松年来。   “她爹不是通判么?怎么家里就穷得付不起药钱。”   折松年……虽然不记得是谁,但若是像盛长翼所说的一般,那就是一个好官。妻女死了,幼女要死了,他却还能奔赴在救民之上,实在是可歌可泣。   盛长翼就道:“折大人一生为国为民,救治穷人,常常散了俸禄银子给人救治急病,在云州一带被称为活青天。但也因此家徒四壁。”   皇帝就皱眉,“那为何他的妻女却因为得了急病而无钱可药逝世?”   盛长翼声音依旧没有起伏,道:“臣当时不在,并不知道具体的。不过听折大人说,去年被斩首的云州府州对他极为苛刻,十几年来不曾给他升官,他的妻女被送到医馆时,也是云州府州的儿子不让医馆的人赊账救治。”   这话说的,皇帝听了直皱眉,“此事可真?”   盛长翼:“云州当地的百姓皆知。”   皇帝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好啊,好啊,大黎疆土之上,竟然还有这般的事情!”   说到这里,百官心里都开始转动心眼了。这瞧着,并不像是什么说旧事,而是翻旧账啊。   便心里都在想云州的事情,他们有没有参与的。太子也在想,想着想着就想起来了。   父皇的舅家,也就是如今他家太子妃的母族,不就年年受那云州府州供奉么?银子可没有少收。   他的太子妃就是秦家的女儿,他也没少收秦家的银子。   太子脸色顿时不好,就怕被人挖了坑。   但皇帝已然要查清此事,他坐在上首,问道:“折松年是哪一年的进士?”   盛长翼微微一顿,像是微微思索一番后才道:“回陛下,是景耀元年的探花。”   皇帝诧异。   景耀元年……景耀元年的探花,不就是父皇还在时的探花么?   这么的,他终于想起来了。   哦,是那个倒霉蛋啊。   他记得,那个倒霉蛋长得极好,也有经世之才,他还想过招揽。毕竟是穷人,随意给一点什么,便能让他死心塌地的,尤其是他看起来俊美又朴实,好骗的紧。   结果他却让秦家阿舅断了命。   其实皇帝当年并不怪罪折松年,只是迁怒。后来他继位,秦家哭诉死去的舅舅,他被哭的头疼,索性就将人贬了官。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经忘记还有这么个人存在。此时再回想起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折松年真不错,一时间,又有些埋怨上秦家的人。   没错,当年他被先帝骂,需要秦家的人做靠山,但是时至今日,他已经厌恶了秦家,犹如当初先帝厌恶秦家一般。   这些年,他明里暗里打压秦家,这才将人打压的老老实实,去年,又查出云州府州是秦家的人,于是找了个借口将人给拔了。   秦家剩下的人自此老老实实,太子妃也缠绵病榻,不再出东宫。皇帝就没有做绝,依旧给他们留了脸面。   他想起此事,便觉得心里不痛快,道:“将折松年这些年的官录给朕取来,朕要好好看看。”   定然是秦家还痛恨着折松年,这才让云州府州欺压于他,而后还杀了他的妻女。   皇帝想到这个心里就不痛快。   他一向把自己当成是当世的仁君,寿宴这天,若是能为一位臣子沉冤得雪,想来也是功德一件。   但他要查,皇后不敢。   太子已经被四皇子逼成如此地步了,皇帝现在每天都在废太子和不废太子的边缘,要是再把折松年的事情牵扯到秦家,再牵扯到太子妃,顺带着太子一块都会受罚。   她便使眼色给了秦家的人。   秦家人早已经满头大汗。他们算是明白了,这是早就算好的,这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秦家如今的当家人秦馈皱眉,如今云王世子跪在前头,说的是大义。陛下要查的也是折松年的事情。   他要是硬碰硬,定然是不成的。   他的眼神就看向了折夕岚。   有时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而是最好的办法。陛下老糊涂了,思绪跟着其他人走,那也可以跟着他们走。   秦馈就看向了小女儿。小姑娘们之间的口角也是一种利器。   而在同一时间,康定长公主瞧见秦馈的目光就勾起了唇角。   她也看向了折夕岚。   这个小姑娘,该射出她在京都的第一箭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今天晚上不更啦,挪到明天中午十二点,有点长,我需要时间修出来,不好断章。   没错!我上一更算错了,9000-3500等于5500!   修订:枝呦九只欠5500啦。 第37章   秦家在这五十年之中盛极一时。先帝时候, 他家本是武将出身,护卫皇城,得先帝看重, 先皇后也是娶的秦家女。   外戚武将,最容易狡兔死走狗烹, 也最容易专政。秦家两样都占了。   先帝老的时候忌惮秦家, 想要下手除去,秦家也直接表明态度只护卫太子,磨刀霍霍向先帝。   此种情形, 先帝见太子依旧宠信秦家, 十分蠢笨,便心生厌恶, 可却没有可以换来继位的儿子, 只好动手收拾秦家,但死的太快,刚杀了一个秦中就驾崩了。   好在他给太子娶了随家嫡女,不准秦家进宫为妃, 这才让随家走进了太子的视野里。   后来, 太子登基成了皇帝, 随家女成了皇后, 又生下了现在的太子。   皇帝彼时对秦家还很感激, 毕竟在他看来, 先帝晚年都在训斥于他,看起来都要废太子了,只有秦家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实在是忠臣。   于是, 他又把秦家女赐给了自己的太子做太子妃。   这般一来, 秦家的势力一点也没有被铲除,反而开始再次烈火架着烧起来,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秦家巷。   直到,皇帝也老了。   他老了,就很明白先帝的心,也明白了先帝看他的心。   怎么就如此愚蠢呢?   他不愿意太子走自己的老路,手把手告诉太子该如何制衡秦家,这才让秦家渐渐的开始被打压,被清除出大黎朝堂。   但是人老了,同样也很容易心软。太子妃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缠绵病榻,秦家一个又一个人被他亲自杀死,他又开始于心不忍了。   于是杀一批放一批,彰显自己大公无私与仁慈仁心。   老皇帝的心思旁观者很好懂,但是当局者却难懂。太子刚开始也是信皇帝的,但是后来慢慢的,身边少了秦家,就好像羽翼被剪了去,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人手,便又渐渐开始怀疑。   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老皇帝做什么他都觉得在针对自己。   比如今天的事情。他心里存着气,已经将盛长翼看成了四皇子的人。   四皇子一系倒是欢喜,见太子连掩饰都不加掩饰的看过来,还笑了笑。   太子转眸,正好看见了折夕岚。迁怒之心而起,他便对她起了杀心,他转身,又去看秦馈。   秦馈被太子看一眼,便知晓他的意思。但却摇了摇头。   他还是觉得,该用小儿女的事情转移陛下的注意力比较好。   此是陛下的寿辰,出了人命,陛下要震怒的。   太子心里便对秦馈开始不满了。秦家死了那么多人,独独留下这个孬种。   实在是怂。   他就去看随游隼,随游隼却低声道:“殿下,秦大人是对的。”   太子:“……”   如今,他总觉得随游隼也不是那么忠心了。   而他们心思转来转去,老皇帝是不知晓的。他正要查折松年的官录,那吏部尚书便要陪着。   他是个老狐狸了,站起来笑着道:“今日是陛下寿宴,还望陛下不要再为国事操劳。”   皇帝摆摆手,“只好让爱卿陪着朕了,其他的人都去狩猎吧,已然耽误了些时辰。”   底下的人这才乌泱泱离去。皇帝还特意对折夕岚道:“这把弓,既是长翼给你的,你便好好用。”   他道:“朕曾经在冬猎里用它射中了一只雄鹰,今日,你虽不用射杀雄鹰,却也要多射几只鹿。”   折夕岚叩首,“是,必然不负陛下所望。”   她不卑不亢,神情稳重,倒是让皇帝笑了笑,“不愧是云州的姑娘,就是大胆。”   而后去看傅妃,“爱妃,朕瞧着,她倒是跟你有些像。”   傅妃抱着十四皇子站在一侧,闻言轻轻笑道:“陛下,臣妾认得她的。不仅臣妾认得,陛下也该认得。您不记得啦,有一回夜话,您问起幼时之事,臣妾跟您说过这丫头的。”   皇帝好奇,“哦?”   傅妃就笑得大声了些,“阿履幼时因为长得矮小,时常被打,就是这丫头,常常替他出头。”   她用只有皇帝懂的眼神道:“您忘记啦?臣妾说的时候,你还笑话阿履呢,说别人是英雄救美,他是美救矮雄。”   皇帝就记起来了,情不自禁抖了抖胡子,“爱妃可别胡说,朕没说过阿履矮。”   两人坐着说话,其他还留在宴席没???有去狩猎的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   等老皇帝跟傅妃又回忆了一把从前,才似乎像是想起来一般对还站在下面的折夕岚道:“快快去狩猎吧——别被别人抢了先。”   折夕岚便点头,“是。”   刚要走,就被老皇帝再次叫住,“长翼——她今日背着这把弓箭,又被朕如此问话,怕是早被人眼红,哎,你便跟着她去,千万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盛长翼便行礼后退,“长翼领命。”   他转身,正好站在了折夕岚的身边。   在这一刻,折夕岚没有看他。她脑子里面要想的东西太多了。   比如,她今日背的弓箭是皇帝用过的,盛长翼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比如,盛长翼引着皇帝为折松年翻案,是早有准备还是趁机做下罢了?   这些纷扰思绪,在这一刻,如汹涌的浪一般拍打着她的脑海,她不敢多想。   不敢多想,她就不想。她最能控制自己这些情绪。于是,她只想一件事情,也是今天最大的感悟。   那就是她以为的天家威严,帝皇王孙,好像只是她以为。其实,他们也是人。   是人就很好琢磨。   比如皇帝,他最后让她狩猎,颇有些婆婆妈妈的性子,又有些老人家特有的慈爱,叮嘱这个,叮嘱那个,但是仔细想一想,他说的话又好像在威慑众人不要欺负她。   谁欺负她——   折夕岚慢慢的跟着盛长翼而去。   她是从皇帝跟前离去的,一路往下,便要经过底下摆放的两边案桌,案桌之前,坐着今日没有去狩猎的。   她余光所见,先看见的是康定长公主。她正笑盈盈的端着酒杯喝酒,而后用一把匕首削果子吃。   再是宴将军和随游隼。他们坐得很近,但是随游隼坐在宴将军的上首。   随游隼是跟着太子一块坐的。   他跟太子正说着什么话,目光低垂,看不出什么阴鸷,而是露出亲昵。但折夕岚想,无论是他的母亲和妹妹是被这皇家三个人谁杀的,他都不会跟太子如此亲近。   他又在装了。   宴将军就坐在他们的不远处。她路过他的时候,他没有避讳,反而是温和的朝着她和盛长翼笑了笑。   这让她更加明白了一件事情。   无论宴将军和随游隼跟她男女私情如何,他们在明面上,都该是英国公家和随家这一辈最出息的儿郎,他们有他们的责任。   而后看见了傅履断掉的腿……折夕岚没有抬眼看他的脸,直接走了过去。   走到后头一些,才是南陵侯府众人。   他们都很担心她的安危,神情紧张,看起来并不因为她得了陛下的青睐而高兴。   明蕊阿姐不在,应当去打猎了,表兄断了腿,是不能去的。他正担忧的看着她。   折夕岚就朝着他笑了笑,示意他安心。   随后……   她发现盛长翼看向了她。   她立马转头,“怎么了?”   有点像惊弓之鸟,又出什么事情了么?   盛长翼垂眸,“无事,只是该走快些了。”   折夕岚便也不敢分心,跟着他大步而去。   盛长翼此时已经接过了金蛋银蛋递过来的弯弓,背着弯弓往前,她背着他送的弓箭,跟他并肩而行,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宴席之上。   而随着他们消失不见,几道隐晦的目光才慢慢的撤回。   随游隼手里的杯子越来越紧,他只觉得身边的话颇为聒噪。他站起来,拿着酒杯到了宴鹤临的跟前。   “喝一杯?”   宴鹤临刚收回目光,闻言笑着道:“游隼,我不能再喝酒了。”   随游隼还要再讥讽几句,谁知不远处的傅履却高声喊了一句,“我说那根笋!宴将军都说他不能喝酒了,你还逼着他喝什么!”   这一声,让四周本来松快的气氛又瞬间紧张起来。   皇帝和台子上的人也看了过去。   傅大人和傅夫人本来在夹菜吃,此时脸色大白,都要气疯了。   但是陛下跟前,也不能直接打人,只好骂道:“你喝了几杯酒,便醉成这般了?”   傅履一点也不怕。他刚才就看见了!这根笋看岚岚的目光看着一股狠厉和势在必得,看得他都胆战心惊。   岚岚危险!他傅履,誓死守卫岚岚的安危!   随家有权有势,傅家是打不过的,可宴将军不一样啊。他是英国公的儿子,是陛下信赖的臣子,他是大黎的英雄。   他打不过这根笋,但是宴家可以。   趁着随游隼欺负宴将军之际,他这般占理的怒斥随游隼,理直气壮,还占着高地,实在是高明。   啊,他真是好聪明啊。   傅履沾沾自喜,不理会自家阿爹的怒斥,反而觉得自己该乘胜追击。   他拍着桌子道:“我没醉——我没喝酒!我就是看不惯他这般欺负人。”   皇帝都来了兴趣,他一向把傅履当成小傻子看的,闻言先看傅妃,见她痛苦的扶额,更加欢快的笑了起来。   皇帝很喜欢给自己找乐子,他问傅履,“你怎么就知晓是游隼欺负鹤临了?”   皇帝对他一向很慈和,傅履一点也不怵他的问话。要不是他的腿断了,他定要蹦跶到随游隼的跟前去呸一声的。   奈何断腿,不能蹦跶。   他愤怒的道:“陛下!鹤将军护卫的是云州城,是云州的百姓,他为此失去了康健身体,早已经不能饮酒啦。”   “这是我都知晓的道理,他是个探花,他难道还不知晓吗!他这么去敬酒,不就是逼着宴将军喝吗!”   “他是云州人的英雄,是大黎百姓信重的将军,他即便是不能再上战场了,但也不能被随大人如此对待!”   “陛下,他肯定是嫉妒宴将军,如今瞧着将军不是将军了,才去羞辱他的!”   傅履一脸悲痛的说完,砸吧了嘴,觉得自己真是太有口才了。瞧瞧,这下子,他就不信宴将军能不感动。   皇帝本是听个笑话,结果没想到,傅履说得还挺是那么回事。他叹气,道:“游隼,阿履说的极对,你这般敬酒,是你的不对。”   随游隼在官场也是沉浮过的,遇见过无数的老狐狸,他也不曾怯场,但是傅履这种二愣子,还是第一回 碰见。   他也能向皇帝解释,但此刻皇帝已经发话了,他熟知皇帝的秉性,知晓此刻不是解释的好时机,便只能道:“是,是臣疏忽了。”   宴鹤临就笑了起来。   有时候,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他一笑,傅履就像是得了同意的承诺一般,马上招呼人抬着自己去英国公府坐席。   此刻,英国公是坐在宴鹤临身边的,傅履一个断腿的,也不能坐,腿要摆放的直直的,于是占的地方就大。   他就被挤出去了。   英国公:“……”   他哭笑不得,再看傅大人,已经是老脸羞红,对着他和随家连连拱手。   倒是台子上的陛下看着闹剧笑,他们便也不敢说什么,继续让傅履闹腾。   宴鹤临对傅履有包容之心。   他道:“你腿还有伤,不要轻易动弹。”   傅履摆摆手,“无事无事——将军,你可一定要小心随游隼,他可阴险的很。”   他连岚岚都敢下手呢!   他就开始说随游隼的坏话。从他长得像个男狐狸,肯定不是好人,再到坊间传闻他喜欢吃甜食。   “男人还吃甜的哦,好恶心!”   宴鹤临:“……”   他好笑道:“你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傅履就很感动,“将军,还是你对我好。我一定帮你对付随游隼。”   啊,他真是太招人喜欢了。   ……   另外一边,折夕岚根本没有机会问盛长翼今日的事情是什么意思。   因为一出宴席,就有人在等她了。   傅师师和班明蕊早等在一边,还有一群跟着她们的小女娘。一群人蜂拥而来,即便是盛长翼在身边,她们也没有停下。   折夕岚还是第一回 碰见这般的盛情。   班明蕊偷偷跟她说,“都是四皇子一系人家里面的闺女。”   折夕岚了悟,“原来如此。”   她开始头疼了。   她想,她应当还有一层意思没有领悟到。难道今日盛长翼做出这般一出好戏,就是让她在陛下面前出出风头,再给折松年翻个旧案么?   他是想让陛下高升折松年?   折夕岚觉得不是。她去看盛长翼,盛长翼温和的看她,眸子里徜徉着笑意。   他无须多说什么,只这么一眼,她就能安静下来。   小女娘们叽叽喳喳,她透过人群去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即便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信你。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昂,还是没写完这个小剧情,来姨妈好像身体就虚了,我总觉得有些头晕,写起来有些慢,剩下的晚上九点一起发吧。   午好,我去吃饭了。 第38章   四皇子这边的小女娘明显以英国公府的宴七姑娘为头。腊月初七去英国公府吃寿宴的时候, 折夕岚曾经见过她。   宴七姑娘也记得她。她拉着这夕岚的手,高高兴兴的道:“那日我就想跟你说啦——你长得真好看。只可惜后面时间紧,你又被长公主唤了去, 没???有机会结交。”   “此次来南山时我还想着,要与你说说话。”   折夕岚就笑, 大大方方的, “我也记得七姑娘,你穿的蓝色牡丹花式的衣裳上面还绣了一只蝴蝶,人一动, 那蝴蝶就活了。”   宴七姑娘诧异, 惊喜,“你记得啊——我特意穿的。”   便有姑娘笑起来, “就你臭美。”   傅师师站在一侧, 只觉得扬眉吐气——虽然出风头的不是她而是折夕岚,但她们两人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便也不分了,她就当是自己的风头。   站在众女娘之中, 她只觉得自己比平日里更加高大, 再也不是矮矮小小的, 大声道:“我早跟你们说过, 岚岚就是最美的!”   她放出狠话, “她今日定然能一箭射个鹰!”   宴七姑娘也不是第一回 跟傅师师打交道了, 笑道:“师师,便得你好言,咱们这就去狩猎, 即便不得鹰, 也要得个其他野禽。”   此时, 姑娘们一路说一路往前面走,盛长翼却没有动了。折夕岚曾回头看过他一眼,见他依旧立于寒风中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似寒窗十年被送去考场的学子,而他则是送她去考场的先生。   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前路遥遥,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但她能感觉到,经过这件事情,她可能会得到一些别的学识。   这些学识书本里面学不到,所以他手把手的开始教导她了。   这没有让她惶恐,她依旧有些激动。   也有那么一刻,她怀疑他是不是可信的,这般推出自己站在人前,会不会让自己受到伤害,会不会让自己成为靶子,但这个念头瞬间就被压制下来。   她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已经将随游隼的事情交予了他,从他那里得了诸多好处,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后面也不能坦诚相待了。   人是一点点成长的,来京都短短一月,她越来越稳重,做事情也决断多了。   折夕岚不再多想,翻身上马,勒紧缰绳,英姿飒爽,赢得了姑娘们一众的叫好声。   一群人纵马前行,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盛槊走上前,感慨道,“世子爷,折姑娘真厉害,一点也没怕,这般就适应了。”   “您瞧她,于一群贵女们中间,一点违和也没有。”   盛长翼笑了笑,“嗯,她本就是这般聪慧,只是少了一双翅膀。”   他转身而去,“走吧,咱们也要做正事了。”   ……   进了林子里,班明蕊一边骑马一边跟折夕岚道:“咱们今日不宜往林子深处去。”   折夕岚也觉得是,她搭弓射箭,直直的射出去,一只野鸡就被射中了。   她惊讶,“怎么不会飞?”   班明蕊咳嗽一声,“——这般的冬日,哪里有那么多的野禽,大多数是人放进来的。”   折夕岚笑道:“原来是这般。”   京都的人真会玩。   宴七姑娘本在她们左侧,看见一只鹿从前面跑过,立马招呼,“射中了它,晚上咱们烤鹿肉吃。”   好几个姑娘闻言骑马追去,折夕岚也跟着而去,但眼睛看的不是鹿,而是鹿前面的人。   宴七姑娘此时也发现了,笑着道:“是淑华啊。”   她一个人打马向前,跟前面的姑娘小声的说起了话。   其他的人也陆续过去,折夕岚带着班明蕊没动。傅师师看看前面一群说话的姑娘,再看看不动弹的折夕岚,还是选择跟着她的好姐妹岚岚。   她还跟折夕岚小声告状,“是秦淑华,我刚来京都的时候,她就欺负我。”   她说,“她堂姐是太子妃,以前可嚣张啦,最近一年才好些。”   不过……   她左看又看,“咦——她家里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呢?那两个就很会说话,每次秦淑华跟我吵架完,都是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赔礼道歉的,我喜欢她们。”   折夕岚:“你说的秦三和四姑娘都不在?”   傅师师肯定的点头,“不在!”   折夕岚问她,“你总跟这位秦姑娘吵架?”   傅师师点头,骄傲的道:“是啊——不止吵架呢,我们还打架,以前在陛下面前也打的。”   折夕岚目光深深,“是吗……”   正在此时,前面的姑娘们也不知道开始拌嘴了,一句比一句大声。   傅师师着急死了,她摩拳擦掌,“我好久没跟她吵架了,岚岚,咱们去吵吵吧。”   折夕岚:“……”   有时候,她真觉得傅师师做敌人就好了。   傅师师却自有自己的道理,“以前只跟秦淑华吵架,赢不赢我都要阿姐揍一顿,幸而陛下觉得我这人直爽,还夸我不拘小节。”   “现在是吵群架,咱们现在去吵,就不会被家里人骂了。”   眼看前面的人越吵越大声,她再也忍不住,拉着折夕岚和班明蕊就往前面冲,“快些吧,去晚了就吵不上了。”   诚如她所说,两波姑娘吵的越来越厉害。宴七姑娘沉着脸,眼里的目光可称不上善意。   方才来时,三哥哥让她来护着折姑娘。三哥哥历经劫难,一回来却也不能歇息,依旧要殚精竭虑,为了英国公府生死而不断的筹谋划策。   他让她来护着折姑娘,她也懂。今日这事情,明眼人都知晓是冲着太子来的。   而她们家现在算是四皇子的人。太子吃亏,就是四皇子得力,她护着折夕岚,就是维护四皇子的脸面。   大姐姐是四皇子妃,方才也特意派了婆子来说,虽然没有明言今日要压着太子一系的人,但也说了,不能输。   京都太子和四皇子之争日渐激烈之后,就不仅仅在朝堂,在后宫了,还在她们这些小女娘的日常里。   输了,脸面不好看。   但她只想在骑射一事上赢,赢也要赢得坦坦荡荡,并不是像现在这般如同市井泼妇一般吵架。   她暗道晦气,秦家好几个姑娘都不错,大家认认真真比一场便好了,谁知道竟然碰上了秦淑华。   秦淑华……傅师师一般的人。   这人一见面就找骂,先是阴阳怪气,再是直接骂人,她们这里也有几个暴脾气的姑娘,直接就杠上了。   正在头疼之际,傅师师骑着马来了。宴七姑娘就更加头疼了。   她听见傅师师骂人,“放你爷爷的狗屁,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两边姑娘难得同时寂静了一瞬,然后就开始变得不可控制了。   骂着骂着,宴七姑娘听见秦淑华骂,“你们云州的女人,都是这般的么!一个个的粗鲁不堪,一群没有教养的泼妇。”   傅师师:“我呸——你才没有读过书,你全家都没有读过书!个小娘皮,今日我打不死你!”   她还要动手了。   宴七姑娘赶紧拉架,“陛下寿宴,可打不得。”   秦淑华见傅师师被拉住,大笑一声,“哈,你以为你是谁啊,云州乡下来的破落户,一点见识也没有,以前让你一让,你还当自己是个人物。”   傅师师大骂:“贱人,你才是破落户,你也不是个人物。”   而后委屈巴巴的看向折夕岚,“岚岚,你帮我骂她。”   折夕岚笑盈盈的骑着马站在后头,随着傅师师这一句话,所有的姑娘们都朝她看了过来。   班明蕊嘀咕一句猪队友,便要上前替折夕岚,却被她拦住。   折夕岚心里越来越明白今天的戏台子该唱什么戏了。她打马上前,“秦姑娘,云州虽然地处偏僻,却临着大金,时常打仗,那边的武将多,吃喝简陋,确实没有您有见识。”   秦淑华早从三姐姐和四姐姐处知晓今日这局是冲着她们秦家来的。三姐姐说,当年就是因为折夕岚的父亲,堂爷爷才会死,她们跟折家是血仇。   她们家仁慈,没有杀掉折松年,但人家并不这么想,反而回来报仇了。   想到这里,秦淑华心里便憋闷。   她不算聪慧,性子冲动,但三姐姐和四姐姐却一直为她善尾。方才两人神情暗淡,还说起了死去的堂姐们,以及怕是活不久的太子妃阿姐,让她心里的愤怒和憋屈更甚。   此时碰见了折夕岚,心里的气便有些控制不住。她生性暴怒,跟傅师师有的一比,想到这些年一个个死去的阿姐们,心里的怒气蹭的一下冒出来,冷笑一声,哼声道:“见识这种东西,是父母教导而成。”   “京都嫁女,无母亲教导者,不为宗妇,折姑娘,你知道是什么道理么?”   而后嗤笑一声,“就算是没有阿娘,京都有句话,叫做长姐如母,若是有长姐在,也能得些教导,不过……若是母亲和长姐都去世了,你说这人,能堪良配么?”   “再者,我还听闻,有些姑娘父亲也不管事,将她丢弃于家中给粗使婆子教养,噗——与其说是小姐,不如说是粗使丫鬟。”   此话一出,两边的姑娘皆脸色大变。   她们都知道,折夕岚的母亲和阿姐惨死——这是刚刚云王世子陈情于陛下的话。   而她爹,刚刚也被皇帝说要翻查官录,这种情况下,怎么好说她无母无姐???无爹教养。   而知道些内情的,都知晓这死还牵绊着秦家。   傅师师气得浑身发颤,“你个贱皮子,你信不信我打死你!你有娘又怎么样,跟没娘的一般。”   宴七姑娘也怒道:“我一向知晓你是个口无遮拦的,却没想到如此恶毒。”   她连忙去看折夕岚,觉得有愧于兄长的托付,还是让她被人欺负了。   但就这么一眼,她就被吓住了。   只见折夕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搭好了弓箭,正对着秦淑华。   她大惊失色,心道这怎么也是个狠人。   她忙道:“折姑娘,你别冲动。”   秦淑华却讥讽,“你威胁我?你射啊,有本事你就——”   话还没说完,只见对面的箭矢突然射出,朝着她射来,她愣在当地,竟然连动也不敢动了。且也不敢乱动,因为箭矢擦过了她的头发,往后面射了过去。   她要是动,擦破的就是她的脸。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只有傅师师大笑起来,“哈哈!我们岚岚,可是杀过马贼的,箭无虚发!射不死你!”   秦淑华此时才回过神来,“折夕岚,你大胆!”   折夕岚就耸耸肩,笑笑,“我只是狩猎罢了。”   秦淑华,“你还要狡辩——”   正要大怒,就见身边的人拉了拉她的袖子,“淑华……她确实射中了一只麋鹿。”   就是她们刚刚追的麋鹿。   秦淑华后背僵硬,转身一看,果见一只鹿被射杀在不远处,刚刚穿过她发梢的箭正插在那鹿的脖颈处,四处的枯草地上,全染了鹿的鲜血。   而此时,折夕岚翻身下马,快走几步,往鹿那边走去。她脸上神情依旧是轻笑着的,走到鹿的跟前,而后朝着人群里看了一眼,朝着一个腰间挎了刀的姑娘道:“可否借你的刀一用?”   那姑娘爽朗的答应,“好,我给你送来。”   她也翻身下马,将刀递了过去,“你要如何做?”   折夕岚接了刀,一刀下去,便割断了鹿的脑袋。   就这么一下,全场就没人敢说话。跟宴七姑娘一块的小女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升起一些佩服。   倘若说,刚刚她们是跟着宴七来帮人的,现在便是真的认可了这个一箭射死麋鹿,一刀斩下鹿头的云州姑娘。   她不跟秦淑华吵,只用一根箭证明了自己。   其中一个就笑着道:“这本事,我是没见识过的。”   “不知道淑华你见识过没有——想来你刚刚吓得不敢动的模样,是没有见识过的。”   傅师师再次扬眉吐气,她可算是知晓这个词是怎么来的了,她觉得自己的眉毛是扬起来的,还想呸几口气出去。   她哈哈大笑,道:“何止是吓得不敢动,秦淑华还差点尿裤子呢!”   秦淑华被这般讥讽,哪里还忍得住,翻身下马就要去打人,傅师师哪里怕,翻下马就挥拳头,一时间场面就控制不住了。   宴七姑娘愁坏了,但打架的人越来越多,她转身一看,便见本来稳重的折夕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加入了战局,一拳头一个人,尤其将秦淑华揍得惨。   不一会儿,秦淑华的脸就肿了。   完了。她想。   不过瞧着对方的脸,她又有些解气。   该!让她骂人家的死了娘无人教导。   但出了这种事情,显然易见,必然是不能善了的。   她们一群人,就被带到了陛下面前去。   她们到的时候,皇帝正在逗弄十四皇子。   年岁大了,尤其喜爱小儿子。十四皇子如今三岁了,很会说话,软软糯糯的,像极了团子。   皇帝亲了他一口,感慨道:“等十四长大了,也不知道朕还在不在。”   皇后闻言吓了一跳,连忙道:“陛下,可不敢胡说。”   倒是傅妃睨了他一眼,轻笑道:“您可别吓唬皇后娘娘啦,您身子如何,臣妾还不知道么?”   “快些给小儿找媳妇吧,您还要给他的孩子取名字呢。”   就这一句话,让皇后和后宫众人脸色晦暗不明,让皇帝瞬间眉头欢喜,“是,还得给我们小儿娶个小媳妇。”   皇后扯动嘴皮,“傅妃说的没错。”   皇帝见了她这般的模样就不喜。他跟皇后是少年夫妻,皇后年轻的时候也是聪慧之人,谁知老了老了,却老糊涂了,做出的事情一件比一件蠢笨。   比如随家的事。他想到这个就皱眉,对皇后厌恶起来。正要借着此事训斥她几句,便见一群姑娘伤的伤,脸肿的肿,头发散的散,被太监们带了回来。   走在最前面的秦淑华和傅师师两人一边走一边还在对骂。   皇帝抽了抽嘴角。   这两傻子怎么又打起来了。   他将十四皇子递给傅妃,好笑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秦淑妃抬起头,“陛下,您可一定要给臣女做主啊。”   皇帝仔细看了看……差点没认出来,他失笑道:“淑华啊,你怎么,怎么被师师打成这般了。”   皇帝一笑,秦馈就松了一口气。他赶紧起来,走到中间跪着,“陛下,想来是小女娘们之间的玩笑,不要紧的。”   他似乎十分害怕,磕头道:“陛下,淑华性子冲动,您也是知晓的,定然是她又骂了人,这才遭打。”   傅师师呸了一句,“骂人?她还打人呢!”   皇帝就看着秦馈抬起头,对着傅师师叹气,“傅三姑娘,你们别总打架。”   秦馈今年大概有六十八了。一张老脸在这两年之中,历经了风霜,早已白发苍苍,苍老的不成样子。   皇帝心生恻隐之心。   秦馈也算是他的舅舅。他的亲舅舅是秦中,当年被杀之后,便一直是秦中的儿子主持秦家事宜,秦馈并不插手家里的事物,只做些生意。   皇帝之所以留他,也是觉得他老实,听话。   如今,秦家的人死了死,伤的伤,秦馈像只惊弓之鸟,自家的孙女被打成这般也不敢怒,反而要跟一个小辈妥协。   皇帝心里不是滋味。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秦馈也曾经将他举在肩头,笑着道:“小殿下,臣以后给您赚许多许多银子。”   思及此,他叹气道:“都起来吧,别跪着吧,不过是小儿女打架,算不得什么。”   而此时,一些听闻出事的人也紧赶慢赶回来,都是自家的妹子或者女儿,哪里不心痛。   但陛下都说了算不得什么,那就算不得什么。   盛长翼此时已经坐在了坐席上,他的对面就是康定长公主。   两人对视一眼,又挪开眼神。   随游隼在折夕岚的身上看了一圈,见没有伤痕之后,才喝下一杯酒。他看向了宴鹤临。   今日之事,必然是宴家携四皇子一系的人做的,盛长翼应该倒向了四皇子,只不过,他们推小山风出来做什么?   他皱起眉头,十分不悦。   傅履早就怒火腾腾了,坐在宴鹤临的身边道:“我可怜的岚……妹妹,怎么又被欺负了!”   宴鹤临目光里带着一丝奇异的色彩,摇头道:“无事——她还没有说话呢。”   班鸣岐已经急得出汗,他的卦真是不灵,不是为表妹算出今日宜出行了么?   他叹气,如今可怎么办。   全场只有傅师师一点也没明白皇帝的意思。她说的更大声了,“秦老大人,您回去管教管教她吧,她都要上天啦!”   她委委屈屈的道:“众人都听见了的,她竟然骂岚岚没有娘亲和长姐教导!还骂她没有阿爹管,是个粗使丫鬟。”   说到这里,她都要哭了,“竟然还骂人没娘,太过分了。”   秦馈便立马道:“傅三姑娘放心,老朽回去定然管教——”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身边的折夕岚突然说话。   她依旧背着那把弓箭,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高声道:“陛下,您不要怪罪傅三姑娘,她也是为臣女打抱不平。”   “秦姑娘骂臣女是云州来的破落户,没有见识,骂臣女是死了娘和阿姐的,没人教导,没有教养。”   她肃目,道:“傅三姑娘气不过,这才还了几句嘴,惹了秦姑娘生气,才动手打的人。”   秦淑华大怒,“是你先用箭射的我!”   傅师师:“她射的是鹿!”   “是射的我!”   “是鹿!”   皇帝不堪其扰,眉头都要夹死一只蚊子了。   秦馈瞧见了,更加松了一口气,依旧是一副虚弱的面孔,拱手道:“折姑娘,真是对不住,淑华胡说八道,我知道你必然不会故意用弓箭射她——”   折夕岚却没让他说完,而是截住他的话头就道:“她没有胡说八道!”   她高声对着皇帝道:“陛下,她没有胡说八道,臣女确实射的是她,而不是鹿,臣女是想为自己出口气。”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太子松了一口气,刚要笑,就见身边的随游隼笑了起来。他惊讶,“你怎么突然笑了。”   随游隼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道:“无事,殿下,好戏开场了。”   太子也笑,“是,开场了,云州的姑娘,脾气就是冲,啧。”   他道:“舅公还是好手段。”   随游隼瞧???了他一眼,挪开了目光。   他看向下首的四个男人。   是谁教导她的呢?   傅履和班鸣岐不可能,那就是盛长翼和宴鹤临?   是哪一个?   而此时,折夕岚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她认认真真的道:“陛下,她骂臣女没有娘亲教导,没有长姐规诲,没有父亲管教,她一字一句,皆戳中了臣女的痛处。”   皇帝眯起了眼睛。   折夕岚仰起头,一字一顿的道:“臣女阿姐之死,不是死于病痛,而是死于没有银子治病,死于府州之子的阻挠之中——”   “她为什么没有银子治病,为什么府州之子会阻扰大夫救治阿姐。”   “陛下——您只要问一问云州百姓,谁是折松年,他们就会告诉您,他是个极好的清官,两袖清风。”   “刚发了俸禄,他却心里惦记快死的百姓,熬粥煮米,给那些垂死的老人和孩童送去一顿救济粮面。”   “同僚家里的孩子得了急病,也是他掏钱救人。”   “他这般的人,银子哪里留得住,他这般的人,何来银子救治自己的闺女。”   皇帝听得心里些许感伤。   云州去年贪官案查出来时,也是震惊一时。他本是扯个主意打压秦家,再杀一批秦家人,谁知随游隼去查,查出了惊天的数目。   他想到那些被贪的银子,再听听今日折夕岚的话,便对折松年尤其怜惜,对秦家的不满又升了一些。   ——无论如何,秦馈也是贪了的。   而折夕岚远远没有说完。   她道:“景耀九年,云州又发瘟疫。臣女阿爹数月未归,带着医馆之人奔赴在疫情之中。云州百姓再无力量抗击这场瘟疫,都开始无粮无米无钱,街边路上,惨死之人无数。”   “而府州大人之子,却依旧吃香喝辣。臣女阿爹早有名声,路人见他如此,纷纷指责,有人说,你瞧瞧折大人是什么样子的官品,再瞧瞧你的——”   “就这么一句话,便让他推阻医馆大夫,不准他来为我阿姐救治。”   她声音不急不慢,却开始慢慢的变得激昂起来,“陛下,臣女阿姐难道当时愿意死去么?臣女阿娘痛失爱女,此种情形下受苦而亡,不能教导幼女,是她的过错么?”   皇帝的神情变缓了些。   折夕岚的话却越来越快,“景耀三年,云州大雪,阿娘卖了嫁妆,跟阿爹一块熬粥放粮,救治过无数垂死的老人,景耀五年,大金军队入云州城,阿娘带着阿姐,也曾杀过贼寇。”   “陛下,那一年里,云州城中无数姑娘与臣女一般没了母亲和阿姐,而臣女比她们更加幸运,至少臣女阿爹还活着,没有被卖到勾栏院子,没有被卖身为奴。”   她一字一句,越来越重,“云州本就是一个杀戮死亡之地。每一年,那里都要死上无数的人。云州的姑娘一出生,没有父亲兄长的,极为多见。”   “我父亲如今抱养的小儿,他伯父一家,便是战死于沙场,尸体运回来之时,不是全尸,而是一截一截,听闻是誓死守在扶风县里,一夜杀了敌寇三百余人,被大金记恨,所以才被这般对待。”   “而那一战,我阿爹运送粮草,得罪府州,也不让他贪银一分一毫。”   “上下同心,战死云州将士三万余人,大金未曾攻克下云州一县,大金军队退出扶风县三百里。”   皇帝也想起了那场死伤惨重的战事,心情沉重。   康定长公主的眼神越来越亮。   这个小姑娘,懂她的意思了。   而折夕岚跪在众女之间,未曾给任何人插话的机会,话语清晰,逻辑清楚,继续道:“陛下,那一场战争下来,没有父亲教导的女儿家无数,臣女在云州时,都是听人说,这是为了大黎,没有办法,但怎么到了秦姑娘的嘴里,却是成了错处。”   她声音微微颤抖,“陛下,云州男儿郎,十个有九个战死沙场,云州妇人,满目皆白孀。”   “臣女来京之前,从未觉得这有何奇怪,但是现在秦姑娘却以此来告诉我,我无母,无长姐,父亲不在家中教导,是我的过错。”   “陛下,臣女无错,再给臣女一次机会,也要将手里的箭射出去,告诉她,臣女没有错,云州孤女,没有任何错处。”   话说到这里,她俯首叩头,高声奏请,“陛下——请您为臣女做主。”   作者有话说:   还木有写完。但是后面得整整,还是明天中午十二点发长的吧,太长了这一段。   晚安晚安。感谢在2022-11-19 12:30:00~2022-11-19 21:56: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rshi 50瓶;含笑的流星 5瓶;26334934 3瓶;killua、再也不追连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随着折夕岚的话音落下, 在场之人,无不目露惊叹之色。   她年岁算不得大,刚从云州来京都, 小官之女,又诚如今日所言, 父亲因官务繁忙不曾亲自教养, 母亲和长姐因小人之故早亡不曾规诲,但这一番话说出来,一句“云州儿郎, 十个里面九个战死, 云州妇孺,满目皆白孀”, 却是足以让她担得起“明珠”二字。   在此刻, 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为什么京都的姑娘会讥讽她没有母亲和长姐教导,在此刻,没有人可以回答她为什么明明是为国为民之家眷,反而要被人嘲讽缺失教养。   在此刻, 便有武将开始动容。   折夕岚听不见四处的动静, 但寂静满座却让她知晓自己应当是没有说错的。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深知这台子上的戏, 自己这一出折子戏该唱完了。   皇帝神色晦暗难明, 久久没有说话。他深知折夕岚没有说错。他并不是一个昏君, 而且自认为是一个仁德之君。   他做事情最不喜欢的便是赶尽杀绝,这于秦家一事上便可以看得出。太子愚蠢,他也手把手教导, 不曾生出废太子之心, 就是当年折松年得罪了他, 皇帝也只是迁怒,并没有将他杀掉,而是贬官。   贬官之后,他就不记得这个人了。如今再次听见他的消息,却听见了这般的惨事,皇帝心里不是个滋味。   当然,这肯定不是他的错。他老人家都是被蒙蔽的。这都是秦家的过错。   但是秦家……他看看一脸惶恐的秦馈和愚蠢的秦淑华,有些迟疑。   而此时,英国公老夫人坐在上首,看着这个匍匐跪在地上的姑娘。她看不见小姑娘的脸,但却足够可以想象出,即便这般跪在地上,她的脸上也应是坚毅之色。   她的内心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遗憾之情。   这姑娘的性子,她很喜欢。因为喜欢,便突然理解了孙儿心里的遗憾。   她微微叹息,本是男才女貌,怎么就错过了呢……其实她嫁过来,她们家也不会挑的。   鹤临不是嫡长子,是嫡出的幼子,她若是成了宴家妇,也不用承担宗妇的责任,只需要做个将军夫人便好了。   自己一定会好好待她,教导她这些大家世族之事,让她可以独当一面,只她今日这般聪慧的性子,定然能成为一个佳妇。   她们家正好又不是太子一系的人,跟秦家完全无关,也没有仇恨。   若是她跟鹤临成婚,想来也是一段佳话。   英国公老夫人越想越发痛心。她情不自禁的又去看孙儿。只见他一双眼睛盯在小姑娘的身上,眉目之处,尽是怜惜。   就好像怜惜一只没了父母护着的幼兽。若是可以,下一瞬间,他就要冲出去将小兽抱回去养了。   英国公老夫人悄然叹气。她之前不理解宴鹤临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这般的身世低微的姑娘,但今日她能理解了。   她实在过于美好。   她不卑不亢,做人做事皆有自己的主见,不会因为鹤临是英国公府的人而攀附,而是退而取其次。   她心里实在是想的明白,毫不犹豫斩断前缘,又毫不留恋,并不藕断丝连。   这般的人,若是曾经得到,许是没有这般的遗憾。而她家鹤临,却刚拥有,便已经失去,这份意难平,怕是一生将要跟随。   英国公老夫人的帕子越捏越紧。推心及人,她也忘不掉这般的姑娘。   她不经想,假若她她亲自登南陵侯府的门提亲,承诺日后,不知道她会不会改变主意?   她越想,便觉得越是这份理。   女儿家,能被打动的东西无非是家世,身份,地位,银钱,而这些她不要,那她就用真心换真心。   这般相待,说不得她就会回心转意。   她想到这个,便起了护佑的心思。但此时,她也明白,不能出声相助。陛下多疑,她不出声,才是对的。   非但她不能出声,其他人也不能出声,只等陛下的旨意了。   她也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等察觉之后,她一愣,而???后忍不住摇摇头。   老了老了,竟然比不过人家小姑娘稳重,她瞧着那姑娘的身影,可是一点也没有动。   众人的目光交错,却又不敢出声,半响之后,皇帝才终于道:“将淑华拉下去,重打十大板。”   此话一出,秦淑华整个身子一瘫,“陛下——陛下饶命啊,陛下——”   秦馈却知晓这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但是此时,他的内心却平静不了,他是老狐狸了,知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他没忍住看向太子。   危险。   太子后背出汗,他也不傻,知道这个小姑娘只是一个开胃小菜,后头的才是大头。   四皇子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云王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投诚状吗?   他欣喜,又有些怕这出戏太明显而让父皇怀疑。但是……这事情又处理得恰到好处,用弓箭引出,又用小姑娘们之间的争吵结束,算不得大事。   他看向端坐在一侧的云王世子,心道:不知晓还有没有后手。   即便他今日想要打杀秦家,给折松年报仇,如今秦淑华被打板子,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众人心思不同,却都认可这只是盛长翼抛出第一手的小菜。   可盛长翼一直都没有开口。他静静的坐在坐席上喝茶,目光低垂,好似方才小姑娘之争与他无关。   随游隼却已经确定了。   这是盛长翼在教导她如此行事。   他这般做,是想要什么?   随游隼拿不准盛长翼这个人。他眉头越皱越深。   一场闹剧,就这般草草收场。   皇帝已然不愿意再在这里待下去,让众人自行玩乐,他带着傅妃去了帐篷里歇息。   等他们走后,折夕岚等人才被侍女扶起来。五夫人和班明蕊再忍不住向前,扶着人回去。   两人问着她有没有事的话,一群姑娘也围上来,看她的目光里带着敬佩之情,还跟她约定明天在再去狩猎。   而折夕岚却不着痕迹的看向了康定长公主。   她没有看盛长翼,她刚刚已经想清楚了。这件事情,与其说是盛长翼在引着她往前走,倒不如说他在这出戏里面,也只是一个唱曲的。   戏班子掌柜该是长公主。   正当她要移开目光之时,康定长公主却朝着她笑了笑。   她又拿出一把匕首开始削果子。   那果子,她和盛长翼离开席面去打猎时,她削了一半皮。   而如今,她在削剩下的一半皮了。   削好了,她把果子放进精美的碟子里,让人给她送了来。   折夕岚看着碟子里面被削得乱七八糟的果子,突然明了。   她想,她明白她的意思了。   她说:   ——你来唱上半场,我唱下半场。   ——来,我给你送一份大礼。   此刻,折夕岚不用多想,便也知晓,秦馈应当在云州掺和不浅,不然,不值得康定长公主送下这份礼,还让她亲自参与。   她拿着果子,咔嚓一口咬下去,眼神里露出笑意。   阿姐,京都果然比云州好。   作者有话说:   小剧情收个尾做一章吧,晚上九点更今天的感谢在2022-11-19 21:56:18~2022-11-20 18:0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起风了 30瓶;七晓 25瓶;子衿清清、玄天帝姬、小猪 20瓶;红红火火、美目盼兮、体重不过二百 10瓶;从此陌上多暖春 8瓶;含笑的流星、?A.baby 莓?、小捣蛋 5瓶;牛嘟嘟11、故梨、张三李四 2瓶;再也不追连载、w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捉虫)   今日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日子——傅大人如此想。   陛下带着傅妃走后, 折夕岚也跟一众小女娘散了去,傅大人趁着大家各有心思,没有注意到他, 赶紧跟英国公打了声招呼,便让人抬着傅履就跑。   另外一边, 傅夫人也拖着傅师师回去, 两夫妻一人拖着一个孽障相遇在帐篷门口,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进帐篷,让人守着, 傅大人便恨恨的压低嗓音教训傅履。   “你是疯了么!”   他现在很怀疑傅履不是他的儿子, 而是来讨债的!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你好生生的, 针对随游隼做什么!我听闻你昨天也在路上骂了人家——你是不是疯了, 我问你!”   傅履可没疯。他还觉得自己今天可聪明了。但是这份聪明他爹是不能体会的,他现在觉得全家可能只有妹妹懂他。   于是就紧闭着嘴巴不说话,只看了一眼傅师师,夸赞道:“师师, 你今天真厉害, 你保护岚岚了。”   傅师师还在扬眉吐气中。她神情得意, 坐在榻上, 闻言拍了一巴掌大腿, “那是——但岚岚也护着我了。”   她感动的要落泪, “你今日瞧见没有,岚岚为了我,直接承认射了秦淑华呢, 哎, 要不是阿娘死活拖着我回来, 我今晚是要跟岚岚秉烛长谈的。”   而后埋怨的看向她娘,“阿娘,不是我说你,岚岚今日为我跟人打架,还冒着危险在陛下面前指责秦淑华,你竟然不去道谢!”   傅履很是认同,“是啊,阿爹阿娘,你们做人也太没良心了,说句实在话,我要不是你们的亲生的儿子,定然要是骂你们一句狼心狗肺的。”   傅师师:“就是就是,上回就是,岚岚都救我命了,他们两个还不咸不淡的送了点礼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傅大人气得开始四处找鸡毛掸子,傅夫人捂着胸口,又要晕过去了。   但是,傅履一点也不在乎。他还有些伤心,“说句良心话,阿爹阿娘,我不怪你们当初把我绑走其实已经不错了。你们也不想想,要是当初我没被绑走,我早跟岚岚成婚啦,你们说不定还抱大胖孙子了呢。”   傅大人终于找到了鸡毛掸子,闻言一点犹豫也没有,直接一掸子打在傅履身上。   傅履吃痛,嗷呜一声哭了出来,傅师师许是今日历经劫难,特别能感同身受,扑过去抱住傅履,不让傅大人打傅履,也委屈的哭道:“阿兄哪里说错了你就打他!他蠢是蠢了点,但如今终于像个男人了,你们以前总嫌弃他软弱,可他强硬了你们又打他。”   她呜呜呜的哭的伤心,傅履也伤心,反手抱住她,哇哇哇哇的喊,两兄妹就呜哇嗷呜的喊上了。   “人说少年夫妻老来伴,青梅竹马永不离,若是阿兄和岚岚成了婚,便是应了这话,可惜被你们棒打鸳鸯,如今阿兄想要再争取一次,想要破镜圆一圆,谁知你们拿着阿兄这破镜子还要再打一棒子,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啊,天爷啊,阿兄破的不能再破了!”   傅履被她这般一比喻,更加感同身受了,也哭道:“我这破腿,即便被打断了,但还是没办法硬起来,我的脊梁骨还是弯的啊。”   “早知道现在这般,我当初就该把爹娘打晕的,我就不该让阿爹绑了你走,阿兄啊,妹妹对不起你。”   “师师,不是你的错,是爹娘没有心!”   傅师师哭得厉害,打了个嗝,突然一愣,道:“阿兄,你哭小声一点,别让其他人听见了,免得对岚岚不好。”   傅履:“师师,你真细心。”   两人就由呜哇呜哇改成了嘤嘤嘤。   傅大人:“……”   傅夫人捂着心脏,颤抖着一只手指着这两个孽障,“你们如今是怪我和你们阿爹了?”   傅师师揩一把泪,一脸沉重的叹气,“阿娘,你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么?”   傅夫人瞪大眼睛,“什么——你再说一遍?”   傅履拉拉傅师师的袖子,“算啦算啦,他们死不悔改,咱们也没办法。”   只是哭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傅师师纠正,“阿兄,这是说妻子死了的。”   傅履立马呸了一声,“那就我死吧——”   又伤心吟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我和岚岚,神仙眷侣,怎么就走到这般地步了。”   傅夫人再忍不住,终于晕了过去。傅大人脸色铁青,赶紧抱着夫人去床上歇息,也不敢叫大夫,只敢掐人中,傅履和傅师师两人缩在小角落里,低低啜泣,也不敢哭了,也不敢喊了,时不时看一眼明显已经处于爆发边缘的傅大人,一点响声也不敢弄出声。   直到晚间时分,傅夫人才慢慢的醒了过来。傅大人松口气,“可算是醒了。”   傅夫人脸色煞白,艰难出声,“那两个畜生呢?”   傅大人:“在一边缩着呢。”   自己生的,还能怎么办,也不能打死。   傅夫人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早知今日,这两个孽障刚出生就该捏死他们。”   傅师师闻言嘀咕一声,“那你们也没问我要不要活啊。”   傅履:“举头三尺有神明,阿娘,多做些善事吧!”   傅夫人又要晕过去了。   傅大人已经气过头,???竟然没什么感觉,他一眼瞪过去,“师师,背着你阿兄回他自己的帐篷去。   傅师师此时也不敢反驳,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阿兄,你快些好吧,我都背你好几次了。”   傅履:“不行,我脊梁骨还没有挺起来呢,说不定长好了岚岚还要踢断。”   那还不如不好,好了也要装没好!   这样就不用被踢两次了。嘿嘿。   他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等两个孽障走了,傅大人才叹口气。   “我现在真怀疑空空兄说的话了。”   他口中的空空兄就是当初给他家换风水和给孩子们改名字的道长。   “明明说改了名字,这两个孩子就能安康聪慧的长大,但你瞧瞧,多灾多难,还如此蠢笨。”   傅夫人默默垂泪,“怎么就变成这般了。”   她说完,又咬牙切齿的恨起来,“都是折夕岚这个小狐狸精!她要是不来京都,哪里有这么多事情!”   她道:“她是不是特地来报复咱们的?”   傅大人摇头,“看着不像……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确实一点也没有吊着阿履,反而一直远离。”   他叹气,“我现在就在想,阿履这么喜欢她,咱们是不是……是不是也要转变一下看法?”   傅夫人大惊,“你什么意思?你也被迷住了!”   傅大人瞪她一眼,“瞧瞧你说的什么话!”   他说,“我只是在想她今日的风采。你瞧见没有,她在陛下面前一点也没有怵,反而有理有据,这倒是也不奇怪,她想来胆子大,也聪慧,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聪慧。”   “还有啊——你看见没,最后咱们要走的时候,康定长公主还给她送去了一个自己亲手削的果子。”   傅夫人皱眉,“是吗?”   傅大人:“我亲眼看见的,肯定没错。”   他琢磨,“咱们家无妄虽然已经是妃,生下了十四皇子,但是……咱们傅家的根基太浅,这些年来,过得也是如履薄冰。”   “自从无妄救下康定长公主后,虽然长公主面上没做什么,但是她天天嚷着报恩,倒是让后宫众人不敢对无妄下手,这么多年平平安安的。”   他叹气,“咱们看不起折松年一家,看不起折夕岚,但是如今,折松年变了。”   傅夫人喃喃自语,“变了?”   傅大人:“是啊,他竟然投靠了云王,咱们竟然都没发现。”   “而且现在仔细想来,云王世子能带着折夕岚来云州,能把陛下赐的弓箭给她,能今日带着她一路射杀秦家女,你还没看明白么?”   傅夫人最是明白丈夫了,她痛苦闭眼,“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折家不是之前那个折家了,咱们以后不能对折夕岚说三道四了。”   傅大人点头,“是。”   “咱们姑且还要靠着长公主提点,但她已经走到长公主和云王世子面前去了。”   他叹气,“夫人啦,京都风云变幻无常,只要走错一步,便是要掉脑袋的。今天这事,我心里慌张啊。”   傅夫人到底不曾经历过大事,听了丈夫的话也慌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傅大人沉思片刻,道:“先不要拘束两个小的去那边……她今日这般的姿采,想来得了许多武将家的青睐,想来请帖是少不了的。”   “如此,也不差咱们一家。咱们又本是云州的邻居,若是刻意疏远,反而不好。”   “阿履这般明白的心思,只要不拘着去那边,想来不多久就会被众人所知,但这也没什么,毕竟一家好女百家求,求的人多了,阿履就不起眼了。再者说,阿履这性子,不敲打不敲打是不行了,他现在就是一身的反骨,咱们反着去,他反而对着来,不若顺着去。”   “折夕岚是个聪明人,不会选阿履的,等到以后她嫁人了,咱们再给阿履选个好媳妇,现在他还小呢。”   傅夫人心里憋屈,“只能如此了。”   她哭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般了。”   傅大人再次感慨,“瞬息万变,明哲保身吧,以后你跟各位夫人相交也要有个数了。”   傅夫人黯然应下。   南陵侯府这边,折夕岚正跟这一家子人说话。因是大家都在,便也不用避嫌,南陵侯爷和班鸣岐都坐在一侧。   折夕岚和班明蕊负责说骑射时的细节,将事情都回忆了一遍,班明蕊道:“今日真是好险,差点就被秦家的人算计了。”   折夕岚也跟着点头,“我瞧着她像是有备而来,就想跟我吵架似的。”   大夫人和五夫人双双捂着胸口,“以后便离她家远远的。”   倒是南陵侯爷看了折夕岚一眼,因众人都在,到底没问出她是不是跟云王世子联合起来跟秦家报仇的话。   不过瞧着她这一脸惊魂未定的神色,他又猜想,应当是云王世子主导一切,她只是一块砖罢了。   便又叹气一声,“好好歇息,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   折夕岚低头道是。   南陵侯便站起来要走,大夫人也跟着站起来,“岚岚,你和明蕊好生歇息,冬狩还要几日才能回去,你们明日怕是还要去狩猎,今日要养好精神。”   折夕岚和班明蕊便要送他们出去,班鸣岐一直没有说话,闻言看了一眼折夕岚,他低声道:“表妹,我给你做的走马灯已经做好了。”   折夕岚便笑起来,“真的么?那今晚正好可以放在床头。”   班鸣岐立马就也跟着笑起来,他也不走了,头一回厚着脸皮做这般的违规矩之事,跟父母道:“我先教表妹看走马灯——待会回去。”   南陵侯本要说他一说,但大夫人却瞪了他一眼,道:“好,好,我这就让人给你们送走马灯来。”   五夫人心里舒坦。今日之事一过,明日必然有求亲者来访,大嫂嫂这是想要两个孩子多待一会,感情也好一些。   有班明蕊和折伯苍在这里,她一个长辈也可以撤了,于是也道:“我回帐篷里去看看明日孩子们要穿戴的衣裳。”   大夫人就拉着她的手走,等她们出了门,班明蕊便拉着折伯苍去一边磕瓜子,留下班鸣岐跟折夕岚呆在小榻上。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小案桌,桌子上面放了茶盘果子,班鸣岐拿起一个果子放在手里,脸色越来越红。   折夕岚便有些明白他今日的沉寂是为何了。   他这是……这是终于要对她表达爱慕之情了么?   折夕岚喜上眉梢。   碰巧小厮拿着走马灯来,她接过,放在案桌上,“表兄,你做的好好啊——”   折伯苍还是第一回 见走马灯,便想过去看看,但被班明蕊一手扯住衣领往后一带,便被拖着走了出去。   班鸣岐却此刻也顾不上许多了。   他今日瞧见了她另外一种风采,他也瞧见了宴席上各家公子露出了肮脏的本性——虽然,这种本性,他暴露得表妹应当是知晓了。   他就突然有些急切,在这一刻,什么克妻,什么道法,什么易经,他觉得可以通通不用在乎。   他怕自己再不明确说出来,表妹就要被抢走了。   表妹心喜于他,他也心喜表妹,他们便要在一块,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他将走马灯一拨,整张画转起来,灯笼美人,美人正瞧他。   她笑盈盈的道:“表兄,你要说什么?”   班鸣岐心一狠,“表妹,我,我,我——”   折夕岚:“嗯……我听着呢。”   她不仅听着,她手里还掏着帕子呢。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老规矩 第41章 (捉虫)   折夕岚有一沓子月白色手帕, 即便已经舍出去三方帕子,但她一点也不心痛。   这不是她花银子买的。   她依稀记得,这应当是景耀十一年九月的某日, 她冒着风沙到云州城里面找她爹,因着那天风沙大, 她走了一路, 到府衙的时候,脸上就是满满的沙土。   彼时她也没在意,坐在府衙的厢房等折松年。因等的时间长, 她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等睡醒的时候, 衙门的差役便拿了这沓子手帕给她,笑着道:“方才有贵人路过, 见你脸上有灰尘, 便吩咐我将这些帕子给你——岚岚,这质地好的很,你可要珍惜。”   折夕岚便问,“是谁?”   差役摇头, “不知。只知道是位夫人, 戴着斗笠呢, 我看不清脸。你且拿着吧, 反正是白给的。”   折夕岚就没再问。她活这些久, 很是知晓一个道理。贵人们是有些仁善在身上的, 他们身上一个扳指,一块手帕抵得上穷苦人家的一月吃喝银钱。   富人一时的慷慨,是穷人念叨许久的福气。   她觉得这帕子珍贵, 但对方许不觉得。见她脸上有沙土, 便给她帕子, 见她的沙尘太多,便给了这么多。然后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她要是追问,那叫没趣。   她只能下回拜佛的时候为贵人祈祷一番:好人一生平安。   于是欢喜的接了帕子,打听,“这一沓子,能卖多少银子?”   差役就笑着道:“何必要卖呢?万一你???卖了,贵人不高兴,反倒是一桩孽缘。不若收着吧,送人也好,做嫁妆也好,总归是好的。”   折夕岚颇为遗憾,但也觉得差役说得对。这般的好料子,留下来送人也行。   自然,她能留下这帕子,跟当时折松年已然会留下银子养活她跟伯苍有关。   如若依旧跟之前那般穷,她还是要卖的。   帕子便这般的留了下来,后来她还绣过几个荷包出去卖,但大多数压了箱底。再后来,它就成了她抛出去的定情手绢。   小小手帕不平凡,它承载着她这三四年的姻缘。前三年不行,实在是倒霉透顶,如今,它终于行了!   折夕岚眼睛笑眯了眼睛,一双含情目看着班鸣岐,看得他更加紧张。   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他已经迷失在她的笑眸里,不敢高声打扰她的笑,也不敢低声说情义,免得她听不清。   他咳了一声又一声,先是说一句表妹,确认声音不高不低,这才抬起头。   她还在笑。   她还在瞧他。   她在等他。   班鸣岐一颗心热起来,酥酥麻麻,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起来。   他想,若是人间有仙,他当是访到了。若是人间有道法,那他也敢结道婚。   他轻声道:“表妹,我最近学道,看见了一封道家婚书。”   他抬眸,定定的看向折夕岚,认认真真的吟读。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   “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   他一字一句,发自肺腑,诚心诚意,“表妹,我虽不是道家弟子,但也敢发此誓。”   折夕岚愣在当地,先是发自内心的感动,而后却觉得肩上突然重起来。   这让她第一次抛完手绢后有些惶恐。   在这一瞬间,她甚至有些羞愧。   她想,即便是个没良心的人,也该是被这一番话感动的。她却感动之后,便觉得表兄给的太多,她肩上的担子有些沉重。好像一个本是两手空空的人行走,突然挑了一担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摒弃这种念头。这是不对的。她跟表兄,其实很是般配。   表兄对她好,她也会对表兄好。   表兄欢喜她,她虽然没有表兄欢喜的那般深,但也是喜欢跟表兄一块相处的,她会做好自己的事情,两个人将来欢欢喜喜的,是为皆大欢喜。   她掏出自己的手帕,塞到了他的手里。   “表兄,走马灯我收了,帕子,给你。”   她将走马灯抱在怀里,定定的看他,目不转睛。   而后便看见他脸色变白,再霎时间变红,最后茫然的看她一眼,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个断腿的,像是要仓皇而逃似的,直接就往榻下走,结果可想而知,他攥着帕子,直接就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吓得躲在外面听的班明蕊赶紧进屋,便见一向是班冷冷的大哥哥成了个猴屁股脸,一张脸泛着马上就要成仙死去的光。   岚岚就下去扶他,谁知他碰见岚岚的那一瞬间,就好像烧起来一般,直接像个钻地鼠一般,竟然将头埋在了地上。   这就是爱情么?   她眨眨眼,又拖着好奇的伯苍出去。刚打开帘子,便见傅师师正一脸兴奋的过来。   她欢喜道:“明蕊,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岚岚呢?我有话跟她说。”   班明蕊推着她往外走,“她睡着了——今日太累了。”   她可不敢让傅师师去打扰大哥哥的好事。大家都有哥,大家都是妹,大家心思都差不多,都想让自己的哥哥上位嘛。   但她哥哥如今可是板上钉钉的了!   她忍不住笑道:“你跑来做什么?快些回去吧,否则你阿爹阿娘又要骂你了。”   她忍不住在心里比较起来。   比起傅家,大哥哥的赢面真是太大了。随意拿一个出来便比傅履好。   她兄长是京都有名的三杰,能诗会画,陛下面前都有名字的。再者说,她兄长高大,傅履矮小了些。   她兄长聪慧,正人君子,傅履蠢笨,行事猥琐。   这般一比较,大哥哥简直太稳了。   她想到这里就笑,拉着傅师师越走越远,“师师啊,你以后还是不要来了,也让你阿兄不要来,免得你阿爹阿娘看岚岚的神色一直带着长针般,就差戳进岚岚的指甲盖里面了。”   傅师师有些不高兴,她道:“我不!我偏要来。”   而后转身往折夕岚帐篷里走去,“我今天还有正事要跟岚岚说呢,你知晓吧,我阿爹阿娘转性啦!阿爹刚刚还跟我说,他以后不会拦着我找岚岚了。”   班明蕊一个没拦住,傅师师已经进了帐篷,然后就叫了一声:“啊啊啊!”   班明蕊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你叫什么!”   傅师师愤怒的看向她:“我叫什么,我叫什么——你哥都坐岚岚身边了,你还问我叫什么!”   她瞬间成了个炮仗,“好啊,班明蕊,我算是明白了,你刚刚就是为了你哥的肮脏心思支开我呢。”   班明蕊就诧异,“师师,你竟然能这般反应快?”   平日里看着笨笨的啊。   傅师师气得呼吸声越来越重,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而后去看榻上的两个人。   一个明显脸上沾灰,一个拿着帕子给他擦脸。   见了她来,沾灰的脸色涨红,十分羞愧,擦脸的却淡定的很,而后看了她一眼,坐在榻上,倒了一杯茶自顾自的喝,并不说话。   傅师师本是愤怒的,被她这般一看,瞬间变得委屈起来。她走过去,“岚岚,你怎么,怎么给他擦脸啊。”   “你都没给我哥擦过。”   折夕岚白了她一眼,“你们兄妹两个还是离我远些吧,我一点也不愿意看见你们。”   傅师师受伤的往后退一步,“岚岚!就算你不愿意看见我哥,那也是我哥活该,但我们不是好姐妹么?我们今日还一块打过架呢。”   折夕岚叹气,“师师啊,咱们几天之前也干过架。”   傅师师委屈,“都是你打我,我没打过你啊。我都是被揍的那个。”   然后希冀问,“我阿兄说,你小时候还为我打过架呢,咱们还是好过的。”   折夕岚惊讶,“为你打过架?没有吧,你小时候嘴巴毒,我没打你已经很好了。”   她回忆道:“倒是揍过你几回狠的,后来有段时间,你瞧着我就绕道走呢。”   傅师师大惊,“真的吗!”   折夕岚点点头,因着心情好,很愿意帮她回忆,“你记性不好,被揍过很快就忘了疼,我便多揍了几次,让你长长记性。”   傅师师呜呜呜的委屈哭,“那你现在不揍我就好了嘛。”   真是见者落泪,闻者伤心。但折夕岚一点也不心软,道:“走吧走吧,就当是两不相干了。”   她不愿意跟傅家扯上关系。   傅师师就暂时忘记了是来帮哥哥打听消息的,心痛的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擦泪,受尽了天下的委屈一般。   班鸣岐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担忧问:“她不要紧吧?”   折夕岚笑道:“不要紧。”   班鸣岐点点头,“那就好。”   折夕岚问,“你不劝我跟她一块玩?”   班鸣岐却直直摇头,“她夸你之前,我也是见过她骂你的。”   折夕岚一愣,而后笑眯了眼睛,她又喝了一杯茶,给班鸣岐也添上一杯,“表兄,你也喝。”   班鸣岐便觉得自己又要倒下去了。   他头重脚轻的哎了一声,端着一杯茶,好像端着仙露一般,细细的品尝起来。   一人欢喜,一人悲戚。   傅师师回到傅家,神情怔怔。傅履正等着她说事情呢,见她这般,不由得担忧,“你告诉岚岚阿爹阿娘准许咱们过去的事情了么?”   傅师师呆呆点头,“说了。”   傅履着急,“那她怎么说的?”   傅师师低头:“她说,那她不跟我玩。”   傅履:“我呢我呢?”   傅师师就道:“阿兄,她都不跟我玩了,难道还跟你玩吗?”   才不会呢!   她至少比阿兄强一点。   傅师师想到这里,心才好受些,对傅履道:“我方才去瞧着岚岚给班鸣岐擦灰呢。”   “擦什么灰?”   “擦脸上的灰,很亲昵的那种擦!”   傅履惊讶得一个不小心就倒下了榻,砰的一声砸下去,脸上也沾了灰。   他就掏出岚岚给他的帕子来,轻轻的在脸上擦了擦,“这种擦?”   傅师师:“对。”   傅履便勃然大怒,“好啊,好啊,班狗!我还想着让他跟我联合宴将军一起对付随游隼呢,他倒是好,笑里藏刀,借我杀随狗,自己去做男狐狸了!”   “不行,我可不能让他得逞。”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要改变策略才行。   傅师师唉声叹气,“你准备怎么办?”   傅履:“要先宣战!”   傅师师:“如何宣战?”   傅履就又拿出自己的宝藏帕子。   “看见没?”   “看见了。”   “这可是岚岚给我的。这是定情信物,满天下只有我一人有。”   傅师师:“所以?”   傅履坚定的道:“岚岚必然是受了班狗的一时欺骗,既然岚???岚不见我,我就让班狗知难而退。”   他要去把帕子拿出来,让班狗好好看看,什么是青梅竹马的情义!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昂。明天上午休息,不码字。   晚上九点见。感谢在2022-11-20 21:00:32~2022-11-20 23:5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忙碌中的陀螺 10瓶;?A.baby 莓?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班鸣岐得了一方手帕, 已然是不愿意走了。即便是日头落下,他也绞尽脑汁的想出些违背君子之道的法子来,求了班明蕊和折伯苍一起坐到榻上, 好显得有礼一些。   如此欲盖弥彰,心中有愧, 使得他脸上的红晕越来越大。班明蕊往日里瞧见的都是“班冷冷”, 哪里见过“班热热”,噗嗤笑出声。   班鸣岐低下头,脸上更热了。   折伯苍就给他塞了些瓜子, 一本正经的道:“先生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表兄, 莫羞。”   折夕岚便也笑出声来,“你倒是学以致用。”   班鸣岐咳了一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往日里在诗社和学子中间也算是能够舌战群儒的, 但此刻却连伯苍的话也接不上了, 只好装作很忙的样子, 先拿一个果子放在手里, 结果手里有无意识接过的伯苍塞的瓜子, 便直接漏了出来, 撒得满桌子都是。   他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许是太热了……太热了, 热得我有些晕乎。”   他看表妹, 只见表妹正转着走马灯, 闻言笑盈盈的看他,“是,太热了。”   班鸣岐的耳边便又响起了轰鸣之声,胸口酥酥麻麻,一头鹿撞来撞去,怎么也撞不死。   他便情不自禁的在心里感慨:表妹不愧是云州女子,举止大方,自己都已经如此了,她却镇定自若的很。   他再次咳了一声,努力镇定,“帐篷里也没窗户,不然还可以散散热,散散热。”   班明蕊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给他台阶下,“大哥哥,如此良辰美景,你不吟诗一首?”   班鸣岐一听便觉得好,作诗他擅长啊。但又看向表妹——他是喜欢作诗,但表妹不喜欢。   折夕岚便认认真真的道:“表兄,我虽然不喜欢作诗,但却不会觉得你作诗不好。你尽管做你喜欢的便好,不用管我的。”   两个人在一起,哪里能让一方一味的妥协。她已经扔过四方帕子了,最是知晓跟他们相处的方式。   班鸣岐年岁虽然大,但是如同雏鸟一般,还拘谨的很,她免不得要教一教。   她很肯定的道:“就如同表兄看我搭弓射箭觉得我厉害一般,我觉得表兄能吟诗作对,也很厉害。”   班鸣岐一张脸便容光焕发起来,班明蕊瞧了一眼便觉得不忍直视——大哥哥好似吃了仙药一般,一张脸都要幻化成喇叭花了。   她叹气一声,道:“真该让国子监的先生和学生们都来瞧瞧。”   班鸣岐便咳了一声再一声,正要作诗一首,便听外面有人唤他。   “班狗——班狗——”   班鸣岐:“……”   折伯苍初还没明白,好奇问,“班……班笱?班笱是叫谁?”   班鸣岐:“……班狗是叫我。”   伯苍感慨,“表兄,你的表字真奇怪。”   折夕岚好气又好笑,“别瞎说。”   她下榻,准备将傅履赶回去。   外头的春萤和春绯两人拦着傅履,“姑娘吩咐了,不见您和傅三姑娘。”   傅履满腔委屈化成愤怒,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好崖底嗓音,“班狗——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别装哑巴不出声。”   刚说完,就见帘子被撩起,岚岚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傅履瞬间心虚,颤抖,怂了,委屈的撑着拐杖后退几步,露出了缩在后头的傅师师。   傅师师本是缩着的,被傅履这么一暴露,紧张不已,连忙往后面跑了几步,藏到了帐篷后面。   傅履一瞧,也赶紧跟着跑,一瘸一拐的跑了没几步,记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又鼓足了勇气,强装镇定的转身,站好,绷着小脸肃穆道:“岚岚,我是来找班狗的。”   折夕岚:“……”   她道:“表兄有自己的名字。”   傅履好嫉妒啊,更恨班鸣岐了,却只能装模作样,“我来找鸣岐兄。”   折夕岚眯起了眼睛,“你找他做什么?”   傅履可不傻,这事情能直接说吗!他可不能让岚岚觉得他搅和坏了她的好事。   他就撒谎,“陛下之前让我跟鸣岐兄说件事情,我,我,我之前忘记说了,我现在得告诉他。”   折夕岚白了他一眼,“我还能不知晓你?你回去吧,要是敢乱说话——”   她做了一个踢人的动作。   傅履铩羽而归。   傅师师沮丧的垂头跟上,走了几步,见阿兄突然停了下来,她好险没撞上,便埋怨道:“你停下来做什么。”   傅履:“咱们去班狗的帐篷外蹲着,我就不信他不回去。”   傅师师:“但是……但是岚岚说了,不让你说出来,她让你别乱说了。”   傅履:“我不叫乱说,我是有道理的,他克妻啊,我可不敢让他祸祸岚岚。”   他有理有据的,“咱们家跟那道士,你也知晓的,就算咱们不太信,但是这世上之事,哪里能说得准?万一就真有……我就不说出来了,你懂吧?”   懂。傅师师也犹豫了,“我知道你的意思,哎。”   傅履却道:“你要是怕,你就回去吧。”   傅师师就点了点头,“好啊。”   如此一来,阿兄被发现了也不关她的事情,要是阿兄做的对,她也可以放心。   两全其美。   傅履:“……”   真走啊?   他就撑着拐杖一撅一拐艰难求生,总算是到了班鸣岐的帐篷。将拐杖放下,坐在地上,一副做贼的模样。   南陵侯正好从此过,瞧见他这副蹲守的样式就头疼,但傅二傻子的名头实在响亮,他也没管,当做看不见。   傻子做不出什么大事。   于是等班鸣岐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所有人无视坐在帐篷口的傅履,只他一个人瑟瑟发抖。   班鸣岐拄着拐杖过去,好笑道:“你怎么不进去呢?”   傅履冷成一团,哼唧一声,“我要与你泾渭分明,划清界限,我有自尊,不受嗟来之帐篷。”   班鸣岐实在是没有懂他的脑子里面想些什么,但他心情好,也不搭理他的“自尊”,将帘子门撩开,“进?”   傅履就进了。   “这是你请我进的。”   他进去后,暖和的气息才传来,便拄着拐杖啪嗒啪嗒的到了榻上,坐下,拍拍身边的榻,骄傲的很,“班狗,你来,我告诉你件事情。”   班鸣岐无奈的笑了笑,在他眼里,傅履就跟个孩子一般。   他也拄着拐杖过去,坐下,道:“你要说什么?”   小厮们都没有进帐篷,只有两个人在。傅履说话就没有顾忌了,他恨恨的瞪着班鸣岐,“班狗,我问你,你是不是勾引岚岚了?”   班鸣岐的脸一红,“我很喜欢表妹,已经相思入骨了。”   傅履瞪大眼睛,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我呸,岚岚是我的!你休想。”   班鸣岐颇为不赞同,“——阿履,我知晓你喜欢表妹,你们青梅竹马,你喜欢她,情有可原。”   “你能喜欢她,说明你看得见她的好,我也不会介意。”   “但表妹不喜欢你,你只是单相思,我劝你还是放弃吧。”   傅履就眼神发狠,“事到如今,我也不瞒着你了。”   班鸣岐:“嗯?”   傅履:“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你不要惊讶。”   班鸣岐:“……嗯?”   傅履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珍藏多年的帕子。   月白色的手帕,带着浅浅蓝,像极了他现在的心情:忧伤。   他将这方手帕放在桌子上,一点点的展开,用手掌压平,得意的道:“其实我之前说我喜欢岚岚,岚岚不喜欢我,是骗你的。”   他得意的翘起尾巴,“哈哈,班狗,没想到吧,我傅履,是岚岚的青梅竹马,也是她给过定情信物的人!”   他拿着手帕凑近给班鸣岐看,“看见没,看见没——岚岚多抠门啊,这么好的帕子,她只给了我一个!”   什么是青梅竹马,这就是!什么是相互欢喜,这就是!   他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看向班鸣岐的神色都是嘚瑟的,要不是断了腿,他是要站起来跳一支云州凯旋而归的摇摆舞。   他看向班鸣岐,“怎么样?”   不过他没有等到班鸣岐的羡慕,失魂落魄,也没有看见他羞愧的神情,而是最初惊讶一瞬,便已经恢复了正常。   然后就听他说,“阿履,我有一件事情,也想告诉你,你也别惊讶。”   傅履就涌入了一股不好的念头。   等到班鸣岐见一方同样的月白色帕子拿出来时,他砰的一声,从榻上掉了下去。   班鸣岐倒是接受良好,他道:“虽然表???妹没有跟我说,但我想,就表妹看你的眼神,也不是像喜欢过你的。”   他坚定的道:“表妹之前没有喜欢过你,应当只是年少不懂事,又跟你玩的好,两家走的近,以为可以婚配,但结果定然没有如她所愿。”   他此刻恢复了京都人人称颂的三杰智慧,冷静的看着地上的傅履,推断出事情原委。   “阿履,你这般说了后,我实在是生气。”   “表妹本来就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她肯给你手帕,愿意与你结为夫妻,想来是想好了将来。”   他问,“表妹是何时给你的手帕?”   傅履:“景耀十二年。”   班鸣岐:“景耀十二年,你全家刚来京都……哈,想来是你们家背弃信义,嫌弃她是小官之女,高攀不起你家这京兆府尹之子吧?”   他冷哼一声,再好的脾性也生起了气。   “你之前一句两句班狗班狗,我从未与你计较,想着你是年岁笑,心性不稳。即便你之前买诗诓骗与我,我也只当你是为了情所困,并不怪罪。”   “可今日之事,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见你一眼,便觉得污了眼睛。”   “我都能想象得到,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还曾说她为你打架,护你庇你,等年岁大的时候,你对她有了爱慕之心,她也予以回应,结果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抛弃她于云州,又在她来京都之后纠缠不清,傅履,你哪里来的脸,拿出她送你的手帕在这里炫耀。”   傅履哪里是他的对手,连连败退,但又喃喃解释,“是我阿爹阿娘——”   “自然是你阿爹阿娘不准!”班鸣岐声音高了些,又不得不压低,他怒道:“——自然是别人的过错,所以你才如此不要脸的继续纠缠。”   “你已经把责任都推脱干净,因此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所以脸皮如此之厚,竟然还敢来找我。”   “你知晓不知晓,表妹已经跟我谈婚论嫁,你知晓不知晓,她也已经与我表达了爱慕之情,你知晓不知晓,你这般一闹,我要是心胸狭窄之人,将会如何看她?”   他眼神狠厉的看向傅履,“我会觉得她是个三心二意之人,我会怀疑她的秉性是否纯良。”   “女子于世,何其艰难,只这忠贞二字,便压得她喘不过起来,你却拿着这帕子招摇过市来找我,傅履,你其心可诛。”   傅履被骂懵了,他一点也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他道:“我就是,就是……”   他想说,他就是想要逼退班鸣岐而已,没想过这些。   班鸣岐却已经截住了他的话头,冷笑道:“你就是什么?你就是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软弱无能,却又自视甚大,愚蠢冥顽的怂包。”   “你当初不敢反抗你的父母,如今也不敢反驳表妹,你只敢拿着从前不能提及的事情来对我示威,还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简直恶毒至极。”   傅履懵了,愤怒了,而后委屈,再次羞愧,觉得没脸见人。再然后,拐杖也不要了,匆匆忙忙往前面爬,爬着出了帐篷。   他看起来实在是可气又狼狈。   班鸣岐本不愿意管他的,但着实怕出事,只好拿着他的拐杖和帕子追出去,喊他:“傅履,你等等。”   但傅履爬得太快了。小厮惊讶,想要扶他起来,却见他满脸是泪,怎么也不肯让人扶,又不敢大声喊,只好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   正在此时,一双镶嵌着珍珠的鞋出现在他的面前。   傅履抬起头,只见是宴家的七姑娘。   他泪眼朦胧,深觉丢丑,立即将脸埋进土里。   宴七姑娘带着丫鬟来这里看望三哥哥,回程路上,没想到碰见了这奇异的一幕。   她惊讶,叫人扶傅履,却怎么也扶不起。她一个姑娘家,也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后面还有护卫她的侍卫呢,便道:“傅二少爷,你自便,我便先回去了。”   她刚要走,班鸣岐就追了出来,手里拄着一根拐杖,手里还拿了一方帕子,见着外面有人,忙把帕子藏进了袖子里。   但就是这一瞬间,也让宴七姑娘看清楚了。   这帕子,好生眼熟啊。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十二点前哈感谢在2022-11-20 23:50:42~2022-11-21 21:0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夜修仙修饿了 32瓶;liwliwli 30瓶;森枂 20瓶;彼岸 5瓶;晚来天欲雪 4瓶;?A.baby 莓? 2瓶;AB666666、再也不追连载、忙碌中的陀螺、热巴老婆一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因有宴七姑娘在, 班鸣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叫人将傅履又抬回了帐篷里,然后对小厮道:“你去叫傅大人来接他。”   东青却摇摇头, “班少爷,您让小的进去给少爷打水洗一洗脸吧, 待会小的背着他回去。若是告诉老爷, 他免不得要一顿打。”   班鸣岐叹气一声,“也行。”   只要送走这个麻烦就好了。他现在总算明白表妹为什么对他爱答不理的。   等东青走了之后,班鸣岐这才回过头跟宴七姑娘道:“今日之事, 还望姑娘不要对外人言。毕竟关系傅二少爷脸面……”   宴七姑娘颔首, “好,我必然不会说的。”   虽然她觉得傅履这个人在京都也没什么脸面了。   班鸣岐便松口气, 转身进了屋, 他准备再次规劝傅履以后不要再纠缠表妹,也不要再拿出这条帕子,免得招来是非。   等他走后,宴七姑娘想来想去, 还是决定转身去找三哥。   三哥是个儒将。但儒将也是将, 他以前在家中的时候没用过帕子, 练武之后有汗了, 从来都是随意的用手擦擦脸。   但她记得清楚, 他上月从云州返回京都, 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大冷天着一双草鞋,头发都打结了, 可怀里的帕子却是干干净净的。   那方帕子很旧, 明显跟着他经历了崖底的岁月, 但却被珍藏得很好。她当时瞧见了,便觉得这是三哥的宝贝。   只有宝贝,才会在那般艰难爬行中,也要带在身上,不成抛弃过。   祖母让丫鬟小心翼翼的洗好,烘干,放在了他的枕头下。他醒来之后,她也去看望过他,却没见那方帕子。   因事情太多,她也没有深思过这帕子的来处,且那帕子一看便是男人用的,姑娘家用的帕子可不是这般。   但现在细细想来,却有些不对。若是普通的帕子,三哥哥为什么要如此宝贝?必然是别人送的。   那是什么人送的?为什么班鸣岐也有?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回去跟三哥哥说。   这种事情,不能瞒的,能说就说,说出来便随三哥哥自己解决去。   于是去而复返。不过她去的不是时候。门口的小厮道:“云王世子来访,将军正在跟他说话。”   宴七姑娘好奇,“云王世子?”   今日寿宴上的事情她记忆深刻,现在云王世子来,如此不避讳,是不是说明今天的事情是他跟三哥哥一起做下的?   像是看懂了她的心思,小厮立即道:“云王世子说,是奉圣命而来。”   宴七姑娘就哦了一声。   她静静的等在一边,“我有急事,便等在这里吧。等云王世子走了,我再进去。”   小厮犹豫,也没有进去通报,不过里面明显听见了她的声音,没一会儿,云王世子便从里面出来了。   宴七姑娘给他行了礼,他颔首,目不斜视走了。金蛋便解释道:“我家世子不善言辞。”   宴七姑娘也没在意,直接撩起帘子进屋,外面毕竟是冷的。只有傅履那种蠢蛋才会爬地走,还把脸埋进土里。   她搓了搓手,从旁边捧起一个手炉。三哥哥这里的手炉多,她方才就已经抱走了一个,如今再抱起一个,榻上却还有好几个。   她笑着道:“祖母实在担忧你,瞧给你准备了多少暖炉啊。”   就是怕冷的小姑娘也用不了这么多。   宴鹤临便招招手,将她招过来,又把一条毯子给她,“怎么又回来了?”   宴七姑娘便看看四周,“让他们都出去吧,三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宴鹤临就笑起来,“好。”   仆从们散去,他也配合着小声问,“是什么事情啊?”   宴七姑娘低声,“方才我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南陵侯家的少爷,就是班鸣岐——他手上有一方月白色的帕子,三哥哥,我瞧着,那帕子跟你的一模一样。”   宴鹤临脸上的笑便慢慢的散下去,而后喟叹一声,“已然有了么?”   宴七姑娘不明所以,“什么是已然有了?”   是之前不曾拥有么?   宴鹤临便对她道:“此事复杂,以后能说时,我便说与你听。只是你要应下我,此事不要再跟其他人说,任何人都不要说。”   宴七姑娘点头???,“好,我答应三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三哥说的,她就会做。   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知晓的都说出来。   “你也知晓,我自小就喜欢穿金戴银的,对这些首饰和布料十分讲究。读书我不行,但是钗子我看一眼,就知道是谁家的手艺,布料看一眼,便也大概说得出来处。”   她认真回忆,“那帕子看着像是蜀州的缠丝锦。我听闻三年才会放出一批来卖。其他的,便都是贡品。”   她道:“不过,在贡品里面,这也算不得好的,不上不下吧,宫里又把它们赐予各处。”   宴鹤临没想过还有这般的出处,正在出神,便听七妹妹继续说:“这帕子,不是做给姑娘的。姑娘家的帕子都会收边,边角绣上各色的纹样,但男子的帕子不同,男子帕子不收边。”   她说完,松口气,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总算安心。便站起来,“三哥哥,你先歇息吧,我回去了。”   宴鹤临本在出神,闻言点头,“快些回去吧,外面冷,戴好帽子。”   宴七姑娘便无事一身轻走了,留下宴将军发愁。   方才祖母让七妹妹送了一本诗集来,里面一页有明显的折痕。他看过去,上面写着一句诗:残雨斜日照,夕岚飞鸟还。   他就明白了祖母的意思。她是想明白了,想要替他去说亲。   他也心动。想着姑娘虽通透聪慧,又在那般的水土和境地里长大,所以不信他,他明白。   她活得谨慎又小心,一步步摸着石头过河,不愿意为了他冒险,他也明白。   但人之心,明白两个字,却总归是抵不过意难平的。他若是只听她拒绝便往后走,便这辈子也无法寿终正寝了。   他怕吓着她,也不敢贸然在她面前一次一次的出现,他明白她的性情,他若是走的太近,她就不是现在这般好脸色,还为她哭了。   她会逃得无影无踪。   所以他不敢逼她。他不敢,盛长翼也不敢。   他看得出,盛长翼也是欢喜姑娘的。两人的缘分比他更深,相识更早,她对他有一种其他人无法胜过的信任。   他便把盛长翼看成了劲敌。但是劲敌归劲敌,要解决的事情有着一致的目的,两人便暂时联手。   他们这段日子都在压制和对付随游隼。其一自然是因着太子和四皇子之争,其二,是为了姑娘。   盛长翼说,有随游隼这般的人在,她想来不会安心。她来了京都,若不接触秦家还好,一旦知晓秦馈跟害死她阿姐和阿娘有关,她也不会安心。   若是让她当个瞎子聋子,将事情做好之后告诉她,她就更不安心了。她这个性子啊……   若是糊里糊涂的活,也能活。但她这般只因年岁还小,年岁大一些,有一日看见了更加广阔的天地,撞了南墙回头,便要受抽骨扒皮之痛。   到时候,谁都不忍心。   所以,有些事情,必须要她自己做选择。宴鹤临同意他说的,也愿意按照他说的去做。   宴鹤临长叹一口气。太子已经盯上了宴家,他们都觉得他被背叛,便是太子做的手脚。此种情形,四皇子若是有云王的投名状,又能上一层。   四皇子是高兴的,他一高兴,有些对付随游隼的事情便好做。   到时候京都大乱,她今日的小插曲也不会有人去揪着不放。若是他们败了,也有康定长公主护着,不会有事。   方方面面,周全的很。   其实按照他们最初想的,便没有想她进今日这场局。只是随游隼太不可控了,他如今已然疯魔,宴鹤临也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与其等着他发疯,让别人发现她的存在,不如先推出来,让陛下知晓她的存在。   她在明处,便比在暗处好。她今日针对的是秦家,是太子,只要出了事情,便是太子的过失,太子处在危难之际,按照他的性子,必然不敢做出让皇帝拿住把柄的事情来。   一件件的事情在他脑海里过,慢慢思虑,等到睁开眼,正好看见手里不知何时攥着的手帕。   他苦笑一声。   这个没良心的,景耀十二年是傅履,景耀十三年是他,景耀十四年是随游隼,如今景耀十五年,便又给了班鸣岐。   若是解决了随游隼,解决了太子,班鸣岐确实是个良配,但随游隼不除去那份疯魔心思,便安宁不得。   班鸣岐保不住她。   他也……他也不想放弃。   他叹气,将帕子放进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又拿出几颗宝石镶嵌上去。   这般,被收下的机会总会大一些。   作者有话说:   女主,一个傅履也会直言她抠门,众人送东西都知道要镶嵌宝石的姑娘。感谢在2022-11-21 21:00:14~2022-11-21 23:5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城、体重不过二百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最后增加一小段)   腊月十九, 宜出殡。   班鸣岐用铜钱抛卦,得了大凶的卦象。   得了大凶的卦,他也不急。   班鸣岐如今已然发现了这卦象都是反着来, 明明测出吉卦,却也不尽如意。说不得测出大凶的卦象, 反而能得个吉。   折伯苍在一边往五个小荷包里面装瓜子, 闻言好奇问,“但表兄测过的大凶卦象都转过大吉吗?佐证过吗?”   班鸣岐里面一僵,摇了摇头, “未曾。”   如今想来, 只有大吉的卦变凶,但大凶的卦, 却还没有反转过吉祥。   他也不在意, 笑了笑,“想来都是一样的,好的变坏的,坏的变好的, 这才是阴阳循环。”   折伯苍却道:“阿姐说过, 事事不可自己以为, 要多番求证过了才能下断案。”   他递给班鸣岐一个装满了瓜子的荷包, “表兄, 我今日要跟严家的阿兄阿弟们一块, 阿姐就拜托你照顾啦。”   他认真传授经验,“你可以剥瓜子给阿姐吃,多剥一点, 而后放在她的手里, 她喜欢一口吃下去很多瓜子仁。”   班鸣岐的脸便不由得又红起来, 道:“好。”   折伯苍将剩下的荷包都挂在了自己的腰上,而后背起了自己的小弓箭准备出门,“表兄,你跟阿姐说一声,我今日早膳也在严家用。”   因南陵侯府跟严家是亲戚,两家的帐篷也选在了一处。折伯苍颠颠儿过去,也不用担心。   班鸣岐瞧见他高高兴兴出门,笑着跟小厮道:“他性子也很好,跟他阿姐一般,大大方方,并不拘束。”   他看看外面,欢喜的让人拿来一件狐裘,“今日天冷了些,得穿多一点。”   等表妹射箭回来,穿的肯定是单衣,他便也能顺势将狐裘披在她的身上。   毛绒绒的,表妹定然喜欢。   不过……彼时自己的气息染在表妹的身上,表妹会不会觉得他孟浪?   他痴笑起来,等用过早膳之后,便去了席面上坐着。今日天冷了,内侍们早早的搭建好了大帐篷,里面置放了不少炭火,一进去便暖烘烘的,十分舒坦。   班鸣岐一进去,便见表妹朝着他看了过来。他如今也不要人抬着了,自己拄着拐杖过去。   此时人还没有入席,各家都在走动,男男女女混在一处,各个背弓挎刀,倒是没有了京都的拘谨和男女大妨。   班鸣岐便趁机坐在了折夕岚的身边。他身上的狐裘就扫到了她的手。   两人已经互送了定情信物,言语之间虽然依旧没有多亲昵,但已然透出一股暧昧来。   班明蕊坐在一侧翻了个白眼,“大哥哥,你一来,我还不能走了。”   定然是要个妹妹在这里做挡箭牌的。   她打了个哈欠,“待会狩猎,我必然要多狩几只野鸡回来补补身体。”   班鸣岐便训她,但因折夕岚在一边,他训话的声音都小声了一些,显得气不足理不直,“此时人多,你不要翻白眼。”   班明蕊又要翻白眼了。她啧了一声,“岚岚昨日也翻白眼了,你训她吧。”   班鸣岐不说话了。折夕岚就笑起来。   她笑得欢快,拿了一块糕点吃,碰巧糕点粘人,嘴巴上便沾了些糕屑,班鸣岐瞧见了,忍不住掏出帕子来。   他今日装了两块帕子。一块是表妹给的,一块是自己平日里用的。平日里用的他不敢给表妹,毕竟是自己用过的,怕表妹嫌弃,曲解他的意思,觉得他孟浪。   他就拿出了表妹给的帕子。   月白色的帕子没有收边,一看便是给男人用的。他昨日也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想过,一般这种定情信物只会绣一方帕子,以表独一无二。   但傅履有,他也有。   傅履先有,他后有。   怎么想,都是做傅履帕子的时候,多做了一条,又或者……表妹当时做了两条,一条给了傅履,一条自己留着。   于是,她自己留着的,到了他手里。   班鸣岐心里就有些后悔将???帕子还给傅履了。早知晓,便将帕子扣下来,他两条,正好。   他越发痛恨自己的君子之风。因习惯了君子的举止,昨日竟然没想过将帕子留下来,实在是可恨。   他叹气一声。折夕岚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闻言好奇问,“你怎么了?”   班鸣岐没有说昨日晚上傅履来的事情。他怕她难堪。于是道:“无事,只是我断着腿,也不能陪着表妹去狩猎,心里颇为遗憾。”   折夕岚可会了!她从手里掏出一包瓜子,“表兄,那你便在这里剥瓜子等我吧,等我回来,我一口吃完瓜子仁。”   班鸣岐就笑起来,掏出伯苍给的荷包,正要递给她,告诉她自己已经得了小舅子的叮嘱时,一双手好似从空而降一般,突然横在中间,握住了荷包。   班鸣岐愣了愣,抬头,惊讶道:“随大人。”   折夕岚脸色顿时黑下来。   随游隼的目光丝毫没有放在班鸣岐身上,只看向折夕岚。他的小山风,已经朝着别人笑得欢快了。   笑得这么好,不就是仗着盛长翼和宴鹤临两个人纵容她么?   他嗤然一声,突然离她近了些,轻声道:“你让你的两个旧爱来压制我,自己倒是得了新欢。”   “得了新欢,也该藏着些,如此亲近,不怕我发疯么?”   声音低低沉沉,慵慵懒懒,是贵公子的声音无疑,但听在折夕岚耳里,却似是一道催命之物。   周围嘈杂,别人是听不见,但能看得见他的动作。他微微向她倾斜,虽然不算是失礼,却已然算是亲近。   折夕岚只好肃穆往后面退去,让出地上的位置,让人以为他是想要坐在这里跟班鸣岐说话。   但别人听不见这番话,可坐在两人身边的班鸣岐和班明蕊却听见了。   如惊雷一声响,班明蕊当时就傻了。班鸣岐也愣在当地,看看折夕岚,再看看随游隼。   此时,宴席上的人越来越多,但皇室之人和众多大臣没有到,他们都在跟皇帝商议国事,像早朝一般——皇帝陛下觉得自己出来狩猎,也不该荒废朝政。   于是到宴席的都是小辈。   盛长翼和宴鹤临虽然年岁不大,但盛长翼是云王府唯一在京的人,宴鹤临因情况特殊,皇帝不仅留了英国公,还留了他。   至于随游隼,被随大人派了出来跟着太子。   没错,今日皇帝留了不少人,但是独独没有留太子。太子郁闷,已然出去跑马了。   随游隼没有跟着,他静静的道:“臣想留在这里等父亲,听听他们说了什么。”   太子便随他去,还有些感动,“游隼,你事事为孤打算。”   随游隼一身红色的圆袍,如血一般,瞧着太子的脸认真道:“殿下,臣与你自小相识,如亲兄弟一般,若不能为您解忧,便犹如手足被砍,算不得亲兄弟了。”   太子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骑马而去。他昨日还觉得游隼最近不懂事,今日又瞧着懂事了。   他骑着马儿去,随游隼站在那里,脑海里不由浮现出自己拉弓射箭,将太子一箭射死的场景。   母亲,小妹,她们都在看着他呢。她们定然还在等着他血刃仇人。   快了,快了……   他僵硬的转身,而后看向了欢声笑语的帐篷。   里面真快活啊。   他慢吞吞走进去,第一眼,不瞧任何人,只瞧折夕岚。   她真快活,正跟班鸣岐在那里调情。   他嗤然一声。   她倒是好本事,能引得宴鹤临和盛长翼齐齐向他施压。他好笑的很,她和他们难道以为,他会杀了她么?   他怎么舍得呢。   他只会好好疼爱于她。   他慢慢的朝着她走去。她已然沉浸在新的郎君亲昵里,忘记了从前也曾与他这般亲近。   他越走越近,而她向来引以为傲的警惕心都没了,笑得那般欢喜,舒坦……哈,真是没良心啊。   他弯腰,一把抓住荷包,整个人都开始变得阴郁起来,装得不愿意再装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容,朝着班鸣岐道:“你这帕子,是昨日得的?”   班鸣岐还在懵中,闻言点了点头,“是。”   随游隼呵了一声。   折夕岚站在一侧,看向他,低声问:“随大人?”   随游隼:“叫得这么见外做什么,你以前,不是唤我游隼的么?”   班鸣岐瞪大眼睛。   折夕岚暗道晦气,面无表情,“你今日又要发疯了?”   随游隼摆摆手:“没呢。但你这般刺激我,我怎么办?我只能以牙还牙。小山风,你该对我负责的,你对我负责,我就这么对你了。”   他从荷包里面拿出瓜子剥,一双狐狸眼看向她,一向不笑的脸上笑出灿烂的光,“或者,我现在不发疯,好不好?你也坐下来,同我好好说话,好不好?”   他们这边的动静,终于惹得其他人注意起来。   没有别的缘由,只因随游隼笑了。   他本就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笑起来颇有些妖冶迷惑众生的气息。不少人已经情不自禁被吸引了过来。   折夕岚静静的看着他,也笑了。   她道:“随游隼,你知晓吗?你这一年里,老了许多。”   “苍老的多了,脸上的肉也坠了下来,笑起来眼角有褶子,极为丑陋。”   随游隼的笑意就戛然而止。   他抬眸,看向折夕岚,不解的道:“你对他们都很好,怎么唯独对我这么狠。”   “就因为我上次帮你解决了傅家的人么?”   折夕岚没有说话。只是坐了下来,没有避讳得那么远。   班鸣岐此时已经回过神来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僵住了,脑子也僵住了,但是表妹在这里,他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表妹如今是他的未婚妻,只要他不介意,随游隼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深呼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就见随游隼却掏出一条帕子来擦了擦汗。   那帕子,月白色,跟自己的一模一样。   表妹……这是散了几条帕子出去。   他心中苦涩,却也毫无办法。人之境遇,走到现在这一步反而不知道苦涩为何味。   他看表妹,表妹也看向了他,然后手轻轻的放在了他的狐裘上,让他的心一暖。   班鸣岐就再次吐出一口浊气,便要开口明示随游隼,谁知碰巧了,刚刚踏进门来的傅履眼尖,一眼便瞧见了随游隼的帕子。   他拄着拐杖飞一般的拄过来,而后在众人的目光里盯着帕子啊啊啊啊的长叫了一声,最后嗷呜嗷呜弃了拐杖捶打胸口,一只脚弯折,一只脚站着,如同金鸡独立一般,然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折夕岚就闭上了眼睛。   完了,她想。   作者有话说:   今天就一更,后面的剧情我要重新整理下大纲,周四那天更三万补偿这两天的。   明天九点见。感谢在2022-11-21 23:57:48~2022-11-22 21:1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奇点 20瓶;ywl1969 17瓶;啦啦博士、37204190 10瓶;忙碌中的陀螺、肥猫咪、新新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随游隼很想杀了傅履, 是真的杀。他从未见过这般愚蠢至极的人。   场面一度失控。所有人都奔着去看倒地的傅履,倒是忽视了他的存在。   即便是班鸣岐,也已经没了刚刚紧迫的气息, 瘸着一条腿掐傅履的人中,边掐边唤人去请御医。   他抬头, 只有折夕岚静静的看着他。   她的目光里面正露出他熟悉的冷漠, 疏远,还有对他的打算。   打算……打算什么?   他张嘴,带着一丝讥讽无声开口:“用不用我再送你一份大礼?你不是想摆脱傅履?我帮你摆脱他好不好?”   折夕岚瞧在眼里, 听懂了他的意思, 却无动于衷。   他此时开口是想激怒她,她知道。她也太懂了。   他想来过得很是不如意, 已然要疯魔了, 所以也想拉个人下地狱。   但是她不愿意。   她是来过好日子的,她才刚过上好日子。   她沉默以对,并不出声。微微转目,去看帐篷门口。随游隼眸子玩味起来, 又轻声说话, “你在等谁?盛长翼还是宴鹤临?”   折夕岚收回目光。   帐篷口没人。   在这一刻, 她再次知晓了一个事实。   她太渺小了。   太弱了。   她对上随游隼, 好似没有翅膀的鸟被一只猛禽攻击, 毫无招架之力。她所倚仗的盛长翼和宴鹤临一旦不在, 她便只能被他欺负。   她缓缓叹气。她也不是毫无打算的,她一直都在寻求自保之道。她认为康定长公主很合适。   昨天她跪在地上,对着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秦家人予以攻击, 让她尝到了甜头。她睡梦里面都是欢喜的。   她今早还在想着什么时候该跟盛长翼和长公主见一面, 问问秦家和随游隼的事情, 问问还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结果随游隼就找来了。   他突然发疯,让她有些猝手不???及。昨日宴席,他一直沉默寡言,装着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彬彬有礼,她还以为众目所在,他不敢放肆,只会收敛。至少在冬狩之上,他不会做出什么事来。   是她错了。   她以为的不是她以为,人,不可控。   她一边自诫,一边又挪开了目光。她打赌他不敢太过。   她有所顾及,他也有。   他也只能这般对着她发发疯。   她一直面无表情,但是即便这般,随游隼还是从她的目光里面看出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嘲讽。   他手里的帕子越来越紧。   折夕岚没有理,她抬眸,又看向帐篷门口。此时,外面的人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一群人过来,其中就有盛长翼和宴鹤临。   她深吸一口气,端坐在一侧,看着傅履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有些扭捏羞愧的看向班鸣岐,恨恨的看向随游隼,而后转入了宴鹤临的怀抱。   他似乎极为相信宴鹤临,抱着他的手不放,一口一个将军,好似伤心至极。   宴鹤临就看向了她。   折夕岚:“……”   她叹气一声,看了看随游隼。   这一场无声的你看我,我看你,在随游隼讥诮的目光里终结。宴鹤临想了想,带着暂时是友人但因太蠢随时会变敌人的傅履离去,盛长翼则轻轻对着随游隼道了一句,“随大人,借一步说话。”   随游隼站起来,也没有多纠缠,好似他今日这般做,就是来捣一捣乱,毫无其他的想法。   临走之前,他还对班鸣岐道:“班少爷,不是你的,总归不会是你的。”   班鸣岐一条腿行动不便,却也努力坐直了,丝毫不怯场,“我以为这句话对随大人而言,也是一样的。”   表妹正坐在他的身后,让他的心也慢慢的稳下来,“随大人,有些人,有些事,不要肆意去伤害,不要自以为是的去做,否则只能是自食恶果。”   随游隼啧了一声,又恢复了那幅贵公子的自持,抖了抖袖子,根本没有看向他。   可能在他看来,班鸣岐不值得再去费心思。   他跟着盛长翼转身而去,等他们走远了,班鸣岐松了一口气。但他立即意识到这口气不能在表妹面前松,否则,表妹会不会以为他是害怕随游隼的?会不会以为他刚刚是强撑着一股气?   但他转头,却见表妹瞧着他笑。   她说,“表兄,多谢你。”   班鸣岐就笑了笑,他郑重的说,“无事。”   他愿意相信表妹。   只是……   只是他想,方才随游隼说,她用另外两个旧爱来压制他。   两个旧爱……   他手缩在袖子里面,仔仔细细的算了起来。   两个旧爱,这肯定不包括傅履。傅履压制不了随游隼。能压制随游隼的,必然是厉害的,傅履不现实。   那就是两个他不知道的人。或者其中有一个是盛长翼,毕竟表妹最喜欢的弓箭就是他送的。   还有一个是谁呢?   而无论是谁,表妹都有他,盛长翼,无名人,傅履,随游隼……一,二,三,四,五……五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   好样的,表妹比他还厉害。   他有三个未婚妻,她若是每个人都塞一条手绢,那就是丢了五次手绢出去。   他三个,表妹五个。他比表妹少两个。   一只手,一个巴掌,五根手指头竖起来。然后顿了顿,又高兴的勾了一根回去。   没错,他刚刚算错了,其实表妹只比他多一个。因为他也算是表妹的其中一个啊。   再想了想,又勾了一根回去——怎么说呢,傅履其实算不得一个人。   表妹看他的目光太过于嫌弃,定然是没动过情的,想来只是兄妹之情。   想到这里,他不免又高兴了一点。   不过,正在高兴,表妹却在他的背后突然出声。   “是四个——加上你一起,是四个。”   班鸣岐吓了一跳。   他红着脸转身,不知道表妹怎么会知晓他内心所想。他想要解释自己并不在意,但自己确实是算了的个数,他羞愧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折夕岚点点头,“我明白的,只是有些占有欲在作祟,表兄是个好人,是君子,我相信表兄。”   班鸣岐心里再次欢喜起来。   然后又想起表妹的话,疑惑的问,“只有四个吗?”   折夕岚很肯定的点头,认真道:“我的事情,我还能不明白吗?随游隼胡说的。”   班鸣岐就又将袖子里面竖起来的四根手指头勾下一根。   三根。傅履不算人。   再除掉他自己,表妹只喜欢上过另外两个人。   甚至,她对随游隼应该也不是喜欢的,她看他的目光很是嫌恶。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他想,等晚上回去的时候,他也不能问表妹,表妹说,他就听,表妹不说,他就不问。   也没有什么缘由。他自己也有三个未婚妻的。   而他不曾主动说过,表妹也不曾主动问。   两人就这般吧,挺好的。   班鸣岐松口气,高高兴兴的看折夕岚,“我继续给你剥瓜子吧?”   折夕岚嗯了一句。   等班鸣岐挪开目光,她的眸子里面才染上了一丝戾气和担忧。   从昨天到今日,只不过一天,随游隼怎么就更疯了。   是又发生什么了吗?   她情不自禁的拿起一个果子啃,没注意到角落里一个锦绣华府服的妇人正看着她,露出了嫌恶的眼神。   ……   另外一边,宴鹤临带着傅履回到了自己的帐篷里。他怕去别处傅履瞎叫唤,反而会引来麻烦。   此时傅履已经完全清醒了。他呆呆的坐在床上,呜呜呜的哭泣。   他也不敢对宴鹤临说自己可能头上有点绿,而且除了他自己,可能也没人认为他的头上有点绿。   毕竟,是他先离开岚岚的。仔细推算,随游隼是去年到的云州,那就是景耀十四年。   他跟岚岚是景耀十二年断的,时隔两年,岚岚想要找一个夫婿,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但是……但是他虽然离开了岚岚,却从来没有想过找别的女人啊。   他捂着心脏,觉得好痛好痛,脸也煞白煞白。   宴鹤临好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心痛至死的模样?”   在宴鹤临看来,傅履和姑娘的感情就像是孩童一般的过家家,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当初也是傅履先离开的,这就更加不用像现在这样哭丧着脸。   但傅履却点了点头,他哽咽的大吸几口气,一手抓着宴鹤临,一手扶着床榻,气息都弱了一些。   他是真的很痛苦。   他喃喃的对将军道:“我们云州……云州虽然有风沙,花花草草种不活,却有一种梧桐树可以长大。”   “于是家家户户都喜欢种,我家墙边,也种了一棵。”   “那棵梧桐树对我很好,我很喜欢她。我以为,我是凤,凤栖梧桐嘛。”   他说到这里气息更加微弱了,“将军,我以为,我就算是飞走了,只要我还没有找其他的鸟,我就是好鸟,梧桐树上也不会有其他的鸟飞上去。”   “可是,我才发现我错了。虽然我不找其他的鸟,但是梧桐树上已经栖息了两只其他的鸟了,对梧桐树而言,我也不是好鸟了。”   宴将军作为梧桐树上的一只当事鸟,险些没绷住笑出声来。   为什么有人能如此搞笑呢?一本正经的搞笑,实在是让他有些忍俊不禁。   他又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这个人,说是儒将,但还是武将本性,从来安慰人不太擅长,于是想了想,道:“没事,你也不是鸟,你是履,是……是鞋子。”   傅履:“……”   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他轻轻哼了哼,哼唧唧的舒出一口气,叹气,“将军,您说,我还想回梧桐树上呆着,行不行?”   宴鹤临赶紧劝他,“你是双鞋子,还是别上树了吧。”   傅履疑惑的看向他,“你这句话怎么听着像是骂我啊。”   他琢磨了下,恍然道:“我觉得,我觉得你像是,像是骂我母猪不会上树一般。”   就是那句脏话!   宴鹤临心虚的解释,“我没有。我只是顺着你的话说罢了。”   傅履也没纠结,又唉声叹气,“将军,你真是个好人。”   他说,“我就算是双鞋子吧,鞋子能扔起来吧?我打死那两只鸟!”   他说完,又开始哭了。他是真的喜欢岚岚的。   她对他那么好,护着他不被打,带着他去打别人,她在他的心里就像是高高的明月,他已经得到过月亮的手帕,怎么可能会去喜欢别人呢?   无论怎么说,他这辈子都只会喜欢岚岚一个了。但是她却轻易的喜欢上了别人。   在这一刻,很多事情都开始明了,他以为岚岚是为他来京都的,但不是。他以为岚岚还对他藕断丝连,但不是。   她已经在去年,就喜欢上了随游隼。今年又看上了班鸣岐。   他哭道:“呜呜呜,将军,我是双鞋子,有人做了凤凰。”   宴鹤临就想到了班鸣岐。   鸣岐……凤鸣岐山。   他的姑娘确实选择了凤凰栖息在自己身上。   他的神情也淡下来,而傅履又开始崩???溃大哭。   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闷闷的感觉,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就算是生气,发怒,又或者祈求,跪哀,岚岚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她就是这般的人。而他不能去责怪她,他没有资格。   他只能拉着将军骂随游隼。但是骂来骂去,还是那些话,什么随游隼长得像只男狐狸啦,喜欢吃甜食啦——他实在是骂不出别的。   于是骂完了,又抱着将军的一只手哭。   “宴将军,您不知道,我命苦啊。呜呜呜,我命太苦了。”   宴鹤临没说话。   他的命也苦。   但是傅履也不用他说话,继续哭道:“您是不是不知道我苦什么?我就打个比方吧。”   他还打了个嗝,断断续续的道:“我失去了我的月亮。”   “呜呜呜,我的月亮,以前只照在我身上的,但是我现在发现,她还照着其他人。”   “不仅照着一个人,还有两个人,呜呜呜,我,我还不能说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比喻,就算他不是当事鸟,也是被月亮照着的人,他也明白他的意思了。   宴鹤临便打断他的诉苦,道:“还是朝前看吧。”   傅履萎靡不振。他还是想不通,岚岚为什么会喜欢随游隼呢。   他止住哭泣,脑子一根筋,想也想不明白。随游隼那般的人,根本配不上岚岚。   宴鹤临本要再宽慰他一番,但此时,小厮在外头喊他,“将军,老夫人唤你过去一趟。”   宴鹤临便站起来,“阿履,你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吧,你阿爹待会就来了。”   他已经让人告知了傅大人。   他出门急匆匆而行,却见随游隼正咬牙从一边出来,脸上虽然没有伤痕,却捂住了肚子,而后盛长翼从他身后紧随而出,身姿卓然。   谁被打,谁打人,一览无遗。   宴鹤临叹气。世事造化弄人,若是随家伯母和小妹没有死,想来他也不能变成如今这般。   但是错的就是错的。   他散了其他人,走过去,对随游隼道:“游隼,你违反我们的承诺了——你说过的,过往之事不提,不伤害她。我以为,你会做到。”   随游隼捂着肚子嗤笑出声,“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宴鹤临,你是菩萨吗?你们是,我可不是。”   他呼出一口浊气,努力撑着,“你们这些菩萨高高在上,其实心里不还是想要将人占为己有,怎么,我想要占有她就是错的,你们这种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侵蚀她就是对的?”   他哈了一声,轻蔑道:“之前她没有嫁给班鸣岐的打算,我可以不跟你们计较,但如今她都要与人定亲了,我忍不住这口气,难道不是应当的吗?”   说到这里,他没忍住吐出一口鲜血,却笑得怪模怪样,渗人的很,一字一句的盯着宴鹤临道:“你们两个想当圣人,你们想做菩萨,想要拯救她——你们当就好啊,你们救就好。我不愿意,我还看不起你们。”   “你们以为自己的爱多么崇高,多么了不起,多么让人敬仰,哈哈哈,你们这般的人,是不是感动了自己,就还要拉着别人感动。我呸!”   他突然转身看向盛长翼,“你们云王府的人投靠四皇子,你便和宴鹤临联手来对付我,中间再夹一个小山风,你以为你这般做,无论是知道多少内情的人都相信你是真的投靠了四皇子。”   他阴鸷的目光再次缓缓看向宴鹤临,“但是我不信他——他是自己想做皇帝的,宴鹤临,你这个菩萨,高高在上坐着的菩萨,被百姓奉为神明的菩萨,我且问问你,你知道他的打算吗?”   “你知道他不仅利用你,还利用你的姑娘,最后无论她在谁的手里,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就可以强取豪夺么?”   宴鹤临被说的冷下了脸。   “你不要挑拨离间。”   随游隼啧啧称奇,“你这般的蠢货,怎么长了个聪明人的相貌。”   “宴鹤临,我只说这一次,你被骗了。”   他艰难的吐出一口气,“折松年投靠云王府,他又跟秦家有仇。昨日闹了那么一出,大家便都以为他是为了替折松年出气,再细细想一想的,又说他是为了投诚四皇子,拿秦家做饵料。”   “若是再知晓他对小山风的心思,便还能说一句英雄美人,他又知道你对小山风的心思,于是用小山风为由,拉着你对付我,呵,宴鹤临,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   “他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利用小山风,而你还心甘情愿的当个傀儡,跟他一起来对付我。”   “宴鹤临,你这般的人,活该被坑在崖底两年,你活该——”   他又吐出一口血。而后嗤的一声笑起来,“你们是查到什么了么?所以敢这般明晃晃的对付我。”   “好嘛,都以为知晓了随家的秘密,便可以拿捏住我了。”   “那你们就试试,试试我到底好不好——”   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的盛长翼一脚踢过去,虽然没有踢断,但是也让他直接跪在了地上。   宴鹤临:“……”   随游隼:“……”   盛长翼依然岿然不动,淡淡的道:“他的废话太多了,先前顾及你有听他说完话的自由,便没有打算。但他像是八百年没有说过话一般,实在是惹人厌恶,我还有事,不愿耽误时间,只好如此打断了。”   “将军,我先走了,你若是有空,便听他再细细的说。”   他抬腿而走,走的直路,并没有绕弯。于是跪在他面前的随游隼便又被踩了一脚。   随游隼的脸色越来越差,宴鹤临也摸了摸鼻子,因着盛长翼的浑然不在意,他也没了什么心思继续听,然后看了一眼随游隼,犹豫的道:“你还说吗?”   不说他就走了。祖母还在等着他。   随游隼:“……”   呵。   他勉强站起来,“随你。我要说的都说了,听不听的,都随你。”   宴鹤临便点点头,直接走了。   随游隼便掏出帕子来想要擦拭嘴角的血迹,但月白色的帕子边角那一滴已有的血迹让他心颤了颤。   这滴血,细细追究起来,其实是云州府州那个三岁孙子的血。她把他的头放回了原处,手上沾染了血迹,血迹又沾染在这上面。   她的仇人,又不是仇人。   他将帕子又放回袖子里,缓慢的朝前面走去。   刚走几步,却见一个瘸子拄着拐杖正偷偷看着自己。他转身,就见傅家那恶心的傻子偷偷摸摸跟着他。   他的眼神里透出一股清澈的愚蠢,让随游隼的心情瞬间变得更差了。   他慢吞吞的走过去,呵了声,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向了后方的小树林里。   他其实也没有想要什么样,只是这个傻子太膈应人,他心情极度不好,总得揍个人出出气。   一拳揍上去,揍在肚子上,便将人打得哭出来。他啧了声,“原来是个软蛋。”   傅履一听,本来哭着的脸瞬间不哭了,冲上去就咬住随游隼的手就是不放,被随游隼一巴掌扇了出去。   傅履被扇在地上,头晕眼花,隐隐不能动弹。   正要坚持动一动,便见随游隼没有再动,而是看向了后方。   后方,后方有什么……啊,是宴将军!   他瞬间高兴了!艰难的爬到宴将军的身边,吃力的道:“将军,他打我!”   跟孩子告状一般。   又看见了后方的盛长翼,他缩了缩脖子,更加抱住宴鹤临的手不放。   宴鹤临无奈极了。   方才他刚到祖母的帐篷前,便被傅履的小厮东青托住,求他去找一找傅履。   他以为是傅大人要打傅履,本不想管,谁知这小厮却压低了声音道:“小的家少爷是偷溜出来的,他,他想去找随大人求证……”   求证什么,他也不知道,但是少爷是这般说的。少爷还不准他跟着,他没有办法,只好来找宴将军。   “随大人是什么人,我家少爷是什么人,一言不合,定然是他吃亏。小的劝少爷,少爷定然不听,还是得您去。”   他实在担心。毕竟少爷背地里没少骂随大人。若是对峙,少爷骂出那些话来,随大人定然是要生气的,轻则训斥,重则挨打,于是他便擅自做主来去宴将军帮忙。在他看来,少爷是听宴将军话的,宴将军跟随大人一比,更加得圣心一些。   于是东青做出了他最勇敢的决定,希望有宴将军在,他家少爷好不吃亏。但是听在宴鹤临耳里,却道遭了。   盛长翼方才揍过随游隼一顿,他又被狠狠讥讽了一番,依照他的性子,表面维持着尊严,但心里定然积了一股戾气。傅履自己撞上去,这不是给了他出气的东西么?   他叹气,道:“我这就去找他。”   他推算傅履一只脚的脚程,又问了沿路的侍卫,知晓是去了方才那片树林。那里因有盛长翼刚刚要打随游隼,特意调走了附近的侍卫,增派了盛长翼的近卫。   因是盛长翼和随游隼两人打架,即便是被人???知晓了也不要紧,如今这种局势,自有百般可以解释的缘由。谁知竟然方便了随游隼揍傅履。   不过,因这地有盛长翼的盯着,自有人去告诉了盛长翼。于是他来的时候,盛长翼已然在了。   只是他站在当地,没有出声,没有说话。宴鹤临迟疑了一瞬,还是站了出来。   傅履虽然愚蠢,但不至于被这般打。   他走过去,将人扶起来,叹气道:“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不要招惹他。”   偏不听。   “再有下次,事不过三,我便不会再助你了。”   他还有正事忙,怎么可能替他善尾。   傅履委屈极了,“我就是,就是想过来问他一件事情。”   随游隼站在一侧,笑了。   “你想问我什么?问我小山风是移情别恋了还是跟我权宜之计?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傅履点了点头。   他不甘心。怎么能甘心呢?   他还爱的这般深,为了岚岚跟父母作对,但她已然忘记他了,不仅有了班鸣岐,还有了随游隼。   班鸣岐他可以理解。毕竟要嫁人了嘛,要是五夫人做媒,她答应也是可能的。可是随游隼……   他就没忍住,拄着拐来了。   谁知随游隼这么暴怒,竟然打他!   他正伤心,准备去阿姐那里告状收拾随游隼时,便听他又道:“傅二傻子,跟你一块,这里四个人,可都有手绢。”   然后顿了顿,阴阳怪气的朝着盛长翼道:“不好意思,忘记你了——你倒是没有手绢。”   傅履傻了。   他认认真真数了数在场的人,“加上宴将军?”   宴鹤临叹气,“是。”   事到如今,也瞒不过去了。他从胸口掏出一方月白色的帕子,“是我。”   傅履呆呆的看看宴鹤临,再看看他手里的帕子,两眼一闭,嗷呜一声,又晕了过去。   ——世间委实残忍,好人变成了坏人,这个世上再没人值得他相信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大概五分钟后,有第二更。感谢在2022-11-22 21:11:32~2022-11-23 23:5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wliwli、子衿清清 20瓶;想吃鱼、你吓到我了、惜之 10瓶;26334934、 5瓶;张三李四 2瓶;朱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捉虫)   傅履被抬进了傅家帐篷里。傅大人此时正在陪圣, 并不在帐篷里,只有几个小厮守帐篷,看着同来的随游隼, 宴鹤临,再加一个盛长翼, 还吓了一跳, 连忙请人进去坐。   盛长翼本是不愿意来的。   但他方才看见了宴鹤临的帕子。   此前,他虽然知晓傅履收过一方折夕岚给的帕子,却不知晓到底是什么帕子。毕竟, 他也没有收到过。   早间随游隼掏出过帕子, 不过他去的时候,帕子已经被随游隼捏在手里, 他并不没有瞧仔细, 也没有在意。   但如今看见了宴鹤临掏出来的月白色帕子,却眯了眯眼睛。他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那是景耀十一年。那一年,他跟父亲发生了争端,受伤而出, 不愿意归家, 被折松年带回了云州庄子上。   于是, 他便在云州庄子上又遇见了那个凄凄惨惨却如野草的小丫头。   他碰见过她好几次, 这一次的她格外凄惨。   她死了阿娘, 阿姐, 坐在梧桐树上瞪他。他觉得有趣,便教导她一个多月,离开之后回到云州府里, 过了几日, 随着母亲去云州府衙办事, 便又见到了她。   她穿得破破烂烂,脸上沾满了灰尘。   怎么还是过得这般惨呢?   他想,世上再没人比她更惨了。   母亲笑着道:“你这么瞧着人家姑娘可不好,虽然还小,但到底还是个小丫头,是要被说登徒子的。”   他没有回应阿娘的打趣,只是叫金蛋从匣子里面拿出阿娘方才给他的一叠帕子,“阿娘,送与她吧,她实在可怜。”   云王妃便叫丫鬟送了去,问他,“你怎么知晓她可怜?”   少年时期的盛长翼认真回道:“我见过她好几次,除了第一回 她刚出生的时候哭得欢快,后来几次,都是凄凄惨惨。”   云王妃还是第一回 听他这般郑重的叹气一个姑娘,问他,“那你怎么想呢?要不要将她领回来养?”   他沉默一瞬,摇头道:“不了。我尚且不能自保,何谈保她。只辛苦母亲,多看顾着他父亲,若是他家里无银,便用些缘由送些去。”   他伤好之后,又带着军队剿匪,但自那之后,他在无数次生死之间疲惫不堪时,都会想到那个小丫头。   她就像生于石头缝里面的一棵野草,任凭风吹雨打,却始终努力抬着头,努力的活着。   年少时候,许也没有现在这般对她生出了情愫,只是会经常想起这个人。但是等到她再大一些,等到他准备好一切,可以主宰自己命运时再看见她,便发现,有些事情,早就是天注定。   但他太知晓她的性子了。他愿意等,愿意教。   他坐在凳子上,轻轻的看着屋子里这三个人,而后看向了随游隼。他正故意拿出那方帕子来擦汗。   宴鹤临倒是收起了帕子,傅履已经悠悠醒来,看见随游隼的帕子,又是一时愤愤不平,而后看向宴鹤临,憋屈道:“将军,你的帕子给我看看罢,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心好痛,拔凉拔凉的。   宴鹤临无奈,只好将帕子拿出来,“你可别晕了,我们真的还有事,不好顾及你。”   傅履却拿了帕子,跟自己的仔仔细细比对,最后深呼吸几口才勉强没晕过去。   他含泪问宴鹤临,“将军,你是景耀多少年?”   宴将军咳了一声,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景耀十三年。”   傅履心又开始抽抽了。他勾着手指头,“景耀十二年是我,景耀十三年是将军,景耀十四年是随狗,景耀十五年是班狗——”   他委屈的道:“我以为岚岚等我多年,没想到,她一年也没有落下。”   随游隼此时才发现看傻子也有看傻子的乐趣。怪不得宴鹤临喜欢跟傻子呆在一块。   他脸上露出看笑话的神色,深深刺痛了傅履的眼睛。他便嘀咕了一句,“你笑什么笑,这么个年份和位置,我才是大房,你连二房都不是,只是个三房。”   这么一说还骄傲起来了,声音高昂起来,“对啊,你一个三房,妾室,你得意什么啊!”   随游隼讥诮的嘴角一僵。   傅履却突然明白过来了。   “我就算不受岚岚喜爱了,到底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这里谁有我跟她相处的时间久吗?这里她只为我替别人打过架吧?没有吧!”   他哈了一声,立马有了平常不曾出现过的智慧。   “你们看什么看,难道不是吗?我就算是失宠了,也是大房啊,随狗现在连地位也没有,岚岚有了新宠,很嫌弃他的好不好。”   宴鹤临没忍住,笑出了声。盛长翼眼观鼻,鼻观心,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   心情显然不错。   不过下一瞬间,他倒是领会到了傅履的实力。只见他调转枪头,直接道:“云王世子爷,您也别敲了,虽然您是皇室中人,我不能骂您,但您也不想想,我们都有帕子,就您没帕子吧?哈哈哈,岚岚肯定没送你什么东西,你倒是送的多,又送弓箭又送刀和书的——你个倒赔的。”   盛长翼脸色一僵。   没错,他们都有帕子,就他没有。   这帕子是他给小丫头的,她又给了他们,独独他没有。想来,自己也算不得是个得意人。   他站起来,准备走了。帕子也确认过了,笑话也看过了,他还有事情要做。   他站起来,宴鹤临便也站起来,“阿履,我们先走了,你没事便躺着吧。”   傅履哼了一声,他现在对宴鹤临也有怨气。   随游隼已然走到了门口,他觉得自己是闲的慌晕了头才在刚刚的情况下来的这里,简直浪费时间。   倒是傅履深觉他们此时不能就这么散了。   “好不容易聚一块,我们商量商量吧——岚岚都送手绢给班狗了,咱们得阻止啊,班狗他克妻,要是岚岚嫁给了他,不就要香消玉殒了么?”   他还是觉得,嫁给他最好。   他已经悔改了,阿爹阿娘态度也好了,他能照顾好岚岚的。   但是三个人里,没一个人听他的,好似就来看了场笑话,笑话看完了,便纷纷离场。   帘子一摇一摇,走了一个又一个,最终帐篷里只剩下他自己。   他撇了撇嘴巴,“——没一个是真的心疼岚岚。”   他看了看手里的手帕,又安慰起自己,长舒一口气,“没事没事,这也是好事,说明岚岚对大家都不在意,我还有机会。”   喜欢岚岚,是他坚持最长,也是最勇敢的事情了。他们把他看做是笑话,但是只要他有这颗心,终???究有一日,岚岚会看见他的忠诚。   ……   这边,四个人倒是碰了头又散,那边的班鸣岐独得美人欢喜。他给折夕岚剥瓜子。   此时,折夕岚和班明蕊已经跟着宴七姑娘一众人去狩猎了。折夕岚今日明显感觉到姑娘们对她的热情。   昨日已经够热情了,但是今日热情更盛。   她向来没有什么朋友,还是第一次跟这么多姑娘一块狩猎。   班明蕊是个很开朗的姑娘,瞬间就跟众人交谈起来,反而是她,在一边听着,并不多话。   宴七姑娘很喜欢折夕岚,还跟她说南山的地形。折夕岚一边听一边点头,“我大概知晓了。”   宴七姑娘好奇,“我这么一说,你就能知晓这里的地形了?”   折夕岚摇头,“并不能一听就知晓。但是我来南山之前,表兄曾给我和明蕊阿姐一张南山的堪舆图。”   她道:“我将你说的话跟堪舆图对上,便能知道一二。”   宴七姑娘大为佩服。她就记不清路。折夕岚笑道:“我记路最是清楚,走一遍,就不会错。”   她骑着马,后面溜着用绳子串起来的猎物,道:“七姑娘,今日的猎物分你一半吧?感谢你为我解惑。”   宴七姑娘骑术算不得好,今日还没射到猎物呢。宴七就笑了,“我其实骑射还蛮好的,只是在你眼里算不得好而已,你等会,我认真起来肯定能射到。”   她小声道:“这里的猎物都是被人动过手脚的,不会让我空手而归的。”   折夕岚:“……”   她咳了一声,点了点头,“我知道,明蕊阿姐昨日跟我说了。”   京都贵人们,作弊也做得如此光明正大。   前面的姑娘们在纵马打猎,她们两个缀在后头说话。折夕岚见她今日有些心不在焉,便也不多说。   倒是她自己问,“若是其他人,便要问问我这般是为什么了,你怎么不问呢?”   折夕岚摆摆手,“我自小没有好的闺阁好友,不知道如何去宽慰人。你明显有心事,我又不善言辞,问了也白问,索性不问。”   宴七姑娘笑起来,“你还算不善言辞啊,若你是不善言辞,那昨日席面上的某些人,该羞愧而死啦。”   她真诚的称赞,“你昨日说的极好。”   折夕岚便借机打听,“秦家——”   结果话还没说完,便见前面一群人骑着马而来,宴七姑娘脸色一变,“是太子,咱们避让。”   折夕岚赶紧勒着马到了一边去。   一群姑娘们纷纷下马跪下,太子的脸色十分不好,先是看了看折夕岚,本想训斥,但是想到今日早上母后的训诫,又将气吞了回去。   昨日的事情闹得大,父皇已然不悦,若是他再针对这么个小丫鬟,实在算不得大气,还要被父皇厌恶。   母后说,这是四皇子设的明局。若是其他时候,打个小丫鬟,打就打了,但偏偏最近父皇心思越来越怪,脾气越来越大,他不能再行错一步。   太子握着马鞭,深吸一口气。这个太子当的实在是憋屈。   若是当初没有听信母后的话去给随家小表妹下药就好了。   想起这个,太子更加心烦意乱。他现在时不时就要怀疑一下随游隼,便是因为当初的事情。   当年,父皇因为见不得他势大,提了老四上来跟他斗。斗就斗吧,刚开始他也不在意,毕竟彼时他也看得出,父皇只是把老四当个棋子。   但是慢慢的,老四的势力越来越大,父皇还把英国公府的大女儿嫁给了他,让老四的位置从棋子变成了真的可以跟他一争的人。   而他的助力秦家,却被父皇厌弃,一点点的开始铲除。最初,父皇跟他说外戚不可太过,他也认同,并没有多想,后来等他举目无人帮的时候,才发现父皇根本就在哄骗他罢了。   太子慌了。他的太子妃秦氏却是秦家人。当年父皇喜欢秦家的时候,把她塞给他。如今不要秦家了,却觉得他要对秦氏好才行。   真是荒唐。秦家不在了,秦氏成了个废子,父皇做了孽,心里愧疚心虚,却让他承担这个后果。   他怎么能甘心呢。他不甘心,母后也不甘心。她跟他说,秦家没了,还有随家。   但是这些年来,随家即便有随游隼跟着他,但是随游隼还是太小了,他再爬的快,也没有他爹稳。   但他的亲舅舅,母后亲哥哥,却对他们并不算亲近。求他办事的时候,也办,但大多时候,他沾不了光。   随着父皇越来越器重老四,母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杀了秦氏,将太子妃的位置给随家女。这是一个献出诚意的法子。   就是这句话,让他如今想来,都是噩梦。先是秦氏没死,逃过一劫。母后思来想去,愈发着急,竟然有了昏招,又给随表妹下药,想先让他们有了苟且,但还没来得及将生米煮成熟饭,便被舅母发现了。   幸而事情发生在母后的长乐宫里,当晚大雨雷霆,他跟舅母和表妹一番纠斗,即便将人用枕头捂死了,也来得及掩饰。   母后从太子妃到皇后,掌管后宫多年,知晓之后迅速做出决定,帮他善尾。但是事情做下了就是做下了,他总怕泄露。   母后也怀疑这事情父皇和随家都是知晓的,但是大家都没有说,只做不知晓。   母后曾经安慰他,“你父亲没有想废你,这事情,他就不会提。还会帮你遮掩。他那个人,虽然装模作样,但是最重亲缘,你看他对秦家就知道了,斩草也不除根。”   “他只会帮你,不会去害你,你是他第一个儿子,是嫡子,他会护着你的。”   “我是你舅舅的亲妹妹,一个娘胎出来的,从小对我最好,即便知晓了,也会护着我。我还有母亲在世,有母亲劝导着他,这事情便不会说出去。”   “唯一可能坏事的就是游隼。他聪慧,又不在京都,万一查出来,便是万劫不复。我也想要一刀结果了他,但是他毕竟是你舅舅的嫡子,是他自小培养的儿子,动不得。”   “杀了他的妻子和女儿,他尚且不会有什么。妻子可以再娶,女儿他也不缺,但是你杀了他的儿子,就会惹怒他。”   她叹气,“但我猜着,游隼不知晓此事。他当时不在京都,后面回来虽然悲痛,却也没有对你做什么。我们都知道,他脾气好是表面装一装的,背后坏的很,要是真知晓了,凭他的性子,怕是早冲过来杀你了。”   她道:“所以,游隼是不知晓的,你舅舅就算是知道了,也没告诉他。你只要笼络住他,你舅舅就不会说什么。”   太子便安心多了。但还是会时不时就怀疑随游隼。反反复复,有时候游隼还问他,“殿下,您怎么看我生疏多了?”   他就会尴尬的笑笑,并不多言。   而如今,他有事情,也不敢再多让随家的人做。于是秦家再次成了他的选择。   秦馈得了他的示好,如同藤蔓一般缠了过来。   这让太子觉得舒坦。秦馈只有靠他才行,所以忠诚。   所以这一年来,他并没有太避讳秦家人。但盛长翼却突然蹦了出来。   太子想到这里,又开始烦躁起来。他看了一眼折夕岚,再看向她身边的宴家女。   宴七……如今也十五岁了。好像正在说亲……   他就笑了笑。   宴家女说亲,无疑是给老四增派帮手。   宴七姑娘身子便抖了抖,如同被毒蛇缠绕一般,她觉得后背很冷。   折夕岚便微微挪了挪,替她挡住了太子的目光。   太子后头跟着一群官员和心腹,便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直接纵马扬鞭,带着人又乌泱泱的离开。   宴七姑娘呼出一口气,道:“我总觉得方才不舒坦。”   折夕岚却突然想到了随家夫人和姑娘的死。   她心沉下去,转身叮嘱宴七姑娘,“既然不舒坦,便少出门吧。”   即便人多,也不安全。   人还是多虑些好。   她这般郑重,宴七姑娘便愣了愣,而后点头,“我知晓了,多谢你。”   于是也不狩猎了,还真从折夕岚这里拿走了一半的猎物。折夕岚便带着班明蕊回去。   一回帐篷,伯苍就颠颠儿拿着瓜子仁来了。给班明蕊一些,“这是我给明蕊阿姐剥的。”   又把另外一碟给折夕岚,“这是表兄剥的,让我转交给阿姐。”   班明蕊:“大哥哥真是偏心眼。”   而后问,“他不是一向黏着岚岚吗?今日怎么没瞧见人啊。”   折夕岚拎着只野鸡,“我还准备把这只野鸡给他呢。”   伯苍便乖巧道:“听闻傅家阿兄又晕倒了,表兄前去看望。”   折夕岚此时倒是没担心,她放下野鸡,去用水净手:“……他去看傅履了?”   伯苍嗯了嗯,感慨道:“是啊,听闻傅家阿兄晕倒时,云王世子,随大人,还有宴将军正好在那里,便将他送了回去。”   他道:“傅家阿兄好幸福啊,京都三杰去看他,云王世子爷也去了。”   折夕岚的???手就僵住了。   她想,她应当是知晓傅履怎么晕的了。   她想,可能表兄不用她说,就能知晓那些年她丢过的手绢到底有哪些。   表兄算了个大凶的卦,看来是应验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7000+5000=12000   我承诺周四补全三万。所以还有一万八   明天中午发一更,晚上六点发一更,晚上十二点左右一更。   晚安晚安,我继续整理大纲去。   感谢在2022-11-23 23:59:48~2022-11-24 00:1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任放歌 20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班鸣岐回去之后, 折夕岚和班明蕊带着伯苍去他的帐篷里面坐了会。   主要是不放心。   她看着神情恍惚的班鸣岐,咳了一声,干巴巴的问, “表兄——傅履说什么了?”   班明蕊带着伯苍坐在不远处嗑瓜子,但是耳朵都竖起来了。尤其是班明蕊, 知道折夕岚是“有些情史在身上”之后, 她已经好奇许久了。奈何今日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单独问,只好一直等到现在。   她伸长脖子,竖起耳朵, 还不敢太明显, 只好偷偷摸摸,像个贼一般。   班鸣岐瞧见她的模样, 免不了要训一训, 道:“别把这种小心思露在脸上,你想听便听,想问便问,不该如此模样, 反而像是见不得人。”   之前他这般说, 班明蕊定然要脖子缩一缩。但现在……咳, 还是算了吧。   大哥哥如今已然没有长子的威严了。   她嘿了一声, “大哥哥,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你想问岚岚什么事情, 便问,想说什么,便说, 左右我们只是在这里做挡箭牌的, 等我们走了, 你还想两个人单独说话么?”   “君子之为,可没有与姑娘单独相处的道理。”   班鸣岐脸一红,只好低头,闭嘴。再抬起头的时候,便叹气道:“阿履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你们也知晓,阿履极为……极为单纯,不懂掩饰,他看我的眼神,带着一股自以为掌控全局的架势,我便知晓他知道了我不知道的。”   那自己不知道什么呢?   班鸣岐不用多思便明白了。再听傅履委婉,婉转,吞吞吐吐的说起了宴将军,说起了景耀十三年朝廷大军在云州的事情,他就更明白了。   那一位自己不知道抛给谁的手绢,原来是抛给了宴将军啊。   这可真是……真是没想到。然后心就不可抑制的慌起来。   这种慌张不是他能控制的。   没错,在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知晓傅履随游隼又或者是云王世子对表妹的心思后,他都不是很在意。   但唯独,宴将军让他十分忌惮。   表妹对傅履的情义,大概可以算是兄妹之情。对随游隼的,不论之前如何,瞧着她现在对随游隼的态度,大概也已经过去了。过去之事不重提,将来之事不与旧人共,他并没有什么害怕的。   但宴将军呢?   他恍恍惚惚回来,刚坐下没多久,表妹就来了。他也不知晓如何问,他还不懂,既然宴将军回来了,为什么表妹还选择他。   宴将军,无论是家世还是功绩,又或者是前途,都比自己好。宴将军,是武将,是傅履说过的表妹喜欢的英雄,她为什么不选宴将军选自己呢?   有些东西,不能细思,一旦细思,便发现往日自己以为的情真意切,都成了虚幻。   于是他这一份心思,含着自卑,怯弱,嫉妒,让他害怕又心颤。他看着表妹,还是问不出口。   但折夕岚却看出来了。她看出了他的不自信,还有伤心。   她神情一愣,而后心里愧疚起来。她想,她其实没资格这般理直气壮在表兄面前坦然自若的。   她该比表兄更加羞愧,更加心虚,而不是坐在这里,看着表兄怀疑自己。   她就深深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性子真是凉薄。她也低下头,轻声道:“表兄,你想问什么,都可以问。我都会告诉你。”   班明蕊听到这里,赶忙站起来。之前是想听的,但见着两人这般模样,又不敢听了。   她拖着伯苍出门,守在门口,静静的看着天。   天有阴晴,人也有圆缺。岚岚和大哥哥刚在一块一天,便生出了许多波折,再这般下去,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到一块。   她叹口气,里面的折夕岚没忍住,也叹了一口气。   她认认真真,第一次把自己的内心全盘托出。   “我阿娘和阿姐死之后,阿爹投靠了云王,又是常年在外。我便一个人在家里,彼时伯苍还没有到我家里来,我阿爹找了个婆婆照料我起居,我又变得不爱出门,于是当时……当时很孤寂。”   “人一孤寂久了,就容易……”,她剖析内心,发现很多时候,都是内心不够强大惹的祸。   她颤抖的说出那个不想说的缘由。她垂眸,一滴泪掉在了拘谨的手上,她说,“人一孤寂久了,就容易想要有个家。”   说到这里,她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声音已然哽咽,却语气平平,她甚至还轻轻嘲讽了一下自己,“表兄,我可能是因为,因为家没了,所以想要有个家。”   因着对班鸣岐的愧疚,她第一次说出了自己不敢细细想的心思。   “所以,当十二岁那年,阿爹跟我说也到年岁了,可以找个人家的时候,我没有抗拒,我还很希冀着嫁人。我想,嫁人之后,我应当会有一个家。”   “我还想过,我要嫁一个不像父亲的人,嫁人之后,我要做一个快活的,不抱怨的人,我不能让自己活得像阿娘一般,我还要,还要生下一个姑娘,像我阿姐一般,我会带着她去买头花,给她扎小辫子,还要给她买糖吃。”   她泪流满面,依旧垂头,只不过手上已经湿了一片,她哭着轻轻叹气,微微颤抖的声音带着一股慌张,恐惧,又慢慢的坚定下来,她说,“表兄,我实在是,实在是太想这般的日子 ,这般快活的日子,所以我从未想过不嫁人,还想嫁个好人家。”   “十二岁那年,什么都不懂。谈起亲事,又带着这般的心思,我想到了傅履。傅履是青梅竹马,他什么都听我的,家里也富裕,我彼时没想太多,觉得他不会跟我阿爹一般数月不归,反而喜欢黏着我,所以,我想,我们该是幸福的。”   “但抛过手绢的第二天,云州城里就有了瘟疫,我便去了郊外的庄子上。再后来你也知晓了,他家不同意,又高升来了京都,我们便再无联系。”   班鸣岐刚开始愣神,回过神来时候,也已经泪流不止。他赶紧掏出帕子给表妹,而后不待她接过去,仔细的给她擦拭眼泪。   他说,“你别说了,我懂你的,我懂了,你别说了。”   折夕岚便没有再说下去。即便说下去,也是一般的缘由。   她目光看得高,想过好日子,看上了来云州的宴鹤临。宴将军死了,她移情别恋,又把手绢抛给了随游隼。   但是随游隼现在出了变故,她还是要说一说的。   “我在云州长大,委实没什么见识,见着随游隼不错,他又装得像个人,我便起了心思。”   “现在仔细想来,我选定他的那一刻,是因为他杀了府州大人。我觉得,他应当能护着我。”   她喃喃的道:“去年看着跟今年只差了一岁,但很多东西都不懂。我这个人,得去做,真正做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是对的还是错的。”   “我给随游隼抛了手绢,他说让我做妾,我就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与人做妾室的,便直接跟他划清了界限。即便他能护着我,我也不愿意。”   “若是我没来京都,便也只到这里了。但我来京都后,随游隼便变了一副样子,我对他敬而远之,并不愿纠缠。”   她没有说随家的事情,只道:“我对付不了他,只能请云王世子帮我。”   她说到此时,目光竟然有些呆滞,就好像是爬了一座又一座山的人,在历经劫难,爬到山峰的时候,已然没了力气。   于是目光呆滞,一个通透的人,竟然抬起头的时候,眼里全然是茫然。   明明她说的条理清晰,自己都信服自己一路上的所作所为,但是现在懵懂无措的眼神,却让他瞬间明白,她这一路上,是耗费了多大的心力,运气,才能平安到达京都,来到他的面前。   他心痛不已,再不提从前。   折夕岚却在半响之后回过神来,不愿意再用下次来面对这种境况,她希望一次性能将事情说清楚。   长了嘴巴,就要说的。长了手脚,就要做的。   她愿意坦诚自己的内心,愿意面对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缓缓道:“我知道,你想知晓,我为什么不选宴将军而选你???。”   她认认真真的先说了第一句话。   “表兄,我选你,确实有权衡利弊,但那也是因为我觉得你真的很好。”   一句你真的很好,让班鸣岐浮躁不安的心又安定了下来。   但折夕岚再次开口的话,却让他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她说,“我不选宴将军,是因为我没良心。”   “宴将军人好,爱重我,这些我都知道,但此时的情义,又怎么能当得一辈子的真。”   她脸上浮现出一股对世事的透彻。   “我前几日听明蕊阿姐说过姨母和姨夫的事情,想来表兄也是知晓的。”   “在我看来,姨母跟姨夫与我跟将军,何其相似。他们也是门第不同,少年相识,情意颇深,不论家里,不论世俗如何反对,他们都一直在一块,生儿育女,携手渡生。但是十几年过去,姨夫依旧有了妾室。”   “姨母未尝没有埋怨过姨夫,但风风雨雨几十年,膝下还有没有教养好的女儿,她已经没有心思和精力去计较他为什么要有妾室,去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叛他们的爱情。”   她眼里的茫然慢慢退却,目光越来越犀利。   “姨父说,那是他喝醉酒之后犯下的错事,为了不再继续错,他将此事告知了姨母,还不愿意做个不负责任的人,所以他还要对那个妾室负责——哈,何其可笑!何其荒唐!”   她面若粉菡,却一言道出那些旖旎情帐里面的龌龊。   “姨母表面不说什么,但是她定然知晓,男人不会有喝醉酒误上别人的床一事。所以,她再不会相信姨夫还是从前的姨夫。可她又能如何呢?”   “她本就是个孤女,她本就是姨父救下来的人,他曾经为了她违抗父母,曾经为了姨母闹得轰轰烈烈,为了姨母成了众人眼里的不孝子,甚至因为不孝顺的名声毁了官途,他只能去书院里面做一个教书先生。”   “世人都赞叹他的情义,世人都说他是难得的痴情人。而当他有了一个妾室,没人会指责他。因为那不过是一个妾室。男人有妾室,何其正常。”   她说到这里,手又忍不住颤抖起来,神情悲愤,“而最可悲的是,不仅是世人这般想,还有姨母她自己。她自己也认为,她没有资格去指责什么。”   “因为本来,她就是那个欠了情义的。”   “她只能选择留在家中,选择了她认为的最好方式活着,不去想姨夫,不去想前半生轰轰烈烈的爱情,不去想前半生许诺的一生一世,她只能让自己快活的过好后半生。”   她定定的看向班鸣岐,“除了姨母跟姨夫,我还亲眼见过我阿爹和阿娘的一生,一个是少年得意的探花郎,一个是纵马肆意的姑娘,两人年少时候,也是情投意合,但临到了,却落得死生不负相见的遗言。”   “我生在云州,见过了无数生死离别。我是市井人家长大的姑娘,我想的都是柴米油盐,我家庭不幸,所以我想找个好人家,但又能让我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所以我,我这个人啊,我总是想,将军此时再是欢喜我,我也不敢相信他一辈子欢喜我。即便他一辈子欢喜我,我也不敢相信他终生不会纳妾。”   “我也不是贤妻良母,不会因为喜欢他,便任劳任怨。”   “他将来的人生中,必然是风云诡谲,前程远大,他不会因为有了我而停下脚步,他的步子太快了,他的一家都在推着他走得更远,更厉害。”   “而我,我……我生来平庸,我追不上他,也不愿意追。那”   “一旦我不愿意,这事情就不公平了,就对我不利了。”   她精疲力尽的垂头,“我跟将军,谁见了我都说我高攀,连我自己也是如此觉得的。”   “所以时间久了,我就会跟姨母一般,即便他做出什么来,又或者是他的家人做出什么来,我也会想,算了,就这般过吧,日子已经很好了,在最难的时候他拉了我一把,是于我有恩的,是我高攀了——最终,我的人生就这般了。”   “而我这般的人,不会让自己过得太差的,我会跟姨母一样,不去想他如何,只过好自己的后半生,我可能还会沾沾自喜,我对比其他人来说,已经不算差了,这般安慰自己,便什么都可以原谅了。可是——”   她抬头,目光如炬,“这并不是我想要的。要么一开始就不要谈情,要么一开始就当是做生意,有赚有赔,自负盈亏,心里早做准备,早有后路。”   折夕岚的声音加重几分,“所以,我想来想去,他不合适。”   “我在英国公府,除了他之外是孤立无援的,是本就被看不起的。刚开始我能保守本心,但是当将军一再护着我,为我筑起一面墙,我就会去情不自禁靠着他,相信他,依赖他——”   “最后,失去他,我什么都不是。”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甚至出现一抹胜利的悲戚,“所以,我不愿意。”   她一番话,未曾有过丝毫的隐瞒。班鸣岐听在耳里,如同雷鸣。雷鸣闪电之间,他这回没有再第一念头想着去安慰她,而是痛苦的问出了一个他们都不愿意去想的问题。   “表妹,你应当不喜欢我吧?”   折夕岚却没有直接回答,她只说,“喜欢不喜欢,于一生面前,重要么?我只知晓表兄人好,适合我,我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便够了。”   至于表兄如何想……她怔怔的道:“所以说,我这个人,实在卑劣。我虽然坦诚自己,却也知晓,表兄依旧会答应我的。”   她知道他会答应,才会说。   午后的光很好,照映在她恍然的脸上,晒干了泪珠子,班鸣岐看过去,觉得她此刻显得呆滞又生动。   他想,她猜的一点也没有错。即便知晓她把自己当门生意来做,他也是愿意的。   他轻轻叹息,道:“我姻缘不顺,你也姻缘不顺。我即便有着克妻的名头,却也迫不及待的跟你定下来,并不见得比你多高尚。”   “表妹,如此想来,我们真是天生一对。”   “话已然说开,我以后不会再问了。我们不提从前,只看以后,往后余生,我让你喜欢上,那才是我的本事。”   他朝着她笑了笑,却发现她扯了扯嘴角,却没有笑出来。   半响之后,她才努力的堆出一个笑,“好。”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在下午六点半吧,多半个小时,给自己一点修文时间。感谢在2022-11-24 00:12:21~2022-11-24 12:3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从此陌上多暖春、芒果芒果 5瓶;谨石 4瓶;小多、市井小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人心脆弱的时候, 便喜信鬼神之说。折夕岚和班明蕊走后,班鸣岐坐在榻上,拿着铜钱抛了一卦, 测出了大吉的卦象。   他一点也没有高兴。这几日的卦象实在是怪,出了大吉是大凶, 出了大凶还是大凶, 好似他怎么算,这卦象都是凶的。   那就不算了。他痛定思痛,索性将铜钱和卦盘都放到了一旁的小箱笼里。   不算就不会有大凶。   折伯苍从他开始算卦就一直盯着他, 好奇问, “表兄,这般不是自欺欺人么?”   班鸣岐一本正经的解释, “天欺你, 人欺你,都是欺负。唯独自欺欺人,是能让自己欢喜的。”   折伯苍摸了摸小脑袋,“您这说了跟没说一般啊。”   班鸣岐笑起来, 给他递了一块糕点, “我说了啊——我高兴。”   折伯苍接了糕点啃, 点了点头, “行叭, 你高兴就好。”   “阿姐说, 人要活得欢喜一些才好,不能整日里愁眉苦脸,这般会赶走财神爷的。”   班鸣岐:“你阿姐说的很对。”   折伯苍却叹气, “可我们每天这么高兴, 怎么还是没有财神爷来呢?好穷啊, 都成穷高兴了。”   班鸣岐好奇,“你跟你阿姐……你们,你们一直很穷吗?”   折伯苍点头。   “穷的,不过比起那些没有家的人,又好多了。至少我们有宅子住,再穷也有饭吃。”   听说之前家里更穷,但是自他记事起,家里吃的没断过。比其他人好太多了。   云州多穷苦百姓,阿姐说,怕是天下的乞丐都在云州城里堆着。   他想到这里,不免一番雄心壮士,巴巴的站起来,认真道:“将来我考中了状元,便要先在京都赚钱,然后把京都赚到的银子都送回云州去给穷人,我想让云州城里的冬日不再死那么多老人家,想让云州城里没有马贼,战乱,瘟疫,让大家都吃饱穿暖,路上不再有冻死骨。”   大善乐为施,大智实为善。   这句话他一直记在心里。   班鸣岐就很是欣赏他小小???年岁有如此大的志向,夸奖道:“你能有此觉悟,真是厉害。”   他将藏着卦盘和龟甲铜钱的小箱子抱起来,准备塞进另外一个更大的箱笼里。因伤心的事情即将要被大箱子锁住,所以语调也十分轻松,笑着道:“伯苍,你是真的厉害,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有想这么多——你怎么会想到这么长远的事情?”   本是随意一问,谁知道折伯苍更加认真。小小的脸一片肃穆,放下手里的瓜子,道:“我伯父和堂兄是战死的,阿爹阿娘是得瘟疫死的。”   “我全家都死了,是被折家阿爹收养的。”   “所以,我希望世上没有战乱,穷苦,瘟疫,希望其他的孩子不用像我一样。”   小儿说话,发自肺腑,一言一语都是自己曾经的家史,让班鸣岐升起悲壮之心。   而后见折伯苍抬起头,颇为不解的看向他,“表兄,你为什么不愿意做官呢?多少人因为考科举而苦读一辈子却做不了官。你那么聪慧,可以考个状元,为什么不呢?”   折伯苍之前听明蕊表姐说过,表兄不愿意做官,只愿意做个诗人。   做官难道就不能作诗了么?   班鸣岐不知道怎么回这个稚子,想了想,还是以大人跟大人对话的姿态回他,道:“我心不在官途,不在朝堂,而在书籍,在山水之间。”   他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不想为了官途而束缚自己。他看过父亲的官宴,一群人推杯换盏,十分虚伪,拿着朝廷的俸禄,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朝廷的水不清,无数双手在里面搅浑了偷东西,被人抓住了,他们却冠冕堂皇的说水至清则无鱼。   他做不了这般的人,他该清清白白的活着,就算是死,也要清清白白的死去。   折伯苍就撑着一双手看他,“表兄,愿你能得偿所愿,也愿我能得偿所愿。”   班鸣岐摸摸他的头,“愿神明庇佑。”   折伯苍就笑,“表兄,你刚把神明装进了箱子里,现在又想让他们庇佑啦。”   “做人不能这般贪心的。”   班鸣岐一愣,然后笑起来,“是,即便是我,也免不了贪心。”   ……   另外一边,折夕岚跟着班明蕊回到帐篷里,一直没有说话。她方才哭过,眼睛是红的,还有些肿,班明蕊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取了一个热鸡蛋用白布包着,在她眼睛上面滚来滚去。   折夕岚被热乎乎的鸡蛋滚得眼睛舒坦,笑着道:“我从来没有这般敷过眼睛。”   班明蕊,“你没有的事情多了去——再过半月便是年节,还有院校,咱们两个染指甲去吧?过年也不用习武,指甲长了不要紧,长指甲要用花枝染了才好看。”   “你看三姐姐和四姐姐,指甲染的多好看。”   折夕岚见过京都的小女娘们染得姹紫嫣红的指甲,确实好看。她闭着眼睛举起双手给班明蕊看,“我的手能染吗?好像生了倒刺,算不得柔软。”   怎么不能!   班明蕊将鸡蛋从她的眼睛前挪开,将折夕岚的手举到她跟前,“你自己看,你张开眼睛好好看看,你手掌薄,又修长,就跟诗里说的一般。”   “染了指甲肯定好看——染个红的吧,红的看着心里高兴。红红火火的。”   这确实让人心里高兴。折夕岚听她一边说,一边想象指甲上面染了红,心里的伤悲就去了一些。   而后突然看向了帐篷门口。班明蕊就朝着门帘处喊了一句,“阿娘——”   五夫人应声而入,笑着道:“你怎么知晓我回来了。”   班明蕊去扶她,“我跟岚岚说话的时候,她突然看向了门外,我就知道你回来了。她耳朵灵。”   折夕岚起身,笑着也去迎五夫人,“姨母,怎么样了?”   她问的是班三姑娘跟四姑娘。   两个姑娘这次来狩猎依旧是相看人家的。大夫人和五夫人带着相看了两天,几乎没去干别的,只不断带着她们在各家夫人们面前露面。   但毫无所成。   五夫人想起这个就叹气,“她们两个之前惹的笑话太多了,在京都已然是不行。嫂嫂这次也是想着将她们送去京都附近,今日相看的,都是有亲眷在蓟州,平州等地,到时候回来也容易。”   但是两个姑娘不愿意,一直露出挑剔之色。不是不回话,便是说些怼人的话,那些有心跟南陵侯府做亲家的夫人们一瞧这架势,知晓姑娘心里不愿意,便也没了这种心思。   “我和嫂嫂都愁坏了,她们还挑三拣四呢——”   说到这里,她已然是为大夫人感到不值。班明蕊跟两个堂姐自小一块长大,立马就明白了,“她们是不是埋怨大伯母不给她们挑好人家?”   五夫人点头,“哎……”   班明蕊就对折夕岚道:“若是她们没做出蠢事来,南陵侯府的姑娘根本不难嫁。只她们一个都要跟威远侯府的嫡次子成婚了,却又看上了他家的嫡长子,觉得嫡次子将来分的家产少,嫁过去也不是宗妇,不配她的身份——”   折夕岚慢吞吞的剥橘子,道:“这是三姐姐吧?”   班明蕊点头,接过她手里的橘子三下两下剥皮,一口吞下去大半个,另外半个被她公平的分给了五夫人和折夕岚——一人一瓣橘子。   然后才拍拍手上的橘子屑,笑着道:“人间所有的好风景,她都想要占了去。结果没那本是,又没藏好心思,被人家威远侯府知晓了,威远侯老夫人带着威远侯夫人连夜上门来说明此事,大伯母和大伯父的脸都赔干净了,这才求她们别让事情传出去。”   她说到这里,极为厌烦的叹了一口气,“可三姐姐实在是太蠢了,威远侯家的姑娘许是听了她家的人说过此事,年岁小没忍住,再次在宴席上吃酒的时候碰见了,话语里面难免夹枪带棍的,但也没明说。一般人遇见这事情,自认理亏,避让也就算了,她偏不,直接跟人家吵,威远侯家的姑娘便直接骂她朝三暮四。”   折夕岚惊讶,“三姐姐也太……”   她本想说三姐姐也太蠢了,但是也知骂人不好,改口道:“咳,三姐姐也太不小心了。”   班明蕊继续气愤:“这般一来,京都各家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谁还敢娶她?大伯母便带着在家教导了一两年。”   折夕岚:“那四姐姐呢?”   班明蕊直接翻了个白眼,“四姐姐就更厉害了,她还想进宫选太子侧妃呢。”   折夕岚本端着茶喝,一听这话差点呛着,目瞪口呆,“太子侧妃?”   班明蕊点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她还觉得自己才情和容貌绝对可以被太子宠爱,当年逼着大伯父送她去东宫,被大伯父打了一顿,这才罢休。”   “大伯父虽然在户部做事,但即便太子管着户部,他也不偏不倚,就是不想卷进那些夺嫡之事里,她想嫁进东宫,这不是找打么。”   “后来被揍了一顿,也不知道怎么想通的,开始乖乖的在家里等着嫁人,但也不消停。世家对嫡庶最是在意,她是庶女出身,想要嫁个世家高门嫡子做宗妇本就难,大伯母劝她首先看人品,她还觉得大伯母这是欺负她。”   “哎,说来说去,都是我祖母造的孽。”   她对五夫人道:“阿娘,她们两个这般下去迟早出事,你跟大伯母说一说,多看着点。”   折夕岚心就顿了顿,看向了五夫人。她昨日就问过五夫人,她如今住在南陵侯府,若是跟表兄成亲,如今又这般得罪了太子和秦家,会不会连累到南陵侯府。   今日事情多,早间她还记得的,想着狩猎回去问问五夫人,结果中午回来就忘记了此事。   五夫人见她神色忐忑带着一丝慌张,拍了拍她的手,“你年岁小,虽然聪慧,但朝堂上的事情,你确是不懂的。”   “昨日你回来之后,侯爷不曾出言说你,便是不碍事。”   “官场上的人,无论在家里如何,都是以官场为主,不会因为你是他未来的儿媳妇又或者是我的外甥女而有所偏待。”   她道:“他既然没有说什么,证明于他无害。”   “今日我虽然没有见到他,但是大嫂嫂也没有说你的事情,想来他自有应对之策,你且宽心。”   折夕岚便松口气,点了点头。   但心里不免就存了疑问,为什么四姑娘要嫁东宫,南陵侯不准。为什么她昨日得罪了秦家和太子,他却当做没事人一般。   她只觉得自己身处迷雾里,越来越看不清了。   京都这趟水,不是她能进的。她进了,根本连石头都摸不到,何谈摸着过河。   于是便叹息一声,依偎在五夫人的怀里,道:“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说说我的事情。”   五夫人看看她,让班明蕊去帐篷门口吩咐人看紧了,等确认好回来,这才道:“你个没良心的,你肯说了?”   折夕岚点点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不用说的,结果事事都不如意,来京都才多久,我已经被搅和的不成样子。”   自从她接受了阿娘阿姐的死后,就没有哭得这般惨过。   她把这些年的事情说给五夫人和班明蕊听,平平静静的,倒是没有了泪水和波澜。   她挽着五夫人的手,缓缓道:“就是这般……本以为来京都也没有什么牵扯,结果好生生的,傅履突然就骨头硬了,死活要娶我。随游隼也变了一个人一般,以前是贵公子,现在成了个疯子。”   她依旧没有说随家的事情,只说他表里不一。而后叹气,“再然后,将军也回来了,本是死了的人又回来,我心里其实是有些心虚的,其他的都是好聚好散,就将军一个人,我心生愧疚。”   “后来表兄又问我是否心悦于他,我便对表兄也生了愧疚之情。”   五夫人听明白了。她看着这个靠自己摸爬滚打长大的姑娘,看着她清冷的容颜和半清醒半懵懂的神情,又心疼又哀叹,最后宽慰道:“这不是你的错。儿女亲事,本就是父母长辈做主。你阿娘和阿姐不在了,你爹不管你,你只好自己去做。你也不是做坏事,只是倒霉罢了。”   “你瞧,每一次都断得干净,偏偏现在又纠缠在一起,真是造化弄人。”   折夕岚被她搂在怀里,听她道:“就是鸣岐,你也不用太过于愧疚。虽然是我们算计了他,但是他心悦于你,这不是你算计的。”   “而男婚女嫁,有多少人可以互相钦慕。他心悦于你,你愿意嫁给他,又正好合适,是月老在牵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你不用愧疚,也不用烦忧,他既然接受了你的过去,自然不会再想些有的没的,反而会因为你身边的男子太多而紧张,更加将你看紧。”   折夕岚眨眨眼,问五夫人,“姨母,你不骂我么?”   五夫人就笑起来,“小姑娘,你这才哪跟哪,骂你做什么。”   她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继续安慰她,“你无人教导男女之事,走错了路也是正常的,且除了将军,但凡那两个能尊重你,也不至于这般,是他们没有福气,现在又来纠缠,实在是恶心人。”   折夕岚听着五夫人骂傅履和随游隼,心就慢慢的高兴起来。她也骂过傅履和随游隼,但是这般听人帮她骂,又是一种不同的感觉。   要是阿娘阿姐在世,想来也会这般帮着她出气的。   她高高兴兴的道:“姨母,我都跟表兄说清楚了,只要随游隼奈何不了我,我是不是就能顺顺利利成婚了?”   五夫人还是第一回 见她如同孩童一般问话,忙笑着点头,“是,是,说不得明年这个时候,就已经是坐轿子的人了。”   折夕岚深深舒出一口气,“望神明庇佑吧。”   但可能真是她拜多了神明,这个山头拜一拜,那个山头拜一拜,又拜得认真虔诚,于是,在她祈求婚事平顺的时候,另外两处也正在说她的婚事。   比如,英国公老夫人就将宴鹤临拉到了一边,道:“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已然同你父亲说好了,愿意替你去南陵侯府提亲。”   比如,随游隼被一位锦衣华服的妇人叫了去,跟他说起了折夕岚。   她道:“我虽然不是你娘,却也是你亲姨母,自小看着你长大,你的眼神,我还能不知晓?”   “你是不是看上那个云州来的破落户了?”   随游隼幽幽看她,她却一点也不怕,直言道:“游隼,我们两家欠你诸多,虽然对她不满意,但你若是喜欢,我便替你求娶她。这是姨母对你的补偿。”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更了,我有点卡,我得先整理下大纲,可能是我昨天没睡好,今天有点晕晕乎乎,我先睡啦。   今天欠更一万字。上回还欠五千五。   所以一共欠更:15500字。   我会尽管还的,晚安晚安。感谢在2022-11-24 12:33:05~2022-11-24 21:0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在故我思 124瓶;噗噗噗皮卡皮卡 30瓶;酒鬼阿鱼 10瓶;朱朱、市井小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英国公老夫人在她寿辰那日能让宴鹤临去见折夕岚, 说明她当时已然同意宴鹤临娶折夕岚。她根本没想过折夕岚会拒绝。   在她看来,一个云州边城来的小姑娘,根本拒绝不了当世的大将军, 拒绝不了英国公之子,拒绝不了这泼天的权贵跟富贵, 更拒绝不了情郎的这份深情。   无论是权势, 富贵,金钱,痴情, 她家的鹤临丝毫不输京都的其他世家少爷, 她没有理由拒绝。   说句心里话,若不是鹤临历经劫难归来, 她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但是当时她对鹤临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于是只能答应。她还想, 若是折夕岚不懂规矩,她就亲自教导,若是折夕岚不懂后宅,她就亲自护着。   左右她身子康健, 总能帮衬着点。   帐篷里面, 英国公老夫人想起之前的念头摇摇头, 叹息一声, 对宴鹤临道:“可我能够这般对她, 是我心地不坏, 不是心里乐意。所以当时派小丫鬟打翻茶杯,领着她去后宅换衣裳时,我也曾悄悄瞧她一眼, 心里却生出诸多不甘。”   “你是宴家最出息的小辈, 你不该是这般的, 不该是配这般身世的姑娘。”   宴鹤临苦笑一声,“我当时确实没有想过这些,没想过你们的意见,我以为我护着她就好了。但是当她拒绝我的时候,我却能明白她的难处,我在前院,不在后宅,若是后宅之人诚心诚意为难她,我也护不到。”   京都多少妇人是无声无息死在后宅的算计里。他不懂这些软绵绵的阴谋,她也不懂。她是云州骑着烈马的姑娘,可以射杀马贼,但不会这些绵里藏针的伎俩。   所以她想明白了,从不相信祖母,也不相信他。   英国公老夫人点头,“是,她不适合做英国公府的三少夫人。我不认可她,并不是我否定了她这个人,而是她身份见识不够。”   她严肃的道:“鹤临,你即便娶了她回来,我只将她看做是你喜欢的一只宠爱的小猫,小狗,因为我足够喜爱你,所以爱屋及乌,对你的小猫小狗也愿意看顾。”   她叹气道:“我出身世家,难免傲慢,所以如此带着偏见。但我也不是一般的后宅妇人,也算是历经三朝的人了,我也能看得出什么样的姑娘能担得起英国公府的担子。”   她认真的对宴鹤临道:“我同你从头说到尾,将我的心思说明白,也是想打消你和她的疑虑,我此时,可以跟你和她保证,我定然不是将她看成一只小猫小狗般了,我是将她看做可以跟你同肩并行,可以抵起英国公府半个府邸的女子。”   “你去跟她再谈一谈吧,她的顾虑,她的担忧,我都可以帮她解决。”   “鹤临,此时,我是在为你聘佳妇,而不是为你娶一个你喜欢的金丝雀。”   宴鹤临心里欢喜,面上带出来,“祖母,有您这句话,我觉得她应该会松一松主意。”   英国公老夫人笑起来,“你去吧,去把我的话说给她听。我知晓,这般的姑娘需要人尊重,我们便给足她尊重,且我此时也是真心诚意的聘娶她。”   她站起来,拉着宴鹤临的手道:“男子追女子,便要靠着一股气。你若是听她的,只想着默默护卫她,不去拥有她,这才是对痴情的辱没。”   宴鹤临笑着道:“纵然她说的决然,但是孙儿也没有放弃。只是……只是有些事情想要解决了,她安心了,不用担惊受怕了,再拿着这份诚意去见她。”   英国公老夫人虽然不知晓是什么事情,但劝道:“姻缘这种事情,哪里能等得,我想通之后,已然跟你父亲说了,你父亲也同意,我这才跟你说。”   “英国公府同意这门婚事,你只需要用你的诚意去说服她便好。”   宴鹤临受教,而后问:“祖母,母亲知晓此事吗?”   英国公老夫人摇头,“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但她应当会为你高兴。为娘的,你又是这般的境况,她不会反对的。”   宴鹤临想了想,“我先去找姑娘说,而后再修书一封给母亲快马送回京去。”   他站起来便走,可见是急不可耐了。英国公老夫人就笑着摇头,“傻小子,还等什么……他平日里也不是这般会等的人,这回许是太珍惜了,反而不敢莽撞冲动。”   她哪里知晓,宴鹤临这是被盛长翼带进沟里去了。   他回京之后跟姑娘第一次见面,便因随游隼惊傅师师马的事情跟盛长翼搭上了话。   而后便觉得盛长翼说姑娘如今已经是惊弓???之鸟,必然要安抚好才行。   姑娘谨慎多,警戒强,盛长翼说的确实有道理,即便知晓他也有贼心,却也因两府利益和共同的敌人是随游隼选择联手,结果却被带进了阴沟沟。   他这般不争不抢,直接让折夕岚快快的选好了班鸣岐。   其实,他也没能想到折夕岚能这般快的选好。从腊月初八英国公老夫人生辰到现在,也不过是过去了十一天而已。   十一天,别的姑娘许还在伤心他和她的缘分,她却收拾好心情,选好人,抛了手绢。   她实在太快了,导致众人都很懵。   除去傅履那个傻子,盛长翼明显也紧张多了,随游隼直接绷没绷住。就连他自己,也愿意接受祖母的劝导,不搞盛长翼那一套慢慢为她清除危险的路子,想要直接了当的再次说出自己的心意。   哪怕他现在去说,也会惊着她,吓着她。   他走到门外,舒出一口浊气。在这一刻,他竟然觉得随游隼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感情之事,不能成佛。菩萨高高在上,即便受她尊敬,欢喜,却也屁用没有。   他大步向前,朝着南陵侯帘帐前走去。   另外一边,随游隼也在听他的“好心”姨母说折夕岚的事情。   随游隼的母亲娘家是宿州世家宁家。当时嫁到京都来,十里长街嫁妆,两柄先帝赏赐的玉如意开道,带着无数的嫁妆在一片吹打声里进了随家的门。   隔年,他的姨母也嫁到了京都的林阁老家,成了如今的林家宗妇,掌林家后宅大小事宜。   但跟随母的温婉不同,林姨母整个人都带着功力,偏激,野心勃勃。   随游隼记得母亲说过,姨母若是男儿郎,便没有舅舅的事情。这些年里,姨母虽然嫁了人,却依旧插手着宁家的事情。   但随着林家林老大人的告老还乡,林家现在的家主,也就是林姨母的丈夫,只做了个礼部侍郎,林家已然不同之前一般有权势。   因着随家的关系,林家算是太子的属臣,但是太子自己也受束缚,林大人为人不聪慧,所以并不得重用。在侍郎一位上再升不上去。   但是两年前……两年前,林大人升了礼部尚书。   随游隼的目光刺人起来。   两年前,母亲和小妹被杀,倒是便宜了这些人。   他们一个个的求着他以大局为重,一个个的让他想想以后,他们收回了随家给他的权利以此来束缚他,却又想用他,觉得他是随家人,而不是宁家人,还想着他光宗耀祖。   他们说,太子和皇后不坏,只是失手,只是意外。这事情不能说,若是说了,随家再无退路。   他还记得自己要拿刀进宫去砍了太子,父亲却拿着绳子捆了他在床上。他嘶吼着问父亲为什么,父亲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只说了一句话。   “陛下默认了。”   “他们说你母亲和妹妹病了,我当时觉得不好。进了宫,却见帷幕重重。”   随父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道:“姜太医正在给你母亲和妹妹号脉。她们躺在床上,有纱帐遮着,只伸出手来。那根本不是你母亲和妹妹的手。”   “陛下身边的张公公站在一边跟我说:‘夫人跟姑娘感染风寒,陛下知晓后十分担忧,便让老奴来瞧着’。”   随父:“你应当知晓这是什么意思。”   随游隼当然知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不准太子出事的意思。   他问父亲,“所以,我们就不报仇了吗?”   随父沉默了一会,问他,“你怎么报仇呢?杀了太子么?”   “随家一百三十多口人,跟着你母亲和妹妹,跟着你一块去死么?”   随游隼从未在那一刻,恨父亲超过恨太子。他恶狠狠的看着父亲,“你这般做,跟太子的帮凶,跟亲自杀死母亲和妹妹有什么不同?”   随父沉默,但是问他,“你又如何保住这一百三十多口人呢?”   “你母亲只生了你和你妹妹,但是你其他的庶兄弟们,姐妹们,还有你二伯一家,三伯一家……你如何护得住他们呢?”   随游隼冷笑,“为何我们还是要护太子,为何我们不能投靠四皇子?”   “皇后和太子想要用妹妹牵住我们,不就是因为我们并没有跟四皇子为敌么?”   随父却看着他道:“你难道真不明白陛下的意思么?”   “太子想用你妹妹为侧妃来进一步套牢我们,但是陛下却不愿意。你母亲和你妹妹死了,陛下不交出太子,一是还没想舍弃太子,二是乐见其成我们跟太子彻底闹崩。”   他说,“我们只能是护卫陛下,不能再去碰四皇子了。若是真敢伸手,一旦陛下发现,跟我们杀太子有何两样。”   他缓缓的站起来,去解开随游隼身上的绳子,“生和死,都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游隼,你身在朝中,必须要明白这一点。”   “你恨我,我却不得不告诉你,从今以后,我们不能远离太子,还要更加亲近他。”   “他不敢用我,却敢用你。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们可以杀了他。但不是现在,游隼,你要忍住。”   忍住,如何忍住?   他忍了两年,却越来越看不见希望。   他阴鸷的看向林姨母。母亲和妹妹的死,除了父亲和他知晓,便是林姨母。她确实是个聪慧的女人,她太熟悉阿娘了,也太熟悉皇后了。   父亲说,阿娘死后,林姨母晚上直接掀开了母亲和小妹的棺材。   父亲便把此事告诉了她。   皇后和太子不知道林姨母知晓此事,她也没有说出去。她反而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她跟父亲说,此事已然难以去报复,不如趁热打铁,先把好处拿了。于是,林大人升官了。于是,随父也升官了。于是,大家皆大欢喜。   只要母亲和妹妹死去,只有他被当成个被补偿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纵容。好似这般,他们就能原谅了自己。   随游隼的目光再度阴沉三分。   关于姨母知晓母亲和妹妹死因的事情,都是父亲跟他说的。他最初没有查,但后来却觉得不对劲。   父亲那般的人,为什么这么信任姨母。   直到,他看见了父亲和姨母见不得人的一幕。   他静静的看着,并没有打扰。他只是越发觉得大家都该死去。   都该死去,他也要死去。   他看着还在说为了补偿他的隐忍,突然勾起了嘴角,“姨母,你要如何为我聘娶她?”   林姨母笑着道:“这还不简单?她昨日是驳了太子的面子,是云王带来的人。但一介女子,云州小官之女,有何威胁?不过是枚棋子,对付她被陛下发觉,那才叫中了他们的计策。”   “我本想着,你若是喜欢,还不如纳了她做妾室。但她毕竟是云王世子带来的,父亲又是陛下面前现在能记得的人物,青州通州之女,做妾不合适。”   “我便想着,不如就娶了她。你若是日后厌恶了她,我也有法子让她让位。”   随游隼听完,姿态懒散起来,他笑了笑,“姨母,你若是真能为我求娶她来,我真是求之不得。”   “只是姨母,我怕你求不来。”   林姨母也笑,“游隼,妇人的手段,远比你想象的厉害得多。”   随游隼转身,一边走一边道:“那我就恭候姨母的喜信了。”   他撩开帘子走出去,一束光刺眼而来,他眯了眯眼睛,突然笑起来,看着天自言自语道:“强娶么——小山风,你的那两位护身菩萨,可别让我失望啊。”   收拾他这般利索,收拾姨母该是什么画面呢。   他啧了一句,慢吞吞的朝着南陵侯府的帐篷前走去。   “我可不是菩萨,我都要死了,得在死前要点好处啊。”   爱也好,恨也好,记住他就行。   ……   而此时,折夕岚一点也不知道他们的打算。   对于她来说,来京都之后,每一天都过得很“实在”。大事小事发生不断,她好像就没有轻轻松松的活过一日。   这委实跟她进京时的预想不同。不过即便多有不顺,结果也是好的。   在她心里,她觉得自己把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她掰着手指头,一点点的数功绩。   ——她踹掉了傅履,收拾了捣乱的傅师师,跟将军划清了界限,跟表兄约定好了成婚。   如今就差个突然变坏的随游隼。至于秦家,她知晓自己目前插不上手。   虽然后面两者让她辗转难眠,但这些年风风雨雨,她并不将这份担心缠绕进日子里。唉声叹气只会让自己的气运变弱,让身边的人都觉得自己哀愁,大家便跟着一起哀愁。   她并不希望这般。她喜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喜欢遇见了麻烦就去解决。   若是委实解决不了,那就是命运不宽待,坦然接受就好。是生是死,其实并不值得害怕。只是会颇为遗憾罢了。   她想得清楚,所以很是期待跟康定长公主见面,跟盛长翼商议,将随游隼这个麻烦清除出自己的视???野。   于是下响五夫人和大夫人又带着班三姑娘和四姑娘出门去见各位夫人后,她没有再去狩猎,而是请班明蕊跟自己一块去找盛长翼。   如今秘密都说出来了,她也不用一个人偷偷摸摸了。有个同伴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她还去班鸣岐,请他和伯苍跟着自己和明蕊阿姐一起去找盛长翼。   班鸣岐惊呆了,懵了好一会之后才问她,“你让我,让我和伯苍跟着你和明蕊,去找云王世子?”   折夕岚嗯嗯点头,看着乖巧的很,笑起来眼睛弯弯,“是啊,我想问问他昨日的事情,还有随游隼的事情。这其中肯定有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咱们不知道,但是云王世子肯定知晓。”   “可我和明蕊阿姐是两个没成婚的姑娘,不好单独去。便想带着你和伯苍去。”   班明蕊也点头,“我们都想好了,就说让伯苍去请教武艺,大哥哥你也想请教请教,毕竟男人哪个不喜欢学武呢?”   如今正在冬狩,这个缘由挑不出错处。   折夕岚点头,她觉得自己想的理由很好,“对啊,世子爷骑射厉害,表兄虽然是文人,但是心里羡慕,于是带着伯苍前去请教。”   班鸣岐啼笑皆非,认认真真看折夕岚的脸。她正欢喜的很,好似忧愁散尽,像是认定此刻出发前行,将前行路上的障碍解决了,便能一路坦途。   但……   班鸣岐扼腕长叹!   ——根本就不是随游隼一个人的问题!根本就是盛长翼也是一只坏鸟的问题啊!   表妹啊,你知道不知道,盛长翼也是个觊觎你的人啊!   此刻,班鸣岐就跟五夫人预料的一般,心思一点也不在表妹之前是否抛过手绢上,而是一直都处于威胁之中。   毕竟现在不管她抛过还是没抛过手绢的,这些人都在虎视眈眈。   即便是他认为最有君子之风的宴将军,看着那眼神,也不像是放弃的。   班鸣岐便叹气。折夕岚有些不解,“表兄,你在想什么?”   班鸣岐抹一抹脸,“没什么——只是想着早去早回,下午回来还要写诗。”   折夕岚就笑着点头,“嗯!”   她真的好乖哦——班鸣岐脸红,觉得自己刚刚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   因为她满心满眼的都在想着反杀随游隼,盛长翼在她眼里……   他迟疑的问,“表妹,你觉得,云王世子是个什么人呢?”   折夕岚认真的道:“他是个好人。”   还推荐道:“表兄,他人真的很好,你可以跟他多探讨史书。他很厉害的。”   班鸣岐就笑了。   他速度的剥一个橘子给她吃,“嗯,世上好人不多,咱们得珍惜。”   世子爷就做个好人吧,希望他憋一辈子,反正表妹不知晓他的心思。   折夕岚接过橘子便要走,眼神清澈,“表兄,咱们走吧。”   班鸣岐拄着拐杖起身,“行,咱们去见见好人。”   好人两个字,他咬得十分重。但是折夕岚没有听出来。她满心眼都是待会要问盛长翼什么。   她和班明蕊先带着折伯苍和班鸣岐牵着马去帐篷前的空地。女子不好去营帐里面,便叫班鸣岐和伯苍先去请人。   伯苍就道:“表兄拄着拐,不好动,还是我去吧。我瞧见了金蛋大哥!”   折夕岚想了想,觉得跟盛长翼也熟了,便点头,“那你去吧。”   折伯苍便笑着跑过去,“金蛋大哥!”   金蛋一瞧,笑了,“是伯苍啊。”   伯苍刚来京都的时候还很恐慌和腼腆,但是如今已然成了嘴甜不怯场的闲谈高手,先给金蛋塞一小包瓜子,再问,“金蛋大哥,我好想你啊,本想向你请教武艺的,但今日我想学射箭,便想求世子爷教我。”   “我阿姐和明蕊表姐鸣岐表兄也来了。”   金蛋一点却一点也没有领会他的意思,笑着道:“杀鸡焉用牛刀,我来教你就行,哪里用的上世子爷呢。”   他一把将伯苍举起来,放到肩膀上,“你太瘦了,得多吃点,不然学不好的。拉弓射箭很要力气。”   伯苍眨了眨眼睛。   他最近跟着严家的兄弟们学京都人说话拐弯抹角,难道学错了?金蛋大哥竟然听不懂。   他沉思,很快就明白金蛋大哥是云州人,不是京都的。便干脆弯腰低头,坐在他肩膀上凑近他的耳朵,“金蛋大哥,是我阿姐找世子爷,你跟世子爷说一说?”   金蛋就瞪大了眼睛。而后直接转身,咚咚咚的踩着大步子撩开帘帐,“世子爷——世子爷——”   盛槊正伺候着世子爷吃午膳——因事情太多,世子爷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吃午膳,上午回来时嘴唇是干的,他瞧着便知晓他一上午没喝着一口水。   便心痛的亲自去取了膳食来劝世子爷用膳。   结果世子爷刚吃几口,金蛋这个没眼力见的就叫嚷着进来了。   他眉头一皱,看也没看骂道:“你叫什么叫!”   金蛋被他这么一骂,脑子一顿,想好的话说不出来,只好结结巴巴的说出自己的来意,道:“世子爷,宰牛刀,宰牛刀……”   盛槊以为金蛋和银蛋又犯蠢,让世子爷去看他们杀牛——之前也不是没看过这种傻事。   于是抬头呸了一句,“你眼瞎啊!没瞧见世子爷又饥又渴么——”   话还没说完,便见金蛋的肩膀上面扒着一双小手。   盛槊:“……”   太尼玛操蛋了,初看还有些诡异。   他刚要过去瞧个仔细,折伯苍就利用双腿的吸力,腿盘着金蛋的腰往上面一跃,双手借力,艰难的爬上了金蛋的肩膀。   好险,差点就被甩下去了。   他擦擦汗水,笑着同盛槊打招呼,“槊哥!”   盛槊:“……”   他好笑道,“是伯苍啊。”   盛长翼这才抬起头,根本不用伯苍说,问道:“你阿姐唤我?”   伯苍还是有些怕盛长翼的。即便他是个好人,但好人不笑,也让人瞧着害怕。   他弱弱点头,长话短说,“阿姐就在前面的草场上。”   盛长翼便站起来,本是要直接走的,却脚步一顿,又绕到一边挂着好几把弓箭的架子前拿了把弓箭回来。   伯苍瞧着那弓箭上面有好几颗璀璨的宝石。   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宝石弓箭阿姐定然喜欢。第二个念头还没来得及想,就见世子爷已经一阵风般从他面前大步走过去了。   门帘开,门帘合。人不见了。   他和金蛋大哥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金蛋喃喃道:“世子爷不是又饥又渴么……”   不吃完了再去么?折姑娘瞧着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   盛槊就恨铁不成钢的瞪他,金蛋被他一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但是也不知道说错什么了呀。   他只好绞尽脑汁的往刚刚的反话夸:“那,那世子爷饥渴?”   盛槊继续瞪。   金蛋懵了。这也不对?   盛槊就一巴掌拍在他的脑门上,气道:“你个傻蛋!”   他把折伯苍扛到自己的肩头坐着,“伯苍啊,你还小,别跟傻子玩。”   他扛着人也不管金蛋,快步跟上世子爷的脚步。但肯定是跟不上了。   盛长翼的腿长,步子迈得大,等他扛着伯苍到的时候,盛长翼已经到了。   而后就看见世子爷跟南陵侯府大少爷大眼瞪小眼,两人竟然难得的沉默了。   盛槊也沉默了。   不过,正在此时,他便瞧见不远处,英国公府的宴鹤临将军,随家的随游隼将军都迈出了营帐门,朝着前头而去。   然后看见了这边的情况,纷纷停下了脚步。   再然后,两人都往这边而来。   他是一直跟着世子爷的,知晓这两位都跟折姑娘有前情,他们世子爷属于后来者。   于是,犹豫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索性退后一步,交给世子爷对付。   而折夕岚还浑然不知后面来了两个人,笑着对盛长翼道:“世子爷,想不到您来京都不久,便也喜欢上了在弓箭上面镶嵌宝石了。”   班鸣岐就扯扯她的袖子,“表妹,后头——你看后头。”   折夕岚转身一瞧,懵了。   盛长翼面色淡淡,往前一步,站在她的面前。   拦住了她跟班鸣岐两个人。   她从他身后探出个头来,没看随游隼,只看了宴鹤临一眼,疑惑道:“将军?您有事么?”   瞧着是来找她的。   而后又看向随游隼,暗道了一句晦气。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昂,今天早上本来很早起来码字的,但是我们小区突然被封了。疫情虽然两三年了,但我是第一次被封,所以比较慌张,一个劲的囤菜买装备。   还好下午解封了,但开始码字后有些卡,一直写到现在,也没写完。   这章少2000字。所以枝呦九欠更小账本:-17500字。   我明天开始还,明天中午有一更肥的,我去吃个晚饭,晚上忘记吃饭了,好饿。感谢在2022-11-24 21:01:53~2022-11-26 00:16: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挽歌 80瓶;傅九 40瓶;留言非语 30瓶;今天一定早睡、宇宙无敌大美人、周末末周 10瓶;不分左右 6瓶;26334934、Kuku 5瓶;张三李四 3瓶;谨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四个男人一场戏, 即便四人没有一个说话,但目光对视之间,都是明着的不和。   即便宴鹤临, 此时看着盛长翼也有几分微妙。   ——不是说好先除掉随游隼再凭本事求娶姑娘么?你这怎么还私下里说起话来了。   不过刚不满,便见班鸣岐尴尬的从盛长翼的后头拄着一根拐杖慢吞吞挪出来。   形容狼狈不堪, 脸上大红, 想来他自己也觉得躲在盛长翼身后不算个男人。   宴鹤临就笑着朝他道了一句,“鸣岐,你这是陪着姑娘……陪着折姑娘来见云王世子爷?”   一句话, 说了盛长翼又说了班鸣岐。   盛长翼便瞧了他一眼, “那你呢?你又怎么来了?”   宴鹤临便闭嘴了。   没错,他也心怀不轨, 也是背着盛长翼做的。   唯独随游隼在三人身上扫过之后, 站在一侧,阴阳怪气的道:“我以为这世上只有两个菩萨,如今想来,竟然还有第三个。”   班鸣岐知道他说的是自己跟着表妹来见盛长翼的事, 心里不悦。   四个人没站在一块的时候他还不觉得, 等现在一块了, 便陡然生出些自卑来。这四个人里, 确实他最差。   人在跟其他人对比的时候, 常有些阴暗的心思。   班鸣岐自认为是君子, 但是在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是非常希望眼前这几个人通通都遭遇不测。   虽然念头只有一瞬, 但也让他惊讶。他回过神, 这个从未有过的阴毒念头也未曾消散。   他便顺着这口气对随游隼道:“随大人, 为人常怀善心,即便做不了菩萨,但也能得美人归。”   就这几句话,折夕岚就知晓他们在说自己了。她摸摸鼻子,有些无奈,从盛长翼的身后走到班鸣岐的身边去,坚定的向宴将军和随游隼示意自己的立场。   如此这般,便变成了班鸣岐站在她和盛长翼的中间。   班鸣岐看看她,再看看盛长翼,而后跟她一起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宴鹤临和随游隼,看着看着,那股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突然就没了。   他还有些好笑。   眼前这三个男人,一个嘴巴闭着,表妹至今还不知晓他的心思。一个因为家世太好身份太高被拒,一个……全是自己作的,身上绕着一股怨气自己不能释然,解决,便拿表妹来做筏子,惹了表妹的怒火。   唯有自己,站在不败之地。家世刚刚好,还有“克妻”的错处,人有才能,性子简单,表妹喜欢。   所以,他自卑什么啊。该自卑的是他们。   这般一想通,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的调侃几句,“今日我跟表妹来寻世子爷教授弓箭。”   他笑了笑,“世子爷,您是个好人,还望您不吝赐教。”   好人两个字,又咬得十分重。   盛长翼脸色沉下来,冷冷的看向班鸣岐。   班鸣岐本只是调侃——你都觊觎我的未婚妻了,我还不能说两句?   但被这般阴沉沉看,让他心里微微不悦,他干脆不怵,道:“世子爷,您别这么看着我,表妹今日还跟我说,您是个好人。”   “您送了她先帝的弓箭,在明觉寺里,还送了她大刀和书籍,她常拿出来照着练刀——在表妹跟我心里,您的好意真是还不清。”   折夕岚此时还没有听出来什么。她还跟着点头呢。   主要是班鸣岐顶着一张君子之脸,说话办事从来都是良善的,哪里阴阳怪气过,阴阳怪气嘴巴阴损是随游隼的活。   她没有怀疑表兄,也没有怀疑盛长翼,想着还要从盛长翼这里问出些一二三四,还要借助他的势力去做事情,便在表兄说完之后接了一句,“世子爷,这次又要靠您帮忙了。”   求人帮忙,说说好话是没错。   随游隼噗嗤一声笑出来。   宴鹤临也没想到班鸣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跟着笑了出来。   盛长翼不置一词,只是眉头愈来愈低。   班鸣岐越战越勇,此时见众人在,也没有外人,干脆歪头,情意绵绵的看了表妹一眼,以主家的身份开口,道:“几位过来,是来找世子爷的?我与表妹便不打扰了,只能明日再来请教世子。”   他左一句表妹,右一句我与表妹,心思昭然若揭,此刻,便连宴鹤临也没了心思看盛长翼的笑话,随游隼更是直接道了一句:“说你是菩萨,你还生出反骨来了。”   班鸣岐,“佛前三炷香,我常许愿自己一生顺遂。”   “想来佛祖听见了,许了我跟表妹好姻缘。”   折夕岚尴尬极了。倒不是表兄说的有问题,而是表兄说完之后,她瞬间就收到了将军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哀伤,随游隼怨气更重,就连盛长翼,也露出了一丝别样的目光。   她觉得奇怪,但也来不及细想,咳了一声,只觉得今日真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那就干脆不说了。   先走吧!在这里听他们几个说话,自己该减寿了。   折夕岚还是第一回 碰见这种境遇——之前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对付,这次三个凑齐,旁边还有一个亦师亦友的盛长翼,她深觉这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机。   于是想要赶紧走人,班明蕊呆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这比唱戏还刺激。   之前光是听表妹说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见这几个男人的目光都要吃了她一般,顿时觉得这一年抛一条抛手绢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她佩服又感慨,见表妹看她,赶紧道:“是啊,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去吧。”   折伯苍便从盛槊的身上跳下来,给盛长翼和宴鹤临都塞了一包瓜子,“常来常往。”   然后就要跑路,却被随游隼大手一拎,拎起来举高,面无表情的从他手里夺去了所有的荷包。   折伯苍敢怒不敢言,挣扎几下落在地上,赶紧跑到阿姐身后藏着。   班鸣岐拄着拐杖便要跟着表妹和三妹妹离去,丝毫不恋战——今日大获全胜,实在痛快,但若是继续耍嘴皮子肯定是要落败的。   以一敌三,还是三个比自己厉害的,定然赢不了。   那就见好就收。   一家子要溜之大吉,谁知刚要走,便听盛长翼突然开口,“折姑娘。”   折夕岚闻言自然的转身,“嗯?”   盛长翼将自己的宝石弓箭拿出来,璀璨的宝石镶嵌在上面,折射出光,艳丽夺目。   折夕岚看呆一瞬,而后眨了眨眼睛,“世子爷……你这是——”   这是要送她?   她虽然喜欢,但是她已经有弓箭了。再者说,如今班鸣岐已然跟她表明心迹,在他面前,还是不能收其他男人的东西。   她有自己的操守。   她遗憾道:“我已经有一把好弓箭了,就算了吧。”   盛长翼:“不是给你的,是给伯苍的。”   折伯苍惊喜的看向他,“给我的?”   他也好喜欢宝石啊。   他看向阿姐,“阿姐,我能要吗?”   折夕岚点了点头,“世子爷送的,你便要,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班鸣岐没忍住笑出声,宴鹤临也弯起了眼睛,道:“姑娘,你这说的世子爷好像个老者一般。”   他开口,也不再看戏了,只盯着她的眼睛道:“我今日,倒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找你的。”   他说,“我想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折夕岚犹豫。   她其实此时不知道将军要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跟将军说清楚了,将军这般的性子,应该不会纠缠。但是将军这般郑重,让她不知晓如何拒绝,万一是大事呢?   京都之事瞬息万变,她怕错过什么重要的事情。   她迟疑点头,问将军,“表兄能听么?”   宴鹤临摇摇头。   站在一旁的班鸣岐便深吸一口气,先道:“将军,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事无不可对人言。”   又道:“不过将军执意如此,就请将军跟我一块回去坐着说吧,彼时我再出去。今日虽然太阳好,但外面也冷,表妹若是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说什么都没用,只要表妹意志坚定,那他就不怕。只是将军做事也越发惹人嫌了。   已然定下的事情,还挣扎什么呢?   回头跟阿娘阿爹得说说,先把亲事定下来为好。   折夕岚听班鸣岐这般说,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在她心里,可以间接麻烦将军,其一,他是个好人。其二,他是跟盛长翼联手,不只是为了她。   但是现在私下里说,便要牵扯越来越深。   她低头,小声道:“还是算了。”   宴将军却不肯放弃,“我只说一次,你再听我说一次就行。”   折夕岚诧异。   将军自来都是儒雅的,怎么今日这般的步步相逼。   这让她升起一股紧迫感。   她情不???自禁的皱起眉头,眼里闪过戒备。宴鹤临便懊恼一声,后退一步,而后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大刀丢在地上。   折夕岚初还疑惑,后来见他突然解开了盔甲,丢在了地上。   他回京之后就一直穿着常服,这两日来狩猎,才穿了盔甲,配了把轻巧的大刀。   如此丢刀弃甲,他也小声的道:“我并无恶意,只是着急。”   随游隼在一边瞧着,只见折夕岚眉头缓缓松弛。   然后,她点了点头。   “好——我信你。”   随游隼嗤笑,“如此苦肉计,你信了?”   “宴鹤临,真有你的,三十六计,用在了这上面。”   他旁观了整个过程,突然发现了一个秘密。这个没良心的姑娘,不仅是厌恶他的逼迫,而是厌恶所有的逼迫。   他来了兴致,往后退了一步,并不多言。   折夕岚便冲着盛长翼点了点头,和宴鹤临以及班家两人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没那么紧张,想起了方才盛长翼的异样,心里觉得很是奇怪,有一个荒唐的念头升起来,在心里冒出了水花。   方才,表兄和将军也好似在针对云王世子。如今的事情,她不能不多想。   ——该不会,云王世子爷喜欢她吧?   她并不是一个愚钝的人,于情感之事上,她尤其敏锐。从不怀疑云王世子,其一是她和他算是自幼相识。   其二是,她把盛长翼看作是先生,是长者,又或者是领路的兄长。而盛长翼看她的眼神里面,也没有她熟悉的情愫。   爱意是占有,是萌动,是一发不可收拾,就像表兄,像将军,甚至像随游隼。   而盛长翼的情愫,她看不出来。   她苦思冥想,将一边的班鸣岐看的心惊肉跳。他问,“你想什么呢?”   折夕岚喃喃道:“在想云王世子爷……是不是……”   班鸣岐立马接上,“是不是喜欢你?”   折夕岚呆呆抬头。   班鸣岐道:“你误会了,云王世子是个好人,他跟我们说过,只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对你好。”   然后看向身边跟着的宴鹤临。   宴鹤临:“……”   他笑了笑,“是,他是个好人,我们都知道。”   作者有话说:   补更3500   枝呦九欠更小账本:17500-3500=14000   不好意思昂,晚了些。这两天我们这里气氛好紧张,今天有人在隔壁小区跳楼,我受了点情绪影响,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删掉重写才写出来的,抱歉昂。   大家一定要看开些啊,什么都不重要,命最重要了,日子还长呢。   我去吃饭啦。感谢在2022-11-26 00:16:03~2022-11-26 13:0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lour 10瓶;皊皌 2瓶;再也不追连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折夕岚本就是今日才怀疑盛长翼。她向来不曾将自己和他往爱慕关系上面想, 也从未有过念头给他抛条手绢。   她这般想,便认为盛长翼也应如是。   再者,退一万步说, 他是云王世子,云王唯一的子嗣。他若是要娶妻, 便比宴鹤临更为麻烦, 娶的妻子也更为贵重。   她不是那个贵重的人。   不是自轻自贱,而是生来如此,她没能从出生就站在云端, 所以也只是努力抖掉身上的沙尘, 没想着架着梯子要爬到云上跟他站在一块。   如果有一天,她要爬上云端, 也是因为她想做更好的人, 而不是为了盛长翼和宴鹤临这般的贵婿。   所以听班鸣岐和宴鹤临说盛长翼没有这份心思后,便由衷的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她对他有些不同寻常的情感,惨杂着对先生的崇敬, 对力量的憧憬。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 也很尊重盛长翼。想来他这般的人, 看自己也该是一个身世凄惨需要拉一把的毛丫头罢了。   想到自己竟然以为盛长翼对自己心动, 便有些羞愧。世上情义多种多样, 她真是身边一个两个都是桃花, 所以昏头了,才觉得他是爱慕之心。   于是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脸红了红, 道:“是我多想了, 如若不然, 以后真不知如何面对他。”   班鸣岐见她安心,便也安心,还颇为有理有据的再次解释一番,“阿履一见你身边有人,便整日里狐疑这个,狐疑那个,前几日咱们在明觉寺里,他见了云王世子便觉得是觊觎你的人——我都替他羞脸,云王世子爷光风霁月,实在是让人钦佩,他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哎,我真不知晓,阿履原来是这般的人。”   折夕岚点头,浑身都是轻松的,“是啊——傅履真不是个东西。”   班鸣岐便满意极了。他也是清贵的书生长相,笑起来夺人眼目,道:“表妹,下回碰见世子爷了,咱们敬重些便是。”   你不是装么?那你就继续装吧。   宴鹤临在一边瞧着,没有出声。然后更加觉得祖母说的是对的。姑娘家,是要像班鸣岐这般去追求的,而不是像盛长翼那般,像极了高高在上的菩萨,神明。   人只会跪拜神明,从不想沾染神明的身体。   盛长翼误他。   宴鹤临便也懂了这个道理。他常年混迹在军营里,不曾碰过女色,大老粗们吹牛打屁的时候,大多是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去过多少妓院,碰过多少女人,倒是没说过追求女子之道。   妻子是不会当众说的,露水姻缘多是吹出来的。身边的副将也都是光棍,导致他确实没有经验。   回京之后,事情繁多,他也没有细细思虑过。如今懂得了,开始学着举一反三,“鸣岐,世子爷虽是好人,但是来京贺寿,事情庞多,他是武将,你是文臣……阿不,才子。你若是想要学武,便跟我来学,我虽然身子败落了,却教你不成问题。”   他认真道:“你往后,还是不要去世子那边比较好。”   班鸣岐:“……”   这是讥讽他身子弱呗。   宴鹤临笑笑,“你跟阿履两人都断了腿,该好好歇息着。明日是最后的狩猎日,姑娘定然是要去狩猎的,你若是无人陪,我便可以教导于你弓箭刀枪之术。”   班鸣岐今日大勇,丝毫不怵,扯动嘴皮笑道:“不用了,我也不用学这些刀啊剑啊的。”   他看着宴鹤临道:“将军,实不相瞒。我虽然不会武,但将来的妻子会武。我也不会做官,但南陵侯府一共五房,到我这一辈,除去我之外,其他的弟弟们都愿意考取功名。”   “我这人,也只会吟诗作对,猜谜作画,拿下了京都人人称颂的——区区才子之名,诗圣之沽名钓誉。”   他又笑了笑,虽然拄着拐杖,但是尽显京都三杰的风姿,不似在折夕岚面前那般拘谨和脸红,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着一种风雅之礼。   他如山中隐士一般,道:“大黎江山,多得将军和世子那般的武将看顾,我这般无用之人,只能携着吾妻时不时出门游山玩水。大黎山水颇多,一年去一处,想来便要很多年。”   “每年陪妻陪子回京都之时,念及将军恩义,我必定会带着妻儿去英国公府好好的拜会。”   他赞叹道:“将军,到时候您可千万不要将我们拒之门外。”   他这一连串的话,将宴鹤临说的气息不稳。   杀人诛心,再不过如是。   折夕岚屏住呼吸,尴尬的看看将军,再看看表兄,最后退到班明蕊的身边,做鸵鸟状。   她想,若是眼前是傅履和随游隼,她便要帮着表兄的。但是宴鹤临……她不敢帮衬。   她很怕看见将军的伤心的目光。她抵得住,但是良心不安。   她只能给表兄递过去一包伯苍私藏的瓜子,“表兄,磕包瓜子缓缓。”   班明蕊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好像是叫大哥哥去吸五石散一般。”   折夕岚知道五石散,那是害人的东西。曾经云州学子们学着江南的隐士们吸五石散,很是风靡了一段时间。   就跟琉璃长明灯一般,都是外来的风气。不过琉璃灯只要抛费一些钱财,五石散却是要人命的。   于是,很快就没人吸食了。云州人可以战死,却不能死在这上面。   再之后,她就没见有人卖过这个。想不到京都竟然还有人吸食。   班鸣岐脸上就露出了嫌恶的神色,道:“快别说了,五石散害人不浅,我一听这名字就厌恶。”   他虽然没有吸食过,却也知道对人身体伤害很大。   他也忘记自己跟将军在争风吃醋了,直接道:“怎么会有人做出这般的东西害人,真是让人不耻。往后余生,我必定时时刻刻与吸食五石散的人划清界限,不与他们一桌用饭,不居一屋之下。”   这句话便有些重了。   班明蕊道:“京都还好,陛下虽然没有禁止,却也不提倡。但是南州一带士林中人却以吸食五石散为荣,???谁不吸食一些,便好似不合群一般。”   班鸣岐痛恨:“若是朝廷禁止,早便禁了。”   他冷笑一声,“这卖伞的,哪里会祈求老天不下雨,若是给他们一把刀,怕是敢把龙王爷抽筋扒皮,日日绑在天上喷水。”   折夕岚便看向班明蕊和班鸣岐,两人都很义愤填膺。她深知自己刚来这个府里,对他们多有不了解,不过相处时日越久,便能发现自己跟他们的不同。   她或许……或许不会因为这个就如此怒气冲冲,怒形于色。   与表兄相处越久,便发现他是一个很清白的人。他不为官是对的。   这般的人为官,注定不能善终。不过这般的人只写书立志,倒是可以得一份自在。   宴鹤临听到这里,倒是宽慰了一句:“世间浑浊不堪,你一人清醒,并不能独断出一间宅院,不与世间之人进出。”   “鸣岐,你这般的性子,是要吃亏的。”   不过在心里,他却没有方才的如临大敌般针锋相对。   盛长翼之前跟他说班鸣岐不足为惧,他当时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他认为班鸣岐并不差。姑娘能选他,自然有选他的道理。   但是今日听见他的话语,却又觉得盛长翼说的对。他是不差,可却有些愤世嫉俗,又不得不为了南陵侯府压制自己,于是只能埋怨世道。   这般的性子,可敬可佩,但是生于繁盛之时还好,生于乱象之中,又是南陵侯府的嫡长子,一旦南陵侯府不敌,被诛,他自身难保,何来保全他人。   男子不能立于世,将来遇上风波,要他上街去卖字画,估计也会心里不甘心而不愿上街。   不过……他转身看向姑娘。   她眉目刚毅,脸庞虽柔,性子却烈。她也不用班鸣岐庇佑。祖母看中她的,便是她这份性子。   能在乱象之中撑起一个府邸。这无关世家大族培养的女儿还是小官之女,当她能当得起时,她便可以做到无论英国公府如何,都能荣辱不惊。   英国公府烈火烹饪,她也能适应。英国公府败了,她也能带着人他们活下去。   这般的好姑娘,祖母喜欢。但他喜欢的却不是她的能力,他喜欢的是这个人。   想到马上要说的话,宴鹤临深吸一口气,等到了帘帐门口,他先撩起帘子,“姑娘,你进。”   折夕岚便先进去。   班明蕊带着伯苍去了五夫人的帐篷里。唯独班鸣岐站在一侧,道:“我就在门外等。”   他得让表妹知晓,他在外面等她。   折夕岚点头,“好。”   帘子一动,一落,帐篷里面和外面就成了两个世界。   班鸣岐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寒风一吹,瞬间又觉得他还亲自给头上添了一抹绿色。   他看了帘子一眼,颇觉后悔。   不该这般的。早知晓,就该不答应了。   哎。   而里头,折夕岚和宴鹤临泾渭分明,给他倒了一杯茶,有些拘束,还有些好奇,“将军,您要跟我说什么?”   宴鹤临最初来的时候是想着用诚心打动这个姑娘。但是经过刚刚一路的感悟,他已经发现,可能对于别人而已,用真心可以打动人,用爱可以感化人,可是对于她来说,真心和爱可以让她感动,但是感动完了,她转身就走,好像是看了一场戏,戏落幕了,这段缘分也就完了。   所以,宴鹤临并不打算再说自己的真心和爱慕。他实实在在的给她摆条件。   他说,“姑娘,我今日来,是有事求你的,想让你帮帮我。”   折夕岚也得过他的恩惠,闻言点头:“将军,若是我能帮的,不违背我的道义,我必然帮你。”   宴鹤临便站起来,背对着她叹气一声:“实不相瞒,我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虽然看着好像没有什么担忧,却日日难眠,有半月没有合眼了。”   折夕岚一听这话,脸色慢慢的变得肃穆起来。她知道,宴鹤临身边肯定有很多危险。这种危险让她退后,不愿意嫁给他,与他共同承担,但是此时他上门求救,却让她第一个念头便是正襟危坐,丝毫没有推却的意思,认认真真的听,脑海里想着她能做什么,她又能如何去救。   宴鹤临就知道这么说是对的。他心里慢慢的舒出一口气,弯起了嘴角,但又强迫自己沉下去,免得露出破绽。   而后又哀痛的说,“英国公府虽然面上看着锦绣繁华,但是花总有凋谢的一日,它在京都盛开上百年不曾败过,如今到了我的手里,却已经枯萎了。”   他叹气又叹气,“太子与四皇子之争,我在云州掉入悬崖幕后的凶手,一件又一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折夕岚就有些发愣——所以说了这么多,他到底想要她帮什么呀。   朝堂上面的事情,她也帮不上呀。她自己还想是寻求康定长公主的庇佑呢。等到云王世子走了,她往后可没有这么好的日子过。   能帮的事情就更少了。   宴鹤临看她这般模样,心里嘀咕一句小没良心,而后道:“如今京都危险重重,我家祖母时常忧心我。”   折夕岚听得点点头,她知道,所以她也不敢行错一步。她忧心自己。   她尴尬的挠头,“所以将军,你想求我什么呢?”   宴鹤临知道不能再铺垫了,她灵敏的很,轻易是骗不到的。所以认认真真,颇有点托孤的模样,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合拢,行了一个大礼。   他道,“姑娘,你昨日在御前那般好应对,让我祖母十分喜欢,她觉得你可以为英国公府的宗妇。”   他把英国公老夫人说的话说了一遍,做出一份愁容满面的模样,“所以,她不听我的劝阻,执意要为我来南陵侯府向你求亲。”   折夕岚震惊,她也着急的站起来,“你要跟她说清楚的呀,就说我已经拒绝你了。”   宴鹤临点点头,双手一摊,露出无可奈何的模样,“我跟她说了,但是她说,这不一样。”   折夕岚头疼,“如何不一样?”   宴鹤临道:“祖母说,我与你,是情与爱,而她与你,是利益所系。你想要的,英国公府可以给你,你不想要的,英国公府也有。她看中你,是看中你这个人,而不是我喜欢的姑娘。”   “不瞒你说,我母亲自幼病弱,生下小七之后,便卧床不起,家中大小事宜,都交给了二伯母。二伯父和二伯母虽然一直养在祖母膝下,却到底不是嫡子嫡媳,所以将来,英国公府的家业也不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上。”   “此时,便要有一位可以担得起英国公府佳媳。她之前本来是想在世家里挑选,可是……英国公府已经不需要再联姻了,又是多事之秋,不敢随意定下亲事。”   “昨日之后,她发现你很合适。出身不高,不会惹人注意。你父亲又是云王世子的人,云王世子投靠四皇子,便也跟我家是一路人。”   “这般想来想去,觉得你实在是好。”   “所以,她求娶你,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英国公府。她并不听我的,已经跟父亲商量了,怕是待会儿,又或者是明日,就要来提亲。”   折夕岚傻眼了。   不是,她刚来京都有些不懂风俗——你们世家都这般随意定下佳妇么?   宴鹤临就叹气,“若是家里其他人,我还能阻止,但是唯独祖母年岁已高,她又这般欢喜于你,我也不能逼迫,如此,就只能顺着她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   二更挪到明天在十二点左右。   感谢在2022-11-26 13:00:38~2022-11-26 21:06: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姬神 10瓶;再也不追连载 9瓶;夏森·溪 8瓶;从此陌上多暖春、专通下水道 5瓶;市井小民 2瓶;大胃王、6666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诚如随游隼所言, 宴鹤临是个儒将。   他是受英国公府教导长大的,父亲英国公虽然没有经历过科举,却也是饱读诗书, 家中子弟都沾染了诗书的气息,文质彬彬。   但他练武是传习于外祖父家。外祖父一家全是武将, 他小时候功课十分忙碌。上午在自家读了诗经, 下午就要去外祖父家里拎大刀。   后来日子久了,外祖父家的表兄们皆看起来像是蛮子,只他脱下战袍像个文弱书生。   而无论是武将还是书生, 他长相正气, 看起来都像是为国奔走之人。   这也让他在姑娘面前得了一份信任——毕竟,如此气息不稳, 说三句话喘一声的弱质书生, 一脸正气的很,又怎么会说谎呢?   折夕岚也根本没想过将军说谎。他看起来真诚极了,书生的义气,将军的英气, 让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天上的月亮, 空中的太阳, 它们都是光明磊落的。她便不曾怀疑。???   她只是诧异又发愁。   她说, “将军, 无论她来不来, 如何来,我都只能拒绝。”   宴鹤临咳嗽一声,缓缓的扶着桌子坐下。   他方才丢刀弃甲, 身上的盔甲没了, 露出一身常服来。不过手上还是戴着黑色的皮革护腕。   这让他看起来比文弱书生又多了一分刚毅。   折夕岚免不得又担心他。他咳嗽了好几声, 而后摆摆手,“无事——只是回来之后,身子一直不曾好罢了。”   他抬头,便见她目光里的担忧。   这绝非爱慕之情,却也少从她眼里看见。   将军方才不是作假,他是真的咳嗽。在崖底的两年,最初也找不到什么东西可以遮挡,于是往外面爬的时候,便难免遭遇风吹雨打。   久而久之,身体就坏了。身子坏了,他痛苦多日,遗憾多时,两年来,无论是回京前还是回京后,每次咳嗽他都会强行忍住。   实在是没办法了,喉咙压制不住时,他才咳嗽出声。   但在这一瞬,他像是得了某种好处,好似咳嗽也不用那般去压着,逼着,而是可以咳嗽出来。   一念起,咳嗽便再压制不住,他甚至咳的有些放肆。   折夕岚连忙过去,又是递茶水又是帮着拍背,即便连守在门外的班鸣岐也听见了这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也听得起了恻隐之心。   宴鹤临,京都少年武将们奉为的传奇。   他十五岁就跟着去了外祖父去了南州战场攻打南番,而彼时自己正因为未婚妻的死而伤心。   十八岁,宴鹤临班师回朝,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也就是那一年,他被陛下钦点为大将军。   当年多么得意,如今就有多失意。   班鸣岐听见这咳嗽声,感慨良多。不过等了会,他又想,咳成这般,无论说什么,表妹都会心生恻隐之心吧。   表妹看着坚毅,但是心肠其实很软,她觉得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却最容易被感动。   他叹了一口气,真诚祈祷将军不要再咳嗽了。   里间,宴鹤临已然躺在了榻上。折夕岚坐在一边,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她用手握着茶杯,感受着茶杯上的温度,然后道:“应当是不烫了。”   宴鹤临接过茶杯,艰难的喝了一口水。   而后看着她笑,“姑娘,我是不是……再没有一个将军的模样了?”   折夕岚盯了他一会,而后摇摇头。   她沉默的坐在那里,被将军盯得心里有些闷。   良久道:“将军,你知道我阿娘么?我觉得你很像她。”   宴鹤临茶杯一歪,差点将手里的杯子砸出去。   ——他方才是放肆的咳了一会,虚弱的很,但也不至于像女子吧?   折夕岚笑起来,“不是说你像阿娘的意思。我是说,你们的遭遇,其实都很像。”   “我听姨母说,阿娘曾经一根鞭子卷过马贼的脑袋,单枪匹马,将落在马贼手里的姨母救了回来。”   “当年有多灿烈,后来嫁给我爹之后,便开始慢慢的变成了灰扑扑的样子,围绕着家庭琐事,围绕着油盐酱醋,活生生的,将她给逼死了。”   她茫然道:“我时常想,阿娘若是男子,许是就不同了。”   “她骑射好,不用困在家里,做我阿爹的妻子,做我和阿姐的母亲,她可以自由自在的。”   她深吸一口气,道:“将军,我虽然没有见过我阿娘的灿烈,却见过你的璀璨,两年前,我见你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般耀目,熠熠生辉的人呢。”   “我阿娘嫁人后,便没了光彩。你受伤之后,没了那一层盔甲,一匹烈马,一柄快刀在身上,好似也没了光彩。”   宴鹤临听得心里一酸,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的阿娘。他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果然,她紧接着道:“但你不同。”   “你是男子,你是英国公府被看重的小辈,你是陛下信任的宠臣,你没了战场上的一方天地,却还可以站在朝堂之上,高居庙宇。”   “将军,人生之路,你比我懂,世子爷也比我懂,我还没勘破自己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你们却已经可以谋划着朝堂,谋划着高位。”   “我想,我和阿娘阿姐用尽毕生的力气,都到达不了你们的起点,我用光了所有的运气,也做不了你们的事情。”   “将军,我总是在想,我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在审视自我上,在审视别人上,如今还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你已然平定了南州之乱,战胜了寰州之寇,即便是云州,你也是打赢了大金之后才遭的埋伏。”   “你的人生已经如此璀璨,耀眼夺目,许是顺风顺水,必有一折,老天爷磨练了你,却没有夺去你的生命。”   “你还可以重头再来,你依旧是英国公府的少爷,依旧是陛下的宠臣。”   她认真说,“将军,我见过马贼一刀砍下一个幼童的脑袋,我也见过瘟疫夺去一家又一家的命。”   “我心疼你从高山上坠落,但也羡慕你即便坠落,也有人抬着轿子,恭恭敬敬的请你坐好,又将你抬上山去。”   她笑了笑,“将军,我说得残忍一点,便是……每一个士兵都能死,你为什么不能死呢?我想,你上战场之前,应当是做好死去打算的。毕竟,你是将军,却也是人。”   “是人,就会死,就会失败,就会染上疾病。”   她目光怔怔,道:“你还有大好的前程呢,你很惨,却也不是最惨的。我为你感到痛心,却也无法太感同身受。”   宴鹤临便捧着茶杯,静静的看她,轻声问,“——我最后一句话,让你不高兴了?”   折夕岚微微笑起来,还是摇头,“我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觉得,你执意于问我像不像将军,实在是没有必要。”   “将军,你不幸,却也足够幸运。世上比你悲惨的人太多了。”   “你的惨被人拿出来歌颂,他们的惨……不,是我们这些人的惨,却成了最平常的事。”   折夕岚看向宴鹤临,“你已经问过我两次你还像不像将军这个问题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回答你,将军,你下回别问了,我知道你很惨,但我阿娘也挺惨的,阿姐也惨,云州惨的人太多了。”   她实心实意的道:“你不能做将军了,那你就做宰相,做天下人人称颂的高官。”   “你这般好,百姓定然会喜欢的。”   在这一刻,宴鹤临的心柔软得不成话。   他想,他虽然有装弱惹得她怜惜的意思在,但这也是一个折磨他,让他表面上不在意,但是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总会默默想起的问题。   他被病痛折磨,也被自己坠落后的痛苦所纠缠。而今天,他的姑娘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安慰他,而是告诉他,他其实并不悲惨。   