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岭之花闪婚》 作者:子羡鲤 文案: 钟意一生中做过最草率的事情,就是在撞见男友和他白月光牵扯不清的第二天,答应了梅蕴和的求婚。 而在多年以后,她突然发现,这是她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初识梅蕴和,他眉眼疏朗,似是从水墨画中走出;钟意只觉他如高岭之花,可远观,不可亵玩。 婚后,梅蕴和眉骨泛红,抵着她,声音沙哑:“继续吗?” 钟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高岭之花,都是假的…… 陆林市第一黄金单身汉梅蕴和出了名的清心寡欲,没有人想到,他会对一个小姑娘动了歪心思。 甚至为此,不择手段。 排雷指南: 1.男女主差十岁 2.女主性子软,很软,非常软。 3.男主并非完美无缺,来去随缘,弃文请勿告知。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主角:钟意;梅蕴和 第1章 订婚   秋,日暮。   钟意从车棚下面推出来自己粉粉嫩嫩的电动车,一路出了东关小学。   道路绵长,两旁栽满了银杏树,叶子金灿灿。因为昨天下了阵雨,现在落了满地,环卫阿姨在慢吞吞地清扫着。   钟意深吸一口气。   这时候的阳光已经不那么毒辣了,柔和的阳光映的她肌肤瓷白而纯净,她心里记挂着晚上订婚宴的事情,觉着总算是尘埃落定;另一边,她又有点遗憾。   说是遗憾,其实也不太对。毕竟,在那么多人眼中,都是她钟意高攀了。这样的声音多了,连钟意也对自己起了怀疑。   她摇摇头,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钟意还没进家门,就看见了赵青松的车,停在了自家楼下。   钟意家以前是在城北的花园洋房里,谁知父亲去年做生意,一赔再赔,连房子都抵押出去了;两个月前,一家人搬来了这一个老旧的居民楼里。   赵青松,就是在钟意家最落魄的情况下出现的,像电影情节,从天而降,来拯救这个负债累累的家。   钟意把车停好,慢吞吞地往楼上走。   她与赵青松认识不过两个月,竟然已经发展到要订婚的地步了。   从包里翻出钥匙来,哗啦啦的一串,刚插进锁里,还没转动,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赵青松站在里面,一身笔挺的西装,看见钟意,他那英俊的脸上露出笑容:“你休息一下,一会带你去挑衣服。”   钟意点点头,轻声说:“麻烦你了。”   是了,过了今天晚上,她与赵青松的关系,就更进一步了。   她对赵青松的了解,还仅仅停留在表面上——他家大业大,长相身高都很出挑,有点急性子,但也很绅士。   就这样嫁给他也不错,反正钟意自己是想不出,还能有比赵青松更合适的结婚对象。   父亲和母亲已经先去挑选衣服了——哪怕如今生活拮据,两位对这些细节的追求依旧没有下降。   父亲倒还好一些,母亲眼光挑剔,若不是时间紧张,她甚至打算去订一身旗袍来。   当然,这些开支,都是赵青松提供的。   一想到这里,钟意的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钟意自知审美不过关,叫上了好友云凝月——她与云凝月是大学同学,后来又都留在了陆林市。   与钟意不同,云凝月目前专注于直播,是个小网红,属于比较成功的——前不久还受邀参加了一个综艺节目,据说反响很不错。   到了店里,赵青松在休息区等待,云凝月挑了七八件礼服,都拿了进来,给钟意一件件地试。   云凝月感喟:“你说你,不声不响的,就钓了个钻石王老五,真够厉害的啊你。”   她嘴上说着,给她把背后的纽扣一粒粒扣上——钟意很瘦,蝴蝶骨线条优美,看的云凝月啧啧称奇:“其实也没什么好稀罕的,看你这一身好皮相,最适合娶回家金屋藏娇了。”   钟意笑着在她脸上捏了一把:“你也一样。”   “借你吉言吧,”云凝月耸耸肩,有些无奈,“没办法,现在的男人啊,要么空有一副好皮囊,钱包比脸都干净;要么呢,钱倒是有,只是肚子比钱包鼓多了。”   顿了片刻,云凝月四下看了看,捅捅钟意:“听闻你男人有个表哥,叫梅什么和的,能力高,皮相好,至今未婚——他今天晚上来不来啊?”   “不知道,”钟意摇头,“我没听青松提起过。”   云凝月又说:“据说他都过三十了,清心寡欲的……哎,你说,他是不是身体有毛病啊?”   这话刚落,赵青松就在外面敲门了。云凝月吐吐舌头,不再八卦,笑眯眯地把钟意推了出去。   衣服露了大半个肩膀,钟意很少穿这样的衣服,有些不太适应。   赵青松眼前一亮,夸她:“真漂亮。”   说着,他伸出手来,想触碰钟意的胳膊,钟意不自然地躲开,抬起眼睛:“要不就这件了?”   云凝月笑了:“那就这件吧,最衬你气质。走,我帮你编个头发。”   云凝月是在妆点自己这件事情上下了苦功夫的,拉着钟意就去了化妆间,给她把头发散开,仔仔细细地编好,拿金色的叶子发夹做了点缀。   大概因为肤色白,钟意的发色也比常人浅,泛褐色,微卷,云凝月常说她美而脆弱,精致不似常人。   晚上的订婚宴是私人性质的,只邀请了两家交好的人过来;云凝月自己常备着小礼服,拒绝了赵青松为她再购买的建议。   在她换装的时候,钟意与赵青松坐在沙发上,一时相对无言。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赵青松拿出手机来,看了眼屏幕,原本轻松愉悦的表情消失了,他对钟意说了声失陪,站起来,往外面走去。   钟意只当是他工作上有事,没放在心上。   等到云凝月换好衣服,赵青松才走了进来。他表情依旧不太好,看得出是在勉力微笑。   他说:“小意,我们该走了。”   往酒店去的路上,赵青松的手机响了四五次,他都直接摁掉,没有接。   钟意心想,到底是什么事情,才让他这么暴躁?   不过也没时间细想了,刚下车,就被侍者引到了场地——陆陆续续的,人都到了。   大多数是陌生的脸庞,那是赵家请来的人;也有些熟悉的——在钟意家家底丰厚的时候,这些人整日的登门拜访,做客,可在钟意爸爸生意失败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上门。   钟意跟随赵青松敬了几桌酒之后,终于见到了自己的爸妈。   她的母亲,高傲的宫繁女士,今日可以说是盛装打扮了——她穿着件香云纱的长旗袍,脖颈里挂一串圆润的珍珠项链,笑容和煦,端庄大方。   与昨日里歇斯底里与父亲吵架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冲着钟意招招手,钟意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   周遭的恭维声起来了:“不愧是书香世家,瞧瞧这培养出的女儿,出色极了……”   “钟太太好福气啊,女儿长的这样标致,女婿也风度翩翩……”   ……   钟意笑的脸都要僵掉了。   大概是家庭逢变,钟意再不相信这些人说的话。   好不容易,钟意对宫繁说:“我想出去透个气。”   宫繁脸上带着笑,附到她耳边,说出话却不怎么温情:“别一副不开心的模样,你要让人都知道,你和青松那孩子是情投意合,别弄得像是我们卖女儿一样……妈妈也是为你好。”   钟意敛眉:“我知道了,妈妈。”   宫繁拍拍她的手背。   赵青松被他父亲带走去接待其他客人了——赵青松的妈妈梅雅致不在这里,据说是病了,还在医院。   其实,暗地里大家都知道,梅雅致是有些瞧不上钟意这样落魄的人家,但拗不过儿子喜欢。   连自己儿子的订婚宴也不参加,这分明是想给钟意的下马威。   钟意走到了露台上,被一对在露台激情相拥的人给惊着了;她后退了几步,决定上楼,去上面透透气。   家里还风光的时候,她跟随父亲来过多次,知道上面最上面有个天台,天台上也设有长椅,可以用来休息。   外面风很大,钟意打了个哆嗦,慢慢地走到长椅旁,坐了下来。   今天没有月亮,星星众多,可惜钟意对天文不感兴趣,一个星座也没有辨认出来。   她有些累,闭了闭眼。   鼻间忽然有一股淡淡的烟草气息,钟意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极为英俊清贵的脸庞。   眉眼淡漠,鼻梁挺直,如匠人精心雕刻出来的玉像,没有一丝杂质,也没有一处瑕疵。   只是再怎么英俊的脸,在这时候看到,都会被吓上一跳。   看她惊慌要叫,那男的直起腰来,眉头微蹙,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钟意捂着嘴,把那股惊悸,复又压回了心口。   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裙摆,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打扰您了,我这就走。”   她注意到,那男子另一只手夹了根烟,闪着火光,显然是来这里抽烟的。   男子把那烟碾灭,丢进垃圾桶中,声音淡淡:“是我该说抱歉才对。”   顿了顿,他看向钟意身上的衣着:“你是来参加订婚宴的?怎么跑出来了?”   钟意说:“人太多了,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话刚落地,一阵风吹来,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噤。   男人的目光,在她裸露在外的、莹白的皮肤上停留了一下,又飞快移开。   他咳了一声:“外面冷,不如室内暖和,你注意身体。”   声音倒好听。   钟意冲他道谢之后,转身离开。   刚下楼,就撞见了父亲,父亲扯住她,小声斥责:“跑哪里去了?仪式都快开始了,差点找不到人。”   说罢,就把一个盒子往钟意手里一塞,催促:“快,上去。”   钟意被一把推到台上,握着那个小盒子,看着赵青松含笑站在不远处的地方,混混沌沌的脑袋,终于清醒了。   对了,订婚时是要交换戒指的。   订婚戒指是赵青松准备的,钟意只瞧过一眼;交换完戒指之后,就该是赵青松的母亲梅雅致为钟意戴上项链了。   不过,今天梅雅致不在。   钟意站在台上,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刚刚在天台上见到的那个清贵男子,不紧不慢,走了过来。   方才在暗处,寂寂黑夜遮了他许多,现在在灯光下,衬得他愈发不似凡人。倘若方才看的只觉他五官精致,而在如今,最吸引人的是他周身的气质。   衣香鬓影,人声喧嚣,唯有他一人,清冷而疏离,与周遭格格不入。   只要他随意地站在那里,就把周遭其他的事务衬得黯淡无光。   钟意看的有点呆了。   赵青松俯身,对她小声解释:“小意,这是我表哥,梅蕴和。” 第2章 求婚   因为梅蕴和的出现,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客人,立刻不说话了。   别人敬重梅雅致,不仅仅因为她是赵青松的母亲,更要紧的,是她是梅家的女儿,梅蕴和的姑姑。   在座的人,不少和梅蕴和在生意上打过交道的,也知道他的那些手腕,在这里猛然见到他,都有点不可思议。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梅蕴和毕竟是赵青松的表哥,想必是因为梅雅致不肯过来,赵青松才请了他过来,显示出梅家还是看重这场婚姻的,免得委屈了未来的准新娘。   虽说两人是平辈的,但梅蕴和比赵青松年长五岁,别人下意识的,还是会把他当做长辈来尊敬。   旁边有侍者恭恭敬敬地捧了一个雕花的乌木盒子过来,梅蕴和垂眼打量了一下,打开盖子,里面的一串钻石项链,就露了出来。   在灯光的照耀下,灿若星辰。   梅蕴和拿起那个项链,上前一步,低头打量着钟意。   钟意一直觉着自己不算矮,但当梅蕴和走过来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才刚刚到他肩膀位置。   梅蕴和沉默了一阵,轻声说:“抬头。”   钟意乖乖地仰起脸来,一双澄澈的褐色眼睛望住了他。   梅蕴和面无表情,修长苍白的手指穿过她的头发,飞快地给她戴上了项链——后面有个暗扣,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怎么回事,他的手指,抖了又抖,好不容易才给她扣上。   收回手的时候,他的手指擦过她的脖颈,或许是她方才裸露在外的缘故,也或许是他体温高,被他触碰的地方,炙热滚烫。   梅蕴和为她戴好了项链,面无表情,声音淡淡的:“祝你幸福。”   到了这里,正经的订婚仪式就算结束了。   一直到给钟家的长辈敬酒的时候,钟意的心里还在琢磨这句话——怎么是“祝你幸福”?按照常理来说,不应该是“祝你们幸福”,或者“百年好合”么?   大概是表哥太紧张说错了吧。   不过,看他那冷淡疏离的模样,大概也是不太瞧得上自己的家世吧……   在给梅蕴和敬酒的时候,他的表现,再一次印证了钟意的想法。   梅蕴和冷淡地瞧了她与赵青松一眼,连个笑模样也没有,喝干了酒,依旧清清冷冷地说:“注意点身体,别喝太多。”   这话还是对赵青松说的。   ……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客人们还没有散尽,赵青松原本是和钟意在一起的,可在接了一个电话之后,他脸色大变,一句话也没有说,匆匆地就离开了。   钟意有些懵。   钟意绕了一圈,瞧见云凝月直直走过来,神色焦灼,于是问她:“你去哪里了?梅蕴和刚——”   “找我有事情吗?”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打断了。   钟意转身,看见了梅蕴和。   相比刚刚,他神色缓和了不少,大概是因为刚才的缘故,钟意觉着他现在说出关心的话格外违和:“找赵青松?我送你们过去。”   没等钟意推辞,云凝月拉着钟意,就向他道谢:“谢谢梅先生。”   钟意说:“那就麻烦表哥了。”   她这个称呼一出口,梅蕴和神色一僵,那点微笑又从他脸上消失了。   梅蕴和的车就停在外面,钟意没有品鉴豪车的功底,只有云凝月附在她耳边,小声告诉她,这个车,多么多么昂贵,以钟意的工资,大概需要不吃不喝努力工作个一百年,可能勉强能够买的起。   才过了两个路口,就瞧见了赵青松的车。   梅蕴和在发现他踪影后,没有直接跟上去,而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大概是担心被发现。   云凝月握住钟意的手,说:“钟意啊,你一定要冷静——”   钟意猜到云凝月的意思了。   她之前听过些事情,说赵青松之前有个相恋多年的女友,两人分分合合多年,最终一拍两散。   当时钟意还在想,谁还不能有个过去呢?既然两人已经断了联系,而且赵青松也向她求了婚,表了态,那她再死咬着不放,未免有些太过分了。   但——今天不同。   她与赵青松,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订了婚。   钟意反握住云凝月的手:“别担心,我没事的。”   云凝月依旧忧心忡忡。   她衣服有些凌乱,妆也有点花了,理了理衣服,云凝月把头枕在钟意肩膀上,呢喃:“钟意啊,别相信男人,男人都是骗子。”   前方梅蕴和咳了一声,说:“到了。”   钟意向他道谢,准备下车的时候,梅蕴和突然叫住她:“别说是我送你们过来的。”   夜晚,风吹过来,钟意的头发有些乱了,她拨开头发,看不清梅蕴和的表情。   钟意表示理解:“谢谢表哥,我不会挑拨表哥和青松的。”   梅蕴和极淡地应了一声。   云凝月也顾不得去观摩这高岭之花了,急吼吼地拉着钟意,冲了进去——   其实也没有走多么远,这是一处小公园,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了凉亭下,一男一女相依偎着。   男的自然是赵青松了,他背对着两人,抱着那个女孩子看,抚摸她的头发。   钟意突然发现自己平静的要命,似乎早已经料到会如此;刚刚在路上的那点不安,也都化为虚无了。   云凝月迭声叫着:“钟意钟意……”   钟意不发一言,松开握住云凝月的手,沉默着走上去,大力拉开赵青松,趁着他愣神的空挡里,结结实实甩了他一巴掌。   “啪!”   她这下毫不手软,打的自己手也疼。   方才赵青松搂着的女人,后退一步,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钟意冷冷地盯着她,抬起手,对着她的脸,也狠狠打了一巴掌。   被打懵了的赵青松这才回过神来,拉住她的手:“小意,我……”   “不用说了,”钟意觉着自己这一天的气,都在这时候顺畅了。她撞见自己的未婚夫出轨,非但没有伤心,而是有了种解脱的快感,她微笑着说,“赵先生,你不用解释,我现在不关心你和她的事。”   顿了顿,她又看向捂着脸哭泣的女孩,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和她交谈:“戴杏洋对吗?水性杨花,你还真的对得起这个名字呢。”   戴杏洋哭的更大声了。   钟意用力摘下了自己手上的戒指,解下脖子里的项链,一并递到赵青松的面前。   赵青松脸上顶着一个清晰的红印,没有接,他急切说:“冷静一下,钟意,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   他还在试图拯救一下这个僵硬的局面,想伸手去触碰钟意,被钟意躲过了。   钟意摇摇头,毫不留情地把东西丢在地上:“赵先生,我们的婚约到此作废吧。”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云凝月跟着她,扭头对着赵青松啐了一口:“渣男!和你那个人尽可夫的女朋友玩蛋去吧!”   都走出好久了,钟意才停下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就这么……结束了?说实话,除却有点被背叛的愤怒外,倒也没有多么伤心。   云凝月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到底都是么?走了一个赵青松,还会有更好的在前面等着你……哎,你觉着梅蕴和怎么样?”   “算了,”钟意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刚刚手打渣男贱女的那个钟意消失了,现在的还是那个小心谨慎的钟意,“和他年纪差距太大了,在一起的话总感觉像是在乱、伦。”   这话不假,刚刚还管人家叫表哥呢。   云凝月突然叫了一声:“梅蕴和!”   “……我和他不可能的,你别乱撮合了。”   云凝月神色古怪,推了推她。   钟意抬脸,看见了面无表情的梅蕴和。   钟意:“……”   死一般的寂静。   大概过了有半分钟,钟意那死机的大脑,终于重启了。   她试图拯救一下气氛:“呃……表哥,晚上好啊。”   梅蕴和淡淡地瞧了她一眼。   “别叫我表哥了,”他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地说,“不然的话,我总感觉像是在乱、伦。”   轰地一声,钟意的脑袋快要爆炸了,脸涨的通红。   她觉着自己需要说些什么,才能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   于是,钟意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那个,梅先生说笑了……我们又没有什么牵扯……哈哈,哈哈。”   干笑了两声,云凝月推她,小声说:“别笑了,太假。”   梅蕴和还是那样,垂着眼睛,表情不带一丝波澜。   明明是过了三十岁的人了,单看相貌,说和赵青松同岁,完全不会有人怀疑;但周身那沉郁的气质,却是赵青松比不上的。   钟意讷讷,觉着这天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终于,梅蕴和开口了。   只是这次说出的话,惊出了钟意一身冷汗。   他说:“钟小姐,你愿意和我订婚吗?” 第3章 没大没小   这不是钟意第一次被求婚。   不过,这绝对是最令她难忘的一次。   梅蕴和表情平静,钟意猜不出他的脑回路——   主动送未来的弟媳妇过来捉奸之后,又迅速地向她求婚?   这是什么神奇的走向啊。   在一小时之前,他还履行了长辈的义务,为两人订婚。   钟意觉着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玄幻了。   如果说她和赵青松的相遇是偶像剧的话,那现在肯定是家庭伦理剧了。   钟意艰难开口:“梅先生就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梅蕴和皱了皱眉,目光在她的眉眼间流转,又向下移到她红艳艳的唇上,清清淡淡地说:“你认真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   ——这家伙是把这当公事来处理了吗?还明天给他答复。   云凝月倒吸一口冷气,推了推钟意的胳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把握机会,一飞冲天。”   可惜了,钟意没有一飞冲天。   她顶着巨大的压力,预备着回绝他。   ——处处受人接济,需要在别人羽翼下生长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但一接触到梅蕴和的目光,钟意瞬间怂了:“……那我考虑考虑。”   她总感觉如果自己现在拒绝的话,梅蕴和会随时掏出把枪,把他给突突了。   在这个时候,钟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大佬的气场。   而大佬只是点点头,仿佛无论她回答什么,对他而言都不重要:“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钟意今天没有回家。   