被她如此一句句话剖析,他甚至觉得运道是真的好。   他说,“是啊,我出生便在英国公府,又正好有外祖父教导,五岁开始习兵书,十五岁就可以跟着去打仗,一路好运道,成了人人称颂的将军。”   宴鹤临温柔的盯着她,笑着道:“诚如你所言,我本来一生只可以做一位将军,而如今,我又能去做高官,做宰相了。”   他心里的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情不自禁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姑娘,若是,我以祖母说的利益聘娶你,你愿意吗?”   他说,“我可以给你一张和离书,可以给你银子。”   折夕岚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宴鹤临继续柔声道:“鸣岐虽然好,却将人心想的简单。他能信傅履是饱读诗书的人,将来也能信其他人的荒谬之相。你其实嫁给他,也有隐忧。”   “嫁给我,麻烦虽然多,我却可以先给你一张和离书,你若是觉得麻烦,尽然可以离去。”   “我家里确实不如南陵侯府一般清净,平和,但是有祖母真心实意相帮,那些也算不得什么。”   “你就当是……当是做生意,你要给我做掌柜的。我给你工钱,你一年想要多少银子呢?五千两银子够不够?”   他看着她的脸色,见她脸上的诧异越来越大,便知晓,她从前从未想到过这些。   折夕岚确实没有想到,谁能想到先要一张和离书呢?   她甚至还想到了一件事情,“若是有孩子了呢?”   宴将军其实根本没想过有孩子的事情,他甚至没能想到若是她真答应,他还能拥她入榻。   男人么,总是有些不能说出来的念头,在那一瞬,他脸色涨红,低头,猛吸了一口气才恢复。   折夕岚不知缘由,以为他又要咳嗽了,便道:“是不是又咳了?”   宴鹤临垂头点点脑袋,喃喃道:“是啊——心里有点痒。”   折夕岚疑惑,“是喉咙痒吧?”   宴鹤临一愣,耳垂红了红,不自然的挪开目光,“是,我喉咙……有些痒。”   而后道:“若是你想要孩子……孩子也可以带走。”   他没忍住问,“若是,若是咱两成婚,那孩子,是我的孩子吧?”???   折夕岚没好气的道:“自然是的,将军,你想哪里去了。”   她站起来,坐在炭火边热茶壶,“但我也只是想一想。将军,虽然你开的银子很优渥,但我已然答应了表兄,我不能出尔反尔。”   她不可否认,一年五千两银子让她可耻的心动了一会。但是心动过后,则是拒绝。   “我还是喜欢在南陵侯府的日子,即便还没有跟她们相处多久,但我在这里有姨母,大夫人也心地良善。”   “我之前还答应明蕊阿姐,等她嫁去平州后,便替她看顾好姨母。”   宴鹤临知晓他一时半会,一次两次,是完全说不动这个倔强又想得实在清楚的姑娘。   他叹气道:“那我就回去跟祖母说,但能不能劝动她,还要看她自己了。”   折夕岚点头,“好啊,她来了,我让姨母拒绝便好。”   宴鹤临便慢吞吞的下床,穿鞋起来,然后一阵头晕眼花,便要摔下地上。   折夕岚连忙过去扶住,又不敢靠得太近,便用一只手撑住他的肩膀,一只手拦住他的腰身。   这般本是可以离得远的,但是她低估了将军的高大和重量,当他真的倒下的时候,即便他已经体弱多病,却也不是她能撑住的。   两个人应声而倒,砰的一声,折夕岚抬起头,却发现自己趴在将军的身上,他反而倒在地上。   她眨了眨眼睛,记起自己刚刚落下的时候,他似乎是扶着她转了一个身。   她赶紧爬起来,却已经晚了。只见门帘打开,班鸣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你们,你们……”   他拄着拐杖,进了帘子后,拐杖也砰的一声掉了,两只手颤抖的指着两人,一只手指着一个,却又急得说不出话,只能范干巴巴的着急喊,“哎呀呀!哎呀呀!”   折夕岚那一刻,耳朵里面也仿佛现出了一声:哎呀呀,造孽啊!夭寿哦!   她叹气一声,爬起来,又去扶起将军,方才那一下砸的可不轻。等把将军扶好后,她又去扶表兄。   拐杖都没了,不能指望他蹦跶过来。   捡起拐杖,扶着他坐在将军的对面,她想了想,干脆自己也搬了张椅子过去坐。   然后,这屋子里面三个人就大眼瞪小眼。   折夕岚咳了一声,“将军太过虚弱,我便将他扶起来,睡在榻上,许是睡久了,便有些晕,起身的时候要摔下去,我便扶了一把。”   班鸣岐呆呆的哦了一声,“他睡了你的榻。”   折夕岚解释,“只是小榻,不是床,平日里你来也坐的,只是将军体弱,我便将小矮桌移走了,让他躺着。”   班鸣岐苦思冥想,继续呆呆的哦了一句,“你扶他,你怎么还在上面?”   折夕岚:“将军应当是怕我摔着,便扶了我一把。”   班鸣岐瞪一眼将军,也不敢问怎么扶的了。   还能怎么扶——肯定碰着了表妹的身体。   他现在很后悔。他不该放虎来家里的。以后宴鹤临别想近表妹的身。   宴鹤临便站起来,起身缓慢,行走慢吞吞,说话吞吞吐吐,道:“姑娘,我与你说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吧。”   而后不待她说话,快步走了。   他走之后,班鸣岐眼巴巴的看向折夕岚。   “表妹,他说什么事情啊?”   折夕岚就长话短说,“就是,他祖母很看重我,要来提亲,我拒绝了。他又说,可以每年给我五千两银子管家工钱,还给我一张和离书,将来若是有了孩子,和离之后,孩子也归我。”   班鸣岐就气得脸色通红,“他是骗你的!”   而后看折夕岚面色平静,担忧道:“表妹,你没答应他吧?”   折夕岚摇摇头,“没有。”   班鸣岐便郑重的道:“表妹,你放心,他能做的,我也能做。”   折夕岚笑起来,“好啊。”   班鸣岐就放心一些,但也没有完全安稳。   因为……   除去傅履和随游隼,他还有两个情敌。   这两个一个比一个会竞,他能争得过吗?   这般想来,其实还是云王世子好一点,至少他规规矩矩,不曾动用什么卑鄙的手段,还被自己坑了一把,怎么看,都是他好一些。   而宴鹤临如此不讲武德,实在让班鸣岐不耻。   但他实在是想错了。   此时,盛长翼的帐篷里,盛槊正在苦口婆心。   他家世子这般还想抱得美人归,定然是不行的。他道:“您无非就是仗着折姑娘对你亲近一分,仗着您看清她并不喜欢那几个少爷里面的任何一个,仗着她清楚自己想要的之后,并不急于成婚。”   “可是世子爷——世事无常,您怎么就知晓,她不会在某一刻动心呢?”   “人家折姑娘还给他们抛过手绢,可您收到过吗?”   “就跟那些擂台一般,要争,要斗,您总得拿到主家给的入场令牌吧?”   “统共五个人,其他人都是男人,您在她眼里是什么,好人!”   盛槊叹气,“好人可不分男女。”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在下午六点左右。   对不起昂,只有5000字,补昨天的,本来可以多写的,结果我睡过头了,今天没听见闹钟。   下午六点补上。   爱你们。感谢在2022-11-26 21:06:53~2022-11-27 12:0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FFFFFF 24瓶;饿饿饭饭 10瓶;11 5瓶;市井小民、木生、秦淮晓渡、再也不追连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一句好人不分男女, 将盛长翼说得皱眉。   盛槊苦心婆心,见他终于有了松缓,知道路子对了, 于是加大力度,叹气道:“您想, 这好人, 不仅不分男女,还不分老少呢。”   “世子爷,您算不得年轻吧?所以啊, 您在折姑娘心里, 说不得就是个老女人。”   盛长翼闻言,一口热茶差点喷出去。他放下茶杯, 极为不悦, 垂眸之瞬,一脚踢了过去,盛槊多熟悉这招啊,往边上一扭, 嘿, 没踢着。   他顺势跪在地上, 忠心耿耿:“世子爷, 属下都是为了您好, 再等下去, 黄花菜都凉了。”   “您别怪属下说话难听,这本就是事实。”   金蛋银蛋正好进帐篷,没听见前面的话, 只听见最后这一句。又见盛槊跪在地上一脸愁容, 他们先幸灾乐祸, 而后跪下去求情。   金蛋:“世子爷,槊哥说话一向都很难听,仗着自己的名字好听,总骂我们是两个傻蛋——可难听了。他这个人一向就是这般,您不要跟他计较啊。”   银蛋也点头,“是啊,他总是骂人——世子爷,他骂您了吗?”   盛槊便习惯性一巴掌一个蛋,将两人打到角落里去蹲着,而后再次跪下,跟盛长翼道:“世子爷,属下说的,您多想想,别等最后您辛辛苦苦为她铺好路,结果到您这里,到手的鸭……阿不,到手的凤凰飞了。”   盛长翼此时已经坐下,淡淡的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自有定夺。”   盛槊叹气,“是。”   他招呼两个蛋一起出去,站在门帘外面长叹短叹。实在是行兵打仗他在行,但是情爱之事,他们这些人两眼摸不到北。都是光棍,谁也帮不上谁。   只是看着班家给折大人都写信了,他着实是着急。等到折松年的信一回,此事基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难道到时候世子爷还要去抢亲么?   不过——写信……对啊,这种冬日,又是年节,快马行不了,船也行不快,从京都送信去青州,怕是就要两月多,等送到信,拿了折松年的书信再送回来,又是两个月。   那就是四个月吧?要是他在路上做点手脚,便是五个月。   盛槊眉头染上喜色。就这四五个月,足够他们做下许多事了。   作为世子爷肚子里面的应声虫,他敢肯定,世子爷心里定然有这个打算。   但是……在这四个月里,世子爷要怎么做才能将折姑娘拐回云州去呢?   这个真的猜不到了。最近世子爷做事情,连他都不告诉。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云里雾里的,看不清楚。   他再次叹息,深觉自己可能在世子爷身边尚且称不上心腹。不然许许多多的事情,他该提前知晓。   想到这里,他便愁容满脸。金蛋银蛋摸不着头脑,但还在劝他,“槊哥,你以后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了,你看,世子爷都生气了。”   银蛋好奇,“槊哥,你骂世子爷什么了”   盛槊被他们搞得暴躁,骂道:“滚一边去,别烦我。”   结果后面帘子一动,世子爷走了出来。盛槊连忙过去,“世子爷,您要去哪里。”   都下半响了,天色马上就要黑,晚上陛下还有家宴呢。   盛长翼淡淡道:“去……去南陵侯府,我想起来,有件事情还没跟折姑娘说。”   盛槊眼睛一亮,立马道:“是!”   然后见世子爷身上没点东西,顿???了顿,还是迟疑的道:“咱们带来的宝石还有许多——世子爷,不带一点?”   去见其他人还好,但是去见折姑娘,空手去好吗?   他总觉得带点东西妥当。   盛槊这般一说,盛长翼就停下了脚步,他什么也没说,但就是金蛋和银蛋也知晓要做什么了。   金蛋:“我去拿一袋子宝石。”   银蛋:“咱们还带了金叶子——要点吗?”   盛槊:“去拿去拿,都带着。”   金蛋银蛋应声而去,盛槊便小声道:“世子爷,您这般才是对的,姑娘家么,不能一直不见面的,她们忘性大,尤其是折姑娘,您没看她身边的其他男人么?都斗得跟公鸡似的了。”   “这男人有情,就跟孔雀一般,张开漂亮的尾巴,且开屏呢。”   “那人家都开屏摇尾巴,您端坐着——他们那几个的尾巴都凑一块将您盖住了。”   盛长翼的眸子危险的看着盛槊,盛槊也不怵,他自问忠心耿耿!   但也不敢再多说了,只最后说一句。   “傅宴随班四个都坐在桌子上吃菜喝酒了,世子爷,您还没凳子坐上桌,您瞧瞧这事情闹的——”   然后在盛长翼越发阴沉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嘀咕了一句,“不说就不说,又这般看人。”   等到金蛋银蛋用好看的锦囊装了宝石和金叶子来后,盛槊又不放心,亲自打开看过,确定无误之后,才跟盛长翼道:“可以的。”   盛长翼嗯一声,“那便走吧。”   一群人往南陵侯府那边走去,路上还碰见了其他府州的世子。盛长翼颇得皇帝的欢喜,这两日又出了风头,直接投靠了四皇子,四皇子的人便对他格外的亲近,亲近太子的,便也绕着他走。   不过盛长翼这个人,虽然说起话来算不得臭脸,但人是真的冷淡,你说一句,他回你一句,必然不会多话。   这般明显的态度,大家都是世子,他还是一个云州世子,便没人搭理他了。   倒是有人笑着道:“你往女眷那边去——去找谁?”   盛长翼:“康定姑母。她说,她要请我吃顿饭。”   其他人就想起了昨日的事情。昨日那事情,打的是秦家的脸,康定长公主素来跟秦家有仇,虽然十几年不曾再说过,但大家也都知晓。   便也能明白康定长公主这顿饭请的缘由是什么。不过现在这个时辰……他们问,“现在可不是吃饭的时辰,且晚上还有陛下赐的家宴……”   盛长翼便露出一丝狐疑,“可姑母说要谢谢我,让我现在去。”   熟悉康定长公主的便笑着道:“姑母定然不是那般想要谢你。她啊,觉得欠了人情,便总是这般还。”   比如现在,不在饭点将盛长翼叫过去吃饭,那自然是吃不成的。   盛长翼耐心的听完他说话,然后道别,继续往前面走去。盛槊便小声问,“世子爷,咱们真的要去康定长公主那边吗?”   盛长翼一边走一边道:“嗯,带着她去一趟。她今日下午来,便是这个意思。”   盛槊:“好嘞。”   盛长翼瞧见他高兴的模样,脚步顿了顿,还是告诫道:“到了南陵侯府,在她面前,在她家人面前,不能提及我……我心慕她的事情。”   盛槊皱眉,“为什么?”   盛长翼:“没有为什么。”   因为在这个时候说了,便真的见不到她了,也得不到她的信任。   盛槊着急,还要再说什么,盛长翼转头,道:“但你有一事说的很对。”   “姑娘家,不能不见面,要常见才是。”   并不是一份爱慕之情,都是鼎峰才相见的。他以为她到鼎峰之后,便能自由些,但是爱意难说,谁又说得清呢?   他不缓不慢往前走去,盛槊在后头听了此话,倒是笑起来,“这就对了嘛。不能一下子说出来,但也要徐徐图之。”   金蛋和银蛋并不知晓自家世子爷早就对折夕岚起了心思,听见两人的话,糊里糊涂的。   还没等他们细想,盛槊就一眼瞪过来了,“待会不要胡说八道——不,你们两个最好不要说话。”   两个蛋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缩成一团,成个鹌鹑。   于是一主三仆到了南陵侯府,盛槊先在外面跟春萤说,“我们家世子爷想跟折姑娘说句话。”   春萤赶紧道:“是。”   她撩开帘子,里面共有四个人。一个是宴鹤临走后又过来闲聊的班明蕊和伯苍,还有便是刚刚就一直在的班鸣岐。   春萤瞧了,放心的笑着道:“姑娘,云王世子爷来了。”   折夕岚好奇的站起来,小声道:“估计是来问我要他办什么事情的。”   她欢喜的出门,后头跟着其他三个。   盛长翼站在风中,见她乍出来冷着了脖子,便道:“去里面说?”   折夕岚还没接话呢,盛槊立马接了一句,“我们世子爷的意思是,怕您冷着。”   他可积极了。   折夕岚呆了一瞬,“啊?”   盛槊:“……”   还是没经验啊。他看见班鸣岐从帐篷里出来,便有些着急。一着急,便想给世子爷解释解释。   不过显然,他解释的并不算太好。便看向金蛋银蛋,“给伯苍少爷的礼物带了吗?”   折伯苍还是很喜欢他们三个的,已经跑到金蛋身边去了。闻言抬起头,幸福的道:“我还有礼物么?”   盛槊:“嗯,都是我们用不上的,便给你玩了。”   金蛋闷不做声的拿出锦囊,银蛋也指指自己手里的锦囊,再指指金蛋手里的。   折伯苍一脸懵,倒是折夕岚想了想,问:“是不是盛槊大哥又不让你们说话了?”   金蛋点点头。   盛槊:“……”   他正要解释,便听世子爷说,“折姑娘,借一步说话。”   折夕岚还没有点头,便见班鸣岐已经紧张起来。   这一个个的,怎么无穷无尽的,待会是不是盛长翼走了之后,连傅履和随游隼都要来一趟。   他想了想,对折夕岚道:“表妹,我有几句话想先跟世子爷说一说。”   折夕岚:“是吗?那你先。”   班鸣岐就拄着拐,一蹦一跳的拉着盛长翼走到角落里面去。   折夕岚好奇的看了一眼,并没有多想。倒是班明蕊熟悉自家大哥,多看了一眼。   大哥哥好生奇怪的。他不是说云王世子不喜欢岚岚么?怎么搞得比见将军还紧张。   她是不知道,宴鹤临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不然也不会如此紧张兮兮。   班鸣岐觉得自己现在真是一个人抗四个人,时时刻刻要谋算好,否则一个不注意,便要人去楼空。   他拉着宴鹤临,认认真真的道:“世子爷,您知晓宴将军方才来说什么吗?”   盛长翼:“我不在场,自然不知。”   班鸣岐:“……世子爷,您的心思我知道,我就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盛长翼看他一眼,再看向他的腿,不怒自威,“我什么心思?”   班鸣岐一愣,“你,你心慕表妹的心思。”   盛长翼轻轻一笑,“我没有。”   班鸣岐:“啊?”   盛长翼:“我说过心慕折姑娘这句话么?”   班鸣岐摇了摇头,“确实没有。”   盛长翼:“那你为何诬陷于我?”   班鸣岐傻眼了。   这,这人这么明显了,还差一句承认么?   盛长翼淡淡的整理了一下袖子,“你今日还说我是个好人——我对折姑娘好,自然是因为我人好。”   “我人好,她正好需要,我们便一拍即合,你有何意见么?阻止她来见我?还是帮她解决她的问题?”   班鸣岐呆愣在当地。   盛长翼便道:“我与她,自小相识,多有缘分,她的苦难和欢喜,我都见过,所以对她亲近几分,多帮衬她几分,可有错处?”   班鸣岐摇摇头。   寒风吹来,盛长翼的声音再次响起,迎着飒飒的风声,“班少爷,只因你解决不了她的问题,我才来此。要是你能解决,我便不来了。”   杀人诛心,不外乎如此。   他再不多言,走到折夕岚的身边道:“康定姑母邀我和你前去喝杯茶,你现在有空么?”   折夕岚眼睛一亮,“好啊,我有时间的。”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康定长公主了。然后跟班鸣岐和班明蕊道:“你们帮我照看伯苍一会,我跟世子爷取长公主那边,应当在晚宴之前回来。”   班鸣岐神情落寞的点了点头,“好。”   折夕岚笑着道:“表兄,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去山上,给你猎头鹿来。”   她欢喜的跟着盛长翼走了。   盛槊就让两个蛋先回去,只自己跟着。刚走几步,便听世子爷道:“方才,班家少爷问我是不是欢喜你。”   折夕岚一个没走稳,差点跌倒。她好险稳住,诧异,“他怎么会这般问你?”   盛长翼也做出疑惑的神情来,“我也不知。”   折夕岚想了想,“估计还是傅履那傻子影响他了。”   盛长翼平静淡然的道,“小丫头,你长大了,已然有了情郎。我虽然年长你几岁,却也有了不及你懂的事情——我此生对情爱之事,???儿时不知,少时不懂,如今大了,依旧是懵懵懂懂。”   “我从未有过女人,也没跟姑娘家相处过,不知道什么才是情爱。母亲父亲说我到了成婚的年岁,我却不想因为到了年岁就成婚,还是想跟父亲母亲一般,找到自己喜欢的。”   他说的极为清浅,淡然,将这种事情说得像是“我今天没吃午膳”一般,让折夕岚诧异之时,又有些脸红。   她小声道:“这……这,这,这——”   这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要如何回话。   盛长翼便停下脚步看她,此时已经到了康定长公主的帐篷之前,他骤然止步,让后头本就脸红的她直接踩到了他的脚,脸磕在了他的怀里。   她抬头,他低头,她听见了一阵如鼓声般的心跳,然后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然后见他疑惑的看她,“你怎么了?”   折夕岚摇摇头,“没什么——只是,只是情爱之事,我也不太懂。”   别看她谈的多,谈的认真,但是每一个都没谈过超过一天的。   她其实也不知晓,什么才是情爱。   但她从不相信,便也没去管。   盛长翼便点头,“那我便仔细学一学——等我学会了,便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我肯定写出来!我就不信了,今天还是写不出来。   十二点前。   感谢在2022-11-27 12:09:09~2022-11-27 21:0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再也不追连载、朱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折夕岚还是第一回 见到这般的盛长翼。在她心里, 他高大,聪慧,是一个大权在握, 可以生杀予夺的他人命运的人。   他可能会因为朝堂而烦忧,会因为百姓而愁闷, 但不会因为情爱而发出这般的疑问。而这个疑问, 还是向她问的。   他问的认真又浅淡,好似在寻究情爱的本质又好似在说一件无可轻重的事情。她听在耳里,不免觉得好笑。   这种事情, 你问她做什么嘛。做为一个女子, 还是没有成婚的姑娘,比他小上这般多, 哪里能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她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他身边竟然没有可以询问的人, 他跟王妃的关系不好么?   看着好像挺好的啊。   盛长翼静静的站在她的身侧,感受到她的目光之后,便道:“我与母亲并不算很亲近。”   折夕岚就点了点头:“哦。”   盛长翼笑了笑,“别人会问为什么, 你说哦。”   折夕岚:“我跟我阿爹也不亲近。可见即便是至亲的父母, 也是有亲疏之别的。”   盛长翼却道:“我与母亲, 不是你与你阿爹那般的。”   他说, “母亲性子古怪, 亲近的时候便也亲近, 但是冷淡的时候,却也不搭理我。一月里面,总有半月是让我不要靠近她的, 久而久之, 我大了之后, 就也跟她淡了。”   折夕岚还没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便有小侍女笑着前来引路,“康定长公主请世子爷和折姑娘进去。”   两人变不再说话,跟着小侍女进了帐篷。一进去,便见长公主坐在榻上,两个看起来大概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给她捶腿,下方也有三四个小童在给她打理一件狐裘。   再往里面看,便见最前面有一面屏风,屏风旁边有一个男人在弹一样东西,清脆动听,犹如是两块玉互相敲击一般,很是好听。   她看了眼,并不知晓是什么。   她见过的弹奏之物十分稀少。无非便是琴,笛子,长箫等。   盛长翼便低声道:“这是箜篌。”   箜篌啊——折夕岚在书上见过字眼,但是没瞧见过样子。   她点头,“名字好听,声音也好听。”   但是明明在里面能听见的箜篌声,在帐篷外却没听见。一般而言,丝竹之音传的远,这声音竟然刚刚好,就绕在这帐篷里面。   许是她脸上的神情太过明显,盛长翼便继续解释道:“他这把箜篌是特地做的,并不传音。他又控制了力道,所以箜篌之音也传不出去。”   “再有——”   再有,她刚刚听了他那一番话,惊吓住了,便也没有心思去听这丝丝缠绵之音。   没错,这曲子算不得清雅,传闻是之前一位昏君每次宠幸妃嫔之时专门让人弹奏的。   他微微歪头,去看她的神色,见她脸色如常,并未有什么红晕,便深知她不懂音律,也不懂这曲子后面的典故。   两人坐下,盛长翼就去看长公主。长公主笑起来,“有什么要紧的——这曲子做出来就是给人听的。无论是高深流水还是下里巴人,只看听的人怎么想。”   又瞧折夕岚一脸茫然,还有什么不懂的,啧啧一声,“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不教坏小姑娘。”   她摆了摆手,让人都下去,然后打了个哈欠。一位走得慢些的男子便顿了顿,停下来替她盖了盖身上的小被子。   折夕岚瞧得真切,长公主顺势在男子的手上拍了拍。那男子媚眼如丝,又朝着长公主笑了一笑才退下。   折夕岚就想,传闻长公主喜欢听曲子听人念经,养了戏班子和高僧在家,今日倒是只瞧见唱戏的,没瞧见可以给她念经的和尚有多绝美。   盛长翼咳了一声。   长公主便白他一眼,笑着问:“你们怎么来了?”   盛长翼就轻轻的拍了拍旁边折夕岚垂落在地上的衣裳。   两人跪坐在一块,隔的并不远,她也没有完全学会京都的跪坐之礼,下半身的衣袍散成一朵花,散到了他的身边。   他拍了拍,她察觉,不用抬头看他便懂了意思。   她便跟康定长公主道:“是臣女,是臣女想见长公主,便求了世子爷。”   康定长公主噗嗤一声笑出来,“是吗?”   她歪在榻上,喝上一口热茶,眼睛在盛长翼的身上绕了绕,语重心长的开口,“你许是想错了,是长翼想见……”   盛长翼看向长公主。长公主便无奈道:“是长翼想见我。”   折夕岚觉得自己懂了,长公主的意思是盛长翼要来,所以顺便带着她过来罢了。   但这也是好的,世子爷肯带她来就是帮她的忙了。   长公主:“……”   算了,虽然喜欢这个小姑娘,但是小儿女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玩去吧。   她道:“那你来见我,是想做什么?”   折夕岚知晓时辰不多,容不得她拐弯抹角,她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我昨日揣摩长公主的深意,知晓秦家之事,您已经让臣女做了一半,另外一半可以交给您来办。”   “但臣女不知前情,不知后路,辗转难眠,想请长公主赐教。另,若是长公主有什么需要臣女去做的,必然万死不辞。”   康定长公主就抛了个橘子给盛长翼,而后对着折夕岚道:“这事情么,倒是用不上你了。你往后还要在京都走动,插手太多不好。像昨日这种程度正好,再多的,便不要再做了。”   她笑眯眯道:“昨日让你出头,一是由你来开头,陛下不会有疑心。二是,长翼求我,让你亲自跟秦家对上一对。”   折夕岚诧异,看向正在剥橘子的盛长翼,“这般啊——”   长公主点头,回忆道:“你父亲的运道极为不好,当年也是倒霉极了,这才撞到了先帝面前,得罪了陛下和秦家。”   她把当年的事情简单的说了说,道:“若是秦家心胸宽广些,便是当时震怒,迁怒,往后也能想明白,这并不是你父亲的错,也就不会纠缠不放。”   “但秦家不是,秦家一直打压你阿爹。”   折夕岚皱起了眉头。   长公主一边说,她一边想,而后问:“如此打压,让我想不通。若是恨毒了我阿爹,便直接杀了他就好,左右云州之地,天天都在丢人命,杀个人是最好做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   长公主便道:“你很聪慧,想到了这件事情的根本。”   她道:“我实话跟你说,这十几年来,秦家当官的人极多,十年前最为鼎盛时,朝堂上站的人,有一半都跟他家有牵扯。秦中的儿子代接父亲之位,最开始是恨你父亲,但是后面要忙的事情多如毛,便也没管他了。”   “秦家之人站朝堂的忙碌京都,地方官□□一方,你父亲一个七品小官,谁会一直记得去提醒云州知府要对你家下死手呢?”   折夕岚低头听着,手攥紧一团,然后抬头问道:“是秦馈吗?”   她记得之前听人说过,秦馈并不插手朝堂之事,做的是秦家商路上的活。   十五年前,云州府州借着阿爹跟秦家搭上线之后,秦家便将生意做到了云州。   她斟酌道:“所以,其实秦家其他人都已经记不得臣女阿爹了,但是秦馈记得。”   长公主点头,露出厌恶的神色,“彼时先帝去世,陛下登基,你父亲和我兄云王一同???去往云州,路上虽然有同行之情,但你父亲得罪了云王,云王又自身难保,便没有插手此事。”   “你父亲,并不是一个懂得官场的人,他自知得罪了秦家,但也不去钻营,不曾求救于云王府或者其他人。许是在他看来,贬官便贬官,能做实事就好。那几年,他即便被打压,却算得上自得其乐,矜矜业业为民,并不多言。”   “为官一事上,他确实挑不出错处。”   “只是,他是云州府州跟秦馈维持感情的桥梁,府州就不会给他升官。当年,秦馈还总要在信里问一问,折松年如何了。”   折夕岚还是不懂,再次问:“事情过去那么久,既然秦馈恨我爹,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呢?我爹常年在外,想让他死很容易。”   长公主定定看她,“你以为,他有多恨?”   折夕岚皱眉:“……他不是时常在信里要问一问阿爹好不好么。”   长公主就笑了,“傻姑娘,这里面的道道,可不是如此简单的。”   “秦中和秦馈是一对堂兄弟,但是比亲兄弟还亲。秦中死后,秦家其他人掌管大局,秦馈专门负责生意场上的事情。”   “他最初是为了秦中对你爹严防死打,但也不敢太过分,毕竟,你阿爹再怎么说,也是士林中人,是先帝钦点的探花,若是直接死去,不仅会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在陛下那边,也不好交代。”   “陛下只是贬你阿爹的官,可没有要杀你爹。陛下这个人,讲究的是仁慈。所以最初你阿爹能够活下来,也是因为陛下说的是贬官,而不是杀人。”   长公主说完并没有继续说,而是等着折夕岚自己想。   折夕岚此时确实想通了整个事情。   她道:“臣女明白了。我阿爹在先帝面前说了一句话,便让秦中被杀。秦家人恨我爹,却也要问一问陛下该怎么处置。我爹当年是先帝钦点的状元,陛下当时贬官,已经是对先帝的不敬,所以,贬官之后,我阿爹就不能死,必须活着,否则人人都会说,陛下和秦家不敬重先帝。”   “因为这个,我阿爹才能保得一条命。后来,也没人把他放在心上,陛下和秦家其他人都忘却他了,但是秦馈却一直耿耿于怀,除了他跟秦中的兄弟情义之外,恐怕还是想要借我阿爹来跟其他的人维系感情。”   一个只能在商场上面操弄的人,一个在陛下铲除秦家人的时候仍然选择留住他来表示自己仁慈的人,站在整个秦家面前,算不得什么,又或者,秦家其他当官的人,并不把他当回事。   所以,他用什么来展露自己呢?   秦家后面是秦中的儿子接手的,那对于秦馈而言,每次见到秦中的儿子,对他哭诉和感念秦中最好。   这个是挑不出错处的。   她道,“刚刚您说,他跟秦中虽然是堂兄弟,但胜似亲生。所以后来他一直耿耿于怀我阿爹的事情,就没有人怀疑,秦中的儿子甚至很欣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人这么记挂自己的父亲。”   “而我想,云州府州那边,也是这么想的。两个人虽然已经有了利益往来,但是,中间多牵扯一个人,就多一份共同的把柄。”   到最后,折松年只是一颗棋子了,而且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他做事实在是太踏实了,有了他,云州的政绩不用愁。府州也乐意用他给自己办事。   所以,这种怪相延续了很多年。   但是,是个人都不能完全控制,何况是她爹那般的人。他踏实做事,可以让府州的政绩评为上等,但是,他踏实做事,也能让府州贪不到灾银。   比如说,景耀九年。   想到这里,她脸上已然出现了愤慨之色。   长公主叹气,“没错,景耀九年,你的母亲和阿姐去世,便是这个缘由。”   折夕岚手微微颤抖,道:“景耀九年,旱了三个月,那一年里,云州死了很多人。朝廷拨款赈灾,我阿爹知道府州是什么人,知道他会贪,又想像之前跟大金打仗那次一样,护着灾银,但是惹怒了府州,所以看我家尤其恼恨。”   “他们恼恨,府州的儿子必然知晓,所以看见我阿姐去医馆,便不允许医馆给我阿姐救治。”   她呵了一句,“那医馆的大夫,丝毫不曾挣扎,就将我阿姐赶了出去。”   “我阿兄后来拿着刀要砍他,他说他没办法,不然得罪了府州,他的命就别想要了,在边上的人都觉得他也是没办法,一个个的劝导阿兄和我莫要迁怒——我听得恶心想吐,恨毒了云州人。”   “他们之中,明明有我阿爹救过的百姓,明明吃过我家施舍的粥——他们一个个要么沉默不言,要么说自己没办法,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   她说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他们都是一群白眼狼,我阿娘阿姐下葬之时,他们心虚的在路上摆祭台——哈,这样就能安慰他们的良心么?”   康定长公主看着眼前的姑娘,又露出了那般悲悯的神色。   人间惨事多如牛毛,但是能走悲惨之中走出来的人却很少。   大多数人,要用一辈子去忘却这些伤痛。这个小姑娘,平日里看不出什么,但是一提起来,便气成这般,可见伤痛仍然留在骨髓里,算不上释然。   一边的盛长翼已然将橘子剥好了,放在手里,起身慢慢走过去,轻轻拍了拍折夕岚的背,“无事,都过去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来京都一趟,是来寻欢喜的,不是来哭的。”   他递过去一瓣橘子,“嚼一嚼——别咬着舌头了。”   折夕岚茫然的被塞进去一瓣橘子,嘴巴里甜起来,也让她回过神。她不好意思的疲惫笑笑,“是我失礼了。”   长公主柔和的道:“并不算失礼,在我这里,你跟长翼是一般的,不要见外。”   她道:“景耀九年赈灾的灾银,并没有进府州的家里,也没有进秦家的家里,是你父亲的功劳。但是你却失去了阿姐和阿娘,这是天下欠你们的。”   折夕岚已然冷静下来。她低头,没有说话。   谁欠她们的都没用,阿姐和阿姐已经死了。   长公主便看向盛长翼,盛长翼点了点头。他跪坐在折夕岚身边一直没有离开,低声道:“我父亲虽然跟陛下是兄弟,但一直不得先帝的欢喜。”   “我父亲是宫妃生下的。”   两句话,便解释了云王府的处境。   “先前几年,因云州特殊,云王府不能插手朝堂之事。你父亲仁义,我阿爹看在眼里,有意愿招揽,先是选了你阿兄进云王府做侍从,后又给你阿爹送了银子,但你阿爹不懂。”   “他一是不懂招揽之意,二是,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些,但还算平缓,并没有什么大波澜。相反,若是他给我父亲办事,说不得就要做些违背良心的事情来,所以他不愿意。”   “他不愿意,我们也不强逼,毕竟,若是招揽他,必然是要他为云王府办事的。此后,父亲便没有再去见过他,只让手下的人多看顾。”   “有好几次,府州想要对你阿爹使坏,都被云王府的人拦了下来。”   “再后来,景耀九年,你阿姐和阿娘去世,你爹主动上门,寻求庇佑。”   盛长翼也有后悔之处。   “彼时,我们都没有想过,你阿娘和阿姐会遭遇不测,当时大旱已三月,众人精疲力尽,云王府的人跟在你阿爹身边,倒是没想过放个人在你家。”   折夕岚却知晓他的意思。   因为阿爹拒绝了云王,云王便没有多加关照。只是觉得阿爹这个人不错,不愿意他出事,便让人看顾。   谁知道,阿爹是没事,可阿娘和阿姐却死了。   干旱都要过去了,人人都放松了下来,但阿姐却感染了风寒。感染风寒的那么多,但阿姐却去世了。   “前一晚上,本是低烧。后来就高烧不止……”   她拿着盛长翼再次塞过来的橘子喃喃道:“多倒霉啊。”   盛长翼的手再次放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着。   “你阿爹说,他只有两个请求。”   “一是彻查府州,二是秦家。”   折松年知晓,府州针对他,背后有秦家。府州敢这么贪,背后有秦家。   府州儿子杀了他的妻女,却没有任何惩罚,还是背后有秦家。   那么个意气风发的踏实好官,干瘦如柴狼狈不堪的跪在父亲面前,哭着问,“若我做的一切善事都成为一桩孽,报应在我的妻女身上,那这个世道还清白吗?”   世道本就是不清白的。因为不清白,所以一个清白的人站在府衙里面,便显得可笑,可欺,可杀。   盛长翼回过神,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她的眼泪,“要除府州,必然要除秦家。除去府州,除去秦家,还剩下秦馈,你阿爹说,你正好要来京都,便可以看看,看看最后一个罪魁祸首是如何人头落地的。”   “但你阿爹并不???愿意你插手,昨日让你露面,是我的意思。”   他问,“你可怪罪?可害怕?”   折夕岚将橘子吞下肚子,摇了摇头,“不怪罪,不害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情绪稳定了。然后抬头,见到跪坐在她身边的盛长翼,微微一怔。   他是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不过,现在她并不想管这种小事,而是迫切的看向长公主,“您——您能杀秦馈?”   长公主就笑起来,“多辱人的问题,若是不能做,我怎么敢答应云王。”   她道:“你放心,后面的事情用不着你,你便好好看着吧。”   “这些事情本不该跟你说,但是长翼说,你不该做瞎子,不该做聋子,所以要让你知,要让你看,要让你懂。”   折夕岚由衷的感激盛长翼。   她说,“世子爷,你是个——”   盛长翼便打断她,“切莫说好人了。”   折夕岚就笑了,“好。”   她就再看向长公主,“长公主若是能替我阿娘阿姐报仇,我必然会报答长公主的恩情。”   康定长公主看见这个此时还在想着怎么给她下套的姑娘笑了,这么点心思在她面前是不可看的,但是她还挺喜欢她的,不是因为盛长翼的请求,而是真的喜欢。   她点头,也不拖着她,“往后,你若是有事,可直接去找我。”   折夕岚眼睛一亮,欢喜道:“多谢长公主。”   盛长翼看看天色,“晚宴要开始了,我和姑母要去赴宴。”   折夕岚站起来,“那我先回去。”   盛长翼,“随游隼最近神出鬼没的,我送你回去吧,免得被他惊吓了。”   折夕岚:“多谢世子爷。”   两人跟长公主道别,往外走去。   折夕岚此刻看天也蓝了,水也清了,转头一看,盛长翼正皱着眉头。   她此时正是感激他的时候,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盛长翼便道:“我在忧心你。”   折夕岚:“忧心我?”   盛长翼:“是啊,你性子这般刚烈,该是山野的风,该是飞上天边的凤,若是嫁进后宅之中,我怕你被囚住。”   折夕岚不懂,“囚住?”   盛长翼感慨:“是啊,囚住。”   折夕岚还是没懂,疑惑的看着他。   盛长翼便摇头,“算了,我也不太懂,等我懂了,再说与你听。”   折夕岚就哦了一句,还是很茫然。   但是,她说,“我不可能被囚住的。”   盛长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橘子,放在了她的手里,“那就好。”   折夕岚接了橘子,开始剥,剥完了,一半给他,一半给自己。   她还笑起来,“我记得之前,你住在伯苍家里,常有人来送吃的,便有橘子。”   盛长翼:“嗯,你常跑过来,借着给我剥橘子的由头,给我一半,吃一半。”   折夕岚:“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盛长翼便停下看她,她正到他的肩膀处。   她莫名其妙的问,“怎么了?”   盛长翼便道:“你还记得,你当年还问我要过一样东西么?”   折夕岚:“什么?”   盛长翼:“虎,老虎。”   折夕岚就想起来了。   她笑着道:“当年觉得老虎很厉害,有它守门,便不用怕贼了。”   盛长翼:“我在京都闲逛之时见到卖幼虎的,便买了下来。”   “你过几日就是十五岁生辰了,便把它送你做寿辰礼吧。”   折夕岚点点头,“好啊。”   既然是寿辰礼,便也不好推辞。   两人又开始往前走,步子轻松,盛长翼看她一眼,随后道:“明年开春三月初八,是我的生辰。”   折夕岚惊讶抬头,啊了一声。   盛长翼盯着她看,丝毫不动。   折夕岚慢慢的就回过味了,她缓缓点头,哦了一声,“那,那我也给世子爷送一份贺寿礼吧。”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的更新。   昨天欠更4500,这更6500。   6500-4500等于2000。   多写了两千字,所以之前的欠更14000-2000等于12000。   下午六点如果没有更新,就是晚上一起更。   爱你们,我尽快还,不然心里发慌。 第55章   盛槊扬眉吐气。   世子爷终于懂得向姑娘要点什么了。不然人家其他四个都拿着帕子排排站冲着折姑娘招手, 他只能光手。   贺辰也是礼,也可以做信物。   盛槊满意的看了世子爷一眼:这般才好啊,前面闷不做声的, 都着急死他了。   他这般神色,也没掩饰, 本想着站在后头前头两人看不见, 谁知道折夕岚碰巧低头,低头的那一瞬间余光瞧见了。   她好奇问,“盛槊大哥, 你很高兴么?”   盛长翼也看了过去。   盛槊僵硬的扯了扯嘴角, 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支支吾吾道:“在云州这几年, 都不太平。世子爷不看重生辰之礼, 一直没有办过,除了云王爷和王妃,也不收其他人的贺礼。方才他提起贺礼,便是要收了, 属下便高兴。”   折夕岚诧异, “这般啊——”   都不收其他人的, 收她的么……   她觉得这话奇怪的很。   盛长翼点了点头, “以前觉得麻烦, 不过今日瞧你收生辰礼的模样, 似乎是高兴的,便觉得收礼也不算什么麻烦,就想着收一份试试。”   他继续往前面走去, “若是你觉得麻烦, 便算了。”   折夕岚赶紧跟上, 站在他的身侧走着,摇头,“不麻烦的。”   正好送到了地方,盛长翼也没有多说,只跟她点点头示意,“那我等你的礼。”   然后带着盛槊转身走了。   折夕岚懵懵的回了帐篷,班明蕊和班鸣岐早等在帐篷里,就连五夫人也回来了。   见了她回,道:“怎么样?康定长公主说什么?”   折夕岚:“她说了之前的事情,还有秦家的恶行。”   班明蕊还要再问,便见五夫人摇了摇头,瞪了她一眼:没见岚岚有些神情怔怔么,想来方才的事情并不是好事。   班鸣岐也看出来了,转了话题,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又老话重提,问五夫人,“三妹妹和四妹妹的亲事如何?”   五夫人闻言头又疼了。   她道:“别提,一提我就心烦,如今真是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不上不下的,最是难。   班鸣岐好奇问,“若是榜下捉婿,可行么?”   五夫人:“无根无萍之人,你母亲和父亲断不肯的。”   她道:“别的人还算了,你两个妹妹是吃不得苦的人。即便是捉得了贵婿,但前面的贫苦难熬,难熬,便姻缘不顺。”   折夕岚颇为赞同,“即便是恩爱夫妻,也会因为贫穷吵闹,何况一开始就没有情义之人。”   班鸣岐便闭了嘴。   他看向表妹,她正安静的剥着橘子吃,方才说的话自然极了,并没有觉得自己说得不多。   这话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班鸣岐难免想到,其实他与表妹,也算不得互相有情义。   他有,表妹没有。若是有朝一日南陵侯府败落,表妹还会在他的身侧么?   折夕岚很敏感的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她抬头,看见他的神色微微诧异,随即好笑。   她递给他半个橘子,道:“表兄,虽有贫贱夫妻百事哀之说,但也有小夫妻携手同心努力活着的故事。”   “婚后是好还是不好,还是要看两人是不是为着好去的。”   “如同我阿爹,他做他的好官,却不管家,在我看来,这便不是为着好去的,若我是阿娘,必定是要和离的。又如同我看过的一个故事,是个秀才,他整日里游手好闲,并不给家用,反而用妻子织布的银子去楼里吃酒,请客,那我觉着,也不是为着家好去的。”   班鸣岐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说,若是南陵侯府败了,他能顶起这个家,一起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那便也没什么。但他若是还想过富贵人家的日子,整日里不做事还拖后腿,那就不要了。   他脸红了红,承诺道:“若是有朝一日如此,我就算是卖字画,出门给人做学童,也会养家糊口的。”   他知晓,表妹阿爹是个好官,却不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表妹说不想成为她阿娘那般的女子,不想要她的女儿像她阿姐和她一般,所以她一直对姻缘戒备。   他便觉得自己今日表现不好,怕是伤了表妹的心。   倒是折夕岚不在意,只是笑着又剥了一个橘子,“表兄,你真厉害。”   班鸣岐就脸红的低下头。   五夫人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想着这可真是好姻缘。良缘天赐,不外乎如此。   正要再说几句,便见外面脚步声阵阵。   帘子打开,大夫人带着班家三姑娘和四姑娘来了。她站起来,惊讶道:“嫂嫂,你不是在休息么?”   大夫人愁容满面,“我带这两个孽障过来给岚岚赔罪。”   五夫人的热情骤减,“她们……做什么了?”   大夫人叹气,看向折夕岚,过去拉着她的手道:“此事怪我,没看住她们。”   她转头,骂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   班三姑娘和四姑???娘不情不愿的过来,朝着折夕岚道:“表妹,今日是我们失言了。”   折夕岚倒是没太在意——瞧这模样,若是大事,怕是两人早被打了。这还不情不愿的,必然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惹了大夫人不高兴。   大夫人是个正人君子,为人行事颇有古风,折夕岚很是喜欢。她道:“伯母,两位姐姐对我多有误解,若是无大碍,解释开就好。”   大夫人却道:“女儿家的名声,哪里是能解释就能解释的,幸而今日宴家的七姑娘和傅家三姑娘在,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听见这话,即便是五夫人也坐不住了,赶紧道:“哎呀嫂嫂,你就快些说吧,别打谜语了。”   大夫人便压抑着怒气道:“今日咱们跟英国公老夫人说话的时候,这两个丫头不是出去遛马了么?她们遛马的时候,碰见了威远侯家的姑娘……你也知晓,咱们家跟威远侯府因为老三这个孽障结亲不成反而结仇,倒是惹了一身的笑话。”   “狩猎这几日,我特地带着她们绕开了威远侯府,谁知道只让两人走了走,便撞上去,撞上就撞上了,若是走开什么事情也没有,她们却跟着威远侯家的姑娘去见了宁家的夫人。”   班三姑娘忍不住解释,“这回威远侯府的两个姑娘见我们并没有说什么,反而说之前自己做的不对,请我们去吃茶。”   “既然对方有心和好,我们自然不能耍脾气吧?当然就跟着她们去了。去了之后,发现宁夫人也在。”   “她就问起表妹,谁让表妹昨日出了大风头,人家问问,我也没觉得不对。”   她埋怨道:“哎呀阿娘,我不就是说她跟傅家二少爷之前说过亲么!这又没什么!”   折夕岚瞪大了眼睛,看看她,再看看大夫人,然后不置一词。大夫人脸上出现愤怒之色,站起来一巴掌就打在了三姑娘的脸上。   “什么叫只说她跟傅二少爷说过亲!你到底要脸不要——你到底知道不知道什么是性本善也。”   “那岚岚知晓你跟威远侯家的事,以后是不是逢人就要说你看不上威远侯府嫡次子,想着侯府大少夫人的位置?”   班三姑娘不可置信,“阿娘,我才是你的女儿,你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外人打我,还这般讥讽我,侮辱我!”   大夫人眼眶红起来,“你也知晓,这是讥讽,这是侮辱,那你对着她们说岚岚,又是什么呢?”   折夕岚就拍了拍大夫人的手,“无事无事,只要您站在我这边,便无事。”   大夫人气得转身,眼泪水流出来。   “岚岚,你不要担心,恰逢宴七姑娘瞧见她们被威远侯府的姑娘带了去,便也跟着过去,听了这话,为你辨别,说只是傅履痴心妄想,傅家的三姑娘又为你作证,坦言你们两家是邻居,她兄长只是对妹妹一般对你,并无私情。”   此事才算了了。   “这两个孽障回来也不敢说,还是宴家派人来道歉,说今日宴七姑娘骂了咱们家的姑娘,实属不该。我当时便觉得不好,仔细盘问两人,她们才说。”   折夕岚便看看大夫人,再看看五夫人,觉得她现在不好出言安慰。   很明显,大夫人如此伤心,并非只是因为班三和班四在外面胡咧咧,她是真的绷不住了。   她带着两个女儿穿梭在各位夫人之中,只为给女儿选个好人家。瞧五夫人回来一副没好气的模样,便也知晓在其他夫人那里吃了不少亏。   如此受气,再听说班三姑娘的壮举,定然是气急攻心了,才赶紧带着人来道歉。   她的眼里失望至极,看起来已经绝望。   五夫人感同身受,忙过去安慰,大夫人看见妯娌,再忍不住,“我现在是真恨,我是真恨啊!”   “当时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该叫那老虔婆将我的女儿抢了去,你家明蕊尚且已经成了个好姑娘,你再瞧瞧她们,无论我怎么教都不改——我恨不得一头撞死,愿菩萨庇佑我回到那老虔婆抢我女儿的时候。”   五夫人叹息,班明蕊递上了帕子,班鸣岐听见母亲说老虔婆,便也知晓说的是祖母。   他羞愧道:“小时候不曾觉得祖母教养两位妹妹有什么问题,如果知晓,我也会帮母亲的。”   班家的子女养育是分开的,班鸣岐跟着祖父在前院,其实很少见到妹妹们。   但是祖母教导妹妹们要以他为首,要帮他爱重他,他初还不觉得,现在想来,祖母其实一直都在教妹妹们以他为先。   许是大夫人这般落泪,将班三姑娘和班四姑娘吓住了,两人也没了刚刚的气焰,乖乖的低头站在一边。   大夫人确实是绷不住了。只要一想到好生生的姑娘变成了这般,她就忍不住生气。   但是婆母和公公已经死了,留下来的烂摊子她又处理不好,将她逼得一退再退,她道:“实在不行,平州蓟州也说不到人家,我就将她们嫁去南州。”   班三姑娘瞪大眼睛,“母亲!那种蛮荒之地,您让我和妹妹去,便是要杀了我们。”   她道:“而且母亲,您也不要太贬低我了。我是南陵侯府嫡女,身世也不差的,您没瞧见,今日宁夫人对我多有欣赏,她是随大人的姨母,说不得女儿就能得门好姻缘呢。”   折夕岚一听随大人三个字就看向五夫人,五夫人点了点头,“宁夫人便是随游隼的姨母。”   折夕岚倒吸一口气,“怎么是他家。”   班三姑娘并不知晓折夕岚跟随游隼的事情,挑眉道:“虽然你刚来京都,但也应该知晓一些京都世家的名字了。随家可是皇后娘娘的娘家,随游隼大人年少便中探花郎,又是太子的表弟,一直跟着太子,是京都难得的好儿郎,跟我阿兄同宴鹤临将军称为京都三杰。”   “随大人一直未曾娶亲,如今年岁已经大了,他母亲去世,父亲没有再娶,宁夫人作为他的姨母,自然要为他相看姑娘。”   她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母亲,这是真的,她话里话外,都是想要为随大人聘娶佳妇。”   折夕岚就跟五夫人对视一眼,而后又去看班鸣岐,班鸣岐也诧异的很。   班四姑娘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站在一边,不知道想什么。不过等到班三姑娘说完,她倒是说了一句,“三姐姐——我瞧着那架势,不像是看中了你,而是看中了表妹。”   她说,“你还是别太高兴,免得乐极生悲。”   折夕岚看她一眼,并没有怼回去。因为她大概也能猜到,若是所谓的宁夫人真是随游隼的姨母,那可能,还真是想要打听她的。   她皱眉,觉得这一家子可能都不大正常,你打听就打听,叫人家姑娘去打听做什么。   五夫人就道:“无论如何,宁家和随家,都不是好相处的,还是别来往的好。”   她一听折夕岚说随游隼暗地里的性子就不是个好的,无论随家看中的是她们家的哪个姑娘,都不是良缘。   她道:“那种人家,跟我们又有所不同,嫂嫂,以后咱们还是离远些为好。”   班三姑娘听了讥讽出声:“叔母,您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做不是好相处的,什么叫做那种人家跟我们家有所不同。我真是听不懂了,我们南陵侯府在您眼里,难道是什么破落户么?”   她呵呵笑,“您是云州人,想来相处过最好的世家便是我们家了,可我是南陵侯府的姑娘,便有更好的世家等着我——”   话音刚落,大夫人已经要被气晕过去,班鸣岐气急攻心,怒斥道:“你还懂不懂长幼尊卑。”   班三姑娘便委屈的哭:“阿兄,你如今已经不疼我了,你满心满眼只想着这个狐狸精,你已经不是之前的阿兄了。”   “她们云州来的人一个个好本事,勾得我们班家的儿郎们魂牵梦绕——”   班鸣岐深呼吸几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你胆敢再说一句,我就真的要打你了。”   班三姑娘大哭,“她就是一个穷打秋风的,也就你当个宝,她——”   班鸣岐一巴掌便要打过去,还是五夫人拦住,“明日还要出门,再打下去,传出去不好听。”   “回去跪祠堂吧,她这是心不静。”   班三姑娘被吓住了,不敢再说话。   折夕岚就发现,比起大夫人,她更怕班鸣岐。   一场闹剧,她没觉得多愤怒,只是觉得班老夫人害人不浅。正要劝一劝,便听春山在外面道:“夫人,英国公府老夫人来了。”   大夫人头晕目眩,听见这话站起来,跟五夫人对视一眼,惊讶道:“方才不是已经派人过来说了么,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折夕岚则叹气,这定然是将军没拦住英国公老夫人,也不知道她这个时辰来是不是提亲的。   要是提亲的……她还没来得及向五夫人通气呢。   哎,世道艰难,疲惫不堪。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不更了,???有点累,想要早睡。   搞成恶性循环了呜呜呜,明天中午补。   爱你们,晚安。   我大概下个月中下旬就完结,你们别养肥昂。   感谢在2022-11-28 12:12:08~2022-11-28 21:0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业途灵 20瓶;今天一定早睡 10瓶;鲸与鹿 9瓶;谨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英国公老夫人本打算回到京都之后再备了厚礼来提亲的。但今日碰巧听小七回去说了宁夫人今日的举动。   她先不觉得有什么, 只也生气,觉得南陵侯府没有管教好女儿,让她未来的孙媳妇被如此对待。   便让婆子来致歉。明着是致歉, 但大家都知晓是什么意思。老夫人这才气顺了些。   今日晚间陛下设宴,她本也是要去的。但她却不愿意去。   她这么大的年岁了, 若是再看不出来今晚必有重头戏, 那才叫白活,再加上以往去赴宴,她因年岁大和身份贵重, 免不了被人拉出来做筏子, 久而久之,活得越久, 便越厌恶这种宴席。她反正也插不上手, 索性不去。   本打算等到儿子孙子回来,问问“盛况”,却突然想到小七说的“宁夫人那模样,像是要求娶南陵侯府的姑娘一般”, 让她有些踌躇起来。   南陵侯府目前还有三位姑娘没有说人家, 年岁到了却还没有说亲, 多少是有点内情在里面的。南陵侯府的内情也算不得秘密。   宁家的男子都已经说亲, 那便不是给他们说的。那是给谁说的?   英国公老夫人脑海里就冒出了一个名字。   随游隼。   她瞬间就不坐不住了。叫了小七过来, “你再把她们说的原原本本说一遍。”   宴七姑娘不明所以, 但还是仔仔细细回忆。   “其实说是问南陵侯府的姑娘,不如说是问岚岚。我当时便觉得奇怪,好生生的, 问岚岚做什么。不过想到昨日岚岚跟陛下一番对答, 喜欢她的夫人们不少, 便也没有多想。”   她没多想,英国公老夫人想也不用想就能确定宁夫人确实友意给随游隼说亲。   便赶紧带着人过来,临走之前,想了想,让人将自己诰命的衣裳拿来。   她并不穿,只是让人捧着,以示郑重。宴七姑娘扶着她出门,因祖母并未明言要去做什么,但这一番架势,却是让她心里升起一个荒唐的念头。   她迟疑的问,“祖母,您是想去给三哥哥聘娶岚岚么?”   英国公老夫人点点头,“是,她堪为佳妇。”   宴七姑娘诧异,还十分不安,“但,但她身世确实算不上好。我很喜欢岚岚,可我跟您喜欢也没有用,三哥哥会同意么?还有父亲,母亲——”   英国公老夫人无奈的道:“除了你母亲,你说的都同意了。”   宴七姑娘是个聪慧的姑娘,她立马就想到了兄长的手帕。英国公老夫人道:“你猜的没错,你阿兄跟折姑娘之前在云州的时候确实有过一段□□。”   她叹气,“只是你兄长坠崖之后,她便没了这份心思,即便他如今回来,依旧位高权重,却也不能再让她信任。”   她一路上把事情说给孙女听,宴七姑娘听完目瞪口呆,但却道:“她出身不高,却将世事看得通透,实在是聪慧,我不及她许多。”   “只是祖母,她这般坚决,我们……我们去提亲,也不能怎么样吧?”   英国公老夫人便道:“她所顾虑的,其实归根究底,还是咱们我们的态度。我们若只是说,一点用也没有,必然要来做了才算。”   于是到了南陵侯府帐篷外,她也收起了自己向来端着的架子,等在门外。   可南陵侯府哪里敢让她等,不出片刻,便帘子打开,一群人都迎了出来。   这种阵仗,附近的府邸自然瞧见了。英国公老夫人赶紧让众人进去,待大家坐定之后,她笑着道:“这般时辰来,本是不该,只是唯恐夜长梦多,便想先来说明心意。”   折夕岚便确定了。   她低头,叹气,并未阻止她说话。阻止也没用,阻止一回,还有下一回。还不如等她说完,再次拒绝。   南陵侯夫人好奇,“您老夫人家有事,叫人来唤我们过去就好,怎么还自己来了。到底有何重要的事情,倒叫我心里着急。”   英国公老夫人就郑重极了,认真道:“我此次前来,是想像府中姑娘提亲。”   班三姑娘和班四姑娘脸色瞬间灿烂起来,嘴角往上扬起,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班三姑娘更是往英国公老夫人面前走了一步,只要她继续说话,便要扑过去,说一句我愿意。   班四姑娘在高兴之后,脸上闪现失落之色。   她是个庶女。若是她之前还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那这两年她跟着嫡母出来走动,便看清楚了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高门不好入,低门不愿去。   她看向折夕岚,她的运气就很好。大哥哥早几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但是她今年来,大哥哥肯点头答应成婚,父亲和母亲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看低她的身份。   人跟人,真是不一样。   她深呼吸一口气,又看向三姐姐。她正兴奋着,没忍住问了一句,“老夫人是为府中哪位少爷说亲?”   大夫人闻言,脸色沉下去,“闭嘴!”   班三姑娘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兴奋之际,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她捂住嘴巴,笑着讨好辩解,“我,我就是好奇。”   英国公老夫人早听闻班三姑娘规矩不好,但也没想到能不规矩到这种地步。   她微微不悦,却也因着以后要跟南陵侯府做亲家,忍让一步。   她笑着道:“是为我府里的三少爷鹤临说亲。”   班三姑娘脸色红得像是天边的云霞,整个人都有些飘忽。若是往日,她必定不会如此,只是最近一日又一日的奔波在说亲的路上,不仅母亲厌烦,她也厌烦。   她已经被逼到一种崩溃的边缘,父亲母亲却不理解她,一个劲的说她挑。   她心里的委屈无人可以倾诉,一日日的压抑,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了。   结果柳暗花明,她竟然得了英国公老夫人的青眼,要嫁给宴鹤那般的人物。   她手紧紧的攥在一起,看向大夫人。只等大夫人答应,便可以万事大吉,她可以扬眉吐气了。   一边的班鸣岐和折夕岚等人也看见了她这副样子。折夕岚当即递给班明蕊一个眼神。   不能让她这般下去,不然气得更厉害。班明蕊和班鸣岐便也不听老夫人后面的话,他们都知晓折夕岚不会答应。   于是快快的拉着班三姑娘出去。   “三姐姐,我们先出去吧,这些事情,长辈们商议便好了。”   班明蕊过去拉着她的手,“好吗?”   她此时话语轻柔,一是觉得不能刺激三姐姐,二也是觉得三姐姐……可怜。   若是知晓待会是给岚岚说亲的,那必然要气晕了过去,狂怒不止。   折夕岚也朝着五夫人点了点头,也站起来,“那我们便去外间等着。”   英国公老夫人先还没明白,等看见这一家子都想拉着班三姑娘出去时,便懂了。   她见折夕岚的神情和目光,并没有什么得意之色,反而有着一股她无法言说的烦躁和悲戚。   在这一瞬间,英国公老夫人便明白她跟其他的姑娘不同,她并不以得到这门亲事为荣,也不觉得打压了对她素来不客气的表姐而高兴,她只是带着一种厌烦感,陪同着班三姑娘走了出去。   她便诸多的话语说不出来了。   但是为了孙子,还是要说一说的。   她等人都走出去之后,便要说出来意。不过,事不凑巧,门外又响起了春山的声音。   “——宁夫人来了。”   英国公老夫人若是刚刚还有些许迟疑,但现在一点迟疑也没了,立马道:“我想替我府里老三宴鹤临向府里的表姑娘提亲。”   行不行的,先说了再谈吧。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有点感冒了,先发小半更,   二更不是六点就是九点,午好 第57章   屋子外, 折夕岚等人还没走远,便见宁夫人被丫鬟带着到了帐篷前。   班三姑娘本就处于兴奋之中,瞧见这一幕, 眼睛越发亮了起来,好似昏黄之夜里的一盏晃来晃去的灯火, 目光飘忽, 看看宁夫人,再翘首以盼帐篷内看不见听不着的说亲之事落定。   她说,“比起随家, 我还是更喜欢英国公府。宴将军十分英武, 乃是当时豪杰。”   随游隼便略带着姑娘家气息,一双狐狸眼睛让她微微有些不喜。   祖母在她幼时便教导她要远离狐狸精。五叔母是, 就连阿娘也是。   祖母常说, “哪个男人没有十个八个的妾室,就你母亲,一边管着家,一边还霸着你父亲。”   她微微不解, “可是祖母, 父亲不是有妾室么????”   祖母便打用专门用来打她和妹妹的竹棍打她一下, “不准反驳我的话!”   又道:“别人家里都是十个八个, 你父亲才几个妾室, 连个庶子也没有, 只一个庶女,才叫活了下来。”   她说,“三丫头啊, 你母亲就是个杀人不见血的狐狸精, 杀了你不少兄弟姐妹, 你可要远着些,不能靠太近。不过你也不用怕,祖母和你阿兄都会保护你。”   班三姑娘于是便十分不喜狐狸精这三个字。便对狐狸眼也有偏见——即便是随游隼这般的人。   若是没有英国公府,她许是会欢喜随游隼,但是有宴鹤临在,她是觉得考虑也不用考虑的。还对班四姑娘道:“若是你将你的翡翠如意钗给我,我便求母亲,让她为你说一说随家的亲事。”   她先后说的这几句话折夕岚等人站在她的身边,自然都听见了。听见了,尴尬的很。   尤其是班鸣岐,只觉得气血往上涌,正要斥责,便见折夕岚冲着他摇了摇头。   她道:“那边的事情有伯母和姨母在,咱们还是先进去吧。”   不然待会知晓真相闹起来,吵闹得大声了,看笑话的人便更多了。   大夫人待她很好,她不愿意看她女儿的笑话,也不愿别人来看南陵侯府的笑话。   折夕岚跟班明蕊两人有时候闲聊的时候,也会说起之前的事情。她的事情欢喜的没有几件,便喜欢听班明蕊说。   班明蕊除去说跟五夫人的日常之事,便还喜欢骂死去的班老夫人和班老侯爷。   骂得多了,她也知晓了这位老夫人做下的孽事。比如说南陵侯如何如何,将来要替她们说个如何如何的夫家,什么没有三公之家的不要,什么必须要皇亲国戚才能结为亲家——即便是做妾。   当然,这句为妾也是可以的,是对班四姑娘说的。若是嫡女做妾,她觉得丢不起这人。   班明蕊曾言,“祖母曾经告诫我们,若是我们没有兄弟,以后出嫁了,也不会有人撑腰。必然要讨好兄弟们,这才能保住后半生的荣耀。”   “若是我们不听话,便就算是出嫁了,也不叫兄长们背我们出门子。”   时人嫁女,则要兄长或者弟弟背着出门才行。不然,在夫家便没有脸面。   她彼时听见这些话,又是震惊又是愤怒,最后化成几声叹息,“姨母将你劝了回来,三姐姐和四姐姐则没有劝回么?”   班明蕊摇头,“没有,你也看得出,我幼时便叛逆,祖母管不了我许多,但是三姐姐和四姐姐,若是不听话,便要被打和罚跪祠堂。”   折夕岚听得这么一番过往,怅然了好久,道:“往后她们多有不对,我也不会计较了。”   本来每次听得她们骂人,她有时候也会恼怒。如此之后,她便不往心里去。   因为计较也没用。   就像是今日,她也不会计较她的话语,只是担心她乱发脾气。   这实在是可悲。她们进了帐篷,她便静静的坐在帐篷里,不置一言。   班鸣岐一会看看喜上眉梢的三妹妹,一会再看看垂着头的折夕岚,一时之间,不知晓说些才好。   他是知晓内情的,知道英国公老夫人回来,却也没想过来这么早。他知晓随游隼喜欢表妹,却没想到他竟然让姨母来说亲。   他也没想到三妹妹竟然误会了,这会儿正欢天喜地瞧着他,见他看过来,还问了一句,“阿兄,你说,我选的对吗?”   班鸣岐头疼,他深呼吸一口气,一边担心英国公老夫人和宁夫人说亲的事情,一边又愁如何跟妹妹说明白。   班明蕊便见他眉头越皱越深,叹气道:“大哥哥,你先坐会吧,现在事情还没定,也不好说。”   她们现在也不敢直接说这亲事是说给岚岚的,不然班三事后琢磨出什么来,又是一场大乱。   如此,只能等长辈们那边尘埃落定之后,才能告诉她这个结果。   班三姑娘便哼了一声,“以后别怪我不抬举你。”   而另外一边,大夫人听见宁夫人来了,自然也要出来迎,见了她便笑:“宁夫人,您怎么来了?”   今日一个两个的来,英国公老夫人说要给岚岚提亲,让她委实吃惊又诧异,再来一个宁夫人,方才三女儿又说了她一直在问岚岚的事情,免不了让她有一种直觉:她也是来给岚岚说亲的。   说给谁?随游隼?   这可真是……真是奇了怪了。   就昨日的那么一番话,真的能让宴家和随家许多自家最好的后辈么?   她将人请坐下,将下人都唤了出去,这才和五夫人各自给英国公老夫人和宁夫人上了一杯茶。   宴七姑娘并没有出去,坐在祖母身边挨着。   她的脸上泛起担忧之色,今日宁夫人所作所为,确实很像看中了岚岚。   她情不自禁的看过去,被宁夫人瞧住,嗤笑一声,“七姑娘,长辈们说话,你还是出去的好。”   “你年岁小,下面的话,你听了怕是不妥。”   宴七姑娘却不怕,笑着道:“您也知晓,我是随祖母来的,祖母本就抱恙在身,我不好离开。”   当今圣上极为重视孝道,以孝治天下,她说此话,宁夫人不好再说,只端起茶杯,先用眼睛打量了一下帐篷里。   这是折夕岚的和班明蕊住的地方,四处都是姑娘家的东西。   然后眼睛看向了那把先帝赐给陛下,陛下又赐给云王,云王传给云王世子,最后到了折夕岚手里的宝弓。   这把弓箭的来历如今已经在各家传遍了。尤其是亲近四皇子的臣子家中。   这一把弓箭,让秦家女栽了个跟头,颜面无存。   她啧了一声——随家跟秦家其实算不得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也并不在乎秦家女的事情。   这般一番打量,最后才看向英国公老夫人。两家向来不亲近,她也没有多尊敬,笑着坐在椅子上微微弯了弯身,算是行礼了,道:“老夫人,您也在啊。”   英国公老夫人淡淡的喝了一口茶,“是啊,我也才来。若不是我知晓你这小丫头向来不爱来我家,我都以为你是跟着我来的。”   她前脚到,她后脚就来了,不是跟着自己来的才怪。   宁夫人也不怵,自顾自的坐好,对着大夫人和五夫人道:“我虽然不常与夫人们说话,却也是好相处的,你们不用拘谨。”   倒是让大夫人和五夫人成了客人似的。   大夫人心里本就不高兴,再见她这般,倒是也不捧着她了,肃穆道:“不知宁夫人来是为何事?”   宁夫人便看向五夫人,笑起来,“是为了我家外甥的婚事而来。”   大夫人眉头一跳,也看向了五夫人。五夫人就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但是无论知晓不知晓,折夕岚都是说与班鸣岐的,这点毋庸置疑。   大夫人瞧见了,便心安下来。她此时倒是想明白了,宁夫人断然不会是给她的两个女儿说亲来,那就又是岚岚。   一家有女百家求,但也要看姑娘家里的意思,还有姑娘家的本意。   岚岚虽然跟鸣岐没有定亲下来,但却已经算是交换过定情信物了。   她便神色松缓一些,道:“不知是为随大人说我家哪个姑娘?”   说完不等宁夫人说话,便捂着帕子笑了笑,“不过,我们家人丁本就不兴,如今只剩下三丫头和四丫头没有说亲。至于五丫头和岚丫头,却已经有人家了。”   宁夫人眸子一眯,啧了一句,“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家表姑娘刚来京都没几日,怎么就会说了人家呢。”   她斜眼一睨,“别是看不起我家,便找个借口来说吧?”   这话挤兑人,大夫人和五夫人不敢直言怼回去,倒是英国公老夫人开口道:“你这话着实伤人。你吃了人家的茶,还要骂人家茶不好。”   说完,拨了拨茶盖:“但我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想给随大人说折姑娘?”   宁夫人点头,“老夫人以为如何?我极为喜爱这个丫头,想着我家游隼多年未娶妻,该是成婚的年岁了,便想为她聘娶佳妇。”   然后问道:“老夫人,您今日正好在,若不然,便请您做一做媒人,给我家游隼和折姑娘做个媒。”   这话说的,让英国公老夫人面上也带出了些不悦。她淡淡的道:“不巧,我也是来为我家鹤临说亲的。”   “说的也是折姑娘。”   两人争锋相对,倒是让大夫人和五夫人成了陪衬。   宁夫人便笑了笑,“我与老夫人眼光竟然一般。”   之前她还不确定英国公老夫人是不是来说亲的,现在一听,便觉得自己先前想的一点没错。   因自己有来说亲的心思,一听英国公老夫人连夜上门,她即便不敢肯定,也坐不稳当了。其他时候也就算了,但这个折夕岚,她可是向游隼保证过的。   如此,便松缓一口气再笑了笑,庆幸自己来了。   英国公老夫人却轻轻整理着袖子,瞧了她一眼,道:“你这爱笑的毛???病,怎么还没有改?”   “不过你年轻的时候笑得娇美,如今笑得,倒让叫我发慌。”   这话属实不算客气。宁夫人的脸色也慢慢的沉下去,若是折夕岚在,便能看得出,她这般沉下脸色,跟随游隼倒是有些像。   可见天下乌鸦一般黑。   宁夫人扯动嘴角,而后看向大夫人,直言道:“你刚刚说折姑娘许配了人家,莫非,已然许配给了宴家?”   英国公老夫人闻言,也看了过去,“我却是来晚一步,也想问问,折姑娘是许给谁家了?”   大夫人听着她两打机锋并不插嘴,心里还有些气。这一个两个,仗着家世好,便不将主家放在眼里。英国公老夫人还好,宁夫人却委实不客气了些。   于是待两人问的时候,便忍不住眉头上扬,高声道:“说的也不是别家,正是我家小子,鸣岐。”   说完,出了一口浊气,拿起茶杯大喝一口,忍不住得意起来:幸亏自己下手早,不然到手的儿媳妇都要没了。   作者有话说:   我确定自己发烧感冒了。   这两天降温太大,你们要注意身体啊   ps:幸亏昨天我去做核算了,不然该怀疑自己了哈哈哈哈   二更在十二点,写的差不多了,但是需要修改一下,这回肯定有。感谢在2022-11-29 12:33:08~2022-11-29 21:0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无心 19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螺西粉你吃不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念你 40瓶;螺西粉你吃不吃 17瓶;鸡汤白白菜 5瓶;Nefelibata、朱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英国公老夫人和宁夫人都诧异的对视一眼。   宴鹤临并没有将折夕岚跟其他人的事情告诉英国公老夫人。这是折夕岚的私事, 他不可能说。   在他心里,事情也不该进展得如此之快。   他今天才跟折夕岚说过此事,再怎么样, 也该是回到京都之后,让他慢慢的再试探几次, 反复说一说, 这般才行。   但是他去参加陛下的私宴,英国公老夫人又被宁夫人乱了阵脚,就这般来了, 让他没有委婉提醒祖母可能班家也有这个意思。   于是, 英国公老夫人即便不是那般的胸有成竹,却也是带着自信来的。即便有宁夫人搅局, 却依旧没有慌张。   但此刻, 她听见大夫人的话却有些慌了。若是已经定下了,也不可能直接抢过来。   怎么就这般快定下了呢?   她皱眉,却不甘心。她就算不是想替自己争取一把,也想替鹤临争一争。   她道:“折姑娘也没来京都多久, 为何如此快定下?”   大夫人心里痛快了, 就欢欢喜喜的说与两人听:“这也是天注定。岚岚来我家弟妹这边小住, 常与我说话, 我一见她, 便觉得有缘, 索性与她家定下了儿女亲事。”   宁夫人眯眼:“当真?”   一直都被忽视的五夫人这才开口道:“此话不假。”   她道:“她父亲写信给我,请我为她说一门婚事。他在信中明言,这丫头的婚事由我做主。”   “我来京都多年, 却也不认识什么人, 正一筹莫展之时, 嫂嫂便说了鸣岐。”   “鸣岐虽然比岚岚大了几岁,却也没大多少,两人年龄合适,正是相配,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如今,已然写信去给我那妹夫,等他将书信送来,便可以对外说了。”   英国公老夫人就有些懊恼的神色在里面。她方才虽然只说了几句话,却无形中将五夫人忽视了过去,未曾将她放在眼里。她们都是将跟折夕岚的婚事看成了南陵侯府。   这是大忌。而她活了一辈子,竟然还会做出这般的事情,实属不该。   南陵侯府的这位五夫人实在不起眼,她平日里也没人说起过。便补救道:“一时急切,倒是忘记问夫人的意思了——这般说来,你们还没有定下?”   五夫人摇头,却直言道:“老夫人,宁夫人,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自然欢喜,这是看得上我们家的丫头,是抬爱她。但一女不嫁二夫,讲究个仁义仁信之道,我们虽然是小门小户,但已经先应了南陵侯府的亲事,如今即便两家再是抬举她,却也是不敢受的。”   英国公老夫人闻言叹息,却也不准备放弃,又道:“两个孩子说亲,虽然有父母之意,却也要孩子们合的来,可曾合过八字?”   言下之意,便是我还想再谈谈。   宁夫人坐在一边十分不悦,她早就在随游隼的面前夸下海口,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却没想到竟然不仅有英国公夫人相争,班家还先下手了。   她脸色不好,带着些讥讽道:“这八字,其实不用看折姑娘,单看班少爷的便好。我记得,他已然定过三门亲事了?”   大夫人这时候倒是不生气了。她只是点头,“是啊。”   只要我不生气,你就气不着我。   宁夫人拨了拨茶盖子,“那第四个——你们找人化解了?不然再出点意外,怕是你们班家再娶媳妇,便要被人说害命了。”   大夫人再次点头,“怕是外头真要这般说了,但我们都不信命,倒是无所谓。”   宁夫人便看五夫人,意味深长,“不信命?嗯?”   五夫人淡淡的:“嗯。”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英国公老夫人就瞧瞧这个,再瞧瞧那个,笑了起来,“是啊,命数这东西,讲究个适合,还是先合合八字吧,免得到时候不合适。”   她不偏不帮,站起来准备走了。   折夕岚已经定亲,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后面怎么走,便不是看她的,而是要看鹤临的。   若是他想争,那她帮着争个孙儿媳妇回来并不算难。   宁夫人呆着也没意思,顺势站起来也准备揍人。不过跟英国公老夫人不一样,她信奉的并不是你情我愿。   南陵侯府,算不得什么权势之家,虽然说折夕岚好似跟云王世子,和四皇子看起来有了些关系,但是说句实在话,不过是颗棋子而已,没人觉得他们出事,四皇子会保。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笑着道:“那便看看,这八字能合还是不能合。”   她今日受了怠慢,走的时候都带着怒气,等她走了,英国公老夫人倒是冷静下来了,客客气气的又说了一番客气话,带着宴七姑娘走了。   这番作为,让大夫人的怒气才平息。回头看五夫人,又喜上眉梢,“我幸而在来冬猎之前看出了鸣岐的心意,这才定下岚岚。不然今日这两位一来,我都没有胆量拒绝。”   她没有想过是折夕岚之前认识宴鹤临和随游隼的——这实在是天方夜谭,她一点也没往这上面想。   如果说是傅履,她还有点信,但是宴鹤临和随游隼?   说出来,谁都不信。   她只还在一会欣喜,一会担忧,“你说——岚岚听见这两门婚事,会嫌弃咱们家么?”   五夫人立马道:“嫂嫂哪里的话,岚岚跟鸣岐,是心有灵犀,姻缘天定,哪里有嫌弃一说。之前嫂嫂并未嫌弃我们家世低微,难道今日有了比南陵侯府更高的门第来提亲,我们就要攀亲去么?”   “没有这种的事,快别说了。”   大夫人便由衷的高兴。她道:“你们家跟我们家是真有缘,一个个都嫁了进来。我是真感谢你们家的老祖宗,一个给了我做弟媳妇,陪了我这么多年,一个又要给我做儿媳妇。”   五夫人因为把实情瞒着她,着实心虚,此时一个劲的道,“岚岚以后会孝顺你的。”   正在说,帘子撩起来,折夕岚的声音就到了,“我自然会孝顺伯母和姨母。”   班三姑娘已然等不及了,将折夕岚撞到一边……没撞动,她自己歪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是折夕岚扶了一把才站稳。   但她已然顾不得许多,直接快步走到大夫人面前,脸上带着红晕,希冀道:“阿娘,英国公老夫人和宁夫人是来给我说亲的么?”   大夫人摇摇头,一边将人按住,一边道:“接下来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要出声。”   班三姑娘先只是脸色顿时阴下去,再听闻宴家和随家都是给折夕岚说亲的,已然控制不住尖叫。   “阿娘,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就是觉得我好欺负,祖母说的对,你是柿子挑软的捏,欺负我是你的女儿,你对我再不好,我也要孝顺你,所以才不管不顾。”   “你以为你不给我说亲,我就没有办法了吗!你以为你对这个狐狸精好,我就比不过她了吗!”   说到最后,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想嘶吼出声。   够了,够了,一日又一日的相看,逼着她低头,逼着她做小伏低。   好不容易来了个好人家,却全不是她的,成了个破落???户的。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大夫人眼泪瞬间出来,扑过去喊她的名字,折夕岚急忙走过去,掐住她的人中,然后用手拍后背,这才让班三姑娘慢慢苏醒。   此刻,大夫人所有的得意与欢喜都没了,看着呆呆躺在榻上的三女儿,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做。   班鸣岐此前一直没有关注过妹妹的情绪和教养。他只是习惯性的训导两人,让两人多读书,多孝顺母亲,却从未去想过她们的心意。   他不知道,妹妹成了这般模样。   明明在他面前的时候很好啊……   他茫然又无措,不过他比傅履强的一点,便是能付起责任来。他拄着拐杖过去,对大夫人道:“她听我的话,从前是我不知道,往后我来教导她。”   大夫人点头,“你明白便好。”   班鸣岐长叹一口气,便看向了折夕岚。她目光淡淡,站在一边,像个局外人。   她也确实是个局外人。   班鸣岐很感谢她的不计较,但也知晓,是个人都有脾气,往后三妹妹再这般下去,怕是她这般的性子,也要生气。   他再次叹气,刚叹完,便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南陵侯在帐篷外道:“夫人,你们可在?”   大夫人连忙让人撩开帘子。   南陵侯走了进来,脸色郑重,还带着一股奇异的色彩,看向了折夕岚。   他道:“你们可知,秦馈被判了斩首。”   折夕岚猛的抬头,然后慢慢的笑开了花。   ——世子爷和长公主真厉害啊。   作者有话说:   其实吧,世子虽然戏份没有这些多,但是他一直默默在做事。   QAQ应该是我情节安排不当,第一次写这种文,抱歉昂。   会尽快完结哒,完结后会改一版细节。   感谢在2022-11-29 21:02:31~2022-11-30 00:0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cter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吃鱼 20瓶;淼 10瓶;摘星揽月 3瓶;Nefeliba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当南陵侯说秦馈被赐死时, 折夕岚瞬间觉得近期困扰自己的这些桃花和婚事都是身外之物。   无论是他们来带的是烦忧还是欢喜,都在这一刻成了幻影,只有南陵侯说的话化成了钟声, 鼓声,齐鸣在耳恻。   赐死, 但是还没死。   怎么能没死呢, 要是直接杀了该多好。好可惜啊。   她赶紧前行一步,过去扶着南陵侯问道:“大伯父,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南陵侯瞧着神情不稳, 折夕岚说完这句话完好一会, 他才反应过来,叹气说:“今日宴席, 本是陛下的家宴, 我这等无皇亲的,自然不在里面。”   当时还觉得不错,不去就不会有事端,结果还是出了事。他摸了摸小短胡子, “不过没一会儿, 陛下便让我们这些臣子也一起去赴宴。”   他说到这里, 再次怔怔了一瞬, 可见此事对他的打击有多大。   大夫人就体贴的扶着他坐下, 折夕岚殷勤的端茶倒水, 倒是让南陵侯笑出声来。   “折丫头这是第一回 给我倒茶吧?”   折夕岚便不好意思,她确实在此道上并不多做功课,并未抢着伺候大夫人和南陵侯。   大夫人便瞪他一眼, “如此时候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一家子人都坐下, 折夕岚坐得尤为靠前,她脸上的笑意盎然,估计是觉得笑得太大不好,忍不住压了压嘴角。   班鸣岐瞧了,也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   南陵侯喝了一杯热茶,瞧见小儿女登对,更为欢喜,说:“我们去了之后,起初宴席上鼓瑟吹笙,并无不对,可没一会,秦馈便上前敬酒,说起了当年他出门做生意,回来给陛下带当地特产的事情。这是秦馈一向的手段,陛下念旧,也喜欢听人说从前,以前他说起,陛下总是露出怀念之色,但今日脸色却不悦。”   折夕岚好奇,“为何?”   南陵侯摇头,“具体也不知晓,只大概也能猜得出,经过昨日的事情后,秦馈在陛下的眼里多有错处,所以才能动怒。”   折夕岚皱眉,“不对啊——秦家其他人被杀被流放,但秦馈留下来了,说明陛下是相信他的,愿意留着他的。”   南陵侯便道:“我猜着,是昨日到今日,有人在陛下耳边说了些什么。”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面踱步,“秦馈此人,尤擅伪装。许是在陛下面前一直是个清清白白的人,一旦他不清白了,便要被反噬自身。”   折夕岚点点头,“应有这般的缘由——伯父,那后来呢?”   就算是不悦,也不至于到杀人的地步。   南陵侯:“秦馈最是懂看人的脸色,立马就闭嘴了。在场之人便都不敢再高声喧哗,正当我们以为此事要过去之时,太子突然站出来,请陛下给秦馈赐予侯爵之位,免得被人欺辱。”   折夕岚瞪大眼睛,“太子——如此……如此看不懂陛下的心思么?”   如此蠢笨。   南陵侯倒是为太子辩解了一句:“殿下并不是看不懂陛下的心思,只是他实在有气。”   打了秦家的脸面一次又一次,便是将他太子的头按在地上,让他见不得人。   太子如何能不怒。但是也没有办法,皇帝越是老,他就越不能有大动作。   南陵侯道:“今日秦馈怀念从前,按照他往昔的话术,其实也有迹可循。”   必然先是说之前的事情,然后再说自己老了,没有办法再给陛下带回礼物。   因昨日秦家被罚,虽然当时陛下生气,但是按照往日里的习惯,罚了之后也格外心软。   他们抓住这个空隙,又是家宴,便有七分的机会能成事。再者说,太子提议的富贵侯也不是什么高官,仅仅一个名号罢了。   折夕岚便大概明白了,“因是昨日打了他一巴掌,丢了脸面,唯恐动摇太子属臣之心,所以今日想要回一个脸面。”   南陵侯点头:“确实如此。”   然后道:“太子沉不住气,其实也没什么。他是用儿子的身份请求陛下给秦馈一个富贵侯,陛下就算是生气,也是老子教育儿子,算不得什么。”   “但今晚……不止他们有这种打算,还有其他人。”   折夕岚听得屏住呼吸,“谁?”   是长公主和盛长翼吗?   南陵侯这才肃穆一张脸,道:“是傅妃娘娘。”   太子说富贵侯的时候,其他人都只是诧异,唯独傅妃娘娘突然露出哀伤之色。   “而后十四皇子便随着哭起来,陛下赶忙亲自抱着哄,皇后娘娘当时没忍住,便对傅妃冷嘲热讽,说是家宴之上,不照顾好十四皇子,哀伤个什么劲——”   “傅妃娘娘起身行礼,说身子不适,恐无法再在宴席上久坐,便要离去。”   他深吸一口气,“许是方才太子吃瘪,皇后娘娘气愤不过,便大声训斥傅妃没有规矩。”   这是原话,南陵侯一个字也没有掺假。折夕岚听见这话,神色莫名起来。   人都是身在局中不知局,彼时皇后娘娘说这话的时候,应当只是逮着傅妃做软柿子捏。   但是她现在从南陵侯的口中听来,却有一条清晰的线连了起来。   先是随游隼发疯,惊了傅师师的马,而后康定长公主在英国公老夫人的寿辰上大张旗鼓的将她和傅师师叫去盘问。   于是狩猎之上,皇后见着傅妃和十四皇子与皇帝亲近,心中不喜,便提起了傅师师的事,顺带也将她唤了上去。   她来打猎,习惯性背的是盛长翼的弓箭。她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被突然叫上去,无论是落落大方还是紧张,只要是真实的反应,都可以被陛下看穿。   他是至尊帝王,在他面前不作假,便能让他相信。   她眨了眨眼睛,觉得盛长翼提前不告知自己是对的,要是知晓后面有这么大一盘棋,她不一定能做得更好。   再然后,便是盛长翼提起折松年的事情,惹起陛下对秦家的不满,秦家女对她欺压,秦馈卖惨,但被她驳回去了。   之后的事情她不知晓,但是从今日宴席来看,昨日晚上傅妃应当跟皇帝说了秦家什么事情,让皇帝对秦馈不满,但因为还顾念秦家的面子,忍下了那口气。而今日,秦馈又开始卖惨,老一套的路子让陛下见了厌烦。   随后就有趣了。太子见秦馈被下面子,心生不满,为秦馈出头,而后太子就被下了面子。此时皇后见太子颜面无存,更加不满,可她不敢对皇帝发脾气,于是恰好孩子哭了的傅妃被她拎出来杀鸡儆猴。   皇帝见此,便会更加厌恶皇后母子。她想来想去,在南陵侯开口之前道:“如此一番下来,是不是最后陛下训斥皇后,秦馈又站了出来,帮皇后说话?”   南陵侯诧异,“你竟然能想到如此?”   折夕???岚就知晓自己猜中了。她高兴道:“所以傅妃娘娘为什么伤心?她到底跟陛下说了什么?”   南陵侯摇头,“我不知晓,但秦馈跪地为皇后求情之时,陛下大怒,说他这些年做的事情脏脏难言,踩着别人的性命已然有了一辈子的富贵,如今竟然还想做个富贵侯,实在是可恶。”   “此刻,我们这些人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跪下,不敢直视天颜。”   他道:“陛下怒骂不止,说秦家男盗女娼,仗着对他的恩情横行霸道,如此犯下罪孽,他本想留一份面子给他,结果秦家不知好歹,于是……于是怒气之下,判下斩立决。”   折夕岚深吸一口气,她点了点头,“陛下说的一点没错,光看之前的云州府州行事,便是嚣张的很,敛财无数,站在他背后的秦馈怎么可能干净。”   她欢喜的笑起来,“回到京都之后,我想去明觉寺给阿娘和阿姐上香。”   五夫人也忍不住泪目,“是,合该如此。”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了金蛋的声音。   “我们世子爷因折大人之故,有事情想要找折姑娘。”   折夕岚的眼睛亮起来,她站起来,看向了五夫人。   五夫人懂她的意思,道:“好,我陪着你去。”   如此深夜,一个姑娘家出去尤为不妥。   折夕岚便跟着五夫人出了门,几乎没有看后面一眼,自然也没看见班鸣岐眼里的失落和沮丧。   而门外,盛长翼身披鹤氅,身姿颀长,立在寒风之中。看见小丫头朝着他急急而来,轻声道:“慢点,不要跌倒了。”   折夕岚心里澎湃万分,立在他的身前,抬头看他,不需要多言,只问:“世子爷——他真的会死吗?”   盛长翼颔首,“会。”   他低头问,“可欢喜?”   “欢喜。”   “可满意?”   “满意。”   盛长翼便笑起来,眸色温柔,“那就不枉这段日子的忙碌。”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在晚上九点。   我可能会在这一周改一改前文细节,不会影响更新,也不会影响你们看,看见前面的章节改了不用点进去。   么哒。   ps:天冷之后好难啊,我的键盘起了冰,太难了,准备今天下午出门采购小电热扇,希望能缓解一下。感谢在2022-11-30 00:06:15~2022-12-01 11:5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FFFFFF、晴时 20瓶;千百度、今天一定早睡 10瓶;市井小民 5瓶;czj1968、雨过天晴 3瓶;行止、26334934 2瓶;秦淮晓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盛长翼来了又走, 并没有说太多话。他似乎只是来告知她一句大仇已报,仅此而已。   匆匆忙忙来,又匆匆忙忙走, 五夫人本想留他进去说一说话,他却摇了摇头, “今晚事多, 等有闲了,再登门拜访。”   临走之前,还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晚辈礼。五夫人都被他行晚辈礼行麻木了, 之前都会避开, 今晚也不知道是风太冷还是怎么的了,一时之间愣住, 反而受了个全礼。   等人走了, 折夕岚跟着五夫人回帐篷,南陵侯问:“怎么样?世子爷说什么?”   折夕岚:“也没说什么,只说秦馈必然会死,让我不用管。”   南陵侯琢磨, “世子爷倒是对你格外不同。”   折夕岚便想了想, 道:“之前世子爷如此, 我还想着是不是对我有爱慕之意, 但是我同表兄探讨过, 他并无此意。”   这下子, 不仅是南陵侯震惊,就连大夫人和五夫人也震惊道:“你们还探讨过这个?”   折夕岚颔首,“因世子爷与我父亲的缘故, 经常与我和伯苍有往来, 还是要说清楚的好。”   她大大方方, 班鸣岐瞧了倒是又是幸灾乐祸又是伤心,他点头,“是这般的,每次世子爷来时,我都在表妹身侧。”   大夫人和南陵侯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只要两个小的自己心里明白就行。   天色已晚,一群人便散了的散,走的走,这时候大家才想起班三姑娘。她已然一副呆呆的模样,大夫人叹息,“怎么教也教不了,这该如何是好。”   班三姑娘低着头,四姑娘扶着她,此时倒是显得两人相依为命。折夕岚送大夫人和五夫人出门,道:“出了这种事情,明日估摸着就要走了,你们今日还是早早睡吧。”   然后回去收拾东西,跟班明蕊道:“明日咱们走得利索些。”   班明蕊赖上她的床,滚进辈子里面抱着她睡,好奇道:“云王世子可说了傅妃跟陛下说了什么,让秦馈如此被厌恶?”   折夕岚摇头,“没说。”   她道:“但也能猜得出,无非是告发秦馈做下的贪赃枉法之事。”   她心里默默的想着这一切,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从随游隼发疯那时就开始布局,然后一点点的收网。   她转过身,跟班明蕊脸对脸,小声道:“这真是太厉害了,若是让我来,我只想到杀杀杀了事,要是杀不了,就让自己做个缩头乌龟。”   班明蕊看她高兴的模样,略微有些不安,问,“这都是云王世子爷做的么?”   折夕岚眼睛亮亮的,“是,世子爷一直都很厉害。”   班明蕊:“你们以前就认识……那你之前觉得他厉害吗?”   折夕岚点头,“厉害的。”   他一直都看得到她看不见的东西。   班明蕊就发现了,折夕岚平生喜好其实很简单。第一喜好,便是掌控那些不如自己的,比如说对傅履和大哥哥抛出手绢。   第二件喜好,便是仰慕强者。比如宴鹤临,随游隼,再比如盛长翼。   她道:“不过,人么,许是一辈子也就做这两件事情了,只是你做得尤为明显。”   折夕岚得了这么个评价乐了,“我真的如此明显么?”   班明蕊点头:“是。”   她笑了笑,“也很好,你是我见过想的最明白,也最能让自己活得欢喜和舒坦的姑娘了。”   折夕岚点头,肯定道:“人活一世,肯定是要高高兴兴来,高高兴兴走的。”   两人自此没有再说话,各自想各自的事情去了。第二天起床,果然听侍卫过来说要回去了。   坐上马车,南陵侯府的马车排在中间,在郊外的路上一点一点挪。   折夕岚:“怕是要挪一日才能回去。”   结果一语成谶,还真就挪了一日。   因有好消息,在马车上也不觉得累,还看了一天的话本子放空思绪。结果就是晚间的时候也兴奋的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无数个梦。   具体梦见什么记不清了,但是记得梦见了阿姐和阿娘。她醒来的时候一脸的泪,春萤过来唤她起床时还有着一脸的担忧,“姑娘,可是做了噩梦?”   折夕岚摇摇头,“是好梦。”   委实是个很好很好的梦。   她站起来,道:“今日穿得喜庆一点吧?”   春萤:“是。”   专门给她挑了件石榴红的衣裳,还梳了个复杂一些的发髻,等五夫人见了她,还怔了怔,“跟你阿娘真像。”   比起刚来第一日五夫人说起她像阿娘,她如今已然平静多了。   五夫人也发现她神情轻松了许多,如此,倒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了,没有那般的稳重,但也算是活泼些。   她很是欣慰,“等这件事情过去,咱们请长公主和世子爷吃一次宴吧?”   折夕岚:“好啊。”   她笑道:“要姨母多费心了。”   五夫人:“这又有什么,我左右也是跟大嫂嫂说,请她帮忙罢了。”   她说完又道:“不行,我得早跟嫂嫂说,近年关,事情多,她忙的很。”   于是吃完早膳便走了,班明蕊和折夕岚则去看望班三姑娘和四姑娘。   虽则有怨,但这份怨气是班三姑娘自己的,折夕岚一点也不在意,班明蕊早习惯了,还有些在她们面前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心里不是滋味。   五夫人去大房去的早,折夕岚和班明蕊是把伯苍送到严家的马车上才缓缓的散步过去。   但过去了,班三姑娘却不愿意见她们。班四姑娘今日正常许多,没了往日里的弱柳扶风和阴阳怪气,而是说了一句,“三姐姐心里不好受,你们还是别来刺激她了。”   这句话实在,班明蕊道:“好啊,那你跟三姐姐说一声我们来过,别到时候冤枉我们没来。”   班四姑娘抿唇,“明蕊,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要斤斤计较,我跟三姐姐已经够惨了。”   倒是不装了。班明蕊好奇的打量了她一眼,“我们自来就是斤斤计较的,你之前计较过我,我也计较过你,难道你现在不计较我了,我就也要不计较你了么?”   班四姑娘目瞪口呆,班明蕊神清气爽而去,折夕岚腿长,快步跟上,“你怎么没忍住脾气?”   班明蕊:“我要???是忍住了,她才伤心呢。我没忍住,一般的模样,我爽她也爽。”   折夕岚就笑出声来,“明蕊阿姐,你看的也很清楚嘛。”   班明蕊过去搂着她的腰,“那是,我们都是通透的好姑娘。”   结果刚说了这句话,马上就打脸了。   人对于自己一生里最不能释怀的事情,无非便是父母兄弟姐妹等血缘关系。   折夕岚对折松年释怀不了,原谅不了。班明蕊也是一般的。   她释怀不了班家五老爷有妾室。   所以当五老爷带着儿子班鸣善和妾室柳氏进了大房的院子时,她眼睛一时间瞪了起来。   五老爷见了她,倒是欢喜道:“是明蕊啊。”   然后又看向折夕岚,“是折家的丫头吧?”   班明蕊脸色白的吓人,走过去绕过五老爷,指着一边的妇人道:“阿兄,她是谁?”   那女子便立马低下头,脸上露出羞耻的模样。   五老爷往年也曾回过家,但还是第一次带着妾室回来,他忙道:“你母亲没有跟你说么?这是柳姨娘,今年回来……回来祭祖。”   说到这里,他脸色也不是很好,问班明蕊,“你阿娘呢?”   班明蕊气呼呼的,“在大伯母那边——怎么,你迫不及待领着你的宝贝去见我阿娘了?”   五老爷叹气,“你这孩子,怎么还是没有规矩,你阿娘说你好些了,我看你依旧是不听话。”   但神情并没有太多不悦,只是道:“我先去见你阿娘。”   班鸣善笑着道:“明蕊,你先让阿爹去见阿娘吧。”   五老爷走了几步,又叫柳氏,“你跟上我。”   柳氏顺从的点了点头,扶着腰身上台阶,而后摸了摸肚子。   折夕岚见过孕妇,她立马就转过头问班鸣善。   先问好,“班家兄长好。”   班鸣善早知家里来了个表妹,忙道:“不用多礼。”   折夕岚一点也不多礼,她直问,“柳姨娘是有孕了么?”   班鸣善点头,“是——父亲带她回来的时候还没有查出来,是回程路上,柳姨娘闻不得鱼腥味吐了,才找大夫来看,便瞧了出来。”   “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班明蕊的手开始抖起来,转头怒骂阿兄,“你是死的么!这般还不叫我去跟着,若是阿娘气晕了过去,也好有个人扶着。”   班鸣善显然没想到这一着,道:“可是——可是阿娘不是早接受柳姨娘了么?这也不算是大事。”   折夕岚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点也没遮掩。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我感染了重感冒,感冒发烧咳嗽一起来了,想要休养一周,这一周只能日六了,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欠下的债等我好了还。   爱你们。   感谢在2022-12-01 11:59:37~2022-12-01 21:3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江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江月 20瓶;小捣蛋 3瓶;怎么还不去码字、市井小民、朱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折夕岚觉得, 这人间的姻缘若真有神明管,便应有两位。一位统管从相识到相爱,另外一位, 便是统管相爱到死亡。   前一位神明矜矜业业拉红线,在他们的相识的过程里写上风花雪月, 后一位则喜欢捉弄人, 以柴米油盐为引,以婆媳争斗为辅,以忠诚为最终的底线, 让本来打了绳结的红线散掉, 风花雪月成了幻梦一场。   如她娘和她爹,如姨母和姨父。   五老爷自从去了平洲书院后, 便是一年回来一次。每年都是年关将近的时候回来。   他潜心修学, 善待学生,是人人称颂的好山长,他的学生也有高中成官的,平日里在京都的学生, 也会送来年礼。   年年回来都舒心, 桃李满天下, 妻子看他的目光里含着无尽的柔意, 老婆孩子热炕头, 让他每每要离开之时也会哀戚多时。   奈何家中老母就是不放人, 他闹也闹过,却也没有办法。他本来以为老娘老爹死了,一家子就可以苦尽甘来, 但女儿又坏事, 等女儿好了, 他自己又坏事了。   五老爷悔恨多年,直到现在也恨自己。但他认为事已至此,也是没办法了,他不能因为顾及妻子,而不管另外一个女人的死活。   说句良心话,柳氏于他最初也算不得什么,甚至是他背叛爱情的证据,让他羞耻又难堪。但是抵不住人家小意温存,一日又一日的,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垂头不言,然后给他送吃的,照顾他,如此反复四年,一块石头也给捂热了。   捂热了,就开始为她考虑。于是就觉得不能一直放着她在平洲书院,这般还没给主母敬过茶,说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以后攀论起来,就是一个通房。   通房跟妾室又不同,他就写信给妻子,说今年想把人带回来。若是妻子说不行,写信来告知他,他就不带了。若是行,便不用写书信。   这书信将决定权给了五夫人,他开始忐忑不安的等。   如此等了两月也没有书信来,他放心了,但心里又升起一股失落。   五老爷姓班,名不咎。为人也跟名字一般,尽量让自己做事没有什么过错。若是让他自己说,他觉得此生唯一的过错就是那一次醉酒。   此后纳了柳氏,却算不得过错了。如果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却不给名分,那才叫错。   可顾得了这头,却顾不得那头。妻子已然伤透了心,闹都没有闹,只是写了书信告知:“君既有决断,妇自当相随。”   短短十个字,让五老爷看得心里伤痛。他知道这是夫妻缘分完了。他宁愿妻子骂一顿,打一顿,也比现在软绵绵的认下好。   他看完书信连喝了三日的酒,大醉不醒。班鸣善自小跟着阿爹一起长大,跟阿娘少有相聚,自然站在阿爹这一方。   他已然说了亲事,等成婚之后,却也不会如同阿爹一般几十年守着阿娘一个,再者说,阿爹也只是因为醉酒才纳了柳姨娘。   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的过错。阿娘也没有说什么。阿爹纳柳姨娘第一年,他和阿爹回家过年,阿爹在家门口踌躇多时才敢踏进去,阿娘见了他们,依旧是笑盈盈的,并没有说什么话。   他松了一口气,但是阿爹却似乎一瞬间落魄成了乞丐,精神气都被抽走了。此后去了书院,也郁郁多时。   许是跟着谁的心疼谁,班明蕊心痛阿娘,班鸣善心痛阿爹,于是柳氏让五老爷又慢慢恢复了神采,班鸣善还有些感激她。   ——此话他没敢告诉任何人,不然准得让阿娘伤心,妹妹打人。   但他的态度却已经不用他说任何话了,折夕岚第一回 见着他,便看出了他的念头,然后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班鸣善便有些不喜,认为折家表妹有些粗鲁。   班明蕊恨恨的瞪了班鸣善一眼,拉着折夕岚跟着去了大房主事的院子里,此时里面已经开始热闹了。   大夫人正横眉冷对,看着坐在下首的五老爷和地上跪着的柳氏。   五夫人自从嫁到南陵侯府,便跟着大夫人一处过日子,刚开始,她其实也看不上五夫人和五老爷的闹剧。   她是严家出身,书香世家,要跟个孤女做妯娌,五老爷还把事情闹得这般大,让她也被看了笑话,将来儿女怎么结亲?   但二十年相处下来,她也知晓五夫人的为人,慢慢的将她看成是亲妹子,更有班老夫人那个老虔婆是共同的敌人,于是越发亲近。   她并不介意男人纳妾这,南陵侯就有妾室,但是五老爷纳妾,她却看不惯。   南陵侯也曾疑惑过,“男子纳妾,自古有之。你为我纳妾也不曾皱过眉头,怎么轮到五弟那里却这般严苛。”   大夫人彼时沉默,没有回答,其实是心里也没有具体的答案,但是慢慢的,她也想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愤怒了。   假如姻缘是一张纸,五老爷将他的姻缘描绘的太美好了,好似可以跟天下人作对,让她也不经相信,世上真有如此美好的情义。   但是他转身将这一切亲手撕下来,在那张纸上踩上了别人的脚印,实在是让她失望。   所以五夫人之前跟她说今年班五老爷会带妾室回来时,她还生气过,但是五夫人不气,笑道:“嫂嫂,如此二十年,哪里还说得清谁对谁错,便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下去吧。”   大夫人咽下这口气,不再提这种晦气事情,也打定主意不在五夫人面前给五老爷脸色,免得五夫人脸上过不去。   但是——谁能知晓,五老爷带回来的不仅是柳氏,还是柳氏肚子里面的孩子。   她出身严家,自来清流,做不出打杀妾室和孩子的举动,只能干瞪眼。   还是五夫人淡定,笑着道:“既然有了身孕,便起身吧,免得伤着了。”   她这般说???,柳氏偷偷的抬头,然后又低下头,脸上不安的神情安定了些。   她今年二十二岁,跟五老爷的时候,还只是十八岁的姑娘。   时人十七八岁出嫁是正常的。她是长女,长的又好,她家爹娘想留着她卖个好价钱,于是一直都是待价而沽,媒人说的媒也推了。   直到碰见了班五老爷。   他虽然长得丑,但却是他们那一片最厉害的。柳氏从未想过高攀山长。   她去书院,也是去送菜的,结果就那么巧,碰上了五老爷。五老爷一看她就出了神,说她很像是妻子年轻的时候。   她红了脸,五老爷也觉得自己说错话了,此后再上山送菜,也遇见了几回。   她是穷苦人家出身,没有读过书,却心里向往读书人。于是也盯着书院上面的石碑字看,五老爷瞧见了,便送了她启蒙书。   一来二去就熟悉了,再后来,阴差阳错,又成了他的侍妾。   她对做妾并没有什么抵触,只是偶尔会伤心,五老爷喜欢的不是她。   她还很恐惧世家大族里面的规矩,她阿娘说,她要努力缠住五老爷,离五夫人远些,今年来了,正个名分,但还是要跟着五老爷回去的。   回平洲山高海阔,五老爷也没有其他人,说是妾室,其实已经当家做主了。   柳氏也喜欢这般,所以她这回来,很怕五夫人留着她在家里。眼下见五夫人对她并没有露出恶意,也没说要她留下,她就松了一口气。   刚起来,坐下,便见班鸣善带着两个姑娘进了门,她赶紧低头,不敢直视班明蕊愤怒的眼睛。   倒是五夫人皱眉,“明蕊,过来坐下,别生事。”   班明蕊觉得自己憋成了一条河豚——若是不煮熟她,定然是有毒的。   有本事就杀了她!   她此生最后悔的事情,便是祖母死后依旧闹着不肯离开京都,而让柳氏这个贱人上了阿爹的床。   她也恼恨阿爹,既然已经跟阿娘传出了千古佳话,为什么要中途又让阿娘成了个笑话。   她气得要晕过去了,折夕岚站在她的身侧,轻轻的扶她一把,又掐了她一下,让她清醒。   五夫人干脆站起来,“嫂嫂,我带着他们几个先回去。”   大夫人感慨,“好,你注意身子。”   于是一群人又乌拉拉的往五房去,其间,五夫人还跟五老爷说了几句话,大概是问他一路回来可好,既然柳姨娘有了身孕,那就让小厨房多做些安胎的东西去。   然后问班鸣善的功课,问他还没有过门的妻子——是书院另外一位先生的女儿,算是青梅竹马。   班鸣善一一回话,正要再问候阿娘几句,就见她淡淡笑道:“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心。”   而后带着班明蕊和折夕岚走了,安排春山带着父子并一个柳姨娘去了他们的住处。   班鸣善便感受到了阿娘对他和妹妹的不同,但是也没办法,他跟阿娘自来不亲近。   他摸摸鼻子,跟着春山走了。他的院子不在这里,在别处。   另外一头,班明蕊已经气坏了。大声道:“阿娘,你为何不提前告知我那个贱人会来。”   五夫人:“告诉了你,你怕是要连夜骑马去打人了。”   她笑道:“这么多年了,我都释怀了,你怎么还不释怀呢?”   而后看向折夕岚,见她也呆呆的坐在一边,不由得好奇道:“你怎么也如明蕊一般。”   折夕岚向来对这些事情看得明白,五夫人以为她不会这般为不相干的事情多费心思。   折夕岚却抬起头,认真问,“姨母,我有一事,向来不明。”   五夫人:“什么事情?”   折夕岚肃穆,双手并拢放在腿上,一本正经的问:“假若能和离,姨母往后余生,有何打算?”   作者有话说:   一更,二更十二点前。感谢在2022-12-01 21:39:10~2022-12-02 21:0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冷寂之灵 52瓶;竹子 28瓶;爱格子的猫 24瓶;小猪、桂桂 20瓶;山有君兮、?A.baby 莓?、扬帆远航 10瓶;水月岚 7瓶;星歆、Nefelibat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折夕岚第一次看见和离这两个字, 是在如今已然想不起来名字的书里。   她瞪大了眼睛,看了又看,还把书放在太阳底下去盯着瞧, 生怕屋子里面光线暗看错了,于是恨不得把脑袋埋进书里去看个仔细。   捂着胸口, 确定上面写的是“一别两宽, 各生欢喜”后,她着急忙慌的拿着书去找阿姐,将这个新学的词用在了阿娘和阿爹身上。   她扯着阿姐的袖子问东问西, “我们自己活不是也很好吗?反正阿爹也不经常在家里。和离之后, 各生欢喜,大家都不用生气了。”   阿姐却沉默了好一会, 道:“和离之后, 一般孩子都给男人,即便阿爹愿意将我和你给阿娘,阿娘又该如何养活我们呢?”   “阿爹若是愿意给银子养我们,阿娘拿了他的银子养我们, 若是不改嫁, 又跟没和离有什么区别呢?”   “若是阿娘改嫁了, 我们跟过去, 会不会受欺负, 会不会还没有现在好——阿娘做不了决定。”   她蹲下去, 认认真真的对着妹妹不解的面孔道:“岚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便是,阿娘没看开, 不愿意和离。”   她没看开, 所以折磨着自己, 让自己痛不欲生,最后躺在病床上对折松年说出生生世世再不相见的话。   所以她不和离,折夕岚长大后能明白。可五夫人已经看透了,看开了,能如此镇定的说出不相干的人,那为什么她不和离呢?   其实缘由也就是那几个。一是为了儿女。像自己,没少被说无母教导,便不好说亲。二应该也到了年岁,折腾没意思,还不如好好活着,反正她活得通透。   可这般……真的有意思吗?   折夕岚突然觉得好没意思啊。   所以,她没有问她为什么不和离,而是问她若是能和离,那她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世间万物,总是旁观者清的。折夕岚问出这句话,五夫人明显一愣,然后笑出声,“小小年岁,倒是管起大人的事情来了。”   但见折夕岚如此认真,五夫人也不由得认真,想了想,道:“也没什么打算吧?”   当年恨意最大的时候,她也是想过和离的。但是和离之后的打算她没有具体想过。但总不过是这座宅子换到另外一座宅子里面去,于她而言,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折夕岚坚决让她想想。   “和离之后,你就不用在年节里面被恶心了。你可以去做很多的事情。”   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执拗。   五夫人却愣了愣,突然大笑出声,道:“你和明蕊都觉得我苦对不对,但其实,我一点也不苦,也不觉得他们回来是恶心我。”   见女儿面露愤怒和不解之色,她便再次解释。   “我最初也恨过你阿爹,但恨完之后,却一点也没有沉迷于恨意之中。