她给父母分别发了个短信,说自己和赵青松决裂,订婚也不作数了。   为了避免电话轰炸,短信发过去之后,她就利索地关了机。   云凝月如今租住了一个单身小公寓,虽然不怎么大,但足够收留钟意了。   钟意早就换下了那件小礼服——她今晚上冻的够呛,云凝月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又烧了开水,递给她一杯,自己却打开了一罐啤酒。   云凝月猛灌了一口酒,说:“这事情发展太刺激了,我得缓缓。”   不仅仅是她需要缓缓,钟意更需要。   云凝月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的性子,三棍子打不出来个屁,往好听了说是乖巧,性子软,可若是往难听讲,就是懦弱,怂。   可就这么个怂气巴巴的小姑娘,刚刚两巴掌打了自己的未婚夫和他情人。   云凝月佩服啊。   “你怎么想的?”云凝月问她,“我话说在前头,梅蕴和是只金龟不假,可这么大年纪还清心寡欲的,那方面可能有点问题。”   她意有所指:“为了你的‘性福’着想,你可以先等等,打听清楚。”   其实也没什么好打听的,梅蕴和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工作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这简直是一个标准的工作狂了。   钟意裹着一张毯子,白莹莹的手指捧着杯子,像极了在发呆的仓鼠。   云凝月重重地把啤酒放在地上:“钟意!”   “啊,”钟意被她这一叫,回了神,茫然地看着她,“你说,他图什么?”   他,自然是指梅蕴和了。   云凝月原本还想揪着她的耳朵,好让她不要再走神,可看见她那张乖巧可人的脸,一肚子的气又舍不得发了:“大概图你头脑简单吧。”   钟意还在思忖:“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表弟对不起我,才想把自己赔给我的?”   云凝月扶额:“他还不如赔你一大笔钱。”   钟意又想起家里的那些债务来了。   如今和赵青松婚约解除了,自然不可能再如以前一样,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馈赠。   只怕过不了几天,那些收到风声的债主,就该上门了吧。   这个晚上她睡的很不踏实,可班还是要上的。   她如今是东关小学四年级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工作也算安稳。   开了机,果不其然,一长串的未接电话,都来自宫繁。   还有几条质问的短信,问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闹。   后面语气和缓了,劝她考虑一下家人,忍一忍,赵青松那孩子也是太善良了……   还有赵青松的未接电话和短信,解释他在那里的原因。   钟意懒得看,把他拉黑了。   上午倒安安静静,中午吃饭的时候,同办公室的朱莉老师端了饭盒坐过来,祝她订婚愉快。   钟意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谢谢,不过我们又取消婚约了。”   朱莉目瞪口呆。   她原本还想问为什么,但又怕戳到钟意的伤疤,又把话吞了下去。   好奇心像只猫,在她心里四处抓挠,朱莉下午只有一节课,剩下的时间,都在观察钟意。   钟意的表现和其他时候并无不同,批改作业,写教案,没有丝毫伤心或者生气的模样。   朱莉对她佩服极了。   她是钟意的大学同学,当初钟意上学的时候,两辆豪车浩浩荡荡送她来上学的情景,至今未忘;钟意家破产的事情,她也知道,甚至还有些暗喜——千金大小姐跌落淤泥,多么让人愉悦的事情。   可谁也没想到,她转眼交了高富帅男友,迅速订婚后又迅速解除婚约了。   这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大起大落四个字,用在钟意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这事情要是放在朱莉身上,估计朱莉早就受不住,崩溃了;但钟意呢,没事人一样,依旧安安静静地做着她该做的事情。   临近傍晚的时候,校长办公室通知钟意过去一趟,钟意推开门,就瞧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梅蕴和。   他今日穿了件黑色的风衣,内搭洁白细腻的针织衫,皮肤苍白,神色漠然,如同中世纪中所描述的吸血鬼。   旁边窗子里投下来一片明亮的阳光,地上印着梧桐树枝叶的婆娑影子,刚好落在他脚边。   与昨日相比,他这样的装束显得要年轻许多。   校长介绍:“小钟啊,这是鸿光集团的总裁梅蕴和先生,从明天开始,他的儿子将会转到你班上读书。”   呃……儿子?儿子!梅蕴和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是侄子。”   梅蕴和面无表情解释,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垂着眼看钟意,与她握手:“钟老师,你好。”   钟意连忙与他握手:“你好。”   他的手很凉。   钟意这才注意到,梅蕴和旁边,还有个小男孩。   他似乎是混血,皮肤很白,大大的眼睛,睫毛卷翘,像极了洋娃娃。   站在梅蕴和旁边,果然像极了父子,难怪校长会错认。   校长还在说着场面话,小男孩沉默地与钟意对视,忽然嘴里冒出了一个词:“lily?”   校长与梅蕴和的谈话止了,梅蕴和摸了一把他的头发,说:“景然,在国内要说中文。来,对钟老师做一下自我介绍。”   梅景然的中文还算流利,就是说的有点慢:“钟老师好,我是Sean McCray,中文名字是梅景然,今年十岁了。”   梅蕴和说:“钟老师,以后景然的语文就麻烦你了。”   钟意连忙说不会。   梅蕴和客客气气地同她讲话,真的像极了一个称职的家长。   梅景然仰脸问:“那我明天就过来上课吗?”   钟意说:“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教材了,我等下去列个清单,还得麻烦梅先生去买一套回来。”   梅蕴和点点头。   说话间,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校长知道梅蕴和来头不小,亲自把他送了出去。   钟意原本想收拾东西后直接回家的,却被梅蕴和叫住了:“我对买教材没有经验,能不能占用一下钟老师的时间,指导一下呢?”   梅蕴和语气平静,礼貌彬彬。   昨天求婚的时候,他也是这个语气。   钟意还没回答,梅景然立刻扯住了她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钟老师,你要是不和我们一块的话,叔叔会买错书的;要是买错了书,我明天就没办法上课;明天不上课的话,我的成绩就会很差,然后对学习丧失信心——”   钟意被这小家伙的“缜密”逻辑给打败了,无奈地笑:“好,我陪你们去买。”   梅蕴和的车子就放在外面,两人并排走着,中间隔了一个小梅景然。   还没走到车旁边,就撞见了赵青松。   一天未见,赵青松的下巴上长出了青茬,一脸疲倦,似是一夜都没得安眠。   他叫钟意的名字:“小意……”   梅蕴和忽然咳了两声。   赵青松这才看到梅蕴和,有一瞬间的懵逼:“表哥?”   梅蕴和微微点头,手从梅景然身前过去,当着他的面,扯住了钟意的手。   他亲切而礼貌地对着赵青松说:“别没大没小的,叫表嫂。” 第4章 合适   赵青松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后退两步,似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今日的阳光不错,他心底却起了一阵寒意。   他表哥现在拉着他未婚妻的手不说,竟然还让他叫表嫂?   赵青松只觉十分荒谬。   梅景然小同学不满意这两个大人在自己面前手拉手,自动往钟意的左边去,一脸严肃地拉着她的衣角。   他脆生生地开口:“小表叔,你认识我二婶婶呀?”   钟意:“……”   怎么这一大一小的,直接给她扣上“梅蕴和未婚妻”的名头了?   赵青松被这句话震的几乎内伤,他强忍着,才能维持自己的微笑:“表哥,您就别和我开玩笑了。”   “你想多了,”梅蕴和面色沉郁,感觉到钟意想要挣脱他的手,他又给拉了回来,紧紧握住,好让不安分的她安静下来,“我从不拿婚姻大事开玩笑。”   赵青松说:“您不觉着这样忒不厚道吗?”   梅蕴和忽然笑了,他放开钟意的手,走到赵青松面前,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轻声说:“不厚道的人是你,青松。”   说这话的时候,他背对着钟意,钟意瞧不见他的表情,赵青松却看的一清二楚。   梅蕴和那双深邃的眼睛,似是淬了寒冰,冷冷的瞧着他。   他做了什么事情,才让表哥如此动怒——   赵青松茫然不解。   他仔细想想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却没有丝毫头绪,脑袋里一团乱麻,怎么也整理不出。   钟意依旧发愣中,梅蕴和看她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折返回来,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迈腿往外走。   梅景然屁颠儿屁颠儿跟在后面。   赵青松在原地怔怔站了许久,忽感觉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若是梅蕴和不出现的话,他还能豁出自尊去争取争取……可现在不同,梅蕴和在。   他几乎可以预见到自己最后的后果——这个表哥,从小到大都是最阴险的那个。偏偏家里的长辈还都认为,他是个教科书级的好孩子。   赵青松失魂落魄地往外走,早就看不到那两人的身影了,他站在校门口,口袋里的手机疯狂地响起来。   赵青松看了眼屏幕上的“戴杏洋”三个字,烦躁不已地挂断,毫不犹豫地把她的联系方式拖进了黑名单。   如果昨天晚上他没有接那个电话,那现在站到钟意旁边的人,依旧会是他。   只可惜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上了车,钟意揉了揉自己的手——她皮肤嫩,刚刚梅蕴和力气大,拽的她手上有了鲜红的印子,虽然不疼,但看上去可怜兮兮。   梅蕴和目光一触到她的手,怔住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女孩子的手是这么娇嫩的吧。   钟意善解人意地说:“没事的。”   梅蕴和张了张口,想说出点安慰的话,但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个合适的词语来。   最后,他还是极简短地“嗯”了一声。   钟意心里惴惴不安,她揉着手,活动活动,好让那块淤积的红痕早点下去。   梅景然小朋友独自坐在后面,扒着副驾驶的座椅,看着钟意的手,谴责自家那没轻没重的二叔:“二叔,你一点也不怜香惜玉。”   梅蕴和专心致志地开着车:“不错,会说成语了。来,多说几个听听。”   梅景然眼珠子一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梅蕴和依旧是波澜不惊,钟意却涨红了脸。   梅景然瞧见了,体贴地叫梅蕴和:“二叔,快开空调啊,你看,小婶婶热的脸都红了。”   钟意:“……”   她眼观鼻鼻观心,盯着自己鞋子上的鞋带看,盯的眼睛发软,就是不看梅蕴和。   余光里看见梅蕴和苍白修长的一双手——他真的打开了空调。   钟意现在就像只鸵鸟,努力把头伸进沙子里,好让自己的存在感减弱再减弱。   到了书店,她找到教材区,飞快地拿了所需的教材,放进篮子里。   正准备把篮子拎起来,梅蕴和先她一步拎了起来:“我来。”   他就站在钟意后面,两人离的是如此近,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清冷的一股草木香气。   钟意松开了手。   梅景然对另一侧的中文故事书很感兴趣,打了招呼就溜过去。教材区人本就少,现在就只有两人了。   书店里放着钢琴曲,沉静而优美,旁边的窗子大开,阳光投了进来,给书架镀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   有一本规定的练习册,怎么找也找不到,钟意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的看过去,梅蕴和站在旁边,提醒她:“这一片我已经看过了,没有。”   钟意不信,总觉着他会漏看,依旧执着地找。   眼看四下无人,钟意背对着他,决定和他挑明了:“梅先生,我没答应你昨天说的事。”   梅蕴和说:“你不是已经默认了吗?”   “……我哪里默认了?”钟意站起来,转身看他,一脸发愣,“我昨天只说了考虑啊。”   “那现在呢?”   梅蕴和上前一步,把钟意逼的下意识后退——她后背紧贴着书架,头都抵到书上了。   再往后退,人家的书架就要被她给推倒了。   梅蕴和低头,平静地注视着她:“你考虑好了吗?”   钟意再一次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说来也怪,梅蕴和长相清贵,文质彬彬,与人说话时也不急不躁,偏偏她总觉着,他下一秒就会毫不留情地掐断她脖子。   她往旁边缩了缩,如螃蟹一样,小心翼翼地从梅蕴和身前挪了出去。   她说:“我觉着吧……咱俩有点不太合适。”   确实不合适啊,年龄问题暂且不说,单单是她曾与赵青松订婚这点,就有点让人接受不了。   ——先是与表弟订了婚,结果第二天就解除婚约和表哥在一块了,这叫什么事啊。   更别说,她昨天才和梅蕴和见了面。这见面的当天就求婚——这也太快了吧?   梅蕴和问:“哪里不合适?”   哪里都不合适。   钟意真想这样回答他。   可惜她没那么胆子。   钟意又往旁边挪了挪:“你是赵青松的表哥。”   “我又不是你表哥,”梅蕴和毫不在意,尽量温和地和她沟通:“只要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就行。”   “别人会说闲话……”   “他们不敢说,”梅蕴和眯了眯眼,方才那点温柔又消失了,“我保证,你不会听到这种话。”   钟意打了个寒噤。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咱俩年纪差距也有点大……”   梅蕴和皱眉。   钟意如同只受惊的小兔子,只要梅蕴和露出一丝不悦的表情来,她就立马拔腿就跑。   梅蕴和沉吟片刻,慢慢地说:“这的确不是我能控制的。”   钟意松了口气。   梅蕴和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落寞:“你嫌弃我老?”   钟意慌忙摇头:“没有没有——”   话一出口,她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因为梅蕴和笑了。   他的眼睛微弯,唇角上扬,方才冷冰冰的气息,因为这一笑,瞬间柔和了不少。   像是一阵春风,吹化了一池冰雪。   梅蕴和微笑着说:“既然你不嫌弃我老,那就证明年龄不是问题。”   钟意:“……”   她现在说嫌弃他还来的及吗?   梅蕴和下了个总结:“看来,以上两个理由都没办法成立。你还有其他想要补充的吗?”   钟意下意识摇摇头。   她编不出来理由了。   梅蕴和拍拍她的小脑袋瓜,觉着手感不错,又摸了一把。   他开始利诱:“只要你嫁给我,我就帮你还清你家里所有的债务。你的父母还能和以前一样,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钟意方才浑浑噩噩的脑袋,因为这句话,瞬间清醒了。   是啊,她当初同赵青松在一起,不也是这个原因么?如果还清债务的话,父母不必再天天躲在家中,不停地吵架。   只是如今开出条件的人从赵青松变成了梅蕴和而已。而且梅蕴和更加有钱,更加有权。   梅蕴和不着急她的回答。   他径直走向一边,询问导购员,那本久寻不得的练习册在哪里。   ——嫁给梅蕴和,还清债务,安安稳稳地同他过完这一生。   这似乎是摆在钟意面前最好的一条路。   可还是有些不甘心啊……不甘心只自由了一天,又要背负上这重担。   哪里是结婚,这分明是一场交易,她拿自己的婚姻,去换取帮助父亲度过难关的金钱与人脉。   梅蕴和没有找她要答复,他拿了练习册回来,梅景然也抱了几本书过来,放进筐里。   钟意扫了一眼那花花绿绿的封面,愣了下,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   她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梅蕴和沉着脸,把那书一本本拿出来——   《纯情丫头酷总裁》《娇妻带球跑》……   梅蕴和嫌弃地拎着那些书,看向梅景然:“你拿这些书做什么?”   梅景然小大人一样,把手反背在身后,笑嘻嘻看着梅蕴和,理直气壮:“我拿这些是给二叔看的呀,二叔太笨了,到现在都追不上小婶婶,该看书好好学习一下啦。” 第5章 父母   都说童言无忌,可这梅景然说的话,还是让钟意成功红了脸。   她原以为梅蕴和会把书重新放回书架,结果他什么话也没说,把书放进篮子里,去收银台了。   钟意心里一阵呕血,这家伙……认真的吗?   夕阳渐渐西斜,远处的天空上面是灰蓝,下面却如火焰般瑰丽,混淡淡的紫色,给这个古老的城市增添几分的梦幻感。   钟意拒绝了梅蕴和送她回家的提议,回东关小学,骑回了自己的电动车。   这时候正是饭点,小区里人不多,因为太过老旧,没有电梯,钟意自己慢慢地爬楼梯。   越靠近家,她的心就越忐忑。   钟意刚刚推开门,一个玻璃杯就落到她脚下,啪的一声,炸裂来,碎裂的瓷片飞溅到她的裤脚上。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宫繁皱着眉,双手在胸前交叠,她抬着下巴,向钟意发号施令:“出去,向青松道歉,告诉他你只是被气昏头了,婚约不能作废。”   钟徽坐在沙发上,只是抽烟,一言不发。   面前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满是烟头。   钟意低头把那碎瓷片一片片捡起来,声音很轻,但带了股执拗:“我不和他结婚。”   宫繁因为这句话,彻底炸了毛,她大踏步走过来,拎着钟意的耳朵,把她从地上硬生生拽了起来:“为什么不,啊?赵青松哪里对你不好?你不为自己想想,也为这个家考虑考虑……”   钟意疼的眼睛都冒泪花了,但最让她难受的不是耳朵的疼,而是来自母亲的逼问。   一句又一句,像刀子狠狠地捅进了她的心口窝。   宫繁伸手掰住她的脸,强迫她直视自己。   钟意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和她对视。   她这双眼睛,与宫繁的一模一样,长睫毛,大眼睛,卧蚕,眼皮薄薄的,里面是一双灵动的眼珠子。一双漂亮的眼睛应当具有的优点,宫繁有,钟意也有。   只是如今,宫繁的眼睛被生活的重压折磨到失去光彩,而钟意还在。   她这个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继承了她的美貌,却没能继承到她的气骨和才华。   宫繁冷冰冰的说:“你该去对着青松哭。”   钟意苍白的脸几乎要被她掐出指痕来,可怜到让人心都要碎了。   但宫繁不同,她的心肠是石头做的。   “婶婶,您别生气呀。有话好好说,您先放开姐姐呀。”   一个清脆的声音插了进来,钟恬像只百灵鸟,轻盈地从钟意卧室里走了出来。   宫繁松开手。   钟恬扶住钟意,嗔怪:“姐姐你也真是的,把婶婶气成这个样子。你快点向婶婶赔个礼道个歉,母女间哪里有仇呢?你哄哄她就好啦。”   钟恬比钟意小上一岁,因为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格外得家里人喜欢。   钟徽终于发话了:“繁,你也过来,别拿孩子撒气。”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就像是点了炮仗的引线一样,宫繁炸了。   “拿她出气?我这是恨铁不成钢!”   宫繁长腿一迈,几步就回了钟徽面前:“要不是你溺爱她,她现在怎么会成了这么一个废物?!”   钟徽额头青筋都跳了出来,他重重地把手机拍到桌上,站了起来:“宫繁!你说话也讲点分寸!”   “够了!”   钟意终于忍无可忍,眼看着这两个人又要争吵起来,她的忍耐力已经宣告消失殆尽。   大概是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宫繁和钟徽两个人都愣了,齐齐回头看她。   钟恬说:“姐姐,你再怎么着,也不能对着叔叔婶婶发脾气呀。”   钟意没理她,她问宫繁:“你们是真的希望我嫁给赵青松?”   宫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然呢?青松那孩子多优秀啊,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孩子。你别因为任性,就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你要是真错过了他,以后是要后悔终身的。”   钟意摇摇头:“妈,我不希望未来的丈夫心里藏着白月光。”   “你懂什么,”宫繁烦躁地说,“什么白月光不白月光的,你还能指着赵青松一心一意喜欢你不成?”   叩叩叩。   不紧不慢的三声,打断了家里的沉闷气氛。   