我前面十几年不如意,是因为我的父亲兄长,他们将我丢弃在马贼之中,让我失去了最后一丝温暖。”   “后面不如意,是因为你祖母。这些你也知晓。我若是一生只有六十岁,那已然过去大半,我为什么还要为了你阿爹不如意?”   “他给我的是身份,地位,以及给我织造了一个梦。我在梦里很享受,他确实带给我安全感,让我快活了。如此,梦醒了,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梦罢了。”   “而我却是得了实实在在好处的。”   她说到这里,冷哼一声,“我在那个老虔婆手下熬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熬死了她,只要我不出错,便可以继续做夫人,做太夫人,我为什么要伤心呢?”   她突然看向折夕岚,“这正是我与你的不同之处。你害怕梦醒,所以不敢答应宴将军,我却不怕。梦醒了就醒了。”   五夫人叹气,“你们都说我苦,但我如今难道不好么?我好得很。婆母死了,还有足够的银子花销,儿子虽然不亲近,但是女儿却是贴心的,如今又有了你陪着,我只等着快活的老去。”   她转身郑重的跟班明蕊道:“我知晓你心里打主意了,你想把柳氏留下来欺负对不对?”   班明蕊闪开目光,不敢跟阿娘对视,五夫人便冷笑道:“你那点小心思,我还能不知晓吗?”   班明蕊:“可是就任由她在平洲书院当她的夫人么!”   一个妾室,没了主母的辖制,必然跟个正室一般。   而且她现在还怀孩子了。   “往后,便是他们一家三口享受天伦之乐。”   然后想了想,气道:“不,是一家四口,阿兄可是一点也不生气,不记得自己生了他的是谁。”   五夫人在提及班鸣善的时候眼神暗淡了一些,但也摇摇头,???“你不要去针对柳氏,说实在话,我一点也不恼恨她。”   “没了柳氏,还有王氏,宋氏,她只是恰好出现在你阿爹动了心思的时候罢了。”   “她那时候多大,你阿爹多大?”   五夫人没有可怜她,也没有怨恨她,她只是静静的道:“她才十八岁,她还爱慕上了一个丑老头子,这个丑老头的儿子都跟她一般大。”   她突然笑起来,“她只要不来惹我,我就不会收拾她。我得到了应有的好处,我满意了,但她看不透,将你阿爹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往后痛苦的是她,不是我。”   五夫人甚至惬意的喝了一杯茶,躺在摇椅上摇了摇,见班明蕊还在生气,好笑道:“你放心吧,当年为了对付你祖母,我也是好好学过这宅门里面的手段,她惹了我,我也让她好看。”   班明蕊还生闷气。倒是在一边的折夕岚又开始发呆了。她发现,姨母其实跟她想的不一样,又是一样的。   五夫人见她这般,又叹息一声,轻轻的摸了摸她的脑袋,“岚岚,人活在世上,哪里能看得到往后,看得到那么远。我眼下很是舒颜,不在意他们每年回来一次露露面。我在这里,本是外来客,如今他们倒是成了外来客。”   “你五姨夫那个性子,也好拿捏的很,他觉得自己内心煎熬着呢,我最要紧的便是利用他这份煎熬的心思哄着他永远呆在平洲不要回来,我做我的老夫人,他做他的老太爷,谁也不用管谁。”   折夕岚低头,她觉得很是理解,但也憋屈。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憋屈,但是这份憋屈,直到盛长翼又上门来看她时也没有纾解。   班鸣岐听见他来时,脸都绿了。   好嘛,昨天刚分别,今天又来!把他当死人么!   但是云王世子来,他爹还得亲迎。   盛长翼便道:“我刚姑母处来。”   南陵侯惊疑:“康定长公主?”   盛长翼颔首,“是。”   他道:“今日……傅妃娘娘出宫,去了姑母处,谈及折姑娘,我又正在那边,她们便请我来带折姑娘过去。”   班鸣岐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他道:“世子爷来请,怕是不妥吧。”   盛长翼淡淡看了他一眼,“有何不妥?”   班鸣岐:“你是成年男子,表妹只是一个姑娘家——”   盛长翼点点头,“所以并非我一人来,姑母派来的长史女官已经去了后院。”   班鸣岐脸一红:他没想到这个。   南陵侯爷却觉得儿子不顶事,瞪了他一眼。这就是做了官和没做官的区别了,里面的门道看不清楚。   方才盛长翼已经够厚道了,透露出傅妃娘娘去了康定长公主处,那隐晦点便是告诉他,陛下也在呢。   班鸣岐不常接触这些事情,一时没反应过来,被瞪了眼后才后知后觉,而后闭了嘴。   若是陛下想见她,那盛长翼在此,也能解释:以表郑重,又或者是陛下随手派遣的差事。   果然,盛长翼道:“姑母说,怕吓着折姑娘,我与她认识,便来护卫她过去。”   顿了顿,又道:“姑母很喜欢折姑娘。”   南陵侯便也不敢说什么,道:“那就劳烦世子爷了。”   于是,折夕岚就被塞进了马车里。   她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可真忙啊。但还憋着气呢,见着盛长翼带她去见长公主,虽然高兴,却也带了些出来。   盛长翼哪里不知道她的气从哪里来。他一直让人盯着城门口呢,只要五老爷一进城门口,就有人告诉了他。   他就来接人了。   小丫头家家,那般喜欢她的五姨母,又有她自家的事情看不透,对这些事情尤为戾气重。   才释然了一番仇恨,又要因为这些事情惹上气,他可舍不得。便立马来接人,见了她这般,索性过了闹市,便弃马进了马车。   折夕岚正愁眉苦脸,便见一张俊脸出现在身侧。   她倒是没吓着,只是做贼一般的撩开帘子看外面,“没人瞧见吧?”   男女授受不清,京都尤其讲究。   盛长翼就笑了笑,“我如今算是见不得人了。”   “放心,长公主府并不是闹市,我没人瞧见。”   也不是,但这是规矩。   她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紧张也没退散,“世子爷,是有什么吩咐么?”   盛长翼摇摇头,压低了声音问她,“我见你闷闷不乐,可是为了秦家之事?”   折夕岚摇摇头。   “那是为了你五姨母之事?”   折夕岚震惊抬头,“你知晓?”   盛长翼:“又有什么猜不到的。你必然是想着让她和离的,就如同当年你想你阿娘和离一般。”   折夕岚就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当年真的很信他,于是什么苦恼都说了。   就跟求神一般,不解的事情都要问一问。所以在他面前,她向来觉得自己没什么秘密。   但也不恼,她能感觉到他的善意,道:“姨母也不愿意和离。她也有她的道理。”   盛长翼便说,“只是小事,你为何如此烦忧?”   折夕岚:“如何能是小事呢?”   她已经被姨母快要说服了,觉得她说得对了。可她不愿意承认她说的对。   她就很憋屈啊。   盛长翼就发现她虽然长大了,还跟小时候一般,还是苦恼多多。   她皱着脸,一脸闷闷不乐,他看得好笑。   她跟他还是亲近的,愿意说几句埋怨的话。   “你笑什么呢,我都烦死了。”   盛长翼就柔柔的看着她,“你姨母觉得现在很好,只是因为她看见了现在的好。”   折夕岚本是垂着头的,闻言抬头诧异看他,“怎么说呢?”   这还能怎么说呢?   他教她,“你看康定姑母,她即便和离,也能活得很好。”   ——又是听戏,又是听经的。   折夕岚先是眨了眨眼睛,觉得可行,但又摇了摇头,“不行的,姨母没有康定长公主的身世。”   盛长翼却道:“也不一定要听经和听曲,她还可以做其他的事情。”   “你想她做什么,便要盘条道出来,实实在在的让她看见好处。”   “你光是提出让她和离,让她想和离后做什么,却没让她看见和离后的好处,两相比较,必然是不和离的好。”   折夕岚又迷茫了。   盛长翼知晓她的心结。她不仅是为了五夫人,还是为了她心里那股遗憾和后悔。   她从未从当年阿娘和阿姐的死里面走出来。   若是能有一条不同的路,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呢?   所以,他想帮的也不是五夫人,而是她。   她依旧怔怔出神,却因为他的话眸子里面有了开始思虑的色彩,他瞧得欢喜,手情不自禁的伸了出去,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又不敢放肆,只能放在了她的头顶。   她不解抬头,发出疑惑的一声,“嗯?”   他收回手,轻笑道:“无事,探探今日的光热不热。”   她正好坐在窗边,光洒下来,正好照在了身上,她也伸出手探了探,告诉他,“不热,冷呢。”   盛长翼就一本正经的点头,“那我还是不脱披风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晚安啦。感谢在2022-12-02 21:01:56~2022-12-02 23:5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5只看古言 16瓶;爱格子的猫 10瓶;?A.baby 莓? 5瓶;专通下水道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康定长公主宅子多。   盛长翼跟折夕岚道:“姑母平日里住在京郊外的宅子里, 但要是回京都,便住在先帝赐予她的公主府。”   “除了这两处,她还置了三座大宅子, 分别坐落在西城,南城, 北城。”   公主府在东城。   除去这些, 又在各个坊有一些小宅子,平日里不住人,只逛街累了的时候去。   折夕岚听得好生羡慕。若是她能有这么多宅子, 不, 她也不用这么多宅子,三个就够了, 一个宅子里面装武器, 一个宅子里面装书籍,还有一个宅子专门用来请人烹饪熟食。   她不由得撩开帘子,露出一个小小的角看外面一排排宅子,向往道:“长公主过得极为快活。”   要是姨母能如此快活, 便也不用觉得守在南陵侯府才是最好的。   正好马车到了公主府, 盛长翼先下马车, 然后放了一张小板凳, 再撩起车帘, 伸出手扶她, “下来吧——慢些。”   长公主府今日去接折夕岚的女长史便大吃一惊。即便刚刚在盛长翼进马车的时候已经吃了一惊,此时却又吓了一跳。   这位对她们脾气可没有这般好,也不是这个态度。再瞧他方才垂头伸出手扶人之际的神情, 又觉得理所应当。   ——虽然折夕岚看不见, 但是她们站在一边确实看得清楚, 他的眉目之间有柔情,也不像是宠妹子,而是像宠着个小媳妇。   这可真是……   女长史心里百转千回,但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更加没有上去说一句于???礼不合。   她不敢。   倒是折夕岚觉得他这般的话和举止太过于亲近,有一瞬间不知所措。不过旁边还站着女长史,她也不好推辞太久,只轻轻搭着他的手臂往下踩住凳子,然后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她松开搭在他手臂上的手,然后心中的疑虑又上了。   若不是班鸣岐和宴将军都说他不喜欢她,盛长翼自己也说不懂何为情爱,她此时便要再怀疑怀疑的。   只是人家都明说了没有这般的意思,她也不好自作多情,但进了府里,两人在前面走,她依旧觉得这般有些奇怪。   于是看向他,他似乎是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叫停长史和一众人,带着她单独往前去,“怎么啦?”   他声音很是轻缓,又带着一丝不解,好像在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大问题要问我啊。   折夕岚顿时心虚。她又开始怀疑自己误解他了。   不过还是小声道:“世子爷,我不是孩子了,又快要定亲,你,你以后莫对我这般。”   盛长翼眉头轻轻蹙起,“哪般?”   折夕岚低头,“就是……就是太亲近了,如刚刚那般扶我,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盛长翼脚步便顿了顿,他想,她倒是直接。但瞧她低着的头,心生怜惜,又不好忽悠她太过。   他便认真道:“原来如此——只是,我对你好似总是比旁人多亲近几分,应是之前认识的缘故。今日之事也是如此,没想之前,便先做了,看来是我的疏忽。”   折夕岚听了这话,诧异抬头,而后听他又道:“那我往后多多注意。”   他含笑看她,“我现在是不是也要离你远几步?”   他走了一步,两步,回头看她,“这么远可以吗?”   折夕岚傻眼了。然后心里有些羞愧。他这般劳心劳力的帮她杀了秦馈,又对她如此好,生辰还要送小老虎呢,还一直都在帮着他压制随游隼,不然她不会如此安心。   但她却开始卸磨杀驴。   盛长翼就见她面上变来变去,最后快走几步来到他的身边,低声道:“世子爷,你多注意就好看了,但也不用如此避嫌。”   太疏远了,也不好。   盛长翼便当着她的面舒出一口长长的气,“京都的规矩可真多,在云州时,便没有这么多规矩。”   折夕岚倒是点头:云州男女大妨没有京都严,常有邻里之间的少男少女一起出门闲逛的,若是扶着下马车,应当也没事。   ——后面一句话之所以用应当儿字,是她家没马车。她之前没被人扶过,也没见着别人被扶过。   于是,心里松缓了一些。   盛长翼见此又道:“我也没有跟别的姑娘接触过,若是有得罪之处,你也要像今日这般说出来,免得我以为自己没做错,还沾沾自喜做了个周全的人。”   这一声话让折夕岚脸一红,觉得更为羞愧。若是按照的规矩来,他其实没错。是她在京都呆了一段日子,便学了京都的样子。   他来扶她下马车,是好意。   盛长翼就笑着道:“好了,我记住了,咱们还是快去姑母那边吧,免得她久等。”   走到一半,又对她道:“我与你说过,傅妃娘娘在此吧?”   折夕岚点头,瞬间将那些七里八里的事情抛却,认真道:“我想着,陛下可能在这里。”   盛长翼:“是在这里。”   游廊曲径通幽,然后又阔然开朗,一个小花园出现在眼前,皇帝带着十四皇子,还有傅妃坐在一侧,康定长公主坐在另外一侧,不远处的戏台子水榭上站着个白衣男子,正在唱曲子。   这曲子折夕岚知晓,是云州的曲子。是情郎唱给姑娘听的。   折夕岚和盛长翼走过去给皇帝等人行礼,皇帝叫起,然后赐了座。   皇帝抱着十四皇子笑道,“我看过你爹这些年的功绩了,实在是好,也听长翼说了他升调青州的事情,但一个通州的官位却不能配得上他的人品,朕想着,便升他为青州督查。”   折夕岚便愣了愣,皇帝便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她道:“臣女不懂这些官场的事情,只觉得督查是好大好大的官了。”   皇帝大笑起来,“是,好大的官,但你阿爹值得。”   他笑完,又开始生气,“朝廷养了些蛀虫,四处搜刮民脂民膏。云州本来就是穷苦之地,有个愿意扎根的好官不容易,但秦馈和尚民之这两个酒囊饭袋和贪官污吏,却还残害忠良,私吞灾银。”   尚民之便是之前的云州府州。   他沉着脸,道:“朕恨不得立马杀了秦馈,却又顾及着太子的颜面,哎!”   折夕岚再聪慧也是个小姑娘,她真的懵了,于是懵懵的垂着头。她不太懂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又想让她接什么话。这神情让皇帝瞧了,倒是觉得她不知道太多内幕,那日在狩猎上的事情,应当只是突发情况。   康定长公主看他的神色,便笑着道:“好了,你别吓唬人家小姑娘。”   她冲着折夕岚招招手,“过来坐。”   折夕岚便马上坐过去。   长公主做出一副疼惜的模样,道:“长翼都将事情告诉我们了。”   她道:“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折夕岚点了点头,“臣女只知晓……只知晓秦家的秦馈大人被关押了。”   说到后面一句话,头更低了几分。   长公主道:“可怜见的,你爹做了件大事,你还不知道呢。”   她叹气,“六年前,云州干旱,陛下拨银三十万两去云州赈灾,结果秦馈私吞十五万两。”   “你阿爹觉察出不对,却又没有证据,便看紧了剩下的十五万两银子,不愿被人贪污。”   “尚民之便在家里大骂你父亲,被他儿子听了去,这才为难你的母亲和阿姐治病,谁知道……哎。”   “你阿娘和阿姐死后,你父亲痛定思痛,便请云王帮忙,云王却也没有办法,只好让他等待时机,不过当年云王就写信给陛下,说秦家在云州的胡乱非为,陛下心里存疑,这才让人暗暗去查秦家,在去年终于查到了秦家和尚民之狼狈为奸的事情。”   折夕岚暗暗惊讶,原来几年前,云王就开始埋线了。   盛长翼便接着长公主的话道:“是,只是折大人却一直觉得不对,他说他之前见过尚民之跟京都往来的书信上有秦馈的名字。但还是那句话,没有证据。”   “父亲不愿意他再次沉迷于往昔,怕他走了窄道,便写信给圣上,请以云王府之印,推荐他去了青州做通州。”   如今做官,一是科举,二是推举。   说到这里,盛长翼道:“可能是折大人依旧不愿放弃,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秦馈跟尚民之的通信来往,于前日晚间送到了京都。”   折夕岚就知晓了。这封信又被盛长翼送到了陛下那里。   长公主叹息,“长翼送信来的时候,我正跟傅妃也在,便也看了信中内容。傅妃是云州人,当场落泪,我虽然活得奢靡,却最是看不得穷苦人家受罪,被这些人欺负!”   折夕岚就知道,长公主和傅妃没少上眼药。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不完全说给折夕岚听,还有一半是说给皇帝听的。   皇帝疑心重,两人这般直白说,他反而会相信。再加上折夕岚呆呆愣愣的模样,他不由得更信了几分。   这里,有他的侄子——不太亲近。但是有信任的宠妃,宠爱的妹妹,这个就可信了,傻里傻气的傻臣之女。   于是,就连盛长翼的话他也信了八九分,觉得此事应当如此。便道:“如今尘埃落定,你父亲大运来了。”   他现在可算是知晓为什么先帝当年那么喜欢折松年了,这人看着就可靠啊。   只是已经投靠了云王。但是云王主动把他送去了青州。青州不是云王的地盘,他送过去,就是自证清白。   云王这个弟弟,就是胆子小,不敢生事端。但是本性不坏,小时候忠厚老实的很,被欺负了也不敢吭声。   折松年的事情,他之前确实是写信来过的,但是自己不记得了。后来彻查云州,也是想要杀秦家才为之。   但这些就不用告诉其他人了。反正皇帝现在很高兴。他还想,云王其实算是比较省心的弟弟了,一直没给他惹事,好不容易被个好官求到面上去,也不敢帮,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帮着升了个官。   胆子实在是小。再看盛长翼,虽然一直在外面打仗,但这孩子是真想做将军,几次死里逃生,他也是知晓的。   云王写信来哭过,说他就这一个儿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就喜欢打仗,若是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他还不肯成婚,还没生个孩子出来呢,要是万一有个好歹,云王府就绝嗣了。   皇帝就觉得云王也挺倒霉催的。他明着说要世子进京贺寿,实际上打的什么主意,大家也都知晓一二。   他老了,各世子该辖制的还是要辖制,不能太过于放任,至???少要留藩王的一个儿子在京都,还是世子。   好嘛,其他的藩王送来一个世子,就算是倒霉死了,那还有其他的儿子可以继承。独独云王不行。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还没个孙子。   皇帝看盛长翼的眼神就更加慈和一些了。他摆摆手,让几个女人下去,道:“朕难得跟长翼这般静下来说说话,你们便去听曲子吧。”   长公主就带着傅妃,十四皇子,还有折夕岚去了另外一个院子里面坐着赏花。   冬日里赏的是梅花。前面一片林子种的都是红梅。折夕岚还是第一回 看见红梅,多看了两眼。   长公主就笑着道:“你跟傅妃还真是一般模样,她当初进宫的时候便被其他宫妃嘲笑不识得红梅。”   折夕岚也不羞,只道:“云州无红梅。”   而后退后几步,朝着长公主和傅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两人也没有让开,她们虽然齐心杀秦馈不单独是为了折夕岚,但确实帮了她。帮了她,这孩子感恩,不受这份礼反而让她不安心。   于是受了礼,傅妃亲自扶着她起来。   “我当年离开家之时,朝烟还活着,结果刚到京都,阿娘写信来说朝烟和你阿娘去了。”   她叹息,“世事无常,你节哀吧。”   折夕岚眸里蕴出伤怀,“臣女知晓,多谢娘娘。”   傅妃就笑道:“你还是跟我生疏了,从前总跟在阿履身后叫我无妄阿姐的。”   而后叹气,“你跟阿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只是那孩子太没担当,不懂得年少之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根本没有再回头的可能。”   “他今年十六岁,可能还不知晓自己失去是什么,但等再过五年,性子定了,便能明白,你是他永不可及的月亮了。”   她突然含了一丝道不明的心绪在里面,道:“他从小就说,你是天上的月亮,他要跟着你走的。你在天上走,他在地上走。月亮走,他也走。”   “如今,物是人非。”   折夕岚闻言,却道:“谁也不是谁的月亮,谁也不是谁的影子,不用跟着谁走。我跟阿履,做不了夫妻,却可以朋友,前提是他正常些,别这般疯魔了。”   她头疼,像在云州一般跟傅无妄抱怨,“再这般把愚蠢和鲁莽当勇敢,他就真的要废了,无妄阿姐,还是您训训他吧。”   傅无妄就笑起来,“我训过了,也无用。他这般啊,也不知道要经历什么事情才能立起来。算了,不管他了。”   她道:“你来京都,我没什么好送你的,便将这枚小玉佩给你,以后拿着它,即便是穷了也可以当掉,能换不少银子。”   折夕岚赶紧接过来,道:“多谢阿姐。”   傅无妄就站起来,跟长公主告别,“估摸着陛下也说完了,我们就先回宫了,公主,来日来宫时,便给我带点好消息吧。”   康定点头,“你放心,这回谁也翻不出手掌心。”   两人又打了个哑谜,折夕岚眉目未动,她大概能猜到是说秦家的事情,就算不是,她也不想知道。   知道太多没用,还可能被灭口。   跟着两人出去,果然皇帝已经站起来了,看见傅妃笑道:“无妄,快来,走了。”   于是又送皇帝等人走,等马车渐行渐远之后,折夕岚才舒出一口气,她此时已经好奇极了,过去扶着长公主,“殿下,臣女不懂,为何要唤臣女来。”   康定长公主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参与了一次,陛下性子多疑,但其实也不易疑人,你见他一次,让他瞧瞧神色,再坦然些,大方些,他心里就放心了,不再疑你,但要是不确定你不知情,他便一直疑你——这几十年来,秦家就是这般忽悠他的,做得好像光明磊落一般,他就信了,让多少人无辜受死。”   折夕岚半响没有说话。   而后把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后才道:“就如此简单吗?”   这可是皇权争斗,就今日这般几个人说说话,陛下的疑虑就打消了?   康定长公主就道:“你以为我们是神么?我们也是人,陛下更是人。是人,就有弱点,就能软肋,有容易高兴的,容易伤心的事情。再者,我跟傅妃在暗处,长翼在明处,所有的事情明着暗着掺半来,真真假假,只需要让他看见真的那部分就好了。”   这就是常年混迹在宫里和世家人的话。一直生长在边境小城里的折夕岚其实并不是很能理解。   她只能先点点头,受教道:“是。”   她惭愧道,“我没做过这些事情,觉得不可思议。”   一个计划,要有人帮衬,有勇有谋。她算不得笨,但从来没有做过这种计划,也没参与过,所以觉得踩在云端里。   这一次还是糊里糊涂的陷了进去,所幸反应都是正确的。   盛长翼一直跟在她的身边,闻言道:“你如今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试试下个套,让姑母帮你兜底,你也好解决烦忧。”   折夕岚惊讶看他,犹豫了一瞬,便也没瞒着,道:“我的烦心事,一是随游隼,这个世子爷帮我拦着,暂时不担心。二就是姨母。”   她把此事告诉了长公主,“姨母并不介怀此事,但我却介怀。我想帮姨母和离,可我又想,这也只是我想,我并不知道姨母想要什么样子的日子,也保证不了和离是更好的日子。”   长公主见她被此事难得沮丧极了,大笑道:“这又算得上什么事情呢?”   “你要让你姨母过得更好,便有两个办法。”   折夕岚真心求教,“什么办法?”   长公主教她,“第一,杀了你姨父和那个妾室,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这般就没人烦她了。”   折夕岚惊讶,赶紧摆摆手,“可不行。”   长公主便又教她,“她的女儿,不是要嫁去平州么?你回去问问,是嫁去平州哪里,可有做官的念头。若是愿意做官,便来跟我说,我自有京官给他,至于他家,我也有法子让他们满意,不让他们来京。”   “到时候我再从京都的宅子里随意给你姨母一座,让你阿姐和姐夫都去那边伺候。这般一来,便是她们母女两个一块过一辈子,也不用见你阿爹和他的妾室了。”   “再者,我这里还缺个做活的人,你姨母要是有本事,我嫁妆铺子可交付她打理,别人我还信不过呢。”   “若是她想要五房的那些个庄子铺子,我也能帮她要来——总之,我给她的,可比南陵侯府给她的多。南陵侯府能给她的不过是些份例。你回去问问她,让她想想。”   折夕岚听得这甜言蜜语的话,却打了个寒颤。   直到出了门,盛长翼问她怎么了时,她的背还是凉的。   ——她觉得,要是姨母听了长公主的话,可能更加坚定呆在南陵侯府。   盛长翼笑道:“你怎么知晓呢?”   折夕岚:“夫妻之间的契约,能保证姨母衣食无忧。但是长公主不可以。”   盛长翼却道:“你回去问问你姨母,先别急着否定。”   他也不敢扶她上马车了,只站在一侧,看着她进马车。   但许是她太过于思虑,上马车的时候没踩稳凳子,脚一滑,便要摔倒。   不过她很快就稳住了,要是稳不住才丢脸,这么多年马步白扎了。   可一回头,却见盛长翼来到了她的身后,刀已经被丢在一边,刀鞘横在她的背后,一双手并未碰着她,但是整个姿势,却是像要将她抱起来一般。   她转身面对面看他,他退后一步,但是刀鞘并未收起来,而是依旧横在那边,防止她再摔着,眼里尽然是柔意。   他含笑问了一句,“这般——算不得失礼吧?”   折夕岚点点头,“算不得。”   盛长翼就对她道:“那便快些回去吧——免得让你姨母和阿姐担心。哦,还有伯苍,我这里有些食谱,你要带回去给他么?”   折夕岚:“好啊。”   她静静的看着他,倒是让盛长翼有些看不透了。   直到她进了马车,康定长公主才走出来,嗤笑道:“这般明显,她肯定是怀疑了。”   盛长翼:“怀疑也无事。”   康定长公主好奇,“我听闻,她给不少人抛过手绢,你收到过么?”   盛长翼转身:“未曾。”   他顿了顿,“但是她抛出去那些手绢,是我给她的。”   他说完转身走了,独留长公主将这句话琢磨了下,而后不可思议,“难道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么?”   然后大笑出声,“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还得意呢。”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昂 第64章   一人欢喜一人愁。   盛长翼虽然赔了夫人又折帕子, 但细数几个人里,他跟折夕岚认识最早(傅履不算人),也最是亲密, 如今彻底解决了秦家,帮她疏解了心中一口戾气, 想来更得她信任, 于是心情愉悦。   而另外一边,宴鹤临正对着英国公老夫人苦笑。他道:“祖母,您不该那般急着去说亲的, 她本就如???同兔子一般跑得快, 孙儿好不容易改变态度,让她对我警戒心松了些, 您如此去, 她又该警戒起来了。”   英国公老夫人好笑道:“我虽然答应让你先去跟她说,但是事有轻重缓急,那随家都要去抢人了,我难道还要落人一步么?万一她家答应了, 你便是要悔恨终生的。”   说到这里, 她又叹气, “但我怎么也没想到, 折姑娘已经跟南陵侯府定亲了, 她若是打心底愿意跟班鸣岐, 这事情啊,便要慢慢谋划了。”   妇人的手段很多,有时候比起朝堂来, 也不见得干净多少, 只要宴鹤临认定了她, 自然还有其他的办法去娶她。   “你自己的本事是一个——烈女怕缠郎,只要你继续缠着她,说不得就有转机。另外一个,便是从班鸣岐下手。”   英国公老夫人从年轻时候到如今,能得众人信服,手段还是有的,她道:“折姑娘是个好姑娘,看得透咱们家的孙媳妇不好做,看中了班家的儿媳妇好当,但她还小呢,她并不知晓这简单的人家啊,也有让她恶心的事情。”   但她刚开了一个头,宴鹤临就摆摆手,“祖母,咱们不能做这一套,不然跟随家有什么两样。”   英国公老夫人就头疼,“我自小让你做个正人君子,是因着为人做事,根本离不开这两个字。但只要为人,哪里就一直能对得起所有人,你既然喜欢人家 ,不是一次示弱和哄骗就行的,还要用些其他的手段。”   宴鹤临却依旧不允许,“我若是以这种手段得到她,便也不会长久。”   英国公老夫人正要再劝,便见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紧而门被敲响,她不悦道:“外面怎么了?”   小丫鬟:“是三少爷身边的寻青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宴鹤临便马上跟祖母告辞,“再想办法吧,总还没有定亲呢。”   他出了门,一边走一边皱眉问:“我不是让你盯着随家么?你怎么回来了。”   寻青小声道:“昨日晚间,宁家夫人跟咱们老夫人一起去了南陵侯府说亲,小的就派人盯着宁家了,结果傍晚时分有人出来,属下不敢错漏放过人,便派人跟着,结果……少爷,宁夫人是派人去找准备将折姑娘劫了。”   宴鹤临顿时目光凌厉起来。   “劫人?”   寻青,“是,宁夫人打听到南陵侯府的五夫人要带着折姑娘去明觉寺上香。”   宴鹤临冷笑连连,“真是狗胆包天。”   祖母说后宅手段,只是想让小姑娘认识到南陵侯府也不好待,但是宁夫人这是直接害死她。   试问,若是她被人劫走,被随游隼抢回来,即便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闹出来,南陵侯府还愿意娶她么?   班鸣岐愿意,南陵侯夫人愿意,但是南陵侯那个人可不愿意。只要南陵侯不愿意,那其他人就不会同意。   而此时随游隼娶了她,按照宁夫人的念头,便是要以她被劫走一事来压制拿捏她的。   这些才是最肮脏的后宅手段。他深吸一口气,一双手捏成拳头,在院子里面踱步一会,问寻青,“宁夫人跟随游隼之前可曾私下说过话?”   寻青点头,“说过的,说过之后,宁夫人才去的南陵侯府。”   他之前是被派去跟着随游隼的人,昨日晚上才被派去盯着宁夫人,所以最是清楚此事。   “但说了什么,属下不知。”   宴鹤临站在原地思虑起来。他跟随游隼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虽然志不同道不同,但是对他却很是熟悉,就跟他熟悉自己一般。   他几乎一瞬间就反应过来,这是随游隼想借着他的手去收拾宁夫人——他在随游隼身边布置了人,随游隼必然是猜到的。且不仅是他安排了人,盛长翼肯定也安了眼线的。   他这么做,毫不避讳的,是想让他们知晓,然后去收拾宁夫人。   但他为什么要收拾宁夫人呢?   宴鹤临着实想不通。但无论如何,这事情不能发生,非但不能发生,还要给宁夫人一记巴掌,断了她的手脚,让她不能张牙舞爪。   知晓怎么做后,他又对寻青道:“你去随家,将随游隼叫到一处,但什么也不用说,待一会儿就好。”   寻青不解,但还是应声而去,没一会儿,寻青回来,道:“少爷,随游隼去了宁家,当着宁家老小的面将宁夫人打了一巴掌回来了,对外的说辞便是她插手他的婚事。”   宴鹤临眼睛眯了眯,“你去,多些人盯着宁家。”   寻青点头,“是。”   ……   随府,随游隼被随父叫到了书房,一巴掌打在了脸上。   他怒气冲冲,骂道,“我想着你不容易,亏欠了你,便你姨母说你看上了折家女,我也没有异议。”   “她是你的长辈,去为你说亲,心只有好的,哪里会害你!结果折家女不知好歹,愿意嫁给南陵侯府那个没落的家里,她便想着为你筹谋,这才让人去——”   话说到此处,他顿了顿,显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这么一停顿,便见随游隼已然抬恶狠狠抬头看他。   “请人去做什么,父亲,你说呀。”   他阴沉沉盯着随父,“你可说得出口?我来帮父亲说吧,姨母见人家不愿跟我定亲,又恼恨南陵侯府对她不够尊敬,于是打听到她家不日去明觉寺上香,便准备当街抢人——彼时,她即便被人救下,也坏了名节,南陵侯府不会要她,但咱们家肯再次结亲,她只有愿意的份,若是不愿意,姨母自有办法逼死了她。”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随父走去,步履不停,随父一惊,不由得后退一步,而后想起自己才是老子,随游隼是儿子,于是又一巴掌打过去,将随游隼的脸打得偏向一方。   随游隼垂着头,吐出一口血,嗤然一声。   这两巴掌下去,他的嘴角破了,脸上明晃晃五个指头印子,肿起了半边脸。   被打了,他又开始不置一词,只眼神讥讽,伴着他的桃花眼,倒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邪气。   随父见了更气,“你发什么疯!你姨母纵然如此做,也是为了你如愿。但你竟然还敢打她了!她不跟你计较,却伤足了心!我方才回来时,她还泪流不止,宁家人也是怒火中烧,说你最近脾气越发古怪了。”   随游隼却不理他,只继续道:“她敢做此事,必然是知晓父亲会善后,必然知道折家女只是一颗棋子,即便云王世子和四皇子,康定长公主利用她做成了秦家的事情,但也不会因为她而得罪父亲,得罪太子。”   他深呼吸一口气,“只是父亲,你猜错了。”   “你以为今日,我是为什么知晓姨母派人去安排劫匪了?”   随父一听,立刻冷静下来,迟疑道,“为什么?”   随游隼:“自然是因为宴鹤临派人来告诉了我。”   他摇摇摆摆走到摇椅上坐好,闭上眼睛,“父亲,你不会以为,我真喜欢一个毛丫头吧?”   随父再度冷静,“你姨母说,你看她的目光也不一样,你也同意提亲了。你姨母最是了解你,不会看错。”   随游隼冷笑一声,“你真是老糊涂了,竟然听信妇人之语。”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当年我去云州的时候就已经遇见过她,彼时接近她,是为着宴鹤临去的。”   他意有所指,“英国公老夫人去给宴鹤临说亲,可不单单是看中了她的风采,而是宴鹤临之前就跟她有情。”   他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忽悠随父,“宴鹤临将她看成眼珠子,我自然要去凑一凑热闹,多一颗棋子,多一个机会嘛。”   随游隼缓缓吐出一口血气,“她身边守着宴鹤临的人,姨母动人家,也要看英国公府同意不同意,宴鹤临叫人来告诉我,父亲,你觉得是什么意思?他这是警告我呢,以为是我的主意。”   随父的脸慢慢沉下去,他也不是傻子,道:“如此,你打你姨母,还是好意?”   随游隼:“我也是气着了,这种时刻,她这般做,简直将我们随家当成是一个打手。”   他突然睁开眼睛,不解道:“父亲,姨母只是母亲娘家的妹妹而已,我们这么惯着她做什么,这些年来,她脾气暴躁易怒,得罪了多少人,做了多少蠢事,母亲在世的时候给她收拾过多少烂摊子,如今母亲不在了,还要给她收拾烂摊子吗?”   他盯着随父,“她只是一个姨母而已,有她自己的儿子,我为什么要做儿子般去惊着她。”   随父被他看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喃喃道:“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她是你母亲唯一的亲妹子——”   随游隼就慢慢的笑起来,“母亲都死了,母亲我都没有孝顺,我为什么要孝顺她,要是她下次再这样坏我的好事,我就不是这般对她了。”   他道:“今日打她,一是为着我不爽快,二是为着宴鹤临。我这是打给宴鹤临看,???不闹出来,他怎么知晓姨母谋划的事情停了?”   他站起来,抖抖袖子,“父亲,你好好想想吧,姨母如此脾气,总有一日是要坏大事的。”   随父开始认真思考他的提议。随游隼开了门,慢吞吞的往回走,回到屋子里后,将门一关,暗沉沉一片,一点光也没有。   他在夜幕里坐在凳子上,而后往左边一摸,摸到了一把匕首。   毫不迟疑的,匕首割破了手臂,鲜血源源不断的流出来,他的眼里不见疼痛,反而带着一种疯狂的解脱。   要是鲜血就这般流下去就好了。   要是流干净就好了。   这肮脏的,让人不耻的血。   他呼吸越发急促,痛苦的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浮现出折夕岚的笑脸。   那还是在云州的时候,商民之一家死了,她去山上祭拜死去的母亲和妹妹,烧了祭纸,倒了三杯酒,蹲在坟墓前面笑。   她笑着说,“阿姐,我会好好活着的。”   她的手一点一点摸着坟墓上的字,对他说,“随大人,我阿姐叫朝烟——你知道那句诗吗?”   随游隼站在她的身边,“什么诗?”   她仰头,笑着道:“一日之盛,为朝烟,为夕岚。”   所以姐姐叫朝烟,她叫夕岚。   朝烟和夕岚,早和晚。   她说,“清晨之光已然逝去,我要让黄昏的晚霞多留一会,这样才对得起她的消逝。”   多留一会么……所以她那么努力的活着。   但是他已经不愿意活了。   他活着——作为父亲和姨母的儿子,他活着,怎么对得起劳心劳力对他的母亲,怎么对得起小妹。   随游隼低头,看着鲜血奔腾而出,露出一丝畅快的笑意。   他们藏着掖着的真相,他们苟且偷换的子嗣,他们编造了二十多年的谎言,也该要慢慢的露出来了。   露出来给大家看看,随家的骨子里面多么肮脏。   ……   折夕岚丝毫不知晓这些事情。她还在想着康定长公主的话。于是一回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去了五夫人的屋子。   班明蕊和班鸣善都在。伯苍已经从严家回来了,但在厨房炒瓜子,她刚刚跟班鸣善见过礼,还没坐下,便见他端着瓜子进来了。   班鸣善长得……确实算不得普通,甚至能称得上丑,跟五老爷倒是很像,但一身的诗书气息确实让他丑中又带着些风骨。   但折夕岚许是对他有了偏见,那一丝风骨被她忽视过去,只静静的坐着不说话,并不与他热络。   班明蕊就如同是找到了同盟一般,开始笑起来,故意凑过去跟她说话,就是不看班鸣善。   班鸣善摸摸鼻子,也没有生气,觉得两个妹妹爱护母亲,也是应该。只是身为女子,这般却是失了风度。   他叹气一声,跟母亲道:“我还要回去读书,母亲,明日上午我也要出门去诗社,怕是午间不回来吃饭,要晚上才能回家。”   五夫人笑着道:“你一年只回一次京都,既然回来了,便要跟京都的朋友们好好聚聚,晚上不回来吃也行。”   班鸣善听见这话没有多想,站起来道:“多谢母亲——明日应当要去街上,母亲,明蕊,表妹,伯苍,你们需要要带些什么么?”   五夫人依旧笑着,“不用,我们常年在京都,哪里就需要你带东西回来了。”   班明蕊扭开脸,并不说话,伯苍看折夕岚,折夕岚也笑道:“我虽然刚来京都,但却什么都不缺,不用麻烦表兄了。”   班鸣善就有些啼笑皆非。两个妹妹都合起伙来孤立他,真是孩子把戏,孩子气性。   他笑着摇摇头,走出门,却没走几步,就听见母亲传来一阵欢笑声,应当是谁说了一个笑话,惹得母亲笑了。   他便有些恍然,突然想起了最开始回来的那几年。   那几年里,他要出门,母亲总拦着他,道:“你的朋友们一年没见你,阿娘也一年没见你了啊。”   “你多陪陪阿娘不好么?鸣善啊,阿娘可想你了。”   他便会留在家里陪着母亲。她带着他包饺子,在里面放花生,铜钱……   但是最近几年回来,他再要出去,母亲已经不会这般了。她会笑着道:“你去吧。”   今年亦是如此。他的心里就涌入了一股失落。   他转身,快走几步进了屋子,屋里一大三小看向他,俱都惊讶。   母亲对他道:“鸣善,怎么了?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   班鸣善脸开始胀红,而后越来越红,“我,我没有落下什么东西。”   他结巴开口,“我只是,只是想说,要不,我明天不出去了,跟母亲一起包饺子吧。”   五夫人却平和的笑道:“今年确实还没有包饺子,但也不急,马上年节了,我后日要带着岚岚去明觉寺祭拜你表姨母和朝烟表妹,因空了一日出去,所以明日要将家里的活计都做完,可没有时间陪你包饺子。”   她道:“你出去好好玩吧,难得回来一趟。”   班鸣善失魂落魄的走了。明明母亲没有说什么,依旧笑着,他却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母亲……什么时候变成这般了。跟他不再亲近。   ——这个问题让五夫人自己来回答,其实也记不清了。此时此刻,她也没有想这个问题。   她只好奇的问折夕岚,“你说真的?康定长公主问你有什么烦心事,你就说你想让我和离?”   折夕岚点头,“是啊。”   五夫人就再次大笑起来,“岚岚,你可真是……可真是逗人。”   如此好的机会,说她和离的事情。   但是笑完,她的脸色慢慢平缓下来,又问,“长公主真说让我去给她打理嫁妆?”   折夕岚颔首:“但原话是:若是你姨母有本事。”   五夫人就道,“之前我家也是有铺面的,不然怎么供得起我读书写字。我还帮着打理家里的账本呢。”   “你阿娘之前还向我家借钱,我爹抠得很,不肯借,说是借与你家,就跟白给一般,我看不下去,做了假账,偷偷将银子塞给你阿娘了。”   折夕岚好奇的问,“姨母,你愿意去吗?”   五夫人便肃穆,丝毫不犹豫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她站起来,看着不远处的厢房道:“到了我这个年岁,嫁了女儿,我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我不愿意和离,便是因为待在南陵侯府更好,不然我一人去哪里?我哪里也不能去。上回说与你们的好处是真的,但是坏处也是真的。”   “明蕊嫁出去后,我使了计不让你姨父带着柳氏回来,我便要在这个宅子里一个人呆到老。”   折夕岚听着她冷静的道:“我固然不怕,但有时候也难免不甘。”   “长公主提出来的,便是我所有不甘的解决办法。”   “我不管你阿兄的事情,我也管不着。但我忧心你阿姐,她嫁去平州,可会受人欺负,虽然父兄都在那里,可她性子这般嫉恶如仇,如今跟父亲和兄长都不对付,以后在夫家遇见难处了,又该怎么办?”   “她这个犟性子,必然是不会去找阿爹和阿兄的,那就只能一个人扛,我在京都到底鞭长莫及,她就是得个急病,我也不能赶过去。”   班明蕊哭出声,垂头道:“都是我不好,让阿娘担心了。”   五夫人摇摇头,“天下并非所有的母亲都有慈母心肠,但只要是慈母,便都会这般挂念子女。”   她道:“可若是长公主能让你夫婿来京都,让咱们住在一个宅子里,你没有婆母压着——长公主必然是知晓我受了婆母这么多年气,所以才特意提了这么一句。”   她怅然道:“我吃过一次的苦,是再不愿意你吃的。”   “这是她提的报酬,又再许我好处,让我有身份地位。你知晓帮她打理嫁妆铺子,是何身份么?”   折夕岚摇摇头,她对这些一概不知。班明蕊倒是知晓,“是长史!”   一般公主府里是没有长史的,但是康定长公主特殊,她是先帝唯一的女儿,是陛下唯一的妹妹,虽然不是亲妹妹,却是做亲妹妹养的。   所以一直受到恩宠,先帝亲赐长史,位同皇子,皇帝也没有撤其恩典,反而再次赏下封地,位同诸王。   还不用去封地。   且长公主此人,虽然做事放浪不羁,但是为人极重承诺,在京都二十年,五夫人还是相信康定长公主的。   她说,“和离,不和离,并不是一个问题。问题是,和离我拥有什么,不和离,我又拥有什么。”   “你们也要记住我今日的话,以自身为重,至于其他的,随缘吧。”   班明蕊就傻了。她觉得母亲像是一个战士,已经上战场杀敌归来了,而自己却还在纠结今日的饭食里面有葱。   她不喜欢葱,就不吃,便觉得整碗饭都不好吃。   倒是折夕岚明白过来了,兴奋道:“姨母,那你是要和离么?”   五夫人却道:“不急——即便长公主给的全是中我心意的,但是谋事在人,不可轻易而为。”???   她道:“等过了年,你带我去见长公主,我要跟她谈一次才知晓。”   折夕岚其实还是有些不懂其中的道理,但是姨母明白就好,她欢喜点头,“好啊。”   然后道:“长公主可信不可信我不知道,但是世子爷是可信的,等我再碰见他,我也问问他。”   五夫人就看着她眼神闪了闪,却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昂,爱你们,笔芯。 第65章   腊月二十二, 诸事不宜。   于是班鸣善一大早来请班鸣岐一块去诗社会友时,班鸣岐看着黄历上的“诸事不宜”四个字十分迟疑。   诸事不宜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他便道:“你等我一等。”   班鸣善就见他拄着拐杖亲自去开了箱笼,而后一层一层箱子打开, 拿出了一个小箱子。   班鸣善好奇,“这里面是什么?”   班鸣岐郑重道:“是龟甲。”   班鸣善刚回来, 还不知晓大哥哥已经从不信鬼神成了班半仙, 不由得大吃一惊,愣愣的看着他拿着铜钱和龟甲算了一卦又一卦,这才缓过神来, 而后啧啧称奇, “只一年不见,大哥哥, 您变化太大了。”   班鸣岐肃着脸, 盯着卦面好一会儿才颇为不好意思的道:“我不去了,鸣善,你自己去吧。”   他指着卦辞:“你看,出门不顺, 恐有车马之祸, 又临白虎, 是为大凶。”   班鸣善见他说得认真, 有些啼笑皆非, 又有些不可思议。那个信奉君子之道为人正派的大哥哥, 怎么突然如此了?   不过班鸣岐不肯去,他也不好硬拉着,于是站起来点头:“好, 大哥哥在家里歇息吧。”   刚要走, 便见大房的三妹妹和四妹妹携伴而来, 三人道了好,班鸣善笑道:“你们怎么还提着笔墨纸砚?是来请教大哥哥功课的?”   班三姑娘跟四姑娘摇摇头,看向班鸣岐,“昨日大哥哥说往后由他教导我们人情世故和后宅之事”   这般一来,就不用去烦阿娘了。   她们先是欢喜,尤其是班三姑娘,她在冬狩之上接连受了打击,对阿娘颇有怨言,高高兴兴来大哥哥这里听讲,结果却是懵懵回去。   皆因大哥哥昨日开始给她们授课,一张嘴就是说祖母的不是。从阿娘嫁过去,祖父夺了祖母的掌家之权给阿娘说起,说到她们被祖母抢过去不准阿娘探望,其后用心险恶,将她们教导成如今这般的模样——每一件事,桩桩件件,都把阿娘的苦楚和祖母的恶毒说了出来,她们不信,大哥哥还请来阿娘和仆妇们当堂对峙。   ——对峙的这些事情其实阿娘也对她们说过,但她们一直都认为是阿娘在诋毁祖母,即便如今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可却依旧更加信任祖母一些。   但是这些话从大哥哥的嘴里出来,她们又开始怀疑祖母。其中固然有她们越来越大,这几天经历的事情打击太重的缘故,但也让来旁观的大夫人伤透了心,冷笑道:“你们祖母可曾想到,她教你们事事为先之时,你们会因为鸣岐的话而去怀疑她。”   说到这里,泪流满面。她再想不到,自己多年来的劝导,原来还抵不过班鸣岐的一顿劝说。   那么温婉知书达礼的一个人回去哭着在祠堂大骂班老夫人下十八层地狱。   班鸣岐也十分愧疚。他年岁大,本可以早早劝导妹妹们,但却一直沉溺于诗书之中,即便知晓妹妹们不妥,母亲请他劝导之时,他也只是简单的叮嘱她们不要跟阿娘吵闹,其他时间却并不关心。   他一直觉得管教妹妹们是阿娘的事情,他插手反而不好。   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其实相差不过百步之远,却足足耽误了这么多年,直到冬狩亲眼见证妹妹们走错路后才意识到问题。   再有便是,他此时很是惭愧羞恼,觉得自己枉为人子——于他心里,这么多年来,母亲和祖母的地位是一般的,他并未认识到祖母不对。   彼时阿娘看他,也应是心寒的。   他想到这里,便叹气道:“是啊,我准备教导她们人情世故,后宅之争。”   班鸣善听完惊讶,“可是——这些事情,不都是皆由母亲教导么?你插手,便是对母亲的不敬吧?”   班鸣岐摇头,“我之前也是这般想的,可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   从书中知晓的道理到底不如亲身经历的感悟多,班鸣善没有经历过,想来也不懂,于是他也不多说,只道:“你快些出门吧,不然来不及了。”   班鸣善叹气一声,觉得自己越发搞不懂这个家,有些不快的出门。   班鸣岐也没有多想,只继续教导班三姑娘和四姑娘。   折夕岚昨日出门去康定长公主府,回来时已然晚了,又一门心思扑在五夫人身上,所以没有问过大房的事情。五夫人和班明蕊也因康定长公主给出的东西太多而震撼和思虑,没有说过这件事情,于是等到第二天,折夕岚才听闻了班鸣岐亲自教导班三和班四的事情。   她当即就肯定了班鸣岐的做法,“就该这般才对。”   若不是她还要跟着五夫人准备上明觉寺祭拜之事,是要好好去夸一夸班鸣岐的。   她刚来京都,不知道京都祭拜需要哪些物件,五夫人便一点一点教导她,听起来跟云州大同小异,无非是酒,肉,香烛,火纸等,但京都却更加讲究一些。   比如,云州的酒和肉无非就是家里自己喝的吃的,但京都却有专门的祭拜酒,名为上清酒。这酒传闻是用从深井里面打出来的水酿造而成——更加能近地府。   而后便是肉的不同。云州肉多为羊肉,于是祭拜的时候也是羊肉多,京都的肉类更多,猪肉鸡肉羊肉牛肉多不胜数。   除去这些,还烧开了光的丝绢,开了光的金元宝等,折夕岚听完之后,痛恨道:“其实就跟普通的长明灯与琉璃长明灯一般道理,都是忽悠人多花银子的东西。”   五夫人赶忙道:“别瞎说,万一呢?”   举头三尺有神明,她虽然不信佛,但年岁越大,却还是忌讳这些。   折夕岚就道:“倘若有神明,我求了那么多事情,一件也没有帮我办好。”   班明蕊笑起来,“有事求神明,无事说神无用。”   三个人说说笑笑,皆都欢喜起来。期间班五老爷带着柳氏来过一次,五夫人却让春山打发出去了。   她笑着道:“就说我忙着,又是祭拜之事,怕冲撞了柳姨娘肚子里面的孩子,就不见她们了。”   又道:“年节将至,府里忙碌的很,让柳姨娘不要乱跑,免得天冷路滑,被不小心撞到了,或者跌倒了,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春山笑盈盈的应了,出去将话对着五老爷一说,笑道:“老爷,柳姨娘,你们就先回去吧。”   五老爷有些怔怔。五夫人越是这般不见他,越是这般不在意,他反而惶恐心哀。   比起柳姨娘,他肯定是更爱重妻子的。若是不爱,当初也不会为了她闹得满城风雨,跟父母离心。但是一桩美满姻缘走到如今这般地步,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哀戚转身,就见柳姨娘一脸惊恐。她年岁还小,慌张得很,拉着他的袖子道:“老爷,夫人是不是还在生气。”   五老爷便摇头,安慰道:“不是不见你我,而是太忙了。眼下时节不对,若是其他时候,她定会见你的。”   这话让柳姨娘稍稍松口气。   她并不打算跟主母作对,若是可以,让她跪在地上磕头都可以。她只想好好将孩子生下来,然后陪着五老爷走过一生。   她希望五夫人大度一些,宽和一些,五夫人也确实如她所愿,这便很好。   她回到屋子里,五老爷安抚了她一番,便去前头找南陵侯了。他一走,柳氏身边伺候的婆子却道:“姨娘,您千万别被蒙蔽了,五夫人刚刚的话里讲究的很,她在警告您呢。”   柳氏惊讶,“此话怎么说?”   婆子之前也是在大户人家呆过的,后来被买来专门伺候柳氏,深知自己一身荣辱皆系在柳氏身上,便操心的很,道:“她说路滑,便是警告您不要出去乱走,不然即便您摔了,孩子没了,也没处说理去——您细细品这话。”   柳姨娘也不是蠢人,立刻捧着肚子呆在一旁,觉得后背生寒,瑟瑟发抖。   婆子见她吓成这般,赶紧又安慰,柳姨娘才好些。等到下响五老爷琢磨着五夫人该有空了,可以带着柳氏过去敬茶时,柳氏却是说什么也不敢出门了。   她也不敢直言,只说,“我肚子有些疼。”   如今肚子里面的孩子最是宝贝,五老爷便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是养在南陵侯府的,平日里多得五夫人照料,瞧见她这脉象是吓着了,想了想,道:“并无什么异样,想来是水土不服,我开一副安胎药喝了就好。”   五老爷点头,“那便好。”   院子就这么???大,他们这里请了大夫,班明蕊立马就知晓了。她气了一晚上!抱着小枕头挤在折夕岚的床上,前半夜骂天骂地骂五老爷和柳姨娘,后半夜哭哭啼啼说想回到从前打死愚蠢的自己。   折夕岚先还认真听,但是听着听着便也忍不住骂了。于是前半夜跟着一起骂折松年,后半夜也跟着一起哭阿姐和阿娘,两人清晨起来便喉咙是嘶哑的,眼睛都是肿起来的。   五夫人瞧了目瞪口呆,赶紧让人拿了鸡蛋来给她们滚着敷,好气又好笑道:“你们真是年岁小,这又算得上什么呢,无非是请了个大夫。”   班明蕊气得很,并不说话,倒是折夕岚实诚的很,“我并非哭姨母,而是哭阿娘和阿姐。”   五夫人大笑,“那你该哭哭,你爹真不是个东西。”   用了早膳,便要出发去明觉寺。马车是套好了的,三个人上了马车都打哈欠,折夕岚好奇道:“姨母,您昨晚也没睡好?”   五夫人点头,“是啊。”   不过她是在想康定长公主的事情——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她完全拒绝不了啊。   班明蕊还在生气,五夫人就给她塞了个橘子,“吃吧,别总这般易怒,学学岚岚,她就很稳重。”   结果可能今日真的如同黄历写着的诸事不宜一般,折夕岚还没来得及高兴应下这稳重二字,就听外面的春山道:“夫人,随家的马车堵在前面了。”   折夕岚的稳重就没了。   她皮笑肉不笑,撩开马车帘子,探出头去,果见随游隼正骑着马站在随家的马车旁,肃着脸道:“折姑娘,此去可是明觉寺?”   折夕岚颔首,并不说话。随游隼装模作样的时候还是很能看的,他轻轻点头,“我也陪着妹妹去明觉寺,可一块同行。”   随府的马车帘子就挪开了,随家六姑娘弱弱的探出头,道:“折姑娘好。”   她不是随父的女儿,但是随家二房唯一的嫡出姑娘,自小生性胆怯,并不常在外走动。   今天一早,她就被二哥哥拎出来去祭拜已故的大伯母和五姐姐。   她也不敢问,阿娘让她听二哥哥的话就好。随六姑娘点头,她平日里也习惯了听话。   二哥哥虽然不常与她说话,但外头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他也常买回来给她和五姐姐。   即便五姐姐去世后,她也经常收到礼物。所以跟着二哥哥去祭拜五姐姐和大伯母,她还是愿意的。   只是没想到碰上了南陵侯府的马车。   她偷偷的看了一眼折家姑娘,发觉她长得极为好看,眉目之间很是精神,像极了寒冬的红梅。   不过只看了一眼,折姑娘就缩了回去,由南陵侯府的五夫人出现,跟二哥哥说话。   但也没说几句,两家的马车重新启程。随六姑娘虽然性子胆小,可心里实在是痒痒的,忍不住掀起一个小小的角落,露出一只眼睛看向二哥哥。   “阿兄——”   随游隼骑着马低头,“怎么了?”   随六姑娘小声问,“折姑娘——我听闻,宁家姨母说您喜欢上了折家的姑娘,她才去提亲的?”   其实就是听她阿娘说的,这事情已经在随家传开了。至于后面随游隼怒上宁家门打了宁夫人的事情,却已经被两家按下来了,没有传到外面去。   随二夫人也没有告诉随六姑娘。于是她只是知晓二哥哥喜欢上个姑娘,并且上门提亲了,但是姑娘没有答应。   这让她惊讶了许久,没想到今日竟然见到了。   随游隼闻言点头,“是。”   随六姑娘就忍不住卷大了一点帘子,露出了两只眼睛,“阿兄,她长得很好看。”   随游隼笑起来,“是,很好看。”   随六姑娘得了这份回答,兴奋的露出一张脸,“你很喜欢她么?”   随游隼笑容更大:“很喜欢。”   “那阿兄,你是不是特意来见她的?”   “是。”   随六姑娘便从他的笑意里看见了他无数不多的畅快,心满意足的放下了帘子。   原来阿兄这般的人,也会如此喜欢一个姑娘啊。   她性子虽然安静,但却喜欢在脑海里面幻想一些事情,俗称写话本的。   她也自己写过一些话本,都珍藏在箱笼里,等到出嫁了,也要带出去的。   此刻,她脑海里已经幻想好了一本话本子。名字尚且没有想好,但是却定好了写阿兄和折姑娘的事情。   话本自然不能写他们的真名了。就要想个化名。也不能写京都世家,免得被人联想到。那就化用一个如今时兴起来的江湖故事吧。   随六姑娘之前写的都是京都世家之事,第一回 写江湖故事,十分不熟练,想了半天,给两人的化名为:快意恩仇剑和山间一缕风。   【有一日,一个名叫快意恩仇剑的剑客遇见了一个姑娘,那日天下大雨,两人碰巧在山间躲雨,快意恩仇剑见姑娘背着弓箭,知晓她也是江湖中人,便说出了自己的名号,继而问她的名号。姑娘却觉得快意恩仇剑的名号过于随意,是胡诌的,于是也胡诌了一个名字:山间一缕风。】   这就是两人第一次相遇了。随六姑娘想出故事的开端,立马就想让两人谈情说爱,脑海里面甜得很,心口的小鹿撞撞撞。   而另外一边,折夕岚却严阵以待,心如一滩死水,眉头紧皱。   她一遍又一遍告诉五夫人和班明蕊,“他有些疯,不正常,今日世子爷不在,咱们小心些。”   然后又道:“离他远些吧,不行就回去。”   想了想,又道:“咱们现在就回去吧?不去明觉寺了,谁知道他心里打什么鬼主意?”   呸,个狗东西,坏得很。   倒是五夫人眯着眼睛想了想,道:“无事,且等着吧。”   “也不能一直躲着,过年还要四处走动呢,躲也躲不了。”   折夕岚握着拳头,想了想,又拿出一把匕首,“实在不行,我砍一砍他吧。”   五夫人笑了笑,“好,那你就藏着匕首。”   班明蕊叹气,“岚岚,我以前总想长得好看些,但如今看来,长得太好也不行,你瞧瞧你的桃花债。”   折夕岚心虚,但还是要狡辩狡辩的,“他也是因为跟宴将军不对付,所以才找上我。”   班明蕊:“你要是长我阿爹和阿兄那般,你看看他找不找你。”   折夕岚无话可说。五老爷和班鸣善如今在她心里面目可憎,尤为丑陋。   但今日,随游隼却安安静静的,一直都没有过来扰人。到了山上,主持再见她时便道:“折姑娘,你的脸色越发好了。”   折夕岚谢过他,然后跟着他去祭拜过阿姐和阿娘,再去点了点长明灯,这才去后院歇息。   刚进后院,便见到了随六姑娘。她腼腆的朝着她笑了笑,而后缩到了屋子里去。   “随六姑娘不喜见人,性子怯弱。”   班明蕊小声道:“反正咱们离她也远些。”   折夕岚郑重的点头,“好。”   不过,该来的还是会来,等了一会儿,便见外头响起一个小沙弥的声音,“五夫人,外头的随六姑娘说,想请折姑娘出去一叙。”   五夫人岿然不动,“我们立刻就要走了,便不去了。”   折夕岚也道:“是啊,还是算了吧。”   小沙弥便道:“是,那小僧去跟随六姑娘说。”   折夕岚心里警备,就要走,却见随六姑娘红着一张脸,手足无措站在门口,声音小小的道:“折姑娘,我,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就一下下,一下下。”   折夕岚可以怒斥随游隼,却不能怒斥这般的随六姑娘。她犹豫了一下,只道:“那你进来吧,我不出去。”   随六姑娘就压着恐慌点了点头。   为了快意恩仇剑和山间一缕风,她拼上了所有的勇气。小心翼翼进屋,鼓起勇气再请五夫人和班明蕊出去,然后将一张纸递给折夕岚,“我阿兄说给你,是很重要的事情。”   折夕岚没有为难她,狐疑的接过,然后见她认认真真盯着自己,好奇道:“还有事情么?”   随六姑娘:“阿兄说,此事至关重要,让我一定盯着你看完后烧掉。”   折夕岚啼笑皆非,“你阿兄还怕泄露秘密啊。”   疯子一个。   她打开纸条,眼睛却一下子眯了起来。   纸上说,宁夫人昨日还想让人来劫了她去毁她清誉。结尾说:你要被算计,也是我算计你。最好聪慧些,别被不相干的人算计了去。   简简单单几句话,让折夕岚青筋尽起。她问,“你阿兄呢?”   随六姑娘老老实实的,“方才阿兄的小厮来说,阿兄本是想亲自跟你说纸上所写之事,但是不巧,英国公府的三少爷和云王世子爷都来了明觉寺,于是三人就去天德殿祭拜了。”   折夕岚吃惊,随后安心。她先在随六姑娘的目光里烧了纸条,而后见她目露探索之意,知晓她并不知道纸条里写的事情,便笑着道:“只是一些从前之事。”   随六姑娘不好意思的哦哦两声,然后在脑海里幻想出???了一章书。   【快意恩仇剑有一个妹妹,妹妹叫……叫六月。他喜欢上山间一缕风之后,便常叫六月妹妹去山上送信,但是六月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   【但她想,应是风花雪月。】   随六姑娘脑海里想满足了,晕晕乎乎出去,等回去的时候,阿兄见了她,问:“她看完信后什么样子?”   随六姑娘懵了,她弱弱的缩回脑袋,“不记得了。”   真不记得了,只顾着想话本子去了。   很显然的,阿兄的脸上露出了失落之色。她不忍心,就想了想,猜测道:“但应该高兴的。”   随游隼就又笑了,“月月,谢谢你。”   随六姑娘闺名叫游月,闻言松口气,“不用谢的,我是阿兄的妹妹,帮阿兄做事是应该的。”   从前五姐姐在的时候,她们也常给阿兄做袜子。想到五姐姐,她眼睛里蓄起泪水,偷偷的去想五姐姐轮回成鬼怪跟书生谈情说爱的故事去了。   另外一边,宴鹤临正在跟盛长翼说随游隼的事情。   “今日他来,我并不惊讶,只是以为他既然想借你我之手做事,便要说些缘由出来,谁知只是挑衅你我,你与他相熟,你说,他想做什么?”   宴鹤临叹气,“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咱们就算是对付宁夫人,于他何用?”   盛长翼却想了想,道:“今日跟他同来的随家姑娘跟他很好?”   宴鹤临点头,“说不上很好,却也亲近。他自小在外的时候,常买些新鲜玩意回去给她们。”   盛长翼微微垂头,“若是——若是随敬一直不放权给随游隼,随游隼如何报仇?”   随敬便是随游隼的父亲。   宴鹤临,“这个咱们不是说过了么?只有死拼。”   盛长翼:“若是万一出事,随家万劫不复,随六姑娘如何?”   宴鹤临皱眉。   盛长翼就看了一眼宴鹤临,“宴将军,随游隼很信你。”   宴鹤临失笑:“难道他想托付随家妇孺与我么?他时至今日,也一点好态度都没有。”   盛长翼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道:“他今日来,应当是为了让咱们继续对宁夫人动手。但也不像是让我们直接杀掉宁夫人的模样,反而是希望我们做出些狠厉的姿态来吓唬人。”   唬谁?   宁夫人,还是别人?   盛长翼心里有根线慢慢清晰,正要继续分析,却见宴鹤临突然快走几步,好像怕他追上一般,他便心里有数,也跟着过去,果然见折夕岚一行人到了他们这边。   随游隼已然下山,他又来了,小丫头机灵的很,便不急着下山了,此时才过来。他们这条路是下山的必经之地,守在这里,便能见她一面。   他过去时,折夕岚已经跟宴鹤临到一边说话去了。盛长翼便先去拜见了五夫人,而后小声的对五夫人和班明蕊说了宁夫人之心,请她们务必小小心,能不出去走动就不出去。   五夫人吓了一跳,盛长翼便道:“无事,一切有我,有事就跟我说。”   五夫人对他好感倍增。   随游隼才慢悠悠过去。   这时,宴鹤临已经先说了英国公老夫人并不准备放弃,恐会再次登门提亲等事,然后又说宁夫人的打算。   折夕岚就道:“我知晓此事,随游隼送了信来。”   宴鹤临:“……”   他本是为了跟她多说几句话,闻言一时间不知道继续说什么,只能骂随游隼这回倒是奸诈,竟然早先一步说了。   而后便见盛长翼到了这边。这小子并不说宁夫人之事,只道:“二十四是你生辰,我是男子,不好去府上小聚,只能让金蛋送礼过去了。”   折夕岚眼睛亮亮的,“好啊。”   是老虎啊!   养大了多威风!   宴鹤临也要说两句自己要送的生辰礼,但此时五夫人眼见不远处来了一行香客,便喊了折夕岚回来。   折夕岚连忙告辞,跟着五夫人走了。   两个男人就被落在身后,没分得一个眼神。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互相不置一词,冷眼相对一眼,转头各自走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昂。   啵一个。 第66章   一路上回去, 五夫人都紧张得很。   她知晓京都后院里面的手段肮脏得很,但未曾想到宁夫人如此恶毒,行事这般下作。   她气得头晕眼花, 低声骂道:“我看她跟随游隼一般,都是一般的疯骨头, 不愧是一家的骨血。”   折夕岚认同点头, “是啊。”   一家子疯魔。但是随六姑娘很好,显然这并不能怪血脉,还是他们自己天生坏种。   五夫人气了一阵, 镇定下来又后怕。即便知晓盛长翼能告知她此事, 便算是过去了,解决了, 不用她们担心, 但还是怕。   她就琢磨着:“索性就闭门不出吧,本来过年之际要领着你出去见人的,既然如此,不如托病闭门养着, 谁也不见。”   不见人就不会出事, 总不能直接闯到家里来抢人吧?要真是来抢人, 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道:“天下不乱, 她便不敢这般动手。”   折夕岚听完觉得托病这个办法很好, 打定主意不出门。反正现在亲事也差不多定了, 还是自家表兄,不用出门也可以维持感情。   于是跟五夫人合计后,便放出了话, 要闭门养病了。   但她不出门, 却因后日是生辰, 即便是“有病在身”,第二日,还是有人送了拜帖来。   第一封送来的拜帖是宴七姑娘写的。拜帖上说她从宴鹤临那里得知是她的生辰,便要来贺一贺,想吃一碗长寿面。   折夕岚瞧了帖子,拿不定主意。   班明蕊觉得不能拒,“上回秦家之事,有秦派的姑娘诋毁你,是宴七姑娘帮你说话。”   她道:“她性子好,行侠仗义,跟咱们很是和得来,不看宴将军的面上,只看她的面,便可以试着处处。”   折夕岚还是有些犹豫的,“之前宴将军也知晓我的生辰,却并没有告诉宴七姑娘,怎么突然告诉她了?”   班明蕊:“宴将军特意说的?他自己不敢来,想让妹妹来替他送礼。”   折夕岚琢磨了会,摇摇头,“宴将军是正人君子,他祖母来提亲,他还拦着呢,便也不会让妹妹特意来,免得我多想。我觉着,可能是碰巧说了,宴七姑娘正好最近跟咱们交好,便来贺一贺。”   她还是认可宴将军人品的。之所以拒绝来往,就怕他以为自己还愿意藕断丝连,这般一来,倒是耽误他的一生姻缘。   但他实实在在是个好人,她从不怀疑他的品德。   班明蕊闻言点头,然后一锤定音:“既然如此,那咱们就结交宴七姑娘这个朋友,她真不错,三姐姐在威远侯夫人和宁夫人面前说你是非,她也帮了的。”   折夕岚便点头,“好啊,是该感谢她。”   就写了帖子请宴七姑娘来吃面。   结果刚送走宴家的丫鬟没一会,就收到了随六姑娘的拜帖。   班明蕊戒备心满满,“她说什么啊?”   折夕岚:“她说——她兄长也跟她说后日是我的生辰,她既然知晓了,便也想来贺寿。还在末尾说自己想来的,不关兄长之事。”   她说完严阵以待,眉头皱起,“随游隼没有好心肠,我瞧着就是他逼迫的随六姑娘。”   班明蕊点头,“是啊是啊,最后这行解释,定然是随游隼逼着她写的。”   折夕岚:“真是掩耳盗铃!”   班明蕊:“此地无银三百两!”   两人对视一眼,又不敢轻易拒绝,于是去找五夫人,五夫人却迟疑:“你们既然已经答应了宴七姑娘,必定不能拒绝随六姑娘。”   折夕岚纠结,“那就让宴七姑娘也不要来了。”   五夫人点头,“也好,说清楚了就行。”   眼下不能起事端,能谨慎一些就谨慎一些吧,不然好好的生辰宴惹出来恶心的事情,那才叫人膈应。   折夕岚就道:“我去写信回绝了随六姑娘和宴七姑娘。”   这个婉拒信也是要好好写的,不然就结仇了。如此,耽误了一些时辰,折夕岚还叮嘱去送信的丫鬟,“务必亲自送到宴七姑娘和随六姑娘的手里。”   丫鬟们郑重点头。   折夕岚就轻松的舒出一口气,班明蕊拿出一碟子瓜子开始磕,折夕岚便从她手里抓了些一起磕,正磕着呢,康定长公主府的人来了。   还是女长史亲自送来的,笑着道:“长公主闲着,知晓明日是折姑娘生辰,便想来坐坐。长公主说,上回的事情还没说完,不若继续说,否则过年她便没时间了。”   这可真是!上回的事情,不就是给宅子给银子的事情么!五夫人心里擂鼓宣天,折夕岚只有高兴的份,根本不敢拒绝。   于是大夫人和五夫人去送长史,折夕岚赶紧叫人去把送信的两个丫鬟叫回来。   大夫人送了长史回来,对她们到:“长公主来,便即使不大办,也不能小办。”   至少不能让长公主觉得寒酸。   大夫人赶紧去重新叫人买菜,还叫人回严府去接厨子。   大???夫人忙,五夫人也要跟着一起忙,她临走前对折夕岚道:“长公主能来,是给你长脸的,有她在,即便宁夫人和随游隼本人来了也无事,何况一个随六姑娘。”   折夕岚此时却开始抽丝剥茧了,她好奇,“怎么突然一个个的都说要来呢?”   之前没动静啊。   五夫人:“不知道具体缘由,但无论如何,长公主能来,真是好事。”   折夕岚也觉得是,高兴道:“正好跟她说说您的事情。”   但还没高兴多久,傍晚时分,就收到了傅师师的拜帖。她也要来吃长寿面。   折夕岚:“……”   定然是有缘由的,都凑在一块了。   正好傅家来的丫鬟折夕岚认识,是之前在云州时就伺候傅师师的人,她问道:“胖胖,你们家姑娘怎么想起过来给我祝寿了?”   胖胖就是小丫鬟的名字,她见了折夕岚先是行了一礼,然后笑说:“岚姐姐,我们家姑娘是得了宫里傅妃娘娘的吩咐,得来给您拜寿呢。”   折夕岚一听是傅妃就没了脾气。傅师师再跟她不对付,但是傅妃这回算是于她有恩的。傅师师都搬出傅妃来了,她不好拒绝。   她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然后叙旧:“胖胖,你越发好看了。”   胖胖捂着嘴巴笑,“因为又胖啦。”   胖胖原本叫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了。她是饿晕了才被傅师师捡回去的,后来问她想叫什么名字,她说胖胖。   太饿了,就想吃胖。而这些年来,她也没辜负这个名字,确实胖得很。   她道:“但我们家姑娘不让奴婢继续吃了,说再胖下去,会得病。”   等她走了之后,班明蕊道:“我见过她,傅师师发脾气,她经常劝着,只是不常跟着出来,听闻是个厨娘。”   折夕岚:“是,她很爱吃。傅三虽然脾气坏,但对自己的人还是护着的,胖胖后面就没饿着过,再后来,为了傅三能吃得好些,胖胖练就了一身的好厨艺——尤其是肉。”   穷人家的孩子,对肉尤其挚爱。   折夕岚叹气,当年小小一个丫头,如今长大了。然后拿着傅师师的帖子去找五夫人,“姨母,您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五夫人:“正经的缘由,我也想不出来,等长公主来时,你问问。”   “至于不正经的,我倒是能想得到。”   折夕岚好奇,“不正经的缘由是什么?”   五夫人就笑道:“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估摸着,是宴家的姑娘先送了拜帖来,但她家一直被随家盯着,于是随家的也来了。随家的来了,云王世子就请了康定长公主来,我刚问春山,让她去打听了下,说是今日康定长公主在宫里来着,估摸是见过傅妃了,于是傅妃也来凑个热闹。”   这般牵扯,复杂,但又简单明了,荒诞,却又因为折夕岚跟这些姑娘们的兄长有诸多纠缠,所以,竟然很合理。   折夕岚听完沉默,然后叹气,“桃花债啊桃花债,但除去傅师师外,宴七姑娘和随六姑娘也是能玩一块的。她们来,我也好好招待。”   班明蕊就先给傅师师说句好话,“她如今已经知错了,师师这姑娘,不骂人的时候还是不错的。别张口,张口便不行了。”   然后为班鸣岐站个跟脚,“我是大哥哥的妹妹,你也要好好招待。”   折夕岚笑起来。   班明蕊就想了想,又道:“康定长公主是云王世子叫来的吧?他可真是细心,周全,对你也是真上心。”   许是最后一句话戳到了这夕岚,她突然沉默了下,四处看看,而后拉着班明蕊走到一边去,郑重的道:“明蕊阿姐,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千万别跟任何人说。”   班明蕊立刻点头,起誓道:“你说,我绝对不告诉别人,进了我的耳朵,便出不了我的嘴。”   折夕岚就小声道:“我怀疑——只是怀疑啊——我怀疑盛长翼他也喜欢我,所以才对我这般上心,而不是为了什么半师之情和我阿爹的缘故。”   班明蕊大吃一惊,皱眉,“他不是说了不喜欢么?男人都这般说了,定然是真的吧。”   折夕岚就道:“是。他之前还说自己不懂情爱呢。这个我也理解,他常年打仗,身边没有女人——这也是他自己说的,所以不懂很正常。”   她叹息一声,“他之前对我好,我不是也怀疑过么?但他否认,从未承认,我就没抽丝剥茧。再者说,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他娶不了我做云王世子妃,我也不愿意嫁给他,他比宴将军家更加麻烦。”   “这般那般的缘由一大堆,我们都知晓互相不可能。哎,我就更没深想了。”   “直到前日,我不是跟着他去了康定长公主府么?他看我的眼神突然就不对劲了。这种眼神我最是敏锐了!”   就一个眼神?班明蕊怕她多想,免得闹出笑话:“你会不会看错了?”   折夕岚先是肃穆:“我都抛出去过四条手帕了,我还能看错?”   但下一瞬间,又道:“但是——确实,我确实不能十分肯定,因为他好似一点意动也没有。昨日在明觉寺说话的时候,也是正常的,好像那一眼是我的错觉一般。”   班明蕊不知原来折夕岚私下里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她道:“那你从康定长公主府回来时怎么不说呢?”   折夕岚:“我觉得这都是小事——即便他喜欢我,又有什么用呢?我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再者,姨母的事情才是大事,便没说,免得姨母操心。”   她其实是有私心的。   折夕岚闷闷的道:“要是没有姨母和离的事情,没有随游隼的事情,我肯定与跟宴将军划清界限一般,跟他也疏离了。”   “可是——”   可是,现在她还需要借他的手去做事情。她还想利用他。   她是想借助他做梯子,爬上去抱紧康定长公主的大腿的。可这种事情也要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现在就跟他疏离,长公主会觉得她是个什么人?   说不得要厌恶了她。   好吧,她委实是个没良心的人。可是有一个机会放在眼前可以让姨母和离,可以让她远离随游隼,为什么要因为她的猜疑就放弃和疏离呢?   退一万步说,随游隼尚且可以自己对付,但是姨母的事情,必然是要成功的。   “我仔细想过了,他可能只是没跟其他姑娘相处过,所以才对我如此,等他回去成亲,自然就忘了。”   “也有可能,确实是我想错了,他是一片好心,我却以为他起了歹心。”   “——即便他是动了心思,我有八分把握他自己也不懂,还不知道呢,所以……”   她认真道:“所以我都想好了,不论是哪种,我都当做不知道,还跟从前一般,该跟他说话就说话,该求还是求,等我过了这两关,再说报答的事情,再说以后的事情。”   就是耍无赖。   班明蕊便先诧异,而后惊奇,最后佩服她,“昨日在明觉寺里,你跟他还一般说话呢,一点异样也没有。”   折夕岚,“他昨日也没有异样啊,也跟从前一般。还是那句话,事情没明白之前,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   她说这话的时候,坚定中又透露出一股无情,倒是让班明蕊有那么一瞬间同情盛长翼。   不过马上又支持折夕岚——她也想要阿娘跟阿爹和离过好日子去。   即便自己不出嫁以后陪着她呢?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将“利用”盛长翼这几个字摊开说明白,便两人也不是那么的光明磊落了。   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折夕岚握住她的手,心虚道:“明蕊阿姐,万一是我想错了,便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咱们先别管那么多,把事情做了再说。我是憋得慌,所以才跟你说的,跟你说了,也多个人商量。”   她之前一直自己单打独斗,难免有不周全的地方。多个人多个帮手,她真怕自己搞砸姨母的事情。   班明蕊的就蹦蹦蹦跳,“你说的对——你说的很对。”   “咱们就当不知道,等事情办好之后,即便他回过神来了,说喜欢你,你就拒绝——反正你跟大哥哥要定亲了。”   这般一说,她理不直气也壮了一些,“对啊,这样一来他就是要抢亲,这是他的不对!”   折夕岚点头,“是啊是啊,是他不对。再者说,我们以后也会报答他的。话本里不是常说蝼蚁尚且有用么?以后他要是能用得到我的地方,我也愿意报答的。”   这般你来我往的说一说,折夕岚心里就好多了。她实在是羞愧,心虚,但又想要两全其美。   两人就多了这么一桩秘密,凑在屋子内一起嘀嘀咕咕说应对之策。   屋外,因五夫人和大夫人告知长公主要来,南陵侯也郑重的很,唤了前院来帮做事,声势浩大,整个府邸的仆妇们都被叫过去干活。   柳氏躲在小院子里好奇,问婆子,???“这是怎么了?”   婆子这几日在五房吃了好几处的瘪,耐心已然不好,又仗着自己在大户人家做过事情,于是撇嘴道:“方才老奴叫小丫鬟来问过了,说明日表姑娘做寿,咱们五房要摆酒。”   她道:“不是老奴说,五夫人自己就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乞丐女,还比不上您的出身。她这个外甥女听闻也是一穷二白,如今住在侯府里面,倒是把自己当个正经的姑娘了,不过是摆寿宴,竟然闹出这般大的阵仗。”   柳姨娘忙捂住她的嘴巴,“可不许乱说!”   婆子朝着正院撇了撇嘴,转头朝着柳姨娘笑,“就您心好。”   正好小丫鬟进来添水,婆子阴阳怪气的问,“外面怎么那般吵闹?来了一波人又一波人的。”   小丫鬟是南陵侯府的家生子,从小就知晓跟人打机锋,婆子在她这里还差着呢。   于是笑着道:“我们表姑娘的爹是青州督查,表姑娘自己也得陛下恩赏过,常在贵人们面前走动。”   “这不,知晓她明日生辰,康定长公主便要来府里。”   就是街边孩童也知晓整个京都只有一个长公主。   见婆子和柳姨娘瞪大眼睛,知晓长公主三个字镇住了她们,小丫鬟继续笑道:“不仅是长公主殿下要来,英国公府的宴七姑娘,皇后娘娘的侄女随六姑娘,傅妃娘娘的妹妹傅三姑娘,她们都要来给我们家表姑娘拜寿的。”   婆子就和柳姨娘对视一眼,皆不开口说话了,小丫鬟得意的出门,便被年长一些的婆子叫住,“叫你伺候主子,你胡咧咧什么呢!”   小丫鬟最会看人颜色,知晓她没生气,立马声音不高不低的笑着道:“我又不是那般没见识的,尽是胡咧咧的话,我话可没有半句虚言。”   “若是有,便叫我舌头拔了,下十八层地狱去。”   柳姨娘哪里还听不出来这话是跟她说的,脸胀红一片,等晚上班五老爷回来,又想要带着她去五夫人那里敬茶时,她的肚子就真痛了。   大夫来了就皱眉,怎么又受到了惊吓。但他不动声色,半响之后还是道:“并没有什么症状——恐还是水土不服。煎一碗药服下去就好了。”   五老爷叹气,“这两日瞧着好起来了,怎么又坏了身子。”   于是亲自守在她身边。   这般动了一回大夫,班明蕊便得了消息!她不由得又气了一回,转身就跟折夕岚骂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不过很快,她就改了口,“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除了我阿兄。”   因为班鸣岐知晓明日要来许多姑娘,知道折夕岚要待客,便送来了毽子,竹篓绣球,投壶,跳绳等,还告诉她如何打陀螺。   “这不是用蛮力的,还要用巧力,借力打力。”   折夕岚便觉得京都的玩乐可真多!无论之前玩过还是没玩过,都试了试。   但班鸣岐不能一直陪着折夕岚玩,他还要回去教导两个妹妹,起早贪黑的,就希望两人能快些变好。   于是喊了班明蕊来,“你多陪着她,一个人玩容易闷着。”   班明蕊翻了个白眼,“岚岚光射箭就要射半日,如今又添了练刀,一练起来就是闭着嘴巴不说话一整日,哪里就会因一个人玩而闷!”   班鸣岐咳了一声,觉得不知何时起兄长尊严不再。倒是折夕岚笑语盈盈的,“我知道,表兄是偏心我。”   班鸣岐晕晕乎乎的拄着拐杖离开了。   折夕岚倒是喜欢上了打陀螺。一鞭子抽过去,陀螺转个不停,她就盯着看,乐此不彼。   班明蕊啧啧称奇,“你这是什么癖好。”   折夕岚自己也不知晓。   晚间班鸣善过来给五夫人请安的时候便见屋子里面欢声笑语,折夕岚和班明蕊抽陀螺,五夫人坐在上面一边看账本一边笑,班明蕊抽累了还出汗,想脱件衣裳,却被五夫人喊住,“小心着凉。”   欢笑声直到他进去的那一刻戛然而止。班鸣善知晓自己被两位妹妹讨厌了,他又看向母亲,她虽然笑着,却显得格外温婉,“鸣善,你怎么来了。”   班鸣善闷声道:“刚从诗社回来,便过来给母亲请安。”   五夫人点点头,“不用特意过来,你忙你的去就行。”   班鸣善脑子懵懵的回去,躺在床上睡不着,问小厮,“我阿爹呢?”   小厮道:“柳姨娘肚子疼,老爷一直陪着她。”   班鸣善皱眉,“怎么又疼了?”   小厮:“大夫说,许是水土不服。”   班鸣善烦躁的摆摆手,“出去吧。”   他睁眼躺在床上,半夜才睡去。   第二日,便是折夕岚的生辰宴。   作者有话说:   后面是接着几个大剧情,我恢复日九,搞快点过去。   感谢在2022-12-05 23:39:44~2022-12-06 22:18: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卡滴啦 28瓶;北冥有鱼 24瓶;杂食爱好者 20瓶;theresa 10瓶;莫妮卡 5瓶;秦淮晓渡、泡泡、市井小民、憬花阴、joa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腊月二十四, 天公放晴。折夕岚起床的时候,微光已然通过窗拢晒进了榻上,她爬起来, 迎着晨光呆了一瞬才清醒,赶忙摇了摇睡在一边的班明蕊。   今日明显起晚了。不过也情有可原。   ——昨日晚间, 她又听班明蕊骂了班五老爷和班鸣善三个时辰。   因睡得晚, 起来的时候也不大精神,一直在打哈欠。春山带着春萤和春绯等丫鬟捧着衣裳首饰鱼贯而入,也不用姑娘们做什么, 甚至还可以继续打盹, 只需要配合坐着抬抬手抬抬脚穿衣梳头就好。   折夕岚这两月来一直坚持自己穿衣净脸,但今日被这般服侍, 实在是舒坦, 她闭着眼睛享受,笑道:“我可算知晓,什么是从简入奢容易,从奢入俭难了。”   五夫人早早起来, 上上下下都管了一遍家了, 听闻二人终于起床, 因不放心两人的穿着, 又特意过来看了一眼:“不可太简单, 今天是大日子, 尤其是发髻。”   折夕岚平日里的发髻都简单,因要练武,也不着头饰, 只用简单的木簪束好。五夫人怕她不讲究, 便要说一说。   班明蕊笑着道:“阿娘真是瞎操心, 你把金钗银钗往她头上插着,她还能拒绝——将头坠断了也不愿意取下来呢。”   整一个财迷。   折夕岚笑眯眯的点头,颇为赞同。真要有那么富贵的一天,她定然是要满头珠翠的。五夫人却瞪了她一眼,“快呸三声——好日子里什么断头不断头的。”   班明蕊顺着她的意思呸了三声,然后拉着已经妆点好一身的折夕岚去镜子前面照。   照完不高兴的后退一步,叹气道:“你自己照吧。”   今日两人穿得差不多,头饰也差不多,为的便是让人一眼知晓她们亲密,谁知两相对比,谁丑谁知道。   折夕岚就在铜镜前面转了转,然后伸出手将头上的金簪插得更加里面些,这才道:“明蕊阿姐,今日就是我丢了,这钗子都不能掉。”   “哎哟,掉不了!放心吧——咦,阿娘呢?”   班明蕊转身,“刚刚不还在么?春山?”   春山就站在廊下发愣,闻言赶紧过来,“姑娘。”   班明蕊好奇走过去,“怎么了?我阿娘呢?”   春山僵了僵,而后笑道:“是厨房的婆子来了,说是早膳已经备好,是送到表姑娘这里来还是去正院。”   班明蕊摆摆手,“不都是送到正院去的么?怎么今日倒是问起这个来了。”   春山低头:“估摸着是昨日的阵仗太大,今日又是表姑娘的生辰,所以见您和夫人都在这儿,便拿不定主意,以为要在这儿吃。”   这也算说得过去。班明蕊打个哈欠,“肯定是去正院吃的,父亲和阿兄估摸着也要来用早膳。”   世间悲惨之事莫过于大早上还要看那两个的丑陋之脸。她嘟囔,“我一点也不想跟他们一起吃。”   折夕岚拉着她的手出门,“走吧,别纠结了。”   但是直到吃饭的时候,也没见五夫人和其他人来。只有伯苍捧着买来的一盒胭脂颠颠儿跑来,这是他用自己偷偷摸摸藏下来的零用银子买的。   折夕岚先谢过他,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多久,怎么就存下如此多的银子了?”   伯苍:“姨母给零用,我一文钱都没有动。”   一是用不上,吃喝都在府里,二是要存着。京都的胭脂水粉好贵的。   折夕岚又感谢他一番,而后才跟班明蕊道:“到用早膳的时辰了,平日里姨父用早膳积极的很,今日还没来,我看不寻常。”   班明蕊冷着脸点头,叫了春山来,“到底怎么了,别唬我,不然即便是你,我也是要训斥的。”   春山见瞒不过去,道:“确实是有婆子方才来???叫夫人过去,但却不是厨房的,而是……而是柳姨娘那边出事了。”   她叹气,“夫人不叫奴婢去,只让奴婢留下来伺候您和表姑娘,便不知晓那边具体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叫小丫鬟去打听,怕被责罚。”   这话一说,班明蕊就知道了,“赶紧让人去打听打听,这话是我说的,责怪不了你们。快些吧,可别让我阿娘吃亏。”   春山笑着出门,亲自去了。班明蕊气得很,“天天出事,天天出事,她倒是金贵起来了。”   折夕岚没有说话,只道:“小不忍则乱大谋,等……就好了。”   她话没说完,但是班明蕊瞬间懂了。她点点头,“阿娘不让我们知晓,我们就等等她。”   不过还是忍不住狠狠的咬了一口水晶玲珑包,“就会作妖!”   另外一边,五夫人却不觉得柳姨娘是作妖。她看着床上痛苦□□的柳姨娘,肃穆着一张脸,“李大夫,她到底怎么了?”   这痛是实打实的,可做不了假。   李大夫:“之前两次肚子不舒服,我都瞧过了,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水土不服。但今日——今日有所不同,我瞧着,像是误吃了什么东西,可问了,柳姨娘却说什么也没吃,我便不懂了。”   他皱眉,“可能还是水土不服。方才已经去煎药了,吃了能止住痛感,却不可根除,要想根除,得查出缘故。”   又道:“夫人莫担心,已然吃了止痛丸,只不过因有胎儿在身,为了顾及胎儿,药丸散的慢,需得熬一会。”   前面两次摸了脉象,都是有被惊吓的嫌弃。但这种话怎么说?说你来了府里就担惊受怕,那是担惊受怕什么?   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五夫人。   李大夫这些年在南陵侯府,也算是受过五夫人的恩惠,自然站在她这一边。深宅大院里就这么多事情,猜也能猜到,他便一直不说是受惊吓,只说水土不服。   可五老爷已经听水土不服这话听得起了怀疑之心,道:“那就再叫一个大夫来瞧瞧,许就能瞧出什么来。”   五夫人就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跟李大夫道:“您的医术我们是信得过的,只是这般下去也不是个事,只能再请个专门看胎孕的大夫来。”   李大夫本有些不高兴,还好年岁大,脸上胡子多,遮了神色。闻言点头,“是这个道理。”   于是就让人去请医馆的大夫。可五老爷却拦着,犹豫道:“外头的到底信不过,不若请大嫂嫂拿了帖子去严家,请严家的大夫来看看,我记得,大嫂嫂家里养着个妇科圣手。”   原来是打这个主意才叫她来这里的!   五夫人冷笑,“你如今也耍起手段来了。你要请大嫂嫂,便直接去求,绕着弯子叫我来做什么!”   五老爷有些脸红,道:“她这都疼第三次了,我也不懂,只能请你来看看,人命关天的大事。”   又道:“再者说,我去请大嫂嫂——未免不妥。”   五夫人逼问:“如何不妥?”   五老爷低头,自知理亏,有些羞恼:“如何能为一个妾室去专门请严家的人。”   严家是书香门第,最是注重这些规矩。若是他去求,怕是要得个不好的“过宠妾室”名声,便想让妻子去求。   五夫人诧异看他,“所以才叫我去?”   她啼笑皆非,倒是不生气了,道:“我去,你不沾染是非,还让我有了个贤惠的名声,我是不是要感谢你啊。”   五老爷头垂得更低了,五夫人再度冷笑连连。她本因着五老爷派过来的婆子说得凶,什么镇痛难忍,什么恐要动胎气,又知晓柳姨娘一日两日请大夫,怕她在今日真要生出事端落了孩子,这才来看看。   结果却被算计了。她心里动了气,招呼人搬了一张椅子,就坐在柳姨娘的床前。   太阳底下就这么多新鲜的事情,她好歹也在班老夫人那个老虔婆手下熬了十多年,即便刚开始总被人算计吃亏,现在却是摸清了这里面的门道。   李大夫一说吃了什么东西,她就大概明白了。只是柳姨娘不肯说,她也不好直接搜她屋子,只想让人去请个医馆大夫敷衍了事。可如今动了气,只想快刀斩乱麻。   她冲着柳姨娘道:“今日康定长公主并几位公侯之女要来,我忙得很,没有功夫在这里跟你绕圈子。”   “你且听明白了,为人妾室,便是这条命没了,你家的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我想让你生,你便生,我想让你死,你便得死。”   这话一说,满屋子里的人震惊,五老爷张大嘴巴,还不由得前行了几步,似乎不敢相信妻子说出这般的话。   柳姨娘被这般一吓,肚子更疼了,连哭泣之声也开始打哆嗦,不过由喊疼变成了喊老爷。   声声句句的老爷,将五老爷不得不送到了她的面前。见她疼成这般,汗水打湿了脸,像极从水里捞出来的,也不由得有些生气。   “夫人,你就别吓她了,你瞧瞧她成了什么样子。”   五夫人却纹丝不动,坐在一边,看向柳姨娘,“我现在还坐在这里没有离开,愿意管你一管,那是我不愿意闹出人命。不然,你做出这般的蠢事,我就能让你今日顺势堕了胎。”   五老爷着急:“夫人,您何必吓唬她。”   五夫人却不看他,只问柳姨娘,“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说是不说。”   柳姨娘扭过脸,继续喊老爷。   五夫人再不管她,站起来转身,道:“将院子里面的奴婢都拉去不同的小屋里审问,只问柳姨娘这两日吃了什么,若是有一点不同,我就卖了她们出去。”   又说,“尤其是柳姨娘带来的那个婆子,给我狠狠的打,若是她不说,查查她在平州有什么人,一并发卖了。”   那婆子早就被这阵仗吓得手都是抖的,她虽然在大户人家院子里呆过,但也没经历过这般的事情。   她心口发颤,看了一眼床上疼得死去活来的柳姨娘,咬咬牙摇头:“没吃什么,都是小厨房送来的吃食,奴婢跟姨娘一直都在屋子里,未曾外出过,也不认得什么人,都是给什么吃什么的。”   五夫人就眯了眯眼睛,“你这话的意思是,若是真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我的过错?”   她啧啧称奇,“我倒是小瞧你了,这般时候,还敢给我泼脏水。”   婆子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老奴不敢,不敢啊,老奴说的都是实话。”   五老爷痛声道:“这些就别说了,赶紧去严家请人吧!”   “再问下去,怕是她一尸两命。”   五夫人却不管,只道:“叫人去这个老奴房里搜一搜,尤其是什么偏方之类的东西,更要注意。这个老货,怕是哄着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李大夫趁机道:“是,我也觉得是吃了什么。且——那药丸也服下去一会了,不该这般疼啊。”   正在此时,有丫鬟抱着婆子的包袱过来了,道:“老爷,夫人,在她的包袱里发现一包褐色的粉末。”   李大夫赶紧上前查看,但却看不出来是什么。摇摇头,“老爷,夫人,还是赶紧问一问吧,人命关天。”   五老爷瞪大眼睛,心里还在怀疑碰巧了,但还是几步走过去一巴掌打在婆子的脸上,“贱婢,还不快点说,若是出了事情,我便要要你全家的命。”   比起五夫人半路出家成的主子,五老爷是自小就养成的主子习性。   五夫人说发卖,他直接全家打死。   这话跟他之前的温和截然不同,又说得厉害,倒是让柳姨娘和婆子都吓住了。   那婆子吓得手都是抖的,又去看床上的柳姨娘。柳姨娘再撑不住,哭道:“老爷何必如此,我说就是了。”   她道:“只吃了一碗热水泡好的药粉。”   李大夫扬眉吐气的追问,“可是这褐色的粉末?”   柳姨娘点点头,捂住脸哭泣。   五老爷大怒,又是一巴掌扇在婆子的脸上,“你好大的胆子!你给她吃的什么,如实招来。”   五夫人却没了耐心,冷笑三声,不再继续听,转而朝着李大夫行了一礼,“您对症下药就可,今日怕是要麻烦您了。”   她还忙着呢,哪里有时间听她们唱大戏。   她抬腿就走,五老爷也不敢拦,只得继续骂婆子,“快些说!”   那婆子吓得说不出话,趴在地上颤抖着声音道:“老奴也是一片好心,姨娘整日里担惊受怕,便给她吃了一碗老家独有的树根粉,这是可以安神的。”   五老爷却气笑了,“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他转身看向柳姨娘,“她不说,你说,你若是不说,孩子真有个好歹,怕是要悔恨终身了。”   柳姨娘哪里经得住这般说,便哭道:“是她说,她说她家有祖传的生子秘方。”   五老爷哗然。再看柳姨娘,便觉得她是个架子上的美人,已然没有任何灵性了。若刚才是梨花带雨,此时却是梨花落???尽后的枯枝。   明明初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肯读书肯上进的好姑娘,这才几日,便开始信这些混账东西。   他气得手抖,一巴掌又打在婆子脸上,“再有一丝不实之处,我现在就提剑杀了你!”   婆子知道再没有机会逃脱,只能如实招来,“是屋檐下的无根水,和上光阴土,再加上槐树根的粉末搅和在一起,晒干了就能吃。”   李大夫却道,“光是如此,不能有如此痛感。”   婆子摇头,“老奴不敢说谎,这是祖传的秘方,这药也是祖传的。”   确实是生子秘方,她没说谎,也是一片好心。   李大夫却已经察觉出来了,有些啼笑皆非,“原来如此。”   放太久了,早染了太多不该有的东西,吃发霉的东西进去还要染病呢,何况是代代相传的。   找到了根源,就好下药,不然有个胎儿在,什么药都不好用。于是又忙碌起来,柳姨娘哭得险些要晕过去,“老爷,我疼。”   五老爷却失望的走出门外,大步跑起来,然后在五夫人进主院门的时候拦住了她。   拦住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干巴巴的问,“夫人,你怎么知晓——知晓是她胡乱吃了东西。”   五夫人冷眼瞧他,“李大夫说她恐是吃了什么东西才这般的,你偏不信,信她所说的没吃什么。”   “我跟她又不熟,自然是相信李大夫。吃没吃的,查一查就出来了。”   “后宅笼共就这些事情,生儿子,争丈夫——太阳底下,还有什么新鲜事情么?她就一个信得过的,直接问就是。”   她说完要走,却见五老爷还挡在前面,不由得烦了,“我敬你一寸,可你也别得寸进尺。”   五老爷被说得后退一步,沮丧的立在原地。五夫人拔腿就走,觉得多耽搁一刻都是短寿。   等回了院子里,见三个小的都一脸担心看向她,不由得笑道:“怎么了?”   班明蕊嘀咕了一句,“阿娘,我能问吗?”   五夫人点头,坐下去拿起一个包子吃,“你问。”   也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了,众人开始说起话来。班明蕊问,“阿娘,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五夫人:“没什么大事——许是进了府里一趟,被这儿吓着了,那老奴撺掇她几句,便想生个儿子有个依靠,于是急病乱投医,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这种事情,在京都宅院里面并不罕见。五夫人年轻的时候听得多却没见过,没想到竟在此时见着了。   她以此告诫二人,“万不可听信此种谗言。”   班明蕊:“阿娘,你放心吧,我们怎会如此——她可真蠢,竟然信这种话。”   五夫人却想起了很久之前,也有人在她面前说过一般的话。   什么孤女,什么养儿防老——当时她是如何想的呢?   时日太久,她已经忘记了,只是记得自己也惶恐不安过。在这宅院里呆久了,便也只看得见这一方天地,想要狠狠抓住所有的机会去站稳脚跟。   她摇摇头,“我当年想通了,她却没想通。”   班明蕊又问,“那——那阿兄呢?他怎么也没来。”   五夫人淡淡的道:“小厮来说,他昨日晚上着凉,早间头痛,我已经让大夫去看了,没什么大事,煎服药吃了就好。”   班明蕊哦了一声。   ——真是晦气。岚岚生辰,大清早的,一个个的出幺蛾子请大夫。   她撇嘴,转眼看折夕岚,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折夕岚一直低头喝粥,闻言端起碗将一碗粥都喝了下去,像是喝出了拼酒的气势,而后道:“我之前还愁如何提出和离之事,如今真是想瞌睡了送枕头,这不是就来了嘛!”   她两眼发光的道:“这事情她做下了,我当要用用,不然我心里不舒服。”   整日里闹,闹得她不爽快了。   五夫人却大喝一声,“岚岚!慎言!”   折夕岚就乖乖点头坐下,班明蕊不明所以,五夫人已经开始训诫了,“你因是我的人,便心疼我,我明白。但却不该将怨气发在她的身上。”   “你如今身边绕着不少贵人,你一旦出手,要的就是她的命,不可轻易胡来。”   折夕岚就缩了缩脖子,继续低头喝粥。可还是不甘心,“那该怎么办呢?咱们可怜她,说不得她还埋怨你今日在姨父面前丢了脸面。”   五夫人:“这算什么,在我面前她嫩着呢。”   说完再次警告一番,又急匆匆去了大夫人处。事情太多,大夫人哪里忙得过来,她得去帮着。   折夕岚眼巴巴看着她离去,而后凑过去跟班明蕊道:“我刚说的,你同意不同意。”   班明蕊迟疑,“这事情怎么借着发作?”   “阿娘心善,不愿意伤及性命。”   折夕岚:“我只要和离,也不要她的命。”   她认真道:“姨母顾及太多了,但她却忘记了一件事情,柳姨娘不会出事,若是出事,被舍弃的只能是她。”   五夫人聪慧,但涉及己身之事,大多不如旁观者清楚。身在山中,哪里看得见山的全貌。   她有些悲愤的道:“姨父这个人,说起来其实简单。他二十年前能为姨母做到众叛亲离,难道换到如今,他就不会了?”   “我不诋毁他的过去,也不诋毁他对于责任两个字的诠释。他在此前十几年,并未做错,一直践行他的君子之道。”   “如今,他因纳了柳姨娘,便一直对她多加照顾,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性,怕是一时半会改不了。”   “他改不了,还承担着柳姨娘那份责任,再加上她肚子里面有孩子,若是姨母和柳姨娘,他不一定选姨母的。”   班明蕊从未想过一个妾室的身份能大过自家的阿娘,她目瞪口呆,“不可能吧?”   折夕岚却看得多了,道:“人性多变,却万变不离其宗,你仔细想想,若是按照姨父的性子,一个温柔小意不能自己活,还怀着孩子,身子不好,一个已然有了成年的儿女,婚事皆定,出去还有一条活路,他会怎么选呢?”   班明蕊越听越脸色苍白,最后惨然道:“若是其他人,定然是选正妻。可是阿爹——”   阿娘之所以能以孤女身份嫁给阿爹,也是因着阿爹的脾性。而当初他能如此对阿娘,却也能如此对另外一个女人。   折夕岚默然,“所以说,人生如戏,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班明蕊憋屈的都要哭了,倒是折夕岚没有太多的情绪,“所以,最后柳姨娘不会没了命,反而有机会在平州做正房夫人呢。”   她话里讥讽,再将一碗粥喝下去,抹抹嘴巴,“我想好怎么做了,但要人帮我。”   班明蕊,“找谁?”   折夕岚纠结,“我倒是想找表兄帮忙,但是……但是表兄的性子,不会同意我去做。我这法子,要陷害人的,还要损害姨父的名声,并不算厚道。”   表兄再顺着她,但也是个实实在在的正人君子。   班明蕊:“那你想找谁。”   折夕岚闷闷的道:“要在外头帮我做事情的,肯定得是外头的人。”   班明蕊就明白了,“世子爷啊。”   折夕岚:“只能是他了,咱们也不认识别人啊。”   有了危险,有了困难,她第一个想的便是他。   好像都习惯了。   班明蕊也觉得这事情得世子爷来做,便小声道:“那你注意注意,别让他觉察出自己的心意,就算是觉察出来了,你也装作不知道。”   折夕岚严肃点头,“好!”   班明蕊还不放心,叮嘱:“男子表达爱慕之情之时,都有征兆的,你一旦察觉,便提前跑吧,反正,我们的原则就是装不知晓。”   折夕岚赶紧道:“那我得时刻注意着,太危险了。”   班明蕊也觉得是,两个姑娘凑在一起做坏事,从心虚到理直气不壮,再到现在算计,也就一天的功夫而已。   折夕岚就道:“可见咱们也不是好人。”   班明蕊,“好人难当,还是让云王世子爷当吧。”   折夕岚就道:“我今日再想想细处,等长公主来了,跟姨母谈妥,我就请她帮我唤世子爷来一趟。”   班明蕊:“去哪里见呢?”   折夕岚:“去明觉寺吧?那里都熟了。”   班明蕊:“好啊。”   于是相视叹气,不过没叹气一会,班鸣岐就带着班三姑娘和四姑娘过来贺寿了。   折夕岚见班三和班四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虽然有些不服气,却也不敢有脾气,还说了几句好听的话。   班明蕊啧啧称奇,道:“大哥哥,还是你厉害。大伯母教导多年,都没有如此成果。”   班鸣岐却也训斥了她一句,“你们是亲姐妹,她们如今尚且知道要和睦相处了,你也不要在嘴上讨便宜。”   他道:“你也知晓,当初祖母并不喜欢五叔母,所以连带着也觉得你不配她教导,这才任由你性子去,将你养得性子散了些,却也因为少了教导,所以后面叔母掰你的性子,也好掰一些。”   “???可她们两个却不如你幸运,她们是大房的女子,祖母觉得她们应当给我铺路,自小就说那些混账话给她们听,日日夜夜,自然没有你那般好改。”   他是十足的兄长模样,班明蕊就认错,“我错了。”   折夕岚站在一侧不说话,班明蕊看过来,她就朝着他笑笑。   班明蕊神色和缓,正要跟表妹好好说说话,就听春萤进来道:“随六姑娘来了。”   这么早!   不过来了女客,班鸣岐就不能在这里了,只能拄着拐杖一撅一拐的不甘心离开,临走之前,还带走了两个妹妹。   这边,随六姑娘也一脸小心翼翼的给南陵侯府两位姑娘打招呼。她有些不好意思,因为实在是来得早了。   但没办法,二哥哥说,来应来早些,多说说话。   想到这里,她又忍住退意,勉强笑出声,“折姑娘,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折夕岚恍然觉得自己随着这句话已然成了一个老者,她不由得摸了摸荷包,然后咳了一声。   没有银子做散财老人。   随六姑娘也知晓自己说错了话,脸红一片,瞬间低下头去。   她想,山间一缕风该要恼她了。   二哥哥让她来贺寿,她本是不愿意的,但是二哥哥却说,他此生未曾求过她什么事情,这次想求她来看看。   他却是从未这般求过人,随六姑娘一心软就答应了。她又好气的问:“二哥哥,你是还想求凰么?”   二哥哥却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只是眉间的舒展,眼里的笑意,嘴角的欢喜,都在说明他想做凤。   凤求凰。   她叹气一声,“可惜了,班家那个叫鸣岐的就是凤,他求得了你的凰。”   二哥哥就道:“月月,你往后也要做遨游天际的凤凰,别被京都的肮脏埋了身骨。”   等二哥哥走后,随六姑娘想了一章书。   【快意恩仇剑托妹妹送了信去,却没有收到山间一缕风的回信。因为山间一缕风已经有了心上人。】   【快意恩仇剑却没有放手,他求了妹妹再去看看山间一缕风。】   接下来,她却不知道怎么写了。   让自己去看什么呢?   她不知晓。   但是折姑娘很好,班姑娘也很好,她说错了话,她们还同她笑,笑着笑着,她就愿意多说点话了。   她看向折夕岚,问起云州的日子。   “我从未出过京都,不曾见识过千里河山,但对边境却向往已久,你能跟我说说么?”   这么软的姑娘眼睛亮闪闪的看着你,自然是不能拒绝的,折夕岚就道:“你想听什么,风土人情,奇人异事?”   都想听!随六姑娘的话本里的人多数在京都过日子,那是因为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什么样子的。若是听了,也能写一写云州的人了。   折夕岚便挑了些事情说,听得随六姑娘惊讶连连,待得宴七姑娘到时,她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宴七和傅师师是前后脚到的,一屋子的小姑娘们便聚集了。   班明蕊坐在折夕岚旁边,随六姑娘和宴七姑娘占了另外两个离折夕岚近的位置,傅师师委屈的坐在了最末端。   她私以为,这是一场哥哥们的地位较量,于是也想坐得近些。   她赶紧掏出傅履的礼物,“岚岚,我哥哥给你送了礼。”   她掏出一件珍珠做成的衣裳,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折夕岚:“……”   倒是可以卖出好价钱。   宴七姑娘一看这架势,赶紧也掏出了自家兄长托送的礼。本来要以她的名义送的,但傅师师如此不讲理,先搬出了兄长的名字,就不要怪她了。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小箱子,打开一看,亮闪闪的,是黄金做好的首饰。无论是耳环还是璎珞,还是钗子簪子,都精致的很,透出一股富贵。   折夕岚看了一眼,便觉得这些可以够买座京都小院子了。   随六姑娘坐在一侧,嘴巴张大成了一个圆。而后着急的叫丫鬟进来,捧出一箱子小宝石,玉佩,红珊瑚等东西。   满满一箱,也亮闪闪的。   随六姑娘本想这般的礼太过于随意,显不出诚意,但看看其他两位的礼,便觉得二哥哥是懂折姑娘的,想来大家都送这些东西,定然没错。   折夕岚眨了眨眼睛,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班明蕊就坐在一边,如坐针毡——大哥哥送了什么来着?好像还没送,她得遣一个丫鬟过去告诉他,得去库房搬些东西来才行。   不然怎么打的过。   作者有话说:   世子:我的老虎还没出场呢。 第68章   折夕岚只觉得这屋子里面散发着一股尴尬的气息。倒不是说她觉得爱财不好, 更不是觉得收如此多的金子银子宝石玉佩不好,而是迎着傅师师理解的神色,宴七姑娘诧异的目光, 随六姑娘惊奇且还没有合拢的嘴巴,便有些惭愧。   但惭愧这种情性, 且让它自己惭愧去吧, 作为情性的主子,她有理由收下这些生辰之礼。   她先收了傅师师的,再收了宴七姑娘的, 随后看向随六姑娘, 目露犹豫之色。   随六姑娘就想到了二哥哥说过,折姑娘对他多有误解, 怕是不收礼, 需得说她送的。   她便赶紧道,“这是我的东西,我只是问过二哥哥你喜欢什么。”   天可怜见,随六姑娘鲜少说谎, 这般一说, 脸都红了, 成了秋日里熟透了的果子, 只要一戳, 必定要有伤亡的。   折夕岚就马上道:“多谢你, 我很喜欢。”   但准备待会跟随六姑娘互送一只金钗,聊表谢意。再把这些给她送回去。   便也不先扫她的兴致,只道:“我确实喜欢这些奢靡之物, 如今算是满足了。”   随六姑娘便舒口气, 在脑海里画出一副画。   ——山间一缕风绕着一箱箱金银财宝, 绕啊绕啊,而后露出满意的笑意,深深的吸了一口财气。   她就也情不自禁的笑起来。她笑起来腼腆,又带着一股可爱,宴七姑娘好奇的看了她一眼,道:“往日里你不曾出门,我也不曾多与你相处,如今见你,倒是觉得欢喜。不过,你跟你们家五姑娘很不相同。”   说完就知晓自己说错话了,不好意思的尴尬致歉,“是我说错话了。”   随六姑娘眼神暗下去,却点了点头,“五姐姐长我三岁,极为活泼,我之前相熟的姑娘都是她结交的好友。她的性子,确实与我截然不同。”   她自己是没有闺中好友的,自小都是五姐姐带她一块玩。后来五姐姐去世,她也不爱出门了,便缩在家里不见人,渐渐的,那些姑娘们也跟她淡了。   再然后,她们嫁了人,生了子,跟她更没话说。她垂头,嘴巴一瘪,差点掉下泪来。   五姐姐去世的第一年,还有人安慰她,跟她一块哭。五姐姐死的第二年,也没人哭了,大家聚在一块只笑。   这是人之常情,但却让人伤戚。再过几年,还有多少人记得五姐姐呢?   她神情落寞,宴七姑娘就知晓自己闯祸了,赶忙岔开话,“也不知道长公主什么时候来。”   刚说完,便见门口有人通传,“康定长公主到了。”   如此,就要所有人去拜见。先是去接,几个姑娘们便齐齐朝外面走去,随六姑娘闷不吭声的走,而后就见折夕岚到了她的身侧。   她听见山间一缕风轻声道:“早逝者,如同浮游,朝生暮死,只享受了春华。剩下的夏雨,秋实,冬藏,该是我们替她们去看了。”   随六姑娘喃喃:“我们去看?”   折夕岚:“嗯。”   “不然到了地府,阿姐问起往后浮生年华,我该说些什么呢?我总不能说,我什么也不知晓吧。”   “我该要好好活着,连同她的那一份也好好活着。”   她说完,深吸一口气,“随六姑娘,共勉。”   随六姑娘就知晓二哥哥为什么会喜欢折姑娘了,她郑重的点点头,“谢谢你。”   两人说话之时落在后面,傅师师悄悄看了一眼,有些吃味。她为了怕岚岚生气,一直都没说话,见岚岚收了礼物,本是高兴的,可她却有了新欢。   她不悦的瞪了随六姑娘一眼。随六姑娘瞧了,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只好赔笑。   傅师师一愣,而后冷哼一声,挤过去挨着折夕岚,这才高高兴兴。   长公主已经坐在正院的堂庭里了,她们上前见了礼,又坐下来跟长公主喝茶,就连南陵侯和五老爷都陪着说了几句话才走。   他们走,班鸣岐和班鸣善自然也要走,临走之前,班鸣善还看了一眼折夕岚:这个表妹倒是不简单,刚来京都没多久,竟然结交了如此多的权贵之女。   倒是班明蕊撇了撇嘴:早膳说自己病了,这才几个时辰便好了?   她轻轻哼了一声,折夕岚跪在她的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   班明蕊这才不气。   长公主笑盈盈的看着下面的小姑娘们,这些她都是认识的。她也没有什么大的兴致跟这几个姑娘说话,索性道:“你们且玩去吧,我跟???班五夫人说说话。”   大夫人诧异,五夫人些许紧张,折夕岚和班明蕊背瞬间直了,在外面踢毽子的时候也心不在焉。   宴七姑娘就好奇道:“你们心思不宁,这是怎么了?”   班明蕊:“我阿娘少见长公主,我怕她说错话。”   折夕岚点点头,宴七姑娘就笑道:“原来如此。但也不用担心,长公主虽然……虽然,咳,但是人很好。”   康定长公主府都在英国公府有府邸了,宴七姑娘自然也跟她亲近。她跟折夕岚道:“长公主估计是喜欢你姨母,她就喜欢性子直爽的人,你姨母性子和你一般,她都喜欢。”   她知晓折夕岚得了长公主的亲眼,这不,生辰宴都来了。   折夕岚点点头,等到午间开宴的时候,长公主坐在上首,她即便是寿星公,却与长公主也隔着好几个长辈的坐席,不能立刻问问。   好在长公主不是那般守礼的人,见她伸长了脖子一脸着急,便笑着招了她过去,“岚岚,你来。”   折夕岚哎了一声,提着裙子就过去了。长公主与她附耳,“你姨母答应了。”   如此甚好!   折夕岚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附耳过去,“今日那妾室又闹了一通,姨父竟让姨母去求大伯母请严家的大夫,我心里不得劲,殿下,我想请你帮我跟世子爷说一说,我想请他帮我在外面做些事情。”   长公主问,“为何不找我?”   折夕岚不好意思笑笑,“就是求人借银子,必然不是找一个人狠狠的借,而是分散开来,这般才能好借好还。”   然后眼睛亮亮的看过去,“您愿意帮我么?”   她之所以觉得盛长翼合适,一是她在盛长翼面前跟其他人面前不一样,许在随游隼眼里,她和他是一般的人,都有悲惨的身世,在宴鹤临眼里,她是可以杀马贼,为他点琉璃灯的好姑娘,在表兄眼里,她是随性通透的山间清客,可是在盛长翼那里,他见过她所有的模样。   她一点也不担心暴露自己的丑陋。她就算是杀个人,他也不会诧异的。   她熟悉盛长翼,所以第一想法是请盛长翼帮忙。第二点则是确实请长公主帮忙已经够多了,她怕自己再麻烦,长公主会不高兴。   她还没有完全摸清长公主的脾性,不敢造次。可将此话直接递给长公主,未尝不是试探她的意思。   要是她同意帮一把,那就不用找盛长翼了,也能让长公主提前知晓她要做的事情。   长公主就笑出声,觉得这可是个滑头。她道:“你倒是知晓怎么借银子。不过,我最近却是忙的很,没有人可以借给你。”   有也不借啊。小姑娘五朵桃花,今日可是来了四个妹妹,就盛长翼没有妹妹。她这个姑母只好给他铺路了。   她便道:“那我跟他说。”   折夕岚快活的点头,“我已经写好了一封书信,您帮我给他就好了。”   长公主就真乐了,“准备得如此周全啊。”   下方的人见两人说得兴起,嘀嘀咕咕说小话,五老爷就低声问五夫人:“她们像是在说事,你知晓她们在说什么么?”   五夫人夹起一块肉,“知道。”   五老爷见她还肯搭理自己,不由得有些欢喜——没错,因早间的事情,他已然有些惊慌失措,怕妻子生气不跟搭理自己,如今还肯跟他说话,想来是没事了。   他便解释道:“柳氏年轻,又是农家女出身,不懂这些事情,你多担待,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知道你心胸开阔,不会生气……”   五夫人就笑了笑,“好了,吃块肉吧。”   再听下去,便要吐了。   她确实不生气,但是自从有了一条和离的路之后,她就不愿意再听他说这些你如此好,她那般不好,你不要跟她计较的屁话了。   她舒出一口气,笑意浮上脸。   岚岚说的对,就算是呆在南陵侯府后院里面能舒坦过一辈子,但是柳氏和班不咎时不时闹出些事情来,也让人恶心的很。   她确实不恨他们,但走到今日,能有更好的去处,为什么不要呢?   她不仅要,还要活得很好。   等到宴席散了,一家子人又送了长公主出去。五夫人尤其畅快,只等着手准备好后路就退。折夕岚则是偷偷塞了信给长公主,朝着她眨眨眼睛。   然后,她就从长史那里得了一只幼崽虎。   这虎已然是被驯养了出来的,没有什么野性。但也被笼子关了,免得生事。   到底是老虎。   折夕岚抱着笼子,等长公主离开了之后才想起了盛长翼要送自己一只老虎的事情。   班鸣岐站在一边道:“长公主——送礼可真别致,她竟然送了一只老虎。”   折夕岚不好意思的低声道:“是世子爷送的。”   班鸣岐脸色一僵硬,然后点点头,“也行——左右是给咱们的东西。”   折夕岚就心虚得不行。但是心虚事情还是要做的。她隔日就收到了盛长翼的来信。   信是夹在长公主送来的新鲜果子里。五夫人还纳闷,“怎么又送了果子来?”   班明蕊知晓此事,闻言帮着遮掩,“想来是昨日岚岚说她想吃点果子,便被长公主记住了。”   折夕岚没说过!但她面不改色的点头,“是啊,本是随意一说,奉承长公主庄子里的东西好,结果她就送了来。”   五夫人:“长公主确实很好。”   昨日,长公主府说,她帮自己不仅是因为岚岚,而是她喜欢自己这般的性子。   她是长公主,随性惯了,她想帮就帮,没有缘由,也不用担心她翻脸,她说出来的话,就没翻脸过。   她道:“你在南陵侯府,并不稳。他能满城风雨闹得娶你,也能闹得满城风雨休你,你信不信?”   “人心最是经不住考验,那个妾室是还没有见识过富贵,等见识过了,你便有得受了。这般,你再怎么说,也是依附于他的。”   “你依附他,不如依附我,我要的是你的本事,一个能信任的人,你有胆量和离,我就有胆量保住你。”   康定长公主有一句话,五夫人尤其记在了心里。她说,“男人能做无奈,难道你就不行了么?陛下以孝道治天下,因为这一朝政,当年你做媳妇的时候,尚且是要骨肉分离,而今,你已然成了被孝顺的那个,难道和离不和离,你的儿女,儿媳女婿,就要对你不同的态度么?”   “一个孝字,压你也压他们。”   五夫人豁然开朗。是啊,她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于是愈发珍重。   就算是晚景凄凉,她一个孝字,也要压在儿子的身上,不求奢靡,温饱总可以吧?   这些话跟两个姑娘说,她们尚且不能理解,但是跟长公主说,却也能得到一份共鸣,她便放了两个丫头去,“既然送了果子来,便送些去大房。”   折夕岚点头。而后带着班明蕊回了屋子,将门关上,去看盛长翼的信。   上头第一句话是:“姑娘安好,见信展颜。”   后头大概说她写的信他收到了,看见之后,觉得是个极好的主意,已经安排人去做了,让她等着便好。然后写道:“术虽好,却有漏洞,尚可补齐,且思且改。”   最后在末尾写:“我从未与人这般通信,不知要写些什么,提笔思虑半宿,也未想到如何结尾,思来想去,只敢规常写上顺颂时祺,敬颂钧安。”   折夕岚瞧见了信,立马就陷入了沉思——怎么做才能更好呢?   班明蕊却看着信愁,“啊这,这,他是初次与人通信?不会吧?我怎么瞧着他末尾的话有些……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折夕岚却没分心思给她,而是喃喃道:“还能如何做呢?”   这般一来,班明蕊也被带偏了,此时再忍不住,问:“你让他做什么?如今可以说了吧?”   折夕岚便道:“我让他去找柳姨娘的家人了。”   班明蕊睁大眼睛,“找他们做什么?”   折夕岚便道:“姨母长得好吧?你阿爹见了姨母,先是看皮相起了色心,这才有了此出。你又要问了,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他独独看中姨母对不对?那是因为他喜欢姨母这般的美人。”   “所以,他又看上了柳姨娘。”   “柳姨娘呢,她长成这般,又是农家女,自然有无数的姨父想娶她,但是十八岁了,还没有许人家,为何?”   “我都找人打听过了,他们家啊,就将柳姨娘当个物品一般,待价而沽呢。”   班明蕊先是诧异,而后沉默。   折夕岚就道:“你也不用可怜她,她愿意做妾,是最先就想好了的。她能跟姨父走到最后,能走到床上去,难道就靠一次醉酒么?无论是为了什么,她是想有个好前程的。”   她叹气,“这是个志向远大的,只是生在农家,所以见识短了些,觉得妾室已然可以富贵。但你瞧见没有,这才刚回来几日,就有一颗必然要生出儿子的心???,敢吃下婆子给的药,这可不简单。”   班明蕊深深叹息,“所以?”   折夕岚眯眼,“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死人么?”   班明蕊摇摇头,折夕岚恍然回忆道:“云州多马贼,我尤其不幸,这一生见过好几次,有一次村子里的人都被抓了,马贼残忍,一个个的杀。”   “但杀人已经没有乐趣了,他们抓了一群人关进笼子里,让他们互相指认对方的错处,做过的错事,谁的错处多,就先杀了谁。”   班明蕊还是第一回 听说这种事情。她忍不住道:“最后呢?”   “最后……大家先把那些不得人心的推了出去,而后人越来越少,就开始慌了。他们开始胡编乱造,就想要自己活下来。”   人,本就是如此。本就是自私的。   她低头,“人心有恶,谁也逃不了,将这份恶映在灯台之下,恶的影子便更加大。”   班明蕊沉默许久,却问了一个无关此事的问题。   “既然云州如此,为什么还有人住呢?死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还有人在?”   折夕岚叹息,“因为是大黎之地,寸土不能离。死了人,却也有人迁徙过去。朝廷灾荒之年过去的,在别的地方活不下去的,都有。反正,有地的地方,不缺人去。”   班明蕊就抚摸了一下她的头,“辛苦你了。”   折夕岚摇摇头,“辛苦的不是我,是那些为之奔走的人。”   她不是。   她只想离开。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折夕岚没有再多说。她继续道:“平州离京都只要几日就能到,彼时,将柳姨娘的家人都接到京都来,再引导出他们的恶,他们就敢肖想姨母的位置了。”   班明蕊情不自禁的高声喝道:“大胆!她们敢!”   而后又低声气愤,“一个妾室,妄图主母之位?”   折夕岚就道:“姨母也不是世家姑娘出身,她能坐,为什么柳姨娘坐不得?”   班明蕊:“那是因为我阿娘——”   她结舌,一时间没有说出缘由来。折夕岚替她说了,“因为当年姨父喜欢姨母,愿意自断后路。如今他又跟柳姨娘在平洲书院如同夫妻一般相处,想来也是喜欢的,柳姨娘又有了孩子——此种境况,跟当年不是一般的么?”   她认真道:“我是旁观者,我早跟你说过,姨父能为姨母如此,也能为柳氏如此,你当我是说笑的么?”   “我既然能看得出,别人自然也能看得出,明蕊阿姐,柳家人本就有高攀之心,本就有恶念,只要将这份恶念贪心放大,他们就能做出我们想要他们做的事情来。”   班明蕊垂头丧气,“那你——你要如何做?让他们撺掇柳姨娘闹事,然后让阿爹去扶正柳姨娘?”   折夕岚就诧异的看着她,“你怎么会如此想?若是做到这一步,那就恶心姨母了,咱们只管让外头起火。”   她说,“人有了贪念,就好控制。就算是□□,也能办得出,你且瞧着吧,他们磨刀霍霍,咱们借着他们的刀杀人。”   “只要柳家有不好的证据在咱们手里,姨父为了柳氏一家,便要规规矩矩,体体面面的和离。”   “柳姨娘此生,也别想要这个位置。”   她说完,又拿出纸笔来写写画画,“不行,我还要添些圈套在里面,不知道世子爷知晓不知晓我们这种底层百姓往上爬的心思——只要抓住了,就能让她以后再生不出幺蛾子。”   班明蕊就见她兴奋的撸起袖子开干,一脸的欢喜,好像已经见到了阿娘和离,柳姨娘痛哭流涕的场景,但此时,见着如此的岚岚,她却欢喜不起来。   说不出来的心慌,苦涩的很。   ……   平洲书院山腰底下,一个小厮一般的男人一家一家敲门问。   “请问——柳大富家往哪边去?”   便有人给他指路,听他京都口音,还问:“你是从京都来的吧?找柳大富有什么事情啊?”   小厮就笑着道:“我是给主子办差的。”   这答了跟没答一般。好事的人便跟着一块去,口中道:“我给你带路。”   小厮也不拒绝,到了柳家门口,见他家俨然是这片最好的一家,门前还立着石狮子,道:“真是大户人家。”   那带路的人就忍不住嗤笑一声,“以前穷得跟什么似的,闺女嫁了个好人家才有此富贵,瞧瞧,如今都用上丫鬟仆人了。”   柳大富正好出来,闻言脸色一怒,“张大根,别在这里酸,有本事你也去嫁个闺女。”   那人就呸了一句,“我都找人问清楚了,你那是什么嫁闺女,你那闺女是被人纳进去做妾的,呸。”   他呸完就走,一刻也不停留,柳大富真想脱了鞋子扔过去,可惜现在不比从前,现在的鞋子贵,他可舍不得。   只好自己生闷气。然后看向眼前的小厮,听见他的京都口音,眼睛亮起来,“你是?”   小厮笑眯眯的,“小的是南陵侯府五房老爷跟前伺候的。”   他道:“先给老爷道喜了,柳姨娘有了身孕。”   柳大富一喜,“去的时候还没有,哎哟,这孩子可真是富贵命。”   他还给小厮塞了一两银子,“来来来,进去说。”   小厮拿了银子笑得更好了,道:“只怀孕之后,身子有些不好,说是水土不服。我们老爷听大夫说,这是大事,必定要有熟悉的人跟在身边,做些她喜欢吃的吃食,又恰逢年节,便在京都里面赁了屋子,想请您一家过去住,好歹让姨娘高高兴兴的过个年。”   柳大富哪里还怀疑这些话,接了小厮进门,叫柳母亲自做饭,还叫了儿子来陪。   柳大富的儿子叫柳小贵,今年十八岁,没有读过书,却有一把力气。   两父子合力将小厮喝晕,然后就开始问小厮的底细。等听闻他只是个跑腿的,就开始对他不以为然了,柳母拍开两父子,着急的问道:“我家那闺女去了京都,可曾受主母的气?她有了身孕,可曾安稳?”   小厮就抱着酒坛子嘀嘀咕咕,“哪里能好——即便是老爷护着,光是大夫还叫了三次呢。哎,可怜哟。”   柳母瞬时就不好了,怒骂道:“好个母夜叉,敢欺负我女儿,自己不过是个乞丐,运气好才做了主母,若让我们女儿早生几年,还轮得到她做?”   作者有话说:   后面一章我还要改改,明天中午十二点左右补更,最迟不好超过12点半。   因为最近日六耽误了点进度,所以可能到月底才能正文完结了,不过我番外可能有点多。   因为有好几个可写的,有意思的。   将军的排第一,后面的看着写。 第69章   一家子人趁着小厮醉了, 说话也肆无忌惮起来。犹如折夕岚猜测的一般,五夫人不是世家大族姑娘出身这一点,让她们一点都不忌惮。   不仅不忌惮, 还有着自己的见解。柳母说的那一句话,是他们常在家里讨论的。   柳大富道:“咱们家闺女现在怀上孩子了, 身子金贵, 这不,山长就让人来接我们去。嘿,怕是那位京都的夫人知道我们要去, 气也要气死。”   而后顿了顿, 道:“——你们说,五夫人知道不知道这事啊?”   柳小贵端着酒壶喝了一口, “凉了, 阿娘,再去热热。”   然后笑着说,“我瞧着啊,肯定是不知道的, 不然, 来的就不是山长的小厮, 而是五夫人的婆子了。啧啧, 咱们一去, 再在府里面走动走动, 她还不臊死?”   柳母一边热酒一边笑,“淑荣这回出息了,等生出了儿子, 往后咱们一家子的日子更好过。”   淑荣说的就是柳姨娘。   柳姨娘之前倒是不叫淑荣, 只叫大妮, 后来长得越来越好看,便专门请算命的瞎子改了名字。   柳母道:“哎哟,我待会就去王婆子那里问问有没有生儿子的秘方,我第一胎是女儿,她可不能像我,要一举得男才是,有了儿子,根基就稳了,那可是咱们的外孙!”   柳家父子是老烟枪了,捧起烟杆子就抽,吧唧吧唧,欢欢喜喜,听得小厮厌烦不已。   他抱着酒壶在一边躺着装睡,心里鄙夷阵阵,心道世子爷还怕他们胆儿小,不敢谋夺正室之位,其实人家心里早想了。   有了贼心的人,哪里就能偷一次金盆洗手,若是有更好的东西,自然要偷得更多的东西。   第二天带着他们回京都,走的是马车。小厮起先还在想主意如何跟他们同行一辆马车,这般好再说说京都五夫人的恶事,结果就被柳家父子一人一只手扶到马车上去了。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生存之道。一路上两人捧着小厮,问东问西,将五夫人的生平问了个底朝天。   而后心里就有数了。   五夫人在成为五夫人之前,比他们家还不如。他们至少还有田有地,闺女有吃有喝,可她呢?   按照柳母的一句话,便是:“走了天皇老爷的庇佑,啊哟,被山长带回来了,不然,还不???定被卖到勾栏院子里面去被千人尝万人骑了。”   一家三口心里有了数,就快活起来,催着赶紧走,紧赶慢赶,大年初三赶到了京都。   柳家原先也穷,但是女儿给了五老爷之后,便得了银钱,买了更多的地,建了大宅子,家里使唤上了奴仆,但是却没有离开过平州,又或者说,他们没有离开过山腰下那个村子。   在那里,他们作威作福,成了“腰缠万贯”的首富,但进了京都,他们却是两眼一抹黑的下等人。   没错,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他们将自己上等人的姿态收了起来,跟小厮说话都低了几分,道:“我们这些下等人,不知道在这里该如何活哦。”   小厮心里翻着白眼,笑着安慰,“不用担心,老爷都给你们买好宅子了,里面有小厮丫鬟,还有厨娘,吃穿用度都不用你们管。”   柳母喜上眉梢,“这是来京都做主子了。”   待马车绕进了一个安静的小胡同里,门前狮子林立,家家户户都威严的很,让柳家人说话声都小了起来。   马车不断往前,终于到了家门口,小厮将人请进去,柳母一看,里面果然是大户人家该有的样子,整个院子里都透出一股富贵,还有丫鬟小厮,厨娘跪在地上,等着他们说想吃什么菜。   柳母有些露怯,不敢说什么,只道:“随意做几个菜就好了。”   厨娘笑盈盈的答下,而后做了十三个肉菜,鸡鸭鱼肉,应有尽有。柳家一家人吃得嘴角流油,越发满足。   将他们伺候好,小厮就要回去报信了。他道:“如今过年,府里不得空,我们老爷怕是要等些日子才能来,小的回去看看,问问,看能不能尽早让三位跟柳姨娘见面。”   柳大富已然跟他称兄道弟,还拿了银子给他,“好弟弟,山长那边,就全靠你帮我们说好话了,等柳姨娘生了儿子,以后——可少不了你的好处。”   小厮收银子绝不手软,拿了银子就走,道:“柳老爷,小的哪里敢跟您称兄道弟,您啊,等着享福吧。”   等回去后,在盛长翼那里将柳家一顿骂,“哪里还要咱们去引着,他们一听柳姨娘怀了孩子,就已经压制不住了。他们家从女儿长开一点有好颜色之后,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卖女儿,野心一直是大的。”   盛长翼明了,让人下去,就开始琢磨怎么写信了。写了半天,这才将信送到了南陵侯府。   长公主又送来了新鲜的果子,折夕岚和班明蕊赶紧去接果篮。   她们本在逗幼崽虎——如今这只虎崽崽因毛色花,得了个小花的名字,闻言也不逗虎了,捧着果篮就往房里去。   大年初三,大人们还在四处走亲戚。但折夕岚因为宁夫人之事不敢出门,托病不出,一直呆在府里。所以很是清闲。   班明蕊跟她一块,也不出门了。两人关起门来图谋大事,而今大事来了音信,便赶紧打开信看。   信上说了柳家一路上的话,心思,已经到了京都,告诉她不用担心,可以开始后一步了。   班明蕊气得鼻子都歪了,“好啊,他们倒是敢想,竟然真敢想!”   折夕岚将信放进炭盆里烧了,不留痕迹,肃着一张脸道:“这才到哪里啊,等他们从周围人那里得了更多的消息,哪里就能忍得住。”   她一点也没有想错。柳家人第一天来时还很局促,一副下等人的姿态,等到厨娘和小厮丫鬟们朝着他们又跪又拜,便是另外一种姿态了。   柳母还想出门一趟。   “大好的日子,四处都是富贵,怎么可以守在这小院子里呢。”   柳父也觉得可行。于是带着院子里面的仆人都出门——装门面。   及至出门,一路上碰见不少穿着华丽富贵的女子,他就笑着对儿子道:“你小子命好,你阿姐到时候生了儿子,在山长面前帮你说说好话,说不得也能讨个大家小姐做媳妇。”   柳大贵听得两眼发亮,整个人都冒着光。身边的厨娘笑着道:“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柳母照常要说一说五夫人的坏话,“是啊,乞丐都能做夫人,我们家小贵人品端庄,又长得好,怎么也得娶个大家小姐啊。”   厨娘笑起来,“是啊,你们一家都是富贵命。”   一路上走走停停,她突然指着不远处的摊贩道:“老爷,夫人,别怪我多嘴,虽然咱们姨娘有宠,可该有的礼数不能少,等过几日,你们进南陵侯府的时候,少不得要送些礼,这才能给柳姨娘赚面子。”   柳母哪里懂这些,但是厨娘的话也有道理,于是点头,“是该买些东西。”   但也不想花大银子。   厨娘就道:“就去前面的摊贩上,买了便宜的东西,而后用一个好看的盒子装上,这不,就是好礼了。”   是这个理!很符合他们的心思。   于是就过去买东西。问了好几个摊贩都不满意,突然听见一句平州口音的叫卖声,卖的也是平州产的东西,柳母的眼睛就亮了,马上过去,道:“咱们就说从平州专门带过来送的。”   柳家父子都觉得好。那货郎极力推销贵的,柳母却只抠搜的买了好几把平州的梳子。   回家之后,柳父专门找了木头来做盒子,厨娘就道:“夫人可会做糕点?不若做些糕点去,反正家里食材是够的。”   柳母觉得好,厨娘:“还要去隔壁借一借点心模子。”   柳母并不在意,“去吧去吧。”   厨娘就笑着到外头溜了一圈回来,并不去借东西,但回到屋子里,却以泪洗面。   柳母大惊,“这是怎么了?”   厨娘骂道:“狗眼看人低,我自来是南陵侯府长大的,哪里受过这般的委屈。”   “这附近住的人哪里比得上我们南陵侯府,我起借点心模子,不仅不借,还辱骂于我。”   她央求道:“夫人,不若你去借一借,你是主子,不像我这等奴婢。您可是五房老爷的丈母娘啊。”   这话让柳母就抖起来了。她没什么见识,但厨娘每一句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没错,她如今是主子了。   她就真去借了。对面守门的是个小厮,自然要问她是哪家的,柳母被厨娘左一句南陵侯府,又一句南陵侯府夸得找不着北了,忍不住嘚瑟起来,“是南陵侯府。”   小厮就笑了,“南陵侯府可不在这里。”   柳母挺直了背:“我是五房老爷的丈母娘。”   不怪她这般说,在平州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自居的。五夫人不在平州,她这般说,有些人看笑话,有些人奉承,说得久了,这几年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等说法。   方才被厨娘一顿说,说得她心痒痒,自然要在人前现一现。   那小厮就真惊讶了,“五房的夫人听闻是父母早逝的,你骗人也要打听打听吧。”   柳母一张脸憋红,但又不敢骂人——她还是怕的,只好再次解释,“我们家闺女是五老爷唯一的妾室,如今怀了身孕。”   小厮瞪大眼睛,“可没听说过,快走快走。”   他哪里敢碰这些事情。   柳母回到院子里就气得抖,“区区贱奴,也敢看轻了我。”   这时,接他们来京都的小厮来了,还带了柳姨娘的话。   小厮悲戚道:“柳姨娘带来的那个婆子被五夫人赶走了,还打了一顿,我将人救下来了,你们快些去看看吧,姨娘说,那婆子对她有恩,她不能出府,只能让你们帮衬帮衬了。”   作者有话说:   这是昨天的补更。   然后,后面有一段很长的话QAQ。   最近剧情这一块,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多写点,让这个剧情快点过去。但我已经是个老作者了,我不会因为读者的评论和心意去改变我的细纲和进度,我有自己的故事完整度去完成,有时候你们觉得没必要的东西,在我看来其实完善了这个人物的一生,完善了这个故事的一页,我就会写上一段。   当然,我的这种写法,不一定是对的。可是小可爱们,我特别想跟你们说,你们看了很多的书,你们有各种各样的人生经历,学识,性格,那是组成你们人生的一段经历。作者君算是写得快的,一年完成三本书却已经很好啦,我有我要成长的一段路,这个也急不得。   我不是最好的作者,一年写三本书,写一本思考一本,摸索着前行。你们却是看过很多书有成熟观念的读者,一年会看好多书,你们作为旁观者,看见了我这本书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进度快还是慢,可我其实是看不见的,我看不见,你们说了,我也改不了,所以我还是会忽视你们的,只有我写完了,重新整理的时候,才会知道,哦,这里我写慢啦,那里写快啦。   一本一本,我写文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没有在最好的时候遇见你们,是我的遗憾,你们没有在我最好的时候遇见我,???所以,此时,也不得不看我写一本缺点满满的书,我知道,你们也会遗憾。   我写这么多,不是想要传达什么观念,而是我后面还有几个大剧情,你们也猜到了,宫变,随游隼死,就算是傅履也会改变,每一个人的人生都在改变,包括女主。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人不喜欢傅履和随游隼,但是我写了他们,我就想写完整,有一些小伙伴就会很难受,我想告诉你们,这时可以弃文和养肥,看书,图的是自己享受,我看书也是的,不喜欢了就走,不勉强自己,你们一定要高高兴兴看书啊。   等有一天,我能写得更好,我们肯定还会相见的,哈哈哈哈,我写书很快,成长得也很快哒,但是每一种类型的书我都要尝试过才知道怎么写,每一个人设我写过,才知道怎么刻画,这是我的路,不会为你们任何一个人改变,也不会为你们任何一个人停留,有缘则聚,无缘则散,我写得很高兴,不希望你们看得痛苦。   爱你们昂,能陪我走到现在。   所以小可爱们觉得不舒服可以弃文和养肥,都不要紧的,等哪天想起来的时候再看看,反正月底一定完结啦。   感谢在2022-12-08 23:36:52~2022-12-09 12:4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粥里没有米 70瓶;送你一条锦鲤 26瓶;张三李四、从此陌上多暖春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柳家人就跟着小厮去了一处破破烂烂的屋子里。柳母越走越害怕, 她来京都,所见都是景秀繁华,哪里看过这般乌糟糟一片的地方。   小厮一边走一边哭道:“小的已经竭尽所能, 使了所有的银子给她请大夫看病,这才救回一条命——她被打了好几十的板子呢, 这命是从阎王殿里抢回来的。”   这话反反复复说了三遍, 柳大富是个人精,哪里还能不知道,听的烦了, 又不敢骂人, 索性掏出银子给他,“这里有五两银子, 你先拿去, 待日后再给你补。”   小厮就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还是老爷你大气。”   说完打开门,那婆子蓬头垢面,一脸伤痕, 血迹淋淋的躺在地上, 看起来快要入土了。   见了他们来, 有气无力的抬起手, 哭道:“柳老爷, 柳夫人——你们可算是来了。”   屋子里面昏昏暗暗, 她这般伸出手,看起来像是索命的厉鬼。   柳父心里如同雷击,手都哆嗦。方才还想着做木盒做糕点进侯府门去走亲戚, 如今却升不起半点的心思——那可是要人命的地方。   一条人命, 怎么就能糟蹋成这般了。   柳母颤抖着撩开婆子的头发, 是她熟悉的脸。这下子,所有的侥幸都没有了,一下天堂一下地狱,她不可置信的哭着道:“你怎么变成这般了?柳姨娘呢?她怎么样啊?”   婆子早就被打怕了!   她把生子秘方给柳姨娘吃了出事后,五老爷心善,并没有打她,只让她离开,但往后不能进南陵侯府和平洲书院的门。   婆子捡回来一条命,走的时候感激涕零,走后无钱只能露宿街头又骂起五老爷一家来,觉得自己也是好心,尤其骂柳姨娘不是个好人,吃的时候欢欢喜喜,一个劲的道谢,吃了后就抖落出她来,真是贱人。   不过没骂多久,被人套了麻袋打成这副样子后,她又念及柳姨娘的好。   打她的人要她说些谎话,她也不敢不说,只是想到柳姨娘的好,便忍不住给柳母报个信。   她低着头使眼色,奈何柳家人一个都没有看出来。小厮的声音反而响起来了,“哎,老爷夫人,她这条命,一个不好,便是要去见阎王爷,你们快些说吧,免得治不好病,往后没有说话的机会。”   婆子就打了个寒颤,再也没有什么小心思,老老实实的开始按照小厮编造的谎话说了。   首先说五夫人要害死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暗地里面下慢性药,这才一日一日的叫大夫,可惜大夫也是五夫人的人,只说是水土不服,五老爷又被人蒙骗,信了大夫的话,并没有诊治。   “这般尤不满足,便施了重药,天可怜见,姨娘痛得死去活来,差点就过去了,好在老奴及时催吐,这才让姨娘活了下来,只是我们这种人家哪里斗得过她们,我求山长查明真相,却被五夫人诬陷是我下的药,将我打成这般。”   柳母听得冷汗连连,大骂五夫人恶妇,柳父却问:“那柳姨娘肚子里面的孩子如何?”   婆子道:“孩子没事,只是——只是再这般下去,姨娘怕是要没了,她身边就我一个忠心的,其他的都是五夫人的奴才,怎么斗得过。”   她道:“老爷,夫人,你们快些去救救她吧!”   柳父松口气,孩子还在就好。柳小贵是个莽人,听得姐姐如此受苦,从旁观拿起一根棍子就要打上门去。   幸好柳母拦住了,哭道:“咱们得从长计议。”   但他们两眼一抹黑,如何从长计议,还是得请五老爷来。小厮就道:“我这就回去请。”   但他走了,却没回来。   柳父刚开始还等着,等到晚上有些没耐心了,带着媳妇儿子回家,却大门紧闭,没人应答。   他们更加慌张。本来就是赁来的院子,人一走,他们根本无处下脚。   吵吵嚷嚷喊了一阵,也无人回,吵得旁边的人家都出来看笑话。   之前去借点心模子一家的小厮站在门口讥讽,“一群骗子!还说自己是南陵侯府的人呢,如今瞧瞧,南陵侯府的丈母娘能没住处?”   柳大富心里感觉越来越不好,赶紧又回到那个破破烂烂的屋子里,婆子还在,听了这话,便道:“这必然是你们到京都的事情被五夫人知晓了。”   “五夫人常年在京都,要封了你们的宅子,封了你们的退路,还不容易?五老爷想来也是被她看住了,出不了门。”   柳母此时一点主意也没了,慌张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婆子:“还是要去南陵侯府门上,敲登闻鼓,怎么样也要个说法才是!去晚了,柳姨娘的命怕是保不住。”   柳母和柳父却对视一眼,颇为犹豫。他们在平州村子里还算是个人物,可是在京都,能算什么?   一个小厮他们都要巴结着。   只有柳小贵要去拼命,但被柳母拦住,哭道:“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怎么能没了儿子呢。”   婆子这时候倒是对柳姨娘又同情了几分,此时她若是不撺掇,柳姨娘真的在南陵侯府死了,他们怕是都要缩起来做乌龟。   ——只要给足了银子,这一家子什么事情都敢做。   这时候,婆子也不同情他们了,一个劲的撺掇,“就算姨娘是妾,那也是良妾,怎么可以让她这么毒害,咱们得上门去要个说法。”   “侯府是名门望族,必然不敢传出这种丑闻,到时候还会弥补姨娘的,再者说,只要查证五夫人做下的恶事,她又没有娘家人撑腰,肯定会被休掉,到时候,还不是咱们姨娘做大房。”   “老爷夫人,我是姨娘的人,必定会站在你们这边的。”   柳大富听了这话,思来想去,觉得婆子说的也对。富贵险中求,他们在平州这几年已经过惯了好日子,一旦失去了柳姨娘,怕就要回到从前了。   于是咬咬牙,道:“那我明日就去南陵侯府门前要个理去。”   他们带来的行囊都在之前的宅院里面,身上带的钱又都给了小厮,此时真是又冷又饿。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他大清早的就去找人,不过,去的时候气势汹汹,去了之后就不敢动了,而后碰巧看见五老爷竟正在跟小厮说话,还递给了小厮一张纸条。   柳大富琢磨了一下没有出声,等到五老爷走了之后,小厮走到拐角处,他才敢走出来。   小厮见了他一脸诧异,“你怎么来这里了,我正要去找你呢,五老爷有事情让你做。”   他拿出纸条子,道:“这是他亲手写的,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柳大富亲手见五老爷给他递过的纸条,没有怀疑,跟着小厮就走了。   他们走后,五老爷出门问门房,“方才康定长公府的小厮呢?”   门童摇头,“不知。”   五老爷皱了皱眉头,“递了首诗给我,写的虽然乱七八糟,但是很有灵性,我还想跟他多说说呢。”   方才康定长公主府的小厮又来给府里送果子,见了他就说仰慕他的才华,想让他评评诗句,他才说几句就被兄长叫走,便把诗句还给他。   此时事情了了,想要多说几句,人却不见了。   这可真是……他叹气一声,“算了,算了。”   他是先生,总是喜欢教学生的。此刻教不了,还有些遗憾。   这边,???柳大富跟着小厮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小厮给了他一包药,道,“这是让人生病的药,吃完之后,这辈子就只能瘫在床上了。”   柳大富大吃一惊,“什么意思?”   小厮小声道:“实话跟您说吧,五老爷查明了真相,知道五夫人想要害死柳姨娘肚子里面的孩子,这次是真的恼恨上五夫人了。”   “可是五夫人毕竟有了两个孩子,为了少爷和姑娘,也不能休了她,到底传出去,这事情是让人笑话的。”   “所以,就只能出此下策,等到日好柳姨娘的孩子出生了,姨娘养好了身体,就直接掌管五房的家务。”   他拿出纸条,“这上面就是他写给你的话,让你尽管去做。”   他把纸条给柳大富看了一眼就撕碎了,放在嘴巴里面嚼下去,“上面的话您都记住了吧?这东西不能留。”   柳大富根本不识字!但是他此时脑子里乱糟糟的,根本没有怀疑,小厮趁机把药给他放在袖子里,道:“明日我再上门来找你。”   柳大富还没问纸上写的是什么,就晕晕乎乎回去,结果还没有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哭声。   连忙进屋,柳母扑过来抓着他哭道:“小贵被人抓走了,说他伤了人。”   柳大富连忙问,“他伤了什么人?”   柳母摇头,“不知道,刚刚说是出去找你,刚回来就被人抓走了,应当是出去找你的时候跟人起了争执。”   柳大富两眼一晕,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然后才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就算他有这个胆子下药,他怎么给五夫人下?他根本见不到五夫人嘛。   而且这件事情太突然了,他慢慢冷静下来,还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为什么要他来做?   柳大富并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百思不得其解,放在平时是能够冷静的继续想一想的,但是现在儿子被抓了,他投告无门,只能继续去找五老爷。   跌跌撞撞地回去,还没有到南陵侯府呢,又碰见了小厮。   柳大富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求救,小厮就说,“我回去问问老爷,只是老爷交待你的事情你得快点去做了。”   柳大富就问出了自己的疑问,“我如何见到五夫人呢?怎么给她下药呢?”   小厮惊讶,“纸上不是都写了吗?”   柳大富:“我不识字。”   小厮就赔礼道歉,“是我的疏忽,您可别见怪。”   “我们老爷恨毒了那个毒妇,但又没有办法,这府里的人,五夫人都比他熟,他常年不在京都,人都被五夫人收拢去了,竟然没人听他的,只有我能帮着跑腿,可我在五夫人的眼皮底下,不能多做什么——正好,又有了你。”   他意味深长地说,“这件事情不能在南陵侯府里面做,得去外面做,这样才能干干净净的收尾。”   柳大富却问,“可是,可是我下了药,被抓的就是我呀。”   小厮却道:“不会被抓的。”   他叹气,“你不知道,五夫人生性谨慎,从来不会轻易吃别人的茶和东西,我们老爷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所以才想到你。”   “明日,她会带着两个姑娘去万宝阁打首饰,你就装作第一天来碰见她了,想要拜见她,给她敬杯茶,五夫人这个人,在外面一向是装模作样的,哪里会不吃你的茶。”   “你放心,这药迟个两三天才发作,早就查不到你了。五夫人没有娘家人,儿女说白了,靠的是五老爷,根本没有人为她查明真相。且她晕倒在床。是在府内,那是南陵侯的地盘,做兄长的,哪里会不帮自己的弟弟,就算是暴露了,也不要紧,只有帮着遮掩的份。”   他再次叹息,“若不是府里面规矩紧,没机会下手,她又是谨慎的人,不吃旁人的东西,其他的东西又是跟大家一块吃的,我们老爷也不会出此下策,但是富贵险中求,一旦成了,无论对谁都好,就是您,也有泼天的富贵。”   然后另有所指,“只要你办好了这件事情,你儿子……肯定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如若不然,怕是……哎。”   柳大富还没听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小厮就走了,等他走了之后半响功夫后,柳大富突然回过神,打了个寒颤。   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他回去跟柳母说,“这不是请我们来照顾淑荣的,这是让我们来杀人的呀。”   柳母吓得腿都是抖的,“你别吓我。”   柳大富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得了真相,“我以为山长是个好的,没想到心思歹毒。他这是一步一步套着我上道呢,他肯定是自己不愿意看见五夫人,又不能休妻,便将我诓骗来京都,用我的手除去五夫人。”   “你想呀,按照他说的,这个药几天之后才能发作,不容易被发觉,应当是寻了许久才寻来的。如今,他需要的是五夫人吃下去,而不是下药,所以,我来下药是最好的。”   他越说越激动,“我没被抓住还好,我要是被抓住了,什么都是成立的,因为女儿被五夫人虐待,所以铤而走险害人,这不是很正常吗?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到他。”   柳大富很恨的道:“再有,他抓了小贵威胁我,要是我不做,他就让小贵不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你说我做还是不做?”   柳母大哭,“怎会如此!那我们该怎么办?”   柳大富却面露喜色,“我们别无他法。而且此事,他之所以敢交给我,是笃定了我跟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只要我们做成功了,女儿虽然不能扶正,可就跟正室一模一样,可以掌权。”   “这些年,咱们的房子,地,日常用的,都是山长给的,咱们还能随便拿出十两二十两银子做事,也是因着他给的多,如果做成了,往后只有更多。”   他由最初的惶恐,到现在跃跃欲试赌一赌,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   他道:“我明白了,他这是给我的一个考验,若是我这件事情做得好,说不得更得他器用,毕竟,他没有什么忠心的人可以用。”   “可我们不一样呀,我们闺女在他手上,都靠着他活呢,他信我们,也敢让我们做这些污秽的事情。”   这种感觉……竟然还不赖。   柳母听了他的话也开始想了,“是不是——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事情,淑荣也知道?毕竟,五夫人要害死她和孩子!”   柳大富点点头,“你说的没错,肯定是这样。”   因为小厮当着他的面跟五老爷说话见面递过纸条,所以柳大富一点也没有怀疑小厮,他按照自己的逻辑顺了一遍,直接真相了。   躺在一遍的婆子:“……”   不是……帮助他们理顺五老爷和柳姨娘合谋害五夫人这个阴谋,该是她的活啊。   怎么,现在不需要她帮着“理”,这两位就自己想通了?   她张嘴结舌,不由得想起柳姨娘之前说过她爹的一句话。   “他是个赌徒,觉得我一定可以攀上一个富贵人家,所以拒绝了不少的好亲事。”   她摇摇头,闭嘴了。   而事情确实发展的很顺利。五夫人带着折夕岚和班明蕊一起去定首饰,还在万宝阁里碰见了刑部管事的夫人栗氏。   两人见过,便说了几句话。   栗夫人想起前天晚上听见的笑话,道:“我与你说,我家不是住长秀胡同么,那一片都是官户人家,前几日竟然还有骗子去我家借点心模子,问她是谁,说是你家老爷的岳母娘,我家小厮将人打出去了——”   结果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外面有人道:“夫人,外面跪着一人,说是柳姨娘的生父……特此来拜见您呢,想给您敬杯茶。”   五夫人:“……”   栗夫人:“……”   好嘛,看上大戏了。   有一点柳大富估摸得没错,栗夫人在这里,五夫人得顾及南陵侯府的脸面,见了柳大富还得笑,柳大富痛哭流涕说自家闺女多亏了她的恩赏才能活,坚持要跪下去表达敬意敬茶,她也得喝。   柳大富练习过很多次了,第一碗茶故意打翻,留下茶盖,手里准备的药粉覆盖在茶盖上,等第二碗茶捧过来的时候,茶盖扣在茶碗上,递过去的摇一摇,五夫人就能喝下去。   没人怀疑这个看起来像是胆小怯弱的庄稼汉子会害人,等过几天后,一切大局已定。   有时候害人,并不需要多复杂,只要被害的人无人帮忙查证就好。   可惜,他不知道,班明蕊跟折夕岚两个人死死盯着他,就等着他下手了。   班明蕊尤其紧张,见他出手,直接喊起来,走过去抓住他的手,“你干什么!你往里面加什么!”   五夫人眯眼,栗夫人瞪大眼睛:“我的个乖乖。”   她也被请去了南陵侯府。   折夕岚尤其兴奋,抓住栗夫人的手不放,“夫人,您可一定要帮我们做个见证呀,不然,不然怎么说的清!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做出这种事,???这背后,这背后——”   说到此处,还哭了起来。   班明蕊也痛哭出声,“报官,报官!”   柳大富懵了。   这就被抓了?   但不能报官!不能报官啊!他害怕得说不出话,但五夫人帮他说了,她说,“不能报官,此等丑事,不能外传。不然南陵侯府的人都成了笑话。”   栗夫人也赞同的点头,“你们还是孩子,不懂里面的利害关系,这事情只能按下去,不能被人当谈资,不然就是南陵侯也要被人讥讽。”   五夫人为人和善,栗夫人家里算不得顶顶富贵,很愿意这次帮她一把,以后好走动。   于是捆了柳大富丢上马车,栗夫人也跟着。   五夫人带着折夕岚和班明蕊单独上了一辆马车,一上马车就沉下脸,“说吧,这是你们谁的主意!”   折夕岚老老实实的伸出手,“姨母,你打我几下吧,但是戏台子搭好了,您得唱下去。”   她认真道:“我知道你想和离,就只是想要和离,该你的东西你带走,不是您的您不要。可是,凭什么呀——”   “凭什么你和离之后,他和柳姨娘生下孩子,享受天伦之乐。凭什么他先背叛了你们之间的约定,却还要你愧疚。我知道,你肯定要说了,这是你欠他的,可这二十年来,你为他生儿育女,你为他操持家里,你被迫骨肉分离,你被婆母磋磨,一点一点,难道,就一点也没有付出吗?”   “世人只看见你占尽了便宜,却没想过那些日子里面你受过的苦楚。”   “并不是你说你要做五夫人的,并不是你说,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是他先说,你即便跟不上他的脚步,也努力承受他带来的一切。”   “你跌跌撞撞往前走,能活下来,能生儿育女,是你的本事。否则他一走就是这么多年,你早就死在这座院子里面了。他当他母亲是和善的么?一年回来一次——”   是谁的人疼谁,世人只可怜五老爷为爱断前程,但她只可怜姨母这些年受过的风风雨雨。   她握住五夫人的手,“他宠妾灭妻,和妾室一块想要杀妻,就这一点,就可以让他和南陵侯拿出五房所有的房地给你,柳姨娘此生,不会有进京的机会,也不会幸福了,姨父那种人,最后会对她尽责,却不会相爱。”   “你当初的痛苦,她也要尝一尝才行。”   “至于姨父——这般事情发生,哪里能静下心,按照他的性子,怕是不能教书育人了,也不会留在京都,更不会带走柳姨娘。”   他负责,也不负责。   折夕岚道:“姨母,你别心软,彼时,您就看着他抉择吧。”   她弯起嘴角,“他自诩读书人,一诺千金,刚直不阿,可当柳姨娘怀着孩子求他,求他来求你,求你放过柳家三口人,放过要杀你的凶手时,你就会发现,他活该穷迫潦倒,孤苦一生。”   五夫人静静的看着她,突然狠狠一巴掌打在她手上,“你这一身的戾气,我要如何抚平啊!我怎么就教不会想开些呢。”   她深吸一口气,道:“既然你希望我这般和离,我就这般和离。”   作者有话说:   我第一次尝试这种详细写法哈哈哈哈,见谅见谅,晚安晚安,明天晚上见,我尽量一章搞定。感谢在2022-12-09 12:41:04~2022-12-09 23:2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颈鹿的小行星 54瓶;啊呀 40瓶;AAA划水小郑 30瓶;娜乌西卡 27瓶;卡卡滴啦 20瓶;奶西 15瓶;红红火火 10瓶;?A.baby 莓?、Dream 5瓶;橘树在结砂糖、朱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大年初七, 严家的西席先生还没回来,不用去严家族学读书,于是伯苍提上装好笔墨纸砚的小篮子颠颠儿的到班鸣岐的书房里去温习功课。   他去的时候, 班鸣岐正肃穆的捏着手指点掐来掐去。伯苍知道,这是在算卦。   他好奇问, “是算的大凶么?”   班鸣岐摇头, “不是。”   伯苍:“那是小凶?”   班鸣岐再次摇头,“也不是。”   伯苍:“……”   他仰着一张笑脸,“大表兄, 您直接说吧。”   班鸣岐一脸郑重, “是大吉。”   大吉大利。   伯苍诧异,“不好吗?”   班鸣岐皱眉, “别人算的大吉是好, 我算的却是……”   哎!   他伸直手指头,去牵伯苍的手,“算了,子不语怪力乱神, 先去书房吧。”   年至初七, 已经不用四处走亲戚了, 大夫人却没闲着, 带着两个已经规矩了许多的女儿盘点账面。   南陵侯是年初九去上值, 今日正好拉着最近越发闷闷不乐的五弟喝酒。   班鸣善在房中写帖子给京都各位好友, 毕竟过几日又要去平州了,他想要再次宴请一回,请他们来家中饮酒作乐。   写好帖子送出去, 他便去母亲房里问, “阿娘呢?”   守门的小丫鬟笑着道:“夫人今日一早便带着五姑娘和表姑娘出门了, 还没回。”   班鸣善:“去何处,何时回?”   小丫鬟:“去万宝阁打首饰,”   班鸣善哦了一声,站在门外呆了好一阵才恍然回神。   阿娘是不是很久没有给他买东西了?   他记得小时候那几年,每回到家里,她总会带着他去街上,一家一家书铺和墨房逛过去,然后两人买回一大堆东西。   如今,阿娘问也没问他。他若是提及出门去逛铺子,她就会笑着道:“你如今都大了。”   大了么……班鸣善其实心里明白,阿娘应当是在怨他帮着阿爹。可是男人有个妾室,也是应当的啊。   他头疼的很,索性去班鸣岐那边静静。   班鸣岐哪里想跟他说话!他正在小舅子面前表现呢,然后还要见缝插针的问问折夕岚的事情。   于是就叫人坐到院子里面去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他继续回书房“教导”伯苍。   班鸣善就无奈的笑笑。   很久很久之后,他偶然回忆起今日这桩让他改变了命运的事,依然能记得那一声声让自己惶恐和不安的的喧嚣。   刚开始,是春山脚步匆匆来叫他和班鸣岐。   “夫人出了事情,叫两位少爷带着伯苍少爷过去。”   班鸣善心里慌张,忙跟着过去,“阿娘出什么事情了?”   春山:“并未有大事,只是还请少爷过去。”   班鸣岐拄着拐杖就走,伯苍跟在他们后面跑,等三人到时,一家子已经齐了。   南陵侯看一眼大夫人,无声的张嘴:怎么了?   大夫人带着两个闺女坐下,摇摇头。   她也不知道。于是问坐在上首肃穆神色的五夫人,“灼华,到底怎么了?”   五夫人闺名灼华。   五夫人便道:“嫂嫂,弟媳有一冤屈,想请侯爷和嫂嫂做主。”   大夫人连忙道:“你快说。”   南陵侯看了一眼懵懵的五弟,叹气一声,“你说,你嫁进我们南陵侯府二十余载,为爹娘生前敬孝,死后守孝,为五弟生儿育女,打理后院,再没人敢欺负你。”   五老爷就有些着急:他没有欺负妻子啊。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他两眼巴巴的看着五夫人,“夫人,这,这为夫若是有不对的地方——”   五夫人一眼也没有看他,只突然站起来,朝着南陵侯和大夫人深深行了一礼,将两人吓了一跳。   五夫人深吸一口气,道:“俗话说,长姐为母,长兄为父。但到我这里,却是长嫂为母,侯爷为父,这二十年来,一直待我如同亲妹,灼华感激不尽。”   这下子,南陵侯也沉了脸,怒斥一声,“五弟,还不跪下!你到底做了什么孽障事情,竟然惹得你媳妇如此。”   大夫人也道:“灼华啊,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五老爷跪在地上,一众小辈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都不敢坐着,慢慢站起来,站在一侧。   五夫人却道:“侯爷,嫂嫂,让他先起来吧,我还请了刑部管事家的栗夫人来,请她暂时在厢房歇息了。”   南陵侯见阵仗如此大,越发心惊。五夫人便朝着外面道:“带进来吧——请栗夫人一块进来。”   门打开,小厮压着柳大富进了屋,而后栗夫人才缓缓进来。她尴尬的朝着大夫人笑笑,找了个地方坐下,道:“我是应五夫人之求来的,是为作证一事。”   大夫人皱眉,“作证?”   而此时,五老爷已经认出了柳大富。他诧异大惊,“你怎么——你怎么来了?”   南陵侯心道不好,问道:“你认识他?”   五老爷:“是柳氏的父亲,柳大富。”   柳大富手脚被绑着,嘴巴里面塞着抹布,一脸惶恐——事情计划得好好的,应当是顺顺利利,怎么会一开始就被人抓住了呢。   他拼命的朝着五老爷那边扭动挣扎,五老???爷却害怕的往后退了退,柳大富更急了。   班鸣善此时却往前一步,再忍不住,将抹布从柳大富嘴巴里面抽出来,“柳伯父,你怎么在这里?”   一句柳伯父,让坐在一边的班明蕊恼怒,大声道:“一个妾室的爹,你叫什么伯父!他算什么伯父!”   五老爷皱眉,“你们两个不要说话。”   班明蕊哼哼一声,看向了阿娘。五夫人此时已经坐下了,静静的道:“老爷也不用急着骂明蕊,她是为我不平。今日我带着岚岚和明蕊去万宝阁,这人说是柳姨娘的父亲,要给我敬茶。”   “他说得真真的,纵使我恼怒,因栗夫人也在,便不好推脱,想着受了他的茶也好。”   “谁知道,他竟然在茶水里下药,若不是明蕊眼疾手快,我怕是就不在这里了。”   “此事,栗夫人可作证。”   栗夫人点头,“正是——且碰巧了,这家人前几日还在我家那条街上闹出笑话,说是人家给他们赁的屋子不给赁了,只能露宿街头。”   “在这之前,一个婆子还来我家府上借点心模子。”   这事情,真是细思极恐。她是刑部管事的夫人,听丈夫说过不少的案子,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哆嗦,道:“说不得,他们之前是想着将药放进糕点里送给五夫人吃呢。”   五夫人回时已经听折夕岚和班明蕊说了整件事情,自然知晓这是两人将柳家给坑了。   她低头道:“糕点送进来,恐会被其他人吃去,但是拦住我敬碗茶,便是活也活不了了。”   她看向南陵侯,“药粉已然叫人装了些回来,请侯爷帮忙叫大夫看了,当面问清楚,这到底是什么。”   事情已经如此,又有栗夫人在,南陵侯不好推脱,便点头,“叫李大夫来就好。”   是自家养的,是什么都不会说出去。   他想的是:再是有过错,五夫人的要求也应当是将柳姨娘打发了出去。   这也不值当什么。   人人都是这般想的,所以连大夫人也不着急了,只有五老爷心里冒汗,看向柳大富,“你到底干了什么!”   折夕岚一直盯着柳大富的神色,果然见他面露迟疑和懊恼。   她抓在椅子边缘的手慢慢的松了些。   这边,柳大富虽然刚刚被班鸣善抽走了抹布,却一直僵硬着,此时被五老爷一吼才回过神来,慌乱之中,想要求救,却在下一瞬间立马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柳小勇。   那孩子最是怕痛的,不知现在怎么样了,自己要是供出五老爷来,他会不会被剁掉手脚?   且这一屋子里都是贵人,做主的是南陵侯,他是五老爷的哥哥,难道会责怪自己的弟弟?   柳大富这才开始后怕,后悔,他觉得自己已经去了半条命了。   五夫人开口,“——你还不说么?你不说,便叫柳姨娘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听听你做下的事情。”   然后丝毫不停,继而道:“栗夫人说,还有一个婆子借模子——怎么,是你的同伙?你还有多少同伙?”   她一巴掌打在桌子上,“我必要全部抓起来,一个一个的宰了泄愤!”   柳大富到底是小民,哪里见过这般大的阵仗,被五夫人这般一拍,便再次被吓住了。   他知道,自己只要招了,便连妻子和儿子女儿的命通通都保不住了。   他咬咬牙,不敢招出五老爷,也不想招出自己,寄希望于那包药他们查不出来,咬咬牙,“我没有,就是不小心弄上了而已。”   此时,他都有尝一尝那药粉的意思。按照五老爷的说法,现在是没事的。   且这也不是毒药,只是让人病入膏肓的,只要能活下来,都行。   谁知李大夫却在一边放下了药粉,郑重的道:“是药耗子的。”   一语惊起惊恐声阵阵。   南陵侯怒骂道:“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当街杀人。”   五老爷不敢置信,“你不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么?怎么会做下这种事情?”   柳大富想要反驳,却听坐在一边被称作表姑娘的人道:“你全家在何处?必定不是你一人做下的!”   他又打了个寒颤。他看向五老爷,这人真是好狠毒,这是下了个圈套让自己钻呢。   他就没打算让自己活,一碗□□下肚,他和五夫人都得死。他好毒的心。   但正因为看见了这份毒心,他蠢蠢欲动蒙混过关的小心思却不敢升起来了。   他敢害死五夫人,就敢杀了小勇。   五老爷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却还是耐着问:“小勇呢?你媳妇呢?”   小勇……   柳大富心死如灰。   小勇,是他柳家的独苗苗。为了这根独苗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托着闺女的婚事,好让他有个好姐夫帮衬,如今才过上多久的好日子,难道就要葬送了么?   不能啊,不能啊,小勇将来还要做主子呢。   可是,可是他也不想死。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左思右想,但这副样子在众人眼里已经定了罪。此时,春山又道:“柳姨娘前头伺候的那个婆子又回来了,说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南陵侯头凸凸的厉害,“叫进来。”   那婆子便被带了进来,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哭道:“原是老奴的过错,因被赶了出去,又遇见了进京来想瞧瞧闺女的柳家三口,便忍不住道了几句五夫人的是非。”   她道:“老奴说柳姨娘在院子里受了五夫人的磋磨,可怜的很,又说五夫人不过是个没娘家的,就算是死了也没人撑腰,五老爷跟别的人不一样,他喜欢柳姨娘,五夫人没了,她就能扶正了。”   这话听得栗夫人嘴巴半响没合拢。   她竟然不曾想,今日能看这出大戏。   其他人也都觉得荒谬,那婆子继续哭道:“但这些话,都是我喝醉酒说的,我真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且我做了错事,被赶出了侯府,已然不愿意活了,拿出所有的家当,买了些药耗子的药准备自己吃了死去的,所以说起话来,一点儿忌讳也没有,骂了些难听的话,出了些恶毒的主意,谁知,谁知这人竟然听了。”   “今日我要去拿药时,就发现药不见了。”   她伏在地上哭,“柳家夫人和小少爷说柳老爷可能做蠢事,我这才寻着过来,想着说一声,谁知竟然真的……真的!”   她已经痛不成声。   而柳大富却只抓住一个词,“小贵——小贵还好吗?”   婆子点头,“好,好的很,老奴来时,他还说,让我一定要带着你全须全尾的回去。”   柳大富听见全须全尾四个字心头一松。突然的害人,突然的被抓,发觉一切都是五老爷的毒计,这一切都让他被推着不断往前走,让他惶恐不安挣扎。   而此时,他竟然心安了。他颓然点头,“是,是我做的。我想要替女儿报仇,想让她做正室夫人。”   五老爷颓然倒地,“你,你怎么能做这样恶毒的事情!你这样,就不怕连累柳姨娘吗?”   柳大富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了,“她有身孕,你不会动她。”   他抬起头,恶狠狠的道:“你一定要护着她跟小勇,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五夫人见他这般,怕他神志不清翻供,摆摆手,“都带下去吧。”   到时候一起交给云王世子,让他处理。   这一家子怕是不能再在京都附近呆着了。   而这一场大戏,却远没有到落幕的时候。等柳大富和婆子下去之后,栗夫人再不敢待下去,赶紧告辞。   五夫人亲自相送,“今日不得空,等事情了了,必定上门去谢您的大恩。”   栗夫人叹气,“你也不容易,哎,多保重啊,你是有儿女的人,那些个狐媚子,做不了你的主。”   五夫人勉强笑笑,等人走了,她转身回屋,坐在凳子上冷冷的看向五老爷,“请问老爷,柳姨娘之父要毒杀于我,柳姨娘该当何罪?”   来了。   折夕岚和班明蕊都坐直了,一目不错的看着五老爷。见他震惊得无以复加,正坐在那里出神,听见五夫人的问题后,茫然的看过去,却又快快的低头。   折夕岚嗤然一声。她就知道,就算她们处心积虑布置了大戏,证明这一家子的恶毒,他却依旧向着柳姨娘,而不去偏心姨母。   偏心谁,就向着谁,她太知晓这个道理了。   班明蕊忍不住道了一句,“这事情,说不得柳姨娘也有份!”   五夫人瞪了她一眼,“闭嘴。”   大夫人却道:“你让她闭嘴做什么,我看,万事皆有可能,将人叫过来审问审问就知晓了。”   五老爷却立马回过神来了,道:“不成——嫂嫂,不成,柳氏还怀着孩子呢。她一直在府里,从未出门过,哪里能参与此事。”   大夫人道:“那个婆子说的话,说不得就是她撺掇说的。”   五老爷却认真道:“我了解她,她不会做下这种事情。嫂嫂,她还怀着孩子,前几日被那蠢奴哄骗,已然吃下了偏方得子,已经胎像不稳,???如今哪里还禁得起折腾。”   折夕岚听见这话,冷笑一声,“好似我姨母生死线上走一遭,便是应该的。”   五老爷便怔住,而后看向五夫人。他们少年夫妻,也曾心意相通,他能肯定,自己现在依旧爱着她。   但他身上还有另外一个女人的一生,如同当初不能抛弃妻子一般,需要顶着世道的责骂护住她的地位,如今,他也要再次护住柳姨娘。   他痛苦道:“灼华——”   两边都是责任,都是爱,他不能舍下任何一头。   五夫人却笑着道:“既然你不肯,那就和离吧。”   和离两字一出,除去两个知情人,其他人俱都惊讶起来。尤其是五老爷,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可——不可啊,灼华,我们,我们经历了这么多,这么多不易,我们还有了孩子,我们怎么能和离,怎么能和离。”   五夫人:“我走了,你将柳氏扶正,正好让你又多一个嫡子。”   五老爷却摇头,慌忙间道:“我从未动过念头将她扶正。她,她只是我的一份责任。”   五夫人逼问:“事情已然如此,难道你还想要我跟她和平共处么?”   五老爷喃喃几声,没有出声。   南陵侯却道:“直接发卖了吧!去母留子。”   五老爷连忙抬头,“不可——不可,怎么好如此,这是要她的命。”   五夫人:“那就和离。”   “这个家里,有我无她,有她无我,不要说什么我在京都她跟着你去平州,你这般,是想要她在那头做正室夫人么?你倒是好打算。”   五老爷气息都弱了一些,他知道这些年里,颇为对不起妻子。   他忍着心头的颤,问道:“难道,难道非要走到这一步么?”   五夫人不解的问他,“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还自欺欺人做什么?”   五老爷颓然倒地,班鸣善连忙过去扶着他,“阿爹,阿爹,你没事吧?”   他看向五夫人,“阿娘,反正凶手抓住了,咱们来日再议吧,何必要一日将所有的事情摊开。”   五夫人却一点也没有留情,继续道:“我跟你和离之后,会在京都另外赁下宅子住,你家的一文一钱,我都不会带走。”   “但我要带着明蕊走,鸣善归你。”   班明蕊走到五夫人的身边,厌恶的看向五老爷,“是,我要跟着阿娘走。”   五老爷的心拧起来,“明蕊,你,你不要阿爹了么?”   班明蕊讥讽一笑,“阿爹,是你先不要我的!若是你真心疼我,为什么会把持不住自己,在阿娘为我留在京都的那两年里纳下柳姨娘,你别说什么醉酒,那是骗孩子的,是骗当年的我,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不是当年那个蠢货了!我知道是我害了阿娘,我知道是我愚蠢,才有了你的背叛,我越是清醒,就越是后悔,我恨不得打死自己——”   她恨不得打死自己,才能不让阿娘暗暗流下那么多眼泪。   她握着拳头,站在五夫人面前,狠狠的瞪着五老爷,“你摸摸你的良心吧!我不懂事,阿娘留在家里陪我长大,你却爬了其他女人的床。阿娘叫我不要怨恨你,说你不错,叫我孝顺你——呵呵,你是怎么教导哥哥的,你教导他家里有个阿娘要孝顺了吗?”   “你教导他要一月一信写回来告知阿娘近况了么?你教导他不要对你的姨娘那么尊敬如娘亲,不要对一个姨娘的父亲叫伯父了么?你教导他这般会伤了亲娘的心了么!”   “你什么都没有做,有什么资格让阿娘也教导我对你如此?嗯?你一面愧疚,一面不敢回来,常年在外搂着你的娇妾伤怀?别自己骗自己了。”   说到这里,她已经声音哽咽,泪眼婆娑,班明蕊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阿娘说和离,你就和离,不要再在这里说些虚伪至极的话,让人觉得恶心。”   五夫人听得手颤抖起来,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就是她永远无法原谅五老爷的缘由,这就是她当年那么恨的缘故。   因为他,她的女儿将这一桩孽事压在了自己的心头,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放过自己。   她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明蕊就不在乎了,但只要一说当年之事,这孩子就跟岚岚一般,像个刺猬一般,竖起了全身的刺。   班鸣善见阿爹眼神哀戚,突然咳嗽几声,竟然哀至心肺,咳出一口血来。   他哀求道:“你就少说几句吧,阿爹都要晕过去了。”   班明蕊闻言怔怔道:“少说几句?我可曾说过很多句?这么多年了,我只说了这么一回吧?而你呢?你见过阿娘哭过几回?”   “你还高高兴兴的开解阿娘,男人都有妾室呢。”   “你不配为子。”   班鸣善心头堵得慌,不敢辩驳,也不知道如何辩驳,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而此时,五夫人终于再次开口,她看向五老爷,缓缓道:“当年,你说要娶我,我说好。彼时,尚不知你名姓,家世,只为了你给我一口吃的。”   “后来,你说要护我,我说好。当时,你阿娘罚我跪在雪地里,我也未曾有过一丝怨言,我一直都是感激你们一家子的。再怎么样,只是磋磨我,没有杀了我泄愤。”   “再后来,生了孩子,却有了盼头。习惯的去相信你,依赖你,即便不得不分离,两地住着,我也从不曾疑你,只想着快些,快些,快些带着明蕊到你身边去。”   五老爷泣不成声。那不只是五夫人的过去,也是他的过去。是他,是他背叛了他们的曾经。   她声音依旧淡淡的,问道:“我好不容易等到了能去的时候,却也等来了你的信。”   “班不咎,你就是个懦夫,这种事情,竟然找了借口,竟然不敢回来,只敢写了一封信告诉我,你知晓当时我是如何过的吗?那段日子,我是怎么熬,才熬过来的。”   她的声音一句一句加重,让五老爷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走到五夫人的身边,抓住她的手,一字一顿的道:“灼华,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三心二意,是我对不起你。”   “我班不咎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柳氏是我的责任,我跟她,不是跟你一样的,我很清楚,很清楚——”   五夫人勾起嘴角,“那么,和离,还是她走?”   五老爷脸色越发惨白,迎着五夫人的眼神,他没有松手,“她走。”   “我不能跟你和离——”   五夫人:“她走往何处?”   五老爷僵硬着声音,“等她生下孩子,我就送她回平州。”   “你呢?”   “我不去平州了,我带着鸣善在家里陪你好不好?”   折夕岚看到此时,觉得有些意外,随之又犯出一股恶心。她看向了屏风后面,此时,五夫人也看向了屏风后面。   众人的目光随之而去,就见班明蕊和折夕岚过去将屏风挪开,柳姨娘身子瘫软,一张脸煞白煞白坐在凳子上。   五老爷登时羞愧难当,看看五夫人,再看看大着肚子的柳姨娘,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柳姨娘喃喃问:“可是老爷——您不是说,我秀外慧中,你甚是喜欢么?您不是说,天下苍苍我们能相遇,也是因为天注定么?”   “您不是说,我,我跟肚子里的孩子,会跟着你一块到老么?”   她坐在椅子上,一字一顿的问:“你不要我了么老爷,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从此,两人即便和好,也隔着一道鸿沟。   五老爷最后一丝尊严也没了,他扭脸,“对不住。”   而此时,五夫人却一点点的掰开了他的手指头,讥讽一声,也一字一顿的道:“班不咎,对不住,我们和离吧。”   她认认真真的说完最后一句话:“从此一别两宽,各不相欠了。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的。”   她眼里的决然,五老爷看过去都觉得如履刀山。他知晓,从柳姨娘出来这一刻开始,他跟妻子就已经没有可能了。   他颓然坐在地上,嗓子干哑,“好。”   折夕岚就松了一口气,她眉头上挑,正要谋算谋算五房的铺子和田地时,五老爷却已经开了口。   “我是男人,鸣善也是男儿,以后开销从公中走就好,五房的东西,你全部拿走吧,你用也好,给明蕊做嫁妆也好,都行——都行。”   他自嘲一笑,“灼华,我此生,怕是走不出今日之心魔了。”   “你好狠的心。”   五夫人却没有回他的话,而是看向了折夕岚。她正蹙着眉头,脸上带着一丝畅快,却又看起来不是那么畅快。   她突然就想起了两句话。   人生之旅,十有八九不如意,于是好不容易等到那一分的如意时,便也欢喜不起来了。   而年少时经历过的痛苦,经年藏匿起来的遗憾,即便在她这里如愿了,却在这一刻,也很难释然。   不过,小姑娘却是内心坚韧的。???白净的脸上神色几经转变,最终还是有了一丝释然的笑意。   五夫人就也笑了笑。   她站起来,拉起班明蕊的手,“行,那现在就去分家产吧。”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女主的释然没看懂也没关系,下章会继续开头写一下女主心里过程。   不过我觉得你们大概能明白,这是五夫人的和离,也是她追求的阿娘的和离。   是一次自我救赎的过程吧。时间原因,写不完了,剩下的下章写。   感谢在2022-12-09 23:20:55~2022-12-10 23:57: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么吉么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晴时 31瓶;AAA隔壁养猪场老宋 30瓶;AAA划水小郑、体重不过二百 20瓶;玉帛 10瓶;喵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修改最后一千字细节)   此事猝不及防, 又以雷霆之势而来,南陵侯及至事情了结之后,还没有回过神来。倒是大夫人深知五夫人秉性, 这话一说,便是真真的, 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   她本想劝一劝, 但却话到嘴边,只剩下无奈,南陵侯还要再说, 她第一次横起脾气, 拉着人回了大房,连带着拎走了已经看懵的小辈们。   南陵侯一回屋子就猛喝一杯冷茶, 怒道:“你怎么也不懂事!也不知道劝一劝, 一味的拉着我走——他们气头上的话,还是能劝回来的。哎!难道就叫他们这般和离么?”   又道:“五弟妹也太厉害了些,不但要五弟在她和柳氏之间选,叫五弟说出那般绝情的话, 还让柳氏在屏风后看着, 听着——杀人不过头点地, 她这是诛心呢。”   大夫人两手一摊, 白了他一眼:“那该如何?弟妹都要被毒死了, 他还舍不得那个妾室呢。但凡换个人家, 这种妾室无论是怀有身孕还是没有身孕,都该打死发卖了,唯独五弟, 还护着她!”   南陵侯听见“毒死”两字, 倒是气弱了些, 道:“最后不是说要去母留子了么?”   大夫人冷笑:“最后柳姨娘出来,五弟不是又犹豫了么?”   南陵侯深深叹息一声,“五弟其他的还好,就是在情之一字上栽了跟头,一个妾室罢了,不过是个玩意,怎么还当一回事了,我瞧着,他这回,是不能回平州去了。”   “当年是为了跟五弟妹在一起,这才断了其他的路去了平州,如今又要为了一个妾室断了平州的路。”   然后背着手道:“但不回去也行,都这般大了,随他去吧。他那个小书院,一点用没有,还不如在家里做学问。”   对于这个幼弟,他向来管不着——要是管得着,当初就不会让他娶了五夫人。   他骂道:“你说他折腾了一辈子,这下把自己折腾进去了吧!”   大夫人一点儿也不想附和,只道:“侯爷,还有一事,你可千万别插手——五弟愿意让弟妹带走五房的铺子,那就带走,我是无话说的。”   南陵侯倒是不计较这些,“五弟妹是个好的,在一个屋檐下活了这么多年,我岂能不知。那些东西最后不过是到明蕊和鸣善的名下去,都是班家的子嗣,没什么不好的。”   他不至于计较这些。冷静下来,却让南陵侯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他皱起眉头:“只是这般和离,过于丢脸,咱们家便怕是要成为众人的笑话。”   大夫人倒是不在意:“侯爷,他们初时在一起,便就是全京都在看笑话的。如今他们和离,不过是让京都的人再看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   南陵侯在屋子里面踱步,先时没有说话,而后道,“夫人,你有没有觉得今日之事过于巧合?好生生的,柳家人怎么就来了京都,怎么就碰上了那个被赶出去的婆子,怎么就还碰上栗夫人在场呢?”   大夫人:“那就去查查。”   她眯起眼睛,却道:“但不管是什么,不论是谁设的局。又或者是天赐的良缘,天又收回,纯属偶然,如今五弟和五弟妹已经给出了和离的决定,我们便不要插手了。”   她叹气,“年少夫妻越是恩爱,便到此时越显得凄凉。都不是孩子了,他们有他们的考量。我们插手,反而让他们更加难看。”   还不如她和南陵侯这般,一开始就相敬如宾,临到老时,反而什么都看开了。   南陵侯便连着叹气三声,“罢了罢了,我也是看着他们一路过来的,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实在是让人唏嘘。”   又将手重重锤在桌子上,恨恨道:“那个柳氏,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在京都露面。”   大夫人沉默一瞬,半响才道:“灼华根本不在意她,从始至终,她在乎的都不是柳姨娘,可你们男人却以为她只在乎柳氏。”   “这才是最悲哀的。”   ……   “你们觉得解气吗?”,五夫人端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根戒尺,容色肃穆对着跪在地上的折夕岚和班明蕊。   两个姑娘却不敢多言,也不敢说别的,只敢点头,点头如捣蒜,将五夫人看得差点破了功笑出声。   好在两个姑娘是低着头的,看不见。   她又努力肃起一张脸,先问班明蕊,“你为什么解气?”   班明蕊小声道:“因为阿娘和离了,逢年过节也不用听柳氏和阿爹在面前晃,往后余生,更不用听柳姨娘的孩子叫母亲。”   五夫人:“还有呢?”   班明蕊:“阿娘拿了五房的银子铺子和地,柳氏什么都捞不到。”   五夫人:“还有呢?”   班明蕊很老实,摇摇头,“没有了,虽然不能看着阿爹穷困潦倒,但若是能看他后半生跟柳姨娘失意,倒也痛快。”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   五夫人点点头,让她跪到一边去,而后看向折夕岚,“你呢?你觉得解气吗?”   折夕岚点点头,“跟明蕊阿姐想的一般,我也挺解气的。”   五夫人:“还有呢?”   折夕岚茫然的摇摇头,五夫人却道:“那你就跪着,好好想一想。”   折夕岚就继续想。想了会,她也知晓五夫人要她说什么了,她小心翼翼的道:“还有就是……我以为要他把五房的银子铺子给咱们,是要我们用柳家的命威胁一番才给的,谁知道,他自己先说全部给咱们。”   五夫人:“既然如此,不用相逼也能达到你的目的,为何还不痛快?”   折夕岚低头,有些心虚的道:“因为我不愿意,不愿意他这般显得像个好人。我更愿意他是个彻底的恶人。我想让您看见他丑陋的一面,我想让他在柳家人的命,柳姨娘的哀求,五房的财产和您不要他了的痛苦里挣扎。”   “我想让他对您悔悟却得不到,我想让他对柳姨娘回头却终有沟壑——可我没有看见。”   她头垂得更低了,“因为我还没有看见我想要看见的那一幕,所以我觉得不痛快。”   五夫人神色缓缓的变得温柔起来,就算是问出同一句话也显得充满怜意。   她说,“还有呢?”   折夕岚深吸一口气,“我当时觉得自己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很不得意。”   “但后来又想,人不是非黑即白,他这般,是让我打在棉花上也好,是让我没有看见他被逼着救柳家命狼狈不堪舍弃家财的模样也好——他纵使万般不好,却总是有一点是好的。”   五夫人身子微微前倾:“什么好?”   折夕岚认真道:“至少可以让我觉得,姨母陪着他走过,又或者是他陪着您走过的年华,并不是一无可取的。”   “至少我知道那时,您是欢喜的,这就好了。”   所以彼时她也释然了一些。   说完这句话,她有些怔怔,突然道:“或许,这就是你说的,你跟我的不同。”   “我不敢做,看见起高楼,便想到楼塌了。而你敢做,你不怕楼塌,你享受宴宾客,对吗?”   五夫人便站起来,弯腰,双手握在她的手上,“岚岚,你起来。”   折夕岚茫然站起来,五夫人拿起戒尺,轻轻的在她的手上打了一下。她便打了个激灵,不解的看过去。   五夫人道:“我打你,是你凡事总要想一个结果出来,我打你,不是因为你说的不敢做,怕楼塌,而是你做了,却总又在思索,你到底做对了没有。”   “你做事情,说好听点,是通透,说难听点,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你这般,人生之路上,会错过诸多风景。”   五夫人轻声叹息,“人,怎么会被看透呢?怎么会是一模一样的呢?你看多了薄情寡义的人,便觉得班不咎也必然是的。可你看,他也不如你所想的那般对不对?”   折夕岚定定的道:“可我也猜中了一半。”   五夫人笑道:“是,你猜???中了一半,但还有一半没有猜对。”   “难道就因为这一半的对,就要舍弃另外一半了么?”   而后,她画风一拐,不再说此事,“你可有想过,若是你阿娘没死,你该如何做才能劝服她跟你阿爹和离?”   折夕岚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她喃喃:“若是我阿娘还活着,我如何劝服她和离?”   五夫人点头,“是。”   折夕岚想了想,就道:“应该,应该也要使些手段。阿娘轻易不会跟阿爹和离的,她说过,她养不活我和阿姐。”   “我爹太穷了,她和离也得不到什么东西。”   跟姨母的不一样。她们也没有世子爷和长公主相助。   五夫人就摸摸她的头,“那你就通过这次的事情想想,想想你阿爹和你阿娘的反应,想想——他们若是和离,将会如何。”   “我知道,你从前总停留在他们若是和离多好,但这次我想让你仔细想想,想想他们如何和离,和离之后的日子又是如何。”   折夕岚眨眨眼睛,并不知道五夫人话的深意。但五夫人却没有多言,“慢慢来,慢慢想,左右托你的福,我已经和离了,还拿到了所有的东西,这很圆满,是不是?”   折夕岚因脑子里面茫然的很,也乱得很,在这一刻竟然有些倔强的道:“不,他还不是很痛苦。”   这不圆满。   五夫人继而温和道:“可他也尝到了苦味,是不是?”   折夕岚怔怔点头,“是。”   五夫人:“这于我而言,已经是圆满了。”   “我放过他,也放过自己,我这一生,若是紧抓住他不放,才是不圆满。”   她轻轻道:“岚岚,你还太小,等你再大一些,再大一些你就知晓,如今,已然是圆满。”   折夕岚没有说话,五夫人也不劝,只让两人回去睡觉。   折夕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梦里好像梦见了阿娘,又梦见了阿姐,但是梦见了什么,又或者说,到底梦见阿娘和阿姐没有,她也没个数。   等醒来一会之后,她就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什么梦,至于什么梦,一点也记不得。   而南陵侯府里面却是一片喧嚣,像是有重物在搬出搬进。折夕岚一个激灵,掀开被子下床穿衣,春绯已经在外面等着呢,见了她就笑着道:“姑娘,长公主府的人来了,在帮着搬东西呢。”   折夕岚惊讶一声,“今日就来搬?搬去哪里?”   昨日是写了信去长公主府,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五房的东西不是还没有切割好么?   春绯:“是长公主府的女长史亲自带着人来的,瞧着是给咱们夫人撑腰的。”   “说是搬去长公主府南城的宅子。”   折夕岚点点头,然后出门,便见大夫人笑着跟五夫人一块陪着长史说话。   折夕岚过去行了礼,女长史便道:“长公主还让我问姑娘好,说是忙完这阵子,便请您去公主府长坐。”   折夕岚笑着回:“我也想长公主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女长史便道:“我就来跑跑腿,这便走了。”   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但大家都觉得她是来给五夫人撑腰的,也没多想。   大夫人还问五夫人,“怎么就搬到长公主赏的宅子里去了?你是不是早打好的主意?”   五夫人却不能明说,“哪里啊,只是岚岚跟长公主相熟,昨晚送了信去,提了一嘴,求个住处,谁知今日便教人来搬了。”   其实她也好诧异,按照她的念想,是要过几日的,总要把五房的事情跟大嫂嫂交代好,哪里能一走了之。   可是长公主派人来接,她也不能拒绝,便只好顺着来。   此时折夕岚来,便又看了眼她,见她也不解,心里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于是没一会儿,盛长翼亲自上门的时候,这份不对劲的感觉就更重了。   盛长翼一来,南陵侯就跟着来了。   两人见过礼,盛长翼再朝着大夫人和五夫人行了礼,倒是没理站在一边的五老爷——因是云王世子来,他必然要来见一见,便也来了。   五老爷被忽视了,也不在意,只是见到这般匆忙,心里升起了一股孤寂,失落道:“灼华,你这般急着走么?一日也不肯多与我同在一屋之下么?”   五夫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只想知晓快些出去盛长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而不是在这里跟他扯皮。   于是摆摆手,“你我已经和离,不必打听。”   盛长翼便也往前一步,拦住五老爷:“姑母让我来接五夫人,说东西不必带全,只带着使唤的人走就行。”   又道:“姑母遣使,我不得不来,只是晚间还有事情,便——”   这下子,不用他说,众人也知晓意思了。五老爷不敢再说,五夫人带着班明蕊和折夕岚就往外走,大夫人跟着,道:“长公主必然是怕你伤心,想给你出气,也想让你散散心,你便去住几天再说,家里的事情不用担心,有我在。”   五夫人面色凝重,“嫂嫂,你多保重。”   大夫人笑起来,“我能出个什么事情。”   出了后院的门,就是前院的地界。班鸣岐和班鸣善早就等在一边了,见了众人来,都忍不住过去。   班鸣岐见盛长翼在一侧,心里就抽抽——这是逮着机会就来见表妹吗?!   不要脸!   但是千百话在此刻却说不出口,因为昨日的事情,他还在震惊之中,昨日晚间他也没法子找表妹,今天表妹又在忙,他去了也没用,本想等着她闲下来的时候再问问五叔和五叔母的,结果她却要走了。   他就只能眼巴巴的问:“表妹,你们去住几日?”   折夕岚:“过几日就回来收拾东西吧?”   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的。   盛长翼皱眉,南陵侯连忙拦了班鸣岐,道:“世子爷,这边请。”   于是一群人又乌拉拉走了,留下班鸣岐和班鸣善在后面站着。   班鸣岐本来要跟着一块走的,但是班鸣善一直不动,他就只好留下来陪着,知晓他心情不好,但还是不甘心的问了一句,“五叔母走了,你不送一送么?”   班鸣善低头沉默,“阿娘想来并不想见我。”   “她也……她也不要我了。”   然后转身,便见五老爷已经回来了,就站在不远处,一脸的狼狈,他便走过去,静静的站在五老爷的身边。   “阿爹,我陪着你吧。”   他不知道谁对谁错,但是阿娘有明蕊陪着,他也要陪着阿爹才行。   ……   另外一边,折夕岚已然登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路,她没忍住,撩起车帘,问:“世子爷——世子爷——”   盛长翼笑了笑,“怎么?”   折夕岚好奇,“怎么会这般急,咱们之前不是这般说的啊——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盛长翼便点头:“是。”   他低声道:“出了件大事,想着把你们以和离之事为借口接出去正好,怕往后来不及——回府告诉你,街上不方便。”   折夕岚就放下帘子,跟马车里的五夫人和班明蕊说:“他说回去说。”   班明蕊:“我们听见了。”   五夫人:“你别急。”   而盛长翼看着那毫不犹豫放下去的帘子摇了摇头。   小没良心的。   而后一抬头,便见随游隼站在不远处的酒楼二楼窗户前,倚着栏杆在看向这边。   盛长翼顿了顿,并没有说话。而后骑着马跟在马车旁边,慢慢的走过酒楼,慢慢的向前,就要到转角之处。   此时,他才说了一句,“小丫头。”   折夕岚立马撩开帘子,探出头来:“怎么了?”   盛长翼没有勒马,马前行,马车前行。然后道:“随游隼在二楼。”   折夕岚便往上看,没看见,然后伸出脑袋往回看过去,这回看见了。随游隼正站在二楼,就像她第一回 在京都跟他相遇之时,他凭窗而立一般。   两人遥遥相对,随游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动未动,只是看她的眼神渗人的很。   折夕岚吓了一跳,赶紧往回缩,将脑袋趴在窗户上问盛长翼:“他又想做什么啊?”   盛长翼:“不知道。”   折夕岚:“他今天怪怪的。”   盛长翼:“是啊。”   话至此处,马车转弯,前面的人看不见后面的人,后面的人也再看不见拐弯处的马车去了何处。   ——再看不见彼此。   随游隼自嘲一笑,慢吞吞的走下楼。   店小二笑着跟他道:“随大人,吃得可好?”   随游隼掏出十两银子抛给他,“要最新出来的翡翠糕。”   小二应声而去,随游隼却伫立在门前,看着不远处的转角处。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店小二拿了糕点来瞧见了,好声好气的道:“您在找什么人么?”   随游隼却没有搭理他,而是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去了。   他走的是一条直路,不用拐弯。   回到府里,随六姑娘笑着接过他手上的糕点,“二哥哥,今日宁家姨母来了。”   随游隼点点头,随六姑娘好奇的道:“你怎么了?看着好似不高兴一般?”   随???游隼摇摇头:“我很好。”   他走了几步,却又转身问,“月月,我今日早间在你书房看见了几张纸,好似在写话本子。”   随六姑娘僵硬的抬起头,“什么话本子?”   随游隼:“快意恩仇剑和山间一缕风。”   随六姑娘脸都要臊没了,她低头道:“只是……只是写着玩玩,没什么意思的。”   此地无银三百两。   随游隼认真道,“我看你没有写完,对吗?”   随六姑娘见二哥哥没有生气,倒是胆大的点点头,“是啊。刚开头呢。”   刚开头,山间一缕风就有了另外的未婚夫,她不知道怎么写下去了。   到底是经验不足。   随游隼就轻轻笑了笑,“月月,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你能让他们两个在一起吗?”   随六姑娘大吃一惊,“啊?”   随游隼又道:“我觉得,快意恩仇剑跟山间一缕风的名字配不上,快意恩仇四个字太重了,该改得风花雪月一些。”   随六姑娘倒是没想到这个,便不耻下问,“那该改成什么呢?”   随游隼又认认真真推敲一遍,道:“鸳鸯双情剑吧?”   随六姑娘就觉得好俗啊!她别的地方软软弱弱的,却唯一在这件事情上坚持,道:“不行。”   执笔写书的人,怎么可以乱改初衷呢?   不行的。   不行啊——   随游隼便又笑起来,“不行,就不行吧。”   随六姑娘很少见二哥哥笑,但此时却觉得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很想心软答应,但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二哥哥,我不能改。”   随游隼就摸摸她的头,“无事,无事。命定的事情,确实不好改。”   “就这般吧。”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昂,下面的大剧情走得快。   感谢在2022-12-10 23:57:17~2022-12-11 23:55: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独 365瓶;甜甜夏秋 75瓶;非常非常非常喜欢胸肌 24瓶;惜之 20瓶;奶西 15瓶;细粒 10瓶;刀刀妈 5瓶;哇塞 4瓶;苒苒伊家、挫折的你 2瓶;长亭晚、侯安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捉虫)   随游隼回院子之时, 路过月拱门,正碰上宁夫人气冲冲出来。见了他来,什么也不说, 抬手一巴掌便打了过去。   随游隼却直接抓住了她的手,瞳孔微缩, 轻声讥讽, “姨母,可不要这般大的脾气——您难道没有听闻过,气性大了, 容易气急攻心过去么?”   宁夫人气得脸都红了, “你这个孽障,你跟你父亲说什么了, 让他这般对我。”   随游隼:“姨母不过是我母亲的妹妹而已, 母亲在世之时,我与父亲重视你几分,是给母亲面子。如今我母亲已死,姨母却还想要插手我随家的事情, 是否逾越了?”   他嗤笑一声, “姨母,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宁夫人手颤抖指着他, “你, 你这个孽子!你敢这般跟我说话, 上回还敢为了个贱人打我,你可知晓我是谁!”   随游隼:“哦?姨母是谁?”   宁夫人:“我是你——”   “闭嘴!”   随父从院子里走出来,冷着脸, “宁夫人, 且回去吧, 我今日说的话,还望你好好想一想,不要再做出让大家不喜的事情。”   宁夫人气势顿时弱下去,却又气不过,大笑大声,“好啊,好啊,你们父子真是好样的。”   她转身就走,步子踩得重,随父瞧见了,暗皱眉头,然后转身,见沉着脸看他,他心头一跳,“你在想什么?”   随游隼:“姨母刚刚说了一句话,让我很是不解。”   随父:“说了什么?”   随游隼:“她问我可知晓她是谁?”   随父眉心跳动起来,“她不过是个愚蠢妇人!”   他道:“你今日去哪里了?”   随游隼:“去了一趟街,倒是见着了云王世子亲自去接了我喜欢的姑娘回府,阿爹,我很不如意。”   随父心头暗定,这跟派出去跟着他的仆从说得一般。他就道:“如我们所猜的一般,那姑娘长得太好,云王世子估摸着也是陷进去了,此种情况,竟然还去接安置个姑娘,真是夫人心肠。”   他道:“你跟我来。”   父子两个进了书房,关上门,大白天的屋子里面瞬间暗沉下去。   随父道:“我刚得的消息,陛下突然病重了。”   随游隼:“我们的人可在?”   随父:“皇后娘娘在,但是陛下却让傅妃也在一旁伺候,还吩咐太监,无论他如何,傅妃都要在他一旁伺候。”   随游隼:“傅妃无足轻重,再不济,杀了就好。”   他道:“但英国公府,康定长公主府,乃至各州世子,咱们能拉拢就要拉拢。”   随父点头,“利益之下,没有绝对的敌人,游隼,你跟盛长翼宴鹤临说的如何了?”   随游隼:“他们都不愿意投靠太子。”   随父:“意料之中的事情,你偏说要去试试,如此,总算是定心了吧?”   随游隼:“我跟鹤临虽然是仇人,却也算不得死仇,我信得过他的人品,自然是要试下的。”   他说,“父亲,若是太子败了,咱们可以死,但总要给随家留后,我想跟宴鹤临互相承诺,无论哪一方败,都要尽全力给对方留下一些血脉。”   随父也是如此想的,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让随游隼此时还去游说宴鹤临。他点头,“你想的很对。”   他叹气,坐下,“每一次新旧更替,都是血雨腥风之路,不是他们踩着我们的血肉活着,就是我们站在他们的尸身上封侯加爵。”   “此事千万年不变,你要懂得以大局为重。”   “等太子登上帝位,秦家太子妃必定要得个暴毙宫中,到时候,便让小六嫁过去做皇后之位。”   他也有些无奈,“到了这般地步,我们已经没有后路了。”   随游隼点头,“是,孩儿明白。”   他再次看向随父,“阿爹,我昨日与你说的姨母之事,你今日可跟她说明白了?”   “折夕岚可是宴鹤临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姨母若是还敢动她,宴鹤临可是说了,他是要十倍还之的。”   “你可看好她,别让她做出什么事情,我好不容易游说好宴鹤临。”   随父便头疼道:“这些年纵容着她,让她不知东西南北,怎么说也说不听。”   他摆摆手,“你放心,我找人看着她,不会让她胡来的。”   他说完就出了门,结果等晚间的时候,便听仆人说宁夫人又来找了随游隼。   他眉头一跳,赶紧进院子,走到门口听见里面吵了起来,宁夫人正怒气大叫,“我儿死的时候,你刚出生——”   她其实想说的是,她“儿子”死了,所以把随游隼当亲生儿子养,但随父心里有鬼,他哪里敢让她继续说下去,于是一脚踢开门,阴沉着脸看过去:“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宁夫人缩了缩脖子,实属被吓着了。倒是随游隼慢吞吞的道:“阿爹,姨母说话越来越怪了,刚刚还提及死去的表兄——”   随父勃然大怒,“不是让你不要上我随家的门了么?你怎么又来了。”   宁夫人:“我气不过,来骂一骂我的亲外甥,怎么了?我犯王法了吗!”   随父便对她的怜惜一点也没有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你跟我来!”   宁夫人一点也不怕,跟着随父就去了书房。随游隼却道:“虽是亲戚,但也是孤男寡女,怕是不好吧?”   随父:“无妨,我叫人守着门口了。”   随游隼便哦了一声,眼见两人离去,坐在摇椅上啧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去看这满院的污秽。   而另外一边,随父在走入书房后,一巴掌打在宁夫人的脸上。   宁夫人不曾想竟然被他打了,震怒之中又含着委屈,“你打我做什么!”   宁父阴恻恻道:“当年,你我偷情,这才有了游隼,随后羽商有孕,与游隼只差两个月。”   羽商便是随父的正妻,宁夫人的亲姐。   “你先生下游隼,羽商肚子里面的孩子却生下来就病了,你眼见那孩子活不了,便说要将游隼换成他,把那要死的孩子说成是你和宁家的。”   想起从前,他深吸一口气,“我舍不得自己的儿子姓了宁,便同意了,几番转折,这才将事情平息,也没叫人怀疑。彼时,我们就约定好了,这件事情,永远不能被外人所知。”   他冷冷的道:“如今,我看你是蠢蠢欲动,想着让游隼认你做娘了。”   宁夫人却哭道:“我是有这个心思,可我有什么办法,他是我的亲生儿子啊!我眼见着他叫别人阿娘,跟别的女人亲近,可对我却越发冷淡,我以为我给你说个喜欢的姑娘就会好些,结果竟然惹出仇来了。”   随父却不理她的胡搅蛮缠,“当初你提出要将他送来的时候,便已经知晓今日,你后???悔也没用了。”   他再不想与这个泼妇多说,“京都局势危矣,你若是再胡来,我们之间就真的要做出个了断了。”   宁夫人就气极反笑:“好啊,你是想要过河拆桥了,我告诉你,别想!我这辈子跟定你们了。”   “我警告你,若是你下回还敢打我,我就敢将咱们的事情抖落出去,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舅父,你清高,我一个为你生了孩子的□□,你那儿子的贱母,我有什么可怕的。”   随父心里就涌起了无尽的厌烦感。他的母亲温婉贤淑,妻子也温婉贤淑,所以遇见泼辣精怪的小姨子后就发觉有不一般的乐趣,便跟她纠缠在了一起。   当初觉得她这副脾性好,但是却觉得愚蠢不堪。眼见她竟然用这般的秘密做要挟,他的眼眸也开始慢慢的危险眯起来。   宁夫人却还没有感受到危险,继续叱骂。等骂完了,她还是忍不住落泪:“你这没良心的,也不哄哄我。”   明明十四五岁哭起来是梨花带雨,此时却让随父颇为不适。   于是在宁夫人终于受不了离开之后,他叫来仆从,道:“将人打晕,先送到西郊的庄子里面去关起来,对外只说被马贼劫走了。”   仆人点头,紧随宁夫人而去,将人打晕关在了西郊的院子里。宁夫人途中惊醒,醒来之时看见是熟悉的随父之仆,大叫起来,却发现嘴巴里面塞着布,叫不出声。   她疯狂的扭动,仆从却道:“宁夫人,这是老爷的吩咐,您还是别挣扎了,不然受苦的还是你。”   他还得赶回城里去,他是世仆,得随父的信任,此种风雨飘摇之际,事情多得很。   但他未曾想到,他刚一走,另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却进了院子。   宁夫人还以为是他回来了,却没想到迎来的是一把快刀。   那人笑着道:“老爷说,您的嘴巴太快,心太大,怕事情败露,便让属下送您一路。”   宁夫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而后恨意涌上眼里,咬牙切齿,一口鲜血喷出来,却最终没有说出任何话,死在了来人的刀下。   那人杀了人之后,便一把火将宅子烧了,回了康定长公主府报信。   云王世子和折夕岚都在。   五夫人和班明蕊以及伯苍不在,她们在康定长公主府给的宅子里面修整。   折夕岚单独跟着盛长翼来了康定长公主府。   三人坐在一侧说话,盛长翼正说到陛下病重,虽然醒着,却还没有昏迷过去。   康定长公主穿得随意,却也带着一股焦虑。即便是她,此时也不能淡定的坐在这里真的喝茶。   但皇帝没有命令,她也不敢进宫。再是受宠,却也要遵守帝命。   她道:“傅妃是我们的人,有她在,好歹能控制住局势,只是皇后手段狠毒,我也怕她太嫩,斗不过这只老狐狸。”   正在此时,仆从回来了,将宁夫人已死的事情说出来,盛长翼点点头,“你去随府给探子报信,让他跟随游隼说事情做好了。”   仆从应声下去。折夕岚听得目瞪口呆。   盛长翼便简单将随游隼的身世说出,又道:“他用宁夫人和随大人的死,来交换我和宴将军要的东西。”   折夕岚低头,“宴将军坠崖……是太子一系的人做的么?”   盛长翼摇头,“不知,他不知,我们也不知,没有证据。”   康定长公主府端起茶杯,“老四还要英国公府的势力,不会自毁城墙杀掉宴陵,只有太子这个蠢货,整日里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若是不蠢,我们也不会反他。”   她站起来,“接下来,就等着太子坐不住攻城了。”   盛长翼便侧身看着折夕岚,“我待会送你回去,无论是南陵侯府还是如今你姨母和你住的地方,我都派守卫去护着,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折夕岚郑重的点点头,而后有些迟疑的问他,“随游隼——他是不是要对太子做什么?”   盛长翼颔首,“是。”   “他忍了两年一直没有发作,随大人帮他瞒着太子和皇后,皇后很信任随大人,便也相信随游隼。”   “若是太子逼宫,随游隼必然是要相随的。”   折夕岚却不用他说都想到了随游隼的下场。她呆愣在原地,好久之后才道:“他的性子——他是不是想,是不是想在叛乱中杀了太子和皇后。”   这话一出,让她自己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他疯了,疯了——他无论有没有投靠四皇子,四皇子都不会留下他的命。”   毕竟是皇后,毕竟是太子,为了四皇子的名声,随游隼只能自裁。   而在层层护卫之下,他若是杀了太子,即便四皇子要留他,他也留不下了。   他不是被太子的近卫杀死,便是被四皇子杀死。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而后被一只手扶住后背,睁开眼睛,便见盛长翼站在她的身后,担忧的看着她。   折夕岚眸子里面已经有了雾气,她手捏着拳头,指甲戳着手掌,突然有些恨恨的道:“我最厌烦此等可恨之人竟然还有可怜之处。”   盛长翼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这是他的选择。他将家人都托付给了宴鹤临。”   折夕岚喃喃问,“真的不能活了吗?”   盛长翼沉默一瞬,半响才道:“是他自己不愿意活了。”   “他跟你不一样,他觉得自己的血是脏的,对不起他阿娘和妹妹。”   折夕岚听见这话,突然想起了一年前他们相遇之时,他去山上祭奠阿娘和阿姐,他说的一句话。   他说,“我可真羡慕你,你死了阿娘和阿姐,却是干净的。”   “你无拘无束的,好生令人嫉妒。”   他沉吟了一瞬,笑着道:“你叫夕岚,晚间的山风,便叫你小山风吧。风者,不拘形迹,自在逍遥。”   折夕岚彼时只觉得风难听,却未曾想过,这也许是他至死想要追求的东西。   她颓然坐在地上,“真是——真是——”   真是什么,她又说不出了。   可怜两个字,他是不屑的,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任何的词来形容他。   康定长公主闻言,也长叹一声,“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这般下场,我心不忍,却也无法改变什么了。”   ……   第二日,京都城里就戒严了。随父听闻西郊宅子起了火,第一个念想便是随游隼做的。但又觉得不可能,他不可能知晓。   还没等到他去找随游隼,便见儿子来找他,问:“阿爹,西郊宅子那边起了火——是不是你做的?”   他皱眉,“姨母一夜未归,宁家姨父已经来寻了,昨晚她是从咱们家里出去的——你是不是,是不是将人给杀了?”   “罪不至死啊阿爹,到底是阿娘的亲妹妹,你让我以后如何去见阿娘。”   随父就松了一口气,“你说什么混账话,我可没有做。你就是这般想你老子的?”   他道:“不用管她,方才有信来,陛下怕是真的不行了,但他却招了四皇子一起跟太子侍疾,咱们要早做准备。”   随游隼:“阿爹预备怎么做?”   随父往脖子上做了个杀的动作,“走到这一步,四皇子一系的人必须死,我们已经做好万全的打算。”   随游隼:“什么打算?夺宫么?”   随父:“是,只能如此了。”   随游隼就笑了笑,“阿爹,此事,你可不曾泄露半分给我啊。”   随父却正经道:“游隼,这一次,不是阿爹不信你,你阿娘和妹妹毕竟是太子所杀,你皇后姑母不愿意你插手此事,怕出变故,你就在家里呆着吧,若是胜了,你什么功劳都不落下,若是不胜,你不参与,便多少也能保下一条命。”   随游隼便上前一步,“阿爹,真不让我去?”   随父摆摆手,“你不用去。”   随游隼就站在他的身前,突然道:“我比阿爹高些了。”   “小时候您举着我,我坐在你的肩头,小小一只,很是羡慕宴鹤临能长得那么高大,你便说,多吃饭,长得高。”   “我后来拼了命的吃饭,可也没比宴鹤临长得高,但如今不知不觉间,倒是比阿爹您高多了。”   随父皱眉,“游隼,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随游隼:“无事,只是想起来而已。”   他后退一步,“阿爹,既然你不准我参与,又在此刻将话说命了,想来也会着人看着我,那我就在书房呆着吧,我也好看看书。”   随父没有拒绝,到底是自己最喜欢的儿子,没有过多拘束他,也没让人绑着他,只道:“随家所有人的命,不可儿戏。”   随游隼一眼不错的看着他,点了点头,“好,那就祝阿爹凯旋而归。”   随父临走之前还欣慰,“你长大了,知晓事情缓急,终于不是两年前只知道提刀的莽人。”   他关了门,叫人守在门口,屋子里,光晦暗不明,一层层窗户抖落进来些许光和树影,随游隼慢慢的踱步过去,俯首低头。   而后直接蹲下去???,看着树影在光里面摇了摇。   他伸出手,在光影里照了照。   ——应是有风来。   风来,树摇,影动。   他笑了笑,就这般蹲着,蹲到了晚间,外面一阵响动,门打开,一个不熟悉的人站在外面,“随大人,世子爷让我来接你。”   随游隼便慢吞吞的站起来,走过去,“走吧。”   临走之前,他突然停下,转身看了一眼蹲了一天的地方,那里已经黑压压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   ……   深夜,厮杀声响起,随父却被绑在了一间屋子的石柱上,嘴里被塞了抹布,不得出声。   他刚刚才点好兵,只等着一声令下,便要带着兵杀入皇城。却不想被亲随打晕,被绑在了这里。   他呜呜呜的叫唤,却没等来援手,却看见了宴鹤临提着刀往里走来。   几乎在这一瞬间,他便明白,败了。   败了,都败了。   而宴鹤临厌恶的看了他一眼,“随大人,你暂时还不会死,你儿游隼说,新帝继位之后,你得受万人唾弃,游街示众七天七夜,丧尽脸面,尊严,最后被千刀凌迟而死。”   随父瞪大眼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孽子,孽子,早知晓,就该在生了他的时候就一刀杀了他。   而另外一边,随游隼拿着随父的令牌,对着攻承德门的莫将军道:“我阿爹去了西直门援兵,特令我来护卫太子。”   莫将军也没怀疑,毕竟是两父子,他们也不知晓随家的猫腻,只道:“有小随大人帮助,自然是如有神助。”   一起杀敌,一起交付后背,皇宫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皇帝已经死了,四皇子身后带着盛长翼和两个将军,兵马,身边站着傅妃,太子身后也带着几个将军以及兵马,身边站着皇后,两队兵马回合一处,互相喊话。   太子说四皇子谋反,四皇子说太子谋反,眼见僵持不下,两边越发躁动,此时,承德门已然被攻下,太子转身一看,欢喜道:“游隼!莫将军。”   他还高兴呢。   随游隼提着一把带血的刀和莫将军带着兵马去了太子身边,“殿下,臣可来迟?”   太子:“不迟不迟,你们来得正好。”   皇后却觉得不对劲,“你阿爹呢?”   随游隼就看了看她,“我阿爹?”   他突然笑起来,“姑母,他还没死呢。”   这笑容太过于渗人,活着他一脸的血,显得跟地狱里面的阎罗一般。   皇后心叫不好,却还没有过来时,就被随游隼一刀结束了生命。没有一句多的话,也没有一个多的动作,随游隼一刀又架在了太子的脖子上。   擒贼先擒王,他这般的背叛,叫莫将军等太子一系的人傻眼起来。   随家的人,竟然背叛了太子。   操蛋了。太子死了,他们怎么办?   这操蛋的在拿他们这些人的命在玩吗!   莫将军大骂,“随游隼,你疯了!这可是太子殿下!”   随游隼挟持太子往后退了退,“都退后——散开——”   而太子早已经吓得面色惨白,他也不蠢,立马知晓随游隼知道了随母和随家小表妹的事情。   他哆嗦着道:“游隼,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放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母后已经赔你一条命了,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咱们自小一块长大的啊,咱们是亲兄弟啊——”   随游隼却将刀又在他的脖子上凑近几分。   他声音低低沉沉,“你也知道,我们亲兄弟,你也知道,我们自小一块长大,我将你看做是亲阿兄,你的话,我从不违背。”   “殿下,刀放在脖子上,你可感觉到冷?”   “这般寒冬,你可知死的滋味,有多难受?”   他凑近他的耳朵,用仅限太子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怎么就忍心杀了她们呢——啊——”   他低声怒吼,“我阿娘,将你抱在怀里,哄你入睡,我阿妹,也曾跟你一起投壶,求着你教她玩双陆。”   “盛瑞时,她们是你的舅母,是你的表妹。小五,小五将你看作是亲哥哥啊!你怎么敢,怎么敢的——”   话至激动之处,已然将刀割进了喉咙深处,鲜血溅了他一脸,一身,让他看起来像个血人。   四皇子勾起了唇角,盛长翼却速速的朝着那边喊:“你们都是被废太子蒙蔽的将士们,如今废太子已死,你们尽可放心,四皇子不会追究,也不会亏待你们。”   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些放下刀,举起了手,而有些死侍却已然开始冲着随游隼挥起了大刀。   盛长翼远远的射出几箭,替他解决两个死侍,然后带着兵马冲过去,不过救他下来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他身上被戳了好几个洞,鲜血不断的流,已经没个好地方了。盛长翼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还活着,人却已经不省人事。   快死了。   他转身跟四皇子道:“他心存死志,救也救不活了。但临死之前,却想死在随夫人和随五姑娘的墓前,殿下,看在他立大功的份上,让他圆了这个遗愿吧。”   四皇子点头,叹气,“也是可怜,你让人送他去吧。”   盛长翼还有事情做,不能离去,便招呼人将他抬到铺满棉被的马车上,叫大夫给他延缓伤口,尽量让他多活一晚。   随家的坟墓在西郊,随夫人和随五姑娘就葬在那边。   因有病人,不能快马加鞭,只能缓慢而行。这般过了三个时辰才到,当把人抬到坟墓前时,已经成了个鲜血淋漓之人,只剩下一口气了。   坟墓前,折夕岚跪在一边,已经替随游隼给随母和随五姑娘烧了纸钱,祭拜了女子爱喝的花酒。   大夫拿出长针,在随游隼的身上插上,一会之后,他缓缓的醒了过来。   他慢慢的睁开眼睛,还是黎明,未曾有光。他呆呆的想,自己好像是死了。   死后的地狱,是这般的安静吗?   他这一生,就如此过了么?   他这般的人,还能轮回往世吗?   他肮脏的血可曾流干,忘川河边,阿娘和阿妹见了他,会不会厌弃他出身龌龊,会不会埋怨他回来太晚,没有救下她们。   他茫然的睁大眼睛,而后,一张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笑起来,咳出一口血,含糊不清的道:“是小山风啊。”   他伸出手,慢慢的触碰她的脸庞,鲜血染在她的脸上,让他想起了她在断头台为三岁小儿接上断头的时候。   他含笑道:“我是真的干净了,竟敢妄图风在等我。”   “但合该如此,合该如此。”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竟然有一声悲鸣,“我这一生,若如蜉蝣一现,生于春朝,死于冬日,最终成了快意恩仇的一把剑,那也该,也该有一缕山间的清风,绕在我的刀身之上。”   “你说,你说是不是啊——小山风。”   折夕岚垂眸,一滴泪滴在了他的脸上。   随游隼的身子一僵,手慢慢的在她脸上再次触碰了下,而后缓缓的收回来,“是真的啊——你来看我了?”   “你知道我要死了,便来可怜我了?”   折夕岚却拿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低声温和的问他,就如同他们在云州一般。   她道:“不是可怜,只是想来送送你。”   “你很厉害,你亲自为你阿娘和阿妹报仇了。”   “随大人,你如愿了么?”   随游隼又忍不住笑起来,“嗯,如愿了。”   他轻轻的抬起手,又想去触摸她的脸。   “最后看见了你,我很如愿。”   “小山风,我要死了,你看看我,我干净了吗?”   折夕岚颤抖着嘴唇,嗯了一句。“干净,很干净。”   浑身沾满血红色污渍,不断往外流血的人就松快的笑了笑,他闭上了眼睛。   手还没有触碰到她的脸,就落了下去。   狂风大作。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昂。   下线一个。感谢在2022-12-11 23:55:52~2022-12-12 23:5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求道随倦 294瓶;兔兔辣么可爱 199瓶;AAA隔壁养猪场老宋 37瓶;11 20瓶;刀刀妈 10瓶;羞涩外婆菩萨鱼 6瓶;苒苒伊家 3瓶;侯安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一夜之间, 更朝换代,清算的清算,升官的升官。   正月二十二, 下起了大雨,随六姑娘沉默的举着一把伞, 求到了如今的萧家——五夫人姓萧。   她想见一见折夕岚。   春萤连忙将她迎进家里去, 随六姑娘本来就不爱说话,如今突遭大变,更加寡言, 一路上未置一言, 等到见了折夕岚,她才勉强笑了笑, “折姑娘, 我要跟着阿娘去宿州了。”   折夕岚轻轻的嗯了一句,拉着她的手道:“离开这里也好,你往后要好好的,有什么事情便给我写信, 我能帮的, 定然会帮。”   随六姑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   先帝病重, 已故废太子却想趁着先帝病重夺宫, 被四皇子识破, 救下先帝。然而先帝却被废太子气死了——这是朝廷的说辞。   