门一直没有关,楼道里的灯光昏黄,钟意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只看到梅蕴和站在门口,身姿挺拔,像极了林中秀木。   他问:“我可以进来吗?”   钟徽认出了他,慌忙迎了出去:“梅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论起来,虽然梅蕴和比他辈分低,但到了生意场上,钟徽还不敢摆长辈的谱。   梅蕴和长腿一迈,进了家门。   其实他与这个简陋而陈旧的家,格格不入。   尤其是现在——地面上是破碎的瓷片,茶几上还有刚刚震落的烟灰,空气里的烟味还没散去,钟意的眼睛还是红的。   梅蕴和不动声色地瞧了钟意一眼。   钟意没有看他,从发现他的那一刻起,她就贴墙根站着,低着头,拿纸巾擦着眼睛。   宫繁也露出了微笑来,这就是她的厉害之处了,甭管发多大火,到了该应酬的时候,都能迅速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梅先生请坐,”宫繁指使钟意,“快去给梅先生泡壶茶过来——梅先生喜欢佛手还是熟普啊?”   “不必麻烦了,”梅蕴和温和地说,“我这次来,其实是有事情想和二位商量的。”   宫繁的微笑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侧脸,看了眼钟意。   钟徽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根烟,抖着手捏了捏,没点,又放了回去。   宫繁说:“我家钟意啊,年纪小,做事有些急躁。若是她做错了事情,我先代她向梅先生道个歉。”   她不知道是不是钟意昨夜退婚的事情,惹恼了梅蕴和。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他,再谈赵青松和钟意订婚的事情。   一说到这里,宫繁不由得心里起了烦躁。   钟意真的是叫他们夫妻俩给宠坏了,做事情也不经过大脑思考;这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就让她自己硬生生给作没了。   钟意竖着耳朵听,只听得梅蕴和淡淡地说了一句:“钟意很好。”   依旧是不轻不重的四个字,让她的一颗心,被藏起来的小猫偷偷地抓挠了一下。   宫繁看梅蕴和的表情不像是生气,松了口气,决定趁热打铁:“那与青松——”   “宫阿姨,”梅蕴和突然打断了她的话,“我这次来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宫繁的心猛地沉入谷底。   钟徽手里的烟几乎要被他掐断了。   客厅里有一个老旧的钟,忽然响了起来,咚,咚,咚,像是个暮年仍不失威严的老人。   七点整了。   钟恬被钟声吓了一跳,往钟意旁边走了几步。   她今天来是预备看钟意笑话的,可没成想,遇见了个气质非凡的大人物。   梅蕴和调整了下坐姿——家教使然,无论坐立,都不会放松。虽说是在这破旧的房间中,他却像是置身严肃整洁的会议室里。   宫繁艰难开口:“有什么事情,梅先生但说无妨。”   “那就恕我失礼了,”梅蕴和微微点头,声音清朗,“我想娶钟意。”   细微的破裂声。   钟徽手里的那根烟,终于被他给掐断了。   烟丝从破损处争先恐后地挤了出来,钟徽的手如同被烫到了一般,迅速地将手里的东西丢进垃圾桶中。   顾不得整理落在桌上、身上的烟丝,钟徽结结巴巴的问:“梅先生,你……你开玩笑的吧?”   “钟徽!”   宫繁严厉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示意他不要再乱说话。转脸看向梅蕴和的时候,她脸上已经浮现出那种温和的笑意:“蕴和,你把我们吓到了。”   “我知道这么说很唐突,”梅蕴和面带歉意,他看了眼钟意,后者瞠目结舌,让他忍不住想起发呆的兔子,“我想和钟意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宫繁当然觉着可以,现在哪怕让她把钟意洗干净打包放在梅蕴和床上,她也肯做。   两个人单独谈话的地点,自然是钟意的卧室。   一进去,梅蕴和就关上了门。   他并不希望接下来说的话被别人听到。   钟意显然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在门关上的瞬间,她就如同受惊的兔子,从床上跳了起来:“你做什么?” 第6章 羊   钟意反应这么大,把梅蕴和也吓了一跳。   他怔怔地望着钟意,皱了眉。   “我不做什么,”梅蕴和说,“你考虑好了吗?”   钟意也感到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她长呼一口气,眼角依旧带着红——刚刚掉过泪,她一时没缓过来。   她的卧室很小,只有一个淘宝购来的简易衣柜,一张旧床,床上放了个可以折叠的小桌子。   而这个不知被多少女人觊觎过的男人,就站在她简陋到可怜的卧室里,等着她的回答。   钟意想起刚刚母亲捧着她脸时候的表情,美丽狰狞,眼睛里满满的疯狂。   耳朵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刚刚宫繁的暴行,钟意点点头:“我答应你。”   梅蕴和打开了卧室里的灯。   昏暗的卧室顿时明亮起来。   钟意就站在他的面前,与他不过两步的距离,雪白的皮肤,红唇,红眼角。   梅蕴和伸手,擦掉了她眼角的泪,低声问:“嫁给我让你这么委屈吗?”   钟意摇摇头:“不委屈。”   声音也带了哭腔,还说不委屈。   钟意的脸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软,舒服到令人感喟。   温香软玉用来形容女子,果然不假。   梅蕴和收回了手,淡淡地说:“我向你保证,在我心里只有妻子一人,没有什么白月光。”   他这么郑重的承诺,在钟意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了。   梅蕴和只是需要一个妻子,而不是她这个人,只是她刚好符合而已。   出了卧室,客厅里的碎瓷片已经被打扫干净了。钟恬和宫繁在厨房里做饭,钟徽极力邀请梅蕴和在家中吃饭,被他婉拒了:“公司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我就不麻烦你们了。”   本以为行至山穷水尽,没想到又柳暗花明。宫繁与钟徽的笑意,藏也藏不住,欢天喜地地把梅蕴和送出了门。   目送着梅蕴和离开之后,宫繁狠狠地夸了钟意一顿:“……我起先还以为你是脑袋不开窍,没想到原来是勾上了梅先生——”   “妈,我累了,”钟意一脸倦色,不愿再听她絮絮叨叨,“我回去休息了。”   她的不配合丝毫没有影响到宫繁的情绪。   如果是之前的赵青松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山,那梅蕴和就是宝石矿了。   钟恬原本是来看钟意笑话的,结果笑话没看成,反而被梅蕴和惊住了。   ——先是赵青松,又是梅蕴和,怎么这一个个的,都瞧上了钟意呢?   钟意回了自己房间,对着天花板发了回呆,爬起来给云凝月发短信。   【凝月,我答应梅蕴和了。】   大概因为忙,她没有回复钟意。   钟意的耳朵还有些火辣辣的,宫繁手劲大,刚刚那一下,可没留情。   联系人列表还静悄悄躺了个名字,点开看,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天上午发过去的。   【兔子不吃草:我晚上就订婚了。】   不知道徐还是不是还在生她的气,两天了,都没回她消息。   徐还是从小和她一块穿开裆裤长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钟意没有兄弟姐妹,内心是拿他当亲人对待的。   徐还出国的那天,钟意哭的稀里哗啦的,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幸亏时差不是特别大,两人才能时时聊天。   徐还这人性格耿直,嘴巴也毒,钟意刚和他说了自己和赵青松的事情,就被他好一阵讽刺。   大概他最近也是学业繁忙吧,钟意记起来他提过一句,想要提前毕业,需要在短时间内修满学分。   向来成绩平平的钟意,并不能理解学霸的世界。   第二日,宫繁难得起了个大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饭,钟意胃口不佳,草草吃了几口,就上班了。   小学的晨读时间是八点半,作为班主任,钟意需要提前去班级里守着。   梅景然是自己背书包进来的,她没有看到梅蕴和。   班级里对这个新来的同学抱有极大的好奇心,下了晨读课,就围到了他旁边,问东问西。   课间的时候,梅景然跑到了她的办公室,贴着她的办公桌说:“小婶婶,我二叔有事出差了。”   旁边的朱莉听见这一耳朵,更加疑惑了。   ——不是都说取消婚约了么?怎么这个小孩子还管她叫二婶婶?   钟意愣了愣。   出差了?   确实也像他性格,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以工作为主。   钟意拉开抽屉,翻出一颗棒棒糖来,递给梅景然:“我知道了,喏,快上课了,你回教室吧。”   “谢谢小婶婶,”梅景然话剥掉糖纸,放进口中,又神神秘秘地说,“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小婶婶,我二叔最喜欢吃甜食了。”   说罢,他就溜了出去。   甜食?   钟意想想梅蕴和那张严肃清冷的脸,怎么看都觉着不像喜欢吃甜食的人。   ——他应该是吃饭连盐都不加的才对。   “钟意,”朱莉叫她,好奇地问,“那孩子是赵青松的侄子吗?”   “不是,”钟意说,“是表侄。”   “啊?”   钟意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可能要嫁给赵青松的表哥了。”   朱莉:“……”   虽然说梅蕴和在她答应求婚的第二天就出了差,但钟意并不在乎。   如果一开始就拿交易来看待这场即将到来的婚姻,钟意还是觉得自己赚到了。   毕竟,梅蕴和的硬件条件还是挺不错的。   梅蕴和这一出差,就是一个周。   钟意总算是调整好自己的心情,父母间也迅速地恢复了温和相待的模样。   云凝月和她那个“绯闻男友”又纠缠上了,一时也抽不出时间来做钟意的“感情咨询”。   钟意又成了孤家寡人了。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独自做事情,小学班主任可不是一件多么轻松的差事,这些小孩子都如同花骨朵般,满满的活力与好奇心,她必须小心翼翼地对待他们,才不至于误人子弟。   因着梅蕴和的缘故,钟意也着重注意了一下梅景然的成绩。   这孩子的其他科目都很优秀,唯有语文一项,每次都在及格线上打转。   尤其是写作。   他认识的字有限,经常会出现拿拼音和英语单词代替词语的情况;而写起字来,也总是丢个横,少个捺。   来接梅景然上下学的是个老人,头发全白了,精神倒还好,他自我介绍说是管家,梅蕴和不在的时候,就是他来照顾梅景然。   钟意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但对“管家”这个词语还是觉着陌生——她好像只在漫画和日剧里见到过管家。   因为管家年纪大,梅景然也叫他一声雍老爷爷,钟意则称呼他“雍爷爷”。   关于梅景然的学习情况,钟意向他反应过一次。沟通后的结果,是每天晚上下课后,钟意去梅蕴和家里,给他补上半小时的写字课。   这也是钟意第一次踏进梅蕴和的家。   这个独幢小别墅建森林公园旁边,一进去就能看到洁白的鸽子,拍着翅膀飞上了屋顶上。   房子住的人不多,除开梅蕴和与梅景然之外,只有管家和司机,一个做饭收拾的阿婆,还有一个专门打理植物的园丁。   房子内部的摆设并不算新,一股历史的沉淀感。辅导梅景然的地点选在了书房——说是书房其实并不恰当,整面墙都整齐地排列着书籍,书架旁都设了扶梯,好方便人去取最上层的书。   这天,她照例辅导完梅景然,准备骑着电车回家。刚刚出了院子,她瞧见院子里栽种的枫树已经全然红了,如燃烧的火焰一般。   她深吸一口气,觉着生活是如此的惬意。   哼着歌走向她存放自行车的地方:“别看我只是一只羊——”   一转弯,最后一个羊字卡在了喉咙里。   梅蕴和倒坐在她的小电动车上,长腿随意放在地上,深沉如墨的眼睛含笑望着她:“小羊,你是迷路了吗?” 第7章 老男人   钟意的脸,腾地一下便烧了起来。   如同初开的花,颜色一层层染了上去。   她甩甩手,假装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啊,今天天气挺好的。”   一只洁白鸽子扑拉拉忽闪着翅膀,飞上了梅蕴和的肩头。   钟意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捏了一把白生生的米。   他摊开手,那鸽子落在他手腕上,头一低一高,啄食起来。   “确实很不错,”梅蕴和慢慢地说,“你最近过的还好吗?”   “还可以。对了,景然的语文进步很大。”   至少他现在遇到不会写的词语是写拼音而不是英文了。   梅蕴和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鸽子看,抓了把米,放在她手心:“这里的鸽子都被喂熟了,不怕人。”   无意间触碰到钟意的手掌心,柔柔软软。   梅蕴和喉结滚动了一下,垂眸看了她一眼,后者的注意力全被鸽子吸引走了,压根没有在意他。   钟意摊开手,果然,有两只鸽子落了下来,啄她手中的米。   尖尖的喙触碰到她的掌心,不算疼,但她仍缩了缩手指。   梅蕴和忽然站起来,惊的鸽子扑棱着翅膀离开,他拉着钟意的手看,中间果然红了一小块。   他的脸色过于难看,钟意挣脱他的手,缩了回来:“梅先生,我该回家了。”   梅蕴和的表情没有缓和,他说:“我送你。”   不容置喙的语气。   钟意犯愁了,她指指自己的小电动车:“但我怎么把它带回去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梅蕴和说,“我会找人给你送回去。而且,我也有事情想和伯父伯母商量。”   他在事情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梅景然忽然打开了窗户,探头笑:“二叔,我也要去。”   加上梅景然,钟意就不再反对了——说来也奇怪,和赵青松交往的时候,她也没这么拘谨。   大概是先入为主的印象,一直到现在,钟意下意识还是把梅蕴和当做长辈来尊敬的。   梅景然一路上都缠着梅蕴和问东问西,梅蕴和都好脾气地一一回答了。钟意心想,没想到他还是这么有耐心。   因为提前给家里人发过短信,等回到家的时候,钟徽和宫繁已经做好了饭菜,说什么也要留梅蕴和在家里吃饭。   梅蕴和没有拒绝。   大概是为了弥补上次的事情,宫繁今天笑的格外和煦慈祥,饭菜也做得格外可口。   就连梅景然,她也夸了好几句,说这孩子帅气,看上去就十分聪慧,不亏是梅家人。   听得钟意心里不舒服——早知道,她母亲格外讨厌小孩子。   钱果然是个好东西。   钟徽也笑着与梅蕴和聊天,似乎是关于他公司债务的问题。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钟意感到了解脱,说了声“抱歉”,离开了客厅。   钟意去了露天的小阳台,外面的风有点冷,她缩了缩脖子。   手机屏幕上,静静躺着“徐还”两个字。   她按了接听键。   “小闹钟?”徐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倦,说出的话可一点儿也不留情,“听说你和赵青松那家伙掰了?恭喜啊。”   钟意:“……”   房间里的说话声音断断续续飘了出来,她听到梅蕴和在安慰钟徽和宫繁,让他们放心。   “谢谢啊。”   徐还继续说:“我早说了那家伙靠不住,就是奔着色来的。瞧瞧,让我说中了吧?”   “是是是,您老能未卜先知。”   钟意敷衍着他,心里却在想,怎么着告诉他自己即将又订婚的消息。   徐还念念叨叨了一通,大多是批评钟意不识人,太天真;末了,他说:“小闹钟啊,要不你干脆晚几年结婚算了,那么着急做什么啊,你才二十二岁。”   钟意苦笑,她倒是想晚点结婚啊,可家里人不许呀。   她说:“老徐,我下年可能就要结婚了。”   顿了顿,钟意补充一句:“和我结婚的人是梅蕴和,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那边没有回应,但钟意知道他在听,因为手机里传来了喘气的声音。   钟意说:“其实他还好啦,应该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前女友。人长的帅,似乎也没什么坏习惯。嗯,我觉着还行吧……对我来说,和谁结婚都是一样的。”   可不是嘛,都是交易,至少梅蕴和长相出众。   “梅蕴和?”徐还难以置信的大叫,“他今年都三十多了吧?小闹钟,你疯了,干嘛嫁给一个老男人?”   钟意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一点——徐还激动的时候,嗓子里像是有个扩音器,吵的她脑壳疼。   忽然,一只修长苍白的手,从她手中拿走了手机。   钟意“啊”的一声惊叫,看到了梅蕴和。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知道他听到多少。   梅蕴和脸上未见恼意,他把手机放在耳边听——钟意心跳如擂鼓,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了,但她知道,以徐还的暴脾气,肯定又在疯狂地骂梅蕴和。   这么凉的天,钟意后背竟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梅蕴和耐心地等待徐还骂完,那边的徐还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叫了两声:“小闹钟?你还在听吗?”   “她在,不过没听到,”梅蕴和不疾不徐地说,“我认为有必要纠正你一下。第一,我没有到四十岁,不属于中老年人;第二,我身体健康,性向正常。”   “你……”   “我是梅蕴和,”梅蕴和淡淡地说,“祝你晚上愉快,小朋友。”   说完,他关掉了通话,垂眼看了看屏幕,徐还两个字,大拉拉地出现在他眼前。   梅蕴和把手机递给已经呆住的钟意,微微一笑:“你朋友挺有趣的。”   他笑的温和,但钟意心虚,被他笑的后背发凉。   钟意手抖的厉害,哆哆嗦嗦地把手机拿回来,装进口袋里。   “吃饭吧,”他说,“一会粥就要凉了。”   接下来的整顿饭,钟意都处于单机进食状态,满脑子的完了完了。   徐还疯狂地对她骂梅蕴和,还被正主听到了!   她面前是一份土豆咕咾肉,机械地夹了一块,正准备放入口中的时候,忽然横着来了双筷子将它夺走了。   钟意抬眼,看到了一脸平静的梅蕴和。   他夹着那块东西,放进了骨碟里:“这块是姜。”   “……哦。”   钟意默默地又夹了块土豆。   旁边的梅景然说:“二叔,你要尊重小婶婶的饮食习惯,说不定小婶婶喜欢吃姜呢。”   ——不,我才不喜欢!怎么可能会喜欢吃姜!   在钟意惊恐的目光下,梅蕴和重新挑了块姜,放进她碗中,甚至还贴心地来了一句:“抱歉,我不知道。”   钟意真想把姜丢进垃圾桶,然后咆哮地对着他说才不喜欢吃。   而现实中,她含泪咬了一口,鹌鹑状细声细气:“谢谢梅先生。”   姜辛辣的味道充斥着口腔,辣的钟意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梅蕴和心平气和地在喝粥,到底是皮相好,明明是普通的一碗南瓜粥,都能让他喝出几分仙气来。   钟意与他对视,甚至觉着他眼底带着笑意。   钟意顿悟了。   梅蕴和这是摆明了在整她啊,这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呸,是小肚鸡肠的老男人!   钟意生生吃了那块姜,辣出了她几分胆量。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挟了一筷子凉拌莴笋,放入梅蕴和碗中,甜甜地笑:“梅先生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家里昨天买的小尖椒格外的辣,这凉拌莴笋里就有,切成了丝,刚刚夹菜的时候,她故意多夹了辣椒丝。   ——哼,整她是吧,她得报复回来。   梅蕴和面色不改地全吃了下去,还微笑着同她说话:“果然很好吃。”   钟意眼尖,瞧见他耳朵根都红了。   她心里十分开怀。 第8章 婚纱   吃过了饭,梅蕴和忽然提议:“这个周末,我带小意去挑婚纱吧。”   钟徽与宫繁自然没有意见,钟意下意识地说:“之前我在Purple订过——”   “换新的,”梅蕴和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皱了眉,后背倚了椅子的靠背,双手交叠,强调了一遍,“全部都要新的。”   宫繁瞥了钟意一眼,梅蕴和家大业大的,怎么可能会继续用之前赵青松订好的?她明显看出了梅蕴和的不悦——钟意与赵青松曾经订过婚的事情,必定让他心里存了根刺。   宫繁立刻摆出了严肃的架势来,赶在梅蕴和动怒之前教训钟意:“这种大事不能你一人做主,要听听蕴和的意见,别那么任性。”   钟意不说话了。   宫繁又笑着对梅蕴和说:“蕴和啊,钟意还是个孩子,你别和她置气。”   梅蕴和微笑:“我知道。”   宫繁这才松了口气,开始聊其他的事情——她心里到底放心不下,唯恐梅蕴和再变卦,起了其他波澜。照宫繁的意思,最好在这几天,先给他们俩订了婚。   