其中,又有许多小细节慢慢被补充。比如,随父带着随家追随废太子逼宫, 实乃反贼, 好在随游隼忠君, 刀胁废太子,这才拨乱反正。   新帝恨随家,但是又因随游隼救驾有功,所以功过相抵,准其家里幼小,女眷归家,但成年该杀的要杀,该流放的也要流放。   作为嫡出的随家子嗣,随六姑娘的父亲判的是斩立决,他当机立断跟妻子和离,而后请了宴家送她们一家回随六姑娘母亲的宿州娘家。   前日,随老爷刚死,随母不敢久留,就怕新帝见了她们还在京都活着,想起之前被随家刁难的日子,于是要即刻启程。   随六姑娘便趁着阿娘收拾箱笼的时机出门来了萧府。她一夜之间长大,死了父亲和兄长也没有倒下,而是从袖子里面拿出一本书。   这是她自己写的。   她认真道:“这是我自己写的话本,送给你。”   折夕岚接过一看,就见第一页上面写着快意恩仇剑和山间一缕风的字样,她心一紧,抬头看她,就见随六姑娘眼眶红了,手紧紧的抓在腿上,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哭出来,“大年初七,就是你姨母那日,二哥哥从外间回来,他给我捎带了糕点,然后问我快意恩仇剑能不能改成鸳鸯双情剑,我没答应。”   “他问我,能不能让剑和风在一起,我也没答应。”   折夕岚沉默起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随六姑娘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道:“这个话本,我只写了前面,便因一缕风姑娘有了未婚夫而搁置了。耽搁到现在,无论写什么都不好,索性想将它送与你。”   折夕岚点点头,“我会好好保存的。”   随六姑娘就道:“往后,我还想写上鸳鸯双情剑和山间一缕风的故事,我想让他们在一块,可以吗?”   折夕岚声音有些颤,垂头:“好。”   随六姑娘就站起来,“那,那我走了。”   折夕岚却拉着她,“我可以请你为我做一件事情吗?”   随六姑娘茫然的点头,“我能为你做什么?”   折夕岚就赶紧跑回屋子里去,从屋子里面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箱子,便见里面放着三盏琉璃长明灯。   她道:“我买了来,却迟迟不知道要供奉在哪里。随夫人和随五姑娘的坟墓都从随家墓园迁去了宁州,你二哥哥也葬在了她们身边,但是在那边,虽有随夫人的娘家人祭拜,但未必有真心者。”   “我又在京都,只能供奉他们的琉璃灯在明觉寺,可我想,他们是不愿意在京都呆的。”   “便想请你,请你帮我在宿州供奉这三盏灯。”   随六姑娘郑重的接过,“我定然好好供奉他们。”   两人便再没话说,相顾无言,随六姑娘突然看着外头的大雨道:“要是,要是我最初写,你们相逢在一个艳阳天就好了。”   折夕岚初还不懂她的意思,等送了她上马车,举着伞站在雨中送别后回到家里,打开她给的话本看,便瞬间泪蒙了眼。   话本里写:【有一日,一个名叫快意恩仇剑的剑客遇见了一个姑娘,那日天下大雨,两人碰巧在山间躲雨,快意恩仇剑见姑娘背着弓箭,知晓她也是江湖中人,便说出了自己的名号,继而问她的名号。姑娘却觉得快意恩仇剑的名号过于随意,是胡诌的,于是也胡诌了一个名字:山间一缕风。】   这话,如同针扎一般,让她心酸起来,眼泪如珠子一般往下掉,泣不成声,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他因为跟她有相似的经历,所以对她有了兴趣。她却不知他的过往。   他们因为都淋过雨,都想躲雨,所以相逢。他随意随性的报出自己的名号,她却从不信他。   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信任。   他虚虚实实,琢磨不透。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如山间的风,从来不为一把沾染了血迹的剑停留。   等到最后,便什么都晚了。他们算不上阴差阳错,只能算是萍水相逢。   她将书放下,用袖子擦了擦泪水,深吸几口气,推开窗。班明蕊便进来,唤她,“你还好吗?”   折夕岚:“明蕊阿姐,你说,世间之人,世间之事,为什么一定要生生死死,互相折磨呢?”   班明蕊沉默,而后道:“许这便是人吧。”   她问:“随六姑娘走的时候精神好吗?”   折夕岚摇摇头,“不好,刚死了阿爹和阿兄,还有随家那么多人,好是好不起来的,只是强撑着,等到了宿州安定下来,怕是要大病一场。”   班明蕊叹气。   “她没说见我,我也怕见她,她那么胆儿小,腼腆,见了我还要打招呼,索性就不见的好。”   折夕岚嗯了一句,“能有这么多活口,女眷都活下来,已经是来之不易,我听闻……听闻秦家的女眷都充了官妓。”   班明蕊颔首,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高兴的模样。恨是恨过的,但真当她们成了官妓,却心里怎么也不得劲。   “王朝兴替,向来如此,不知道这一回的太平能有多久。”   “谁知道呢……”   大雨磅礴,屋子里面再次静寂下去。   ……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南陵侯最近就很春风得意。他年轻的时候先帝刚登基,他又算不得什么厉害的人物,所以规规矩矩做人,一味的重振门庭。   等到一步步爬了些位置之后,却发现太子身边挤满了人,他也进不去献媚,索性就做个纯臣,尽心尽力跪先帝。   再后面,太子和四皇子开始斗法之时,他已经是个纯臣了,太子和四皇子都派人接触过他,但他一点口也没松——主要是不敢。   但也是想过的,斗得凶,先死小喽喽,他就是小喽喽。南陵侯可不想死,于是就继续做纯臣。   理应他这般的人其实最后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但是新帝登基,盛长翼却突然为他表功,说他忠心,废太子曾经多次派人劝他,他却忠心一片,不曾被诱。   这个新帝确实知晓。南陵侯不抢功不争利,是办实事的。不仅是废太子去还是他去,这人都油盐不进。   当初还恼怒过他不识抬举,但是现在自己当皇帝了,心境就不一定了。他希望南陵侯能继续为他所用,将来等他老了,无论是他的太子和皇子谁拉拢他,都要坚定的站在自己这边。   南陵侯,很好。新帝正大封功臣,想了想,直接将户部划给他了。   还拍着他的肩膀道:“爱卿忠心,朕最是知晓,还望爱卿之后也如同以前一般忠君为国。”   南陵侯跪在地上恨不得掏出心给皇帝看一看此时是不是热血沸腾的。   他一颗热血沸腾的心回到家里还没有冷静下去,拉着大夫人道:“岚岚和五弟妹那边可有什么缺的?世子爷这个人情咱们要还,也要还在岚岚和五弟妹身上。”   “他这是冲着折松年帮衬我呢。”   大夫人却瞪他,“还什么五弟妹,那已然不是你五弟妹了,以后见了她,要叫萧夫人,别再乱叫。”   然后问,“既然你想报答人家,这里就有有一桩事。”   南陵侯心情好,被骂了也不计较,只道:“什么事啊?”   大夫人:“那院子里面的柳氏,找个时间送走吧?”   她道:“之前是不太平,如今不是太平了么?赶紧送走吧!”   她不说,南陵侯还忘了。更朝换代这么重要的事情让他将后宅的事情忘光,如今想起来,还道:“倒是和离的是时候,赶上这段时间,各家都有各家的事情要忙,没人说咱们。”   他点点头,“是要快些处理好。”   于是坐也不坐了,风风火火的站起来:“我去五弟那里说说。”   大夫人就坐在屋子里面等消息,南陵侯回来的倒是快,一回来就唉声叹气:“五弟说不日就送她回平州去,等孩子出生之后,便将孩子接回来,放她自由。”   “无论是改嫁还是做什么,都跟咱们府里无关。”   大夫人闻言脸色松了松,“搅得一个家散了,真是便宜他了。”   又问:“那五弟和鸣善呢?”   南陵侯:“五弟说要出去云游,这回就不带鸣善走了,让鸣善留在京都国子监读书,也好照应五弟妹——阿不,萧夫人。”   大夫人叹气,“要去云游么?”   南陵侯点头:“随他去吧,他这回是栽了大跟头,心思不宁,留在京都也没用了。”   大夫人冷笑一声,“你以为他是什么好货么!还栽了大跟头呢。”   她去开门,南陵侯忙问,“你去哪里?”   大夫人:“你方才还说灼华府里还缺什么让送去,合着只是说说的?”   南陵侯就笑着道:“你去去去,赶紧去。”   大夫人就让人套上马车去萧府。班鸣岐知晓之后连忙过来问:“阿娘,我与你???一般去吧?”   大夫人就笑道:“就算我不去,萧夫人也是你的长辈,该常去拜见。”   班鸣岐一边上马一边道:“我前几日去了,表妹没有见我。”   他知晓,她当时正忙着给随游隼下葬,挪坟。   她面无表情,让她看起来不像是山间的隐士,反而像是一个绝情客,他心里尽然写的是悲情诗。   便不敢打扰他,只每日写信去,还送些小糕点,万望她高兴些。她也回些只言片语,却并未多说什么。   班鸣岐知道,她正经历生死离别,并未有心思谈情说爱,但是他又怕她一味伤心——还是为随游隼伤心。   他也感慨随游隼的死,可那毕竟是情敌。他此时就很好奇盛长翼和宴鹤临。   两人怎么对她这般为随游隼忙前忙后又是怎么看的。   没一会,他就知晓了。   他们根本没有时间想。宴鹤临以残损身躯重归朝堂,盛长翼忙着带兵清算废太子一系的兵马。   ——此消息是萧夫人告诉他的。   至于萧灼华为什么知晓这个,则是因为今日他来的不巧,折夕岚去了康定长公主府。长公府女长史来时便说了此事。   她如今是要为康定长公主办事的人,女长史为表亲近,来时也与她多说话,萧灼华也不耻下问,再过几日,她就要去康定长公府上做事,正在忐忑不安中。   大夫人来了,她便拉着大夫人说话,也没管班鸣岐。班鸣岐一个人呆在院子里,突然之间就生出一股寂寥和彷徨。   人有千般,树叶从不相同,他是这般的人,跟盛长翼和宴鹤临完全不一般,表妹会不会看不起他。   正在想,就见外头有脚步声响起,一个同样拄着拐杖的人走了进来。   傅履一见他就高兴的喊了一声,“班狗!”   班狗……   班鸣岐就不忐忑了。   他想,他再怎么也是只凤凰,比这双鞋子强。   “你怎么来了?”   傅履就有些伤心:“冬狩之后,我阿爹阿娘就再不准我出院子了,我阿爹下手真重,将我捆了起来,我没法子,只能憋屈的活着,等到现在,我阿爹才松口让我出来。”   他一出来,就来看岚岚了。他道:“随游隼死了,岚岚肯定很伤心。”   班鸣岐挑眉,“你不骂他随狗了?”   傅履哀戚,“人都死了,就不骂了吧。”   一句话,两人都沉寂了下去。   等折夕岚回来之时,便见两人俱都没有说话,笑着道:“你们等等,我去喂一喂小花。”   小花就是盛长翼送的幼崽虎。被折夕岚抱在怀里露出舒坦的模样,让傅履和班鸣岐倒是羡慕起来。   傅履等她走了,还小声的道:“你瞧,岚岚这次没骂我,是不是喜欢我了啊?”   班鸣岐:“……”   “我与表妹即将定亲。”   傅履:“不是还没定亲么?”   正说着,班明蕊就来了,笑道:“傅少爷,你的另外一条腿想断了么?”   傅履哼哼唧唧的,“被岚岚踢断的腿——你们拥有过么?”   骄傲!   满京都只有他一人拥有如此淑荣。   班明蕊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傻得可爱。此时折夕岚正好拿了肉过来,然后坐下,一边喂小花一边道:“大黎又要有战事了。”   傅履和班鸣岐都吓了一跳。班明蕊也赶紧问,“怎么的?”   折夕岚倒是淡定的很——她在康定长公主府里已经惊讶过了。只是叹息一声,“青州叛乱了。”   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呢,便又要迎来大乱了。   她道:“先是我阿爹送了密信来朝廷说青州叛乱之事,而后就是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消息,青州确实兵乱了。长公主找我过去,便是说此事的。”   班明蕊皱眉,“你爹?”   折夕岚:“是啊,听闻是去了青州之后,便得知青州叛乱的消息,于是千辛万苦送了密信出来。但密信送的过程过于曲折,最终送来之时,也没用了,青州叛乱的信也加急送了来。”   班鸣岐大吸一口气,“这,这该如何是好?”   折夕岚摇头,“不知。但总归咱们做不了什么,只能静待消息。”   她道:“云王世子爷主动请旨带兵平叛,陛下已经允诺了。”   傅履:“怎么会是他去?”   他的本意其实只是有些抱怨——毕竟是情敌,他去建功立业,成为一个英雄,想来岚岚就更看不起自己了。   但是折夕岚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按照自己的思想解释了一遍,   “新帝刚刚登基,废太子一系的人死得太多,他正无人可用。虽然手里还有几位将军可以派出去,但是却不敢遣使出所有的人,于是人就少了起来。”   她想起史书上面写的,道:“历来藩王造反,不会只有一州之乱,怕是接下来还有其他的藩王起义。即便他们的世子在京都,但是此时却是无足轻重的。”   “青州世子已然被关了起来,可青州既然敢反,哪里还会顾上他。”   “所以陛下不敢派所有的兵力去青州,总要留一手的。”   继而道:“一州乱,天下乱,他尚且需要人,云王世子就很合适。云州就在青州旁边,地形相似,云州兵马想来已经过去一些了,可云州的兵马却不能全部挪去填青州的窟窿,只能从其他的州去借。”   云州挨着金国,金国虎视眈眈,知晓大黎乱了,怕是要趁火打劫的,所以云州之兵不能少。   她忍不住拿出手指头沾上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青州左边靠着俞国,右边是应州,下面是禹州和蜀州,想要打到京都来,最快的是往右边打。”   “应州右边是蓟州,蓟州虽为一州,兵力也强,但毕竟地方不大,一旦跨过蓟州,便能直取京都,我想着,蓟州的兵和应州的兵不能撤,只能将禹州和蜀州的兵往青州打,这般才能喘息。”   她凝目,“也不知晓我说的对不对——今日世子爷说青州战势的时候,我有些没听懂。”   傅履就先懵懵的听她说了一通,然后听见世子爷三字,瞬间来了精神,看向班鸣岐:“班狗,你也太没用了!”   都看不好人!   班鸣岐却垂头没有说话。表妹说的这些,其实很浅显,并未是什么深奥之语,他自小读书厉害,也不蠢笨,自然也能分析出更好的来。   但是她却能从青州战势想到这么多,他却从刚刚听见之后,便没有想过国将如何。   他向往的是山间隐士的日子,但国乱起来,他真的可以做到吗?   表妹适应能力太好了,他有些……有些跟不上。   傅履却还在扯着他的袖子挑拨离间,让他实属厌烦,看看天色有些不早,他道:“我就先回去了——”   大夫人早已经回了。   折夕岚就送他出去,“表兄,青州战事起了,我阿爹那般的人,定然是操心百姓去了,回信若是没回,我想请姨母替我做主,我们尽快将亲事定下?”   班鸣岐心里涌上一股喜意,却又没有那般喜欢,他坐在马车上细细回想,这喜意里面还带着淡淡的心酸。   她的眸子里面太冷静了。   她虽然是笑着的,可是这种笑,不是他想要的。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刚走出一段距离,就见傅家的马车追了出来。   “班狗,班狗——你被打了吗?”   班鸣岐撩开帘子看了他一眼,便见他的脸肿了起来,颇为对称,像极了猪头。   他好笑道:“你又说了什么话惹她?”   傅履冷哼一声:“不告诉你。”   傅家的马车扬长而去,班鸣岐落在后面,竟然也起了一股比较之心,于是跟了上去,然后就被巡城兵拦了下来。   ——纵马行街之罪,也是要罚银的。   但这两个人他们也不敢罚,只请他们慢行。可南陵侯和傅大人还是知晓了,回去就收拾了一顿,将人骂得抬不起头。   “如今天下将要大乱,事情繁多,我哪里有时间管你这些,你可长点心吧!”   这话一点没错。没几天,这个“将要大乱”便变成了已然大乱。大黎十八州,先是青州叛乱,而后像是有预谋一般,南边的越州,南州,东边的鲁州和檀州都乱了。   檀州尤为严重。檀州有一县是临着京都北郊的,于是兵力都被派去了那边驻守,可京都里面却也不安定起来,不知不觉之间,竟然有无数的宵小出来作乱,二月初三,竟有一支京都巡防营的兵叛变,打着废太子的旗号想要攻破京都,整个京都城里彻底乱了。   家家户户关闭门窗,南陵侯将老小都送去了萧府,他自己出去勤王了。   班鸣岐腿伤已然好了,但他手无缚鸡之力,见折夕岚和班明蕊以及伯苍都背着弓箭,拿着大刀跟门房和护卫商量护卫家门之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大夫人以泪洗面,怕南陵侯出事,萧灼华相劝,倒是折夕岚镇定自若,道:“这不算什么。”   跟云州比起来,这真的不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走剧情会很快昂,明???天再换一个朝廷,然后就是最后一段相争啦,终于写到这里了。男女主的感情戏会比较多一点。   晚安晚安。   感谢在2022-12-12 23:53:00~2022-12-13 23:5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体重不过二百、娜乌西卡、桂桂 20瓶;轻舟 10瓶;咸鱼猪猪当大王、30394638、但远山长 5瓶;Ynnn、朱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晚上还真有贼人趁机作乱, 拿着刀和剑捶打大门,好在康定长公主给的院子门也结实,那门也不知道是什么木头做的, 砍了好几刀都没有砍烂,一群人并没能立刻闯进来。   盛长翼给的护卫和南陵侯府的府丁都在, 在院子里面跟他们隔着门和墙对峙。   班鸣善大喊:“瞎了你们的狗眼, 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可是康定长公主府的人,你们敢放肆?”   谁知一群人笑得欢喜, “爷爷还是皇城根下长大的, 康定长公主府在哪里还不知道?我告诉你们,今天晚上说是康定长公主府的人家可不少, 你们啊, 还是老老实实把银子都拿出来,免得刀剑无眼,伤了性命。”   他们叫嚣得厉害,班鸣岐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他当时就想过, 为什么不把五叔母和表妹等人接去南陵侯府, 而是让他们来这里。   这个街巷只是小官人家的住处, 虽然是长公主歇脚的地方, 院子里面极其精致, 但遇见事情就显出来了, 这里因为没什么势力又是富足人家,已经被匪徒小之辈盯上了。   得有个对策。   班家男丁只有班鸣善和班鸣岐在。班五老爷将柳姨娘送出去之后,便自己背着行囊走了, 并不在京都。南陵侯担心弟弟, 特意去了信, 让他先不要浪迹天涯游学,还是先保命吧。   然后带着户部的人马不停蹄的护卫户部文书——刚得的官,此时不表现,后面就表现不上了。   他算不得从龙之功,只能从现在开始去“护龙。”   若是能挺过这一关,官途必定顺当。   于是没有长辈在,班鸣岐只好跟班鸣善商量,他们是男子,理应担责,他想的是哪里去找援兵。   两人低头商量,班鸣岐说着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左右看看,问:“表妹呢?”   事态紧急,他之前生于温室,并未见过多么重的风雪,如今风雪压城,他太紧张,便一心一意想着怎么破局,没怎么看顾她。   此时才发现不对,他喊了一句,“表妹?”   无人回答。大夫人带着一群女眷在里面,也没见着折夕岚——她们还以为她在外头。   班鸣岐心一惊,就见表妹正趁着黑夜的掩饰,爬上了后方的墙头,搭弓射箭,他还没有反应,她的一箭射了出去。   箭快,应该也射准了,他听见外头的人喊起来:“头——你怎么样了?”   还没等班鸣岐明白怎么回事,便见不同方位都有箭射出去,仔细看,便见一群黑衣人蹲在墙头上,手里都拿着弓箭。   一顿箭出,外面的人死伤不少。折夕岚再次搭弓,高声喊道:“你们要抢东西也不打听打听这家的身份,告诉你们,这里住着的是云州战将,当年云州铁骑护卫大黎的时候,你们还穿□□呢。”   “对付你们都不用我家的其他人出手,其实我手上这一支穿云箭,就能送你们去见阎王。格老子的,老子上前线杀敌的时候,就你们这样的,我一刀剁一个。”   就有人怒吼一声,似乎是受了刺激,但又被人拉住说了些什么,那边犹犹豫豫,折夕岚却没有停,又是一箭射过去,又一个人应声倒下,赫然是高级怒吼之人。   这下子,对方也知道怕了,剩下的人快快的离开,连一句狠话也没有放。   班鸣岐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这才松口气。折夕岚跳下墙,他便走过去,仔细将她看了看,“万幸你没事。”   折夕岚便笑着道:“无事的,我心里有数。”   她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道:“这座院子长公主不常住,但是知晓的人都知道,所以他们不敢碰这里,有门道的匪徒就不会来。方才他们来时,我还以为是有人特意仇杀,但僵持的那会仔细辨别了会,发现他们不知道这是哪里。”   “不知道就好办多了,又通过声音知晓他们人不多,估摸着是混街上的,这般的就不用怕,只管先杀几个人杀杀他们的威风。”   她熟稔的道:“他们这些人里贪生怕死的多,还有可能是临时约好一块抢劫的,即便有兄弟想为他们报仇,便也要被其他的人拦住。”   班鸣岐听完,由衷的夸道:“表妹,你好厉害,而我什么也不懂。”   折夕岚却道:“那是因为我在云州常遇见这般的事情,你看伯苍,他也不慌。”   她笑着道:“表兄,打打杀杀我比你厉害,但是吟诗作对,我却是不行了。”   “如今乱了,我厉害。等他日太平盛世,便是你厉害。”   但这几句安慰的话并没有安慰到班鸣岐,反而让他羞愧起来,“男儿郎养家糊口,哪里就可以这般说自己只会读书。”   折夕岚就挺喜欢班鸣岐这点的。他会思考,看见自己不好的地方会努力去改正。   不过此时,她没时间和心思跟他说这些,她有些担忧的看着外面,“希望今晚能无事。”   这时候,班鸣岐觉得自己比她懂了,道:“无事,这些宵小之辈乱不起来。京都护城河西边有虎林军,东边有御林军,皇城里面还有其他的侍卫,陛下身边也有近卫……”   他说了好几个,折夕岚却道:“我自然知晓,皇城无事。”   然后笑了笑,“我在云州之时,是个普通的老百姓,我从不担心府衙里面的官能不能活,我只能看见周围的人是死是活。”   “表兄,你高看我了,我没这个觉悟。”   班鸣岐就有些不好意思,“百姓……也应当无事。”   这话说得十分心虚。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里屋,大夫人和五夫人见了他们忙问,“怎么样?”   折夕岚:“已经走了,无事。”   大夫人就朝着东边拜了拜,“老天保佑。”   而后看折夕岚越看越满意,这般的好姑娘竟然让她抢着了。她拉着她的手,本要再拉着儿子说一说,却见他心思不宁,明显在想什么。   她赶紧问,“鸣岐,你可藏了什么事情?”   班鸣岐就有些意动道:“眼看咱们家的危险已经没了,表妹方才担忧外面的百姓,我就想着,咱们的府丁可派一半出去保一保其他人。”   折夕岚就有些傻眼了。她担心是担心,但是却不敢将护卫散出去。她这个人,是有一些虚情假意的,没伤到自己的时候可以同情别人,但是自己绝对不能危险。   如果自己和他人需要同时危险,那还是让他们危险吧。   她便立刻道:“京都未曾安定,还是自家人重要,这些人走了,难免寻其他的人回来报仇,一刻都不能放松的。”   表兄还是缺少战斗经验。   班鸣岐便点头,“是,你说的对。”   是他想太多了。   一家子人又待了会,便听见外面鸣锣说仍然在抓捕逃犯,各家各户不要出门,还要注意家里是否有人逃了进去。   又过了一会,门口传来了盛长翼的声音,折夕岚眼睛一亮,立马就背着弓箭出了门。   班鸣岐跟在她的身边,宽慰道:“云王世子能来,想来已经安定了。”   折夕岚也是这般想的,脚步都松快一些,门打开,果然见盛长翼穿着一身铠甲出现在门口。   他握着长刀,含笑看她,“今晚还好吗?”   折夕岚点头,“我一箭射杀了两个头目,吓跑了他们。”   盛长翼颔首,夸她,“很厉害。”   然后又道:“方才我父亲来信,说你阿爹已经被安全接回云州了,你不用担心。”   折夕岚就眨了眨眼睛,“哦。”   她轻轻笑了笑,“我知晓了。”   并没有多说什么。   盛长翼也不多说,他从不插手父女两的事情,只来送个消息。这般乱,他怕后面没有机会亲自来一趟。   见她无恙,又叮嘱她杀人之前不要莽撞,若是能一击中命,便一箭一刀拿下,如果不能保证自己赢的局面比较大,便要养精蓄锐以谋其他时机。   折夕岚认真点头,“世子爷,你放心吧,我最是贪生怕死,不会有事的。”   盛长翼温和笑着道:“我自来信你,只是忍不住叮嘱你几句罢了。”   然后又朝着班鸣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道:“班少爷,折姑娘一家便托你先照顾,如今天下大乱,我怕是要去大黎十八州辗转多时才能回,等我回来之后,一定宴请你。”   班鸣岐:“……”   这话怎么就这么怪呢????   但盛长翼说完就走,根本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等到大夫人几人出来时,盛长翼已经不见了。   萧灼华便道:“还没谢谢他给的护卫。”   今日跟着折夕岚一起上墙射箭的人都是云王府给送来的。   折夕岚:“今晚这么乱,定然是还忙着,我们还是等到安定下来时再登门告谢吧。”   但这一晚上也不敢睡觉,到了白日才敢睡去,刚睡醒,就听说了昨天晚上南陵侯府被贼人洗劫的消息。   班鸣岐颓然道:“我以为南陵侯府才是最安全的,谁知道竟然有官匪,不仅是我们家,相邻的人家都遭到毒手。”   住在前门的威海伯一家甚至还死了个十八岁的少爷。   萧灼华就又道:“幸亏云王世子送来了不少护卫,得好好感谢他。”   不过,她们还没有去道谢,盛长翼却离开了京都。   他是带着大军走的,离开京都的时候陛下亲自带着文武百官相送,众百姓迎街欢呼,折夕岚早早的跟班鸣岐班明蕊两人去了酒楼二楼,站在窗户边为他送行。   大军浩浩荡荡的出行,平民百姓看见这壮观的一幕瞬间将前几日京都乱相忘记了,满脸高兴。   折夕岚也很高兴,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然后在一众将士里看见了盛长翼。他近日仍然是穿着一身铠甲,似乎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头看来,而后含笑朝着她点了点头。   折夕岚灿然一笑。班明蕊站在一边扯了扯她的衣裳,“我阿兄还在呢。”   折夕岚这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之前云州大军开拨之时,我也很激动。”   热血沸腾之事,谁能免俗。   班鸣岐也很羡慕,他能理解折夕岚的兴奋,开口吟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世子爷保家卫国,真是我等楷模。”   折夕岚也觉得是。班明蕊就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最后突然明白为什么岚岚选阿兄的另外一个缘由:阿兄是真愣啊,心思正得可怕。   但这般也好,人不容易多想,只是容易被人骗罢了。   然后见折夕岚还不断的往外面瞧,问了一句,“你还看什么呢?”   折夕岚就沉默了一瞬,最后还是说道:“虽然宴将军这一次不亲自上阵杀敌,但是他有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次也是跟着世子爷一块去的,我怎么没瞧见呢?”   班鸣岐就跟着她一块找起来,“对啊,宴将军呢?”   折夕岚刚要说一句没找到,便见一辆马车撩开了帘子,宴鹤临的脸露了出来。   他直直的看着她,这次没有丝毫的避讳,甚至张口说了一句无声的道别。   “保重。”   她点头,再看过去之时,帘子已经落下去了,马车也随之走远,消失不见。   等到回去的时候,班明蕊见折夕岚有些闷闷不乐,还以为她是为了宴鹤临和盛长翼,谁知道她却道突然道:“若我是男儿身,便也能上战场杀敌,说不得能得个功名。”   班明蕊噗嗤大笑,班鸣岐却赞同:“表妹巾帼不让须眉。”   折夕岚就冲着班鸣岐笑靥如花:“还是表兄慧眼识英雄。”   她也觉得自己巾帼不让须眉。   有些骄傲的挺直了背。不过想到自己贪生怕死,又觉得这种事情让别人做吧,她还是普普通通活着吧,于是挺值得背弯了弯,也不敢骄傲了。   ……   盛长翼离开之后,京都里面的局势却没有好转,反而一日比一日紧张,四月里时,应州传来了消息,说是青州一队骑兵打进了应州的边陲小镇,而后跟青州之军里应外合,将应州给打下来了。   应州右边就是蓟州,蓟州是京都的护城州,若是蓟州也破了,京都将要陷入大乱。   折夕岚听见这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她忙套着马车去了康定长公主府,“外面的战事到底如何了?”   康定长公主知道她要问什么,沉默道:“长翼兵败,但人没事,鹤临也没事,正在继续攻打敌军。”   折夕岚就松了一口气。乱世之下,她不奢求每一个人都活着,但是她希望自己认识的人都活着,都安康。   康定长公主比她稳重多了,“无事,看开些,自古王朝更替,就是这般,你看多了,习惯了就好。”   折夕岚还做不到长公主这般的境界,她道:“若是叛军取下蓟州,直入京都,又该如何呢?”   康定长公主就道:“无论是谁做上面那个位置,都是我的兄弟,侄儿,左右不过是尊贵一些,还是富贵一些的区别罢了。”   自家的姓氏抢天下,就不算是亡朝。   折夕岚听见这句话,也明白了长公主的意思,她是不愿意插手的。   于是回去继续等消息,这种时侯,除了等消息她别无他法。   只是,一个又一个败仗传回来,还传得有些邪乎。说是盛长翼和宴鹤临带着兵碰见了邪门的玩意——阴兵。   对面撒豆成兵,他们打不过。   新帝显然有些坐不住了。一日又一日的败绩传回来,让他上朝的时候骂人,下朝的时候还在骂人。   好在他是个仁君,即便骂几句人,但也不滥杀无辜。班鸣岐跟折夕岚道:“陛下乃是仁善之辈。”   其实他最想说,陛下其实还是守成之辈。若是盛世,王朝在他手上还好,若是乱世,便如同现在,他撑不起一个王朝的稳固。   五月里,蓟州被攻克了。盛长翼和宴鹤临的消息也没再传来,折夕岚都想为他们立一盏长明灯。   这回还是趁着她有钱的时候赶紧买好琉璃灯吧,不然万一将来没钱她还要绣荷包攒着做,未免不好。   于是大手笔买了两个最好的,虽然没刻上名字,但也准备好了纸笔,随时可以动手。   她坐在家里,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听着外面的消息不断地传进来又传出去,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趁着萧灼华没注意,又去买了一箱琉璃灯回来。   一箱划得来,掌柜给的最低价。   ——她都想好了,彼时有人死,她若认识就为他们点一盏长明灯,若是不认识,就拿到他们的家人面前去卖。   买回来的时候兴致冲冲,买回来的晚上看见这些长明灯就开始压抑,整个人都带着些迷茫。   不仅是她,其他人也一样,人心惶惶不可终也。   五月初八,南陵侯回来说,朝堂上在说迁都的事情。   折夕岚大吃一惊,“迁都?”   南陵侯脸色郑重,“还在商议。”   说是迁都,其实就是要先逃一逃。   大夫人脸色苍白,“可我们逃往何处?往南去吗?南边不是也反了么?”   南陵侯道:“打算先南下莫州,然后东去鲁州,鲁州靠海,可行海船。”   大夫人落泪,“怎么就……怎么就落到这般的田地。”   南陵侯叹气,“青州,一州乱,是人祸,可是青州一乱,大黎十八州至少乱了十个州,已然是天祸。怕是——”   他道:“怕是这般下去,国将不国。”   折夕岚沉默,她再没想到,她好不容易从云州来了京都,以为躲开了战乱和疾病,谁知晓天下乱了,京都也不安全。   她觉得自己有些倒霉。   但人活着,还是要努力高兴些的。她就努力笑了笑,“大伯父,我们也要跟着一块逃吗?”   南陵侯点头,“都得一起去。”   他还吩咐大夫人,“东西不要收拾太多……身外之物,不要的就算了,通通留在京都。”   大夫人以泪洗面,“这都是祖宗的基业啊。”   南陵侯惆怅的道:“实乃我不孝顺,但是天下大势所趋,我也毫无办法。”   折夕岚皱眉:“陛下答应走了?”   南陵侯摇头,“没答应,但眼看着,青州兵力太盛,皇城恐怕不保,也没办法了。”   折夕岚其实一直都不太明白这个仗怎么能打成这样。   “这么多年来,就我知道的云州其实权利就不在云王手里,反而是府州权利大,陛下还亲自派了监督的人去监督藩王有没有心思不纯的——这般情况下,青州为什么能有这么大的势力。”   南陵侯就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向来只有对策多,哪里有政策正确的。青州势力能有这般的强,想来也已经布置多年了。这不是一夕能形成的,只是我们都被蒙蔽在鼓里。”   折夕岚叹气,“如今进退两难,真是不如意。”   结果不知道是如意还是不如意的消息传来了。皇帝坚决不愿意逃离京都,他自己不逃,其他人也不准逃,他想要做一个天子守国门的好皇帝。   折夕岚听了还挺感动的,不过感动完之后就给自己雕刻了一盏琉璃灯。   她还写了遗书给折松年,让他如果真的有良心的话,就把她的尸体藏在阿娘阿姐的旁边。   她虽然不喜欢云州,但是尸体愿意葬回去。   结果没等半个月,就听有人传说皇帝跑了。   折夕岚:“……”   说好的天子守国门呢?   皇帝跑的时候,并没有带上很多人。比如说,他就没有带上傅妃,康定???长公主等人,相当于把整个皇室留给将要将要占据这里的新皇。   然后,他把整个朝廷班子都搬走了,但是不准他们带家属。   折夕岚一点都没有搞懂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南陵侯确实被带走了,她们这些人还在京都。   她其实倒是不怕性命危险,她们有康定长公主保护,只是听闻叛军撞击城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手抖。   她深呼吸一口气,背上了自己的弓箭在院子里面走动。   康定长公主却把她叫了过去,“我要去城楼那边,你跟我一块去吧。”   大军压城,此时去城楼绝对不是去玩的,而是去做正经事的。折夕岚闻言点头,“好啊。”   她发现自己也不是很害怕面对叛军。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以为是去见叛军的,结果却见到了一出好戏。   戏的名字就叫做:“云王带兵突然从平州援京,用魅力征服青州王的心腹大将,最后射杀青州王。”   好一出大戏,瞒住了天下人。   折夕岚都能想象出后面的戏本子唱词:新帝出逃落难,云王临危受命,含泪坐上帝位,以固江山。   作者有话说:   写完剧情部分了,接下来就是感情戏拉扯啦,幸福。   感谢在2022-12-13 23:51:16~2022-12-14 23: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wliwli 290瓶;宝儿 12瓶;体重不过二百 10瓶;玉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这是一出谋划了二十年的大戏。   从二十年前开始, 云王的人就到了青州王的身边。用盛长翼后面跟折夕岚解释的话说,这一切都是意外。   二十年前,云王只是想在青州王身边安插个眼线。谁知道眼线“升势喜人”, 得了青州王的青睐,一步步升, 升到了现在的兵马总督位置。   十年前, 青州王就想反,所以他想积蓄兵力和人才。云王知道消息后就琢磨开了,召集心腹开始商量大计, 最后一致决定支持青州王的决定。   他要兵力, 就给他送兵力,他要人才, 就给他送人才。那时眼线已经在青州王身边待了十年, 颇为受器重,于是他就一个一个的将云王给的人才给推荐了上去。   他还防患于未然,怕自己暴露,将来自己推荐的人也要全部被杀, 于是又丢了好几个人让青州王, 青州本地世族去发现。   这些人最后成了他的“政敌”。这般一来, 两波人打配合, 将青州王身边真正的忠勇之人杀的杀, 贬的贬, 拉拢的拉拢,最后成了如今的局面。   然后便是第二步棋,盛长翼自小进军中打仗, 已有战名, 五年前, 他投靠了四皇子,又说服了康定长公主支持云王,两人在去年进京至今,帮助四皇子铲除废太子,登基为帝,取得了新帝信任,又因盛长翼打仗厉害,宴鹤临因病不能出战,朝中因宫变损失大将众多无人可用,云王和青州地形相似等种种原因,让盛长翼得了领兵出战的权利。   这般那般的谋划,于是青州王兢兢业业起早贪黑准备了十年的造反,就这般被云王父子摘了果子。   这出大戏也落下了帷幕。   而此时,陪着长公主站在城墙上的折夕岚还不知晓这么多,她只是看着底下的巨变,再见康定长公主跟云王相视一笑,然后一低头,就见盛长翼勒着战马,挎着大刀,仰起头颅朝着她看过来。   在确定她也看见了他时,嘴角越来越弯,嘴巴一张一合,而后无声道:“放心。”   折夕岚愣了愣,而后也笑了笑,但还笑出来,眼泪珠子就滚出来了。   从二月到现在,她一刻也没有安心睡下过。   周家阿兄,折松年,盛长翼,宴鹤临,还有云州青州认识的人,她也会去想他们怎么样了。   她寄过信去给周家阿兄和折松年,却一直没有回复,战争四起,这都快要亡国了,所有人都暴躁不安,焦虑难眠,她也一样。但日子总还要过的,她强迫自己镇定,几个月来人都瘦了一圈。   她不怕死,但她想要好好活,想要认识的人都平平安安的。她跟着长公主来城墙时还想着,她该在离开之前跟姨母说一说自己买的琉璃长明灯——她是偷偷买的,不敢让姨母知晓,怕被骂。   她都给那么多人点过长明灯了,这回给自己点一盏最贵的也是要得的。谁知竟然有了这么出转折,看了这么一场大戏。   她站在城墙上,几个月没哭过,此时一旦松懈下来,便啪嗒啪嗒的落珠子,根本停不下来。   她是低着头的,长公主没瞧见,倒是盛长翼看见了,此时城门大开,他下了马登上城墙,看着她不似委屈难过也不似欢喜的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想了想,将自己这几个月杀敌的刀递到了她的怀里,“对不起。”   他骗了她,也瞒了她。   折夕岚摇头,这无法指责。这不是她去承担的责任,也不是她能去搅和的事情。   如今他胜了,她能活着,她们能活着,大家都能活着,已然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还是想哭。长公主就叹气道:“她已经不快活好几月了,只我不能告诉她,今日本要带着她来看看长夜将明的,谁知竟然惹了泪水出来。”   她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岚岚,好了,一切都好了。”   折夕岚点点头,深呼吸一口气,“好。”   大军已经退却一些在外面守城,云王要出宫去云王府了,便朝着城楼上大喊了一句:“盛长翼,你个狗娃子,耳朵罗圈着呢,还在那里磨磨唧唧,咱们杀了这群该死的玩意,就得去迎陛下回京了。”   这几句话用的是云州方言,折夕岚瞬间就听懂了。她眨了眨眼睛,有些震惊,连眼泪都忘记流了。倒是盛长翼,脸上染上些无奈,跟她道:“京都安全,你爹安全,你阿兄也安全,不日就要来京都了,彼时你就能住到自己的宅子里去。”   临走之前还道:“我这一路上收了不少新鲜东西,能卖不少银子,想着你喜欢,就叫人收了起来,到时候送你。”   他急匆匆而去,折夕岚懵懵的回了萧宅。大街上鸣锣,家家户户关闭门户,但也知晓青州王被杀,云王勤王护驾来了,大夫人和萧灼华刚松了一口气,她就抱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刀回了家,吓得两人又差点晕过去。   折夕岚就顾不得发呆出神和伤心了,赶紧将看见的都说了一遍,“青州王被杀,云王说,要去勤王,迎陛下入京。”   但即便连伯苍都知晓,新帝活不成了。班鸣岐和班鸣善俱都沉默,班鸣善愤愤在桌子上拍了一掌,“这是当天下人是傻子么!云王这是叛逆!”   萧灼华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恨恨道:“你想让家里的人都陪着你去死么?”   班鸣善一张脸涨红,“可是阿娘,好好的江山,就被他们一己私欲搅浑了,这一场战乱下来,多少人得死去,光是京都城里就死了多少人!”   “他们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么?他们称王,百姓落难,真是让人不耻。”   屋子里面的人纷纷沉默,谁也不愿意对上他这一番忠义的话,尤其是折夕岚。   因为……因为她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好像在这场战乱之后要发达了。   云王若是做了皇帝,盛长翼就是太子吧?云王就这么一个儿子。   长公主本就高贵,这般一来,更是贵重了。   她跟他们关系都不错。   再者,他爹是云王的人,仔细想来,他爹被派去了青州,应当是有用的。再就是周家阿兄,方才盛长翼说她阿兄马上就要来京都了,是不是也会高升?   她越盘算越是欢喜,别的就算了,周家阿兄多年未回,这回终于要团聚,她心激动起来,打算给他多做几双鞋子和衣裳。   不过一屋子的愁云惨淡,她也不好露出欢喜来,只能暗暗的藏着,道:“大伯父不知道如何了,希望他无事。”   大夫人平日里也时常骂着南陵侯,如今倒是日日夜夜睡不着,她不由得骂新帝,“自己走就走,偏要逼着他们走。”   这回好了,新帝不可能回来,也不知道南陵侯如何。然后就回过神来了,“岚岚,你,你快去求求长公主,让她帮我们说说情,你大伯父也是云王世子爷交好的,他,他没有二心的。”   折夕岚就道:“我回时已经跟康定长公主说了,她也答应了。大伯母,你放心。”   “只是刀剑无眼,只能望他自己珍重些。”   大夫人就哭道:“他一向运气好,这次也定要好些。”   班鸣岐这几月来算是成长了许多,人也稳重了,不再想着避世,做什么山间隐客,他第一次这般清晰的明了自己的责任。???   父亲不在,他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需要负担住全家人的性命,安康,欢喜。   他沉默了许多,只还是喜欢看卦。   隔日,云王就带着盛长翼还有一队兵亲自带兵追皇帝去了,留下来大部分亲随在京都。   折夕岚睡了一晚上,终于有了些精神,又马上套了马车去康定长公主府。   长公主看见她来笑道:“我让你直接住下,你还不愿意,日日都要回去。”   瞧瞧,日日都要来。   折夕岚有些不好意思,然后凑过去低声问道:“宴将军怎么样了啊。”   随着盛长翼一起去的,回来的时候却没看见。长公主就白她一眼,“以你所见,鹤临是什么人?”   折夕岚:“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他忠君,忠国。”   不过她说到这里,也不用长公主回,自己先想通了,道:“但他忠的是百姓,是大黎,而不是盛家的王朝。”   康定长公主就道:“你好大的胆子。”   折夕岚嘿了一声,过去扶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道:“那将军在哪里啊?”   康定长公主:“在云州养病呢,他那身子,哪里能经得住这么久的折腾。”   折夕岚就合理猜测,他是一到平州就被盛长翼关在平州了。他要是反抗,命丧黄泉,他要是答应,便还能回来。   如今好生生的,应该是还能回来。   折夕岚就更近一步的明白了什么是“百年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光是她,就要经历第三个皇帝了。   英国公府依旧屹立不倒。   康定长公主就道:“等他病好了,能走了,便回来。”   折夕岚就不再问了。知晓他平安就好。等她回去,班鸣岐见了她就笑,“宴将军如何?”   折夕岚有些不好意思,心虚道:“昨日没有见到他,我怕……就去问了问。”   班鸣岐道:“我知晓的,你不用这般解释。”   他如今愈发的温文尔雅,“表妹,宴将军是天下人都敬佩的人,我并不会因为你和他的事情而阻扰你关心他的生死。”   “这不是君子所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折夕岚就认认真真道:“好,我记住了。多谢表兄的敬重。”   班鸣岐笑笑,又拿出卦来算南陵侯的平安。   他一日起一卦,等到六月里的时候,也不知道起了多少卦,南陵侯终于开始回来了。   他人瘦了一圈,整个人上吐下泻,但是精神很好——虽然很矛盾,但是确实是如此。   也不需要睡觉,他先问,“岚岚,你阿爹可来了?”   折夕岚摇头,“还没有。”   南陵侯精神奕奕的道:“这下子,你阿爹怕是要得个一品了。”   从龙之功,他好羡慕啊。   幸而他运气不错,五弟妹是云州人,跟折松年是亲戚,又把岚岚给带了来,搭上了云王和康定长公主的关系,往后他就算不高升想来也不会差。   南陵侯高兴的很,“我这一路上回来,不知多少人来与我搭话。”   折夕岚认认真真听他讲完平日里看不起他的人这回来拍搭话,而后才问,“你们一路上到底怎么个情形?”   南陵侯就道:“先帝——”   开口两个字,便说出了如今的局势。皇帝死了,又成了先帝。南陵侯沉默一瞬,叹气一声,这才继续道:“先帝想要带着我们一起东渡,但是众人都不愿意。”   谁愿意啊,不带家眷只自己走,明显就是怕他们带着累赘,那家眷留在京都城里,青州王只要暴虐一点,他们这些人该如何自保?   而且先帝将他们带走,显然还有着另外一种打算。   南陵侯想到这里就恨,“他先是不走,本是忠国,我还敬佩,可后来他将逼着我们一起走,一是想要朝廷能转起来,二是……二是一旦出事,他不会苟活,但我们也要殉国,不给新帝留人用。”   他想得好,但是他们却不愿意死。古来愿意为国而死的一直都不是大部分人,比如南陵侯,他就不愿意死。   都是姓盛的,也不算是失了天下,大黎还是老盛家的,只是换了个人做皇帝罢了,只要名声正,换个人也没什么。   到时候只要说先帝不祥,新帝是拨乱反正的就好。至于骂名什么的,也不是他去担。等到后来说云王勤王护驾到了京都,就更好了。   此时,先帝也知道自己成了众人眼里的鱼,有些人还想用他作为投诚的礼物送给云王,索性带着心腹开始杀大臣。   南陵侯坐在那里沉着脸,“李阁老就被杀了,还有威远侯父子两人,我幸而跑的快,援救的人又来得快,不然,我就要命丧在外了。”   班鸣岐听到这里,叹气道:“成王败寇,不过如是。”   若是将来有人翻出这段历史,那臣随主死,主为国亡,也是一段佳话,可证节气。只人都是被杀死的,何来傲骨一说。   傲骨该是自愿。   南陵侯也觉得先帝太可恶!跟他一般的人想法很多,于是当先帝成了先帝,云王救他们回来之后,有眼力的人就先跪在地上求他做皇帝了。   “云王先是不愿,他说自己只是个大老粗,不懂政事。”   于是大家就说要鼎力相助。   他还说自己不愿意做皇帝,要把这个皇帝给先帝的儿子做。   大家就劝他,如今外乱内不安,皇帝太小不行,坐不稳江山,还是您来吧。皇帝还要推辞,钦天监的监正马上就大喊着跪了出来。   他哭道:“正因先帝无德,乃是天煞,才惹来此等祸事,他,他才是谋杀了先帝和先太子的凶手啊。”   这般一来,先帝就是谋朝篡位,先帝和先太子才是好人,那先帝的儿子也是罪人,怎么可以做皇帝呢?   很好!就该这么说。南陵侯当时就在后悔:这么好的说辞,他怎么没想到呢?   不过想到对方是钦天监的,所谓术业有专攻,也就不遗憾了。他在脑海里快速的转起念头来,想要保下自己的户部尚书之位。   还真让他抓到了机会。云王听了钦天监的话明显不满意。他是想要名正言顺的坐上皇位,但是他不愿意洗白废太子啊。   废太子这个废字很好,还是废着好。   于是,南陵侯就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道:“钦天监监正此言不妥,废太子之罪,桩桩件件皆有证据,怎么可以说无罪呢?”   云王就明显高兴起来,指着他道:“你是谁啊?”   南陵侯:“臣户部尚书班不堕,承爵南陵侯。”   云王马上给出奖赏,“嗯,我记住了,我于户部一事上也有不懂之处,到时问你。”   这般一来,都是老狐狸,还有谁不知道他的意思。纷纷跪在地上求他做皇帝。   班鸣善听到此处,犹豫半响之后还是问道:“就没有傲骨铮铮之人么?”   南陵侯反问他,“傲骨铮铮之人,难道先帝还没有杀绝么?”   想死的都死了,不想死的也被先帝杀了,他们这些人是逃出来的。   他脸色不好,不过还是最终继续道:“云王被众大臣请登帝位,最后含泪哭了会景耀皇帝,这才答应。”   含泪登基,还把自己的儿子马上立了太子,王妃立了皇后。   回程路上,礼部的人上前拍马屁,跟皇帝说登基大殿,云王却道:“我和我儿的从简,王妃的办好些,她喜欢月白色,你记得些。”   说到这里,他问折夕岚,“听闻云王爷只有王妃一个,可是真的?”   折夕岚其实也不知道,但想了想,道:“应该是真的,云王妃只生了云王世子一个,云王就未曾有其他子嗣,也没听说过有妾室和侧妃。”   南陵侯心里就有数了。他又道:“快要到京都的时候,云王爷正在跟我等说京都和各地的安定,说着说着,便看着我说了一句话。”   折夕岚好奇问,“什么话?”   南陵侯:“他说——折家的二丫是不是住在你家呢?”   这是原话。   折夕岚就有些愣,然后浮出了点尴尬也不是干尴尬,欢喜也不是欢喜的感觉。怎么说呢,来到京都之后,京都的人都叫她二丫头,但是云州确实是叫二丫。   折二丫咳了一声,“然后呢?”   南陵侯就道:“我说是,他就说你爹就快要来了,他回去在京都城里挑个好的宅院,但布置之类的活计他没时间,便让我叫家里人看顾着。你爹来了之后就管吏部,任吏部尚书。”   折夕岚惊讶一瞬,“他还管这些宅子之类的事情啊?”   不过立马就又接受了。   盛长翼这方面其实跟云王爷很像。他也爱管她的零碎小事,衣裳,首饰,刀剑,弓箭,读书……这么看起来,两父子还是很像的。   南陵侯就感慨的道了一句:“云王看着粗犷,但是心细,就连于将军喜欢吃辣酱他都知晓,还说到了京都之后云州辣酱就少了,让他回去接老母亲和媳妇过来做辣酱。”   折夕岚:“……这句话,听起来有些怪。”   但从南陵侯描述的云王爷来说,这应该是原话。   不过经过他这般???一说,折夕岚倒是安定下来了。她道:“看起来云王爷很不错。”   南陵侯就想,是不错。不然怎么能收腹那么多文臣武将为他所用。   他现在很后悔没有去云州做个官。这般一来,云州官员怕是要鸡犬升天了。   他好羡慕。   折夕岚便又趁着南陵侯精神好,继续问:“可曾说了我阿兄?”   南陵侯一懵,“你还有个兄长啊?”   折夕岚:“是我家邻居的儿子,后来他家父母亲戚死后,如伯苍一般养在我家。”   南陵侯是真不知道有这么个人,赶紧问,“你兄长是跟着你阿爹一块去的青州么?”   折夕岚摇摇头,“不是,他自小就选上了世子爷身边的侍卫,后来自己去了扶风县,护卫疆土。世子爷说,我阿兄也要来京都了,想来是随军北上的。”   南陵侯大喜,“哎哟,这可是自小跟就世子爷在一块,跟金蛋银蛋盛槊三位将军一般啊。”   那倒是没有,还是有亲疏远近的。   但是南陵侯高兴的道:“未曾说过,但定然给的官位不差。世子爷亲自提起,肯定是好的。”   折夕岚松了口气,“能平安归来就好。”   一家子人又说了一会话,南陵侯的兴奋劲终于过去了,大家散的散,回的回,班鸣岐落在折夕岚后面一步,看着她搀扶着五叔母离开,有些失落,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落。   第二日,皇帝给折家的宅子就安排下来了,都在新贵那边。   南陵侯催促着折夕岚等人去看宅子,“陛下说过要在你父亲来之前安置些家具呢。”   一朝皇帝一朝臣,如今反过来了,折松年比他厉害,他得捧着。   然后跟班鸣岐道:“看好了岚岚,你瞧着吧,如今她可抢手。”   他摩拳擦掌的,“咱们这门婚事算是定了吧?这没有折松年的点头,我心里不安啊。”   大夫人就笑:“应当是定了,两个孩子都愿意,他想来也无意见。”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啊。   南陵侯还是有些着急。大夫人可不管他,带着折夕岚和班明蕊萧灼华去了折府,还没到呢,就见着金蛋带着人亲自搬着大箱子往里面送。   一只箱子还是打开的,露出里面金灿灿的光。   折夕岚瞧见了,露出些尴尬的神色。想来又是金首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4 23:55:59~2022-12-15 23:5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孙大雁 30瓶;红红火火 20瓶;今天想叫粥粥、一三五七九。 10瓶;张三李四 5瓶;小捣蛋 3瓶;玉帛、皑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鹿齐巷原来住的就是世家, 如今一群人被杀,一群人逃亡,一群人贬官, 空出来的屋子就给了这群从云州跟着来京都的新贵们。   其中,最好的宅子给了潜伏二十年, 一刀宰掉青州王的澹台云堇大人, 而他的宅子竟然就在折家的旁边。   澹台府三个大字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夫人瞧见了,眼里流露出一股感慨,“世家大族, 虽如大树, 但大树终究有烂根,苍老, 倒下的一日。”   只是一棵树倒下, 另外一棵树又屹立云霄,让这世间从来不缺常青树。此事自古而来,亘古不变。   还好在这场战争里面他们胜利了,不然南陵侯府的宅子也成了别人家的。   她不免有些感伤, “穆尚书家的夫人年前还约着一起去春游, 如今就没了。”   折夕岚等人便不免要安慰她一番。大夫人倒是马上就恢复了, 高兴道:“你家的宅子虽然比澹台府看起来少些, 但能够挨着这位一块, 想来在陛下心里地位不低。”   她拍了拍折夕岚的手, “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折夕岚笑着点头,此时正好下马车,金蛋已经迎了过来, 瞧见她就笑, “折姑娘, 世子爷让我过来送东西。”   他是个老实人,什么话都老实说的,“这回在路上跟您阿兄也打了几仗,他跟您有一般的喜好,尤其喜欢这些金子银子的,真是雁过拔毛,没人能抢得过他。”   “这些箱子里有些是世子爷送的,但大多数是令兄的。”   世子爷送的都是精挑细选的,虽然数量不足,却肯定价值连城。周将军却是墙上有点金子都能被抠下来带走的那种人。   他不经感慨,“是真喜欢金子啊,且也抠门得紧,我们一块吃饭,他吃不下去的肉从来不愿意给我们分点。”   折夕岚:“……哈哈。”   好尴尬哦,连金蛋都这般说了,想来阿兄定然是出名了的。   大夫人站在一边看见金蛋来送金首饰,本来起了盛长翼看上折夕岚的疑心——之前送的东西大多给的是刀剑,萧灼华对外也说是给伯苍的。后来送的东西都以康定长公主的名义送来,大夫人也没怀疑。   今日他指明了是给折夕岚的,结果刚一怀疑,便得知里面大多数是折夕岚阿兄的东西,就也暂时消了疑虑。   萧灼华跟金蛋也见过几次了,招呼他进去喝茶,金蛋却摇头,“我忙得很,我们家世子爷马上要做太子了,我也要升官了,事情多得很呢。”   他说完摸着头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错,他马上要升官了,有点想炫耀。现在十句话里面有九句话离不开升官二字。   折夕岚十分懂道,赶紧问,“是升什么官啊?”   金蛋就高兴的很,“是御林军督军,是头头哦。”   折夕岚和伯苍就都发出哇的声音。   伯苍力捧,“金蛋大哥,你好厉害啊。我将来要是能跟你一般就好了。”   金蛋哈哈大笑。   然后就看见班三姑娘奇奇怪怪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其实暗含点“此人真沉不住气真敢嘚瑟的意思”在——虽然她现在被班鸣岐教得改了性子,但时间还短,还未完全扭转过来。见到金蛋傻乎乎的,面上不敢露出来,倒是在心里轻视了一遍。   但金蛋不知道啊,他就朝着她笑了笑。折姑娘的表姐也长得好看。   班三姑娘就迅速低下头,脸上飘了红。   大夫人瞧见了,心里倒是有了念头。只是这是未来太子身边的人,她也不敢多想,于是干脆不想,带着一群人进去。   进去之前,折夕岚看了眼已经更换了门匾的澹台家,又想到了澹台云堇这个奇人。   他今年已经四十岁,听闻也只有一个儿子,还未曾成婚,如今已经成为炙手可热的“京都女婿”人选。   至于他的夫人,听闻是青州世族的女儿,脾性温和,倒是没有听说过什么事迹,名声不显。   见她看那边,大夫人也跟着看了眼,然后道:“这位澹台大人真是厉害,二十年来都忠心无二,历史上多少人潜伏着潜伏着,就变成了双面细作。”   不过也从侧面看出云王的魅力确实大。   自然,夸他的人也只能夸他忠心了,但是骂他的人,花样就多了。   骂他是青州狗贼,青州叛徒,活该一家子被天雷劈死。这还是传进她们这些女眷耳朵里的,脏话不敢当着她们说。   不过这些日子倒是少见骂他的了。转而夸他重义气。只因他上书云王,将忠心青州王的其他人也保下来了。   这些人虽然免了官,但是他们的子孙却是重封,有几个直接进了朝廷做事情。   一个巴掌一个枣,他的声誉竟然开始慢慢变好了。京都慢慢的由兵荒马乱转变为岁月静,反而有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一群人正在感慨,便见一辆马车停在了澹台府门口。马车里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穿着锦绣华服的妇人,一个是二十岁左右的男人。   大夫人就道:“应当是澹台夫人和少爷,灼华,咱们该过去打声招呼。”   于是一家子人过去,澹台夫人看着很是和善,听闻是折家,倒是慈和的笑了笑,看向折夕岚,“我知晓你。”   折夕岚惊讶,问道:“您是听我阿爹说的还是我阿兄说的?”   澹台夫人就看向了自家儿子。   她道:“此时说出来,不知道会不会不好——当初,云王爷想要将我儿说与你。”   折夕岚诧异的很,“是吗?”   旁边的澹台彦大大方方笑道:“是啊,只是云王爷说,你阿爹不同意。”   他道:“就是你十二岁那年。”   哦,那年啊!云王确实是说过要给她做媒,但她当时没想好嫁人的事情,她爹回来问她,于是就拒绝了。   此时“被拒”的人在此,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彼时我还太小,阿爹想来是没想我早早定下。”   澹台夫人含笑问:“如今呢?”   这话一说完,她就尴尬的笑了笑,“我不会说话,你们可别介意,只是瞧着折姑娘好的很,于是顺嘴问问。”   大夫人就也笑了,“如今,怕是不成了。”   澹台夫人一瞧便明白,“看来是我儿无???福气。”   两人始终大大方方的,并不纠缠,也不多话,即便方才说的话有些过,却也不让人讨厌。   两拨人便又说了几句分开,各自去各自的宅子里面。大夫人还道:“是个直爽人,不过……确实不会说话。”   但她如今的身份,不会说话也没有什么事。   宅子里面精致的很,亭台楼阁样样皆有,折夕岚给自己挑了一间朝阳的院子,院子很大,里面还有一间练武场。   这简直就是给她量身定做的。伯苍年岁还小,不用住出去,于是只住在折夕岚的旁边,他准备用院子里面西厢房做书房。   然后就是折松年和周家阿兄的。都给布置了一番,最后,还给萧灼华和班明蕊等人一人准备了一间客房。   ——院子虽然比不上澹台家,但是她们家人少,奴仆也少,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屋子,于是客房之后很充裕。   班明蕊在大人们去逛园子的时候偷偷摸摸问折夕岚,“之前战乱,我也没好意思问,如今平定了,又有这么大变故,你对云王世子——未来的太子,怎么想的?他还忙着做太子呢,这边却还吩咐人来送东西。”   折夕岚就也有些头大,她道:“我都快忘记他说有些东西给我了——这还是大军破京都城门那日说的,当时那个情况你也知道,我哪里会在意他说的这些,满心眼里想的都是都能活下去了,后来又担心其他的,忘记了此事。谁知今日他就派了金蛋大哥来送。”   班明蕊也觉得她忘记情有可原,这段日子大家都没有睡好觉。不过此时是要想想这个问题了,“当时,咱们想要利用他,一是我母亲要和离,二是随游隼的事情。”   “如今两件事情都办妥了——虽然说一脚踢掉他不好,但是,总得有个决断。”   折夕岚认认真真的思考,“你说,如果他真的对我有意思,如今我阿爹阿兄高升,假若我配得上太子妃之位,他便想娶我——如此情形之下,我拒绝的话,我阿爹阿兄会被连累吗?”   不过还没有等到班明蕊回答,她就自己摇了摇头,“不会的,他不是这样的人。”   她还是很相信盛长翼的。不过,确实要远离他。   她还是更喜欢做南陵侯府的儿媳妇,简单,省事。而且……而且……怎么说呢,她觉得自己好像不成婚也可以。   她最初想要高嫁,是不想活在云州,是想要活下去,把阿姐阿娘那一份都活好。而且她不想吃苦了,她想要活得更好一些,而女子不能经商,她一个人去外面讨生活也不可能,她的周围又没有不嫁人的,于是自然而然地想要高嫁。   可是,她现在好像不嫁人也能过得好了。不单单是折松年和周家阿兄升了官,而是经过这段日子的磨练,她发现自己其实挺厉害的。   “你看,我这个人虽然有点小心思,但是我正直,良善,从来不贪别人的东西……好吧,虽然有些贪财,可是却不会偷摸拐骗,我的秉性还是很好的。”   “而且,我很稳重。战乱这几个月里,大家都有些崩溃了,哭哭啼啼的,可我虽然写了遗书,却能承担起一个家。我还能坦然赴死——跟着康定长公主去城门的时候,我其实是有死了就死了吧的想法的。”   总而言之,她觉得自己足够强大,优秀——可以堪比长公主身边的女长史。   她偷偷的跟班明蕊说,“你知晓吧,康定长公主身边的女长史就没有成婚!她一直帮着长公主做事情,能拿俸禄的。”   而且有长公主私下补贴,一年赚下来不少。   班明蕊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之心!赶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低声道:“你是不是过于大胆了?你阿爹会同意吗?”   此时,折夕岚倒是敢肯定地说一句,“他会同意的,在这些事情上,他从来不会阻止我。”   只是,她觉得这样很对不起表兄。她想要高嫁的时候勾引了他,现在自己发现了另外一条活路,却又要抛弃他。   这样挺不好的,太没良心了。   班明蕊就舒出一口气,“你不要想太多嘛,你可以先试试跟我大哥哥成婚,而且成婚之后,你也可以去给康定长公主做事,如果我大哥哥惹你不高兴了,你就和离。”   折夕岚也觉得这样可以。人生有多种多样的选择,她并不局限在一种。   班明蕊就又说回盛长翼,“你确定要拒绝他吗?”   那可是未来的太子爷,将来的皇帝。   折夕岚点了点头,“肯定啊,他比将军家里更坑。”   她并不贪恋权势。   她又窃喜了一回——这也是她的优点,因为不贪恋权势,所以不会背叛长公主的。   等到时候,她可以把不贪恋权势五个字说给长公主听。   班明蕊还是有些担心,“我怕他明白过来咱们利用他秋后算账。”   折夕岚却对他有不一样的信任,她摇摇头,“定然不会的,咱们一定要统一口径,只装作不知晓。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知道?装无赖走到底,谁先露馅谁先输。”   班明蕊被她说的深以为然。   于是等盛长翼忙里偷闲亲自来萧府送新鲜果子的时候,折夕岚和班明蕊就眼观鼻鼻观心,认认真真道谢,然后说起了折夕岚和班鸣岐的婚事。   折夕岚道:“等我阿爹一到,婚事就定了,到时候你过来喝喜酒。”   盛长翼就敏锐的感觉到自己要被踢走了。他可不愿意死在这种时候,赶紧皱眉。   他故意把眉头皱得大,一张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疑惑。   折夕岚看得胆战心惊,“怎么了?”   盛长翼就勉强笑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感觉,感觉……好像心里有些不舒服。”   折夕岚和班明蕊都快吓死了!折夕岚赶紧说,“可能是最近太忙了。”   盛长翼看着她点了点头,心想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无情,没良心。这才安稳下来几天,就立马决定把自己换了。   但怎么办呢,这时候想要换他是不可能的。他温水煮了她这么久,哪里能让她这么就走掉。   这世上只有一个原因能让他放弃她,那就是她是真的喜欢班鸣岐的。既然她不喜欢,又没有做好不成婚的打算,他为什么不能争?   能让她真正喜欢上谁,各凭本事。他就笑了笑,“是啊,我最近太忙了。”   他将手里的果篮子递给折夕岚,“都是最新鲜的,我从姑母郊外的宅子里摘的,很是好吃。”   然后又提醒她,“可也不能多吃。”   他并不多说,转身走了。折夕岚和班明蕊等他走了之后把大门关上,跟门房说,“今日不再见客。”   得去商量商量对策。   两人之前探讨过一次盛长翼的心思。一是他知道自己喜欢她,但是知道两个人的身份差距大,不能成婚,所以只是默默的关心,并不开口挑破。   第二个便是他喜欢她,但是他自己不知道。所以只是遵从内心来默默的关心她。   第三个就是他不喜欢她。照顾他只是因为他的责任心和她爹她阿兄。   如今,他的表现越来越明显,种种做法不可能是第三种。折夕岚想到他的性子和地位,也觉得不是第一种,但还是第二种靠谱一点。   班明蕊就道:“如果他现在真的是不自知的情况,咱们应该怎么办呢? ”   怎么办?折夕岚觉得应该要大办!   她道:“不若就把定亲的事大办一次,最好让所有的人都知晓,这样一来,难道他还要抢亲么?”   班明蕊:“只能如此了。这件事情要快。”   但是再快,也要等到折松年回来。   但盛长翼却已经出手了。云王妃隔日从云州到了京都,刚住进长乐宫,他就请云王妃赶紧去请人来做客。   云王爷满脸不高兴,“你个怂货,自己的媳妇都要跑了,还在这里磨磨唧唧,你阿娘一路辛苦,可不管理这些唧唧歪歪的事。”   盛长翼一点也不怵,只道:“她跟别的姑娘不一样,你别管,让阿娘来就行。”   云王爷是个大老粗,行兵打仗惯了,其实有些看不惯儿子杀完人之后还用手绢仔细擦拭刀上鲜血的性子。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不管,我懒得管!你都这么大了,连个女人都没碰过,我不管你,你懂个屁!你懂的话,你还在人家姑娘面前连个屁都不是?”   云王妃咳了一声,“别总是骂他,他也不容易,这般身份了,连个小姑娘都讨不了欢心。”   盛长翼向来习惯父母之间这般挤兑他,也不在意,只道:“您身边正好没有女官,就让她做吧,把她拘宫里来,彼时也好见面。”   云王就乐了,“人家姑娘知道你这份心思吗?”   盛长翼点头,“想来是知道了。”   云王爷,“那人家肯来?肯在你眼皮底下站着?”   盛长翼:“你不懂,她跟其他的小女娘们不一样。”   云王爷撇嘴,???“有什么不一样的,是多了两个鼻子还是多了两个眼睛?”   盛长翼就直接站起来,“阿娘,我先走了。此事还望你多帮我。”   云王妃便点头,“行。”   盛长翼想了想又道:“你请她来时,只管说自己不懂,想要找一个稳重,信得过,不贪慕权势,能承担重担的姑娘,问她有没有认识的,推荐的,其他的话就不要说了,免得她怀疑。”   云王妃赶紧点头,“好。”   不过顿了顿又道:“我会赶在另外一种性格来之前做好的。”   盛长翼就淡淡的点了点头。他对父母都不亲近,说完要求之后就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等他回到东宫,盛槊已经在等他了,道:“王妃还好?”   盛长翼点了点头,“是温婉的那个,趁着她还没有变之前把事情做了。你多帮着点。”   云王妃一直有一个秘密。她的性子有两面,一面温婉,爱自己的丈夫和儿子,一面又冷漠无情,根本无法去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给云王,还要为他生下儿子。   温婉的一面和冷漠的一面有时候是半个月轮换一次,有时候是一个月,基本不会超过一个月。   长大之后的盛长翼明白了这是一种病,需要去治疗,但是从小他并不明白为什么阿娘会突然用冷漠的眼神看他。   所以,当冷漠的云王妃出来时,他就叫母亲,温婉的云王妃出来时,他就叫阿娘。   他已经把她当成“两个人”去看待了。他不像云王爷,从始至终都把她当做一个。   不过,无论是冷漠的一面还是温婉的一面,心地都是良善的,让折夕岚进宫帮她做事,他很放心。   盛槊就点头,“属下明白的。”   于是折夕岚就收到了云王妃的邀请。盛槊来送帖子的时候道:“王妃有些想念云州,便想要跟云州的女子们见一见,不仅有您,还有其他人,傅太妃,傅三姑娘也在。”   折夕岚想了想也没有怀疑,再者说,她根本拒绝不了。她就点头,“好啊,我到时候定然去。”   班鸣岐听闻此事,还特意来了一次萧府,他道:“表妹,我这里有一支金钗,你戴着去吧?”   折夕岚点了点头,“很好看。”   她没有拒绝。   班鸣岐就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其实一点底气也没有。   他知道,盛长翼这两日来过,但即便知道他来过,还送了东西,他也不能阻拦。如果认认真真地说起来,他和表妹的情分还没有她和盛长翼的多。   所以,他不敢阻挠。一是因为君子之道,在于求,而不在于阻。他不能因为表妹是自己的未婚妻——甚至现在还不是未婚妻的时候,限制她跟恩人来往。   二是,他如今也想明白了。他和盛长翼两人,其实还是他的胜算更大。因为表妹跟他有口头婚约。   她不会直接扔掉自己。   所以即便盛长翼想要跟他争,想要以太子身份,甚至是帝王之位争夺,只要不愿意放弃表妹,就有一争之地。   于是他急匆匆的送来一支金钗,就是想要告诉盛长翼,表妹现在头上只能戴他送的物件。   但是……盛长翼给的诱饵实在是太大了。当折夕岚进了皇宫,被皇后拉着手夸赞一番,而后说跟她投缘后,问她:这京都的姑娘可有稳重,能干,不贪慕权势,又可靠,可以挑起大梁的重担时,她可耻的动摇了跟班鸣岐的成婚的约定。   作者有话说:   更改了一下后面细节。   ps:我身边的人都得了羊,我可能也不远了,这两天我加油写存稿,坦然面对羊的到来。感谢在2022-12-15 23:55:26~2022-12-16 23:5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FFFFFF 132瓶;修仙者 42瓶;在何之州 12瓶;融融之棘 2瓶;玉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在说这番话之前, 折夕岚坐在长乐宫里装鹌鹑,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此次进宫的人不仅如盛槊说的那般有傅太妃,傅夫人和傅师师。还有一群从云州跟来京都加官进爵的官员家眷。   折夕岚大多数认识, 但也仅限认识,毕竟之前折松年只是个小官, 还攀不上这些人, 她只远远的看见过,有些只听过名字。   她们坐在一处说话,她也没有阿娘阿姐带着, 插不进去话, 索性就大大方方的坐着。   傅师师本想过来跟她说几句话,但被傅夫人带着四处走动, 俨然是想给她说个婆家。   其实有些事情到这种时候, 回头看看,便也能看见端倪,比如说,她之前还怀疑过傅家为什么迟迟不肯给傅师师和傅履说亲, 明明已经到了年岁, 傅太妃当时也得宠, 说个好亲事很简单。   现在想想, 傅家应当是特地等到现在才敢定亲事。毕竟之前变故太多了。   折夕岚琢磨着, 他们估计是早知晓朝局会变。而知晓朝局会变的人, 最可能的就是傅太妃。   她一直都在参与谋朝篡位。傅家三个子女,脑子都被她长了去。   见她看过去,傅太妃朝着她笑了笑。折夕岚回了个笑容。   这一笑就不得了了, 傅太妃的旁边就是澹台夫人。她虽然不是云州人, 但澹台大人却是云州的。于是今日也来了长乐宫。   她没有女儿, 一个人坐在上位,见她朝着这边笑,便也朝着她笑了笑。   折夕岚就马上回了一个笑容。   而后,她余光一看,云王妃也正瞧着她笑……折夕岚赶紧又抛出一个笑容,而后赶紧垂头吃东西不说话了。   再笑,再笑脸就僵硬了。   不过也因这一笑,她算是看清楚了云王妃长什么样子。   她的长相算不得美,但目光柔和,神色温婉,气质如幽兰,方才说话不急不缓,跟她坐在一处,便觉得自己心也是静的。   云王爷性子看着有些粗鲁,没想到王妃如此温和。仔细想来,盛长翼其实更像是云王妃。   但又不太像……他更加冷冽一些。云王爷和云王妃都不像是冷脾气的人。   脑子里面过了一遍乱糟糟的念头,又不由得好奇打量这奇奇怪怪的长乐宫。   折夕岚这是第一次进宫,不知道之前长乐宫是什么模样的。但一看这大殿里面的摆件,便知晓是重新不布置过的,只因桌子椅子凳子,甚至还有一些茶盘果子,都是云王人爱吃的东西。   ——这倒不是奇怪的地方,而是这些桌子椅子,并不算是“成套”的,有些大有些小,颜色也不统一,红的绿的蓝的,让人看了眼花缭乱,其中还掺杂着京都的一些物件,比如屏风,凤翅木做的茶托。   这不像是皇后的长乐宫,倒像是突然暴富人家花大价钱买回来的物件堆积在一起。   但是……这些东西一看就好富贵啊,她好喜欢。   她不动声色的羡慕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决心以后有钱了,她就这么摆物件。   而此时云王妃坐在上首明着笑看底下的云州妇人和姑娘,眼神却时不时的撇向坐在中间的折夕岚。   她知晓这个姑娘。当年刚到云州的时候,小姑娘才出生,被她阿娘抱着出来迎折松年。后来在云州府衙里,她张大了,却一脸尘土,长翼还请她给过小姑娘一沓手绢。   那是她原本要给长翼备着的,结果长翼见她脸脏,给了她用。   当年没多想,谁知长翼却看上了她。云王妃知道自己的“病”,对自己不能长久陪着儿子十分内疚,他这些年又在外打仗,生死都在一念之间,她便从不催他娶媳妇。   他不愿意,那就不娶。她这个做阿娘的不逼他,且也年轻,来得及,于是这么多年,便随他这般过了。   如今他自己想通了,有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她只有为他高兴的,家世什么的,都是次要。唯一遗憾的是,姑娘心里没有长翼。   她这般一想,便想得入神了,不仅是折夕岚自己,就连其他人也随着她的目光看见了折夕岚。   云王妃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道:“我瞧着她好看得紧,便不免多看了会。”   一屋子的人笑起来。澹台夫人道:“不仅是您,臣妇也觉得她好看,只可惜了,这丫头说了南陵侯府的大少爷,不然臣妇又要去提亲的。”   云王妃一愣。她这才知晓原来折夕岚已经说了人家!长翼只说姑娘不心系于他,不肯嫁他,却没说过人家有了未婚夫。   云王妃虽然时不时也要跟着丈夫怼一怼儿子“讨好不了姑娘”,但她自来心善,不肯因盛长翼的喜欢而去拆散另外一桩姻缘。   她就立马让人去问盛长翼到底真相如何——总不能君夺臣妻吧?   于是,折夕岚就见着一个嬷嬷样式的人出去,云王妃很明显的开始焦虑不安。   她有些诧异。倒不是诧异她焦虑,而是觉得云王妃看起来好单???纯,好好骗。   她的喜好都在脸上了。   其他的夫人们自然也瞧见了,便不免要问问。云王妃不怎么会说谎,就说有些不舒服。   那就要告退了,不能耽误她歇息。折夕岚自然要跟着告退的,云王妃一瞧,就更焦虑了——不能让折夕岚跑了啊。   不然今日叫她们进宫是白费了功夫。   她就迟疑的道:“我想要你们留两个姑娘下来陪陪我,行吗?我没女儿,这宫里又空旷,想留个人陪着我说话。”   行,自然行。她都是皇后了,哪里能不行呢?   傅夫人赶紧将女儿推了出来,“娘娘,就让师师陪着您吧,她以前也去王府拜见过您的,让她敬敬孝心。”   云王妃便犹豫的点头——是吗?傅三姑娘去过吗?她怎么不记得了?   傅师师也没抗拒。傅太妃就在皇宫,她也想留下来陪陪阿姐。一见云王妃点头,便情不自禁的看了看折夕岚。   她还想要跟岚岚说说话呢,这会子留下来怕是不行了。本打算出宫的路上说的。   结果她这么一看,云王妃立马就喜欢上了这个助攻的姑娘,她假装跟着看过去,道:“你是想让折姑娘也留下来陪你么?”   随即不用傅师师说话,她就点了头,“好啊,那就随你的意愿吧。”   傅师师眨眨眼:“……”   不,她没这个意思啊。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云王妃还低头咳嗽了几句,“好了,你们下去吧。这两个姑娘留下来陪我就足够了。”   一屋子的夫人姑娘们都不由得有些艳羡。这般留下来,往后若是能得云王妃的青睐,便也是一桩大好事。   折夕岚却并不愿意呆在宫里,她有了新宅子,还忙着修整呢。她笑着看了一眼傅师师。傅师师吓得缩了缩脖子,不过又委屈得很。   她真的没这个意思嘛。   好在没一会儿,云王妃之前出去的嬷嬷回来了,附在云王妃耳旁说了一句“没定亲,折松年还没答应,她自己还什么都不懂,可以争”的话后,云王妃就欢喜的笑了起来,立马也没病了,拉着两人说话。   云王妃先耐心的听傅师师说完她小时候去云王府的事情——其实她自己也不记得了,还是傅夫人强行给她回忆的。   说完了,见云王妃只笑不接话,便也不敢说了,只坐在一边吃点心。   云王妃舒出一口气,便看向折夕岚,眉眼弯弯笑着道:“我一见你,便觉得投缘。”   “你刚出生时,我还见过你呢。”   这个折夕岚听盛长翼说过一次。是折松年刚中探花那年回云州,彼时跟着云王府的车队一块回的。   她笑了笑,“当时,您还是第一次去云州吧?”   云王妃颔首:“是,云州比起京都,风沙太大。”   不过,在云州比在京都好多了。她在云州足够自在。她便道:“我家世不显,本是商户女,但父亲却为救景昌皇帝去世了,为表恩德,景昌皇帝便将我说给了我们家王爷。”   云王母亲是宫妃,本人也不受宠,再加上她一个商户女,便在众多出身显贵的皇子妃里总是受欺负的。   且她的病一直瞒着,不敢多出门,云王知晓后,直接带着她装病,装性子腼腆,反正就是不出去。   可也不能一直装下去,好几次都差点漏了陷。所以一听能去云州,她松了一口气的。   想到这里,她就跟折夕岚道:“其实,我很少管家。都是王爷给我的嬷嬷管着。如今到了皇城里面,却不能如同之前那般了。”   “不然……该出乱子的。”   她叹气,搬出了盛长翼的那一套说辞,“自来宫里是有女官的,只是慧文皇后和先皇后不愿意用,便几十年来废了。”   慧文皇后是云王嫡母,先皇后说的是随皇后。这两人大概占据后宫五十年的时间,她们不用女官,便也没人用了。   但大黎开朝以来,最初一百年后宫却是有女官的。她们帮着皇后掌管着后宫六司,最初的时候,是由宫里的宫女担任,但后来有一朝,皇后的侄女做了女官,由她掌管六司,等她到了年岁,又放出去嫁人。   此时,她嫁的人是当朝太子。   后来五十年里,皇后都把下任太子妃接到宫里让她们去试着打理女官的活,于是慢慢的,女官便成了一个“台阶”。   不过,后来慢慢的,这项女官制便没落了,也没什么人提起,便又由皇后身边的嬷嬷担任。   不过这些折夕岚不知晓。她说到底,其实对这一切都不懂。更没想过入宫,便也没了解过。   所以当听到宫里还有女官这一称呼时,惊讶一瞬,忍不住问道:“娘娘,这女官,可是跟长公主府身边的女长史一般?”   云王妃瞧见她眼里的亮光,赶紧点头,“是啊是啊。”   折夕岚决定回去好好的查查这些可以赚钱的地方。   随后就听云王妃带着一丝忧愁,彷徨道:“我的嬷嬷……跟我一般的性子,管管云州王府后院还行,但是皇宫就不成了。”   “折姑娘,我儿子是个冷性子,不常来跟我说话,我又没有女儿,住在这里空荡荡的,多有不安,便想找个姑娘来陪我住着,白日里也能说说话。”   又解释,“姑娘家不是夫人,不用管自家的后宅之事,陪着我住正好,再者,她也能帮我管管这皇宫的事情。”   “若是能找到这般的姑娘,便算是大功德了。”   她含着期待的眼神看向折夕岚,“折姑娘,你可知晓这京都有没有稳重,能干,不贪慕权势,又可靠,可以挑起大梁的姑娘?”   她含笑道:“尤其是不贪念权势的,这后宫之内,一旦贪权,便跟官场上的贪污也差不多了。”   然后说,“彼时,我一定重重赏赐她,田,宅子,铺子,金银珠宝,都行。这可是帮我的大忙呢。”   折夕岚一听这话,可耻的心动了。她好想毛遂自荐!   她甚至想抛开给表兄的约定——云王妃给的好多啊。   但是不行。这皇宫里面还有盛长翼,太危险了。她也不能抛弃表兄,这般做太失德。   她还是个讲究良心的姑娘。   折夕岚痛心推荐了宴七姑娘。她认真夸道:“她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又是英国公府的,向来稳重,又见惯了权势,反而对权势不贪不慕。”   “她是大家姑娘,是被教导成宗妇的,自然能挑起大梁。”   云王妃却道:“这般……那我就招她进宫来问问。”   然后犹豫的问,“可是……她懂云州话吗?”   折夕岚一愣,这才发现她们三说话用的都是云州话!太自然了,她竟然忘记了这点。   她就摇摇头,“那应当是不会的。”   云王妃就叹了一口气。正在此时,外面有嬷嬷说世子爷来了。   因云王还没登基,一切照着之前的叫。但一想到盛长翼就要做太子,折夕岚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这回没穿铠甲了,穿着一身常服,束着头发进来。   见了她,便温声问道:“我阿娘如何了?听闻不舒服?”   折夕岚就觉得他是个孝子,听说王妃不舒服就来了,便道:“无事。已然好了。”   但也看得出并不算亲近。只看了云王妃一眼,便坐在凳子上,朝着她道:“你们在说什么?”   云王妃便道:“在说女官了。”   盛长翼眉头皱了皱,不过缓了缓,又道,“是,找个女官帮您会好很多。”   折夕岚便觉得他不想叫云王妃找女官。   云王妃赶紧将问题丢给盛长翼,“折姑娘举荐了英国公府的宴七姑娘。”   盛长翼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傅师师坐在一边彻底不敢说话了,她也能感受到盛长翼的不高兴。于是坐着也不安心。   不过,盛长翼却道:“阿娘,我让人给你送了些果子来,便让折姑娘给你削几个试试。”   云王妃可不敢拒绝,只敢说:“好啊。”   盛长翼就带着折夕岚出去削果子了。   傅师师瞧着心里起了疑云,也想跟着过去——来之前,阿兄还让她多跟岚岚说几句话呢。   云王妃及时拉住了她,“傅家丫头,你与我说说你当时进云王府的事情吧?”   傅师师:“……可,可刚刚不是说过了么?”   云王妃笑盈盈的,“但我老了,记性不好,你再说说,我喜欢听之前的事情。”   傅师师就不敢分神了,老老实实的背她进云王府的经过。   而另外一边,折夕岚谨慎的跟盛长翼拉开了距离。开玩笑,他现在越来越明显了,时不时还深情的盯着她,她一说班鸣岐,他就说自己不舒服,最多不过几日,他就算再不懂情爱,也要懂了吧?   反正离远些是最好的。   等到时候她一成婚,时间久一些,他就能忘记她了。到时候媳妇儿子热炕头,多好啊。   她这般小心翼翼,叫盛长翼倒是气笑了。想过她没良心,但也没想到这般没良心。装都不装了。   但他还得温和的道:“你方才推荐了宴七姑娘进宫???给阿娘做女官?”   折夕岚听着这句话就有些怪。   什么叫“给阿娘做女官”,应该是“给我阿娘做女官”。   他这般说,好似云王妃是他们两的阿娘一般。她就咳了一声,道:“是,宴七姑娘很稳重,可以帮衬到娘娘的。”   盛长翼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折夕岚被看得莫名其妙,她就情不自禁的往后面退了退,“怎么了?”   盛长翼便道:“这也就是你,我们两个好,我便告诉你。”   “其实——阿娘有个大秘密,不能说出来的秘密,宴七姑娘一来,便要露馅的。”   折夕岚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盛长翼就要再说,折夕岚赶忙捂住耳朵,“秘密不该我听——”   盛长翼就笑起来。他趁着她不注意,快走一步向前,抬手扯住了她的袖子。   轻轻的扯了扯。   折夕岚便不由得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盛长翼:“你能听的。”   “你的秘密我知晓,我的,你也知道不少,听了没什么。再者……我还想请你帮一个忙。”   他神情落寞,“除了你,我也不知道找谁。”   啊?   折夕岚就知晓不能拒绝了。历数这一年来的大大小小事情,盛长翼帮了她不少忙,此时请她帮,她也不得不帮。   不过,她还是先说了一句,“我马上要定亲了,怕是要关在家里做嫁衣,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   盛长翼露出一丝苦笑,“你帮得上。”   然后以退为进,加上一句,“你若是不愿意,也不要紧。”   折夕岚就问,“到底是什么事情?”   盛长翼便道:“你还记得,我有一次跟你说过,我跟母亲并不亲近么?”   折夕岚心虚的点点头。   她确实记得有这么一回事,那时候世子爷问她什么是情感,他说自己不懂。又说跟母亲不亲近,不曾被教导这些。   只是具体说了什么,她就记不得了。于是不动声色的回想他说了什么。   他说……她想起来了。   他说:“母亲性子古怪,亲近的时候便也亲近,但是冷淡的时候,却也不搭理我。一月里面,总有半月是让我不要靠近她的,久而久之,我大了之后,就也跟她淡了。”   折夕岚想起这话,打了个寒颤。她想起来了。彼时她觉得这话好生奇怪,还没来得及问,便叫长公府的丫鬟给打断了。   那段时间事情太多,她的心神被完全占据,竟然忘记了他这般的说辞。   盛长翼便幽幽的问,“你忘记了吧?”   折夕岚立马反驳,将话说了一遍,“是吧?是这般吧?我没忘的。”   幸而她记性好。   盛长翼就笑了笑,“没忘就没忘,心虚做什么。”   折夕岚有些不高兴。   她在他面前太“透”了。她想什么他都知道。她的日子越是稳定,越是能活得好,他的优点其实就有些变劣势了。   她不喜欢自己被看透了,一点隐私都没有。她方才那般,表兄定然不知道她在心虚还是干什么。   盛长翼见了她的神色,就知晓自己犯错了。赶紧补救,“你可别生气。”   折夕岚其实不是生气。她觉得这是人之常情。谁愿意被看穿呢?   她笑了笑,“无事的,毕竟我少您几岁。”   等她城府再深些,他就看不透她了。   她也会长大的。   盛长翼就从袖子里面掏出个果子来,拇指和食指捏着果子,用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袖子。   折夕岚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立马刹住笑意,往后退了几步才问:“到底什么事情啊?”   这回是什么气也没有了,她本就不是个小气的姑娘,接过果子咬了一口,好奇道:“我瞧着娘娘的气性挺好的。”   盛长翼可不敢再拿捏了,赶紧将云王妃的秘密说了一遍,“大夫说,这是一种疾病,虽然罕见,却也历来就有的。这病治不好,我阿爹不信邪,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治好的病方,好在两个阿娘都安静的很,不出门,便也没有什么事情。”   “可这般的事情,不好为外人道也。也不能宣扬出去。宴七姑娘是英国公府的人……英国公府并不算完全臣服,怎么好请她来呢?”   “彼时怕是要害了她。”   折夕岚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般一番危险。她也好后怕啊,“我竟然敢这般直接举荐人给娘娘。”   此时,她的内心不可思议的,还有一股挫败感。   盛长翼就叹气,“只是,阿娘不提,我也没想到女官的事情。阿娘一提,我觉得这事情迫在眉睫。”   “岚岚,我想请你帮我做阿娘的女官,陪着她些,然后等她适应了,再送你出宫。”   这回,就轮到折夕岚皱眉头了。   作者有话说:   昂,我和室友都开始流鼻涕咳嗽嗓子疼了,但是没发烧,也不疼,之前没买到抗原,不能测,也不敢出门,不知道是不是。   幸好不用出门,也囤了菜,准备等好了再出门。   这楼里大多数是阳的了。希望我不发烧,我这两天还要囤隔壁春日当思新文稿子呢呜呜呜。   那本一月初开,宝子们记得收藏昂。感谢在2022-12-16 23:58:53~2022-12-17 23:5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盛夏的铃铛 62瓶;凤铃草花 50瓶;?A.baby 莓? 5瓶;我不要做懒狗 3瓶;ketty、林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折夕岚皱着眉头出了宫。即便盛长翼愁眉苦脸相求, 她也没有直接点头。   她心里还隐隐有些发慌。   说句实在话,如今的场面,她觉得自己越发控制不住了。在回程的马车里, 她甚至想到了一句话。   ——厉害的人当盟友时是最好的依靠,但是当他成为敌人时, 就是最难啃的骨头。   当这句话在她的脑海里面挥之不去的时候, 她就发觉自己白眼狼的本质了。   她有些怕盛长翼以恩相挟她做不愿意的事情。她更怕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后,用他对她的了解,将她引进一个套里。   在这一刻, 她把他放在了对里面。明明他什么也没有做, 但她感受到了不舒服,感觉到了威胁, 于是一身的刺就竖了起来。   回去之后, 她坐在小屋子里想了很久,班明蕊来唤她吃晚膳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班明蕊:“你这是怎么了?”   折夕岚就犹豫的道了一句,“今日世子爷求我帮忙做一件事情。”   班明蕊忙问,“什么事情?”   折夕岚摇了摇头, “不能说。”   不仅不能说, 她自己也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她并不是一个软弱和喜欢纠结的姑娘, 相反, 她想的很清楚。   她愿意进宫做女官, 因为这般一来, 她可以拥有权利,亲近皇后,获得一份属于自己的俸禄, 宅子, 田地, 还有见识。   这跟她想去长公主身边做女长史是一般的。曾经她觉得嫁人才能活得更好的出路已经不是唯一一条路了。   她多了一份选择,所以她的心思开始飘,开始跃跃欲试。   而此时,她之前抛出去的手绢却挡住了她的另外一条路。   她要是进宫做女官,给长公主做女长史,便不想那般早成婚。   表兄已然很大了,大夫人还想着抱孙子。   她要是成婚,便要生子,养子……想到这里,她整颗心开始闷闷的,甚至有一股喘不上来的气息。   而进宫做女官,她也希望是自己愿意的,是云王妃信任她,而不是……而不是为了报答盛长翼。他还对她虎视眈眈呢。   折夕岚就发现了一件事情。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被解决了,但所有的事情又没有被解决。   她之前很坚定的走着自己的路,而此刻路走到圆满的尽头,她却开始茫然了。   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她自己也不知晓了。   一夜辗转难眠,第二日打着哈欠跟着萧灼华和班明蕊一起去折府里面修整东西。   下了马车,她有些晕乎,又打了个哈欠,然后一转头,便见一个穿着铠甲,脸上有伤疤,身姿飒爽的将军看着她。   折夕岚一愣,然后手忍不住哆嗦起来,眼泪忍不住哐哐往下落。   她露出一个哭着的笑,“阿兄……”   周锦昀也声音颤抖着哎了一声,“小岚岚,你都……都这么大了。”   折夕岚再忍不住,提着裙子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阿兄,阿兄,你总算回来了。”   周锦昀就抱着她笑起来,“是,阿兄回来了,以后不会再走了。”   “阿兄做了将军,赚了很多银子,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们了。”   他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岚岚。阿兄走了之后,你一个人在家,可受欺负了?阿兄都给你打回去。”   折夕岚摇摇头,“没有。”   她真的没受欺负。   只是一个人,过得也不是那么如意。   站在他们身后的折松年也红着眼眶,却不敢说话。他的???腰杆在天下人面前都是直的,却在儿女面前立不起来。   折夕岚这才看见他。她眼泪没擦,笑着朝着他喊了一句,“阿爹,你还好吗?”   折松年连忙哎了一句,“好,好。”   他说,“岚岚,你,你过的好吗?”   折夕岚点头,“姨母将我照顾得很好。”   萧灼华便带着班明蕊走向前来,各自行了礼。一家人回了屋去,折松年亲自去厨房做膳食,“一家子人很久没有聚在一块了,我去做些云州的吃食来。”   萧灼华笑着道:“后院买了羊。”   折松年:“那就做个烤羊吃。”   周锦昀问:“阿爹,需要我帮忙吗?”   折松年紧张的摆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兄妹很久没见了,你们说话,说话。”   班明蕊就发现了,这位折大人很怕岚岚,也很怕周锦昀。   她也算是知晓内情的,便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的吃果子。   而萧灼华已经带着她站起来,给两兄妹腾地方,“你们两个先说说话,我带着明蕊先去帮你们把卧室再归置归置。”   周锦昀立马道谢,“姨母,多谢您。等安定下来后,必然好生谢过姨母。”   萧灼华:“都是自家人,不用如此多礼。”   等出了门,班明蕊有些恍惚,萧灼华捏了她一把,“你又怎么了?”   班明蕊就道:“总感觉,岚岚今日见着周家表兄后,便似乎见到了主心骨,有底气了。”   萧灼华沉默了一瞬,便道:“也是可怜。”   “她一个小丫头,也不知道那些日子怎么撑过来的。”   而里间,周锦昀细细的问过折夕岚来京都之后的事情,竟然有些呆滞——全因折夕岚将她抛了四条手绢的事情说了出来。   而后还加了一句:她很肯定,盛长翼也很喜欢她。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周锦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你说——你说世子爷喜欢你?”   折夕岚嗯嗯点头,“是啊是啊。”   不仅是他,还有好几个呢。   周锦昀有些不可置信,“不仅是世子爷,就连那个战无不胜的宴将军也对你情根深种?”   折夕岚叹气,“嗯啊。”   “以一己之力干掉废太子和皇后的随游隼对你很痴情?”   折夕岚再次点头:“哎,是啊。”   周锦昀觉得很棘手啊,“可是你现在马上要跟南陵侯的大少爷要定亲了?他也对你很是喜爱?”   折夕岚头都要点晕了,干脆摊手,“傅履那小子也没死心,只不过被管的严,没机会出来,不然你就会看见他那副傻样子了。”   周锦昀就笑起来:“可以啊,小妹。”   折夕岚垂头丧气的,“你可别笑了,还是快帮我想想怎么办吧。”   周锦昀坐回去,告诉她不愁。   “五个人,傅履不算,随游隼去世了,便只剩下三个。”   折夕岚认真听他的话,“将军看着很是痴情,却并不纠缠。世子爷自己半知半解,却步步逼近,我还欠着他人情。表兄知晓我的过去,但是不介意,只等阿爹一来定亲,然后成婚。”   都是极好极好的人。   周锦昀却问她,“你是如何想的?”   折夕岚就把昨日思考出来的念头告诉他,还是很茫然,“我不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   她不解的问,“阿兄,为什么我的路走通了,看着一片坦途,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走了?”   周锦昀就怜惜的摸摸她的头,“岚岚,我们出身贫寒,一旦遇见了困难,便要求救很多人。”   “求了人,就要还人情。于是,又要花掉自己很多时间在还人情的路上。”   “你并不喜爱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你只是一个个的,欠下了人情罢了。”   他冷静的分析,“你看,对于宴将军,你觉得他大难不死却对你依旧难忘,于是有些惭愧。对于班鸣岐,你只是想要跟他成婚,因为一直是这般想的,于是等你不愿意成婚的时候,便又成了欠人情。”   “至于世子爷,他对咱们家的恩情太多了,还也还不清。他如今又是君,就是开口娶你,南陵侯家,也只有高高兴兴的吹着唢呐将你送去东宫。”   折夕岚垂头,她知道阿兄说得对。   “所以我很怕世子爷,我已经将他看成敌人了。我甚至还想着怎么灭了他。”   如此忘恩负义,大逆不道,但却是她最真诚的念头。   倒是周锦昀很是意外。几年不见,小妹已经如此……如此大胆了吗?   他连忙安抚她,“世子爷的人品,咱们还是信得过的,可万万不能做傻事。”   折夕岚认真回答,“阿兄,你放心吧,我只是想想,在脑子里面过一过瘾罢了。”   周锦昀啼笑皆非,“你倒是,倒是看得清自己几斤几两。”   然后道:“无事,阿兄回来了,天塌下来,有阿兄为你做主,不要紧的。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谁也动不了你,大不了,鱼死网破吧!”   折松年一进来就听见这话,吓得端着羊汤的锅差点摔在地上,道:“你们要做什么去?”   周锦昀就笑笑,“无事,只是说些狠话罢了,让岚岚知晓京都没人敢欺负她。”   折松年便松口气,道:“世子爷写信来说,一切都好——岚岚,有人欺负你吗?”   折夕岚摇头,“没有。”   于是三人就又沉默了下去。周锦昀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问:“不是说,养了伯苍了吗?他人呢?”   折夕岚:“去严家读书了,待会我去萧府接他回来。”   折松年和周锦昀问了之后才知晓萧灼华跟周锦昀和离了。听闻这其中还有折夕岚的手笔,折松年沉默了许久,而后站起来,道:“我去叫你姨母和表姐。”   等他走了,周锦昀不免叹气一声,“阿爹怕是要伤心了。”   谁都看得出,岚岚这般卖力气帮着萧夫人和离,其中固然有她想要帮萧夫人的缘故,却也有她想要阿娘跟折松年和离的夙愿。   果然,等到折松年带着萧灼华和班明蕊回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折夕岚不太喜欢他这般。好像她欺负他一般。   她心是石头做的,一点也不心软,也没说话,只一个劲的埋头吃肉。正吃着,便听见外头脚步声阵阵,盛槊站在游廊外喊了一句:“折大人,周大人?”   众人便赶紧站起来出门,便见盛长翼站在庭院里。   于是折松年带着一家子人要下跪,被盛长翼拦住,“都不是生人,不用多礼。”   他含笑道:“听闻折大人和周将军回来了,父亲叫我来问一问可有缺什么。”   折松年诚惶诚恐,感激万分。周锦昀因为知晓了盛长翼对小妹的觊觎之心,所以多了一份成见,之前瞧着世子爷哪哪都好,如今却是哪哪都带着一分不好。   因他来了,萧灼华便要带着两个姑娘回屋去,盛长翼摆手,“有长辈在,不用避嫌。”   不然白来了。   折松年说了一番客套话,然后必不可少的要请盛长翼坐下来吃东西,“世子爷可用过了?”   盛长翼:“来得匆忙,还没吃。”   于是就坐下一起吃。   折夕岚又开始做鹌鹑模样了。好在盛长翼并没有对她太过于亲近,但等吃完了,她舒出一口气时,便见她要走,便笑着道:“我怎么觉得,岚岚像是在躲我。”   折夕岚尴尬的坐下。然后就发现了!从昨天开始,他好像就叫她岚岚。   以前不是叫折姑娘的么?   就连折松年也觉得不对劲。世子爷似乎对岚岚极为宠溺。   周锦昀直接看透了盛长翼的花花肠子——他也没掩饰。   于是道:“世子爷,您这般……称呼可不对。”   盛长翼便道:“随你们叫罢了。”   而后跟折夕岚道:“我有一事,想要单独跟你说。”   折夕岚就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好。”   颇有一股大义凛然之势。盛长翼便知晓自己弄巧成拙了。   他含笑道:“你不要怕,我可做过害你的事情?”   折夕岚心不免一松,“那倒是没有。”   她率先走了一步,“行,走吧。”   盛长翼跟上。   在自己家,就不用讲究那么多了。他们在小花园里面一边走一边说话,盛槊就留在院子里面吃烤羊。   说起来,盛槊还是周锦昀的上官,便过去倒酒,盛槊可不敢喝他的酒,要是顺利,这就是未来的太子妃阿兄。   折松年皱眉,嘴里喃喃道:“到底怎么了……”   倒是萧灼华叹息。   怕是,鸣岐的姻缘又要不顺了。   ……   小花园里,折夕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要拒绝。   但还没拒绝之前,就听盛长翼道:“我最近总在想一件事情。”   折夕岚就停了下来,“什么事情?”   盛长翼:“我说出来,你别吓着。”   折夕岚眉头一跳,“你说,我不吓着。”   盛长翼便脸上慢慢的红了,“我昨日晚上回去细细想了想——我怕是喜欢上你了。”   他说完还忐忑的问了一句,“你没吓着吧?”   折夕岚:“……”   她干巴巴的道:“没吓着。”   盛长翼就舒???出一口气,“我还怕你知晓了此事会疏离我。”   正有此意的折夕岚:“……怎么会呢?您毕竟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   盛长翼就含笑道:“那就好。”   他看着她道:“岚岚,我今日来,是为昨日的事情道歉的。”   折夕岚有些听不惯这声岚岚,但却不敢让他道歉,忙摇头,“无事的——你帮过我那么多次,需要我帮你一次,实属正常。”   她拒绝,才不正常。   盛长翼却摇头,“我施恩,你阿爹已经报了。那是我跟你阿爹之间的交易,并不关你的事。”   他脚步一顿,认真道:“我今日来道歉,只是怕你误会我。”   他苦笑一声,“我也是第一回 欢喜人,昨日察觉之后,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又怕你知晓我的心思疏离,又怕你误会我昨日携恩压你。”   “此种心绪,我第一回 尝到,今日早间晕晕乎乎,便做完事情就赶来了。”   他期待的看着她,“你,你不生气吧?”   若是其他的姑娘听见这般的话,怕是要羞得脸都红了。但是折夕岚没有。她只看盛长翼的脸色,觉得他没有要以君之身份胁迫她的模样,便松了一口气。   对他的敌意也没有那般大了。   她甚至很冷静的道:“世子爷,我已经跟班家表兄定亲了,你也是知晓的。你今日的话,我不会说出去,但往后,你也别再说了。”   盛长翼难掩心酸的点点头。他此时的形象算得上是硬汉难得软弱,可他碰上了一颗石头心。   折夕岚在他点头之后,便觉得自己没有危险了。她还挺高兴的,真心实意的祝福他,“世子爷,您喜欢上了一个姑娘,就会喜欢上另外一个,切莫为我伤心啊。”   盛长翼神色便伤心一瞬之后,变回了那个成熟,稳重,能让她信任的世子爷。   两人好似还跟之前一般,是盟友。   他这种转变,让折夕岚感觉到更安全了。盛长翼叹气,“可我现在很痛苦。”   他看向她,“我们之间,总是特殊的。除了你,我也没处说此事。我现在神思不宁,连东宫的事情也无法处理了。”   “岚岚,你能帮我想想办法么?我着实……着实难受。就当是以前,以前我教你,如今,你教教我。”   折夕岚听了这话,竟然生出了一股心虚之感。但她能教他什么呢?   她不免以自身为例,道:“您瞧,我都抛出去四条手绢了,现在不还是好好的么。”   她从来不留恋一棵树。   “天涯何处无芳草,莫要吊死在一棵树上。何况,我还长了这么多树杈,不值得的。”   盛长翼:“……”   他有些头疼。   折夕岚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放心,最多一年就行了。”   盛长翼就只能顺着她的话,继续求教:“那我我要做些什么呢?”   折夕岚就傻眼了。她不解的啊了一句,“什么怎么做?”   盛长翼的手就慢慢的放在了自己的心口,“这里,很痛。”   “很难受,像被……被敌人插了一刀似的。”   他不耻下问:“这般时候,我该如何治愈自己呢?总不能让伤口一直流血吧?”   折夕岚可没有这般的感受!她还觉得他这般跟她说不好。   毕竟,他喜欢的是她啊!   哪有人这般的?   她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这也不是个办法。   他看起来极为可怜,又跟宴将军不一般。宴将军是想要继续追求她,但盛长翼却是站在朋友的角度求教她愈合之术。   她可她哪里愈合过。她都没有被扎过刀。   她也迷茫啊。盛长翼便诱着她,惊讶的道:“你都抛过四条手绢了,还没有伤心过么?”   折夕岚抿唇。   盛长翼便由此发出疑问,“那你也算不得喜欢他们吧?”   他又露出痛苦的神色,“我这般痛苦,你要是喜欢,必然不会露出这般茫然神色的。”   折夕岚再次心虚。   她垂头,“男欢女爱,不就那些事情么。人到了年岁,就要成婚,女子高嫁,男子高娶,互成家业。”   盛长翼的目光就很柔很柔。在那一刻,折夕岚甚至觉得他是真的懂自己。   她不由得问,“你为何这般看我?”   盛长翼就犹豫道:“我如今说的话,你还信吗?毕竟,我也觊觎你,想要娶你,并不是光明磊落的。”   折夕岚想了想才道:“你说吧,你说的话,我还是愿意听一听的。”   这是两人之间的信任。   盛长翼便直言道:“我一直觉着,你不像是要嫁人,而是想要找到一个立足的地方,可以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他叹息,“你聪明,伶俐,做事有决断,反应又快,若是男子,从文,可做状元,从武,可做将军。再不济,凭着你一把拼劲,经商也能做个首富。”   “但你是女子,女子,不能从商,不能从武,不能从文。你只能嫁人。只能依靠你的丈夫,兄弟,父亲。”   折夕岚认认真真的听,她觉得盛长翼说的真对。   而后听他道:“可这世道,你改变不了,我也改不了。我们只能随波逐流。”   “可是,你这般过一生,遗憾吗?”   折夕岚就觉得自己是遗憾的。盛长翼的话说到她的心坎上去了。   他说,“请你去做我阿娘的女官,一是因为我只信你,二是因为……做女官,得了什么,收了什么,只因那是你自己该得的,并不因你阿爹,阿兄,或者……班鸣岐。”   他认认真真的道:“岚岚,你这一生,多灾多难,之前是没办法,只能嫁人依靠活着,如今好不容易春暖花开,难道你不想去看看,花是如何开的,树是如何长的么?”   “你出生至今,不是为了去嫁人的,也不是为了给别人生儿育女,而是为了活得高兴。”   “你跟其他的姑娘不同,你高兴,并不因你有一个好父亲,好兄弟,好夫婿,你高兴,只因你想做你高兴的事情。”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去克制自己高兴呢?”   折夕岚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呼吸之间都有些急促。   盛长翼便道:“若是你喜欢班鸣岐,愿意同他成婚,真心愿意生儿育女,那也没什么,那是两全其美。”   “可你没有,便不用急着定下来。”   折夕岚便看他的目光也柔和下来。他真的懂她。他又在领着她往前走了。   她没想好,没想明白的事情,他在说给她听了。   此时,她又觉得他是个好人。   盛长翼可不愿意做好人,他如今学会了举一反三,道:“我这也不是跟你说,我从来都是如此想的。所以你看,我也没有成婚。”   他深吸一口气,又捂住心,“如此,我教了你一回,你也该教一教我。”   “我一想到你要嫁给班鸣岐,便伤心的很。”   折夕岚得了他的好处,想明白了困扰自己的问题,便也愿意投桃报李,道:“将军彼时传来死讯,我也是掉了眼泪的。伤心是伤心,但过一阵子就好了。”   刚说完,就见盛长翼啪嗒一下,一滴泪落了下来。   他伤心的道:“这般吗?”   折夕岚倒吸一口凉气。   她傻眼了,“说哭就哭啊?”   作者有话说:   我这怎么跟你们不一样啊。我也不发烧。就全身无力,打键盘的手都软乎乎的,但就是没发烧,其他倒是一样的。   晚安晚安。 第80章   折夕岚还是第一次见到盛长翼哭。怎么说呢……就也除了傻眼之外, 觉得诧异之后,便有些想让他自己回去哭。   ——他哭,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她只徒增尴尬罢了。   没错。经过刚刚他那一点拨, 她那些还没有成形,尚且模模糊糊的念头, 已然有了些顿悟的感觉。   顿悟顿悟, 讲究的是一个顿字。她不能因为盛长翼哭了,就要舍弃这个顿字。   于是站在原地踌躇,鞋子犹豫的划了划地上的土, 最终尴尬的咳了一声, 问道:“世子爷,您这, 这要哭多久啊?”   盛长翼:“……”   虽然有些意外, 却又在预料之中。   这个小没良心的。   他微微皱眉,也不擦眼泪,而后含笑道:“是我打扰你了,你要是有事, 便可先走。”   折夕岚哦了一声, “那我就走啦。”   她咚咚咚踩着步子走了几步, 到底良心不安, 随后顿了顿, 又转身, 朝着他道了一句,“世子爷,您需要我喊盛槊大哥来吗?”   盛长翼:“……多谢你的好心, 我还撑得住, 这便回去吧。”   但折夕岚可不敢让他就这般出去!   她指了指他的脸, 婉转的道:“他们应当没见过您这般的模样吧?”   盛长翼看她,颔首:“只有你见过。”   折夕岚此时倒是有点良心了,“其实,您这般,我也很意外。”   盛长翼笑着道:“如何意外?”   折夕岚认真道:“我觉得您越发变得……变得像个人了。”   他之前即便温和,却也好似没有七情六欲一般。他身份高贵,聪慧,能打仗,能入朝堂,做的是谋???朝篡位的大事,她想不通的问题,他能轻易的教会她,他简直无所不能。   无所不能的人,竟然也会有不知晓的事情,会因为一个情字而哭泣。   若不是她见过太多的情情爱爱,抛过太多的手绢,她也要感动的。   盛长翼就道:“那我可以求你,将我今日的样子藏起来,不告诉其他人吗?”   一个藏字,让折夕岚微微有些不适,她想了想,才道:“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盛长翼就点评她——良心是有一点的,但不多。他再次含笑,温和道:“岚岚,多谢你。”   折夕岚想要提醒他不要叫岚岚,这般实属亲昵,但他已然让步许多,她踌躇了一会,还是没说出来。只道:“我也要多谢您的。”   总是点拨她。她承这份恩情。   盛长翼离开的时候,折松年和周锦昀去送,他还笑着道:“自家人,不用多送。”   折松年待他走了,还奇怪的道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世子爷不高兴?”   周锦昀笑了笑,“阿爹,你多虑了。世子爷明明是笑着的。”   此时正好折伯苍被接了回来,折松年也顾不得盛长翼如何,又去问他和折夕岚在京都的日子如何——他不敢细问折夕岚,怕她烦。   而此时,萧灼华和班明蕊也要走了。父兄回来,折夕岚往后就要住在折府。她的东西早在两府都备好了,无论住哪里都有日常的东西用。   于是今晚直接住下也无妨。   春萤跟春绯卖身契是给了折夕岚的,所以也跟着留下来。她还给折府买了好几个仆妇,小厮。   一切好似都开始安定下来。只萧灼华有些舍不得,“你往后便要跟我分开住,有什么事情,我定然不能及时顾着你,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折夕岚直言自己的打算道:“咱们一块住在这院子里吧,反正家里人少。”   她专门给姨母和明蕊阿姐准备了院子的。   萧灼华就笑:“你阿爹和你阿兄都没有妻子,我哪里能住进来,平白叫人说道。以后不可对外人这般说。”   倒是班明蕊惦记着今日盛长翼找折夕岚说了什么,缠着要留下来,“阿娘先回去,我明日回来。”   萧灼华也不逼她一块回去,“也好,你们姐妹之间说说话。”   她要走,折松年和周锦昀又要送。两人都对萧灼华十分感激,约定等家里修整好了就上门去拜访。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一家子人吃了晚膳,伯苍黏着折松年,周锦昀带着两个妹妹在院子乘凉说话。   班明蕊就问折夕岚跟盛长翼说了什么。   折夕岚自然不肯说盛长翼承认爱慕她还哭了的事,只将他今日告诉她的话说了出来,“我觉得他说的对,我来世上一趟,本就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我必须要做的,是活得好,是让自己高兴。”   她还有些羡慕的说,“世子爷真的很聪慧,我要是能有他那么聪慧就好了。”   班明蕊沉默一瞬,“那你想如何?跟我大哥哥不成婚了?”   折夕岚摇摇头,“我还要跟表兄商量商量才行,我不能太自私,但也不想为了表兄而去妥协。”   她道:“而且,经过这么一仗,表兄也应有自己想过的日子了。我想听他说说他的打算。”   改朝换代,几个月的时间里,人人都有了自己的体悟。   她都给自己准备好长明灯了,表兄未尝没有。大家都长大了许多。   她有他的路,他也有他的路要走。   周锦昀坐在一边静静听完,道:“无论如何,我回来了,你做什么选择都是对的,不用想太多。”   而后带着些惆怅道:“烟烟曾说过,人这一辈子能对得起自己就已然够好了。我们这般的人,又能对得起多少人呢?出身低贱,便总是要亏欠许多人的,也总是不圆满的。”   折夕岚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她眼睛一酸,抬头望月,轻轻道:“阿兄,你说,要是阿娘和阿姐也在该多好啊。”   周锦昀默默低头。良久之后,他开口道:“我出来打仗前,没来得及回家一趟,也没见着烟烟和阿娘的坟。”   “等往后,我应当是要回云州去的,到时候,便给阿娘和烟烟迁个坟吧?葬到自家的园子里面去,我也能日日去祭拜。”   折夕岚却突然想到了一个事情。她踌躇了会,还是问了一句,“阿兄,你……你这七年,可有心仪的人?”   她低头,“阿姐去世七年了,你若是想成婚,阿姐想来也会高兴的。”   周锦昀却摇了摇头,“大人的事情,你别管。”   他怎么可能会再娶。   折夕岚滚下了一滴泪,“可是……可是你不可能一辈子守着阿姐啊,她也会伤心的。”   周锦昀却安抚她:“世子爷不是刚说了么,人这一辈子,哪里有必然要做的事情。我不是守着烟烟,我是觉得姻缘之事,除去她之外,也没什么必要了。”   不过说到这里,他倒是笑了笑,道:“再者说,你阿姐等着我呢。我们之前约定过,奈何桥边,谁先到,谁便先等一等。”   “我常梦见你阿姐等我,坐着一艘小船划在忘川河上四处张望,她在寻我。”   折夕岚再忍不住,放声大哭。呜咽声阵起,班明蕊坐在她的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会好的,会好的。”   一说这个,难免伤心,周锦昀可不敢让她这般放肆的哭,赶紧转移话题,“你不是说,世子爷送了你一只老虎么?”   折夕岚也知晓今日是团圆的日子不能哭,她深吸一口气,“是,叫小花。”   她刚喊小花,便见一只幼崽虎可可爱爱的滚了出来。   班明蕊抱起它给周锦昀,“它很黏人,跟猫儿一般。”   周锦昀便想起折夕岚幼时总想要一只老虎作伴看家,道:“世子爷……对你很上心。”   折夕岚点点头,“是。”   班明蕊便免不了要为自己的阿兄也说几句话,“我阿兄也很上心的,他还给岚岚做了走马灯,经常给她买小东西玩。”   周锦昀便也笑着道:“是,你阿兄也很好。”   气氛一松,三人又开始缓缓的说起一些高兴的事情。   这边说说笑笑,另一边,折松年牵着伯苍的手正靠在墙上,眼泪纵横。   死去的妻女是这个家里的一根刺。每次一碰,便要痛彻心扉。   他也不敢哭出声,无声的呼吸几口,依旧喘不过气,又带着伯苍去亭子里平复了一会心情,这才坐到小辈三个的身边去,垂头静静的给他们剥瓜子。   伯苍剥瓜子的手艺便是跟着他学的,见阿爹剥,他也剥,剥完了,讨好的往阿姐手里一放,“阿姐吃。”   折夕岚就笑起来,“那我给你剥点,吃不吃?”   伯苍摇头。   班明蕊逗他:“不给我吃?”   伯苍连忙继续剥,“有的。”   周锦昀便道:“阿爹,我们明日去明觉寺给阿娘和烟烟上柱香吧。”   折松年点头:“你不说,我也要说的。”   干巴巴说完,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干脆闭嘴。折夕岚却突然好奇问,“阿爹,你让世子爷带我来京都,有求过他让我参与秦家的事情之中么?”   折松年摇摇头,“没有。这般的事情,我不敢让你去做。一个不好,便要折进去。有我就够了。”   不过如今时过境迁,很多事情也可以告诉她了。他道:“我在青州接到世子爷的信,他说你参与了秦家之事,我后怕的很,还责怪世子爷不该让你牵扯进来。”   他此时依旧有些责备的道:“我与云王爷约定过,我帮他做事,他与我报仇,但不牵扯你跟伯苍,锦昀。”   说到这里,他有些恍惚,“好在,你们没事,云王爷也说话算话,咱们大仇得报。”   府州一家死了,秦家也死了,先帝死了。   都死了。   他笑了笑,眸子里面的光却黯下去,又闭嘴不言。周锦昀却趁机问,“阿爹,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当时云王爷要送你青州。”   “你当时直接留在云州不就行了么?府州死了,你升上去,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好生生的,跑到青州去做什么。   折夕岚闻言也看过去,她不解的问:“不是让阿爹去送情报的么?”   周锦昀:“青州四处都是云王的人,阿爹去不去,用处都不大。”   折夕岚:“可是阿爹明面上是云王的人,他送情报来京都说青州王反了,这般朝廷才会信任云王吧?”   后来盛长翼能领着朝廷的兵走,便也是得了皇帝信任的缘故。   周锦昀却比她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道:“此事,不用阿爹特意去做。换个法子也是一样的。”   折松年便沉默了一瞬,道:“青州重中之中,我去做督查,算是明子,暗子明子一块,才能万无一失。”   这倒也是的。但是周锦昀却还有些疑惑,不过也没继续问。阿爹一般不瞒他们什么,若是瞒着,便是不能说。   不能说,他就不问。他又看向岚???岚,她已然被激起了好奇心,想起她跟世子爷的关系,想了想,又道:“是我想多了,云王爷这般安排是最万无一失的。”   折夕岚就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不过猜疑不出什么,便也没多想。   等第二日,他们一块去明觉寺里上过香,一回来,便见南陵侯送了帖子来。   折松年倒是知晓班鸣岐和折夕岚的事情,于是对南陵侯府十分客气,但出乎折夕岚意外的是,他却没有立即同意两人的婚事,而是写了回帖,说新帝马上要登基,事情太多,可以暂时说好,但下定等事情,还是等新皇登基之后再说。   他还特意跟折夕岚解释,“我瞧你还没有想好,那便等一等。如今咱们家好了,你的婚事总不会差的。”   折夕岚觉得这般也挺好。   南陵侯也觉得也挺好,反正都在京都,不急。什么事情都没有新帝登基的事情重要。   他还很得意——都在走下坡路的人家里,只有他一个如今越走越好。就是死不悔改总想做山中隐士的儿子,如今也转变念头准备在明年开恩科后去考进士了。   他真想放鞭炮。   班鸣岐说后,他还有些不可置信,仔仔细细问过,但是儿子说的也有理有据。   他说:“王朝动荡,哪里容得下我们一家。我手无缚鸡之力,宵小围住家里,还是表妹带着人射杀他们才保护住一家。”   他羞愧难当,等到盛长翼带着护卫敲开萧家大门,表妹露出安心的神色时,他才知晓自己跟他的差距。   盛长翼比他还小两岁,已然能撑住一方天地,他却不能。   盛平太安的世道可能要隐士,但此时却不行,谁知道什么时候又打仗呢?   南州那边的仗还没打完呢。   他认真道:“阿爹,不论为了谁,我总要为所爱之人顶起一片风雨的。您不在,我便是她们的主心骨。”   南陵侯喜出望外,恨不得给菩萨跪着磕几个响头。当天晚上便跟大夫人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一次折腾没有白费。”   大夫人就笑着道:“他本有名声,即便不科举,也能举荐为官。只他心里有点清高气,定然要去考试。”   她喜气洋洋的,“如今好了,折大人是吏部尚书,周将军虽然还没有确信的官位,却也不会差。他可是未来太子爷的心腹。我听岚岚说了,周将军曾是太子殿下的侍从。”   “再有你带着,他自己也聪慧,我想想就放心的很。”   而后道:“他跟世子爷关系瞧着也不错……往后做个好臣子不难。”   南陵侯也点头,“如此甚好。”   隔天就是新朝大立之日。天子登基,皇后大典,太子确立,让整个京都都忙碌了起来。   新帝不讲究这些繁杂礼节,只让礼部从简。大礼一共三天,前三天,折夕岚是没办法去参加的,即便是皇后大典,也只有诰命夫人们能进宫参拜。   而后第四天,按照大黎的规矩,皇宫里设下宫宴,请朝堂臣子携家眷参加。   吃席晚间是一块吃的,但白日里男子在前头,夫人姑娘们便在后宫皇后的长乐宫里玩耍看戏。   皇后见了她,拉着她的手小声道:“岚岚,快来帮本宫认认人,本宫记性不好。”   折夕岚便在万众瞩目中走了上去,扶着皇后的手,却轻声道:“娘娘,臣女也很少出门,大多数人不认得。”   “不若叫师师来,她认得的人多。”   皇后就点头,“好啊,师师,你也来。”   傅师师便飘飘然走上前去。站在皇后身边,小声的开口说话。其实也不用她说什么,皇后之前也在京都住过,还是认得的,即便不认得,她们也会自报家门。   叫折夕岚前来,无非是想亲近亲近她。她的另外一个性子快要出来了,怕是对这小丫头冷冷淡淡的,她想要提前暖暖她的心,免得她怕。   于是耐着性子听傅师师说各家小姑娘的坏话——没错,傅师师絮絮叨叨的,没少说她们的丑事。   折夕岚扯了扯她的袖子,才将她扯回来,咳了一声,反而很实诚的道了一句:“娘娘,臣女跟她们关系都不太好。”   皇后就笑了。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我年轻的时候,也很不讨喜欢。”   两人低头说着“悄悄话”,倒是让不少人羡慕。傅夫人便尤其得意。   今日傅太妃没来,听闻是十四王爷病了,正在照看。便只有傅夫人一个人坐在下首,她旁边的夫人有意结交,却被她轻轻的挡了回去。   那夫人暗下撇嘴,也不再继续巴结。   傅夫人心里却十分得意。她看着傅师师在皇后身边的样子,眼神里的光芒越来越甚。   她想将师师嫁给太子。若是能做正妃是好,但是侧妃也不要紧。   能笑到最后才是好的。   她和丈夫之前是准备将傅师师嫁在京都就好的,但此时此刻,见了她在皇后的身边,心里的那股念头却忍也忍不住。   若是能成……傅家三代可保。   傅师师却不知晓傅夫人的念头,皇后领着众夫人人去看戏之后,她跟折夕岚回来,与班家三姐妹还有宴七姑娘并坐一块。   因今日大出风头,她心情极好,“等回去之后,我一人送你们一把金锁。”   不过刚说完,便见一个姑娘走过来,喊了她过去,“师师,你上回说有一条九色渐变缠丝裙,我阿妹妹见过,可以请你说说么?”   傅师师一听还可以出风头,立即就站起来,“好啊。”   走之前还跟折夕岚道:“岚岚,等我回来也跟你说一遍。”   折夕岚:“……不必。”   等她们走了,她好奇问:“她是谁啊?”   宴七姑娘消息最为灵通,“是穆家姑娘——听闻她家有意让她去做太子侧妃。估摸着是看师师得了皇后娘娘的眼缘,便叫她过去探探口风。”   穆家是翰林院的编修。   折夕岚犹豫一瞬:“侧妃……”   宴七姑娘点点头,“她家世不显,够不上正妃之位。”   折夕岚:“可她是翰林的女儿啊。”   宴七姑娘笑着道:“这京都城里,谁家还不是个官了。”   折夕岚吃了一块糕点,“我见她们方才还看右边坐着的那个青色衣裳姑娘,她也是做太子侧妃的?”   宴七姑娘摇摇头:“不是……她应当是正妃的人选之一。除去澹台大人,便是她爹手上的兵力最盛。”   原来如此。   折夕岚就有些感慨:世子爷艳福不浅啊。   不过想到他那日说他自己也不愿意为了成婚而成婚,不知道为什么,便又有些惆怅。   但只惆怅一瞬,她就觉得该哭的是这些姑娘们,而不是享受了美人的他。   于是安安心心吃自己的糕点,等着宴席散了回家,不过,她是如此想的,却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个惹祸精。   傅师师姑娘,就在大家其乐融融之时站起来骂人了。   但也没骂过人家——她委委屈屈的回来,还流了几滴泪,扑在折夕岚怀里哭。   “岚岚,她先骂我的!她们欺负我!”   折夕岚看过去,只见另外一边,一个黄色衣裳的姑娘站在穆姑娘身边气势汹汹,“傅三,都是知根知底的,你装什么装!”   说的是云州话。   宴七姑娘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闻言皱眉,“估摸着是京都和云州的抱团欺负师师。”   傅师师立马点头,“她们说请我说裙子,却又不听,打听皇后娘娘的事情,我不说,她们就骂我,我就骂回去了。”   折夕岚:“你吃亏了么?”   傅师师认真想了想,“没。反正我骂回来了。”   “那你哭什么啊?”   “她们骂我。我委屈,我又没招惹她们。”   折夕岚就笑了起来,“好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别惹事,免得皇后娘娘不喜。”   傅师师哦了一句,抹抹泪坐好。但她方才那副样子,再加上黄衣姑娘那一声大喊,还是让其他姑娘对她们指指点点。   宴七姑娘叹气,她是个明白人,这些东西最是懂的,道:“估摸着,她们以为师师也想做太子妃,便叫她过去旁敲侧击。师师没明白,以为她们想打听皇后的事情,不肯说。”   “她不肯说,她们便以为她默认了,这才急了。”   太子就一个,僧多肉少,哪里够吃的。急了就咬人。   折夕岚明白过来,惊奇道:“傅三,你阿娘有这打算吗?”   傅师师摇头,“没有啊,没跟我说。”   她吓得脸一白,“我可不进宫。”   折夕岚点点头,“倒是不用担心,你阿娘想没用,你阿姐必然不准,你听你阿姐的,你阿姐最是聪慧。”   傅师师点头,“好啊,我知晓的。”   但看她迷茫的脸,傅夫人的性子,她又觉得傅师师根本不知晓。   她便好生告诫一番,“你就嫁个简简单单的家里过日子吧。有无妄阿姐和十四王爷在,没人敢欺负你,但你的性子单纯,皇宫里的事情,你弄不明白,千万别听你阿娘的,听你阿姐的。”   “无论你阿???娘阿爹怎么说,你只搬出你阿姐来。”   傅师师连忙点头。两个人这番话是小声说的,谁也没听见,但是班明蕊大概也能知晓她们在说什么,跟宴七姑娘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   班明蕊却有些忐忑。   别人不知晓,她却是知晓的,太子殿下对岚岚有情。若是其他人也知晓了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一定得瞒住。   没一会儿,便是开宴了。去的是承德殿,里面宽敞,做的是流觞曲水的席面,灯火通明,倒是男女混坐的,一家一户坐着。   折家不算靠前,但也不算靠后。不前不后的坐着,安安分分的,周锦昀还跟折夕岚道:“之前总听说皇宫里面的柱子也是黄金的,此时看,却一根柱子也没有金色的光。”   折夕岚笑起来。   她一笑,盛长翼便被吸引了过去,目光顿了顿,垂眸喝了一口酒。   他在人面前不苟言笑,即便温和,但也没人敢亲近。   皇帝瞧见了,跟皇后道:“你瞧他装个什么玩意,好像不是我生的一般。”   皇后便道:“像我另外一个性子。”   皇帝就哎了一声,“都像,都像。”   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让皇后相信自己是一个人,只是有两个性子而已——皇后之前总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两个人,还质疑过他喜欢两个,脚踏两只船。   所以但凡她说自己是一个人两个性子,他都要附和一句。   皇后瞧着他紧张,笑道:“他也像你,你年轻时候对我也是婆婆妈妈的,送这个送那个。”   跟个爹一般。   但他们当时是夫妻,白日里送了东西,晚间就要讨回去。夫妻之间,讲究一个有来有往。   盛长翼就不同了。他只送,什么都不懂,还以为自己很懂。如今死皮赖脸的,看着倒是可怜。   皇帝就抛了个果子下去,砸在了盛长翼的脑袋上,“怂货。”   盛长翼:“……”   其实,这也是他不跟皇帝亲近的缘由之一。   他叹气,将果子捡起来放在一边,继续面无表情的吃菜。   不过这一下,便将底下的人看得愣了愣,好在老将门还是熟悉自家主子这德行,澹台将军笑着道:“陛下,太子殿下都这般大了,您还当他是孩子呢。”   皇帝就道:“他哪里还是孩子,我只愁他没个媳妇。”   此话一出,底下的人纷纷神色变了变,有些喜有些忧。盛长翼却突然站起来,“阿爹,儿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皇帝摆摆手,“滚吧。”   盛长翼便退了出去。折夕岚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倒是低声感慨一句,“阿兄,你说,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是真的算是无奈被逼成婚啊?”   周锦昀很想说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想到他跟朝烟的情,便也算说了一句公道话,“世上之事,哪里能一概而论呢?你了解殿下一些,你应当知晓答案。”   折夕岚便想了想,道:“若是他的性子,我觉得是后者。”   说出来,两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折夕岚感慨:“殿下……其实挺好的,也挺不容易的。”   她竟然有一点同情他。   刚说完,便见一个小宫女往她这边来,手里还捧着一瓶酒。   她心里的警戒心就起了——皆因在英国公府,她可是被泼过一次的茶水的。   彼时,她被引去见了宴将军。   自那之后,她犹如杯弓蛇影,尤其警惕这些事情。   因有警戒心,当小宫女歪了酒瓶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以极快的速度避开了。   她干干净净站在一侧,倒是让座上的皇帝皇后还有周边看见她这利索的身手的人都愣住了。   那小宫女脸色一白,直接跪在了地上。折夕岚摆摆手,“无事,起来吧,下回小心些。”   皇帝:“……”   这小宫女是他吩咐的。   儿子回去了,他总要帮一把。但没帮上。   他尴尬的咳了一声,等宴席散了之后,他才跟皇后说:“那姑娘若是男子,打仗必然是一把好手。可惜了。”   话说完了,没得到回应,他身子一僵,果然见妻子冷冰冰看着他。   他就笑着过去,“哎哟,怎么又生气啦。”   他也不管儿子了,只管媳妇去。而折夕岚回到家,累得直睡过去,根本没精力想盛长翼的事情。   等睡醒过来,家里只剩她一个。春萤道:“老爷和少爷去上朝了,伯苍少爷去严家读书。”   折夕岚抱着虎崽撸了一把,迎着高高的日光,将脸沐浴在里面,露出难得的惬意模样。   她想,要是能一辈子这般起床无恙,晚睡无妨,那便好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便是本文最后一个大剧情啦,男女主的情感,众人关系的改变,都在这里啦。后面都是日万,我应该可以的。   ps:不好意思,作者君应该阳了,昨天厉害点,头重脚轻骨头疼,但今天好多了,依旧软绵绵,但我得的应该是想要码字的毒株,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就想码字QAQ我是不是被自己pua了,一天不码字不舒服hhhh。   明天不做flag具体时间更新,但应该有一万,我今天写了四千了,但没修完文,明天发。   晚安昂。 第81章   家里买了好几个新仆。折夕岚前几日只是见了他们几面, 还没好好问过话,于是便将人都叫到院子里面。   问他们从哪里来,可有什么手艺, 家里还有什么人。然后得知大多数都是这次战乱中被卖的。   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瘦得只剩下根骨头了,她说不清自己家里是哪的, 只知道人贩子是给了阿爹一斗米。   至于手艺, 也是没有的。   她什么都没有,吓得都要哭了,生怕被退回去。她才刚吃饱饭没几天, 不想再被饿了。   春萤赶紧掏了块糖给她塞嘴里, 然后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就叫麦糖。   又问了几个人, 也都是没什么特殊的手艺。   春萤和春绯便小声跟她道:“这些都是先买来顶活计的, 想要好的,还得叫人牙子来。您不如挑几个机灵的丫鬟出来,奴婢们教着,等长大了便也能跟着您出门。”   折夕岚沉默的点了点头。等到折松年和周锦昀回来的时候, 她问了一句, “南边还在打仗么?”   周锦昀:“还在打, 但是关系不大, 最多半年就可太平了。”   又问她, “怎么突然问这个?”   折夕岚:“咱们家里买的这批人大多是战乱里面被卖的。”   周锦昀就笑了, 摸摸她的头,“各人有各人的命。”   折松年一直站在旁边,等两人说完话, 便道:“今日朝上又遇见了南陵侯, 他说明日想来家里拜访一二。”   折夕岚便点头, “那便请姨母来家里操持宴席吧。”   萧灼华便又带着班明蕊来了。她笑着道:“都是自家人,我让厨子准备些众人爱吃的菜就好,也不用抛费太多。”   如今新帝提倡节俭——打仗花了太多银子。   于是各家各户都不敢大请宴席了。毕竟皇帝登基大殿都没有抛费太多,你个大臣怎么敢奢靡。   折松年却道:“也不要紧,明天是大事,偶尔一次,陛下不会怪罪的。”   周锦昀也觉得可以摆多点肉,他是爱吃肉的。萧灼华更加笑得欢,“我说的不抛费可不是说这些,肉菜算什么。”   周锦昀和折松年这才明白是自己见识短了。萧灼华道:“你们便不要管了,都交给我。”   等第二日南陵侯府众人来时,萧灼华就拉着大夫人道:“今日咱们吃全虾宴。”   大夫人眼睛一眯,“我最是喜欢这个。”   南陵侯跟折松年到一边说话,班明蕊带着班三姑娘和四姑娘去一边,班鸣善摸摸鼻子,跟着周锦昀去了院子里。   于是堂庭里就留下了班鸣岐和折夕岚。   堂庭大开,屋外有丫鬟小厮站着,他们坐在里间说话,并不算失礼,又可以说些亲昵之语。   班鸣岐今日兴奋得脸都是红的,道:“早日定下婚事,我也心安了。”   折夕岚点点头,而后道:“可表兄,我也有一事,想求你成全。”   班鸣岐见她郑重,便也郑重道:“你说。”   折夕岚:“我想……想进宫做皇后娘娘的女官,又或者,我想去做一做长公主的长史。”   她认真道:“那是我没有做过的,是我向往的,我想试试。”   班鸣岐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犹豫的道:“你是想……延迟婚事?”   折夕岚:“也不算延迟婚事吧,只……只你年岁不小,怕是要成婚,今年底就可成婚,长辈们也是这般的意思。但我不愿意这般早,我想要晚一年两年的。”   她才十六岁。她才想明白一点人生的道理,便还想再想想,再看看。   班鸣岐就明白了。他说,“你觉得成婚太匆忙,成婚之后便是生子,生子便做不了任何事情了。”   折夕岚猛点头。   确实如此。她还没说生子,但表兄已然知晓她的意思了。   班鸣岐站起来,想了想,“其实,我也有件事情跟你???说。”   折夕岚端正身子,“但说无妨。”   班鸣岐叹口气,“经历如此大变,我也知晓,隐居山林护不住家人。”   “我想……我想入仕了。新帝登基,明年会开一年恩科,我已经决定去考官了。”   折夕岚便高兴的道:“如此甚好。我有我的志向,表兄有表兄的志向,我们在一块彼此尊重,互相体贴,必然能和和美美的。”   班鸣岐却听了这话之后哑然一瞬,而后才笑着道:“是,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折夕岚大松一口气,“我虽然知晓表兄会同意,但也忐忑不安,如今得了你的话,便心安了。”   她朝着他笑起来,“表兄,多谢你啊,你真是个好人。”   班鸣岐就笑笑,不愿再说这些,只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这是我新从书房找到的前朝趣闻,想着你会喜欢,你看看。”   折夕岚欢欢喜喜的接过,正要翻看,便见折松年带着其他人回来了,全都笑呵呵的,没有什么不满。   等吃了饭,散了席,南陵侯带着一家子人回了家,脸才沉了下来。   大夫人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南陵侯皱眉:“叫鸣岐来,我要问问他。”   班鸣岐早就等着了。进了屋,见父亲脸色不好,便笑着道:“表妹都跟我说了——折大人是如何跟你说的?”   大夫人心急:“说什么了?”   南陵侯就道:“折松年想要两年后再让孩子们成婚,说他一直没有陪过孩子,如今好不容易一家人团聚,不想让岚岚早嫁。”   班鸣岐便隐瞒了折夕岚想要做女官的事情,道:“这也是人之常理,折家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   大夫人虽然想要儿子早日成婚,但是想到折家早年的事情,便也能理解折松年。   再者说,姑娘家十八嫁人虽然晚了些,但也不算太晚。在云州是合理的。   便道:“咱们家的两个闺女等出嫁之时也要十八了,你何必生气。”   南陵侯却严肃道:“我不是生气。”   他看着家里这一个两个没点警觉心的,叹息道:“我就怕折松年想要搏一搏。”   他道:“如今京都,不,是大黎哪个人家不想将闺女送入宫里做太子妃和太子侧妃的?他今日推了婚期,我想着,他怕是也有那份心思。”   大夫人就笑起来,“你这是想的什么,要是有这般的心思,怎么还会同意跟我们家定亲。”   南陵侯闻言倒是松了松眉头,但还是有些担忧,“之前我是不担心,但是昨日我跟折松年下朝之时,太子殿下叫住了我两人。”   “先是问了户部和吏部的事情,而后问折松年,说:我请折姑娘帮忙的事情,她可想好了?”   “太子殿下是含笑说的,听起来十分亲昵,我彼时没多想,也觉得两家的亲事都已然宣之于众的,哪里还会有变故,太子殿下看着清冷,为人颇正,我也没想到这上面来。”   “但今日折松年延缓婚期,我便心里起了这份疑心。你们仔细想了想——世人面对这利益,哪里会不动心的。”   要是太子殿下看中了他的闺女,即便是定了亲的,他也是要送入东宫的。   大夫人瞠目结舌,“你怎么这样一个人!”   南陵侯就笑了笑,倒是觉得两人单纯,“竟一点也不怀疑么?”   班鸣岐哭笑不得,“阿爹,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太子殿下是有那份心思,但是他信太子是君子之风。这么久了,也没见他对岚岚做什么。   两家议亲,他也没说什么,也阻拦什么。不过……太子殿下求了岚岚什么事情么?她今日倒是没说。   他沉吟片刻,南陵侯却已然两到了许多,道:“你们知晓我为何如此担心么?咱们家有现成的弱处给人家退亲。”   大夫人马上就想到了,“是——是克妻。”   南陵侯点头,“是啊,只要到时候岚岚病了,便是要退亲,也说得过去。”   班鸣岐这回长久的沉默起来,然后道:“阿爹,表妹看着乖巧,却是最有主意的。无论折大人如何想,她只要不愿意嫁入东宫,便不会有事。折大人很听表妹的话。”   这倒也是。南陵侯叹气,“也好,你明年也要科举了,此时成婚分散精力,便好好备考吧。”   班鸣岐颔首,“如此正好。”   然后犹豫了问了一句,“阿爹,若是太子真想要娶表妹,你会如何?”   南陵侯便肃穆道:“假若是真的,你以为我会抗旨么?”   他道:“鸣岐,你若是想进官场,第一步便要明白,什么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们是主子,我们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办得漂漂亮亮的,不能让一点闲话传出来。”   他说完,郑重的问,“你告诉我,太子殿下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   班鸣岐自然不敢说,他摇了摇头,“没有。”   若是几个月前,他必然要反驳阿爹这一番话。但是此时,他已然不是那个只知道写诗的人了,他也明白,阿爹说的一点也没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面去的,但直到躺在床上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了自己其实在这场三个人的抉择里,一点分量也没有。   若是盛长翼想要表妹为妻,为侧妃,只要他想,他便能拥有。   若是表妹想要嫁与盛长翼,只要她想,她就可以。   但唯独他不是。他没有任何选择。   班鸣岐心里沉着一块石头,久久不能入睡。第二日天刚亮,便见童子进来道:“折府送来了一些荷花。是今早折姑娘亲自采摘的,说是送与三姑娘和四姑娘。”   “三姑娘和四姑娘又送了一些过来给咱们。”   班鸣岐低头嗅了嗅荷花的香味,又看了看上面的露珠,笑了笑,“这就显得我……庸人自扰。”   他是京都城里被人称赞的隐士客,什么时候,也成了个患得患失的庸人了。   ……   如同班鸣岐所想,这场抉择只对他不公平。折夕岚跟他谈完话后,心情大好。约了班明蕊上门,想请她商议商议,看是去长乐宫好还是去康定长公主好。   折松年也是在这时问她的,“太子殿下让我问问你,他托付你的事情,你可想好了?”   折夕岚就道:“还没好。”   见折松年目光担忧,倒是解释了一句,“皇后娘娘要个女官,他想让我去。他说,其他人不方便。”   折松年就皱眉,“皇后娘娘……”   他作为云王的心腹,倒是知晓皇后的病。   此时倒是明白太子的意思了,道:“确实……若是皇后太子信得过你,你也可以去。”   说这话的时候,班明蕊好奇的看了看两人,却不敢问。只跟折夕岚商量。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个什么来,不过刚吃了午饭,便听宫里有信来。   “陛下请姑娘进宫。”   皇帝陛下啊……   折夕岚只好进宫去了。一进宫,盛长翼就等在宫门口,见了她便道:“是我阿娘变了性子……我父亲之前听阿娘说起过你,母亲来了,他便让你进来给陪陪她。”   折夕岚就点了点头。   都下旨了,也不敢不从。   盛长翼就道:“母亲……性子冷淡,岚岚,你多费心了。”   折夕岚笑着道:“殿下放心。”   她进了长乐宫,便见宫女们寂静无声,都垂头看鞋,没人敢说话。   盛长翼便问,“皇后娘娘呢?”   一个嬷嬷便站出来道:“在后院呢。”   盛长翼便点了点头,带着折夕岚进去。走了几步,便见到了坐在秋千上看书的皇后娘娘。   她神情冷淡,全然不似之前温婉和气,反而带着一股冰霜,见着两人,只淡淡瞧了一眼,便又挪开了眼睛。   盛长翼也淡淡的,问了一声好,“母亲,这是折姑娘,父亲说让她来帮你陪陪你。”   皇后依旧没有开口说话。盛长翼便轻声对折夕岚道:“她不喜欢我在跟前,我先走了,你若是想回家,就差人来告诉我一声。”   折夕岚颔首,没敢直接说话。   不过几瞬之后,盛长翼还站在一侧没走,她疑惑抬头,便见他担忧的看着她。   折夕岚就笑了笑,无声开口,“无事。”   她也没想多费心。皇后娘娘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就是。   不就是陪着么。   盛长翼就也笑了,两人对视一笑,他的情意都要拉出丝了,让她陡然醒悟。   他还馋她的姻缘呢。   于是肃穆,“殿下慢走。”   盛长翼就哭笑不得,缓缓走了出去。待她走后,折夕岚先跟皇后再次问了安,然后坐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想自己的事情,一点声音也没出。   等到午膳的时候,皇帝带着盛长翼来了。   见着两人,盛长翼坐到了折夕岚旁边,皇帝坐在了皇后身边。   倒像是一家子人。但是没人说话。   皇帝吃饭也不敢出声,连带得折夕岚也细嚼慢咽的。   好不容易吃完了,盛长翼和皇帝去了御书房看折子,折夕岚???硬着头皮继续坐在凳子上。   然后发现盛长翼坐的地方放着一本书。   她眼睛一亮,知晓这是他留给她的,于是悄悄拿起来。   刚翻开一页,便见皇后突然看向了她。   折夕岚尴尬的笑笑,然后继续翻开一页书。   她看任她看,清风拂山岗。   但是皇后却突然朝着她道了一句,“盛长翼欢喜于你?”   折夕岚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皇后眸子冷冷的,“我听说,你已经定亲了。”   折夕岚还是点头,没说话。   皇后却道了一句,“他那般的性子,不会强逼于你,只会骗你。”   折夕岚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句,“骗我?”   皇后嗤然道:“他定然骗你他不懂爱慕之心,懂了之后又情难自已,你拒绝他,他还要问你怎么才能痊愈,对也不对?”   折夕岚懵懵的点点头,“是啊是啊。”   皇后看了她一眼,“我给了一沓手绢给你,听闻你抛了不少人,竟连这点子手段也看不出来么?”   “愚蠢。”   折夕岚眨眨眼睛,刚要谴责盛长翼装模作样,又听她说了最后一句话,然后更懵了,“手绢……手绢是给您给的?”   皇后轻飘飘嗯了一声,“盛长翼求我给你的。”   啊?   折夕岚愣了一会,一时之间,竟然也不知晓说什么了。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挺奇怪的。   等到盛长翼来接她出宫的时候,她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盛长翼好奇,“你怎么了?”   折夕岚深深看了他一眼,“殿下,多谢你送的手绢。”   盛长翼:“……”   他咳了一声,“倒也不必谢这个。”   而后,他装出一副心又痛的模样,想要再跟她说几句话,就见她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道:“倒也不必装成这样。”   盛长翼最初没反应过来:“……?”   折夕岚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呵,狗男人。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错了。   我以为我阳过去了,马上要阳康,结果今天突然发起烧,全身开始痛了。原来我才刚开始呜呜呜。   我昨天不该嘚瑟的,我几乎告诉了所有人我病状很轻,报应啊。   明天应该也会少一点,但不会断更的。   晚安昂。感谢在2022-12-20 23:55:29~2022-12-21 22:3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每天都在赶作业 22瓶;刀刀妈、体重不过二百 20瓶;专通下水道 5瓶;玉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盛长翼跟着折夕岚上了马车。他不敢不跟着——怕姑娘真气着了。她性子倔, 要是真气着,这辈子是没好脸色给他的。   便不敢让她堵着一口气。这时候温润如玉的脸面也不要了,知道是“好母亲”给他漏的底, 于是一边缠着姑娘跟着上了马车,一边做出懊恼的模样, “我为她好, 请了你去陪,结果她没良心,竟然说我的坏话。”   折夕岚只是恼他耍人, 但没生气。她脑子清醒的很。   他装他的, 她自岿然不动。便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不过只这一眼,盛长翼就不敢装了。   不敢装, 只敢笑。他这辈子也只对眼前这个小姑娘如此了。   折夕岚又看了他一眼。   盛长翼便拿起边上的果子, 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袖子。   “岚岚——”   他轻声含笑,“你莫气我了吧。纵使我有七分是装,但却有十分的真。我不敢骗你,我是第一回 这般动心, 也没人教, 只能一点点学。”   而后顿了顿, “我只是没学好罢了。”   折夕岚白了他一眼。这人嘴巴里还没有一句真话。她以后是不会再信他是个清风朗月一般的人, 这人其实黑了心——但即便他的黑心肠展露在她面前, 她也没有太过于气愤。   又或者说, 她虽然惊诧于他还有这般的一面,但也很快能接受。人嘛,各种各样的。   本质上, 他并未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情。她不纠结于他的欺骗。   她只问自己关心的事情。   她认认真真的问:“殿下, 你准备从表兄手里将我抢过去么?”   一言道破本质。   她如此坦荡, 毫不扭捏,倒是让盛长翼有些不敢直言了。他肯定是要抢的。   但宴鹤临和随游隼的例子在前,他敢抢么?他不敢。他不敢抢,还不敢动,才这般迂回。   可此时此刻,他也不敢说假话。若是哪句话不对惹着她,那才叫遭了。   他沉默一瞬,而后才问她,“我若是用手段抢,你会生气么?”   折夕岚点点头,“会生气。我如今不缺吃喝,日子过得好,只要没有亡国之灾,想来能安生一辈子。”   “你若是抢我,必定坏了我的好日子。”   盛长翼就开始为自己说好话了。   “也不说抢,只说讨你喜欢。但凡你喜欢的,我都努力去为你做。我努力不抢吧。”   “不过这般言不由衷的话,你听听就算,我也不是君子,但凡能抢,我还是想抢的。”   折夕岚就笑了。   “殿下,您的身份和性子都太麻烦了,我还是喜欢表兄。”   “我跟他说好了,这两年不成婚,等我做完想做的的事情再说。表兄也同意的。”   她舒出一口气,像是老友叙话一般,“殿下,你别惦记我啦,我知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盛长翼就没有说话。他只叹息一句,“先送你回去吧。这事……不急。”   折夕岚不知道该如何说了。她真心实意的道:“我这般的人,良心本就不多,您若执意下去,怕是要散尽我们之间的情分。”   盛长翼吓了一跳,也不敢说话了,驾着马车就走,不敢多说一句话,碰巧折松年回来看见这一幕,也吓了一跳,“殿下怎么了?”   折夕岚笑起来,“无事……可能受了惊。”   她看向折松年怀里的箱子,“你买了什么?”   折松年露出笑意来,“没什么,只一些小东西。”   折夕岚也没有问。只是有些奇怪。   她爹一向节俭,最近却时常买东西回家,买了什么也不肯说。   不过他的事情,她早不过问了。他不说,她也不查,只让春萤多吩咐厨房的人给家里几个人炖补品吃。   ——最近真的收了很多补品。各家送的东西不好往外送,只好自己吃。   在这期间,表兄在家读书,折松年和周家阿兄上朝,伯苍依旧去严家读书,班明蕊经常和萧灼华上门来串门,日子倒是过得还好。   又过了一段日子,盛长翼一直没有再上门来,皇帝和皇后没有宣她进宫,折夕岚都打算好去长公主府做女长史了,结果折松年却出了差错。   后来,她仔细想过,自己这一生,实在是算不得好。这个不好两字,有一半是她爹造成的。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昂宝子们,我的情况比较严重,明天我还要回家参加舅舅的葬礼,也没什么时间码字,不断更,会在晚上12点前更新。但是写的比较慢,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有写书的力气,都开始麻木了。   明天见昂,以后再慢点跟你们说。   【今天是半更,明天会补更,今天先努力复健,免得我一直写不出来东西。】感谢在2022-12-21 22:37:17~2023-01-01 23:3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0805716、从此陌上多暖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遗忘之途丶 75瓶;秦淮晓渡 22瓶;莫妮卡、江页诜、挽歌、温柔机智小可爱沫沫 20瓶;叶双玦 16瓶;想吃鱼 13瓶;田心情、泡泡、银子、35只看古言、盛夏的铃铛、AAA隔壁养猪场老宋、酥梨 10瓶;xinxinxing、林深 8瓶;37536024 6瓶;路飞、专通下水道 5瓶;kimyh、从此陌上多暖春 3瓶;53403806、咸鱼猪猪当大王、被作业的恶意糊了一脸 2瓶;大熊大、13660126、Simone、63623379、玉帛、6455345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事发之时, 刚刚到立秋。折夕岚准备好厚礼,想着送去长公主府,这般先礼再得个“吏”, 做一做长公府上的女长史——若是长公主能看在她送礼的份上多点俸禄银子,便更好了。   万事准备齐全, 就差一车东风送她去。结果刚上马车, 就迎来了一股西北风,吹得她打了个寒颤。   据后来班鸣岐说,这在“道术”上也是一种预警——老祖宗给的预兆不好, 事情的结果就不好。   反正, 她是没有去成长公主府,折府也被封了。她被金蛋和银蛋恭恭敬敬的请了回宅院歇息, 一脸懵懵的问:“我家犯事了?是我阿爹还是???阿兄?”   这般大的阵仗, 想来事犯的小不了。但是新朝初立,她家两个都是功臣,到底能犯什么罪呢?   见她满脸不可置信,金蛋唉声叹气的, “是折大人。”   他们也不敢相信。   折夕岚皱眉, “我阿爹做什么了?”   银蛋抢着道:“他被人举了贪污之罪, 证据确凿, 如今收押牢狱了。”   折夕岚就笑了。她觉得这很好笑。贪污之罪, 折松年?   这就是个笑话。   但这个笑话发生了。折家被封住, 金蛋和银蛋陪着她,道:“太子殿下事先也不知晓,在查呢, 本是派别人来的, 他不放心, 便将我们两个遣了来。槊哥也忙着四处打听,但是事情来得急,像是被人做了很久的局,暂时打听不出来什么,只能让我们先来跟您说。”   折夕岚知晓,让金蛋银蛋来,这是盛长翼在护着她。   但是她不相信。她不相信折松年会贪污。   一个人的本性几十年了,爱民如子,他怎么去贪污?他贪了多少钱值得被封家?   银蛋老实的道:“一百万两银子。从景耀九年开始的,陆陆续续,他手上还有人命。”   景耀九年……折夕岚愣了一瞬,然后摇头,“不可能。”   景耀九年,阿姐阿娘去世,他们家依旧一贫如洗。   她问:“那么多银子,放在哪里呢?我一文钱也没有看见过。”   金蛋迟疑的道:“说是在青州有别院,放在青州了。”   折夕岚越发冷静,“青州?他是去年才去的青州吧?还是陛下派他去的。”   金蛋还要一点一点解释,银蛋便开口了,“我直接说完吧。”   折夕岚点头,“银蛋大哥,您说,我听着。”   银蛋叹气,“检举他的人是青州这次升上来的御史周平要。他说,景耀九年,青州王的人曾派人去接触你爹,从此之后,你爹就成了青州王的人,一直在暗地里给他办事。”   这个缘由其实很能站得住跟脚。   “他是个好官,没人会怀疑他。但你阿姐阿娘去世,他从此不信朝廷,开始为了好日子,不再做清官,开始敛财。”   折夕岚只抓重点,“他彼时一直没有升官,财从何来?”   银蛋:“陛下信他。”   “景耀十一年大旱,朝廷的赈灾银子就在他的手里,但是他贪了,陛下彼时还以为是云州府州贪的,所以并未追查。这几年来,零零碎碎,他跟青州一党的人,贪了不少,只是从来没被怀疑过。”   他再次叹气,“折姑娘,具体细的,我们也不知道太多,但这次是认证物证俱在,折大人凶多吉少。就连周大人,怕是都要被牵连。”   折夕岚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而后静默了许久,突然笑出声。   “不可能。”   她摇摇头,“这太可笑了。不可能的。”   金蛋担心的看了她一眼,“折姑娘,您别怕,有殿下在呢,不会有事的。”   折夕岚却突然抬头,“我能见殿下吗?”   金蛋点头,“殿下说会尽快来看你,到时候你问他吧。”   折夕岚就静静端坐椅子上,而后才问,“我阿兄和伯苍现在在哪里?”   金蛋连忙道:“周大人进了牢狱,不过无事,殿下亲自让人看着,不会受苦的。伯苍少爷没人管……现在还在严家?我这就叫人去叫他回来。”   折夕岚就松了一口气。她认真道:“替我多谢太子殿下,我知晓,能被这般封家,已然是万幸至极。”   金蛋也愁,“您说,怎么突然就这般了。”   折夕岚低头轻声应道:“是啊,怎么突然就这般了。明明好日子就在眼前,偏要……偏要这般。”   她浑身有一股戾气。那股戾气怎么也止不住。她深吸几口气才没被气晕过去。   青州,云州,陛下,青州王……这几个人的名字一直都在她的脑海里面盘旋,让她静不下心来。但是总有一股奇异的念头在心里起起伏伏。   ——假若这是一场局,那折松年也是知晓的。   他心甘情愿做了局中之人。   所以他很有可能去接受自己的罪名。   折夕岚闭上眼睛躺在摇椅上,神情冷漠。她想,她只能这般去想了。   她不相信他会贪污,便只能朝着这个方向去想。要么是有人栽赃陷害他,要么是他自己愿意被栽赃陷害。   她心里倾向于后者。   倒是没有缘由。作为女儿,她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的。她只是受了局限,看不见朝局,不懂他为什么要这般做。   她现在又像是瞎子一般,只能等着人解救。   等着谁……盛长翼么?   心里那股戾气凭空而起,让她的心也开始痛了。   她爹真的,从来没有办过好事。   ……   没一会儿,盛长翼就抱着折伯苍回了折家。他们回来的时候,她正在捧着一根萝卜喂小花。   她蹲在地上,小花凑在她的脚下跑来跑去,倒是其乐融融的景象。盛长翼眸子里的心疼溢了出来,将伯苍放下,也蹲下去,问她,“可害怕了?”   折夕岚摇摇头,“不害怕。就是心里不爽快。”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她脸上,倒是看不清神色,但瞧着也不似悲伤。   他叹气一声,想要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又不敢,只得道:“这场变故太快,今日早朝突然发难的。不过,我相信你阿爹的为人,所以,我猜着,这是你阿爹跟我阿爹之间,做了什么约定。”   折夕岚也想到了。   她点了点头,“你觉得最后——我阿爹会死吗?”   盛长翼摇摇头,“不会死。虽然是猜测,但是我敢保证,他不会死。这时候被检举出来,看起来是死局,但其实最后他的命在我阿爹手里,他就是有生机的。”   “最怕的是,他用的是死间计。不过死间计,不是他这般被朝廷的人抓起来,而是被青州的人抓起来。”   折夕岚有些不懂。她发觉自己好笨。   盛长翼就解释给她听。   “我们都相信你阿爹不会贪污,所以猜测这是一场诬陷的局。”   这个是两人猜测的基本。折夕岚点头,继续盯着他。   盛长翼忽而起身,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先坐下,别蹲麻了。”   折夕岚拿着萝卜乖乖坐好,小花也懒洋洋躺在了两人中间。   盛长翼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她的对面,轻轻踢了小花一脚,将幼虎踢走了,这才低声道:“景耀九年,你阿娘阿姐被府州所杀,你阿爹跟府州有了生死之仇。我猜,从那时候起,你爹就进了各人的眼里。”   折夕岚理解这句话的意思。这是说,从那时候起,折松年就好利用了。   “只要给足诱饵,或给他报仇,或给他害死你阿姐阿娘的财富和权利,都能让他成为一把刀。”盛长翼将自己想到的告诉他,“彼时,云王府也看中了他这把刀。”   “于是他投靠了云王府,这个我是知晓的,并未瞒着任何人。但是现在看,当时找他的,不止云王府,还有青州王。”   “我阿爹能在青州王身边放细作,青州王也能在云王府放细作。你阿爹是青州王想要放在云州的一个人。”   折夕岚有些明白了。   “所以,他是两面人。”   盛长翼点头,“是。不过,他还是我阿爹的人。青州王派他在我阿爹身边,一边是敛财,一边是打听消息,你阿爹这些年一直传消息去青州,渐渐的,虽然青州王不是很相信他,但也没有怎么怀疑过他。”   而后沉默了一瞬,道:“不过,他应当是没想活的。”   “一旦青州王知晓他是我阿爹的细作,他去青州的时候,就回不来了。”   折夕岚嗯了一声,沉默半响,继续分析,“所以,他能活到现在,一是确实给青州王做了很多事情,没有引起青州王的怀疑。换句话说,他贪的银子,很有可能是真的。”   “其二,青州王已经死了,但是……跟我爹一般,其实陛下身边也有很多他的细作,就是陛下自己,也不能甄别出来。”   “所以,这次两人做了局,发难我爹,是想要用他牵出后面的人吗?”   盛长翼点头。   “我猜着是这般,不过我想,这是他们现在的计划,最初的时候,你爹用的应该是死间计。”   折夕岚又开始懵了,“什么是死间计?”   盛长翼:“你爹是细作,他传递消息给我们,只要其中一个消息被我们知晓,他们的人被牵出来,就会被人发现是你爹说的消息,那你爹就会被杀。”   折夕岚深吸一口气,“你方才说,现在不是死间计,对么?”   盛长翼:“对。他还活着,没有被杀,只是被关进了牢里,等到他背后的人被一网打尽,知晓哪些人是青州王的细作,便能恢复名誉出来。”   折夕岚喃喃道了一句,“这般啊……他之前,也从未跟我说过此事。”   盛长翼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曾知晓,就是现在,也是我猜测的,这是鉴于我跟你,对我爹跟你爹之间的了解,是必然相信你爹不会贪的猜???测。”   他道:“岚岚,我们被排在这场局外了,只能自己一点点去猜测。我周边的人太多,现在也不知道谁是细作,所以我不敢做出什么事情来打草惊蛇,不能常来看你,你……要好好保重,见机行事。”   折夕岚深呼一口气,将手里的萝卜丢掉,恨恨的道:“我知晓了,你放心,他生死有命,我富贵在己。”   盛长翼心里一酸,再没忍住,用手替她遮了遮头顶的烈日,“放心,一切有我呢,不用怕。”   折夕岚低头,“殿下,你说……他在牢里,真的万无一失吗?”   盛长翼没有做声。   折夕岚就努力扯动嘴角笑了笑,道:“方才你说了那么多,我差点忘记了一件事情。”   “陛下和他如何牵扯出背后的人?”   她脑子越来越清楚,“陛下肃清朝局,一是想借着这事情将青州那些他知晓的贪官都杀了,我爹只是抛出的砖头,要砸的人,都是想好了的。”   “二是……即便关在牢里,想要他死的人都会有办法去杀他,谁杀他?陛下是想要背后的人坐不住自己跳出来。”   说来说去,其实用的还是折松年的命来做的诱饵。   她就有些不知晓说什么了。她想,她其实无权去责怪他。他最初跟皇帝约定的时候,是为了给阿娘和阿姐报仇去的。   他是想死的,没有想过活下来。即便是现在,他好像也没想着活。   他也可能,真的留下了很多的钱财在青州的一个别院里,他死了,这些东西最后就留给了她。   他可能还跟皇帝做好了交易,包括了她嫁人的事情,她的后半生……但是他独独没有告诉她这件事情。   她会愧疚吗?会伤心吗?   他许是想过,但是他没有选择告诉她此事。   折夕岚胸口的气喘不上来,盛长翼白了脸,连忙过去扶着,“别气,别气——”   折夕岚就摇摇头,“不是气。”   不是气。   是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她拿着一把刀,站在门后,想要杀了他。   他没有拒绝。   他当时,就存了死志的。   她用拿把刀,已经杀了他一次,逼着他往死路上走了一步又一步。   如此,日子过到现在,到底谁对谁错,已经说不清了。   她惨笑一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盛长翼就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无事,无事的。真的,一切有我,你不用管。”   折夕岚沉默以对,并没有说话。   接下来几天,形势越发严重,折夕岚带着伯苍静静的坐在家里等,却没想到,等来的第一个消息不是折松年和周锦昀的消息,而是姨母带来的退婚。   折夕岚都忘记此事了。萧灼华哭道:“鸣岐死活不愿意,但是南陵侯却是坚决要退的——陛下发了死令,判了你爹斩立决。”   “之前咱们说过两家定亲的事情,如今,南陵侯爷出门的时候不认了,还要给鸣岐说其他人家的。”   折夕岚便笑了笑,“应该的。姨母……想来表兄也是被关起来了,他也是着急的,便劳你去跟他说说,许是他不幸,许是我不幸,许是都不幸……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是我对不起他。不用跟南陵侯对着来,不用对他心存抱怨,一家之主的决定……向来,都不会错。”   傅家没有错,班家也没有错。   她没有错,她爹也没有错。   大家都没错。   她静静地坐在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根萝卜逗了逗小花,“来,吃萝卜了。”   萧灼华见她如此,再忍不住,哭道:“怎么会如此,明明马上就有好日子了。”   折夕岚叹息,“姨母,这就是命吧,不仅表兄信命,我也开始信命了。”   人到得脆弱的时候,便将神明当成了信仰。   但是……神明若不允她,便将神明搬出来砸了吧。她笑着跟萧灼华道:“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呢,别哭,日子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上了。   农村的丧事比较繁琐,我们年岁大的需要去帮着做事,洗碗啊拔鸡毛什么的,本来以为时间很多的,结果一直没时间写。   晚上不用等,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写了,得坐夜守着。不过明天有一更,时间不定。   你们一定注意身体啊,我舅舅不到六十,新冠引起的伴生病直接去世了。   我身边死了不少人了,真的,第一次死亡这么近,这么真实。有三十多岁的,最高不超过六十,我真的麻木了。你们别当感冒治,这半个月里,我真的感触好多,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当时我高烧四十度,烧了四五天,一直降不下去,好了之后得了肺炎,走路气喘吁吁的,第一天复健的时候,手是抖的,真抖啊我淦,感觉像是年老人的身子。   我家里应该是有点心脏病,我妹妹发烧之后,心率直接到了169,一直降低不下来,其他时间发烧也没这样过。你们如果有心律不齐的,记得买个心率表,别出事啊。   你们得了,一定要好好的吃药,尽早打针,我感觉有点严重这个病毒,不是什么小感冒。别像我和身边人这么倒霉。   不唠嗑了,我要忙去了。感谢在2023-01-01 23:34:35~2023-01-03 19:0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遗忘之途丶 100瓶;辰庚巳时水 30瓶;从此陌上多暖春 25瓶;留言非语、红红火火、独 20瓶;想吃鱼 19瓶;63623379、泡泡、刀刀妈 10瓶;专通下水道、22391084、野有蔓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人心凉薄。折夕岚看得很清。   小时候固然会伤心, 会一身戾气,但年岁大了之后,她却不会因为人心凉薄而生气。   ——你总要允许人为自己打算吧。   她自己也凉薄的很。   接受了这般的尘世, 接受了这般的自己,万事便看开了。   折夕岚送走哭着的萧灼华, 还叮嘱她去南陵侯府的时候好声好气些。   “人家也没有错, 我艰难的时候,也曾帮过我。跟表兄说,我知晓他的难处, 望他余生安好。”   萧灼华走的时候险些摔倒, 折夕岚扶了一把,反而把自己摔了出去。手上摔出了伤口, 萧灼华大惊失色, 好似她要死了一般,抱着她大哭出声,折夕岚却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   所有人都将她看成了易碎的花瓶,但她不是。她笑了笑, “无事的。”   真的无事。   她反而有些愧疚。她知晓这是一场陛下和折松年引诱青州奸细出来的局, 但是姨母不知晓, 南陵侯家也不知晓。   她站在道德高地, 将自己肆意塑造成了一个孤女, 好似成了一个小可怜, 可她却不是。   她甚至还有些迷茫。他们痛苦于良知和利益的抉择,她痛苦什么呢?   她也不知道。   只觉得有些累。   萧灼华走后,伯苍担心的陪着她, 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阿姐, 会好的,伯苍会努力长大的。”   折夕岚摇摇头,“我无事。”   折松年判了斩立决,却没有家产充公,听闻这是对他多年爱民的恩赏。   周锦昀的判决还没下来,说是陛下在犹豫。但朝堂上关于此事吵闹不休,盛长翼来过一次,跟她道:“若是顺利,你阿兄出来之后,怕是没有朋友了。”   这话的意思折夕岚懂。这是说,朝廷上没人给阿兄说话。   她沉默一瞬,然后低头,什么也没说。   盛长翼一直奔波于此事,亲自来一趟安她的心,等到说完了,到底没忍住,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不要伤心。”   折夕岚本来不伤心的。但是当他说不要伤心时,眼泪就掉了下去。   她为阿兄感到委屈。她抽噎道:“听闻文人迂腐,武人直爽。斯文败类之辈,少有良心。但战场上拼杀出来的英雄,怎么也如此不肯周全当日战友之情呢?”   这话说得跟孩子似的。   但她这般埋怨,盛长翼反而高兴,就怕她憋着不肯说些埋怨的话。   他就跟着她的话一起埋怨,“是啊,他们都坏心眼,坏的很。”   折夕岚:“也不要他们求个什么出来,只说一句话呢?”   盛长翼:“是,所以说,以后咱们跟他们都不相交了,不走亲了。”   他说,“等到这事完了之后,咱们要大宴宾客,就不请他们。到时候,我请了阿爹阿娘一起来给你们热闹热闹?羡慕死他们去,后悔死他们。”   折夕岚听了之后心里好受多了。她泪眼朦胧看了他一眼,点点头,然后委委屈屈的抱着小花撸。   哭完了,心里痛快一些,然后就叹息,“若是能平安度过,我家倒是没事,我怕到时候……其他人到我面前愧疚。”   得有表兄一家,尤其是大夫人。而后是宴七姑娘,可能傅师师也会哭哭啼啼上门。   盛长翼就道:“人各有心,心???有七窍,窍又多思,思则多虑。人皆如此。她们没有错,但有自己的选择。你也没有错,你也有自己的选择。”   只是这般一个来回,身边的人得少一些。   他安慰完了人,又站起来,“我要回去守着牢狱,不敢放松警惕。”   要是折松年和周锦昀出了事情,他跟这小丫头也是无法续缘的。   想要守在她的身边,她的家人就要无恙。   他来时匆匆,去时也匆匆。折夕岚愣愣的看着他出门的身影,倒是觉得在这场祸事里,所有人都在保护她,不让她参与,除了担惊受怕,什么伤害也没有。   她抱着小花站在院子里很久,等到天色昏黄了才回去。   第二天,金蛋带话给她,说她可以带着伯苍去见一见折松年。   “大后日就要问斩,太子殿下说,您可以先去探望一次。”   他神色忧忧,可见此事他也被瞒着。折夕岚不敢露出什么别的情绪,只能低着头,道了一句:“金蛋大哥,多谢你。”   金蛋摆摆手,“折大人……其实是个真好人,哎,可惜了。”   他骑着马,折夕岚和折伯苍坐进马车里,一行人往刑部大牢去。   路过吉祥铺子,金蛋想起周锦昀很喜欢吃吉祥铺子的煎蛋,就道:“咱们能带进去给他尝尝。”   两人之前也做过同僚,一起打过仗,金蛋对他也算上心。   折夕岚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点点头,亲自下了马车:“我去买。”   吉祥铺子前面没多少人,不过折夕岚却见到了一个前段日子还见过的面孔。   是阿兄的好兄弟。说是一起交付过后背,在战场上一起拼死杀敌过的人。当时折家建府,他还上门来喝过酒,后来也时常上门喝酒。   但这次碰见,他见了她,不知晓是不是误会她是来找他帮忙的,连忙将自己的脸转了个面。   这是避嫌。   避嫌之事,谁也怪不得谁。她昨日哭了一回,心里已经痛快多了,并不纠缠。   她只轻轻的朝着他点了点头,并未出言。   回到马车里,她将车帘子卷起,本是要准备告诉金蛋可以走了,结果却见到那位大人一脸殷勤的到了金蛋的马前交谈起来。   “金将军,你这是去哪里?”   金蛋倒是没瞧见他刚刚避而不见的事,道:“替太子殿下办事。”   办的是什么事情自然没说。   那人自然知晓这马车里面坐的是折夕岚,他刚刚看见她进的马车。但是他并不知晓太子殿下还亲自叫人来做这般的事情。   这条路是去刑部的,他也能猜得到金蛋和折夕岚是去做什么。只是……折松年都要死了,周锦昀作为他的儿子,按理是要脱去官袍的。   陛下对他酌情考虑,但也不会再有高升的路子了。   这般无用之人,他没有费心去维持。但是现在瞧见金蛋这模样,难道周锦昀还能有什么后路么?   他倒是有些紧张。金蛋却没有跟他多说,驾着马离开了。   折夕岚放下帘子,心里倒是痛快起来。   这般也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阿兄若是能看清这等人的嘴脸,在牢狱里面呆一呆,也是值得的。   她努力让自己笑了笑。   等到刑部关押犯人的大牢之前,便又见着了盛长翼。他穿着常服,一身的素色。见着她来了,亲自搬来了小凳子,在一众人惊讶的神色里,将她扶了下来。   然后看了看她的手心,见着上面的疤痕结痂了,这才放心。   ——这还是去扶萧灼华的时候摔倒留下的,她自己都忘记了疤痕,他还一直记得。   可能是因着变故,体会了一遭人心,此时他越是做得细致,她便容易感动。   随着他一路往里面走,便见到了周锦昀和折松年。两人是相邻着的牢房。   见着她来,折松年和周锦昀并不意外,可见盛长翼之前就跟他们说过她要来的事情。   折伯苍见着阿爹就哭了起来。他知晓,阿爹要死了。他拉着阿爹的袖子,一脸的悲伤,哭得气喘不过来。   盛长翼等他哭完了,便将人带了出去,只留下折夕岚留在里面。   牢狱里面空空荡荡,附近都没有人,倒是跟折夕岚想的不同。   周锦昀便道:“这是关押特殊犯人的地方,是太子殿下为我们争取来的。”   原来如此。   折夕岚知晓这一面见得不容易。明面上,陛下已经厌恶了折松年,太子虽然为了折松年的事情奔波,但是皇宫里面,却也传出了陛下责骂太子的消息。   她在此时此刻能进来,便是盛长翼顶着压力圆了她的念头。   但是见面了,她也不知晓该说些什么。折松年一脸愧疚,懊恼的坐在地上。   他的手上和脚上带着镣铐,头发松松垮垮,一脸的沧桑。   等了一会,他才忐忑的开口,“殿下说,你都知晓了……你猜出来了。岚岚,你,你别恨我。”   他自己也懵的很。   陛下坑了他一把。   之前说要等到年后才发难,谁知晓突然就发难了。他自己也懵呢。   他本是准备要事先跟她说的。   但陛下这一棍子打下来,他没来得及说。被押到牢狱里面后,他不担心自己会被青州奸细的人杀了,也不担心自己会死。   说句实在话,六七年前,当自己走上这步路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活着。   可是,他担心岚岚。   他担心岚岚会责怪于他。   她会遭遇一些什么呢?   他都不敢想。   他求殿下让他们见一面。但见到了,他又不知晓说什么。   父女之间有隔阂,有两条人命,有两条他们最亲最爱之人的命。   这两条命,终生跨不过去。他愿意用自己的命去化解她的怨恨,但又怕她心里不安宁,怕她心生愧疚。   他喃喃的道了一句,“岚岚,你别怨我。”   他前半生为了百姓,后半生,只为女儿宽心。   折夕岚闻言也没有出声。半响之后,她问了一句话。   “殿下跟我说了一个词。”   她抬头,“他说……细作,有一计,唤作死间计。”   “你去青州做细作,最初是准备用死间计吗?”   折松年便羞愧的低下了头。   而后缓缓道:“没有什么死间计不死间计的……最初的念头,没想过活。”   没想过活下来。   只想报仇。   谁能为他报仇,他就忠于谁。   只是彼时的云王赢了而已。   作者有话说:   晚安安。   过两天我可能会开隔壁春日当思换换心情,但是这本书会恢复日六日九不变哈,不用担心。   复健太难了,我换本书写写,每天换换心情、   这本书有点沉重,我想换点甜宠文。   那本书应该日三,这本书努力日九。   爱你们,晚安,我要忙去啦。 第85章   折夕岚久久的没有出声。她一口气喘不上来, 也沉不下去。   她对折松年,若说原谅,那也是没有的。阿娘一日又一日的抱怨在她心中徘徊不去, 成了一根刺嵌入骨子里,根本无法□□。   可若说怨恨, 当得知他这般的人, 为了阿娘阿姐成了两面的细作,没有忠心,只有复仇。   他也曾贪污, 也曾背主, 也曾用生命去赌过,如今也是生死未卜时, 于是她心中的戾气, 怨恨,确确实实,又开始幻化成一种哀叹,悲戚, 随着风来而去, 又被风吹了回来, 绕在不远处, 不肯退, 却也远了些。   在这一刻, 她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什么怨恨的话,她甚至不想问其他的事情, 只能强颜欢笑, 想来想去, 问出最重要的一句话:“阿爹,那你这次,能活吗?”   折松年哪里肯让她担心,听出她话语里面的忧心,连忙点点头,宽慰她:“太子殿下如此重视,能活的。”   他并非傻子,当然看得出盛长翼不掩饰之后看折夕岚的目光。   不过想到太子殿下对岚岚的心意,就又想到了她的姻缘。这次求殿下,一是事发突然,怕她生气,二则是为了她的婚事。   他愧疚的道:“岚岚,我听殿下说,南陵侯……南陵侯府在外已经不承认这门婚事了。”   说到这里,心中涌起一股忐忑不安和伤心,“是我害了你。”   若不是他,这门亲事应当是好姻缘。   他真的没有想到陛下会直接发难。   每一次都暗暗发誓要给她好日子过,结果每一次都在害她,人间的罪,她都受了。而他却不知晓,日后这种事情还会不会有。   也许,他这般的人就不能做官。也许,最初他老老实实的做个教书先生便挺好的。   他低下头,眼眶湿润。倒是旁边的周锦昀不伤心,反而有些气愤:“说到底,咱们家如今只说处死阿爹一个,还有我在呢,我的官职还没撤呢。”   他道:“如此情形,南陵侯家就迫不及待的将这门婚事给退了,可见也是趋利避害之人。再者,班鸣岐毫无抵抗之力,跟傅履有什么区别?”   他摇了摇头,“这门亲事退了也好。朝堂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哪里能一辈子保证荣华加身。万一咱们以后真不好了,???岚岚成了班家妇,到时候被他们磋磨,反而更不好,还不如此时认清了,也让他们认清了……彼此之间心中有数吧。”   折松年却也摇头,“人心哪里经得住这般考验,用百年家族的生死来赌,用嫡子来赌,南陵侯不敢,大多数人也不敢。”   他叹息,“此事不能怪他们,只能说是没有缘分。”   周锦昀听了沉默,而后道:“岚岚……你怀疑殿下吗?这事一出,你跟班鸣岐就退了亲……”   折夕岚懵了一瞬,立马知晓他的意思,她摇头道:“不会是他谋划的这件事情,殿下是个清风朗月之人,虽然……虽然也有些许小心思,但他不会拿这种事情来做局。”   她很相信盛长翼的人品。   周锦昀就道:“那会不会是陛下?”   折夕岚顿了顿才道:“我说不准。”   她想起陛下嘴里一口粗话,还有他这些年在青州安插的眼线,做出的事情,都很是“不拘小节”。   于是等她出了牢狱,再次看见牵着伯苍而来的盛长翼时,还是没忍住,轻声问:“我阿爹说,陛下的发难猝不及防……殿下,咱们熟,你能跟我说句明白话么?”   “陛下这般做,是不是有一些缘由……有一些想要让南陵侯府退亲的缘由。”   盛长翼一愣,而后道:“此等国家大事,我想,他应当不会。”   折夕岚就点了点头,“那你当我没说。”   盛长翼亲自送了两人回去。等确定折夕岚安全之后,他马不停蹄的赶回皇城里,抓住一个太监便问,“陛下此刻在哪里?”   太监:“在长乐宫呢。”   盛长翼便去了长乐宫。里头,皇帝正在哄着皇后吃药。   最近立秋,天凉了一些,皇后受了寒,突然发热,还咳嗽了几声,便叫皇帝整日守在这里。   盛长翼撩帘子进去,先叫皇后,“阿娘。”   皇后今日是温婉的性子,先喝了药,然后问:“你脸上全是汗,什么事情让你这般急?”   皇帝冷哼一声,“还能是什么事情,忙活折家的事情去了呗。”   皇后叹气,“折姑娘一定很担心吧。”   皇帝:“我又没想真杀折松年,担心个什么劲啊。”   盛长翼却直接问,“你是不是想着这般一来,就能让南陵侯府退婚了?”   他皱眉,“阿爹,我未曾怀疑过你——”   皇帝哈哈大笑,一点也没避讳,“呸,就是老子做的!你个孬种,讨个媳妇磨磨唧唧的,老子给你加把火。”   盛长翼眉头越皱越深,“我的事情,你别插手。岚岚性子倔,独,一个不好,怕是要恼的。”   皇帝就看不上他没出息的样子,“老子怎么就生出你这个蠢蛋!”   “要不是老子来这么一下子,她能这般快退婚?你能有这表现的机会?”   盛长翼说不出话了。确实此事一出,万事大吉。他之前所思所想,都成了真。   他本来还想慢慢筹划的,因为他知晓,折夕岚跟班鸣岐要两年之后才会成亲。   两年发生的变故多了,他从中攥一件事情发难就好。但是在这之前他想让她缓缓。   她太累了。一直都没有喘息的机会。一件事情接一件事情,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盛长翼觉得十分无奈,“阿爹,你以后别插手我的事情。”   皇帝白了他一眼,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然后一口闷下去,“我说你都这般大了,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就连追女人也不会?”   “这追女人,靠的是你温水煮么?是要靠拳头说话的,想当年,我为了你阿娘暗地里揍了多少人。”   他一副要谈谈当年的架势,盛长翼赶紧止住他,问出重点:“你没逼着南陵侯退亲吧?”   皇帝就摆摆手,“我可不是那般的人。”   他笑起来,“说真的,要是这般做南陵侯家还没有退亲,你小子就要孤身一辈子了。”   他站起来,“好了,滚出去吧,别在这里碍事,我还要陪你阿娘走走。”   想了想又骂道:“你个狗娃子,你刚刚是不是想兴师问罪来着?我呸,老子这招,叫做一计双雕,你懂个屁。”   他高高兴兴的,“如此,细作也被牵出来了,你媳妇也退亲了,怎么样,感激我吧?嘿,不要谢,老子是你老子,总要为你做点什么的。”   盛长翼:“……”   有时候,他其实很难明白为什么这般的人身边会跟着一群能人异士,死心塌地的跟着他打江山。   他走过去,给阿娘削了一个梨子之后才退出去。   然后走到门外,大步朝着宫外而去,一步比一步大,十分着急的模样。金蛋跟在他身边,好奇道:“殿下,咱们不是刚刚回来?您这是要出宫吗?”   这么着急去哪里啊。   盛长翼脚步就停了下来。他站在原地迟疑又踌躇,然后又转身,干脆回了东宫。   金蛋觉得莫名其妙的,小声嘀咕道:“怎么又不出去了。”   还是盛槊当过蛔虫,知道盛长翼的意思!他低声训斥两个蛋,“殿下这是为折家担忧呢,定然是知晓了什么消息,想去告诉折姑娘,又不敢告诉他。”   金蛋就羡慕的看着盛槊,“槊哥,你真厉害。”   盛槊挺直了背,“学着点吧,如今世子爷成了太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你们可得多费心些。不然到时候,殿下身边可没有你们的位置。”   这话说得金蛋委屈又担心,站在门口垂头丧气。   盛槊却已经在绞尽脑汁的想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殿下如此为难,还选择了隐瞒。   ……   见了一次折松年,折夕岚心中确实安心一些。而后便见折伯苍闷闷不乐。她笑着道:“你别担心,阿爹和阿兄会没事的。”   折伯苍点点头,然后问了她一句话,“阿姐,是不是,是不是你讨厌阿爹,是觉得阿爹害死了阿娘和阿姐?”   折夕岚沉默一瞬,点了点头。   “是。”   这事情之前没有告诉伯苍,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也一点点猜出来了。   她没有瞒着他,道:“是,我依旧怨着他。”   伯苍低头,小声的问:“我知道缘由了……那阿姐,我也是阿爹捡回来养的,你,你讨厌我吗?”   他也是阿爹做的一件好事。   折夕岚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不曾讨厌。”   “你出生的时候,我也在呢。”   她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看见的七色天虹。那日是阿娘和阿姐的忌日,早间的时候还下着雨,阿爹也赶了回来跟她一块去山上祭拜,她没给他好脸色,心里郁郁不乐,跪在坟前抿唇哭,还不肯出声。   后来下山路上,她走得很快,阿爹在后面追,又不敢靠近她,只能不远不近的跟着。   一路气从从,等她提着祭拜的东西回来,打开院子的门,正好听见隔壁传出了婴儿的哭声。   她爹小声嗫喏,“是你临重阿叔的儿子出生了。”   伯苍亲爹就叫折临重。   随着这声婴儿啼哭声,本来一直下着的雨停了,天边出现了天虹。   她抬头看了一眼,沉重的心莫名轻快了一些。   她喃喃的问,“阿爹,阿娘和阿姐,是不是也去投胎了?”   折松年哽咽点头,“是,必定已经投胎了好人家。”   折夕岚就松了一口气。   阿姐阿娘一定要投胎进富贵人家啊。   她还去隔壁看了新生儿,他软软糯糯的,长得好看。临重阿叔笑着跟她道:“岚岚,等以后你就带着他爬你家的梧桐树,正好在墙边,以后爬熟了,就连门也不用开了。”   折夕岚小时候一回郊外庄子就爬上爬下,这是在打趣她。   她也不恼,只是用手指头轻轻的碰了碰婴儿的脸。   她想,阿姐和阿娘出生之后,应当也是这般的模样吧?   因着他出生的日子特殊,她经常过去看他。   后来,折松年给小婴儿取名叫伯苍。   随的是她们姐妹的名字。朝烟,夕岚,都有颜色之象。伯苍本来要叫柏苍的,取的是青翠之色,又有抚槛接修竹,连檐引苍柏之意。   后来还是临重阿叔说,柏苍不如改为伯苍,他是老大,若是再有孩子,就用仲字,季字。   谁知一场瘟疫,家里只留下了伯苍一个人。   没有仲苍,也没有季苍。   云州是个吃人的地方。   折夕岚叹息一声,轻轻摸了摸伯苍的头,认真道:“伯苍,你出生的那天,我真的很高兴。”   真的,很高兴。   生死若有轮回,天上神明,请允诺我心心念念之人,再世长寿安康,富贵欢喜。   作者有话说:   昂,对不起。今天轮到我去买祭品,早上出了门。   晚上本来以为能码字的,结果妈妈突然喘不上气,我又急忙送她去诊所看病打针了。   忙到现在还在诊所,我不想写了,怕心神不宁写的东西并不好。   明天请假一天,明天舅舅的丧事宴大客了,我需要帮着招待客人,后天登山埋葬,我妈妈说大概要晚上才能回家。   所以后天也是晚上十二点之前更新,我会及时在???评论播报时间的。   大后天我想带着妈妈去市里面医院看病,医生说可能心脏出了问题,到时候如果没更新,就是没有。   然后更新应该能稳定一些,没有需要我忙的事情了。   抱歉昂,爱你们哒,允许我鸽了好久。   我今年可能有点不顺,我到时候要去衡山拜拜。   晚安晚安。感谢在2023-01-04 22:12:31~2023-01-06 22:41: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望生池 40瓶;酒鬼阿鱼、罗小橘 30瓶;野性逢凉 28瓶;喵 20瓶;?A.baby 莓? 12瓶;小捣蛋、莫妮卡、Dream 10瓶;39294513 4瓶;Wynnove梦洁、玉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立秋之后, 天就转凉了。南陵侯穿好一身官帽便要去上朝。   大夫人脸色郁郁,“今日就要在朝堂上说周锦昀的决判了么?”   南陵侯叹气,“是。此事拖延已久, 终究不可再拖下去了。他到底是折松年的继子,弹劾折松年伙同青州王一行人贪污的御史周平要昨日在韩翰林家吃席的时候就放出话来, 要在今日再次上奏。”   他皱眉, “青州一系,云州一系,有些人委实过于嚣张。而陛下又在退让, 实在是……实在是让我摸不着头脑。”   云州, 青州,京都, 隐隐形成了三股势力。京都因不算是陛下的心腹, 暂时退居一边,但是青州,云州两系的人却开始慢慢的各带着傲慢示人。   南陵侯府世代相传,一直稳居京都, 虽然也是在走下坡路, 却也看不上这群“穷人乍富”。   他恼怒道:“真是没见识, 陛下也是好性子。”   大夫人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不可妄议君主。”   南陵侯平日里也不这样, 只是折家此事让他多多少少背上了“背信弃义”之名, 他不好埋怨折松年,只好埋怨这些人。   即便是陛下,他心里也有怨言。他摆摆手, “只在家里抱怨几句罢了, 无事。”   大夫人见证了折松年从风光被人追捧到如今被人喊打喊杀, 早已有些“世间无常”的感悟。   自家看着还好,但也不知晓什么时候就会继续走下坡路。   这也是南陵侯提出跟折家退亲,她虽然想要坚持娶折夕岚,但最后也随南陵侯的意思而去的缘故。   终究,这是一个大家族的荣辱。   她叹气一声,“如今我就是面对灼华也抬不起头,以后若是遇见了岚岚,我的脸皮怕是都要没了。”   也终究对不起人。   南陵侯何尝不是。他叹息,“鸣岐……你多安慰安慰,他一直沉默不语,没了之前的意气,我实在是不忍。可也没有办法。娶了折家女,就跟青州一系的人站在了对面,我这个户部尚书还没有坐稳,万一起了冲突,后果不堪设想。”   他做了恶人,就希望儿子能更好一些。但班鸣岐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像从前那般意气风发,而是越发寡言,为人做事,都开始变得恭谨有余而少了活人的气息,让他也不知晓该怎么办了。   南陵侯忍不住大叹一句,拢好衣裳走到门口,正好碰见了去书房读书的班鸣岐。   他停下脚步,想要说几句,又不知晓要说什么。   班鸣岐还不知晓周锦昀今日可能要有判决的事情,只神色淡淡的朝着父亲点了点头。   南陵侯讪讪的也颔首回了一句,“这么早就读书了?”   班鸣岐见父亲如此,努力挤出一丝笑脸:“天下能人众多,我不能懈怠,万一明年开春考不上,那才真叫天下人耻笑。”   南陵侯看见他这般,眼泪都要出来了。自家的儿子之前想着做山间隐士,厌恶朝堂官爵,经历京都换天子一事,开始知晓要去考科举,如今失去了折夕岚,却从知晓要考科举变成了逼着自己去考。   南陵侯甚至觉得,班鸣岐现在是用读书麻木自己。   狗日的周平要,该死的青州嚣张一系,若是之后能报今日之仇,他肯定不手软。   南陵侯咚咚咚踩着步子坐进轿子里,然后进了宫。早朝时,周平要果然提及了周锦昀的事情。   “折松年罪大恶极,念其之前有功德,已经赦免了女儿和小儿,还保留了家产。此事按照本朝律法,算是特例。如此,他的大儿周锦昀便该流放,不然,谁还将律法放在眼里,谁都能去贪污。”   此话一出,大臣们神色各异,南陵侯微微垂头不动,心里却开始怒骂起来。   “狗日的周平要,跟朕说话你嚷嚷个屁!好好说话,不然朕宰了你。”   南陵侯:“……”   其实陛下是个性情中人。   挺好的。   周平要哪里知晓能被皇帝这般一顿骂,急忙噗通跪下,但文人风骨让他的腰杆挺得直,道:“陛下,国有律法,不可自毁长城啊。”   皇帝呸了一句,“老子当年就说过你,你这驴脾气再不改改就该见阎王了,得罪多少人,如今还得罪了朕!”   “周锦昀也是朕看着长大的,如此一个好儿郎,杀了多少敌寇,怎么到你嘴里,就该死呢。我说澹台,你儿子他也救过一次吧?你就这么不说话?”   澹台云堇笑盈盈站出来,道:“陛下,周大人说得也没错,此事该说不说,确实是该问问国律答应不答应。”   “不过法外容情,哪里能一概而论。”   皇帝就大声嘀咕了一句,“想当年,朕还想给你儿子和他妹妹牵根线呢,你就这么对他,小心世人说你忘恩负义。”   周平便大声道:“陛下,家有家规,国有国规,您纵然恨臣,臣也要说,折家儿女保下两个,已经是法外容情,哪里能再次容情。”   皇帝便脸也气红了,却没有说打杀周平要的话,这便是他的底气。   他觉得皇帝是什么人,他早已经摸透了。就算是再生气,他也是个明君。   能做明君手下的御史,便是千古流芳之事。   他这次能站出来,也是拼着千秋万世去的。这是所有文人的梦想。   皇帝越气,他越是喜欢。   皇帝也觉得戏演到现在就可以了,他做出一副昏了头的模样,站起来哆嗦着手,“好啊,好啊,一个个的,都来逼朕,都不肯顺着朕。”   澹台云堇就赶紧接着这句话道:“陛下,臣等毫无此意,只是周大人说的也对,已经容情两条人命,哎……”   皇帝便大手一拍桌子,“那就叫另外两条人命来换周锦昀!”   荒唐!   南陵侯震惊,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是要用折夕岚和折伯苍的命来换周锦昀的大好前程吗?   不可啊。   他却不敢站出来。   此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宰相明云站出来,道:“陛下,这实属匪夷所思——”   皇帝却道:“你们懂个屁,朕心里有数。”   他叫人,“去叫折松年的小儿和女儿进宫,朕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换不就成了。”   盛长翼一直站着没说话,闻言抬头看向这个不着调的皇帝,知晓他确实有打算,不过却猜不到他的打算是什么。   他能算到很多事情,却唯独算不到他爹这个奇葩要做什么。   不过他没坏心思。   隐隐约约,想到岚岚的聪慧,他还琢磨出了一点别样的味道。   他爹应该是抓住了细作,想要开始结案了。   要结案,要保出折松年,便要一个引子。   岚岚就是他选的引子。   他即便知晓她的聪慧,但还是怕待会她会害怕。   他叹息一声,想着等过几年,就逼个宫,让阿爹阿娘出宫游玩去吧。   还是得做皇帝。不然早早就能告知岚岚,也不用事事担忧。   他眼睛一眯,看向了皇帝。   皇帝是个老狐狸,哪里能被威胁,不过还是被看得后背一凉。   他哼了一声,心想你个鳖孙,连个女人都稳不住,还想稳住朝堂呢,还是老子给你肃清了朝局吧,没用的东西。   在外人面前看着可靠,其实是个怂货,啥也不行,连个媳妇也讨不回来。   都二十二了!   呸。   周平要却被这一声呸吓住了。   陛下是真生气了?   然后抬头,便见太子殿下阴恻恻的看着他,他后背一凉。   他是青州人,从未跟太子打过交道,不过听闻他跟陛下是一般的性子,即便沉默寡言,却待人温和……但如今瞧着,却不是那个样子。   他颤了颤,却稳住心神,继续挺直了背脊。   他们这般的人,不可能弯下脊梁骨。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晚上还有9000字   在12点之前哈   可能做两更发,12点左右来就好啦 第87章   传旨太监到折家的时候, 折夕岚正在带着小花吃肉。今日厨房煮了肉食,小花凑过来蹭,眼巴巴的叫。   折夕岚轻笑着给了它一块熟肉——其实她一直以为老虎这种猛兽就该吃生肉。   不过是家养的, 吃一点熟肉应该也???可以。能适应才能活下来。   小老虎长得不算快,虽然大了一些, 但依旧算不得很大。只不过抱是抱不住了, 它压过来,折夕岚都要倒地不起。   今日也是,喂了它一口吃的, 它蹭过来, 折夕岚一下子没坐稳,就倒了下去。   秋日之光撒射在她和老虎身上, 竟然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传旨太监是皇帝身边的心腹, 自小跟着云王一起长大的,很受重用。云王当年从京都离开,他跟着,如今又跟着回来, 是太监里面的头一个。   太监叫陈二毛。是当年皇帝住的院子里有两只猫得名。   作为心腹太监, 他知晓的事情那是真多。比如说, 皇后娘娘的病, 陛下偷偷在云州练兵。还比如说, 太子殿下跟折家姑娘的事情。   陈二毛知晓太子殿下的心意, 却不理解他为什么放着那么多贵女不去宠爱,却唯独为了这么个小官之女四处奔走。   在宫里遇见时,也只是觉得长得漂亮, 为人通透, 但今日瞧见她这般与虎在一起的模样, 倒是另有一番神韵。   殿下在云州长大,爱慕上这么个特殊的与虎为谋的姑娘,倒是能理解。   这般一想,就想卖个好给她。他琢磨了一下陛下的意思,知晓这个好卖了没事,便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折夕岚吓了一跳。她赶忙起来,春萤不好意思的道:“奴婢方才在厨房,没接到公公。”   新买回来的奴仆没经过事情,听说是太监,又是来传旨的,便直接带了进来。   是要带去坐堂的,只是要经过这个院子,便碰上了。   府里的奴仆在折松年和周锦昀入狱之后就送走了大部分,只留了几个小的,不太机灵,卖不掉,他们也不愿意走,跪着说只想有口饭吃,折夕岚就没卖。   她如今颇为良善,基本不做恶事。   ——彼时她还想,她这般的人,竟然开始有意识的行善了。   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她跪在地上,接了圣旨,然后道:“公公,我需要换衣裳么?”   陈二毛弯着腰道:“折姑娘,不用担心,陛下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轻声道:“因为一些事情,陛下其实一直觉得对不起太子殿下,对他虽然明面上骂,但是心里很是疼爱。”   “您是太子殿下看重的人,折大人是太子殿下敬重的人,周将军也是殿下的心腹,你们每一个,陛下都不会去伤害。”   “待会进宫,还望姑娘心里稳一些,不要被吓着。”   这话如此直白,折夕岚心里隐隐有了数。她跟着进了宫,本以为会被领着去御书房,结果却直接进了上朝的武德殿。   大殿里面站满了人,折夕岚看见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   见了她来,好几束目光都看向她,她也不怵,头正腰直,规规矩矩下跪,然后听见皇帝问,“折二,你阿兄要死了。”   折夕岚猛然抬头,“陛下,不是说流放吗?”   皇帝面上就有些不高兴。   他拍着桌子大骂:“你也小女娘,啥也不懂,流放就等于要死了,周老狗追着他咬,朕为他说情都不听,估计等你阿兄被流放出去,他就要找人下手了杀人了。”   周平要此时真有些害怕了。   陛下说出这句话,若是有人恨他,那找人杀了周锦昀,那这锅就是他的。   陛下……也太口无遮拦了。   他心中颇为埋怨,但也知晓他是想什么就说什么,于是连忙跪下,惶恐道:“陛下,臣绝对不会做出这般的事情。”   皇帝便拿起旁边的一个杯子砸了下去,呸了一句,“你个黑心的,还想骗朕,闭嘴吧!”   然后立马跟折夕岚道:“看见了吧,此人心胸狭窄,也不知道你阿兄哪里得罪了他,就是不肯放过他,朕看啊,反正他得杀了你阿兄,你怕不怕。”   折夕岚不敢放过任何一句话的意思,脑子里面转起来,听见皇帝一句一句的死字,心里渐渐有了一个念头。   她就磕头,响亮的磕,哭道:“陛下,我阿兄实属冤枉,您放过他吧,别杀他。”   又朝着周平要磕头,“周大人,求求你了,我阿爹已经被你陷害死了,你别杀我阿兄,你以后死了,我年年清明为你祭拜。”   皇帝乐了。   这姑娘一点就通,不愧是他儿媳妇。他就顺着她的话道:“别胡说八道,你阿爹死是他罪有应得,可不是周平要陷害,朕虽然现在看这老狗不舒服,但你也不能在朕面前瞎几把……瞎说。”   周平要松了一口气。陛下这般的性子,才是他愿意跟随的主要原因。   无论青州王出什么诱惑,他都没有想过背叛。折松年此事,他查出来了,自然要利用利用。他敢利用,便是折松年无论是不是陛下的人,他曾经都是参与过青州贪污一案的。   贪了银子,就要受罚,他没有错,就不害怕。   他是个老狐狸了,哪里被一个小女娃能制住,立马顺着杆着往上爬,道:“陛下,臣绝无陷害之意,一字一句,都有认证物证在,未曾有一句话说谎。”   折夕岚眼睛就瞪起来,眼泪从眼角流下,又开始磕头了。将一个气愤,无助,委屈的姑娘神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哽咽的哭道:“我父是什么人,难道就凭你三言两语,人证物证就能定下罪的么?”   “周大人,你去云州,去青州问问,问问所有的老百姓,问问他们,我父亲这般的人,是否会贪污白银百万两。”   “直到进京做官,我家都是家徒四壁,毫无周大人宅子的风采。”   她气得手抖,“我阿爹名满云州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什么贪污白银百万两,只要出去问个云州百姓,他们便能如同我一般,想得到是周大人故意陷害。”   “这天下,又不是没有这般的冤假错案。”   她再忍不住,捂住脸大哭道:“我阿爹委实是个老实巴交的人,这是诸位大人都知晓的啊,他从来只知晓做事,而不知晓什么官场人情,不然以探花之名,为什么做了那么多年,得了那么多赞誉,却还是一个小小的芝麻官。”   “周大人,我阿兄阿爹若是得罪了你,你打他们一顿就好了,何必要故意置他们于死地。”   周平要皱眉。   这一句句的,怎么不像是要给周锦昀顶罪,而是想要给折松年翻案。   这个小女子,嘴皮子倒是厉害,哭哭啼啼几句话,便让在场众人一些老狐狸隐晦的看向了陛下。   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可不能轻易让她翻盘,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准备再此跟她过过招。   几十年的声誉,可不能栽在一个女子身上。   折夕岚却已经想通了皇帝陛下的意思。她心里噗通噗通跳,脑子再此快转起来,然后感受到一束温和的目光,她抬头看去,便看见了盛长翼朝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他无声的道了一句:别怕,有我。   折夕岚心中一暖,也轻轻颔首。   她不怕,这么多人帮她,她要是再不能拼出一条路来,那才叫没本事。   她走到今日这一步,还是有点本事的。   她深吸一口气,等着待会的狂风暴雨。   窗外的日头正好,她跪得直直的,让盛长翼生出了无尽的酸楚之意。   这个小丫头,一直都在被折腾,她只觉得自己命不好,努力的去拼命,殊不知她每一次拼命,都让他生出无尽的愧疚和爱意。   最后一次了。   他想,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任何人都别想折腾她。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后面是一场大戏,我这几天写的有点匆忙,有些细节要填补和查资料,先发一更,另外一更在晚上九点,我好好的琢磨写出来。   爱你们昂。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昨天是妹妹突然又发烧了,我和妈妈送她去医院,然后到医院后我咳嗽了几句,我妈妈被舅舅的死吓到了,硬是要我打吊针,我不敢不打hhh,就打了,昨天的字是我一个手用大拇指在医院戳出来的,所以不太好,今天还得去打针,所以下一更在晚上九点,时间距离长了点,不好意思昂,一直鸽子你们。   今天的九千字是写出来了的,不会不发哒,十二点之前还有一更,我保证。   我去煮饭啦,爱你们。感谢在2023-01-09 12:28:19~2023-01-10 12:4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瞄了菠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半夜修仙修饿了 71瓶;娜乌西卡 50瓶;莫妮卡 20瓶;哇塞 13瓶;秦淮晓渡、盛夏的铃铛、?A.baby 莓?、望生池、瞄了菠萝 10瓶;专通下水道、桃源筱竹 5瓶;2239108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朝堂上寂静无声。   能站在这座大殿之上的都???是些老狐狸。众人心里都有一笔帐。   他们觉得现在无非是一种对峙——皇帝想要留下周锦昀, 周平要一系的人想用他谋好处,名声。   那他们需要做的就是站队。   有些人已经准备好讨好皇帝了,只等时机一到, 便要给周锦昀说情,还有些人准备暗暗为此事添一把火, 将自家的儿郎添补上周锦昀的位置。   他们今日一来早朝, 便已然做好了打算。结果皇帝不按套路出牌,他们还在想周锦昀的事情,他直接想给折松年翻案了。   这就……过分了。   但是谁也不敢说此话。他们只能将目光看向笔直跪在地上的折夕岚。   陛下将她唤到朝堂之上来, 不知晓是想让她说出些什么话来为折松年辩白。   周平要也等着。他端着一张脸, 活像折夕岚杀了他爹一般,冷邦邦道:“就算是千古奇冤, 也有线索可寻, 难道就因为云州百姓觉得他是个好人,那他贪污的白银一百万两,就是被诬陷的?”   他做出一副叹息的目光道:“他之前是个好官,可是好官重在坚守, 重在一颗始终为国为民之心, 他失去了本心, 难道不该死么?”   折夕岚早跟盛长翼问过这件案子的经过, 所以也很了解这里面的漏洞。   她跟盛长翼分析过, 若一开始就是个局, 那就有解局的地方。皇帝虽然没有明说,却一定留下了钥匙。   这把钥匙极有可能是为折松年辩护无罪。   因为之前分析过,所以陈二毛一说皇帝站在她的背后, 又叫了她来金銮宝殿, 她心里就有了一些数。   叫她来, 必然是要从“情”入手,给皇帝一个台阶,让他重查此案。   他若是重查,必然能查出一些“清白”来,这局面就能翻一翻。   所有人都是皇帝的棋子,折松年是,周平要是,折夕岚也是。   好在她是颗可以活到最后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脑海里面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话,便将之前跟盛长翼想到过的漏洞说出来,哭道:“所以——你们如何找到他贪污的金银呢?他不曾藏在云州,只藏在青州的别院里——那一百万两,可曾动过?”   周平要一愣,然后摇头,“没有。他不敢。”   折夕岚昂起头,一双眼睛凄苦看过去,“他贪了银子,为何不敢?”   周平要:“他要维持他好官的名声。”   折夕岚苦笑,“是,他要维持他的好官名声,所以他不敢用银子,就贪了那么一百万两,最后一文钱也没有动。”   她一边说一边哭,最后捂住脸,痛哭道:“为了做好官,他死了妻子和女儿,他的小女儿也不谅解他——他真正活成了孤家寡人的模样,怎么,这般的他,贪了银子也不用,依旧用那一个月碎银几两去做好事,依旧在吃苦,啃馍馍喝凉水——”   “有他这般的贪官么?”   周平要知晓她的意思了,这是想用之前的名声翻案,他也不是个雏儿,冷冷道:“正是因为死了妻女,才开始偏了性情,走上了不归路,为了他之前的功劳,已然法外容情,不然,你以为你还能稳稳当当的坐在家里?”   他朝着皇帝的方向拱拱手,“皇恩浩荡,让你和你弟弟安稳活着,却不想你这小姑娘,年岁不大,却已然心机颇深,一句句话都在暗示本官陷害你父亲——你说此话,可有证据?”   他摸了摸胡子,“你父贪污,桩桩件件,皆有证据,而你指责本官,却是无中生有,请问折姑娘,你一言一句,可有线索,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没有。   折夕岚和盛长翼查了很久,都没有查到周平要可以拿来说道的事情——这也是周平要的底气。   不过,有皇帝拉偏架,皇帝将她能唤来朝堂,便也不用太多的计谋。   她有她的独特之处。   她突然转身,认认真真的朝着皇帝磕了三个响头,“陛下,我父亲实属冤枉,小女绝不相信他会贪污,陛下,请您明察秋毫,信他一回吧。”   她俯伏在地上,哭道:“我父亲,景耀元年的探花,可被之前的云州知州陷害,多年不曾升迁,还被不断打压,这事情,是众所周知的啊。”   “他被打压,被陷害,也不曾怨恨过朝廷,不曾理会过闲言碎语,依旧矜矜业业,一出门治灾,便是三月未归,谁人不说他一句好。”   “周大人说他贪污了白银一百万两,可一个贪污的人,哪里会日日夜夜奔波在最前面,一家一户送粮食,一口吃的都不舍得。”   “陛下,您开恩吧,您再去查一查吧,我父亲为了天下的百姓,为了心目中的世道,一直在提前耗费自己的精血,您就是不杀他,怕是也活不了几年了。”   “那么,他以命,以毕生心血去供养的百姓,供养的世道,这世道上的人,无论是周大人,还是您,还是天下的百姓,就都不能让他含冤而死,不能让他怀疑自己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她哭得身子一抖一抖,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却还没有完,只听她继续说道:“陛下——我阿爹已经为您,为百姓,供奉了自己的所有,他没有错啊,他没有对不起您,没有对不起同僚,没有对不起天下百姓,他唯一对不起的,是我阿娘,是我阿姐,是我!”   说到此处,她抬起头,目光看向所及之处的大臣,声音里面开始含上怒火,“陛下,他没有对不起天下人,没有对不起君王,如果他都含冤而死,那大黎王朝的天还是清明的吗?那您以后的臣子,还敢学他么?”   说完这话,便又泣不成声,捶地道:“天下人口悠悠,他做了那么多好事,上天不公啊,竟然除了自家之人,无人相信他——可是,他唯一对不起的,便是自家的人。”   她一句一句,皆满含悲苦,说不清是假的,还是带着真情实意,只每一句,都让人忍不住想起了折松年本人的性子。他确实不像个贪污的。   再看看陛下,已然是泪眼花花。   周平要暗道不好,想要再说,便见陛下骂道:“周老狗,闭上你的狗嘴吧,没瞧见朕哭着的吗!”   周平要叹息一声,“陛下,若是天下犯罪之人都能像这般以情感要挟,那国家律法何在?”   皇帝就露出犹豫之色,擦眼泪的手也顿了顿。   他又看向了折夕岚。   折夕岚哪里不知晓他的意思,她发现自己此时心眼透亮,一眼就能看出众人的心思。   她冷笑三声,蹭的一下站起来,吓了周边人一跳。   “周大人,何为情感要挟,我阿爹的清白,不用小女子一个女流之辈来哭诉。”   “周大人,你这些年,功绩何处?又知我阿爹功绩多少?”   她愤怒高声道,振振有声,“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却是一个好官,好臣子。”   “我阿娘阿姐受知州之苦而死,您可知为什么?”   她向前走了一步,逼着周平要退了一步,她咬牙切齿道:“景耀九年,云州大旱,百姓民不聊生,灾银到了云州,却被秦家和当时的云州府州霸占,仅剩十五万两,我阿爹为了云州百姓能活下去,用命护住了那十五万两灾银,这才让云州百姓度过劫难。”   周平要恼怒,见她用这个纠缠不休,大声道:“没人否认他的功绩,可他确实贪了——是你娘阿姐死后,他丧失了本心,才贪污的。”   折夕岚拔高声量,“是,我阿娘阿姐死了,我阿娘和阿姐是景耀九年死的,就是因为他拼死护住了那十五万两的灾银,所以被府州记恨,这才去世。”   她恶狠狠的看着周平要,“这等惨事,这等值得颂耀之事,周大人为什么只用一句移了本心就去盖棺定论呢。”   “景耀九年之后,我阿爹依旧废寝忘食治理云州风沙,爱护云州百姓,所以等他离开云州之事,收到了数把万民伞,云州百姓无论远近,皆有一村一乡之人,结伴来送。”   “这是他的荣耀,是他的功绩,是他用真心换来的,周大人可有,你可曾,可曾为百姓拼过命,可曾救过一个百姓?”   “你不曾,便没有资格说他移了本心,本心几十年,是在妻女去世之后,依旧不辞辛苦操劳六年,本心移了,他为什么还要对百姓如往日一般?”   “他何错之有,又是何时得罪了周大人,竟然连一个重查的机会都不给他呢?”   她又噗通一声跪下去,看着皇帝道:“陛下,求您开恩,若是重查一次,再无翻转,小女愿意舍弃家财,替兄替父而死,只求陛下看在他往日的本性本心之上,不要冤枉了他。”   “他已经对不起妻女,两死,一个被连累,留下幼女和幼子独自活着,独自哀戚。可他真的没有对不起天下百姓,对不起君主,您不能让他输的陛下,他用了小家的幸福来换大家,您若是???让他输了,那以后像他这般的清官,还如何凭着一口气去施惠芸芸众生。”   皇帝就觉得差不多了,本身万事俱备,就要个借口。今日这小丫头表现得可以,朝堂之上,已经有几个真清官已经开始哭了。   有几个被他提前备好的好狐狸也在擦眼泪,他高兴的很,却还要装作一副悲戚痛苦的模样,“朕,朕也是没有办法啊,周平要这个老狗不让朕查。”   折夕岚就懂了,她愤愤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陛下和天下人都愿意相信他的清白,为什么周大人就是不相信呢?”   她又捂脸哭道:“天下竟有如此之人。”   皇帝就跟着道了一句:“是啊,天下竟然有如此之老狗。哎,朕也很无奈啊。”   此时,就有其他人接上了。皇帝准备好的好狐狸们上场了。   只听得澹台云堇上前一步,大声道:“陛下,臣刚刚听折松年之女一字一句为父亲辩解,真是听得肝肠寸断,臣也觉得,一个人本性如此,怎么会偏移了去,那一百万两银子分毫未动,咱们之前只觉得他没机会没时间去动,可如今瞧着,却也许另有一番冤情。”   “若真是被冤枉的,咱们大黎,怎么能对不得这般的好官。”   “陛下,就查一次吧,若是还有罪,天下人无话说,想来折家女也无话说。”   折夕岚傲然抬头,“陛下,臣女以命担保,臣女阿爹绝无贪污之心,若是真贪了,臣女绝对不苟活于世,愿意以死谢罪。”   她添了一条命,皇帝就更高兴了,拍掌道:“好,朕就喜欢你这般的性子,行,那就再查一次!”   周平要着急了,便要再说,又被皇帝一个茶杯打在了脑袋上,“周平要,这天下,到底是你的,还是朕的?”   周平要被这般一说,哪里还敢搭话,直接跪下去磕头。   其他人见此情形,知道皇帝动了真气,一个个的退回去,不敢再帮着周平要。   折夕岚就松了一口气,也知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如今,便要瞧皇帝如何在背后操作了。   她气息平稳下来,情不自禁地又看向了盛长翼,只见他正满含心疼的看着她。   折夕岚愣了愣。她好像总看见盛长翼这般看她。或怜惜,或心疼。   这种目光……还不错。   她甚至有些享受。   在这世上,有个人明目张胆的偏心你,心疼你,告诉你他站在你的身后,什么都不用怕时,其实真的很舒坦。   她就忍不住笑了笑,笑意轻轻,却撞进了盛长翼的心扉。   他的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作者有话说:   三更在十二点前。   很不幸的跟你们港,作者君又开始发烧了,可能是之前太严重,后面又马不停蹄参加了葬礼,太累了,所以回来之后又开始烧了,昨天妹妹也是发烧,可能是复阳了,得去再测测抗原。   明天如果高烧了,就只有三千字了昂。   希望我没事,我今天发烧没感觉。   你们以我为戒,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劳累,这个病毒,有点东西。 第89章   南陵侯若是蠢, 也走不到今日这一步。当陛下说要重查折松年之案时,他就有些恍恍惚惚的明白过来了:也许,从一开始, 陛下就没有想过要折松年死。   那他们家的退婚,就成了个笑话。   他一路坚持回到家, 等到了正房, 再忍不住,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大夫人赶忙过来扶着他, “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般模样, 可是今日早朝周锦昀的事情不好?”   南陵侯摇摇头,“不, 不是他不好。”   大夫人皱眉:“他既然好, 你该高兴啊。”   南陵侯叹息一声,“夫人,此次,人人都好, 只有我们不好, 恐成一个笑话。”   他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岚岚在朝堂之上, 也不输男子, 一字一句抑扬顿挫, 毫不怯弱,是个好姑娘,只是……哎!”   想到自己错失了这门婚事, 他就后悔。可是当时之势, 他不得不为了南陵侯府舍弃她。   他只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供人看笑话的小丑, 一点脸面也没了。   大夫人听完,倒是又惊又喜,“岚岚那个孩子,我是知晓的,对我们没有埋怨,懂事的很,灼华也说,她只让我们安抚鸣岐,对我们家不曾有半分怨恨。”   她犹豫的道:“若是……若是可以,咱们再请灼华去探探岚岚的口风,怎么说,她和鸣岐也是互有情愫的,哎,都怪我们,只希望她看在鸣岐的面上不要跟我们计较。”   南陵侯却道:“这已然不可能了,就算是岚岚愿意,怕是折松年和周锦昀也是不愿意的,我们毕竟……毕竟是背信弃义过的。”   大夫人便忍不住捂脸痛哭,“她刚来时,我多喜欢她,如今,如今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造化弄人。   南陵侯重重的叹出一口气,“哎,如今其他的就不管了,咱们还是……还是想想,如何跟鸣岐说吧。”   大夫人擦擦眼泪,“我开不了这个口,你去说吧。”   南陵侯点头,“我去,你心绪不稳,还是好好歇息为好。”   南陵侯愁眉苦脸,又去了书房,忐忑的将此事告诉了班鸣岐。班鸣岐目瞪口呆,随后苦笑道:“到底……到底是我没有福气。”   他没有南陵侯和大夫人心里想的痛彻心扉,也没做出任何失态的表情,只是道:“阿爹,你出去吧,我要看书了。”   南陵侯张了张嘴巴,想要再说几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但儿子这般的模样,却比哭比骂都让他难受。他难过的道:“鸣岐,你要不要,要不要去折家一趟,若是能再结一次姻缘,所有的恶名我都抗了。”   “咱们不要在乎外面的人说什么,只要你们和好,我们家怎么样都可以。”   班鸣岐却听见这话之后没有什么反应,他摇了摇头,“不了……从我选择家族的那一刻起,便再回不到从前。不论是她,还是我,都回不去了。”   南陵侯听得心里一阵酸楚,后悔道:“都怪阿爹,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就害怕得退婚了。”   班鸣岐摇头,“不怪阿爹。”   这个选择,任谁也难以抉择。   他坐在书案前,将头低下,“阿爹,儿真要看书了,离科举不远了。”   南陵侯便哑然,只能退了出去。大夫人远远的看着他出来,哭着迎过去,“怎么样了?”   南陵侯摇摇头,“只说要看书,别的一概不说。他这般,我反而担心,这是憋在心里呢。”   大夫人忍不住用帕子捂脸哭道:“造孽,真是造孽。”   这话说得大声了一些,书房里面的班鸣岐听见了,愣了愣,然后眼神发怔,整个人保持一个姿势大概半个时辰后,才恢复过来。   此时,他胸口开始发闷,心跳也越来越快,让他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他忍不住蹲下去,捂住心脏想要喘口气,却一眼便看见了放在书房边角处的箱子。   他眼神再次怔怔,而后缓慢的撑着身子站起来,只觉得身上的力气被剥离了出去,却还一步一步扶着墙走过去,弯腰打开箱笼,露出了里面的小玩意们。   有投壶用的箭矢和大肚瓶,还有陀螺,七巧板,还有做走马灯的竹篾和画纸。   这都是他准备给岚岚的。   他的手轻轻的往下面触碰,拿出了一个陀螺。   他喘不上气,只好坐在地上,然后将手里的陀螺转动,看着它在地上不断的转,不断的转,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他深吸一口气,又站起来,扶着墙回到书案前坐好,将书平平整整的放在面前,而后轻轻的读出声。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   他怅然若失,“小人反是。”   ……   折夕岚回到家里,便轻松多了。她抱住冲过来的小花虎崽,然后还是被撞得往后面一倒,便大笑着道:“你太胖了。”   伯苍也跑过来,担忧的道:“阿姐,无事吧?”   折夕岚嗯了一声,“无事,往后,都无事了。”   她摸了摸他的头,“伯苍,阿爹和阿兄可能快回来了。”   伯苍瞪大了眼睛,“是……是无罪释放吗?”   折夕岚点点头,想了想,道:“陛下要重查当年之事,我信阿爹没有贪污,必然会回来的。”   伯苍便高高兴兴的去炒瓜子了。   他要给阿爹和阿兄炒出世上最好吃的瓜子。   晚间的时候,盛长翼偷偷上了门。他是刚忙完朝廷的事情,身上还带着汗。   折夕岚此时高兴,有了心情跟他开玩笑,“殿下,陈公公的名字是陛下取的吧?”   盛长翼点头,“是。”   他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是不是觉得不好听?”   折夕岚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一听这名字,便想到了金蛋和银蛋大哥的名字。”   盛长翼叹息,“阿爹的取名水平,也就这般了。我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折夕岚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殿下???的名字,比他们的好听。”   盛长翼:“……还真是不容易。”   他来,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只是来看看她,见她一切都好,便又要走,“还要去捉人。”   折夕岚好奇的问:“捉什么人?”   盛长翼就说了几个名字,都是折夕岚听说过但没见过的,是这次牵扯进贪污案的漏网之鱼。   她就送他出去,“等阿爹阿兄回了家,到时候,您要来喝一杯。”   盛长翼嗯了一声,最后道:“这段日子,我怕是顾不上你,你要好好的。”   