梅蕴和不置可否:“伯母不用着急,我已经在安排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是面带微笑,但眼神淡漠,钟意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梅蕴和与赵青松不同,她与后者接触的时候,没有这么大的压力,也没有这么谨慎。   钟意送梅蕴和下楼,梅景然装了一口袋的糖果,刻意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我不当电灯胆,你们聊天就好,不用管我。”   钟意哑然失笑,也不知道这小家伙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名词。   梅蕴和忽然开口:“明天傍晚,我去接你。”   梅蕴和也察觉到自己语气重了些,放缓了声音,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感觉你值最好的。”   钟意显然没把这句话当回事,清淡淡地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梅蕴和咳了一声,止住了步子,凝望住她:“就送到这里吧,你早点回去休息。”   “嗯,晚安。”   “晚安。”   钟意如蒙大赦,转身离开。   梅蕴和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纤细柔弱,但又藏了份倔强。   像极了水中的芦苇,看上去细伶伶,骨子里满是韧劲儿。   旁边的梅景然唉声叹气:“二叔,你看看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不会哄女生开心呢?”   梅蕴和垂眼看了看替他心急的小侄子,心里大为感动:“今晚上你的练习多加一张。”   “啊?”梅景然惨叫一声,反抗,“二叔,你不能闭耳塞听,要认清事实啊!”   “两张。”   梅景然欲哭无泪:“好好好,一张就一张吧……”   他坐进了车里,还在嘟囔:“二叔你一点都不知道爱护幼小,小婶婶可比你好多了……”   梅蕴和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今晚上除开练字之外,多加一项任务,把今天学的课文抄写一遍。”   “……”   梅景然不敢再说话了。   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祈祷他的小婶婶,温柔可爱的钟意老师能够早点降伏他二叔,早点救他脱离苦海。   第二天,钟意收上了周记之后,坐在桌前批改作文。   一打开梅景然的作文,钟意有些惊讶——她布置的周记要求是二百字,平常梅景然写的几乎都是一字不差,今天却洋洋洒洒写了许多。   仔细一看内容,她笑喷了。   “……像沙皇一样傲慢凶残的二叔,终于对我这个祖国的花朵下了重手。他竟然让我抄写课文,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这简直比秦始皇的焚书坑儒还要残暴恐bu……我希望漂亮善良温柔体贴的小婶婶能够早点来教育二叔,让他好好改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钟意忍着笑,给他画个五角星,评语:   【感情真切,成语运用恰当,加油哦梅景然小同学。】   放学后,钟意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呢,就瞧见了梅景然。   他笑嘻嘻地叫:“小婶婶,走啦。”   钟意纠正他:“要叫我老师。”   梅景然不以为然,拉住她的手:“现在又不是上课时间,再说了,二叔想让我叫你小婶婶。”   ……是吗?   钟意有些发愣。   梅蕴和就站在外面,昨夜起了北风,温度骤降,他穿了件驼色的风衣,皮肤苍白,眉眼疏淡。   他看见钟意过来,也没什么反应:“走吧。”   梅蕴和带她去的,不是知名的那些高订礼服店,而是旧城区的一个小院子里。   旧城区这边有许多有年头的小楼房小院子,青瓦白墙,因为历史久,作为这个城市的一个标致,被好好保留了下来。   院子外立了个牌子,写着“疏雪”两个字,院内院外栽满了花,风一吹,植物的清香扑了满怀。   门没有关,迈进去,房间里出来一个约摸五十岁的女人,穿了件素蓝的毛衣,她看见梅蕴和,眼睛亮了:“梅先生,你怎么过来了?”   不等他回答,女人把目光落到了钟意身上,笑了:“让我猜一猜,是给女朋友做衣服的?”   梅蕴和说:“雪姨,这次过来是想请您给设计件婚纱。”   雪姨闻言,挑了挑眉:“千年老树终于开了花。”   梅蕴和在一楼花厅里喝茶,钟意则是跟着雪姨到了二楼的工作室。   这房间里挂了不少衣服,都是旗袍,香云纱的,真丝的,绸缎的,美而寂静。   雪姨先请钟意脱去了外面的衣服,只着了单裙,好方便她观察体型,以及测量。   钟意眨眨眼睛,问:“雪姨,我这也是要做旗袍样式的吗?”   雪姨笑着摇头:“我只负责设计,别的要交给其他店来做了。”   量完身体,梅蕴和就将钟意送回家——雪姨与他约定,一周后再来取设计稿。   回去的路上,梅蕴和难得同钟意解释了几句:“早些年,我母亲的衣服有许多是雪姨做的。”   钟意表示理解——像梅蕴和这样家传悠远的,都有些富贵人家的矜持。譬如珠宝衣服都是小众牌或者私人订制的,极少触碰奢侈品,以和暴发户区分开来。   宫繁也算是书香世家,也是一身娇贵肉,早些年钟徽生意红火的时候,也是可着钱供宫繁挥霍。   “我想给你最好的,”梅蕴和忽然来了一句,他目视前方,表情紧绷,又添补上一句,“我不会委屈自己的未婚妻。”   他其实想说,他不会和赵青松一样,让她处处将就。   她原本就是一颗明珠,要让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中的;那赵青松不识好歹,横插了一杠子不算,又不上心。他看在眼中,自然生气。   如今她在他身边,梅蕴和自然想把最好的东西都奉给她。   但话到舌边,不知怎么回事就变了味道。   钟意依旧没什么欣喜的表情,仿佛他刚刚说的只是件无关紧要的话。   梅蕴和活了三十二年,第一次品尝到失落的味道。 第9章 夜访   钟意最近倍感压力,尤其是那天,从雪姨家回来之后,梅蕴和将一串钥匙递给了她。   他轻描淡写:“城北的那个花园洋房,我已经请人过了户,户主的名字是你。哪天有空就搬过去吧。”   那个花园洋房,随着陆林市的房价飙升,早就翻了好几番;再加上优渥的地理位置,自带的小庭院,更是有价无市。   钟意不知道梅蕴和是如何把他们的故居买下来的,如今又自然地送了过来。   梅蕴和把钥匙放进她手中,语气强硬:“拿着。”   钟意接过钥匙,小声道谢:“谢谢你。”   “你我之间没必要分这么仔细,”梅蕴和淡淡开口,他凝望着远处的夜空,表情平静,开口,“以后我的东西全都是你的。”   钟意回去把钥匙交给母亲后,她看到宫繁的眼眶红了。   那房子是宫繁嫁给钟徽的那年买的,当时她不过刚过二十,还是个满怀憧憬的少女,一眨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她们一家人被迫搬出来;如今再次回去,心境自然不一般。   钟意极少过问父亲公司的事情,但她如今也知道,父亲的生意开始重新运作——钟徽开始长时间不在家中,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家里的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在拿到钥匙的第二天,宫繁就迫不及待地联系搬家公司,搬回花园洋房。   钟意的东西不多,就几件衣服,还是当时离开别墅时带的,一些珠宝和包早就卖掉了,如今回去倒也省心,免去了收拾的麻烦。   自从梅蕴和回来之后,钟意就将辅导梅景然的任务交给了他。傍晚她下班后直接回了家——里面早就收拾的井井有条,一切摆设,包括院子里的植物,还是她们离开时候的样子,仿佛这过去的几个月,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甚至连钟意的房间,还维持着她离开时候的样子。   梳妆台上,满满当当,都是她曾经用的那些贵价护肤品,不过都是未拆封的;拉开抽屉,里面的项链手链,一应俱全,基本上都是她当时卖掉的那些。   宫繁喜气洋洋地告诉她:“这些呀,都是梅先生下午送过来的。他倒也贴心,特意问了我,你以前都用的牌子。喏,还有这些珠宝,也难为他了,费心思一点点弄回来……他说,这也算是完璧归赵了。”   ——哪里用的到他费心思?说要弄来,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钟意面对梅蕴和无微不至的关心,突然有点慌乱了。   他到底图什么?   宫繁不觉钟意的内心想法,她目前沉浸在女儿嫁对人的喜悦中:“说来也巧了,当时你父亲急着出手,只知道房子被一个海外华侨买了去,预备着以后归国养老用,所以里面东西都还未动过。也不知道蕴和那孩子花了多少钱,才把这房子买回来……”   钟意说:“妈妈,我今天上了一天课,有点累。”   宫繁站起来往外走:“今晚上妈妈煲了乳鸽汤,我给你端过来。”   钟意喝完汤,在床上坐着发愣。   手机震动了两下,是梅蕴和发来的短信,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   【这周六去婚纱店。】   钟意回复了一个好字。   刚放下手机没多久,窗户旁忽然响起了声音。   叩叩。   是有人在敲打窗户。   钟意猛然一震,快步走过去,拉开窗帘。   俊朗的男人就站在她的阳台上,一脸笑容:“小闹钟!”   是徐还。   钟意大为吃惊,忙拉开了窗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徐还一猫腰,利索地从窗户里进来,“坐了十一个小时的飞机,可把我累坏了。”   钟意家的房子旁边,就是徐还的家,两个人的卧室刚好挨着,都有着一模一样的室外阳台。   从初中时候,徐还就喜欢借着阳台偷溜过来,找她打游戏解闷。   这也是两人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徐还衣着单薄,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衣,他一进来,裹了一身的寒风。   钟意把自己的电暖宝递给他,好让他暖暖手。   徐还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小沙发上,抱着暖手宝,翘着二郎腿,斜睨着看她:“怎么,小闹钟,那个老男人还纠缠你吗?”   “你别一口一个老男人叫人家,”钟意说,“我和他要订婚了。”   “你玩真的?”徐还大惊失色,嘴巴毒的要命,“你家里人真把你给卖了?”   这话一出口,徐还才觉出不太妥当——他看见钟意眼睛闪了闪,抿抿唇。   刚刚看到他时候的那点欣喜,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不见了。   徐还说:“你别嫁给他了,小闹钟。我和父亲聊一聊,你家欠多少钱?我帮你还。”   “这事用不到你们操心,”钟意摇摇头,“我觉着梅蕴和人挺好的。”   徐还蹭的一声,从沙发上弹坐了起来:“小闹钟,我知道你脾气好,但这是大事,不是过家家……你和梅蕴和认识才多久?这么急吼吼结婚,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蕴和?你怎么站在这?”   门外忽然响起宫繁的声音,惊住房间里的两个人。   刚刚还在愤怒的徐还,瞬间冷静了——   这大晚上的,他一个大男人,突然出现在钟意的房间里,她未婚夫还在外面——   钟意和他当然可以解释,只是梅蕴和相信的可能性有点小。   钟意慌乱地与他对视一眼,在门把手响的瞬间,迅速拉开旁边的衣柜门,把徐还塞进去。   刚刚关上衣柜门,钟意背后的门开了,她回头,看见了身穿白色衬衫的梅蕴和。   宫繁站在他旁边,笑着开口:“小意,蕴和来看你了。你们好好聊,我去切个果盘过来。”   钟意惴惴不安地请梅蕴和坐在小沙发上。   “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梅蕴和平静地开口,“远郊的那个房子你也见过了,婚后你打算住在那里吗?如果你觉着交通不便的话,我就再寻个住处。”   “挺好的,”钟意干巴巴地开口,“那边环境挺好,空气也好……不用麻烦了。”   梅蕴和“嗯”了一声,他的手指摩挲着沙发边缘的棱角,说:“今天过来,也就是想看看你。”   钟意忐忑不安地应了一声。   她的手指绞着衣角,暗暗祈祷这个大佬赶紧离开——她好把徐还从衣柜里放出来。   可今天,梅蕴和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和她聊了许多——与他平时的寡言少语不同,他今天话出奇的多,包括在哪里举办婚礼,想要几克拉的婚戒……   都是些琐碎的事情,钟意左耳进右耳出,一直点头应好。   中途宫繁上来,把果盘送了上来,香橙切成小块,大枣都挖去核,佐以甜瓜脆梨。   不过两人都没有碰。   梅蕴和终于止了婚礼的话题,看看手上的表,站了起来,微笑着说:“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钟意立刻来了精神,站起来:“我送您。”   梅蕴和点点头。   他刚走到门口,手触碰到门把手,忽然间又收回来。   “对了,”他平静地说,“昨天我让人把定制的旗袍送了过来,应该挂在衣柜里。我现在想看一看,可以吗?”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恢复日更~ 第10章 舅公   钟意先走到衣柜前,强挤出一丝微笑来:“当然可以。”   她背对着梅蕴和,手指颤抖,满脑子的怎么办怎么办。   一只土拨鼠在她的脑袋壳里尖叫。   她缓缓打开衣柜,只开了一条缝,快速扫了一眼——里面徐还面色铁青与她对视。   钟意装作翻找衣服的模样,一一拨着衣服,用身体和拨乱的衣服挡住徐还。   ——里面没有旗袍。   钟意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哦,对了,”背后,梅蕴和的声音响起,温和无害,“我记起来衣服好像在我那边,忘记给你送过来了。”   “呵呵。”   钟意干巴巴地笑,反手关上衣柜,“梅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   她心里舒了口气,往前走了走,准备送梅蕴和出去。   但梅蕴和却在这时候大步走过来,没等钟意反应过来,他已经拉开了衣柜门——   钟意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梅蕴和面如寒冰,一双沉静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里面的徐还。   徐还觉着梅蕴和随时会上来捅他两刀。   僵持的气氛中,忽响起了敲门声,是宫繁的声音:“蕴和,怎么了?”   “没什么,”梅蕴和眯着眼睛看着徐还,“一只老鼠而已。”   在宫繁推门进来之前,他关上了柜门。   宫繁大惊失色:“老鼠?怎么会有老鼠?”   钟意脸色煞白地坐在床上,在宫繁眼里,自己的女儿肯定是被吓坏了。   “这里有段时间没人住了,一时大意,有老鼠也不奇怪,”梅蕴和淡淡地说,他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阳台,随手关上了窗户,“明天我请人过来收拾一下,是我的疏忽。”   宫繁不好意思了:“这哪里是你的错,小事而已,就不麻烦你了。”   梅蕴和摇摇头:“不是小事,万一下次那老鼠再进来,吓坏小意怎么办。”   宫繁心里只以为他在关怀钟意,更加开怀。   她没有打扰这对年轻人培养感情,看到女儿和梅蕴和相安无事,就下楼了。   待宫繁走后,梅蕴和忽然发了怒,他拉开衣柜,一把把徐还揪了出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滚。”   他突然的怒火吓住了钟意,钟意拼命向徐还做口型,示意他离开。   说起来,这事也是徐还理亏——他大半夜闯进人家姑娘的房间,此时面对钟意的未婚夫,他确实硬气不起来。   但一看到钟意那惊慌的样子,徐还自己脑补了发小被老男人欺负的模样,胸膛里一股怒火就烧了起来。   “梅蕴和!”徐还愤怒地叫他的名字,“你打我可以,别对小闹钟发脾气。”   梅蕴和单手拎着他的衣领,徐还只觉自己双脚离地——谁也没想到,梅蕴和看上去一副文弱的模样,竟然有着这样大的力气。   梅蕴和大力拉开窗子,将他丢到了外面的阳台上。   徐还闷哼一声,尾椎骨磕碰到碎石,钝钝的疼痛。   梅蕴和站在屋内,如同看一只老鼠般看着他:“再敢过来,腿给你打断。”   徐还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来,彻底炸毛:“你凭什么?”   “凭什么?”梅蕴和扯着嘴角笑了笑,忽然问他,“你奶奶的名字是梅静娴,对吧?”   徐还喘着气,不回答。   梅蕴和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抚平刚刚因剧烈动作产生的褶皱。   他好整以暇地开口:“若是论起来,我应当叫你奶奶一声堂姐;算一算,你该称呼我什么。”   ——舅公。   梅蕴和轻描淡写:“就算你想对你舅姥姥表孝心,也不用半夜翻墙过来,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徐还因为这句话,彻底蔫了。   确实,夜会舅姥姥,听上去就十分大尺度少儿不宜……   梅蕴和关上了窗,从中扣上,拉好了窗帘。   钟意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其实,他就是想过来找我说说话……”钟意手足无措地解释,“没别的意思,我和徐还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初中时候他也经常过来……”   青梅竹马,经常过来。   她止住了口,因为随着他的解释,梅蕴和的脸色越来越差了。   钟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又踩了他的雷点。   “我也没别的意思,”梅蕴和面无表情说,“我走了,你早点休息。”   钟意送他离开。   一直到梅蕴和上了车,他都没再回一下头,看她一眼。   钟意:“……”   她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需要哄哄他?还有,该怎么哄?   涉及到感情方面的问题需要求助,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是云凝月了。   钟意发了简讯过去,不过一分钟,就收到了回音。   【没有什么是一次啪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是两次。】   ⊙_⊙   钟意回复:   【有没有纯洁点的?】   【一哭二闹三上吊。】   ……还真是云凝月的风格啊。   钟意掏出自己的小爪机,打开搜索框,开始寄希望于广大网友的智慧。   她先搜的是“怎么哄男人”。   出来的,都是一些青葱少男少女的烦纠缠,譬如上运动课时候和别的男人说话惹他不开心啦之类的。   想了想年纪,觉着梅蕴和已经三十多了,应该不适用这些。   钟意重新搜——   怎么哄三十多岁的男人。   下面跳出了关联搜索,她顺手点进去。   怎么哄中老年男人。   ——“当然是送礼物啦,送保暖内衣,送保温杯,剃须刀也成。”   嗯,送礼可成,记下来。   ——“给他捶捶背揉揉肩什么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呃……   钟意回想了下梅蕴和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思忖,应该不喜欢和她有肢体接触吧?   ——“父女间哪里有隔夜的仇,你先服个软。”   嗯……啊?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   钟意往上翻,点开了问题详情——   【因为男朋友的事情和爸爸吵架了,我该怎么办?】   (ノ=Д=)ノ┻━┻   ……   第二天,梅蕴和去接梅景然回家的时候,梅景然乐呵呵地拿了一个盒子递给他:“二叔,这是小婶婶送给你的。”   梅蕴和眼睛亮了亮,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淡淡地应了一声。   回到家后,他拿着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子上。   钟意会送他什么东西呢?他很好奇。   一层层拆开包装,他终于把东西拿了出来。   一个玻璃的保温杯,老干部风格的,双层,表面玻璃上印着一枝梅花。   梅蕴和沉默了。   这……是什么个意思?   他打电话给狗头军师孟阳:“你知道女孩送你杯子是什么意思吗?”   孟阳那边很吵,这个家伙不知道又在哪里厮混,他声音很大:“啊?大概是‘送你一辈子’,想和你过一辈子的意思吧?”   但是为什么是保温杯呢?   梅蕴和问:“那送保温杯呢?”   他这问题问的,连孟阳也愣住了。   孟阳努力想了半天,不确定地回答:“难道是‘保证跟你过一辈子’的意思?也可能希望‘一辈子温暖’……啊,反正也就那个意思吧。”   梅蕴和说了声谢谢,关掉电话。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啊。   梅蕴和愉悦地摩挲着杯身,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阵暖流。   难怪说,少女情怀都是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梅蕴和就喜欢以辈分压人~   关于称呼的问题,就是奶奶的堂弟应该称呼什么,百度来的答案是舅公,舅姥爷,舅爷爷。   如果有错误,还请指正~ 第11章 花   送的礼物终于收到了成效,钟意能明显感觉到,梅蕴和对她的变化。   送保温杯的第二天,兼职传话筒的梅景然小同学就给她带了一束百合花,还神神秘秘地告诉她:“这是二叔大早上亲自去花房里选的哦。”   百合花开的很好,香气淡雅,白如霜雪,钟意寻找了个玻璃的瓶子插上,顺便往水里投了枚维C。   朱莉看了眼热不已:“瞧瞧,钟老师这班主任当的就是好,刚教了没几天的学生就开始送花来了……”   钟意对她语气里的酸溜溜充耳不闻。   钟意脾气好,性格软,但也没软到是非不分的地步。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心里明镜一样。   当班主任的事情还是挺多的,班级上有孩子吵架拌嘴,事情报到她这里来,她就得过去调停,劝解。   梅蕴和在第二天就往她家里派了人过去,把原本的开放式阳台弄成了封闭的——边缘和顶都以玻璃封住,边缘也摆了不少盆花,开的灿烂不已,唯一不太合适的是……都是菊花。   钟意总算明白了,她和梅蕴和之间是真真切切存在代沟的。   雪姨的婚纱稿早就拿了过来,总共有两版,一个露背的,人鱼一样的裙摆;另一个是露肩的,有点像公主裙,十分梦幻。   梅蕴和和钟意一起挑选,他果然更喜欢那个露肩的公主裙。   ——典型的老干部偏好。   钟意默默地在心里下了结论。   转眼到了周六,钟意睡了一整个上午。   徐还约她出去钓鱼,她给拒了。   上次徐还翻墙的事情,两家人仍不知情。不过徐还发短信给她告状,说梅蕴和去了他家,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父亲就要把徐还给送到临市的子公司历练,下周就该走了。   徐还这次回国,是彻底结业了——他提前修满了所有的学分,熬过了教授的答辩,成功拿到了毕业证。   钟意钦佩不已。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梅蕴和的车准时停在了楼下。   这一次,倒是没有梅景然。   钟意好奇不已,询问梅蕴和。梅蕴和解释:“他今天跟随我爷爷出门做客了。”   “爷爷?”钟意没反应过来,“爷爷也住在陆林市吗?”   梅蕴和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次,梅蕴和直接带了她去了Purity——一家著名的高奢礼服店,宫繁有一件白色的小礼服,就是从这里订的。   里面的人事先接到了上面的电话,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带两人去了贵宾接待室。有专门的人过来,捧着各色布料,向他们介绍,询问喜欢哪一种。   钟意的脑子被这些陌生的名词弄的乱糟糟的,她于搭配一事上不甚精通,开始懊恼没有叫上云凝月了。   梅蕴和看出了她的窘迫,替她做了大部分决定——最终选了塔夫绸。   这设计稿上面,婚纱的裙摆上坠了不少珍珠,梅蕴和眉头都不眨一下:“全要海珠。”   那人笑的眼睛弯弯:“一定给您选最好的。”   钟意到了这时候,才发现结婚有多么麻烦。   选完了婚纱的材料,剩下的就交给匠人手工缝制了——钟意都不敢想这件婚纱的价格。   梅蕴和又带她去试婚鞋,她最后挑中了一款银白镶碎钻的尖头猫跟鞋。   钟意穿不惯高跟鞋,这鞋的鞋跟原是有六厘米,她走路颤颤巍巍的。   梅蕴和招招手,唤来经理:“这双鞋子,跟稍微矮一些……嗯,3.5厘米吧。”   钟意脱掉鞋子,坐在沙发上,有人过来拿软尺给她量脚,另一个人拿小本本,站在一旁,记下数据。   “会不会太矮了点啊?”钟意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练习几天走路,也就适应过来了。”   梅蕴和淡淡开口:“你不需要去适应。”   ……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来。   钟意其实并不算矮,净身高165,在北方,也算是个中等偏上的身高了。   可梅蕴和,目测至少185。   钟意站在他旁边,真的有点娇小玲珑。   一直到了太阳落山,钟意才回了家。   这一下午,她不仅去选了婚纱料,挑了婚鞋,还去试了戒指。   依着钟意的想法,自然是越简单越好。再说了,作为一个小学教师,她原本就不应该佩戴太过贵重的饰物。   最后敲定了一款,白金的面,镶了一颗不大不小的钻。   经理提议在,内侧刻了二人的姓名缩写,极简单又俗气的一件事。   梅蕴和却没有反对。   钟意也不吭声。   试戒指的时候,还发生了一段不甚愉快的小插曲——他们遇到了梅蕴和的姑姑,赵青松的母亲,梅雅致梅女士。   梅雅致是过来清洗自己钻石项链的,顺便看一看有没有其他的新品,只是没提防遇到他们二人,一时间也有些尴尬。   梅蕴和牵住了钟意的手,客气地叫了一声:“姑姑。”   梅雅致看到钟意,下意识地皱了眉——她原本就瞧不上钟意,觉着她除了一副好皮囊外一无是处;如今看见梅蕴和同她一块,对她的不悦更深了——   水性杨花,见着竿子就往上爬;这边刚和表弟解除婚约,第二天就勾上表哥。   真是不知羞耻。   可当着梅蕴和的面,她也没表现出来什么,仍旧客客气气的,只是瞧钟意的眼神,藏不住的厌恶与冷漠。   钟意与她也不热络——别人都给冷屁股了,她还非得贴上去吗?   好在梅蕴和与她只是寒暄几句,就带她离开了。   周末,钟意在家休息了一天,下午和云凝月通了电话——她似乎真的把那个钢铁直男搞到了手,如今正费尽心思地哄他。   如之前和钟意说的一样,云凝月驯服自己男友的方式只有一种——睡。   一遍睡不服就来第二遍。   这招钟意暂时不敢学,她甚至都害怕婚礼日期的敲定。   在没有交心之前,身体的契合让她感受到恐惧。   这周,东关小学里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五年级有个学生,沉迷网络游戏,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地把手机拿到学校里来;晨读的时候,他低头打游戏打的不亦乐乎,被检查的训导主任抓了个正着。   作为这学期第一起被抓到课上玩手机的例子,主任要求自然是严肃处理。于是迅速叫来了家长,等他来商议处罚结果。   谁知道这家长也是个暴脾气,班主任在电话里告知了他详情,他就暴躁的开始骂小兔崽子翅膀硬了。   到达办公室后,他瞥见办公桌上放了个手机,直接拿起来,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指着他孩子骂:“老子花这么多钱就是让你个龟孙来这里玩的?”   正在喝水的钟意噗的一声喷了出来。   她一边扯纸巾擦嘴,一边忍着悲痛劝这位怒火滔天的家长:“请您冷静一下,刚刚您摔的……是我的手机……” 第12章 奇怪   ——这手机摔的,家长有没有冷静下来,她管不到;但有一点事可以确定的,钟意是冷静下来了。   钟意这手机还是两年前买的,一直兢兢业业工作到了现在;如今屏幕已经四分五裂,躺在了地上。   钟意心疼不已地捡了起来。   家长也懵了——桌上的这款手机和家里淘汰下来的那个一模一样,型号也相同,也都是套着手机自带的软壳。   看这小姑娘年纪也不大,怎么还用着这么老土的壳子啊?   家长心情复杂,他说:“不好意思啊老师,要不,我再赔给您一个?”   钟意把手机捡起来,哦豁,果然已经开不了机了。   “不用不用,”她说,“我这手机也不行了,正好换新的。”   家长不好意思地一个劲儿道歉,都顾不得教训孩子了;不过这突然的小插曲,也让家长没有那么暴躁,耐心地听了训导主任的建议,表示回去一定对孩子严加管教。   自打工作了以后,钟意便没了手机依赖症,手机放在那里,没有消息的话她基本不会动;是以摔个手机对她也没太大的影响,只是今天傍晚要去店里买新的了。   正好前两天发了工资。   但很明显,她的手机坏掉,影响到了别人。   下午两点时分,钟意正讲着课,目光不经意地滑过窗外,惊了。   穿了浅灰色风衣的梅蕴和,静静地站在一株梧桐树下。   梧桐叶子早已金黄,自然垂落在地;钟意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遥遥地对自己挥了挥手。   他来做什么?   钟意定了定神,继续讲课:“请大家看第一段的第四个词汇,这个词的意思呢,是指……”   她将词语写在黑板上,因为力气太大,她捏断了粉笔。   一直到了下课,梅蕴和还没走。   钟意抱着书,刚走过去,就被他握住了手。   钟意大吃一惊,想把手缩回来:“全是粉笔末……”   梅蕴和全然不在意,她的手很凉,他捏在手心,给她暖:“怎么打不通你手机?”   钟意有些不好意思:“手机摔坏了。”   梅蕴和似是长舒了一口气,仿佛他一直提心吊胆,这么个回答才让他安心了。   “等等,”钟意后知后觉不对劲,“你过来等我一节课,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梅蕴和顿了顿:“我以为你生我的气。”   这么一句话,钟意就明白了。   这家伙打不通她手机,以为她生气拒接,就跑了过来。   噗,这是小男生才会做的事情吧?梅蕴和已经三十多岁了,竟然还怀揣着一颗少男之心……   钟意笑:“你想多了,好端端的,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梅蕴和表情释然:“也是。”   他松开了钟意的手,抬手看了下手表:“你没事就好,我还有会议,先走了——过一会我让人把新手机送过来。”   不等钟意拒绝,他便迈腿走人——梅蕴和似乎真的很忙,钟意听到了他手机震动的声音。   所以他就因为打不通电话,抛下了工作过来?在这里守了一节课,只是为了问问她不接电话的原因?   这……与他那工作狂的人设完全不符合啊!   梅蕴和口中的“过一会”只是短短的半小时,半个小时后,就有一个戴眼镜的文弱男子,西装革履,毕恭毕敬地把手机送了过来——不得不说梅蕴和在细节上尤为在意,这新手机不仅重新贴了膜,还套了一个壳子。   只是这壳子……   钟意翻了个面,愣住了。   壳子后面,是一只低头吃草的小绵羊,角上还戴了一个粉红色的蝴蝶结。   ——果然十足的老干部给女儿选礼物的风格啊。   锁屏壁纸也被调过了,是一只穿粉红裙子跳芭蕾的小绵羊。   钟意:“……”   这人就是和羊杠上了是吧?!   不管怎么说,有人这么大张旗鼓地送东西过来,钟意还是备受关注的——   办公室八卦扛把子朱莉的眼睛,就没有从她这边挪开。   那文弱的男子自称是梅蕴和的特助,一口一个钟小姐称呼她,朱莉看的眼热,要不是碍着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在,她就过去问了。   ——钟意这次要嫁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这么神神秘秘的?   好不容易熬到那人走,朱莉刚想过去,就看到钟意拿起教案和作业,去教室了。   “……”   还真是一点八卦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今天下午原本有一节音乐课,可惜音乐老师请了假,就请钟意代为看班——   钟意原本是想给他们上自习,可话一出来,下面的人就不乐意了。   钟意没了办法,敲敲课桌,示意孩子们安静下来。   他们下周有场合唱比赛,唱的是《蜗牛与黄鹂鸟》,很简单的一首歌。钟意也会唱,便教了下去。   不过上了一节音乐课,钟意就觉着自己的嗓子有些受不了。   新手机还没插卡,她回到办公室后,又被叫去开例会——这是东关小学的传统,每隔上一周,都会开一次,总结自己一周遇到的问题,以及探讨教课备案。   开完会,已经是下午六点了。钟意裹上围巾,把摔坏的手机和新手机盒装进包里,准备回去再插卡。   钟徽依旧不在家,宫繁也不在。桌上简短地留了小纸条,说自己去做SPA,饭都在锅里,让她自己温温就可以。   里面是熬的红豆粥,加几个包子。钟意自己又炒了盘青菜出来,独自吃了晚饭。   她自己已经习惯了。   吃过了饭,洗漱完毕后,她才想起手机卡的事情。旧手机已经不能看了,拿取卡针将卡取下来,她将卡插入新手机上,看着左上角的无服务三个字,转了个小圈圈,变成了中国联通。   叮叮叮。   手机自带的提示音响起,瞬间有了好几条短信。   钟意点开看,基本上都是联通发的提示消息,提示有号码曾经拨打过她的电话。   都是梅蕴和打的。   看了看时间,除却第一通和第二通之间是隔了五分钟之外,剩下的,几乎都是不间断地打。   ……所以梅蕴和这是发了什么疯?   她滑动屏幕的手指忽然间停顿了下来。   有梅蕴和的短信,看时间,是在她手机坏了的那段时间发的。   “你在哪?出什么事情了吗?”   “如果能看到,请回电话。”   ……   最后一条——   “对不起。”   钟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仍是不能理解。   梅蕴和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对她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为了榜单字数,周三请假一天,作为补偿,此章留言有小红包相赠~ 第13章 小聚   钟意原本想问问梅蕴和是个什么意思,当面问的话总觉着不对劲,可打了电话吧,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在对话框里打了长长的一段话,最终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她最终只是发了一个问号。   梅蕴和却一直没有给她回复,一直到了晚上十点钟,才发了短信过来。   【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钟意早就困的眼皮打架了,扒过来手机,看了一眼,丢在一旁,沉沉睡去了。   梅蕴和似乎真的很忙,他又出差了。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和钟意打了电话,说在港的分公司出了些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他保证,半个月就回来。   他与钟徽宫繁二人早就商议好了订婚的日子,就在下个月的十五号。宫繁迷信风水玄学,请了人挑选的吉日。   钟意不信这个——上次也是挑了好日子订婚,结果呢?让她撞见了赵青松与那个戴杏洋在深夜幽会。   梅蕴和是个细心的人,订婚的礼服和鞋子早早的备了下来,送过来。   是件长款的旗袍,素雅干净的颜色,是雪姨亲自做的。   周末无事,钟徽去了公司,宫繁则是找了之前的闺中密友去喝茶。钟意改完了作业,百无聊赖,正好接到了云凝月的电话。   云凝月说自己最近闷的厉害,想要去逛街血拼;自己一个人又觉着没什么意思,所以就叫上了钟意。   钟意也需要人说说话,欣然应约。   自打前段时间那个综艺播出之后,云凝月的名气可谓是上来了——当然,在她小红一把的时候,黑粉也随之而来。   虽然云凝月表面上开开心心的,但只有钟意知道,这是个惯把心事藏起来的家伙。   哪怕再难过,她也不会让身边的人瞧出异样。   就像现在——   云凝月妆容精致,雪肤花颜,两人去了奢饰品云集的西大街,没多久,云凝月就扫荡了不少战利品——项链,新品包包,连衣裙,但凡看上的,她眼睛也不眨一下,径直递了卡过去。   钟意一眼认出,她拿的那张卡,并非她自己的。   逛累了街,云凝月与钟意去了陆林市著名的空中餐厅——在八十层,透过玻璃俯瞰夜晚的陆林市,万家灯火,灿烂辉煌。   几杯茶下了肚,云凝月才终于出了口。   她握着玻璃杯,以手撑额说:“阿意啊,我这次认栽了。”   钟意多多少少知道点她和顾兰节的事情,低头剥了个虾,放入她碗中,柔声说:“栽就栽了呗,这么多年了,你也算是够坚定的了。”   云凝月不言语,只歪过身体过去,把脸靠在她肩上,沉默了一阵子,才问她:“你和那个梅蕴和如今怎么样了?”   钟意摸摸她的脸颊:“下个月就要订婚了。”   云凝月不能饮酒,只喝了茶;大概是回忆起往事来,自己也有了几分沉醉,喃喃开口:“那挺好的,你终于也能安定下来了。”   云凝月还在钟意肩膀上靠着,有侍者端了两杯高脚酒过来,礼貌地说是3号桌客人送的。   钟意望过去,只见那桌上恰好也是两个男士,正笑着向她们招手;看上去年纪要比她们年长不少,体态有些发福。   钟意说:“这酒我们不要,你们送回去吧。”   云凝月也撑起了身体,往那里一瞧,心里就明白了。   见美人态度冷淡,侍者点了点头,又将酒送了回去。   钟意原以为这不过是短短的一个插曲而已,谁知道等到二人离开的时候,3号桌的客人也结账离开,紧跟在二人身后,赶在电梯关闭前跨了进来。   云凝月心里堵着闷气,见这两人不知死活跟上来,冷冰冰一张脸,站在电梯里。   钟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梅蕴和发来的短信,问她有没有按时吃饭。   钟意如实回复,和朋友一起刚刚吃完饭。   不过电梯没信号,这条短信不停转着圈圈,就发不过去。   这时候人少,电梯里唯有他们四人。两个男人身上都带了浓重的酒味,脸上一坨红,其中一个笑着与她们搭讪:“美女这是要去哪里呀?要不要坐哥哥的车呀?正好咱们四个做个伴。”   云凝月与钟意俱不吭声。   钟意是懒,云凝月是烦。   另一个上前一步,凑上来:“呦,美女不赏脸?”   云凝月把钟意藏在自己身后,哼了一声:“知道就好。”   她这轻蔑的话一出来,对方的脸色齐齐变了。   电梯停下来,又上来一家四口,说说笑笑的,站在中间,刚好隔开了他们几个人。   大概是碍着旁人在,这两人一直到下了电梯,也没和她们说话。   但云凝月到底是见识多些,比较机警,一出了酒店,她就拉着钟意的手,往旁边的公交站牌疾走:“钟意,快走,那两人跟上来了。”   钟意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不过她来不及看;走到公交站牌的时候,她才觉自己出了一背的冷汗。   陆林市治安是很好,可总会有些盲角——譬如今天来的这里,到底是新建成的,周遭的小区刚刚完工,住进来的人不多。   这公交站牌前还有几个人等车,这边几个店也亮着灯,才让这两人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   钟意终于有时间接了电话,梅蕴和听她呼吸急促,问:“出什么事了?”   钟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梅蕴和说:“你别怕,我这就派人过去。”   “其实你不来也没关系,我们在这里打辆车也行……”   “不安全。”   梅蕴和一口否决了她的提议,她听得梅蕴和叫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人应了声,梅蕴和说:“你让小郑去东风大街新风尚9路站牌接钟小姐,送她回家。”   “……谢谢。”   “你不必和我这样生疏,”梅蕴和声音放缓和了,似乎是在一个小朋友讲话,“你害怕吗?害怕的话我就陪着你聊聊天。”   钟意诚恳地回答:“刚刚害怕,现在不怕了。”   她听得那边梅蕴和低低笑了两声。   梅蕴和似乎又给旁人打了电话,钟意听得他冷静地叫对方刑队长,请他去东风大街,说自己的未婚妻在那边遇到了点小麻烦。   片刻后,他挂了那边的电话,声音清晰:“好了,阿意,一会人就过去了。”   可不是一会?没等多久,就有车停在公交车站牌,有个黑西装下车,恭敬地说:“钟小姐,我姓郑,梅先生让我来送您回家。”   钟意和梅蕴和说了一声,挂断电话。   上了车之后,她回头看。   一辆警、车停在公交站牌不远处,刚刚在言语上骚扰她们的那两个人,被警、察拦下了,似乎在问他们什么。   钟意下车的时候,闭着眼睛的云凝月突然睁开了眼,她贴在钟意耳边,小声问:“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什么也没说,梅蕴和就知道了你的具体地理位置?”   钟意愣住了。   她仔细回想了刚刚通话的内容,确认自己并未告诉梅蕴和自己在哪里。   他是怎么知道的? 第14章 不速之客   因为梅蕴和出差,这看顾梅景然练字的课程,重新又落回了钟意的肩膀上。   ——还是雍爷爷来和她说的。   雍爷爷笑的一脸淳朴慈祥:“我识字不多,年纪也大了,怕教坏了他……不知道钟老师有没有时间?”   钟意自然是有时间的。   现在她虽然还没有和梅蕴和正式订婚,但也同已订没区别了。再加上梅景然脑袋瓜机灵,乖巧懂事,她也乐得去辅导他。   宫繁也赞成。在她看来,先和梅家人打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就宫繁所知,梅蕴和幼时父母就出了空难身亡,被亲戚抚养长大,最是看重亲情;钟意先笼络了梅景然,自然也会更加博得梅蕴和的青睐。   钟意不知道自己父母心中所想,每天放学后就去辅导梅景然。   在辅导梅景然的第二天,钟意就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赵青松。   与上次见面相比较,如今的赵青松格外消瘦,眉目间堆满了疲惫。   而钟意则是一身合体的衣裙,因为今天下午刚刚开了个会议,她化了淡妆,更显娇俏可人。   赵青松一脸颓然地推开了书房的门,与钟意四目相对,愣住了。   他有些局促,下意识叫了声“小意”,自己察觉到不对,又硬生生改了称呼:“……表嫂。”   原本差点成为夫妻,如今自己却要嫁给他表哥。   钟意也很尴尬:“嗯……你还是叫我名字吧,我听不习惯。”   一旁写作业的梅景然猛地抬起头来,响亮地说:“我二叔不在——但我会把你的所作所为都报告给二叔。”   