他轻柔的看着她,“还是那句话,一切有我,你不用怕。我保证,以后必然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不会让你哭了。”   折夕岚低头嗯了一句。   “谢谢你,殿下。”   盛长翼笑起来,“于我,你永远都不用说多谢这两字。”   折夕岚本想习惯性的说一声谢谢,但是盛长翼刚说完不用谢,她就迟疑了一下,再回神时,盛长翼已经上马跑远了。   折夕岚:“……”   不知怎么的,从他的背影,她都能看出得意。   伯苍拎着一袋瓜子出来,遗憾的道:“平日里殿下走的时候,总要磨磨唧唧赖一会,怎么今日走得这般快。”   瓜子还没给出去呢。   折夕岚咳了一句,“他今日忙。”   伯苍哦了一句,“是要忙阿爹阿兄的事情么?”   折夕岚颔首,“是啊。”   伯苍就道:“殿下真是个好人。”   折夕岚这回没有说他好人了,而是觉得……觉得一股别样的安心在心头萦绕。   有他在,确实不用管太多的事情,他都帮你做了。   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最后道:“伯苍,咱们去准备些艾草吧,去去晦气。”   伯苍却拉了拉她的手,“阿姐,是宴将军。”   折夕岚一惊回头,就见不远处,一个虚弱的人影站在那里朝着她笑。   他气息不稳,显然是赶了路来的。他的身子更加弱了,好似要羽化登仙而去。   折夕岚忍不住前行了一步,“将军——”   宴鹤临便笑得弯起了眉眼,“你没事,就好。”   他一直在蓟州养病,英国公府封闭了折家的消息,他也是前几日才听闻的。   听说了,就要赶回来。幸而她无事,不然他这一辈子,都要生活在无限的悔恨之中了。   他颤抖着往前走了一步,却摇摇晃晃,折夕岚赶紧上前扶着他,“将军,您是不是病得更严重了?”   宴鹤临就半真半假的道:“是,身子一直在亏空,大夫说,要好好养着。蓟州还是不如京都好,我以后就在京都养病了。”   “若是有时间,你就来看看我,你放心,我如今也没了成婚的心思,不会纠缠你的。”   折夕岚怔怔,然后眼泪水掉了出来,快快的摇头,“我没有,没有觉得你纠缠我,从始至终,都是我对不起你。”   她仰起头,看向瘦若竹竿的将军,“将军,你是不是,是不是不好了。”   不好了,便是要去世了。   宴鹤临就含笑道:“怎么可能,我定能长命百岁的。傻姑娘,别哭了,别总为我哭。瞧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努力撑着一口气,站稳了身子,准备离开了。不过被她这般扶着,倒是舍不得这一点温存。   可她说得一点没错,他这副身子,是活不久了。再纠缠她也是无济于事了,他可舍不得她做寡妇。   他如此,折夕岚却拉着他不给走,对于生命流逝的恐慌再次席卷了她的周身,身子微微颤抖,道:“将军,你别骗我。”   宴鹤临就笑着伸出手替她捋了捋头发,“我没骗你,家里在给我找神医呢,吃个几十年一点问题也没有,彼时七八十岁去世,也算不得英年早逝吧。”   他这般的话,反而让折夕岚喘不过气来。宴鹤临就有些后悔起来。   知晓她没事后,应当就要回去歇息几天再来的,如今倒是叫她担忧了。   他懊恼起来,“那就下次再见吧,等我休养好了,你便能看见我长命百岁的脸。而不是像今日的病秧子像。”   “姑娘,放心吧,我好得很呢。你也要……也要好啊。”   他抬了抬手,不远处的英国公府小厮就过来了,从折夕岚手上接过他的手,轻声道:“三少爷,咱们该回去了。”   宴鹤临便又朝着折夕岚笑,“姑娘,下回我下帖子请你,可一定要来。”   折夕岚泪眼朦胧,双手紧握,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等到抬起头时,宴鹤临已经被小厮扶着上了马车,车帘子放下,她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她。   她站在门口,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喃喃了一句,“我对不起的人,越来越多了。”   作者有话说:   我是个心地善良的作者,我会让将军番外再死的,正文留着喘口气。   ps:等折松年回来,写一下男女主感情,就完结啦。   其他的都放番外吧。   不用担心我,我上次阳的时候,发烧好难受,这次真的没感觉,好奇怪啊。   不过脑子确实慢了好多,只修了一下前天的写的文,还没写新的,晚上十二点前我努力写一更,没有就是明天中午十二点补哈。   下午还要去打针。 第90章   折松年的案子再次被翻了出来。随之而来的, 便是他这个人的过往功绩被街头巷尾所知。   为人做官,本心便是为国为民,这么多年来, 做过好事的清官皆不少见。可就像是折松年一般,他们的好只有云州百姓看得见, 京都的人, 大黎的人,都不知晓他的过往。   谁没事去探寻一个小官的功绩?   于是,一个小官贪污, 也引不起众人的注意。可当他的功绩被有心人传得人人皆知时, 便又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有人探讨他为什么能如此两袖清风,有人咒骂云州府州和秦家的该死, 有人说他是活菩萨, 有人说他可怜,但就是无人说他贪。   他贪个什么呢?   他那一百万两分文未动,自己依旧吃苦受苦,儿女未曾享福。   他不会贪, 他怎么可能贪?   这种声音一传十, 十传百, 当传得神乎其神, 说他若是被斩, 定然要落下大雪来昭显清白时, 倒是吓了周平要一跳。   因为紧随着就传出他因为私仇陷害折松年的事情。   什么私仇呢?   有人便回忆起在青州的时候,某天周平要走在大街上跟折松年打招呼,折松年却没看见他, 径直走了过去, 便由此被记恨了。   周平要得知后, 气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他可太知晓这股风是谁吹出来的。   于是京都这股风又开始吹得飒飒作响,这段日子门可罗雀的折府也开始热闹起来,时不时就有人上门送帖子。   折夕岚却不敢接,干脆闭门谢客,除了自家的人,谁也没见。   自家的人,也只指萧灼华和班明蕊。   班明蕊今年冬日里就要出嫁了,萧灼华忙的很,却还要照顾折家一家子的事情,十分辛苦。   折夕岚很是感激她,弯在她的怀里,笑着道:“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只要阿爹阿兄没事,必然能大吉大利的。”   萧灼华担惊受怕多日,已然瘦了一些,见了她就哭,“你们这一家子的命,怎么会如此艰难。”   折夕岚就笑盈盈的,“可能是祖坟不行,我还想回去迁个坟呢。”   萧灼华摆摆手,“你还信那些。”   不过也终于舒出了一口浊气,道:“能活下来,便是万幸。”   而后犹豫的问:“你跟鸣岐……还有可能吗?”   她也是看着班鸣岐长大的,想到他如今那般沉寂的模样,于心不忍。   折夕岚却直接摇了摇头,“我并不怨恨和怪罪他,我也觉得对不起他,可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她对不起表兄,但她不愿意回头。她这般的人,从不回头看过去,她若是看了,心里也会生出委屈来。   她只会一步一步朝着前走,允许自己被抛弃,允许自己被欢喜,而无论他们欢喜还是放弃,她都是她自己。   她有她的路要走。   她的路,就是快活的活下去。   她要带着阿娘和阿姐的快活一起活。   所以,她不可能往后看的。她对萧灼华说,“我相信,表兄可以为我去拼命。但是他要为之拼命的人,不仅有我,还有其他人。”   “我也是一般的。”   她觉得自己一直都很清楚。   “人的一生里,怎么只会有爱慕之情呢?还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情,我们阻止不了它们的发生,只能去接受。”   折夕岚仰头,看向院子里面的大树,“姨母,让表兄看开些吧,他死气沉沉,除了伤害关心他的人,其实谁也不曾关注过。”   萧灼华听完良久不言,然后哎了一句,“好,我跟他说。”   便也知晓,这段姻缘,到此为止了。   萧灼华回去还是转告了班鸣岐折夕岚的话,班鸣岐听完之后,良久不语,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可能是命吧。”   待萧灼华走后,他拿出自己许久不用的铜钱来抛了六次,然后笑了笑。   “又是大凶啊。”   ……   折松年是十月中旬放出来的,周锦昀也跟着回了家,这场看起来声势浩大却被皇帝掌控住的冤假错案,终于结束了。   死了一些皇帝想要杀的人,贬了一批皇帝想要贬的人,从皇帝的角度看,倒是皆大欢喜。   皇帝还特意去牢狱里面接折松年,拉着他的手说了一堆好话——没办法,未来亲家嘛。   儿媳妇没到手,儿子不争气,自己就要对人家好一点。   却见他兴致不高,比死了爹的脸色还难看。便好奇问道:“你这没死,怎么还跟个猪肝脸一般呢?”   折松年诚惶诚恐,“陛下,是臣失礼了。”   皇帝是很关心折松年的。他笑着道:“你是什么性子,朕还能不知晓?你这必定是心里有事,且说出来,朕帮你解决。”   天下还有他不能解决的事情?   折松年尴尬笑笑,“是……是不敢去见小女。”   他天天关在牢狱里,也没人跟他说外面的消息,只知晓是女儿进了一次大殿,为他说了许多好话——这是太子殿下告诉他的,但具体说了什么,殿下却不肯说,只让他回去问岚岚。   他怎么敢问呢?他这般的父亲……从未尽过责任,却还要女儿为他担心,被他拖累,最后还要为他奔波。   他垂头,“陛下……臣,臣实在是没脸见她。”   皇帝就笑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这个皇帝,还真帮不了这个忙。   于是就安抚道:“你女儿还是很理解你的,朝堂之上,说了不少体谅你的话。”   皇帝乐呵呵的,将她说过的话说出来,拍着他的肩膀道:“回去吧,她其实心里还是很爱护你的。”   折松年听见这话,却瞬间泪流满脸,手颤抖着,更不敢回去了。   他喃喃道:“陛下……她能当众说出这番话,不是爱护我,而是一年又一年,她看开了。”   看开了,他便也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不再怨恨,不再有戾气,却也……不再为他浪费自己的心绪了。   他站在原地,心想,这般也好,他这般的父亲,本也不值得她怨恨。   她过得好,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后面的没修好文,我现在脑子好慢,放下章吧。   咳,我不说大话了,大家看见更新就进,一天一更应该有。 第91章   折松年跟周锦昀回了家。还没到家门口, 便见萧灼华带着三个小的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折夕岚笑着迎过去,手里拿着艾叶:“姨母说要用艾叶去晦气,以后就能平平安安了。”   伯苍也跟着过来抱住了折松年的腿, “阿爹,你和阿兄可好?”   周锦昀将他抱起来, “好——也没受苦, 只吃的睡的没有在家好。”   伯苍乖乖的,“这几日,我定然不去吵你们, 还给你们做好吃的。”   折松年颤着泪哎了好几句, 然后看向了折夕岚。   “岚岚……”   他嗫喏了一句,“我, 我以后不会再这般给你惹麻烦了。”   班明蕊站在一边, 便觉得折家伯父在岚岚面前实在是卑微。   但想到他家的糊涂账,便也不好多做评价。只看见岚岚笑意淡了些,便过去笑着道:“好了好了,先回家吧, 家里什么都备好了, 先吃顿饭再说。”   于是一行人又往里去, 倒是周锦昀落在后面, 拉着折夕岚说悄悄话, “我们无事, 那班鸣岐来找过你没?”   折夕岚摇摇头,“没有。表兄应该觉得自己无颜见我,哎, 下回咱们还要上南陵侯府去拜见, 两家别结仇了才行。”   “还有表兄, 我也要亲自开解开解他,免得他真入道了……”   周锦昀就瞪她,“他家背信弃义,咱们也不用管他们的死活。”   而后又问,“那……那傅履呢?我们在牢狱里时,可曾来找过你?”   折夕岚笑起来,“他啊,必然是被家里人瞒着的。阿履自小就这般,本也不聪慧,你要求那么多做什么,且我跟他之间,就没什么过。”   周锦昀想了想,再问:“那宴鹤临呢?”   折夕岚就有些伤心,“将军看着愈发不好了,我却又不敢去看他,有时候,藕断丝连,给人念想,便是无耻了。”   她叹气,“将军之前在蓟州养伤,也被英国公府的人瞒着呢。不过幸而瞒着,若是知晓了,必然是要回来见我的。出了事情,我担不起,怕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她如此惆怅,周锦昀就道:“瞧你这缘分,尽然是些只开花没结果的……”   然后小声问,“你对太子殿下,如何看?”   折夕岚就顿了顿,也小声的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他在的时候,我很安心。有他在,我就不怕。”   尤其是这一次。那般的倾江倒海之势,她若是一个人抗,如何能不害怕。   所有人都跟折家划清界限,说好的婚事也没了,她一个小姑娘,去哪里知晓那些朝堂之间的事情。   她只能日复一日的绝望等在家里,而不是看得见希望,抱着等他们出狱后好好过日子的念头。   她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眼睛也不是瞎的,也看得见他的付出和坚持,更看得见他的强大。   周锦昀心里就有数了,也不再追问,此时不是好时机,只是实在是担心妹妹的婚事,便才迫不及待的问问。   但现在知道了大概的情况,就道:“除了殿下,其他人,还是算了吧。”   折夕岚没有说话,只叹息一声,“再说吧。”   此时已经进了屋子里,奴仆少了很多,便一个个忙的厉害,折松年之前可没使过下人,自己跑去厨房忙活——萧灼华觉得他是在逃避折夕岚。   但人能逃避一时,哪里能逃避一世,吃了饭,萧灼华带着班明蕊回去,不在这里打扰他们一家四口团聚。   折松年就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折夕岚倒是有些啼笑皆非。她安抚道:“阿爹,这次我不怪你,真的。”   折松年颓然道:“我搅和了你的婚事。”   折夕岚:“陛下临时发难,你也是没办法,身不由己之事,接受便好了。”   折松年张张嘴,艰难道:“岚岚,我听陛下说,你在大殿之上说,说我是个好官,不是个好父亲,好丈夫,我听了,很高兴。”   很高兴,你没了戾气。   但也知晓,终究是连戾气都没有了。   折夕岚一愣,见他脸上这般的神色,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笑了笑,“阿爹……”   她本想说谢谢你为阿姐和阿娘报仇,这次的事情我真不怪你,你本也没有错,但是最终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句话。   “活着吧,阿爹。”   她轻轻道:“就这般活着吧,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   非要扯那么清楚做什么,要是将痛苦说出来,她早活不下去了。   折松年却闻言没忍住,放声大哭,泣不成声,颤抖着身子坐在那里,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   周锦昀带着伯苍在一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也不知晓要说什么。   年轻的时候,也怨恨过阿爹的。所有人都不管灾银,怎么你就去护着呢。   你护着灾银,却不护着家里人。灾银是护着了,家人却没了。   他的朝烟啊……   朝烟去世的时候,才十五岁。他们都要成婚了。他低头擦了擦眼泪,而后抬头道:“吃饭吧,一家子人,好不容易团聚,该欢喜些。”   过去种种,如烟而逝,抓不住,摸不着。至于当年烟雾如何,是浓还是淡,最后也记不得了。   他就不记得朝烟头上的发绳,是绑了一根还是两根。   吃完饭后,折松年喝醉了酒,被扶着上床歇息,折夕岚和周锦昀退出他的屋子,又将伯苍送回去睡,院子里就静寂起来。   兄妹两个走在青石小道上,慢慢的说话。难免又说起从前的事情,便会想起从前的人。   折夕岚想起阿姐,倒是劝了劝周锦昀,“阿姐去世七年了……你若是再娶,也没事的。”   周锦昀却笑起来,“不娶了。”   折夕岚还要再劝一劝,却听他看抬头看向了天空。   晴空万里无云。   一片阔然又被院子辖制了的小小天,蓝得厉害,很漂亮。   但阳光很刺眼。   刺得人眼泪都下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含笑道:“若是我死了,你阿姐活着,想必也不会再嫁的。”   她死在那般好的年华里,也占据了他一生最美好的年岁。   回不去,也过不去。   他摸摸折夕岚的头,“我这般的心思,何必要耽误另外一个姑娘的一生。”   “等往后,你和伯苍的孩子为我收尸,便也够了。”   ……   盛长翼第二日下了朝就到了折府。折松年和周锦昀今日还没有去上朝——陛下给了三天歇息休养的时间,听闻太子到了,于是赶忙来拜见。   盛长翼很是温和,先跟两人说了几句话,而后直接问,“岚岚可起了?我给她买了些东西来。???”   折松年便道:“还未起呢,这段日子她累坏了。”   周锦昀拦着,“是啊,殿下,您还是先回去吧。”   即便是太子,这般进来送东西,也未免不妥。   盛长翼便笑,“那我先走,等她醒了,便劳烦两位将东西给她。”   说完也不停留,做出一副来去匆匆的样子走了。   折松年忐忑的问,“殿下这般明显,岚岚是什么意思啊?”   周锦昀也愁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等折夕岚睡醒了,将盛长翼送的东西送过去,“是个小箱子,你打开看看。”   一老一少盯着她怀里的箱子,折夕岚多少有些无奈。   她打了个哈欠——最近实在是太累了。昨晚一睡,就睡到了现在。   日头都晒屁股了。   但天很蓝,院子里还有些花香味飘进来,是个好日子。   好日子里收到了礼物,也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情。她在两人的目光里打开盖子,只见小箱子里面放着一把镶嵌了宝石的匕首。   跟将军的匕首不一样,这把匕首显然是开过刃的。她好奇的割了一根头发,削发如泥。   折松年吓得半死。   “殿下送东西,怎么胡乱送呢!”   他都有些生气了。   这要是伤着了怎么办。   倒是周锦昀道:“真是宝刀,只可惜了,怎么还镶嵌上了宝石,败笔,败笔啊。”   折夕岚十分心虚。她呢喃了一句,“也不是那么败笔吧。”   加点宝石,多好看啊。   她还是很喜欢的。   于是将它绑在了腿上,出去练了一会刀,跟周锦昀切磋了一会,累得大汗淋漓,春萤拿来汗巾子给她擦汗,“姑娘,您这身子,且要悠着些。”   之前几天闷闷不乐,还亏空着呢。   折夕岚摆摆手,“多动动才好。”   下午又看了会书,伯苍就回来了。他回来了,就要炒瓜子,就要做饭,蹦蹦跳跳的抱着小花去厨房,“我给你们做栗子糕吃。”   他倒是高兴了。   折夕岚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将书合拢,大声喊道:“你别带着小花凑近柴火堆,它可不经烧,烧起来胡须要卷的。”   知晓了知晓了。伯苍嘀嘀咕咕的,“我多大的人了,肯定能看好一只老虎崽。”   折松年听见声音出来,不放心,捞起袖子过去,“我去帮他打下手。”   周锦昀提着剑过来,“将来家里反正是不愁没正经饭吃的。”   正说着,春萤又神色匆匆的进来,“太子殿下又来了。”   周锦昀挑眉,“这是不怕人知晓啊。”   总有人能猜出他上门不是为了他们父子,而是为了姑娘。   他叹息一声,“哎,算了,这般是将你放在心上的。”   折夕岚笑了笑,没说话。   周锦昀就也跟着笑了。   没说话就是默认,就是想试试。   这丫头,心里还是动了些许念头的。   他低头,小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折夕岚就道:“若是他不行,我也就不成婚了。反正你和阿爹也不成婚,我就算名声不好,也耽误不了你们什么。”   “伯苍还小呢,再过十几年,这事情也过去了,也耽误不了他成婚。”   她道:“我了解殿下,他这是真着急了。”   那般从容的人着急,她就不拦啦。   她跟周锦昀道:“从前,都是我给旁人抛手绢,都是我主动的。如今,他追着我送东西……这种感觉,还蛮新奇的。”   周锦昀就道:“那你还是动心了。”   折夕岚一点也不遮拦,“是动了一点心思。”   仿徨无助时,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帮你,总是格外动容的。   周锦昀,“何时动的心思?”   折夕岚回想了一下,道:“是他说一次又一次跟我说别怕的时候吧?”   他说了,他做到了。   她就安心多了。   她唯一的担心的是,她若是真答应了,再被抛弃怎么办呢?   这可真是个苦恼的问题。   她说,“若是殿下能为我解决这个问题,试一试,也是可以的。”   此时,盛长翼正好走到门边,见了她就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果子递过去,“从姑母那里拿的,你爱吃。”   作者有话说:   晚安昂。 第92章   盛长翼匆匆而来, 只为送一个果子。如同往常一般,他并没有多留,眼睛含笑盯着折夕岚将果子收在了手里, 然后眉眼一松,就要告辞离去。   要忙的还是折松年这桩案子。   折松年就要送送他, 也顺便问问情况。却见他口中说要走, 脚下却没动。也都年轻过,也都清楚他的心思,知晓他舍不得走。   但是, 这个“心思”对准的是自家女儿, 就不那么能感同身受了。于是咳嗽几句,做出送客的手势, “殿下, 臣送您。”   盛长翼就想了想,将后面才准备跟折夕岚说的消息先说出来,好歹能拖延一会时间。   便先回折松年:“伯父,我还有话跟岚岚说。”   折松年因为这句伯父肩膀抖了抖——实在是不习惯, 还要再说什么, 被周锦昀拉了拉才闭嘴。   盛长翼赶紧对笑盈盈立着的折夕岚道:“姑母说, 她那里的长史有人了, 你要去, 便去长乐宫试试, 比她府里锻炼人。”   折夕岚就慢吞吞看了他一眼,“好啊。”   都行。长公主这是撮合他们吧?   之前没想过,但是现在想一想, 盛长翼之前骗着她去长乐宫, 想来也是有可以私下见一见的小心思。   这么一细细神思, 他其实小心思挺多的。她就偷偷瞪了他一眼——心思这般多,也不知晓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不过这般一瞪,神思就回来了,又发觉手里的果子其实是被洗了的,还有些许水渍在。   许是今日轻松自在,她也问了一句废话,“洗了啊。”   盛长翼点头,“我亲自洗了的。”   他迟疑的道:“我还擦了擦的,还有水啊?”   折夕岚:“有一点水,一点点,我摸出来了。”   盛长翼就笑眯了眼睛,“岚岚真厉害啊,这都摸得出。”   像是哄孩子一般的。   折夕岚心情好,将果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歪头抬眸看了他一眼,“殿下,下回送点栗子糕来吧,我想吃了。”   盛长翼就呼吸急促起来,一双眼睛睁大,眉间脸上瞬间沾染了笑意,赶紧答应,“明日就送来。”   然后转头就走。周锦昀就连忙去送,仗着这层关系,好奇问道:“殿下,岚岚都如此说了,你跑什么?”   正常男人,难道不是应该趁着她松口多说几句么?   盛长翼却脚步匆匆,不肯停下:“你不懂,她跟别的姑娘不同,她是会反悔的。”   等她反悔了,觉得他不好,便连栗子糕也不准送了。   她心硬得很,但也软得很。但同她相处久了,便能琢磨出来,无论心软还是心硬,他都要退一退。   她心硬的时候,就得退至她的身后陪着,等她心软的时候,就也退一退,赶紧跑,不让她有反悔的机会。   这是他慢慢试探出相处之道。   她就像是一只小刺猬,随时随地竖着刺,扎伤了你,她也伤心,但她的刺就是收不回去啊。于是为了她好,也为了自己好,便退一退最好。   周锦昀闻言感慨,“殿下,您算是把她看透了。”   岚岚这般的姑娘,因为小时候的伤太多太重,便要耗费颇长的时间去治愈。见盛长翼说出了这般的话,他此时也才认真道:“我了解殿下的性子,知晓您说要跟她成婚是没有说谎的,但成婚容易,漫漫长路,能始终如一才是最难……”   盛长翼:“这也是她的顾虑。”   他笑了笑,“所以,我也没有打算要逼着她跟我成婚。”   “我想让她知晓,我跟其他人不一样。我喜爱她,并不是为了跟她成婚。即便她现在还不明白,但终有一日也会知晓我的诚意。”   “彼时,她心软一次,便也是唯一能逼她一次的时候。”   周锦昀咋舌,作为男人,他其实有些无法理解盛长翼对妹妹的这份喜爱。   他认可妹妹是值得喜欢的。但是突然一个人对她喜欢到如此地步,还是如此的身份,心里便难免有些嘀咕。   是不是骗人啊?   但他都是太子了,他扛着不成婚等着一个姑娘,他能得到什么呢?   倒是盛长翼道:“世人也不信你会一辈子不成婚,守着岚岚的阿姐。”   世上自有情痴,他虽然算不得情痴,却也愿意为了自己喜欢的姑娘拼一拼。   周锦昀再没话说,只道:“无论您是怎么想的,请一定不要再抛弃她。”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衰,她再经不起一场迫不得已的放弃。”   他苦笑道:“有时候,我真想一辈子养着她,她的性子没有情爱也是可以活的,但她还愿意追求爱情和家庭,我怎么能拦着她呢?”   这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她勇敢,聪慧,看见了光,虽然害怕灼伤自己,却也愿意走出去晒一晒。   周锦昀肃容,“但我知晓,您是她最后相信的一个人了,殿下,万不可辜负她啊。”   盛长翼颔首,一脸???郑重道:“我愿以性命担保,无论何时何地,不会弃她于不顾。”   又加了一句,“她其实不用顾虑我的太子身份,至少这个身份让我不会那般无用。我是太子,是将来的帝王,我能护住她一辈子。”   这般的保证,虽然不能让周锦昀立马放心,却也心安一些。等送走了盛长翼,他又回去问妹妹,“我好担心——你真相信他吗?”   折夕岚正抱着小花在逗弄,闻言想了想,站起来,“阿兄,你来。”   她带着他进了屋子。里面放置了许多的东西。   有弓箭,大刀,匕首,还有钗子,书,更有一些小玩意。   她站在门边,再将小花放下去,随它在屋子里面跑。   窗户里面透进些光来,撒射在刀上,剑上,书上……暖暖一室秋。   她被暖得眯起了眼睛。   “阿兄,这些都是他送的。”   不知不觉,就摆满了。   “你问我信不信他,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我明白,他的真心没有掺假。这不是我说没有就没有的,而是这么多年,这段日子,我感受到的。”   这种感觉跟其他的人比又有所不同。她想,她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情意和坚韧,是一日又一日相处出来的结果,而她跟其他几个人,却没有如此相处过。   “我跟阿履,自小虽然在一块,却也没有男女之情。我跟将军……相识太短,我虽然喜欢他是将军,但我更喜欢他能带我离开云州的身份。他‘去世’那段时间,我也伤心,可是,终究相处太短了,我伤心不了太久。”   “又或者,我自省自己,发觉是将军未曾在我面前付出过什么。所以等他回来,即便知晓他曾经拿着我的帕子爬过崖底,躲过大雨,我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因为我不曾看见。”   “我想来想去,便是我这个人啊,太过于冷情,别人的好意要明明白白摆在我的面前才行,我一旦没看见,就不会去想,也有个人,那般对我好。”   “至于随游隼,我根本没有喜欢过。”   “再至表兄,我的功利心太重,相处也少,最后又是那样收场。”   她叹息一口气,“其实现在仔细想来,我与他们,没有真正跟谁一起经历过挫折,经历过欢喜。”   但是跟盛长翼是不同的。她们相识很早,相处很长,彼此相知,见过对方最狼狈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站在她的身后。他做了什么,她都看得见,看得见,就会感激。于是见到他,她就安心。   而她这个人,最需要的就是安心。   她睁开眼睛,对周锦昀道:“所以阿兄,我不是信不信他的问题,我是想……想要这份安心。”   是她在这一次之后,失了本心,开始贪念他给的安定。   “往后余生,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样,可我此时舍不得他给的这份暖意。那就赖着吧,至于结果如何,再说,我也不急,他不是说他也不急么?”   她这是第一次说出自己心里这般对盛长翼的心思。其实还有些羞愧。   “你说爱吧,也不是爱,你说喜欢,我也不懂到底是不是,我就是觉得他很好,能帮我,跟他在一块就能安心。”   一旦确定了自己是这般的心思,便也不要矫情。他愿意前行一步,她便也愿意前行一步。   周锦昀听了她这般的念头,哪里还敢继续问,也不会继续拦,心疼道:“小姑娘家家的,想这么多做什么,这就是有些欢喜他了,既然真的欢喜,便去试试。”   他说完这话,也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索性将人按在床上,“歇息会吧,歇息会。”   然后转身出去,走了许久之后,才发现自己眼眶是湿润的。   他停下来,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然后喃喃道:“别人家的姑娘,可不会想这些。她哪里是个十六七岁的模样。”   ……   第二日,盛长翼亲自带着栗子糕上门。这一回,折松年和周锦昀也没有拦着他了,更没有跟着进去。   倒是伯苍也在家里没去严家读书。见了栗子糕,只用鼻子嗅了嗅便知晓了配方,“阿姐,我也会做。”   盛长翼便拿出一张方子给他,“去吧,去看看对不对。”   伯苍扫了一眼便要说自己是对的,正要夸自己一句“再世鼻神”,便见殿下偷偷递给他一本书。   书上写着四个字:御膳之道。   他眼睛就瞪大了,痴迷了,然后被忽悠着回书房去看书了。   折夕岚抱着小花坐在一边笑,而后道了一句,“殿下,你其实挺坏的。”   盛长翼便将栗子糕的盖子打开,“我也不坏,只是想要夺谋美人,定然要讨好他们的。”   然后拿出一块糕点递过去,“尝尝?”   折夕岚就身子前倾,从小花毛绒绒的肚皮下挪出一只手来去捏住了糕点。   她吃了一半,给小花吃了一半。   盛长翼很是羡慕这只老虎。等见到她随意坐在地上,将小花当石头靠着时,又羡慕这只还不知道自己多幸福的蠢虎。   他也随着坐下去,就坐在她的对面,不过遮挡住了她的阳光,她就有些不乐意了。   小姑娘其实挺霸道的。   盛长翼就挪了挪,将她的光给了她。   日头渐渐升上去,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她脸上很惬意,左边放着她的弓,右边放着一本书。   再有一个安心的人坐在一边,心情就更好了。   她突然有些高兴,“殿下,下午我给你包饺子吃吧。”   盛长翼笑起来,“好啊。”   都有力气包饺子了,想来折松年和周锦昀入狱给她带来的伤痛好多了。   他站起来,轻轻的将袖子遮在她的头顶,“太晒了,要不要换个树荫下坐坐?”   折夕岚抬起头,哈哈笑起来,“我身上都长蘑菇了,要晒晒才能好。”   作者有话说:   哎哟,这个不能日六日万,没脸开隔壁,慢慢写完再说吧,我还是要脸的QAQ。   晚安晚安。 第93章   中午吃的菜全是炒的。没人提出异议——都在云州生活过那么多年, 云州菜以炒菜为主,也都吃得惯。   伯苍亲自掌勺,折松年打下手, 做了八个炒菜端出来。折夕岚傻眼了,“没有汤菜啊?”   伯苍做的时候高兴, 倒是没想那么多, 他还是个孩子,只图自己做菜欢喜去了,一听阿姐这般问, 立刻惴惴不安, 看了眼盛长翼,歉意道:“我忘记了。”   折松年就也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慌忙道:“岚岚, 你是想吃汤菜吗?我现在去煮。”   他今日心思也很杂乱——总在想盛长翼跟折夕岚的事情。于是方才在厨房只切菜洗菜烧火, 脑子没过吃饭的事,更不在意吃什么,便也没去管。   就成了如今这般。   折夕岚见此,哪里还敢说什么, 笑着摆摆手, “没事, 我就是说一说罢了。”   周锦昀在一边摆碗筷, “闻着很香, 伯苍很厉害。”   伯苍就高兴的坐下, 骄傲的道:“我自小的鼻子和嘴巴就灵,手也灵活。”   炒的瓜子尤其好吃。   一家子就笑起来。盛长翼在折家的时候话也不多——他本不是话多的人。只在折夕岚面前话多一点罢了。   他们一家子人笑,他就跟着一块笑, 笑完了, 吃了饭, 又帮着折夕岚做事。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是她要给随六姑娘送年礼,礼倒是都准备好了,只需要装箱。   人闲下来就想做些细致的活。她想做个漂亮的箱子。   “我想了一幅画景……那个画面好美,我想画下来刻在箱子上送给六姑娘。”   盛长翼就脱了外衫,“我正好会做木工,我给你先将箱子做好。到时你直接做画吧?”   折夕岚嗯嗯点头,“好啊。”   她本来想自己来的。   但有个人能做,她就不想做了。她忧愁的问盛长翼,“我是不是骨子里就懒啊?”   之前可能是被逼的,现在就暴露出本性了。   她手里捧着一个小盘子,里面是伯苍给的瓜子吃,都是剥好的。   将小花叫过来,捏出一颗瓜子仁嚼,不待盛长翼说话,又嘟囔道:“都把我当废人看了。”   盛长翼就笑起来。弯腰拿着工尺在木头上画着线,等她嘟囔完了,才道:“都宠着你,我才放心。”   他画好了线,坐下来,又坐在她的对面,试探性的从她的盘子里捏了一粒瓜子仁,见她乖巧的很,又捏了一颗,捏了一颗……然后就被瞪了。   他哈哈两声。   折夕岚白了他一眼,“我都长大了,不是孩子,你逗我做什么。”   盛长翼却道:“你还是个孩子呢。”   十六七岁,怎么不是孩子了。   他将手里的瓜子仁先在她的掌心放了一粒,而后道:“你从今日开始,将自己当成个孩子怎么样?”   折夕岚将瓜子仁放进嘴里吃了,但懵懵懂懂,不是很懂他的意思。   盛长翼:“你来京都之前,是不是过得拮据,想要吃顿好的还要看看年节?云州风沙大,你是不是都没有好的胭脂水???粉护着脸?”   “边境之地,时刻不安宁,你运气不好,经历过几次战乱,是不是害怕半夜有人提刀闯门而入?”   折夕岚先点头。   太穷了,吃顿肉都愁,所以才想过好日子。太乱了,所以才害怕有敌寇,想要练武保全自己。   然后再摇了摇头。   “我脸可好了,傅三买了好多胭脂水粉都比不过我的脸有水分。”   所以没想过胭脂水粉。也没怎么擦过。   倒不是觉得胭脂水粉麻烦,或者不爱这些东西,而是……而是怎么说呢……之前的心思不在这上面。   她有好多小心思啊,又遇见了好多的事情。她好像没有时间去想胭脂水粉。   盛长翼就说了,“那你现在有时间了,可以去试试啊。去做一个小姑娘,去做一个孩子。”   “小姑娘小孩子被人宠是应当的,吃瓜子是应当的,坐在这里闲着晒太阳是应当的,使唤……使唤我也是应当的。”   折夕岚听见前面还挺感动的,结果这人,还夹带上私货了。不过他说出这般戳她心窝子的话,又怎么能怪他呢。   他很懂她。一番话就让她心情变好了,她点头道:“我觉得你说的对,我现在富裕了,日子好过了,也没有战乱了,过往的事情也释然了,是该去过过没过过的日子。”   这种日子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要是自己想,肯定没有什么想法。但是盛长翼在这里,他会想。要有胭脂水粉,要吃肉,要安心。   盛长翼:“种花,种菜,开个铺子?”   都行吧!折夕岚一边吃瓜子仁一边道:“反正就是玩对不对?”   盛长翼想了想,先觉得不对,他还想让她余生知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有些人天生喜欢作诗,比如班鸣岐,他之前就是诗不离口。还有伯苍,他喜欢美食。美食里面,尤爱炒瓜子,如今凭着一股欢喜,已经炒出了奇奇怪怪的瓜子味。   还有些人喜欢做木楔,有些人喜欢玩泥巴……   那她也会有自己喜欢的事情,就算是揍人呢。   但是她没有。她所有的喜好都是为了做什么去做。   比如弓箭,是为了杀人和自保。   但这又有什么不对呢?没有。俗世之人,总是要为了日子忙碌的。就是他自己,这么多年上战场又入朝堂,真正说自己喜欢什么,要去做什么,怕是提起来自己都觉得可笑。   但她是他欢喜的人,是他心坎坎里的人,在自己身上可笑的事情,却想让她去做。   人心是偏的。他偏心她。任何带着目的要去做的事情都舍不得了。   他就柔情蜜意的含笑,“是,就是玩。”   就玩吧,也不需要她明白什么,玩得高兴就好了。   这份偏心,折夕岚还是看得出的。她觉得怪舒坦的。   盛长翼伸出手,趁着她舒坦之余,轻轻碰了碰她的头,“玩吧,反正你也不急着成婚对不对?”   折夕岚就发现这人又开始暗戳戳的给她安心丸了。两人从折松年回来之后,就没有提起过盛长翼的心思。但无声胜有声,他们现在比她抛过的手绢们更像是情人。   她抬头,“真不用着急成婚?”   盛长翼摇摇头,“不着急。”   折夕岚:“但你是太子。”   盛长翼就笑起来,“只有那些末代皇帝才需要循规蹈矩,像我们这种打江山的,反倒是不用怕。”   折夕岚不太懂朝堂,但也不敢太过分,她道:“两年吧……之前跟表兄约定是两年。这回,还是两年,要是两年后你还没变心,我们就成婚。”   盛长翼得了这句话,欢喜的猛的站起来,吓着了小花,冲着他嘶吼了一声,却又懒洋洋的懒得动,依旧被主子靠着。   折夕岚大笑起来,“你吓着它了。”   那么激动做什么。   盛长翼也眉眼都是笑,弯腰将手里的瓜子仁直接递过去,递在了她的唇前不远处。   “岚岚,你吃,吃完了我给你剥。”   折夕岚就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往后面倒了倒,迟疑的一本正经的道:“你不放在我的手里,递到嘴巴前面来……我才答应你可以成婚,你就要喂我吃东西了么?进展这么快的啊?”   盛长翼本没有这个心思,只是一激动,手举高了些,却见她这般可爱,实在忍不住,便一本正经的点头唬她:“是啊,都这般快的。”   他说,“你试着吃一吃?”   折夕岚头一撇,“你在唬我!”   她伸出双手放在他的手下一寸之地,合拢掌心朝上,稍稍弯起,“你放在我的手里吧。”   盛长翼忍不住笑得一只手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一只手里的瓜子往下面倒。   正午的光就掺着瓜子仁,倾注而下。   作者有话说:   晚安感谢在2023-01-14 21:43:56~2023-01-15 22: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妞妞胖 50瓶;体重不过二百 5瓶;我不要做懒狗 4瓶;想吃鱼 3瓶;22391084 2瓶;芥子、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盛长翼回了东宫, 又被太监请去了长乐宫。   刚一进门,皇帝就骂道:“你都快成上门女婿了吧!”   皇后冷冰冰的补了句,“上门女婿还能得些银钱, 折家的闺女抠门得很,可什么都没有给他。”   皇帝大怒, “那就让折松年给!什么玩意, 老子的儿子卖出去还能按斤卖呢。”   皇后翻页书,“谁要?闷哼哼的,也不会解闷, 也不会小意温存, 无趣的很。”   盛长翼无奈的很,“都说了, 你们不要插手。”   皇帝冷哼一声, 灌下一杯茶,这才问:“如今怎么样了?折二可松口了?”   盛长翼便点头,自己拖了张椅子坐下,“嗯, 松口了, 两年后吧, 要是我还行, 就能成婚。”   皇帝瞪大了眼睛, “你他爷的不会答应了吧?”   盛长翼:“答应了。”   皇后倒是觉得意外, “折姑娘的性子,你能让她松口,不容易。”   皇帝还要再说, 皇后便白了他一眼, “就当他成了婚不举, 这两年一直在医治就行了。”   皇帝从成婚起就是个妻管严,自然不敢对着媳妇说什么,只好骂儿子,“没用的东西,还不举了,什么不举能治两年?”   他呸了一句,“给你一年时间!不然朝堂上那群老东西都饶不了你。”   盛长翼却没松口,“顺其自然吧,已然走到了现在,别将人给吓跑了。”   他而后问,“阿娘,她还是想来长乐宫里的,到时候,你多带着她。”   皇后没耐心,“等我性子好些的出来再说。”   盛长翼没吭声,皇后见他如此,没好气的道:“知晓了知晓了,滚吧,别在我这里碍眼。”   盛长翼也不走,“阿爹,你玩乐多,你知晓什么好玩的么?我想带着岚岚玩乐玩乐。”   皇帝就一脸震惊:“……成婚之前,你们就要玩乐了?”   盛长翼:“……”   他冷着脸纠正,“是正经玩乐。”   皇帝就嘀咕一声,“我就说,你连手都牵不上,怎么一下子就要玩乐玩乐闺房之趣了。”   他咳了一声,“正经的玩乐?”   盛长翼认真的点了点头,“是。”   皇帝嘿了嘿,“那我可不会。”   他会的都是不正经的。   皇后白了他一眼。皇帝就不敢嘿了,只装模作样的训斥盛长翼:“你也太无趣了点,在姑娘面前也这般?”   盛长翼辩驳:“我也说了一些。种花,种菜,开个铺子。还有胭脂水粉……”   皇帝就笑了,“怪不得你最后才得姑娘芳心呢。”   盛长翼就没有再辩驳了。今日前来,也是存着讨教之心。别看他在小丫头面前说得头头是道,但你说带着她玩乐那些孩子的玩意,他就不会了。   他也没有玩过。   他年少的时候刻苦读书,习武,十四五岁就上了战场,从未玩过。   他自然不笨,在折家的时候头头是道,能说出些道理,但你说哪一样能得小丫头青眼,他就不敢保定了。   他只能欺负她比他还没见识。   他甚至还怕自己忙的时候被别人偷了媳妇——他是太子,实在是忙碌,总不能天天守在折家。   不说其他的,就傅履那小子,便比他会玩多了。   他只能庆幸岚岚是个不爱玩的,不注重玩的。她爱的安心,注重的好日子,他正好能给她。   何其庆幸。   想到这里,他心松了一半,另外一半还是紧张的,“等我带她玩几天,母亲,你就唤她进宫吧。”   他说完转身而走,皇帝嘟囔:“又急匆匆去哪里?”   皇后:“左右都是处理政事。”   皇帝就叹了一口气,“他也不容易,无趣的紧,还要变得有趣去追姑娘。”   而另外一边,折府里面,却跟皇宫的气氛截然不同。班明蕊正贼兮兮的拉着折夕岚的袖子问,“你跟太子什么样子了?”   两个小姑娘躲在边角上???,一人端着一个瓜子碟,一边磕瓜子一边说悄悄话。   折夕岚眉眼欢喜的厉害,“很好很好,他好听话的。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   班明蕊就叹息,“你找男人,怎么总要找个听话的呢。”   傅履是如此,大哥哥是如此,想来将军也听她的话,至于不听话的随游隼,被她当初视为敌人。   她道:“我好怕你找错了感觉——仆从侍卫也听你的话的。”   折夕岚却觉得自己看得很清楚,“那不一样。”   班明蕊:“哪里不一样?”   折夕岚:“这仆从侍卫,有殿下的身份么?有殿下有钱么?有殿下的俊俏么?”   她嚼吧嚼吧咽下一把瓜子仁,“殿下的腰身你看过没?细的嘞。”   班明蕊瞪大了双眼,“你这性子,你还看过他的腰!”   折夕岚点点头,“偷偷看过。”   先头自己抛手绢的那四个倒是没看过,她彼时注重的也不是他们的腰身。   “但是真考虑殿下的时候,我就考虑了很多。彼时虽然阿爹在牢里,即便有他在,我白日里紧张,晚上自苦,心里很不好受。”   “那些日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又不想因着这般的事情哭,就总想些好事来高兴高兴。”   便就想到了盛长翼。   “当时……只有他在我身边。”   想到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她就想了,想这个人的性子——想了半天,觉得除了温和耐心以外,也就没什么了。   傅履多了一份娇气和懦弱,将军多了一份家国大义和家族担子,随游隼身上有血海深仇,偏执阴狠,表兄读书成痴,细心温柔,喜好周易,时不时算一卦,有着一种天真的烂漫。   但盛长翼却好像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他在她面前像个假人。他实在是太胸有成竹和强大了,从遇见他的那瞬间开始,他就是一座高山。   高山看见她的攀爬,露出了怜悯,然后低头告诉她,“你赶路那般辛苦,我来帮帮你。”   她自来觉得人获得什么,都要还回去的。没有人愿意无缘无故的帮你——即使有折松年这般的人存在,她还是坚信不疑自己的观念。   折松年是在往天上的仙宫走,她却还是个努力爬山的人。   是人,还是个有良知的人,知恩图报的。   她对班明蕊道:“但我拿了殿下的东西,却从未想过还大恩回去。”   班明蕊:“为什么呢?”   折夕岚:“我之前不懂,那天晚上我想明白了——你说,你从山上砍柴,你会对山神说一句对不起么?”   不会。恨不得多砍一点。   班明蕊目瞪口呆,“还能这么想?”   折夕岚:“真能这么想。殿下的温和和耐心,好像就在说:你还要什么啊?我给你在山上种。”   班明蕊就马上羡慕了。   她道:“真好啊。”   折夕岚也觉得是,“于是我要花得花,要树得树。”   她这般的经历,能有个自己的山头,种上自己喜欢的花和树,简直太好了。   她还很有占有欲,“但是别人在我的山头上种花种树,我也会生气,这时他说:我只给你种,你就会欢喜的厉害。”   班明蕊磕磕磕磕瓜子,磕掉自己的羡慕。   “哎,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能知晓你为什么还会选择殿下了。”   因为他始终如一的温和和耐心,始终如一的为她种花种树,所以现在她还愿意试一试。   一座包容你的山,多好啊。   不过正在她羡慕之际,折夕岚却道:“我还背了把锄头上山的。”   班明蕊:“……啊?”   折夕岚幽幽叹气,“如果最后不给我种花种树了,我就用锄头把他的山头铲平了。”   班明蕊:“!”   “你真敢铲啊?”   折夕岚摇摇头:“嘿,不敢,但是怎么说,确定我跟他这层朦朦胧胧的关系后,我的胆子就大了。”   她说,“他下午来,我还要跟他一块去玩。”   班明蕊就叹息,“让厨房中午做点好鱼好肉,我晚上是吃不了晚膳的。”   她是对的。盛长翼来后,看了她一眼,她就被请出去了。   金蛋一边带着她出门一边道:“我们殿下也是不容易,您要多说些好话啊。”   班明蕊赶紧点头,“好。”   金蛋块头太大,她也不熟悉,还是会怕。   等出了折家的门,她拍拍胸口:以后不吃午膳了。   倒是折夕岚有些不满,“你吓着明蕊阿姐了。”   盛长翼笑道:“以后赔罪。”   折夕岚就期待的问,“我们今日玩什么啊?”   盛长翼:“买东西。”   买东西?   买东西有什么可玩的。   但她不会玩。于是就跟着盛长翼出门。两人都换了装束,打扮成商客的模样到街上买东西。   京都人多口杂,唯恐被人认出来,她便戴了帷帽。两人混进了集市里,一点一点的挑选自己要买的东西。   刚开始不知道买什么,因不是去的女子需要的商铺,而是吃食,布料,首饰等混在一块的集市,东西太多了,反而不知道买什么。   两人都没有经验。不过很快,盛长翼就发现了两人的不同。他是没经验怎么买,她是没经验可以买这么多!   她之前肯定逛过集市却没银子。骨子里,她在挑选便宜的,可以买的,可以买很多的。   这就不好了。他赶紧掏出银子,“我带了很多,你尽管买。”   折夕岚:“……”   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掏自己的舍不得,但是掏他的肯定很畅快。   她先接过银子,而后才假惺惺问,“真的给我买啊?”   盛长翼便再往她手里塞了包金叶子,小声道:“我带的足足的。”   折夕岚就高兴的很,“殿下——”   盛长翼就嘘了声,“外面呢,不可叫殿下。”   折夕岚就喊:“二哥!”   盛长翼:“……叫哥哥我能明白,但是叫二哥……”   折夕岚:“你比我阿兄小一点,自然要叫二哥哥了。”   盛长翼还挺高兴的,觉得自己进她的家谱了。   二哥就二哥吧。   他还提了要求,“能在二哥后面再加个哥吗?”   给了一袋银子,一袋金叶子,折夕岚很是愿意加个字,甜兮兮的喊:“二哥哥。”   盛长翼身子就酥了一半。   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折夕岚长在他的心坎里了。   正要赊账请她多叫几声——带来的金子银子都给出去了,得赊,便见一个偷儿从他们面前过,抢了两个钱袋子就跑。   盛长翼眼眸一冷,就要用袖箭射一个来回,却手被抓住了,姑娘拉着他往前面追人,“二哥哥,来来来,咱们开始玩了。”   盛长翼懵的,“玩什么?”   折夕岚兴奋的很,“猫抓老鼠啊,你小时候没玩过吗?”   盛长翼心里便又欢又伤。   欢的是,岚岚的手又软又柔,伤的是他果然不会玩。   作者有话说:   写到大年初四正文完结吧,再写几章感情戏,写到他们成婚。   剩下的都去番外。   晚安昂。给你们报平安,我这次去拍片,肺炎好啦,妈妈也没事了,妹妹的心脏还是查不出问题,过完年还得复查,但医生说大概率没事,休养就好。   反正安心了。   你们一定也不要大意啊,一旦不对就去医院。遇见我碰见的这些问题也不要惊慌,不要焦虑,心态放平和(ps:希望你们都是轻症,不要像我家这么倒霉。)   我明天试试日六,慢慢复健。 第95章   当前面有人有意无意拦着, 不准偷儿跑快,也不准他跑去其他地方,将他逼进死胡同的时候, 他就知晓今天偷上大户了。   大户是黑话,着重指惹不起的人。   京都里面惹不起的人太多, 他平时也不敢这么抢, 但这两个人,男的女的站在街上,就像雏儿, 傻乎乎的, 又看打扮像是偷跑出来的苦命鸳鸯,他就想试试。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鸳鸯被抢了也不敢报官。   富贵险中求, 从两人嫩鸟出现在这条街上的时候就被人盯上了, 但其他人还在犹豫,唯独他敢下手。   下了手,又失了手,偷儿也不敢继续跑了, 主动进了死胡同, 当即就跪了下去, 朝着两人磕头。   话还是要说得好听的, 大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偷偷瞧, 瞧见了两人手牵手, 女人两眼冒光朝着他看,男人垂头欢喜看牵着的手,倒是没管他。   自小在市井里面打滚的偷儿瞬间就摸准了男人的脉搏。   他先喊一句少爷, 再喊一句少夫人, 其他的还没说, 果然见男人眉间松缓了许多。   他觉得自己喊对了,哭天喊地求饶。先说自己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个月大的孩子,最后说要去求神拜佛,给两人祈求上苍多子多福。   盛长翼很满意,弯腰,一只手从地上捡了银金叶子的袋子塞到折夕岚的怀里,最后跟藏在暗处的侍卫说,“送官吧。”   偷儿懵了。   你刚刚不是听得挺高兴的吗?怎么还送官了!   饶命啊!   盛长翼可不听,又牵着折夕岚回去买东西。这回有钱了,折夕岚就有买东西的经验了,买了一堆东西回???去。   她自己是用不了这么多的,叫人送了一些去萧家给班明蕊。班明蕊就高高兴兴的趁着夜色坐着马车来了折家。   两个人躺在床上说悄悄话。   折夕岚说过程。   “牵手了!”   “谁主动的?”   “我啊。”   “啊啊啊啊!快说说细处的感觉,殿下的手怎么样?”   折夕岚就想了想,笑了,“他好紧张啊。”   “手全是湿哒哒的,但一直紧紧抓着我。后面还不放,也不敢提,我就觉得他有些……有些跟平日里温和耐心的性子相反。”   原来这个人也会像个雏儿一般不懂男女之事,会紧张会害羞啊。   她笑得好得意,“我以前一直觉得他谈情的时候也会像个先生,结果完全不是,私下里像个孩童。”   班明蕊眨眨眼睛,“听你说得我想快些成婚了,你说我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的?”   折夕岚就道:“不论是什么样子的,你只做自己,别憋屈了自己就好。”   班明蕊也是这般想的。她快活的道:“人果然应该多跟幸福的人呆在一块,你现在好幸福,我也想要幸福了。”   她之前对姻缘可没有这些期待。   折夕岚乐滋滋的,“嘿,我下回试试搂搂他的腰身。”   班明蕊两眼放光,却还要劝一劝,“你也别太色了。”   折夕岚努力端着脸,“这怎么叫色呢,这叫彼此之间该有数。”   班明蕊侧着身,撑着脑袋,好奇的盯着折夕岚的眼睛,“你之前对……大哥哥也这般想过做过吗?”   毕竟快要成婚了。   折夕岚摇头,“没。”   班明蕊就道:“那你就要真成婚了。你这次跟之前不一样。”   两人笑作一团。   班明蕊拍着折夕岚的背道:“岚岚,你也别有太大的顾虑了,天下男人,能知晓带着你玩的,实在是不多了。”   他真的懂她。   折夕岚目光也柔了下来,“两年不长,也不短,看清一个人,熟悉一个人,正好。”   接下来几日,盛长翼又带着她出去买东西。这个“玩”真是玩不够。买东西真的好有意思!   倒是折松年有些愁:库房刚开始没设那么大,现在堆不下了。周锦昀也难:这算是给的聘礼吧,不知晓到时候能不能给岚岚多攒点嫁妆。   要是成了,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嫁妆太寒酸了遭人笑话,还是得攒银子。   两个男人发愁,只有伯苍感慨了一句:“阿姐最近真高兴啊,闲下来了。都不太练弓箭了。”   每天出去玩,弓箭和刀就落下来了,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哦。折夕岚听完之后心虚,努力给自己找借口,“我这也是去弥补幼年的快活,落下几天就几天吧。”   于是盛长翼再来邀她出门的时候,她就摆摆手,“我今天先练练基本功。”   盛长翼就含笑站在一边看着她射箭,看了一会,就见她朝自己使眼色,像是叫他过去的样子。   他赶紧过去,折夕岚就将弓箭给了他,“你教我一下。”   盛长翼没明白她的意思,稀里糊涂的过去,然后就叫她说得心噗通噗通跳。   “给你抱一下,你抓紧机会啊,我阿兄马上就来了。”   还能有这种好事。   他也明白为什么要他教练弓了。   他屏住呼吸,从后面环住她,双手按在她的手上,然后轻轻嗅了嗅她的青丝。   折夕岚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没洗头。   但也不妨碍他吸。   肯定是不敢吸太久的,周锦昀及时出现在练武场,就见两人站得规规矩矩,但是自家妹妹笑嘻嘻,太子殿下就过于严肃了,绷着脸……红着耳。   他狐疑的看了眼,便带着太子殿下往自己的院落走——盛长翼上门的缘由就是奉皇帝的命令找折松年讨教为民之道。那就去他的院子里讨教吧,总跟岚岚凑一块也不好。   为兄长的,总是担心妹子被花言巧语哄骗了去。   于是盛长翼只好跟周锦昀去说朝廷之事。等到下响要走时,他努力维持自己平日里的样子,温声含笑问折夕岚:“怎么今日这般好?”   折夕岚:“明蕊阿姐说要对你好点。”   盛长翼是什么人,瞬间就能猜出是昨晚班明蕊劝了她。枕边风真好啊。   他耐心细细问,“那你还能对我更好吗?”   折夕岚:“下回我摸摸你的腰身吧。”   盛长翼是飘着走的。枕头风真好,他想。   他也想快点做枕边人。   这般的日子过了几日,折夕岚又被带着去骑马,去摘菜,去玩投壶,打陀螺,还砍了家里的树做箱子,做椅子,做筷子,最后剩下的树枝做了一个树叶环戴在了盛长翼的头上。   然后又砍竹子做凉席,做花篮,菜篮,而后做了个灯。   由灯就想起了表兄。表兄给她送过走马灯。她对盛长翼说,“我是不是得早点跟表兄见一次,明蕊阿姐说他读书太疯魔了,实在是伤损自己。”   盛长翼一边给她画灯纸,一边道:“那就去一次?”   折夕岚:“你都不吃醋的么?”   盛长翼就笑,“你还不懂爱呢,我吃醋什么。我该同情他。”   晚间折夕岚就跟班明蕊道:“他还志得意满呢,觉得我只爱他一个!”   班明蕊捂住嘴巴笑,“哎哟,他想的也没错啊。”   折夕岚却是觉得他小看她的“爱”了。   从傅履到表兄,都长得很好,若是想要爱,也没有困难的。   班明蕊却说了一句公道话,“你也别太欺负他,是他出现了,你才愿意爱,并不是你想爱的时候他出现了。”   这句话让折夕岚听得甜蜜蜜。她快活的道:“谈情说爱可真好!”   就是成婚不太好。   成婚让她还是有些害怕的。这都怪折松年。   她叹息,“要是不成婚一直谈情就好了。”   班明蕊知道她的顾虑。因为她也有一样不幸福的阿爹阿娘。   但是她说,“不过你看我,因知晓你的幸福,看见了你的欢喜,我也不害怕成婚了。你不若去看看别的恩爱夫妻吧。”   折夕岚愣了愣,觉得这句话所言极是,自己身在局中,倒是没想到这点。   她得去找幸福的人。她一点儿也没有瞒盛长翼,忧愁的道:“我该怎么去找呢?明蕊阿姐看我们是幸福的,那我们看谁是幸福的呢?”   盛长翼就觉得到时候班明蕊出嫁,他得出重礼才能报答这份恩情。   然后马上举荐的一对恩爱夫妻。   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这两人的相处折夕岚是知道的。确实是众人羡慕的。   不过她的重点很快就歪了,“悄悄跟你说,很多人都对皇后娘娘心中不满,觉得她善妒,都想让陛下广纳后宫,将自己家的女儿孙女的送进去。”   盛长翼就笑,“不要紧,我阿爹手里有兵,他们也只敢悄悄的说,背后讨论,不敢在朝堂上提出来。”   折夕岚没来由的也感觉到一阵安心。她知道,盛长翼手里也有兵。   她笑起来,“原来是黄婆卖瓜,自卖自夸。”   但一点犹豫也没有,收拾小包袱就进宫近距离接触幸福去了。   作者有话说:   咳,今天失败,明天努力!   感谢在2023-01-18 21:59:28~2023-01-19 23:3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容与庆 23瓶;饕餮大妈 18瓶;矜月 13瓶;憬花阴 10瓶;我不要做懒狗 5瓶;ZQL 3瓶;张三李四、之之竹、旺仔啵啵糖、22391084、桃源筱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皇帝陛下这回很满意。他拍着盛长翼的肩膀道:“你总算是给我长脸啦, 我以为你还要一年半载才能将人骗进宫呢,看来你也没那么差,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盛长翼:“……”   他将皇帝的手从肩头打掉, 一本正经:“不是骗,是她自己想要进宫来的。”   皇帝震惊, “没想到你的脸皮这般厚, 面不改色说谎心不跳。”   盛长翼也不恼,只叮嘱道:“阿爹,你对阿娘好些吧。”   还要人家姑娘感受感受什么是好姻缘呢。   然后说完就走, 半分解释也没留——跟他爹说话, 他减寿。父子两人向来沟通很少。   但这话没头没尾,倒是让皇帝疑心起来, 以为是皇后跟儿子说了他什么错处。   他属实是个妻管严, 尤其是皇后肃穆性格出来的时候,便是什么话也不敢说的。于是战战兢兢回去,晚间一家人吃饭,他一个劲的给皇后夹菜。   诚惶诚恐。   折夕岚进了宫, 自然陪着一块吃饭。她坐在一侧, 笑盈盈的, 看看皇帝, 再看看皇后, 最后看向盛长翼, 目光含着肯定:是的,这是一对恩爱夫妻。   皇后瞧见她的目光,微微不适又不明所以, 以为是皇帝又乱说了什么话——也不是头一回乱炫耀。   于是先瞪了一眼皇帝, “你又发什么疯?”   皇帝也不明所以, 但老老实实低头吃菜。   然???后吃完饭,皇后又对儿子频频看过来的目光有些不耐烦:“今晚我性子就能变好,等那时候再说。”   再去看折夕岚,“你的事情,也问好性子的我,我今日疲惫的很,如今是不想与你细说的。”   折夕岚便立马点头如捣蒜,乖极了。   皇后很满意,站起来出门去院子里面散步,盛长翼就带着折夕岚去另外一个跟他们相反的小花园里面踱步。   黄昏风小,秋日里落花多,风吹不起落花,折夕岚玩心起来,用鞋子尖尖踢了踢,踢飞了一片花瓣。   盛长翼含笑:“我也试试。”   他也陪着玩。   不过他腿长,踢了没几步就往前面去了。不得不转身回去看折夕岚踢。但小姑娘已经对踢花失去了兴趣,拉着他开始比脚长。   “你比我大好多啊!”   “我是男子,一般都比女子大,我还比你高出许多。”   “我要是有你这么长的脚,我也走的快。”   “你现在也走的快。”   折夕岚满意了,又拉着他说别的。   “殿下,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陛下那般好的丈夫,他之前还是云王,也不纳妾,一心一意哄着皇后娘娘,如今是陛下了,还是一心一意的。”   古来王爷帝王,极少数人能守着一个人过一辈子,之前听闻只是感慨,如今近距离瞧见了,她就更加感慨了。   不是假的,是真的,真真的。   盛长翼对她一下子踢花一下子比脚长一下子又转到说恩爱的问题接受得很快,也很满意——这才是无忧无虑的孩子嘛。   他是真把她当孩子看的,又是孩子又是媳妇的,自然是纵容。他这般的心态影响到她了,他越是纵容,她就越是放肆。   他好喜欢这样啊。   于是眉间眼里就含着情意,折夕岚本是要等他回答的,结果一抬头便瞧见了这番眉眼,心竟忍不住跳了跳。   这一刻,好像对于皇帝陛下为何会那样一心一意的答案就有了。   哦,盛长翼也对她一心一意。   皇帝陛下就没有那么稀罕了。   盛长翼最近还是开窍了的。她柔了眉眼,眼睛如同星辰一般瞧着他,他自然也要有所行动。于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手。   手就牵上了。   两人往回走,她又开始踢花,不过这回被人牵着,就不能踢太快了,慢吞吞踢,有一脚没一脚的。   一直牵着走到了皇后的长乐宫正殿里,两人这才松开手。皇后已经换了温和的性子,正在等着她来。   盛长翼手里没了柔柔软软的肉掌和修长可来回摩擦的手指头,心里怅然若失,有些意犹未尽,但是折夕岚已经眉开眼笑朝着皇后过去了,浑然不带走他的情义,他也只好叹息。   然后远远瞧了一眼才回去。   皇后温婉的时候是真温婉。两只眼睛柔柔的看着折夕岚,让她身心舒畅。   她就想到了盛长翼。   他其实跟皇后很像。在外俊冷的时候,像极了肃穆的皇后,见着她的时候,又含笑温情,像极了此时温婉的皇后。   看着好像挺矛盾,但是合在一起,不就是皇后的两个性子么?   如此思来想去,皇后说了一句什么话她就没听清楚了。皇后轻轻的摇了摇她的袖子,“岚岚?”   折夕岚连忙道歉,倒是跟皇后说出了自己的念头,“殿下像您多一点,不像陛下。”   皇后聪慧,还能不知道她的意思么,就叹了一口气,“我这个毛病,委实害了他。我一阵好一阵不好的,让他不能像个普通孩子一般享受母亲的喜爱。”   “他爹又忙,脾气又坏,我没少跟他爹生气,可陛下也是个坏脾气,两人不对付。”   等发现这孩子问题很大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不需要父母的爱护了。   她小声说,“知晓他对你上心,我高兴了好几天。”   这可真不容易。   她好奇的问,“你们年岁都到了,为何不直接成婚呢?你若是想要管后宫的宫务,做太子妃也可以管啊。”   彼时还名正言顺。   折夕岚其实自己不是很能说的透这个决定。但是她知晓自己做的决定没有错。   她琢磨着说,“可能,可能是我觉得先做女官比先做太子妃更加好吧。”   皇后的目光就更柔了。她说,“很久很久之前,长公主身边也有一个跟你一般的姑娘。”   折夕岚好奇,“是谁?”   皇后感慨,“去世了。向来慧极必伤,伤身早逝。”   折夕岚就沉默了一会,道:“其实,清楚的活着比糊涂的睡着,更难。”   皇后也道了一句,“你比那个逝去的姑娘幸运。”   幸运两个字,其实很少被人用在折夕岚身上,但是皇后说她幸运,她没有反驳,反而有些认同。   “你说的对,我应是幸运的。”   幸运的,没有去世,就要活着。   她就让自己活得更像个孩子了。   第二日,她就得了女官的掌印。此时,关于她是未来太子妃的传言已经很多了。一夜之间,便如同秋风吹遍京都城一般,人人都知晓太子钟情于折夕岚。   不过,每个人看这场还没有定下却胜似定下的婚事心思都不同。于朝堂之人看,这是皇帝器重折松年父子,想要委以重任的原因,倒不是儿女情长。   毕竟折松年是皇帝的人,周锦昀其实算是太子的人,折夕岚做太子妃也算不得奇怪。   但折家不过是新贵。新贵没什么连襟血亲在京都,折松年更甚。满打满算,也就南陵侯家一门远亲。   更何况现在南陵侯五夫人都跟五老爷和离。   再一打听和离的原因,更是觉得折家跟南陵侯家毫无交集了。那折家就是孤身一家。   向来这般的人,都能被皇帝当做刀使,砍的就是他们这些世家。这可不行。   且原本陛下不纳妾,世家就等着给太子送太子妃,如今将折家女许配了太子,那他们世家的女儿怎么办?   陛下和太子此举,又有什么深意。   这般的深意,自然要召集同党和谋士去书房仔细探寻,这般探寻那般探寻,各自探出了不少“深意”,既然探了出来,自然又要试探,以至于皇帝上朝的时候,还听了不少弯弯绕绕的话。   他回去就骂娘,“一群鳖孙,说个话绕来绕去听不懂,老子迟早要宰了他们。”   又问皇后,“你要教折二宫务,今日可辛苦?”   皇后一边替他换衣裳一边笑着道:“这辛苦什么,她聪慧的很,我一说她就懂,且她看过兵书,跟我说:娘娘,这就跟行军打仗点兵一般对不对?”   “声音嫩嫩的,又有朝气,我很喜欢。”   皇帝穿着里衣上床去睡,搂着皇后道:“行吧,算他这回有本事。”   皇后就笑着问他,“她这般要做女官不成婚,你愿意?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孙子孙女呢。”   皇帝就傲气的很,“儿孙自有儿孙福,到时候咱们两眼一闭,皇帝又如何,屠夫又如何,有十个孙子孙女如何,没有又如何。”   他能从一个被父皇冷冷相待的皇子,得了云州封地走到今日,自然不是一般心胸和见解。   他看得开。   皇后就笑,道:“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皇帝很得意。第二日见了盛长翼,颇为傲气,“你阿娘根本没有对你抱怨我什么吧?你吓唬我的吧?”   盛长翼:“……?”   皇帝:“我呸,你个鳖孙,还让我白白担心了两天。如今你倒是知晓些阴谋诡计了。”   盛长翼:“……??”   毛病。   他转身走了。   自然是去找折夕岚的。如今一个宫里,见面容易的很。随便抓个小太监就能问出她的行踪。   谁知过去的时候,却听说她出宫了。   盛长翼这才想起,她三天就能回一日。今日是该要回的日子了。   他叹口气,不得不又折返回东宫去。   还有政务要处理,加把劲处理完,便能出宫见媳妇去。   另外一边,折夕岚已经老老实实的跟班明蕊交代□□了。   “又牵了一回手……但他好没用哦。”   “怎么说?”   折夕岚:“那般情景,我们挨得好近啊,有用的就该亲一亲了!”   她叹气,“不亲嘴,亲个额头也行啊——”   周边无人,这是多好的时候啊。   班明蕊睁大眼睛,“你好胆大!你好孟浪!”   折夕岚一本正经,“阿姐和阿兄之前就背着我偷偷亲过一次,我都瞧见过!我也可以!又没有做出什么其他的事情来,我觉得是可以的,就碰一碰嘛。”   两个姑娘皆面红耳赤的,而后对视一眼。   折夕岚:“嘿嘿嘿。”   班明蕊:“嘿嘿嘿。”   班明蕊:“那你上回试试吧,殿下不行,你上。”   折夕岚反而有些害羞,“不行不行,我胆子小,我不想太孟浪。”   班明蕊:“……装吧!”   折夕岚再次悄悄凑过去,“明蕊阿姐,你知晓他的小名吗?”   班明蕊怎么可能知晓,她问,“是什么呀?”   折夕岚想起皇后说盛长翼的小名叫小翅膀就想笑。   她捂住嘴巴摇头,“不能说不能说,???我就吊吊你的胃口罢了。”   她还是回去单独取笑他吧。   明日就回去了呢。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昂。   这是一更,   二更我想挪到明天中午十二点,一定有,我写好了,但我没修文。   今天修不了了,家里人在打牌,我没桌子,就一张桌子。   QAQ   今天情绪也不好,被催婚了一天,痛苦,吵架吵累了,我要去睡会,明天早上起来修文吧。 第97章   谈情说爱的人身上浑身散发着一股酸臭味。班明蕊闻不了这股“臭”, 便摆摆手,“我要走了。我以后也不跟你好了。”   折夕岚就笑嘻嘻的送她——待会殿下肯定来。   既然有情郎,阿姐就要靠边站。她现在很是享受这份情爱。她都想好了, 待会要拉着殿下在屋子里带着他一块翻花绳。   小时候只有阿姐跟她玩,后来就没玩过了。她也长大了。   如今成了孩童, 自然是要再玩一玩的——看, 还是她会玩,会踢花瓣,会玩花绳。   殿下会个什么哦。   结果送班明蕊送到门口, 就看见了藏在对面澹台家石狮子后面探头探脑的傅履。   他瘦得厉害, 整个人却眼泡鼻肿的。她突然记起小时候骂他的话:懂也不懂,眼泡鼻肿。   这是云州的土话, 骂人傻的。   傅履就是个傻子。她叹口气, 朝着他招了招手。   傅履就巴巴的过来了。班明蕊一瞧,赶紧溜之大吉。   倒是傅履,见她走了,还眼巴巴的看了一眼——让他一个人面对岚岚, 他害怕。   但今日的岚岚又有些不一样。不似之前那般锋利。   他的脸上就松缓了一些。然后听见岚岚说:“先进来吧。”   啊, 果然, 岚岚的脾气好多了, 没打他也没骂他, 还准他进屋了。   他就感动得抹了抹眼泪水, “呜呜呜,岚岚,你对我太好了。”   折夕岚:“……”   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自己从前对他有多差。   进个屋就要感激得哭了?   她也没有那么恶毒吧。她仔细想想从前, 认为自己还是挺良善的。   一起进了屋, 折松年等人都不在, 都在官衙里面忙。倒是伯苍在家。他知晓折夕岚今日要回家,早早跟先生请好了假,做了糕点,瓜子,就等着阿姐回来吃。   结果明蕊阿姐就来了。他送了糕点过去,倒是没送瓜子——明蕊阿姐最近喜欢吃辣,上火了,瓜子不能磕。   阿姐也说自己不想吃——再好吃,瓜子也不能常磕啊。   伯苍十分失望。自己的瓜子,终究被嫌弃了。   等到瞧见傅履来,他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瓜子,准备杀熟卖出去。   反正家里人都不吃了。   他“眼明心亮”,都个人又欢喜起来。抱着自己的一袋瓜子过去,“傅家阿兄好。”   傅履一瞧,这孩子眼睛这么亮,看着他闪闪发光,定然是想他了。哎,好久不见,他也是心不由啊。   想到这里,便又心从悲中来。他擦了擦眼泪,“伯苍啊——”   他抱住伯苍,“你对我真好。”   还想他。   伯苍:“要瓜子吗?只要一钱银子。”   傅履就糊里糊涂的摸出银子,“够吗?”   伯苍:“够了够了。”   傅履给完了银子,便又抱住伯苍哭,“你对我真好。”   折夕岚:“……”   活久了,见的奇奇怪怪的人就越多。   她坐下,咳了一声,“你来做什么啊?”   傅履就又紧张起来。   他低着头,“我才知晓,你家出了大事情,你如今跟殿下……也好了。”   他说到最后,已然起了哭腔,“岚岚,我是不是又错过了。”   折夕岚摆摆手,“你知晓不知晓,你都帮不上忙,就别纠结错过不错过了。”   傅履:“……”   方才那股感动,就少了一些。   他头更低了,“对不起。”   折夕岚笑了,“阿履,我们只是朋友,你自来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我的苦难,你也没有必要帮我。”   人跟人,即便是至亲骨肉,都是隔着一层的,至于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哪里就能要求他们一定要帮自己。   但这个念头一起,这话一说,她就吓了一跳。因为这般想就不快活了!   这段日子做个小孩子多快活!   她马上说,“若是就这些事情,你就走吧。”   跟傅履在一块,还要去开解他,多不好。傅履就被赶出来了门。   他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回去的时候还跟傅师师道:“岚岚终于又把我赶出来了。”   这才是岚岚。   而后却发现傅师师不高兴。他宽慰道:“岚岚没有赶走你,你不要不高兴啊。不行你也上门一次,被赶一次,便就高兴了。”   傅师师:“……”   自家阿兄一点也配不上岚岚。   但是她也没有脸面去见岚岚了。跟阿兄毫不知情不同,折家遇难的时候,她是知晓的。   知晓了,但没去。   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烦躁的很,“你走吧你走吧,我好烦。”   然后不放心的问,“你今天没有纠缠岚岚吧?她马上就是太子妃了,多少人盯着她,想要把她拉下马,你要是纠缠不清,闹出笑话来,你是男子,又是个傻子,傻名传得广,没人说你什么,但有心人定然要骂她的。”   傅履就哭,“我自然知晓,我都没敢说什么!我现在都不奢求能娶她了,我就去看看她,想要告诉她我真的不知道她家里出事了。”   这又戳中了傅师师的肺,她跳起来就骂,“放你爷爷的狗屁,你这就是卖了我!你没说我知晓她家事情吧!”   傅履就撇了一嘴巴,“我自己的事情都只说了几句,哪里来得及说你的。”   但是!   他说,“岚岚的脾气好像好很多了。跟之前有些不一样。你去说吧,她不会计较的。”   但是傅师师不敢。她说,“算了,我不上门,就当我也不知道。她那般的性子,上门也要被她骂的。”   兄妹两个都愁。但是既然傅履都知晓自己娶不了岚岚了,傅师师就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   “你也到年岁了,阿娘都要愁坏了,再不说亲,怕是以后难找媳妇。”   傅师师是定亲了。是傅太妃亲自找人做的亲,就嫁在京都。   傅履就骂骂咧咧的,“什么,说亲?我才不说呢!阿娘愁坏了就愁吧,要不是她和阿爹之前坏了我和岚岚的好事,我早就让她抱孙子了!”   “哼,我不说亲,我不成亲,我不生子,我要让她断子绝孙!”   啪嗒。   门口,傅夫人一碗乌鸡汤掉在地上。傅师师赶紧起来去扶住她。她担忧的看着手不断打颤的阿娘,安抚道:“阿兄是个傻子,您别太计较。”   傅夫人气哭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你还断子绝孙!你能威胁到谁!”   傅履一点也不愧疚,他嚷嚷一句,“阿娘,本就是这般,你造的孽,你要还的。”   傅夫人:“……”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这个孽障,你为了个女人就对自家下如此诅咒。”   傅履颓然的很,“阿娘,你个造孽的也别说我这个孽障了,咱们大哥别骂二哥,都是孽人啊。”   傅夫人:“……”   她眼睛一闭,又晕了过去。   傅师师:“……阿娘!”   傅履也开始担心了,两人连忙抬着人到床上去,等傅大人回来的时候得知妻子又被儿子气得晕倒,再听他那一番断子绝孙的话,气得一脚就将傅履的腿踢了。   伤筋动骨,又要一百天。   折夕岚一点也不知晓这些事情。下了值,盛长翼就来看她了。又要赶在宵禁之前回去。   两人很自然的开始牵手。牵手之后,她自然的道了一句,“小翅膀。”   盛长翼:“……”   他身子僵了僵,而后咳了一句:“阿娘怎么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折夕岚就笑得不行,“陛下确实不会取名字。”   金蛋,银蛋,翅膀。   她笑完了,突然踮起脚尖,双手捧着头就冲着他额头上亲了下。   亲完了,有些嫌弃,“你头上有汗。”   盛长翼本是温和耐心的含笑脸,被她这般一亲,哪里维持得住日常的形象,一张脸红到耳根子后。看着面前这张洋洋得意又带着嫌弃的脸,他不得不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他总以为她不懂,还小,他愿意慢慢的来,等她,待她。   但无论是从牵手还是搂腰还是亲额头,都是她主动。   那是不是……是不是可以这般理解,她其实也不是那般的反感亲近?   他琢磨着,目光开始流连在她的唇上。   作者有话说:   二更。   三更在下午六点之前。   么有想到还要走亲戚,手机修文,不快。   我先去吃饭啦。   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感谢在2023-01-22 21:51:30~2023-01-23 11: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森枂 50瓶;矜月 15瓶;憬花阴 10瓶;我不要做懒狗 5瓶;2239108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伯苍拎着一袋子瓜子出来的时候, 就见着了未来姐夫毫不避讳的盯着阿姐的唇。   登徒子!   他气冲冲的走过去,然后就看见了在他们身后的阿爹和阿兄。   两人正目瞪口呆的看着太子殿下和阿姐呢。   不过他们站在后面,看不见太子殿下的神情, 毕竟殿下是背对着他们的。于是整个人都绷着,也不能直接说——阿姐正朝着他眨眼睛呢。   只好以下犯上瞪了一眼太子, 然后噔噔噔跑到阿兄身边, 继续瞪着人。   这叫狐假虎威。   他低声道:“阿兄,你护护阿姐的。”   周锦昀满脸青色,摸了摸他的头, 冷着脸道:“殿下, 您忙得很,还是早早回宫吧。”   被抓包的盛长翼倒是没有不好意思, 即便脸红到耳后根了, 却正经的很,只不过碍于周锦昀和折松年的脸色实在难看,这才转身含笑道了一句:“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   只好依依不舍的走了。   等人一走, 周锦昀就瞪了折夕岚一眼, “叫你好色!”   自家人动的嘴, 他实在是不好骂人。   只能咽下去这口气。   折松年也觉得折夕岚不对, “殿下虽然人正, 但是男人, 哪里就能做到一清二白,他心里坏的很,你离他远些。”   折夕岚此时是很听教的, “好啊, 我知晓了。”   诚心诚意的。   折松年心就酸酸软软了, 差点哭出来。她很少这般听他的话。   又连忙走了几步,“好了好了,快回去吧,晚间天凉。”   折夕岚就跟周锦昀对视一眼,周锦昀无奈的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今晚吃一顿牛肉。”   然后拍了拍伯苍,“你也不要总是炒瓜子,众人都吃得舌头嘴角有泡了。如此秋日,干燥的很,冬日里也干燥,你换些别的水润些的吃食吧。”   伯苍:“那也要把家里存着的瓜子炒完了。我准备卖出去。”   周锦昀笑起来,“如何卖?卖给你的同窗?”   伯苍:“嗯!今天还卖了其他人。”   周锦昀好奇,“谁?”   伯苍:“傅家阿兄。”   周锦昀的脸就沉了下来,“那个怂货,以后别让他上咱们家的门,他蠢的很。”   最怕的不是他有坏心,而是他蠢,被人利用了要他们来擦屁股。   折夕岚就笑,“没那么严重。”   周锦昀:“你不知道京都后宅的争斗有多恶心,就他上门一事,就能传出一朵花来。”   折夕岚就更笑得欢了,“我跟殿下说啦,他说会处理的,不用我管。”   然后颇为埋怨的道:“本来今日要翻花绳的,结果你们一回来,他走了,我怎么翻?”   周锦昀见她一脸娇气,心情也舒畅,“我陪你翻。”   折夕岚就看了他一眼,摆摆手,“算了吧。”   倒是伯苍说了一句,“跟殿下翻是情趣。”   脑袋就被拍了一巴掌。   周锦昀,“小小年纪,懂什么情趣。”   伯苍嘀咕了一句,“我都看人亲了,我还不懂什么是情趣。”   周锦昀:“……”   走在前面的折夕岚:“哈哈哈哈哈。”   第二日,她进了宫,便开始做事情。刚上手的是御膳房。这其实挺让皇后惊讶的。   “我以为你会去尚衣局,那里的事情简单一些。”   折夕岚却道:“我喜欢吃,还是从御膳房开始吧。”   于是一日一日的,又开始泡在御膳房。她想研究明白了这里面的弯弯道道。这让她沉迷。   盛长翼也没想到她对御膳房这般感兴趣。他说,“想来管着御膳房的都是太监,你这般去,他们可还适应?”   折夕岚吃了一碗饭,“他们可都是人精!我去了之后,每个人都笑脸相迎,都知道我什么身份,哪个敢反着我来?这皇宫里面,我排第四呢。”   盛长翼听得高兴,一句“都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排第四”,就足够让他吃下三大碗米饭。   折夕岚还自顾自的说御膳房的事情。   “宫里的主子们少,他们一个个的其实闲得很,但为了显得自己忙,我刚去的时候,脚步就没停过。御膳房的总管太监最精,我转了三天,都没有感觉到不适,他每句话都说得我高高兴兴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你明明什么也不懂,但是上面有人,所以他们就一个劲的捧你,捧得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都要飘了!”   她愤怒的敲了敲碗筷,“幸好我这个人眼明心静,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一点也没飘!”   然后又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像个刚上官场的县官老爷,因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下面那些衙役,师爷都不敢违抗她,可各有各的心思,一个个的引着她做出对他们有利的事情。   她有些愁,“我可聪明了,但我也怕自己被骗。”   所以有些事情就要请教请教盛长翼。快要到十一月了,冷的很,皇后怕冷,便早早上了炭火,折夕岚拉着盛长翼搬了个炭火坐在角落里面去,散退了其他人,围着火炉说话。   炉子上还烧着一壶茶。   茶水咕噜咕噜,让盛长翼的喉咙也有些咕噜咕噜的响动。   想亲一下。   她就歪在他的身边,对他毫不设防。她靠在角落的墙上——这丫头总喜欢坐在角落里,火光映在脸上红彤彤的,像极了红樱桃。   人总是喜欢吃一吃这些嫩嫩的,红红的,甜甜蜜蜜的东西。要是能咬一口,该多畅快。   这般想了,就这般做了。   他爬起来,跪坐在地上,俯身上去,在她震惊的目光中轻轻的压在了她的唇上。   人间美色。   绝色。   艳色。   他几乎是无师自通的要撬开她的唇齿,但事实上,他喜欢的姑娘属实有些霸道,还有些不一般。   别的小姑娘该沉浸了,她不,一巴掌将人推开,愤怒的道:“我还在说御膳房,你却起了色心,平日里你做政事的时候,我色迷心窍亲过你么?!”   她语重心长的道:“殿下,咱们要想长久,彼此之间要有数,互相尊重才是长久之道。”   盛长翼却与她越是亲近越是知晓她的心思,被她推在地上,干脆扬起了脖子,双手撑在地上,含笑道:“下回我就知晓了。”   “这回能不能亲长一点?我保证下回不会再犯。”   美色当前,折夕岚颇为犹豫了一瞬,但她委实算不得正人君子,能坐怀不乱,干脆小声嘀咕了几句他的不是,然后坐在他的腿上,离腰大概有三寸之地,抱住他的头试探性的啃了起来。   盛长翼意味不明的笑起来,双手撑在地上,觉得她可真瘦啊,坐上来根本没有任何的重量。   不过没一会就趁着她高高兴兴亲他的时候,将她挪下了一些。   又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闷哼。   折夕岚抬起头,“你怎么了?”   盛长翼含笑含春,“没,没。”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二点前还有一更。我先吃饭去了。 第99章   有些事情是有瘾的。尤其是喜欢的东西, 便上瘾更重。好像打开了一扇门,又似乎打破了一种禁忌,两人开始迷恋这种亲近。   有时候盛长翼忙得很, 但也要在晚间之前来一次。他一来,折夕岚就眼睛一亮, 整个人都精神饱满, 皇后瞧见了,便叫人来帮她做事,想让两人出去走一走。   但她却摇摇头, 要将事情做完了才能走——不过也只是第一天, 第二天谁还敢让她在太子殿下下值之后才做完事?   都是人精,混到现在的都做不出这般的事情, 于是折夕岚发现自己做事情更顺了。   本来就顺着她, 只是要防着他们的心眼罢了,如今心眼也不敢使在她身上,这让差事变得索然无味。   两人找了个小院子啃了一回——因尝试了新鲜的动作,倒是憋足了没换气, 脸涨得通红, 喘不过气来才被放开, 便坐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脑袋喘了几口, 这才道:“我觉得自己还是可以降服他们的。”   “你总这般给我披张老虎皮, 他们都不敢近我身了。”   盛长翼正意乱情迷, 倒是只听见了两个字。   他喃喃道了一句,“降服……降服我不是就好了么?”   折夕岚白了他一眼,“你是送上门来的, 我都没抛过手绢。”   此话一出, 倒是让他瞬间清醒, 然后发现两人正坐在廊下,她坐在他身上,脑袋搁置在他的脑袋上,鼻尖嘴间的气息让他的头皮酥酥麻麻,眼前朦朦胧胧,他这才发现自己脑袋的位置就在她的胸前。   惊得喘了一口气,吸了一鼻子的软香味,他脸便更红了。折夕岚一低头,瞧见他如此模样,以为他也跟自己一般是刚刚啃的时候憋的气,于是拍拍他的脑袋,“你再吸几口气。”   盛长翼:“……”   真是个傻丫头。   他从善如流的吸了几口。   吸得他将人放下,避着她的身子坐远了些,显得正经极了,却说话也不敢,怕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肮脏的灵魂。   折夕岚倒是没注意,她这个人有个本事,可以快速的抽???离自己的情绪。刚刚还在全心全意的享受新的唇齿舌战,现在就已经面不红心不跳的分析御膳房各个太监了。   盛长翼就不知晓该笑还是哭。乐也乐得,哭也哭得。这也是自己宠的。   他站起来,拉着她的手走,道:“宫里太监涉及的无非是二十四司。”   他缓缓的道:“这里面每一个司都互相牵连,你也可以将这种牵连看成是世家的联姻。”   “你仔细去看,便能发现,这个司的太监是那个司太监的干爹。”   折夕岚就笑起来。然后偷偷道:“我正有件事情要问你——今日午间,我在假山后听见一个太监和宫女在说话,听那意思,是对食。”   盛长翼就捏了捏她的手,“对食是禁的,但禁也禁不住。你在假山后能知晓,必然是有心人让你知晓的。”   他笑着道:“要不要我帮你将背后的人揪出来啊?”   折夕岚摇摇头,“我自己来。”   她说,“起点太高了,没人敢反着我来,但总有人想要借刀杀人。”   她还有些摩拳擦掌的,“我也要长长本事才行。”   盛长翼就哈哈笑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是,脑袋用起来,将来我们岚岚要掌管后宫的,这些人,都得要你去管。”   不过,他说,“要是太累了,你也歇歇,也不用亲自去管的。”   折夕岚却摇头,“我又不能做官,只能去管事锻炼锻炼我的脑子,不然要生锈的。”   盛长翼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抱歉,我也无能为力。”   最初,折夕岚没有明白他说什么。   回来,她明白他说的是不能让她做官。   她就笑了,“我也没那种能力。”   就这张虎皮披在身上,也还要谨慎呢。   不过,她说,“要是给我做,我也能做好。”   不能做官,打理皇宫也是可以的。她每日都兴致勃勃的开始学习这座皇宫里面的事情,后来也不单单是为了锻炼自己了,也不单单是为了俸禄银子了,她开始觉得在这皇宫里面有了点牵挂。   不止是盛长翼,就连这份“差事”也成了牵挂。   这般三日皇宫,一日回家,不知不觉就到了过年。这是全家人多年来在一次过的第一次团圆年,又是看得见未来好处多多的年节,便大办了起来。   不过还是没有请客。折松年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如今更加不会去交朋友,即便救济过不少人,他们想上门拜年,他也回绝了。   他的朋友们倒是不生气。都明白他是这般的性子。每年过年,他都是要陪儿女的。   于是便没上门。周锦昀之前倒是有些朋友,但是那次事情之后,他就没有朋友了。   便也无朋友上门。   至于折夕岚,她反而是朋友最多的。在过年之前,她给傅师师,班明蕊,班三姑娘和四姑娘,然后还给宴七姑娘下过帖子。   几人聚在小院子里面吃锅子,傅师师满脸愧色,抱着折夕岚哭,“我没办法,呜呜呜,我也没良心。”   折夕岚嫌弃的将她推开,擦擦胸前湿了一片的衣裳,道:“得了吧,傅三,你家以后要是出事了,我也不会帮你的,别哭了,咱们两清。”   傅师师:“……”   啊,两清?   好像更伤心了。   宴七姑娘有些尴尬:她也知晓,她也静默。   但这种事情,一般是无人怪罪的,毕竟是事关大族,她们这些人做不了主。   她只能偷偷的攒了银子,要是一旦折家有难,她就将银子送出去给折夕岚。   她能力有限,只能做这些。   折夕岚给她下了帖子,她来了,这事情吃个锅子,大家笑一笑,便也过去了。   但傅师师这般一哭,便将她哭得自愧又恼怒。好在折夕岚话说得好,她才没有羞红脸。   其实,折夕岚没来帖子之前,家里就叫她来交好她,但她不愿意。   彼时没有相帮,后来去讨好,未免落了下乘,又羞愧难当。倒是三哥说她多虑了,折夕岚的性子通透,不会计较太多。但若是不愿意去,便等着。   “过年之前,她总要请你吃一顿的。”   她便一直等着。今日终于等到了。   等傅师师哭完了,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话,发现也没什么话说。彼此之间其实真的不算是很熟。   唯一熟的便是班明蕊了。于是吃完了饭,便各回各家。不过临走之前,宴七姑娘还是拉着折夕岚到了一边去,道:“我阿兄跟我说,有人查出了他跟你的事情,想要用此事造势,他都解决了,让你不用担心。”   折夕岚对宴将军始终是愧疚的。她点头,“替我多谢你阿兄。”   宴七姑娘便点头,转身要走却又迟疑了一瞬,终究问出了心里一直的不平。   “为什么——太子可以,我阿兄就不可以。我阿兄的情义跟太子的情义是一般的,太子的家世比我阿兄的家世更加难摆平……为什么当初你不愿意选择我阿兄,现在却愿意选择太子?”   这对他不公平。   折夕岚脸上就显露出更加愧疚的神情,但是却坚毅的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当时没长大,等我长大了,太子正好在我身边。”   有时候,有些事情是很没有道理的。   不过等宴七姑娘走后,她还是辗转反侧睡不着。   是啊,为什么会拒绝将军而选择盛长翼呢?   仔细想想,其实她还是很喜欢将军的,他长得好,身世好,也是英雄,他还喜欢她。   喜欢这种东西莫名其妙的很,可能对视一眼,真的就喜欢上了。喜欢上了,就难以忘怀。   但是他没碰上她长大的时候。   她当年,包括来京都的第一年,都是带着审视和戒备看每一个人的,尤其是男人。   她觉得男人不靠谱。   其实真论起来,她身边靠谱的男人很多。比如傅履的阿爹傅大人,他就是个疼媳妇和认真养家的好男人。   他一直都不曾纳妾,将傅夫人捧在手里疼。再就是阿兄,阿兄也是好男人。阿姐死前,他待阿姐如珍宝,阿姐死后,他思念至今没有再娶。   还有伯苍的父亲,阿兄的亲生父亲……   很多很多。但是因有折松年在,她就是不相信男人。   于是面对女子的时候,隐形的刺就会少一些。面对男子,她带着一股挑剔的目光,永远用恶意一点的心思来揣测,来让自己理智的去面对。   所以彼时对将军,她首先是爱自己,才是喜欢他。她还是去揣测过他的,警惕过他的,挑剔过他的——虽然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想到自己这般对过将军,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又想到了盛长翼。他出现的时机太好了。没长大的时候教导她,长大后站在了她身后。   她看见了,就会动心。   情这东西,难以琢磨。   她琢磨到天亮也只琢磨出“她没长大的时候将军出现,长大了盛长翼出现”的道理。   可能是翻来覆去的缘故,被子也跟着翻来覆去,便冷到了。第二天起来打了个喷嚏,还发起了热,吓坏了折松年,赶紧叫大夫来。   老大夫来周锦昀拎了过来,以为得了什么大病,本来就心情忐忑,等见到面无人色的折松年,更是吓得心肝颤,等到摸了折夕岚的脉,这才放下心去。   开了药方,周锦昀亲自去抓药,老大夫就摸着胡子嘀咕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得了不治之症呢。”   折夕岚看看折松年满面苍白,笑了笑,“他之前吓破过胆子,现在胆儿小。”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更多一点,晚上正文大结局。   我跟妈妈说了明天不去走亲戚了,太累了,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明天正文完结哈,番外很多,因为配角很多。   将军,男女主婚后日常,随游隼,表兄,傅鞋子也给一个吧。   然后最后写一写阿姐和周锦昀,折松年和阿娘早期吧。   感觉都写到了,要是还有想看的打在评论区,我写。 第100章   折松年几乎以朝圣的态度在熬药。他蹲在廊下用扇子轻轻的煽火, 扇出一缕又一缕的烟与火。   他高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在冬日里的清晨雾气和药罐散出来的烟火中,显得极为矮小。   旭日高升, 连带着烟雾萦绕而上,炉中的越发小簇, 而后人和药罐才显得真切, 能被看清了。   此时盛长翼来了,折松年立马站起来,先行礼, 而后因蹲得太久了, 打了个趔趄,幸而盛长翼将人给扶住了。   “殿下——”   折松年低着头, “你来看岚岚啊。”   盛长翼就看见了他眼角的泪水。他便安抚了一声, “不过是寻常的发热,无妨,我进去看看。”   折松年颤抖着声音哎哎哎的肯定,“无事, 她绝对无事的。”   又推着盛长翼往屋子里面去, “岚岚醒着的。”   盛长翼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 随后撩起帘子, 未免透进去寒气, 便侧着身子进, 然后在门口站着,等着寒气没了才过去。   折夕岚就躺在床上笑,“我不冷, 你快来。”   盛长???翼坐在床上, 将一双手在空中晃了晃, 然后道:“我冷。你看,指头都伸不直。”   此情此景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折夕岚掀开了一点点被子角落,“只能在这里。”   盛长翼笑起来,“我就放在这里。我也没想放在其他的地方。”   两人一块说悄悄话。   “你怎么不问问我病得厉害不厉害?”   “我瞧着你的脸色就知晓没事。”   “你还能瞧出病大病小?”   “在你身上能看得见。”   哦哟!   折夕岚笑起来,又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病了?”   盛长翼低头理了理她的头发,“我能猜?”   折夕岚:“你猜。”   盛长翼:“你昨日宴客,总有一两件旧事能让你愁,便辗转难眠。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晓照顾自己,没盖好被子吧?”   折夕岚:“那你猜具体是什么事?”   盛长翼就含笑道:“宴将军罢!”   折夕岚白了他一眼,“你就不能撒谎猜错么?”   什么都能被看出来,真没意思。   盛长翼就将人用被子包起来坐好,包得人只露出一个头。秀发散落在四处,头上还有一根呆毛立起来了。   他瞧得笑起来,余光瞥见春萤正打了热水站在门口,便招了招手叫她进来,自己亲自去取了帕子放在水里拧来拧去。   然后歪头朝着她问:“关于宴将军,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折夕岚:“也没有什么太多想不通的,只是觉得我之前可真奇怪,怎么就那般不信将军呢?我后来也没经历什么大事,为什么又信你了呢?”   盛长翼就静默了许久。然后他说,“你也不是信我。”   他温和的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折夕岚立马道:“真话!”   盛长翼笑道:“好,那就说真话。”   折夕岚努力聚精会神的去听。   盛长翼拧了帕子过去,将帕子轻轻在她脸上擦,给她净脸。   擦完脸了,他才柔柔的道:“你之前好像一颗野草,生于石头缝里,倔强的往上面长,往外面看。”   “小草儿没人教,没人养,又长在石缝之间,为了长得高,挺过春夏秋冬,便霸道了些。”   “宴将军也好,傅履也好,随游隼也好,班鸣岐也好……我也好,在之前的日子里,你都将我们当做可以让你长得更高的……花肥。”   “你很清楚,自己是一棵草。小草抵挡不住大风大雨,不如就框在石头缝里,不去更宽广的世界就好了。你的野心不大,你只需要长得比石头高一点点就好了,等风雨来了,你就低下头,缩在石缝里面,多好。”   折夕岚被说得有些心虚。而后听见盛长翼说,“但宴将军太肥了,他能让你长成一棵大树。大树固然好,但是要为别人遮风挡雨,你觉得,还不如做棵草好。”   折夕岚咳了一声,东张西望,“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没良心,但你这般说出来,我总觉得自己被剥光了衣服在游街示众。”   她马上转移话题,“那你呢?为什么我现在又愿意跟你成婚呢?”   盛长翼就笑着道:“因为经过你阿爹贪污案一事后,你发现了一件事情。”   此时折松年熬好了药,眼巴巴的让春萤送进来,还放了一碟子蜜枣。   折夕岚先捏了一颗蜜枣吃,唇齿不清的问:“什么事情?”   盛长翼端过药碗轻轻的吹了一口气,“你发现,你阿爹阿兄其实很受陛下重视,你也发现陛下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你开始盘算,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你阿爹阿兄的地位算是稳了,之前挖过的坑算是填平了,往后应当是一帆风顺。”   “你阿爹和阿兄就像是两棵大树,足够庇佑石缝里面的你。”   “你松了一口气。于是躺平了。你不需要再长高,不需要再受风雨,你可以闭着眼睛睡觉了。”   “但此时,我又出现在你的身边,你就躺着想啊,之前你想要花肥都是为了长高,之前试过那么多花肥,却没有成效,还累得慌,并不如愿,又细细探究了一番,觉得自己吃过那么多花肥,却都是囫囵吞枣一般吃的,并不知道其滋味。如今也不需要长高了,本着探究的意愿,闲着也是闲着,你想要试试闲下来时,试试不用为了长高时吃的花肥是什么味道的,于是你点了头,同意吃一口花肥。”   这妥妥一个花心小草在玩弄纯情花肥的感情啊!折夕岚听得越发心虚,但死不承认!   她开始脚指头抠床板了:“……哈,哈哈,你怎么能胡说八道呢!我多好一个人啊。”   她挺直了腰板:“我可没有玩弄你,我是很认真的想过跟你成婚的。”   盛长翼摸了摸碗,热度适中,便先尝了一口,先道一句:“微苦,可以喝了。”   而后才笑着道:“是,先对花肥说你听话,我以后会对你好的,可一旦不对,便会直接拔起自己的草根根就跑。”   “你只是闲下来的时候想尝尝花肥到底是什么滋味罢了,草木无心,你根本没想过一定会负责。”   折夕岚哑口无言,端起药碗一口闷下,喝出了气吞山河的气势,然后恶狠狠的道:“你胡说!”   盛长翼就利索的往她嘴巴里面塞了一个蜜枣,“是,我胡说的,是花肥主动凑到小草面前求她尝一尝的,都是花肥的错。”   折夕岚哼了一声,随后没好气的问,“你既然这般清楚,为什么还愿意凑上来?”   盛长翼就往自己嘴巴里塞了一个蜜枣,“只有小草愿意的,哪里有花肥愿意的。”   他嘴巴里甜滋滋,“我求了上苍多少次,才求来你愿意尝一尝,哪里会不愿意呢。”   哦哟,这话说的!太卑微了,让她觉得自己都丧良心。   又神清气爽。又甜滋滋。   她就道:“你要是足够对我好,我愿意多给你一些好处。以后我肯定多想着你一些。”   盛长翼心满意足的走了。折夕岚美滋滋的躺下。   然后……   不对啊。   他故意引着她愧疚呢!这人太不诚恳了。她玩玩的心思只占五成,还有五成是认真的。   又觉得自己也有错,哎,哎,确实初心不好。但他也是有目的的,还不是馋她绿油油的草身!   然后躲在被子里面偷笑。   笑着笑着突然脸一耷:“什么野草,就不能是朵小花嘛。”   草哪里有花好看。   哼,睡觉睡觉。   等睡醒了,天色已晚,折松年又送来了一碗药。折夕岚好奇问,“阿爹,你没去上值?”   折松年不好意思的道:“去了,问过衙门无大事,便去告了假。”   折夕岚眨眨眼,什么都没说,然后道:“我没事了,阿爹,你也去休息吧。”   折松年便嗯嗯两句,收了药碗回去。路上碰见了下值回来的周锦昀,他照例关心了两句,然后问:“伯苍呢?”   周锦昀:“今日他跟严家的三少爷打了一架,我接他回来的时候他不愿,说要跟严家六少爷一起再揍三少爷一顿。”   折松年:“……”   啊?   他以前读书的时候讲究一个和气,倒是没跟人打过架。且他这个人长得好,面团一般的,性子也温和,吵架也是没吵过的,更不知晓如何吵架。   于是支支吾吾几声,狐疑的问周锦昀,“他打架了,你不接他回来?还留着他在严家继续打人?”   周锦昀就笑着道:“无非是孩子打架,他们自己撕扯清楚了就好,这事情还是严老太爷亲口告诉我的,让我不要管孩子的事情,他们的观念简单的很,最后打打闹闹,心才能聚在一块去,此时打人插手,反而让他们那点子恩仇加深。”   折松年十分惭愧:“我几乎不曾教养过你们这些,没用心过,什么也不懂。”   周锦昀就张了张口,想要说点宽慰的话,但是话到嘴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   于是只道:“也不要紧,我们都长大了。”   折夕岚病好之后,便要过年。今年这个年意义重大,折松年很是重视,特别大操大办,带着一家子人去买年货。他带足了银子,然后开始扫街。   折夕岚如今经验很足,很是知晓如何买这些杂七杂八的年货,于是揣着银子走在大街小巷,她定主意给银子,折松年和周锦昀在后面跟着叫人抗东西,折伯苍脸上挂彩,嘴巴里不断嚼着东西——他舌头灵,想要嚼出人家的独家秘方。   一群人欢欢喜喜往前走,中午也没回去,而是去了酒楼吃饭。一进门,倒是碰见了宴鹤临。   折夕岚愣了愣。   她第一眼就瞧见了宴将军上身穿的是宽领圆袍,但下半身的穿着却无暇在意了。   她只看见了轮椅。   折夕岚吓了一跳。周锦昀瞧着是知晓这个消息的,倒是没有说什么。很自然的走过去,“宴将军,你也来吃饭?”   宴鹤临的目光从折夕岚的脸上缓缓挪开,笑着道:“不是,我是听闻你们出来,便特意来这里等。”   折夕岚就知晓他的意思了。她走???过去,心情低落的道:“将军,你的腿怎么了?”   宴将军:“之前落下悬崖的时候,腿本就坏了。即便后来好些,也算不上太好。后来行兵之时又坏了身子,养也没养好,不能久行。”   他道:“走还是能走的,只是走的时候累,便叫人打了一辆轮椅,这般坐着,不用自己走,病也能好得快。”   折夕岚就叹气,“将军,你要好起来啊。”   病恹恹的,看得她心里酸楚。   宴将军也太倒霉了。   她亲自推着他进了雅间,周锦昀和折松年守在外面。宴鹤临既然敢在这里与他们相遇,客栈就是清了的,倒是顾虑不大。但还是担心,生怕两人这般一相遇,若是折夕岚心软了怎么办?   怕是要出事。   外面的人担心,里面的人倒是都相处的很自然。宴鹤临看着她的脸,笑着道了一句,“你长大了。”   折夕岚点了点头,“我都十七了。”   宴鹤临想了想自己的年岁,就换了个话题,“明年这个时候,你应当也要准备出嫁了。”   折夕岚想了想,“若是一切顺利,便也应当嫁了。年岁正相当,是我想要出嫁的时候。”   宴鹤临笑着道:“是,我想着也是。只不过咱们两个毕竟男女有别,你也不常出门,不喜出门,我怕你下次出门要在明年了,彼时就不合适,毕竟是要成婚了,便想着今日来见一见。”   折夕岚目光很柔和,“将军,你余生一定要好好的。”   宴鹤临颔首,掏出一把匕首,“这是我在蓟州的时候亲自打磨的匕首。”   “我之前给你的月刃,是我祖母给的,没见过血。这把匕首见过血,是我自己亲自磨的,我想送给你做新婚之礼。”   折夕岚点头,拿了匕首,而后看他,看他,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倒是宴鹤临道:“我只是来送新婚之礼的。”   然后笑道:“你快些出去吧,不然你家阿爹阿兄阿弟都要担心的。”   折夕岚就迟疑了一会,然后从身上掏出一块暖玉。   “我阿兄送我的,送你了,将军,也做你新婚之礼。”   宴鹤临接下,郑重的放在手里,“好。”   折夕岚缓慢的转过身,打开门,又关上门。   门外有光,光影子晃荡在门口,她情不自禁的看向门缝。   发现门缝做的很好,严实的很。   正在愣愣之际,周锦昀和折松年就过来了,她便随着两人走,走到酒楼门口,又跑回楼上去,在窗户上戳了一个洞。   光从洞里透进去了。   她这才心安的噔噔噔下楼梯。   小二在她走后立即拿着扫帚过来,好奇的看了眼,“怎么还戳个洞。”   他打开门,里面空空荡荡。   然后高兴了。   “什么也没动,真好,不用扫了。”   ……   过了年,就是开春。开春之后,折夕岚继续过着如同往常的日子。只是皇后确实越发不管事了,无论是端庄的还是冷硬的,都开始偷懒。   折夕岚诚诚恳恳的接过了所有的事情。在熟悉了之后,还要“推新出陈”。   皇后都佩服她,“我之前只听闻有争权夺利的,有喜好权势的,但是岚岚……她都不是,她只是想要做这件事情。”   这就难得了。所以她欢欢喜喜的放了权,也不继续管了。倒是盛长翼颇有微词,“您还年轻,到底要分担些。”   皇帝气得大骂,“媳妇还没娶呢就忘记了娘,你个鳖孙。”   盛长翼无所谓被骂,但作为太子,他大不过皇帝,作为儿子,他大不过皇后,最后只能去看折夕岚。   折夕岚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她是准备放一批宫女出去。但是这批宫女放出去要怎么安排呢?   后顾之忧要为她们想好。于是每天奔波,盛长翼来了,她先黏黏糊糊牵了牵他的手,然后迅速的抽出手,“我还有事情做,你去吧,我要开始忙了。”   盛长翼:“……”   他笑着道:“等你做好了这事情,以后给你一个商铺,一件大典之事,你都能办得好了。”   折夕岚就道:“事事有规矩可以依托,所以事情其实不难办,难办的是人。”   这里面的门道就多了。   她想要做到公正就要抓细处。   等说完这话,发现自己又耽误了时间,便叫他走,“你也该忙自己的去,咱们晚间不是还能一起吃个饭吗?哪里就要黏黏糊糊的。”   盛长翼:“……”   行吧。   结果就这么一件事情,就忙了半年。然后从宫女出宫的事情里,她又发现了皇宫里许多漏洞,又整日里研读,想要裁去一些杂乱的办事机构,等到过年的时候还不得空。   皇帝还感慨,“要是个男子就好了,我就多了一个勤恳的好臣子。”   主要给的少,还做的多。   这种臣子好难找。于是看偶尔进宫来的折伯苍也慈祥的很——都是折松年养出来的,周锦昀要的也少,折松年要的更少,折伯苍又是一个给的少干得多的好臣子啊。   他十分满意。   等到过了年,三月里准备给儿子儿媳办婚事了,便大手一挥,告诉礼部说,“之前登基大典都是简办的,如今重办吧。”   两句话,就让礼部忙得脚不沾地。礼部尚书上上下下警告,“陛下的意思是,他极为看重太子和太子妃,必不能简单了事。”   于是什么都推后,太子的成婚大典要万无一失。折夕岚和盛长翼都早早的就被量了身高尺寸,有专门的绣娘给他们做成婚之服,尤其是折夕岚成婚之时要用的珠冠,更是复杂的吓人,试着戴过一次,太重了,脑袋要被压坏的。   但是好漂亮,她可以接受,还努力的转了两圈。   等到大婚这日却被早早的戴上了珠冠,这就沉了。她脑袋沉得不断往下缩,却被嬷嬷轻轻的往后背一拍,就又努力将脖子伸直了。   屋子里面人多,又闷,萧灼华帮着在在招呼客人,伯苍前院后院跑个不停,折松年哭得跟个什么似的她也来不及伤感了,被周锦昀背着出了门,听见伯苍在叫阿姐,然后就进了礼部特做的马车里,一路往皇宫里面去。   盛长翼是亲迎的,骑着高红大马迎着她出来,拜跪了折松年,可谓是让人知晓他对这门婚事的重视。   今日马车可行进皇宫,放了特例。不过只有折夕岚乘坐的这一辆马车可以进。   先去拜见皇帝和皇后,奉茶,然后才回的东宫。进了门子,又有许多人来说话,不过不用折夕岚管,她红盖头还盖着呢,就坐在那里静静的等。   果然没一会儿盛长翼就回来了,挑了她的盖头,她抬起头,笑了笑,但脸是僵硬的。   盛长翼见她这一脸的粉也笑了起来,“辛苦你了。”   说的小声,但折夕岚听见了,深以为然的点头。   两人亲昵的很。   走完一道又一道的老祖宗规矩,这才送了人出去,折夕岚瞧见门关了,赶紧将头上的冠要挪走,谁知道勾到了头发。   盛长翼就连忙过来帮忙。等冠挪走了,折夕岚松了一口气,“幸而一生一回,不然我得累死。”   盛长翼就罕见的瞪她,“不可乱说,大喜的日子。”   然后又温和下来,“来,喝交杯酒了。”   折夕岚:“哦。”   盛长翼:“来,喝一碗参汤。”   折夕岚:“哦。”   然后不解的问,“交杯酒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喝参汤啊?”   盛长翼目光幽幽的,没有解释,只道:“来,歇息吧。”   折夕岚先习惯的哦了一句,然后两眼一瞪,“这就歇息啊?”   盛长翼:“我等了两年多了。”   他将人抱去床上,认认真真将衣裳脱了去,“来,这回的事,我也教你。”   折夕岚用手捂住眼睛又忍不住挪开两根张大了眼睛看,“哎哟,别说教嘛,不然会让我想到先生——”   盛长翼直接压下去,一只手按在她的脑袋上,一只手去挪她的腿,“那你叫一句先生……我教了你那么多,你也没叫过。”   折夕岚就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了。   她吃惊的道:“你玩得够花啊!”   盛长翼就笑起来,眉间眼里含春,“以后多玩,我带着你玩。就当个孩子——你不是想要做个孩子玩吗?”   折夕岚面红耳赤,“不是这个孩子,不是这个玩。”   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掩饰了。   但是……也不是不能玩。   她兴奋的扑过去,“玩玩也行叭。”   一时春,一世春,一室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尽力了尽力了,更多婚后日常请看番外,我试着写写香艳的,我还没有涉猎过。   --   番外更新依旧是在晚上十二点前。   今天不更了哈,今天晚上家里宴客,明天再有一桌客就过完年了。   爱你们,今天迎财神,记得迎财神啊。   我去煮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