赵青松以手扶额。   他早就听说过,这个梅景然脑袋瓜聪明,可没想到在二叔身边养了一年,都快养成精了。   他苦笑,走到梅景然面前,弯下腰,和善地说:“我今天是来找爷爷的,和你小婶婶没有关系,你不要告诉二叔好不好?”   梅景然小大人一样,认真地说:“二叔说了,要看紧你,不能让你和小婶婶接触。”   赵青松摸摸他的脑袋,苦笑:“我以前还不知道,表哥的醋劲竟然这么大。”   停了停,他又问:“你知道梅老爷子在哪里吗?”   “梅老爷子?”钟意惊诧,她回忆了一下赵青松的话,“梅先生的爷爷吗?他也在这里吗?”   等等,住在这里的爷爷——   她讶然地问:“雍爷爷?”   赵青松点头:“没错,梅老爷子单名一个雍字。”   钟意有些懵。   当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雍爷爷就自我介绍说是梅蕴和的老管家,笑的慈祥亲切,她便信以为真。   梅景然扯着她的袖子,不好意思地说:“小婶婶你可别生气呀,是老爷爷不让我说出去的,我不是故意骗你的。”   赵青松也无奈地耸耸肩:“没办法,姥爷就是一个老顽童,你别看他表面那么正经,其实啊,一肚子整人的点子……”   钟意眨眨眼,越过赵青松的肩膀,看到了静悄悄站在门口的梅雍。   在察觉到她的视线之后,梅雍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赵青松浑然不知,犹在念叨着自家姥爷的老顽童心态;他看到钟意神色不对,直勾勾盯着他后面看,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还茫然地摸脸,什么也没有啊。   猝不及防,脑袋被人狠狠地敲了一下,他回头,就看见自己口中的老顽童爷爷。   赵青松的脸青一块红一块,讷讷地开口:“姥爷。”   “你小子还知道我是你、姥、爷,啊?”   不是梅雍结巴,是最后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一个爆栗。   梅雍揉揉手,气定神闲:“你小子又有什么事?说吧。”   赵青松看了看钟意,低声问:“姥爷,咱能换个地方说话吗?”   “不能,”梅雍斩钉截铁,“有什么事直说,别唧唧歪歪的。”   钟意想出去,又被梅雍叫住了:“小意呀,你留在这里听听。”   梅雍竟是一点脸面也不想给赵青松留了。   赵青松踌躇片刻,最终咬牙开口:“姥爷,你帮我劝劝我母亲吧,我不想结婚。”   他一鼓作气,把自己近期遇见的麻烦事儿,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也不知道梅雅致是抽了什么风,她竟然开始强迫着赵青松去相亲,要么就是让合适的妹子们来家里做客,打着联络感情的主意让赵青松陪着人家。   赵青松苦不堪言。   他这次来,也是想请姥爷出面,说服母亲,不要再给自己安排相亲了;另一件事情,就是想接了梅家在港的那部分差事,他预备着出去历练历练,顺便躲躲母亲。   “如今梅家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蕴和,”梅雍淡淡地说,“求我没用,去找你表哥。至于相亲这回事……你那个叫洋杏还是杏洋的女朋友呢?既然你对她念念不舍,不如直接娶了人家算了。”   一提到戴杏洋,赵青松心里就发苦。   他与戴杏洋是读大学时认识的,她家庭贫困,身体又不好,赵青松心里怜悯,没少帮了她;日子久了,戴杏洋同他告白,两人就在了一块,这一恋爱,就是五年。   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梅雅致瞧不上戴杏洋的身世,死活不同意两个人的事情。戴杏洋也倔,在被梅雅致奚落的当天晚上就服了安眠药意图自杀……没办法,赵青松只得又回到她身边。两人分分合合,又牵扯了许多年。   其实日子久了,赵青松对她的爱意也被消磨殆尽了。只是男人的责任感作祟,一旦戴杏洋出个什么事,赵青松还是不能够坐视不管。但若是说娶她——   不可能的。   梅雍不肯去劝说他母亲,关于工作的事情,更是让赵青松去寻找梅蕴和。   赵青松无可奈何,在这里略坐了坐,就在梅景然防贼一样的目光中离开了。   赵青松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后面梅景然在对着钟意说他的坏话:“小婶婶,幸亏你没有嫁给我表叔,不然真的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   赵青松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个周末就是陆林市中小学生合唱比赛了,钟意是班主任,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带队老师。   比赛的地点在陆林市人民剧院,钟意站在后台,给这些孩子们鼓掌打气。   他们抽到的号码排在最后面,因此也不着急,可以先在休息室里休息一阵子。   钟意刚刚说完一番鼓励的话,就听到朱莉的声音:“先生,您找谁?”   她下意识回头,瞧见了梅蕴和。   他今日穿了件黑色的风衣,愈发衬得眉目如画,气质清冷。   朱莉直勾勾地盯着梅蕴和的脸看,心里嘀咕,这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怎么看上去这么年轻?另一方面,她又在想,真是老天不公,长的好的男人都有了家室……   见梅蕴和走向钟意,旁边的朱莉眼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   原来这就是钟意要嫁的那人,果然好相貌,更难得的是一身气度;若换做是她,也肯定是抛弃赵青松改投他怀的……   钟意如今一门心思在这群孩子们身上,只对他点头笑笑。   旁边的小学生起哄了:“钟老师,这是你的男朋友吗?”   “哇~哦~”   ……   天天受到电视剧的熏陶,小学生也懂得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了好了,”钟意拍着手,让他们安静下来,故意做出严肃的样子来,“把心思都放到比赛上,好不好?”   学生齐声答好。   梅蕴和不作声,笑着看钟意——她其实很适合这样的工作,性格柔软,极少动怒,很适合做小学教师。   安抚下来这群孩子们,梅蕴和递给钟意一盒润喉糖:“想着你要带学生,嗓子肯定受不了,给你。”   钟意接过糖,道了声谢。   刚拆开糖含在口中,休息室的门忽然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艳丽女子走进来,环顾四周,目光定在她这边,声音带点沙哑:“梅蕴和,你怎么走这么快?害得我找了你好久。”   钟意不由得抬头看了她几眼——蜜色皮肤,眼尾上挑,是个英姿飒爽的美人。   梅景然跑了过来,拽住钟意的袖子,悄声说:“小婶婶,你可提防着点她,这人对我二叔有意思!” 第15章 礼物   梅蕴和离钟意很近,是以也听到了自己小侄子的“警告”。   他轻飘飘看了梅景然一眼,梅景然吐吐舌头,知道有钟意在,二叔对他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扮了个鬼脸,跑回同学堆里去了。   梅蕴和径直拉起钟意的手。   在这个时候,宋文典的目光也扫了过来,她盯着两人交握的手瞧了几眼,突兀地笑起来:“我说你小子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急吼吼地回来,原来是和佳人有约啊。”   梅蕴和笑:“那边事情都解决了,我也没必要留下。”   他轻轻拉了钟意,让她站在自己身侧,微笑着介绍:“这是我的未婚妻,钟意;小意,这位是港兴集团宋先生的千金,宋文典宋小姐。”   钟意伸出了手:“宋小姐,你好。”   听着梅蕴和如此官方客套的介绍,宋文典挑挑眉,倒也没流露出不悦,主动与她握了手。   宋文典的手并不柔软,掌心外侧结了茧,接触上去的那一刻,钟意差点以为自己握的是男人的手。   等到比赛的时候,三人一起去了观众席上,梅蕴和坐在最边上,中间是钟意,再往右,是宋文典。   宋文典与她交谈的还算和谐,甚至和钟意交换了联系方式,笑着说以后约她一起去逛街。   等到散了场,宋文典也未久留,带了给梅景然的礼物,不大不小的一个盒子。梅景然接了过来,甜甜地叫:“谢谢文典姐姐。”   这话一出,宋文典脸色僵了僵:“你可不能叫我姐姐,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要叫梅蕴和叔叔了?”   梅景然乐呵呵地笑:“可是文典姐姐你看上去很年轻啊。”   他这嘴巴甜,再加上人都说童言无忌;宋文典捏了把他的脸,坐上自己家的车,走了。   钟意还不能走,她负责清点学生的人数,将他们都送上回学校的大巴车——有的家长过来接学生,也得在她这里登记一下。   梅蕴和就陪着钟意,拿着签到簿,记下来家长的姓名和手机号码。   因为这次东关小学拿到了小学组二等奖的成绩,家长们也都很开心;看着梅蕴和同钟意站在一块,男的俊朗,女的温婉可人,再加上一个洋娃娃模样的梅景然,十分养眼。   一个学生的家长笑着说:“没想到钟老师这么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钟老师真是好福气呀,儿子这么懂事,丈夫也贴心。”   孩子都这么大了的钟意惊了,因为人多,事情繁杂,倒也不和他解释,笑着寒暄了几句。   她自己内心算了一下,如今梅景然十,若是她生的梅景然,那她岂不是十二岁就生孩子……   嗯,肯定是家长眼神不好。那梅景然一看就是混血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她与梅蕴和生出来的……   旁边的梅蕴和倒是看了钟意一眼,后者一脸纠结,压根没留意到他。   临走前,梅蕴和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天色将晚,钟意摸了摸,扁平,像是银行卡,下意识地问:“是什么东西?”   “信用卡,”梅蕴和说,“之前是我疏忽了,这个早就该给你的……拿去吧,想买什么东西就买。”   钟意吓了一跳,连连推辞:“我自己也有工资,不需要这个。”   在这件事情上,梅蕴和有着不容拒绝的固执:“我的就是你的,别和我客套。”   钟意:“……”   她是真的没有客套啊。   看着她收下,梅蕴和眉头才舒展开,他说:“我也给你带了礼物,刚刚送到你家里去了,希望你喜欢。”   “……嗯。”   钟意回到家,见到了那个梅蕴和希望她喜欢的礼物。   一只大约三个月大的缅因猫。   通体雪白,黄褐色的眼睛,正趴在钟徽的膝盖上,舒舒服服享受着抓挠。   钟意吓了一跳,还未开口,宫繁就先说话了:“这是蕴和下午送过来的,这么大一只猫,吓了我一跳……不过这猫个头大,性格倒挺好。”   钟意没说话——要知道,成年的缅因猫,能长到一米多。   宫繁不爱这些毛绒绒的东西,也不许家里人养。哪怕钟意再怎么喜欢,也不敢往家里带。作为一个资深云吸猫的妹子,如今自己也有了猫,钟意自然十分欣喜。   好在宫繁也没表现出多么强烈的抵制,大概是碍了梅蕴和的面子,她也摸了两把缅因猫的毛,然后迅速站起来,去卫生间反复洗手。   钟徽今天回来的早,倒是拿了根逗猫棒逗弄着猫,他乐呵呵地说:“看来梅先生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梅蕴和送来的,不单单是一只缅因猫,还有猫粮猫玩具爬杆等等。   二楼单独空了一个房间,作为缅因猫的乐园;钟意开心不已,坚持要抱着缅因猫一同睡觉。   当然,她也不忘给梅蕴和发去道谢的短信。   【谢谢你,我超级喜欢(^o^)】   【喜欢就好。】   都说缅因猫性格温顺,钟意此时终于体会到了。她躺在床上,一手抱着猫,猫乖巧地贴在她身上,享受着她的顺毛。   钟意拍了张猫的照片给他发过去。   【有没有给它取名字呀?】   【没有,你觉着叫什么比较好?】   钟意开始思考了。   这是梅蕴和送的,所以起名字最好也能体现出来。   她试探着发过去。   【你觉着,话梅怎么样?】   梅蕴和给自己泡了杯浓茶,点开手机,仔细看钟意发过来的那张照片。   她只拍了猫给他看,照片的上半边,露着她的半边手臂。   干干净净,白生生,皮肤瓷白到透亮。   梅蕴和的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看了眼钟意发来的消息,笑着给她回过去。   【挺好的。】   叩叩叩。   书房的门被敲响,他放下手机,说了声请进。   梅雅致径直推开门。   她面色不悦,一进门,就指责开了:“蕴和,不是做姑姑的说你,你这次做的事情,也实在是太丢梅家的脸面了!”   梅蕴和不动声色,站起来,倒了杯茶,放在梅雅致面前的桌子上:“我心里有数。”   “有什么数?!”梅雅致烦躁不安,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酽酽的茶一入口,她就皱了眉——梅雅致不爱浓茶,总觉着会损伤自己的肌肤。   她放下茶杯,喟叹:“蕴和啊,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早就该成家立业。先前听你说自己想订婚的时候,姑姑也为你感到高兴……可是,随便你和谁结婚都行,唯独不能是钟意。”   “男未婚女未嫁,”梅蕴和语气淡漠,“怎么就不行了?”   梅雅致知道这个侄子性子固执,咬着牙说:“她前不久刚和你表弟订了婚!”   “就算她俩已经结了婚,我也照娶不误,”梅蕴和斩钉截铁说,“姑姑要是为这件事来的,现在就请回吧。”   “梅蕴和!”   梅雅致心里积了气,猛地拍了下桌子,站起来:“你知不知道外面人都传成什么样子了?先和表弟订了婚,这又要嫁表哥——外人都说是咱们梅家家风不正!”   更腌臜的话还有,梅雅致说不出口。   她只气的浑身发抖。   梅蕴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显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姑姑您也说了,都是‘外人’在传。既然都是不相干的人,理他们做什么?”   梅雅致被他堵的哑口无言。   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喃喃地开口:“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让你帮忙。这倒好,儿子算是救出来,又搭进去一个侄子。”   当初,赵青松执意要同钟意订婚,梅雅致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可惜没用。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求助这个刚刚回陆林市的侄子。   梅雅致至今还能记起来,当时梅蕴和的模样。   香港那边需要设立分部,发展业务,梅蕴和主动过去,一去,就是一年。   原本还要在那里留一留的,不知为何,他突然就回来了。   梅雅致还正发愁如何告诉梅蕴和这件事情,他自己倒是过来了,坐了连夜的飞机,梅蕴和脸色并不太好看。   他问:“哪个钟意?是钟徽的女儿钟意?”   梅雅致点了头。   梅蕴和面色阴沉,她从未见过这个侄子脸色还有这么差的时候:“青松没告诉你吗?他们明天晚上就要订婚了。”   梅蕴和静默地坐了一阵子,开口:“姑姑的意思,是要他们取消订婚?”   梅雅致点点头。   “您放心,我帮您解决。明天您就不要去订婚宴了,我过去。”   ……   一声一声,犹在耳中。   当时的身影与现在的重叠起来,不过,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梅蕴和,要气定神闲的多,也轻松的多。   梅蕴和撑着自己的额头,漫不经心地开口:“不管怎样,姑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梅雅致的目的是达到了,钟意主动提出和赵青松解除婚约。   刚知道消息的她自然是激动不已,可这颗心啊,刚往肚子里放了一夜,第二天,她就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梅蕴和要同钟意订婚。   梅雅致回想着当时梅蕴和的神态,后知后觉的发现。   自己的这个侄子,是不是早就看上了人家小姑娘? 第16章 暖心   梅雅致越想越觉着有可能。   不然,梅蕴和为什么抛下了香港那边的分公司,急匆匆地回了陆林市?   梅蕴和在喝茶,神色平静。   茶香浓郁,热气氤氲,今夜月色并不美好,窗外黑压压的一片,房间里一片寂静,能听到古老的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刷刷刷。   一下又一下。   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了起来,梅雅致盯着屏幕看,只看到一个英文的备注。   具体的没看清。   大概是工作上的人吧,梅雅致想。   梅蕴和拿起手机,说了声抱歉,手指敲动,回了信息过去。   梅雅致见劝说无望,咳了一声,站起来:“你忙吧,我先走了。”   梅蕴和站起来送她,手机随手放进口袋中,他拉开门,梅雍就站在外面,他穿了身中式的盘扣衫,面色并不好看。   “雅致,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梅雅致打小就怕自己的父亲,脸色微变,低低应了一声,跟在他后面,上楼了。   梅蕴和回了书房。   她似乎真的很喜欢那只猫,又发了两张图片过来。   果然如同孟阳说的一样,追女孩要投其所好。   她如今年纪还小,他不着急,以后有很长的时间去暖这个小家伙的心。   *   今年,陆林市的第一场雪来的格外早。   一大早的,钟意就宫繁吵醒,拉着她去外面看落雪。   雪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下的,地上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家里已经请来了帮佣,正在院子里清扫,好清理出一条可以通人的道路来。   宫繁脸上原本还挂着笑,在看到有人扫雪后,瞬间消失不见了。   “糟蹋了。”   宫繁摇着头,可惜地感叹,“可惜了这刚落下的初雪,就被腌臜污染了。”   钟徽正好经过,听到宫繁这句话,呛她:“什么叫糟蹋了?这要是不扫了雪,你怎么走路?哦,在雪地里摔个大马趴才够有诗意对吧?”   宫繁充耳不闻,对着钟意说:“你当时应该把芭蕾坚持下来,如今我带你出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介绍。”   钟意沉默不语。   宫繁算是书香世家里出来的,年轻时候是陆林市有名的“才女”,又自小学习芭蕾,体态相貌都是顶好的。   宫繁在事情上追求完美,或许是这一点,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是优秀的,只有这样,她才能真的“完美”。   钟意四岁的时候就被压着去学习了芭蕾,可惜她在这方面上并不算特别有天赋,后来又学了古典舞。   自小高强度的训练,钟意总算是能达到了让母亲的满意的地步,但也落下了一身伤病——腰肌损伤,韧带磨损,半月板撕裂。   在医生的要求之下,钟意放弃了舞蹈。   之后宫繁就不曾对她再有过太大的要求,但偶尔也会感叹一句——若是她当时没有放弃该多好。   钟意苦笑,要是当时没放弃,她如今可能站都站不起来。   早饭过后,云凝月约钟意去吃茶。   宫繁认得云凝月,也知道她如今在和顾兰节恋爱,嘱托了钟意一句:“以后结了婚就别再这么懒了,多向凝月学一学,好好把握住蕴和的心。”   钟意唯唯诺诺。   吃茶是假,血拼是真。   云凝月一边忙着看店里的新品,一边扭头问钟意:“你和梅蕴和进行到哪一步了?小手拉了没?抱了没?亲了没?”   钟意先是点头,又摇头:“没。”   店员端了个托盘过来,垫着墨绿色的天鹅绒,银色的项链闪的动人。   另一个店员捧了镜子过来,热情地邀云凝月照:“云小姐您肤色白,最衬这碎钻了。”   云凝月随意拿起一条,比了比,放回去:“都不合心意。”   店员立刻去换了新的过来。   云凝月伸出手指,戳了钟意的脑壳一下,恨铁不成钢:“你也真是傻啊小意,别告诉我你们都快订婚了,如今感情还处在纯情的拉拉小手阶段?你们这是柏拉图式培养感情吗?”   钟意笑着捏住她的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再说了,上次和赵青松也是这样,也没见你说什么。”   云凝月幽幽地看了她一眼:“赵青松那家伙一看就天真烂漫,可梅蕴和那个就是老狐狸,我不信他不想尝尝你这口鲜味。别看他表面上还正正经经的,说不定脑子里早就把你衣服撕碎一百遍了。”   钟意脸涨红:“梅先生不是那样的人。”   云凝月只是看着钟意笑,最终叹了一句:“你呀傻丫头。”   逛到男士店,云凝月挑送顾兰节的礼物;钟意闲着无事,四处逛了逛,看上一个腰带。   不是什么奢侈品牌,也抵她两个半月工资了,梅蕴和送她了那么多东西,她也该投桃报李。   钟意买了下来。   付款的时候,她用了自己的卡。   梅蕴和送她的卡静静地躺在钱包里,她目前不想动用。   再说了,拿他的卡给他买礼物,这算什么事?   离开的时候,云凝月神神秘秘地往钟意包里放了个小盒子,说算是提前送给她与梅蕴和的订婚礼物——   过几天,云凝月就要前往国外拍戏了,这是她第一部出演电视剧,虽说只是个小配角,但云凝月仍很重视这个机会。   算下来,她会错过钟意与梅蕴和的订婚仪式了。   钟意晃了晃盒子,问:“这是什么?”   “神秘的小玩具,”云凝月冲她眨眨眼睛,“务必等到订婚那天再拆开哦。”   钟意点点头,在云凝月的建议下,她又买了个袖扣。   两个礼物,总会有一个合他心意的吧?   次日钟意就把礼物送了过去,再次收到来自未婚妻的礼物,梅蕴和只说了两句话。   “谢谢,我很喜欢。”   “下次记得刷我的卡。”   钟意:“……”   送完礼物神清气爽,虽说这点远远不够他给予的帮助,但钟意心里多多少少也松了口气。   可惜只松了两个小时。   钟意一回到自己卧室,就看到了桌上的黑色小盒子。   ——云凝月究竟会送她什么礼物呢?   钟意心里痒痒的,最终还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手。   刚打开盖子,钟意就傻眼了。   里面静悄悄躺着一枚银色的袖扣,在黑色的衬布上闪着微光。   呃……所以她把云凝月送的那个订婚礼物转送给梅蕴和了吗?   还有,云凝月送她的到底是个什么小玩意?   钟意心里突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第17章 乌龙   钟意慌忙给云凝月打过去电话,但无人接听。   她回想着当时云凝月说话时的神情,越想越觉着后怕。   大学时期,云凝月给她科普某方面小知识的时候,也是那种隐晦的笑容。   =O=   钟意坐不住了。   她甚至想赶紧追过去,把礼物要回来。   看了眼时钟,已经晚上八点了。   这个时候,梅蕴和肯定已经拆开了吧,他肯定看到里面的东西了啊!   钟意犹豫再三,硬着头皮给梅蕴和发消息。   她手指抖的厉害,打了好几遍,又逐个删掉。   啊啊啊啊,怎么会闹出这样的乌龙啊。   最后还是发出去了。   【不好意思,我把给你的礼物拿错了,明天方便换回来吗?】   这一次,梅蕴和回的很及时。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   是看了,还是没看啊?   钟意丢开手机,躺在床上抱着话梅哀嚎。   话梅温顺地拱了拱她的脸,蹭了她一嘴的毛。   = =   钟意呸呸吐了出来,在心里祈祷,梅蕴和可千万别拆开它啊。   快要入睡的时候,云凝月才回了电话过来,钟意一说自己弄错礼物的事情,她也吓住了。   好久,她才吞吞吐吐地说:“阿意啊,我送你的是个小怪兽……”   钟意没反应过来:“什么小怪兽?怪兽模型吗?”   “呃……是在某种方面上使用的小玩具,”云凝月隐晦地说,“就是电动的,会不停颤抖的小东西。可以增进夫妻间感情,增长姿势……”   我天。   明显跟不上车速的钟意涨红了脸:“你怎么给我这个啊。”   云凝月咳了两声:“嗨,这还不是为了你着想,你这只小雏鸟,毛都没长齐,等真到了最后一步,那梅蕴和能把持的住?送点小玩具给你,你也能少受点罪不是?”   钟意一声悲叹:“但是我把它给梅蕴和了啊。”   云凝月话音一改,语重心长地说:“这么多年朋友了,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别把我供出去。”   “嘟—嘟——”   她挂了。   只剩钟意捧着手机,欲哭无泪。   这烂摊子,她该怎么收拾啊。   因为心里挂着事情,钟意这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好不容易睡过去了,她梦到梅蕴和手里拿着黑盒子,面无表情地递给她:“现在,用给我看。”   ……   第二日也顶着黑眼圈去上的课,同办公室的郭老师贴心地送了杯咖啡过来,免得她上课时候昏睡过去。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梅蕴和来接梅景然的时候,她慌的都不敢出去。   梅蕴和看到那个东西后,会怎么想她呀?   钟意叹气,算了算了,早死早超生。   她拿了真正的礼物,一抬头就看到了梅蕴和。   他正从门口进来,眉目疏朗,薄唇紧抿。   钟意的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梅……梅先生。”   梅蕴和拿出那个盒子,轻巧巧地推给她,面无表情:“我没看过。”   ——说谎!   要不是梅蕴和那红透了的耳根,说不定钟意还真的相信了。   钟意急忙把盒子收到自己包里,递给他袖扣,红着脸笑:“这才是真的。”   梅蕴和嗯了一声,手指摩挲着盒子,道谢:“谢谢你。”   梅景然站在办公室门口催促:“二叔,别你侬我侬了,你的小侄子都快饿死啦。”   钟意记起妈妈的嘱托,站起来:“我妈妈今天想请你们回家吃个饭……”   “改天吧,”梅蕴和站起来,他说,“今晚我还有会议。”   他一直都很忙,这点钟意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昨天她发了那个消息,可能今天就是雍爷爷来接梅景然了。   当初发现了梅雍的真实身份后,钟意慌的不行,梅雍倒是乐呵呵的,让她依旧叫“雍爷爷”。   雍爷爷年岁很高了,但精神依旧很好,他待钟意十分亲切,几天相处下来,钟意对梅家如今的家庭成员有大概的了解。   梅雍有两儿一女,长子定居海外,也就是梅景然的亲爷爷,梅蕴和的父亲排行第二,英年早逝。   梅蕴和是由梅雍抚养长大的。   具体缘由,梅雍没有多说,钟意也没有问。   她以前听赵青松提过一次,说自己有一个表哥,从小就一肚子坏水。   ——但钟意却没有感觉到梅蕴和哪里坏。   初见时只觉着他如高岭之花不可接近,但相处下来,钟意只感到他温和有礼,谦谦君子。   小礼物的事件就这么过去了,钟意和云凝月就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件事情,梅蕴和也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转眼,就到了两家人见面的日子。   钟意不知道梅蕴和是如何和父母交流的,但她相信梅蕴和定然是又开出了一个很不错的价码——   单单是看钟徽和宫繁脸上的笑容,钟意就猜到了。   按规矩,双方家长应当会个面,讨论些彩礼之类的事情。虽说日子定下来了,但这步也得走走过场。   宫繁还是不愿意听到类似于卖女儿这样的闲言碎语。   上次与赵青松商议订婚的时候,只有他父亲出面。   而梅雅致,从始至终,钟意也就只见了一面。   但这次不一样了。   因为梅蕴和父母早亡,梅雍亲自出面,带着梅雅致。   再见梅雅致,钟意全然没有了上次的紧张谨慎——   她算是明白了,既然梅雅致不喜欢她,她表现的再怎么好也是没有用的。梅雅致一开始对她就戴了有色眼镜,她还不如坦然一点。   相比之下,宫繁的脸色就不怎么好了。   梅雅致之前直白表现出了对钟意的不喜,如今又是作为梅蕴和的姑姑来,见面后多少有些尴尬。   但梅雅致这次倒规规矩矩的,一开始还有些冷脸,但在梅雍咳了两声之后,她就挤出了笑脸,温和地主动拉住钟意的手:“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了,有什么事情,都和姑姑说。”   饭吃到一半,梅蕴和手机响了,他,出去接了电话,回来后随手把手机搁在了桌面上。   钟意后知后觉地发现,他的手机和自己新手机的一个型号的,一模一样。   包括手机壳,梅蕴和的手机壳上也有一只白色的小羊,不过系了蓝色的围巾,还一本正经地戴了个眼睛。   ……这好像是情侣壳哎。 第18章 玄幻   梅蕴和察觉到她的目光,在桌下悄悄地拉住她的手。   钟意缩了一下,但没抽走。   她的手很软,但手指尖是凉的,梅蕴和捏在手心,揉了又揉。   “蕴和。”梅雍忽然叫了他的名字。   梅蕴和应了一声,没有松开手。   钟意红了脸。   因为两人坐在一起,是以无人发现他们两人桌下的小动作。   梅雍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叫他好好对待钟意。   梅蕴和微笑着说了几句话,但钟意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的注意力都在被梅蕴和牵着的那只手上,桌上的欢声笑语都成了背景音,她的脸越来越红,几乎要烧了起来。   等到梅蕴和终于松开手,钟意跳的几乎要蹦出胸膛了。   她缓了缓,长舒一口气。   看上去那么清清冷冷的一个人,没想到私下里也是这么不正经。   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赵青松与宋文典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赵青松一脸歉意,他径直走到梅雅致身旁,拉开椅子坐了下来,解释:“路上有点堵车。”   宋文典一进门就脱了外面的大衣,露出里面墨绿色的一条长裙,巧笑嫣然:“雍爷爷还是这样的好精神。”   在看到赵青松的时候,梅雍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但看见她,又笑了,指着她说:“宋丫头,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文典亲昵地走过去:“爷爷呀,我早就来了,可惜梅蕴和一直不让我来看您。”   她语气亲密,梅蕴和皱了皱眉,下意识去看钟意——后者脸上的红已经褪了下去,在安安静静地吃虾肉。   另一边,钟徽和宫繁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毕竟差点和赵青松成为了一家人,当时他们俩也以为捉到了乘龙快婿,对赵青松也十分满意,谁知道,这才多少天,他们的女婿就变成了赵青松的表哥。   尤其是宫繁,当初得知钟意取消婚约的时候,尽管气的火冒三丈,还是压着情绪去找赵青松,委婉地请他原谅钟意……   只是在梅蕴和出现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赵青松了。   在这个时候,宫繁才突然发现,女儿先后和表弟表哥订婚,是件多么令人尴尬的事情。   她笑的脸都快僵了。   好在宋文典没有再刷存在感,只是他们俩一来,饭桌上的气氛冷了不少。   梅蕴和点了赵青松的名:“青松,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讲。”   赵青松如今还指望着梅蕴和能松口,让他去香港分部,闻言放下了筷子,跟在梅蕴和后面出去了。   梅雍眼皮也没抬一下,笑眯眯地同钟徽说话。   而宋文典,几乎抽空就盯着钟意看,看的钟意浑身不自在。   大约过了五分钟,梅蕴和与赵青松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梅蕴和表情看不出什么来,倒是赵青松脸色不好,如被霜打的茄子一样。   这饭原本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可到了最后,梅雍忽然拿了个乌木盒子出来,说是梅奶奶留给儿女的。按理说,这个该由梅蕴和的父亲交到钟意手上,可惜他去的早,如今只能由他代劳了。   那盒子一拿出来,宋文典的脸色微变,她张张口,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宋家和梅家世代交好,小时候的宋文典也受过梅奶奶的照顾。她自然也知道,那盒子的珍贵之处。   少女心初懵懂的时候,宋文典还想着嫁给梅蕴和,光明正大地讨要过来。   钟意全然不知,大大方方地接过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谢谢雍爷爷。”   饭毕,梅雍和梅景然坐了司机的车离开;因为钟徽说和梅蕴和还有事情要商量,就把他带回了家。   钟意回家之后才开了盒子,上面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里面垫了块锦缎,放了一枝白玉雕的梅花。   枝上还有行小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钟意将盒子珍重地放好。   房门敲响了三声,钟意直起腰来,看到宫繁面带微笑,端了热牛奶进来。   钟意受宠若惊:“妈妈,怎么了?”   宫繁把牛奶放在桌上,拍拍床,示意她坐下来。   她极少显露出母女温情的一面,钟意乖乖地坐了过去。   宫繁问:“小意,你知不知道那个宋小姐什么来历?”   钟意诚恳地回答:“好像是梅蕴和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她有些摸不清自家母亲的想法。   宫繁哦了一声,拍拍钟意的手,忽然转了个话题:“你和蕴和,有没有进行到……那一步?”   钟意怔住了。   她没想到母亲竟会问这个问题,反应过来之后,她摇头:“没有。”   宫繁明显失望了。   她咳了两声,眼神闪躲,慢吞吞地说:“我说小意啊,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有些事情呢,不用我说你也该懂了……”   钟意认真地说:“我保证不会在婚前发生不该发生的事情。”   宫繁被她噎了一下,委婉地说:“如果对方是蕴和的话,那些不该发生的其实也可以发生……”   钟意回味出她说的这句话,刚反应过来,宫繁就匆匆地站了起来,不自然地说:“小意,把握好机会。”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妈妈这是在劝她主动和梅蕴和更进一步?还有,把握机会什么意思?   但很快,钟意就明白了。   楼下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隐约能听到说话声,她能分辨出是爸爸的声音。   没等钟意打开门,钟徽就搀扶了梅蕴和进来,他头垂着,眼睛半睁,抿着唇,一副醉倒了的模样。   钟徽也觉着妻子的主意实在是太有伤风化,可是不这么做的话,他也担心梅蕴和心里有芥蒂——   外面风言风语那么多,钟徽真担心梅蕴和听进耳朵里,疏远了钟意。   都快到口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   钟徽不敢看女儿的眼睛,把梅蕴和往女儿床上一放,低着声音说:“今晚让他在这里休息一晚,好好照顾他。”   说完,飞快地跑了出去。   钟意目瞪口呆。   床上,醉倒了的梅蕴和静静地躺着,一声不吭,周身一股淡淡的酒气。   她毫不怀疑父母会把她洗干净送到梅蕴和床上,可眼下,竟然父母把梅蕴和灌醉送到她床上。   钟意觉着整个世界都玄幻了。 第19章 弄巧成拙   钟意在原地沉思了足足有一分钟。   果然,她还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趁人醉酒然后做出些不和谐的举动,单单是想想就觉着很不好。   钟意从小到大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一直都是听父母话的乖宝宝。认真学习,不谈恋爱。   可如今——   她看着床上的梅蕴和犯了难,该怎么办才好?   她最后决定给他挪个地——衣柜里还有备用的被褥,大不了床让给他睡,自己在懒人沙发上猫一猫好了。   大概是因为羞愧,钟徽刚才只把梅蕴和往床上随意一放。现在梅蕴和斜躺在床上,半边身体几乎要倒了下来。   睡熟了的梅蕴和,眉目舒展,睫毛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格外安静。   钟意咬着唇,想伸手把他往床中央推一推,以免他摔下来。   谁知道手还没碰到他,梅蕴和突然睁开了眼睛。   钟意吓得打了个哆嗦,张口叫他:“梅——”   先生两个字没有出口,她的手腕被梅蕴和攥住,拉到了他的怀抱里。   鼻间萦绕着浓郁的酒气,他喝的应当不少。衣服是凉的,脸贴上去,钟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这是醒了?还是醉的?   钟意不明白,她手忙脚乱,想要爬起来。腰肢被人掐住,下一秒,她就被压在了被褥上。   梅蕴和眉骨泛红,微眯着眼睛——他眼睛原本就深邃,原本只觉难以接近,如今看她,却满满的都是柔情。   钟意觉着自己要被他的目光给蛊惑了。   梅蕴和没有说话,他抿着唇,手指探进了衣物中。   凉的她颤抖不已。   钟意推他,企图让他清醒过来:“梅先生,你冷静一下——”   也不知道梅蕴和是不是听进去了,他停止了动作,歪到旁边躺着。   梅蕴和一松手,钟意就急忙跳下了床。   梅蕴和仰面躺在床上,伸手捂着额头,声音有些哑:“小意,对不起。”   “没事没事,”钟意头摇的像拨浪鼓,“该我说抱歉才对。”   梅蕴和没有回应她。   柔和的灯光下,他指节泛白,抿着唇,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坐了起来,深呼吸,也不看钟意,依旧是一副喝高了酒的模样:“我去客房休息。”   他真的是喝醉了,脸颊是不正常的嫣红,站起来时踉踉跄跄,几乎要摔倒在地上。   钟意想扶他,被梅蕴和不动声色地避开。   他似乎在有意拒绝与她的肢体接触。   钟意呆呆地看着他。   梅蕴和缓了缓,声音干涩:“我自己可以过去。”   他头也不回出了门。   钟意没有跟出去,她站在房间里,听见梅蕴和和自己父亲交谈,似乎在问客房在哪里。   钟意把门关上。   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酒气,合着若有似无的檀木香气,并不是多么令人生厌。   他一定发现了自己与父母的险恶用心了吧?他肯定会觉着自己家里人都不好……   钟意拉起被子盖住脸。   她心里存着这个事情,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的着。再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了。   这一夜,宫繁与钟徽心里也不好受。   想生米煮成熟饭,结果失败了。虽说第二天梅蕴和醒了酒,仍没事人一般,他们自己心里却存了个疙瘩。   好在梅家那边没什么反应,这两位的心才慢慢地落回了肚子中。   但梅蕴和很少过来了。   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于下三滥,钟徽宫繁两人都不再提起,钟意也把这事藏在心里。   连云凝月也没有告诉。   钟意心里不是没有恼过自己的母亲——她们这次做的也实在太过分了!哪里真的有这么急不可耐把人送到女儿床上的?   她也恼自己,毕竟有那么一瞬间,自己被男色所迷,差点也动了手。   钟意在这里懊恼不已,宫繁心情也不太好。   经过赵青松一事,宫繁突然意识到,原来像个软团子一样的钟意,也长了一根反骨。   只不过以前没有逼急她罢了。   不然,真正的软包子可不会因为窥见了和前女友继续联系就要取消订婚。   宋文典昨天出现的时候,宫繁提心吊胆了很久,就担心钟意再闹出个什么事情来。   还好钟意没啥反应,不过也没什么表示。   宫繁私下里和钟徽一合计,干脆生米煮成熟饭,一方面,别再让女儿起了动不动就散的心思;另一方面,也笼络梅蕴和的心。   毕竟,错过赵青松,来了个梅蕴和,是钟意的福气;可要是错过了梅蕴和,就找不到更好的了。   这事情没成,宫繁只是遗憾,心里面还策划着,怎么能让女儿对梅蕴和热情点。   不然,就这么个不咸不淡的性子,梅蕴和再好的耐性也都得用尽了。   钟意自己除了羞愧,就只剩羞愧了。   不过这几日梅蕴和没有再来寻她,她自己心里倒有种失落。   可若是去寻找这种失落的根源,她自个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觉着,好像心里面缺了一块,空荡荡的。   再见梅蕴和,是东关小学举办的老师家长座谈会,不谈学生的成绩,只交流他们最近的表现。   梅蕴和姗姗来迟,座谈会都开到一半了,他才走进教室,在一群妈妈的衬托下,愈发显示出他的不寻常来。   前排的位置已经满了,他自己坐在了角落里,也不介意,就那么等着。   旁边有和钟意交流完了的家长米凤,因为钟意刚夸了她儿子上课认真听讲,她心里畅快,看见这个男的坐在这边,气质非凡,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你也是来给孩子开会的?”   梅蕴和微微点头:“为我侄子来的。”   米凤看看他,又瞧瞧讲台上的钟意,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难怪。   钟老师年轻貌美,脾气又好,听闻还是单身,不外乎别人眼馋。   这叔叔巴巴地替侄子来开会,恐怕也是看上钟老师了吧。   米凤在一家国企工作,最热衷牵桥搭线;她凑过去,和梅蕴和攀谈起来:“我和钟老师熟悉,要不要我替你搭个桥儿,约她出来吃顿饭?”   梅蕴和看了看她,彬彬有礼地笑:“那就麻烦您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米凤笑的只见牙不见眼:“米凤,你叫我一声米姐就成了。” 第20章 乌鸦   这场座谈会开了足足有两个半小时,家长们才逐渐离开了。   钟意起先还注意到梅蕴和,可随着围上来的家长越来越多,她也就无暇顾及到他了。   答完了最后一个家长的疑,钟意低头收拾着东西,米凤走了过来。   她笑眯眯的:“不知道钟老师晚上有没有时间啊?”   钟意刚想拒绝,米凤却又靠近了她,压低了声音:“瞧见教室里那个男的没?他似乎对你很上心,都求到我这里来了,说想请你吃饭。钟老师,要不要考虑一下?不合适也说,我替你拒绝了他。”   都求到学生家长这边来了?   钟意吃了一惊,她怎么也想象不出梅蕴和求人的模样来。   但米凤的话都这么说了,她抬眼看梅蕴和,后者对她笑了笑。   钟意说:“行啊。”   米凤还真的只是做了牵线搭桥的人,等到了餐厅的时候,就借口还要送孩子去辅导班,留了他们俩人在一块。   梅蕴和还真的把米凤给他捏造的人设装了下去,把菜单递给她,声音温和:“钟老师,你想吃些什么?”   钟意翻开菜单,勾了几种,把菜单推给他,笑盈盈地开口:“该梅先生选了。”   两个人如同一对刚认识的男女,坐的板板正正。   梅蕴和说:“谢谢钟老师赏脸。”   “哪里哪里,能和梅先生一起吃饭,我很荣幸。”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旁边有侍应生推车过来上菜,羡慕地看这两人,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她不由得八卦地想,果然,优秀的人只会和优秀的人相亲啊。   梅蕴和和钟意这么礼貌彬彬且愉快地吃完了一顿饭,临走的时候,梅蕴和忽然对她说:“小意,以后把我当做一个普通的男友看待,好吗?”   他继续温和而平静地说:“不要被其他的事情所干扰,就当作我是一个普通的、爱慕你的男人。”   说到这里,他苦笑:“不要把我当做长辈来对待。”   钟意定定地望着他。   她当然知道自己对梅蕴和的态度不对劲,但毕竟一开始他就是以赵青松表哥的身份出现,又是摆了家长的架势……   再加上,他替自己家偿还了债务,又在明里暗里帮助钟徽。钟徽和宫繁简直把他当做救世主一样看待,钟意潜移默化,又怎么会真的把他当做普通人?   良久,她点点头,冲他微笑:“好的。”   似乎只是一转眼,订婚的日子就到了。   梅蕴和似乎有意高调,陆林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被请了过来——   不同于上次与赵青松的订婚,这次几乎和婚礼一般繁琐。一大早上起来,钟意就被宫繁从被窝里拉出去,带去了化妆间。   化妆师美发师整整齐齐站了一排,给她敷面膜的敷面膜,做头发的做头发,虽然人多事情杂,却没有一点手忙脚乱的感觉。   等到走出化妆间,钟意也彻底清醒过来了。   订婚仪式与上次没什么区别,只不过与她订婚的人换成了梅蕴和。   钟意后知后觉地发现,梅蕴和其实挺适合穿西装的。   每一粒扣子都扣的板板正正,衣服上一个褶皱也没有,满满的禁欲气息。他抬手的时候,钟意注意到,梅蕴和用了自己送他的袖扣。   这一眼让她心里甜丝丝的。   ——至少他认真对待她送的礼物了。   但很快,钟意就想到了送袖扣时的乌龙,一时间又羞愧不已。   先前送了那礼物就够丢人了,结果父母还把他灌醉……   如同扯住了毛衣上的一个线头,轻轻一提,钟意就被一件件羞愧的事情给淹没了。   这导致钟意整个仪式都神游天外。   待敬酒的时候,她不过喝了两杯,梅蕴和就把杯子从她手中抽走了,含笑说:“她酒量不好,我替她喝了。”   旁人哪里敢真的灌他?都是见好就收,点到为止。   梅蕴和始终揽着钟意的腰,终于空闲下来的时候,他侧着脸看她,低笑着问:“怎么?你还想出去透透气吗?”   他指的是上次和赵青松订婚,她跑却跑去了顶楼。   钟意摇摇头。   旁边有专门的休息室,梅蕴和带着钟意,穿过喧闹的人群,耳旁都是恭维的声音,钟意笑到脸都快僵硬了。   不少熟悉的面孔。   赵伯伯,马叔叔,李爷爷……   当初钟徽的公司财政危机的时候,他们直接撤走了订单,直接导致公司积压货物,资金链断裂。   雪中没有送炭,他们加了一把霜。   而现在,又乐呵呵地端着酒杯,和钟徽亲切地交谈。   钟意扭过了脸。   她果然不适合做生意。   这件休息室是单独为他二人留出来的,桌子上的花瓶里插了许多百合花,皎白,纯洁。   钟意坐在沙发上,原本想揉揉眼睛,一想自己画了眼妆,又放下了手。   梅蕴和给她倒了杯温水,递过来:“喝酒喝太多了吗?”   “还好。”   梅蕴和看了看时钟:“你在这里休息休息,我去外面应酬,一会就回来陪你。”   “嗯。”   这房间里十分安静,钟意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子,百无聊赖,见梅蕴和一直没回来,她想出去看看。   刚刚打开门,就听到了门外有两个女人在交谈。   “……我还以为这钟意会是个怎么样的妖娆模样呢,竟然把兄弟俩迷的神魂颠倒……”   “嘁,说不定人家是床.上功夫比较好呢……”   ……   钟意一时间怔住了。   余光瞥见了梅蕴和的身影,那俩个珠光宝气的大妈还在讨论着,她不由得为两人捏了把汗——   小心啊,正主就在你们后面呢!   钟意悄悄又掩上门,只留了一条缝隙来窥伺。   两个贵妇人还在笑着谈论钟家这次是靠女儿咸鱼翻身了,因为谈论的实在太过投入,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后面有人接近。   直到梅蕴和出声,她们还没回过神来。   “季太太,郑太太,”梅蕴和站在她们身后,手上端了碗粥,“两位太太真有闲情逸致,跑到这里来搬弄是非。”   两位太太认得梅蕴和,惊的失了笑容。其中一个季太太还算圆滑,微笑着说:“梅先生怎么不陪陪钟小姐?怎么过来这边了?”   季太太想把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她心里也恼,自己的闺蜜什么都好,就是嘴太碎,爱八卦。若不是她拉着自己过来聊天,自己刚刚也不会失言,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偏偏还被正主给听到了。   梅蕴和却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他表情平静,但说出话里却带了刺:“如果我不过来,岂不是放走了两个乱叫的乌鸦?” 第21章 教育   季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郑太太先前还觉着羞耻,但被梅蕴和这么一呛,火气蹭的一声就上来了:“梅先生怎么能骂人呢?再说了,我们说的都是事实,钟小姐先后和表兄弟俩订婚,这总没有错吧?”   偷听的钟意缩了缩脑袋。   这点她还真的没法反驳。   梅蕴和看了看粥,慢条斯理地说:“看来郑太太真的是太闲了,不然也不会在这里疯狗一样乱吠。以您的人品,教养出郑梁这样的混账儿子,一点也不稀奇。可惜了,原本我不想多管闲事的——”   他声音低下去,瞧着郑太太惊恐的脸,微微一笑:“现在看来,还是要让国家好好替您教育教育他才好,免得放出来以后也像您一样乱咬人。”   郑梁是郑太太的心头肉,她就这么一个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着,心肝肝样的存在。她怒火正旺,冷不丁听梅蕴和提起郑梁,瞬间冷静下来了。   上个月,自己的儿子酒后驾车,撞伤了人,所幸那家里人眼皮浅,私下给了大笔钱之后,同意不上告。   她张了张口,瞪大眼睛,想说些什么来挽回局面。可惜梅蕴和扬扬手,叫来了侍应生。   “去告诉保安,把郑太太、季太太和她们的先生都请出去,”梅蕴和表情未变,“今天是我的订婚宴,不想有人闹的太不愉快,务必‘请’出去。”   他咬重了“请”字,在一旁的季太太心里慌了——她知道自家先生还想承接梅氏的一个项目,今天若是被梅蕴和赶出去了,这事指定得黄,季先生还有什么脸面?若是让自家先生知道了事情原委——   看梅蕴和迈腿要走,慌乱之下,她伸出手,想要拦住他:“梅先生——”   梅蕴和避开了她的手,看也未看她一眼。   侍应生已经把人叫了过来,为了防止出意外,这里的保安也有部分是梅家新雇来的,孔武有力,走到脸色惨白的季太太面前,粗着声音:“两位,请吧。”   看见梅蕴和往这里走的时候,钟意就迅速地溜回了沙发,顺便拿起桌上的一个册子做掩饰。   她眼睛盯着册子,注意力却没有完全集中。在这种情况下,她的听觉和嗅觉格外的灵敏。   梅蕴和的脚步声很稳,他把托盘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又将那粥端了过来:“吃点粥吧,我看你晚上没怎么吃东西。”   是一碗八宝粥,加了桂花,红豆都熬煮的烂了,香味扑鼻,勾着她的胃。   钟意放下了画册。   她晚上确实没怎么吃东西,只喝了几杯酒,吃了几块小饼干垫了垫。   她发自内心地道谢:“谢谢梅先生。”   “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梅蕴和递给她勺子,一改刚刚的冷言冷语,声音温和,“先生什么的太生疏了。”   钟意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进口中。   粥不烫不凉,是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今天一天的疲惫,都被这碗粥给驱赶走了。   梅蕴和低头看了眼那个画册,她刚刚看的那页,是俄罗斯国家芭蕾舞团来国访问演出的宣传,剧目是《天鹅湖》。   “想去看吗?”   钟意正埋头吃粥,闻言摇了摇头:“他们要去南都,太远了。那天又正好是大年初二,事情多,也抽不出空来。”   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被径直推开,把钟意吓了一跳,被粥呛住,咳了几声。   梅蕴和给她拍背顺气,顺便把她手里的碗拿过来,放回桌上。   进来的人是戴杏洋和赵青松,他们俩也没想到这场婚宴的主角竟然躲在了这里,四人打了个照面,一时相对无言。   戴杏洋看上去像是刚刚和赵青松争吵过,满脸的泪痕,而赵青松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领带凌乱,脸颊上被人抓出了两道血痕。   要说起来,赵青松也是一肚子气。他为了躲避戴杏洋的纠缠,都准备去香港了。梅蕴和已经同意了他的申请,机票都买好了,就是后天。   可戴杏洋不知道从哪里知道的消息,混进了表哥的订婚宴不说,还当着宾客的面含泪控诉他始乱终弃。   赵青松头都要大了。   为了避免继续丢人,赵青松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带到休息室这边,预备着把话说清,彻底和她来个一刀两断。可谁知到,竟然撞见自己的前未婚妻和表哥。   他到底是对钟意心怀愧疚——说真的,他是真的想和钟意共度余生的。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格,钟意都是适合做妻子的那种。要不是表哥……   钟意就坐在沙发上,妆容精致,愈发显得肤白皮嫩,一双眼睛水汪汪,一眼就能叫人爱进心里。   赵青松无比懊恼,懊恼自己那晚接到的电话。   戴杏洋神情却有些微妙,上次赵青松订婚,对她的打击很大。晚上被打了一巴掌,她现在想起来,脸部仍隐隐作痛,自然认得钟意的脸,也知道这是赵青松表哥的订婚宴,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位竟然在了一起。   上次打她脸打的挺起劲,一副烈女的模样,自己还不是在勾搭着别人的未婚夫?   她看着脸色灰败的赵青松,还以为自己撞破了这豪门的一件丑事,扯着嘴角冷笑:“赵青松啊赵青松,瞧瞧啊,我说你那未婚妻怎么舍得抛下你——”   梅蕴和皱了眉,打断她的话,看着赵青松:“这就是你送给我的订婚礼物?”   赵青松脸色也很不好,他真想捂住戴杏洋的嘴巴,让她闭嘴——之前他也做过,结果被她恶狠狠咬了一口,都见了血。   彻底撕破脸之后,赵青松才发现,戴杏洋是多么的不堪,也愈发让他明白,自己当初抛下钟意是有多么愚蠢。   “这么大人了,连这点小事也处理不好,”梅蕴和摇摇头,走到戴杏洋面前,看着这泪汪汪的小姑娘,俯下身与她低语,语气平静,“如果你现在回家的话,你在水月的事情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戴杏洋瞳孔剧烈收缩,她踉跄后退几步,如同看怪物一样,看着梅蕴和。   梅蕴和没有看她,对着赵青松说话:“把她带走,送她出去,自己惹的烂摊子,别指望别人给你收拾。”   赵青松拉着戴杏洋的手往门外走,快出门的时候,戴杏洋忽然扒着门,嘶声问他:“那天晚上,是你找人打的电话对不对?” 第22章 心颤   没等到梅蕴和回答,她就被赵青松连拖带拽给带走了。   钟意转脸问梅蕴和:“什么电话?”   梅蕴和说:“不清楚。”   钟意哦了一声。   在梅蕴和与戴杏洋之间,她肯定是更偏向梅蕴和的。是以无论他说什么,钟意都不会怀疑。   经过了刚才的事情,钟意忽然发现,原来梅蕴和不是一直都好脾气的。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刚刚梅蕴和对戴杏洋说了什么,才让她不闹腾的。   梅蕴和坐在她旁边,在翻那个画册。   钟意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凑了上去:“刚刚你和她说了什么呀?”   她眼睛亮晶晶,美而不自知,就这么一点,让梅蕴和心颤不已。   梅蕴和笑了笑:“我和她说,她再不离开,我就报警。”   “原来是这样啊,”钟意明显很失望,她说,“我还以为你会很酷地说‘我给你一百万,离开我表弟’。”   她模仿着梅蕴和的口气,可惜声音实在太软,听上去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梅蕴和哑然失笑。   真想敲开她的小脑袋瓜瞧一瞧,里面都装满了什么样稀奇古怪的想法。   外面人声鼎沸,喧闹异常,两个主角却跑到了这里悠闲地放松。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两人才走了出去——宫繁忙着与人交际,也无暇顾及女儿,看她脸颊绯红,与梅蕴和并排从休息室里出来,先是一愣,继而狂喜。   直到今天,宫繁这一颗悬着的心,才安安稳稳地落回了腹中。   今日,她可算是大大地长了脸,因着女儿将要嫁给梅蕴和,钟徽和宫繁今天听了一车的奉承话。   宫繁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众星拱月,鲜花着锦。   酒没有喝几口,她自己倒先醉了。   原本,按照常例,怎么着也得半年后才结婚。但梅雍老爷子想让两人尽早完婚——和梅蕴和年纪相仿的人大都成家生子了,他也有些着急。   钟意对此毫无异议。   最后婚期定在了三月中旬,地点是斐济的一座海岛。   钟意听已经结过婚的同学抱怨,说准备婚礼时累个半死,场地,请柬,酒店方便的沟通……简直烦不胜烦。   但钟意没有体会到这种烦恼,因为梅蕴和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当当,她只要安安稳稳地等着嫁人就好了。   除却一开始的主婚纱外,梅蕴和还订做了些其他的礼服。钟意去试了一遍,印象最深的是一件缀满珍珠的裙子,据说是耗费了五百多个小时才制作成功的。   钟意只有一个想法——   太奢侈了吧!   _(:з」∠)_   云凝月对此点评,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这次从国外拍戏回来,给钟意带来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她钟爱这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譬如绿松石的手串,一枚古老的铜币等等。   钟意好奇地拿起一瓶看起来像复合维生素的瓶子看:“你竟然也开始吃维生素了吗?”   打开盖子,里面是滴溜溜的小圆糖,五颜六色的,很好看。   云凝月一惊:“我拿错了。”   她手疾眼快地把塑料瓶拿走,珍重地放在包里。   钟意更好奇了:“难得见你这么宝贝,这维生素吃了有什么作用吗?比如说……永葆青春?还是返老还童啊?”   云凝月言简意赅:“催,情。”   “……”   钟意沉默了两三秒,弱弱地开口:“你厉害。”   可不是厉害么,连这种药都买来了!   “据说效果和那个蓝色小药丸差不多,但副作用小,不会被人发觉,”云凝月神神秘秘地说,“我还没实验过,你要不要?”   钟意猛摇头:“我拿了没用。”   云凝月凑过去,低声问她:“你和梅蕴和还没捅破最后哪层窗户纸?”   “哎……你说什么呢,”钟意笑着拍了她一下,“别乱想。”   “什么叫乱想?你和他婚也订了,也该发展下一步了吧……不会是他不行吧?”   钟意及时制止住了云凝月的胡思乱想:“好了好了,打住打住,别乱想了。”   话这么说,钟意自己忍不住乱想了   梅蕴和应当是正常的吧?   她想起了订婚的那个晚上,他眉骨泛红,身上是淡淡的酒气,惹人发醉,并不令她厌恶……   打住,不能再想了。   新年不知不觉地接近了,还没到除夕夜,钟意的手机开始收到家长们不约而同的祝福短信。   以及花式送礼。   有直接拎着东西上门拜访的,也有委婉点,送超市购物卡的,更有甚者,给她手机号上充了不少话费——   都被钟意一一退了回去,充话费的那个,她弄清楚人后又给充了回去。   不过她收下了学生们亲手做的贺年卡,初任老师,辛酸和琐事不为人道,而今看着这些小礼物,钟意感动的一塌糊涂。   虽有时候也会被调皮的学生气的胃疼,但钟意还是无比珍惜老师这份工作。   毕竟,育人是件大事。   大年三十,钟徽难得的没有去公司,而是与宫繁、钟意坐在一起包饺子。   宫繁有一手好厨艺,此时总算是施展开来了,她指挥着钟意:“晚上去给蕴和送些过去,他们那一屋子男人,恐怕没有会包饺子的。”   钟意弱弱反驳:“他们厨房里雇了阿婆。”   宫繁瞪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心意,重要的是心意,懂不懂?”   钟意不反驳,包完了饺子,她上楼换了衣服,拿了家里的车钥匙,背上包,就准备去送心意了。   厨房里,宫繁拿了专门装水饺的盒子,里面是一层层的格子,叠起来,装满。   她还在和钟徽说话,钟意没听清,只记得有“暴雪”“住”之类的词。   看她过来,夫妻俩停止了讨论,宫繁把盒子盖好递给她:“记得技术周到些,别让人家说没礼貌。”   钟意答应下来。   两家离的其实还挺远,开车也得半个小时左右,今年陆林市的雪似乎格外地多,出门时还只是小雪花,结果越来越大。   梅蕴和的家里果然没什么过年的气氛,唯独檐下挑了两个红彤彤的灯笼,增添了几分节日的气氛。   来开门的是梅蕴和,显然没有想到钟意会这时候过来,他穿了套很普通的麻灰色家居服,不同以往一丝不苟的形象,倒多了几分慵懒。   他侧身让钟意进门,讶然问:“下这么大雪,你怎么进来了?”   钟意头发上也落了雪,鼻尖发红:“我妈妈让我送饺子过来。”   梅蕴和接过盒子,触碰到她的手,冰凉的触感让他皱了眉。   “饺子而已,”他说,“难为你专门跑一趟。”   钟意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只听噔噔噔的脚步声,梅景然跑过来,惊喜地叫:“小婶婶!”   在快要扑到钟意大腿上的时候,梅蕴和伸出右手,按住他的额头,训斥:“别没轻没重的,免得碰伤了你小婶婶。”   梅景然吐了吐舌头。   其实陈妈已经煮好了饺子,但钟意拎了饺子来,她也痛快地又煮了一锅,还夸:“我就说自己年纪大了,包不了这样精致好看的。”   钟意原本打算送完就走,结果这雪更大了,梅蕴和也不同意她回去:“你没有看天气预报吗?今晚有暴风雪,车轮容易打滑,太危险了。”   梅雍也亲自劝她:“别走了,家里有空的客房。”   钟意嗫嚅:“可是这样不太好吧……”   这大过年的,除夕夜住在未婚夫家里,合适吗?   梅景然嘴快:“我刚刚听见二叔给小婶婶的爸爸妈妈打电话,说想让你留下,他们同意啦。”   “……”   梅蕴和轻飘飘地看了梅景然一眼:“寒假作业写完了吗?练字了吗?”   梅景然灰溜溜地回自己房间了。   钟意只好给妈妈打电话,果然,妈妈开口就让她留下。   天气预报也确实显示,将要有暴雪,持续两个小时。   钟意感觉,自己似乎被人联合起来起来给卖掉了。   既然有暴雪,这大过年的团圆饭,钟意也在梅蕴和家里吃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梅家吃饭。   这里与她想象中不同,也没有寝不言食不语的规矩,梅雍也很和善,问清她的饮食禁忌后,让做饭的阿姨记下来。   吃饭时候倒还和谐,可晚上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钟意体质不是很好,包里常年放瓶复合维生素软糖,想起来的时候就往嘴里丢一颗。   洗完澡后,她照例吃了一颗,可刚吞下去,她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好像……比之前的甜了些?   钟意举着瓶子看,惊了。   这个看上去有点像下午云凝月那个“维生素”啊。   !   钟意跑到卫生间,手指抵着咽喉,想要把它呕出来。   没有用。   她心里很慌,更慌的是生理上起了些反应——   怪怪的,难以忽视。   像是有只羽毛,在轻轻地扫拂。   而在她六神无主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门外传来梅蕴和的声音:“小意,你睡下了吗?”    第23章 病   “还没有。”   钟意下意识地回答,反应过来之后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直接回答没睡觉多好啊!她现在这个情况……怎么见他啊?   这时候再拒绝已经来不及了,门把手转动,是他要进来了——   梅蕴和换掉了家居服,他穿的整整齐齐,似乎这不是自己家中,而是公司里。   他一进门就怔住了——钟意刚刚洗过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肩膀上,没有擦干净,发梢滴着水,渗入了睡衣中。   因为来的匆忙,钟意身上这睡衣还是从梅蕴和那里拿过来的,他身材高大,到了钟意身上,就像套麻袋一样,把她整个人都兜住了。   没由来的,梅蕴和脑子里冒出很多形容词来。   窝起来睡成一团的小仓鼠,圆滚滚的银喉长尾山雀。   小小的一只。   钟意局促不安地冲他笑了笑,问:“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梅蕴和说,“就是问问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吗?”   钟意的脑袋嗡嗡作响,那药似乎发挥了作用,难以启齿的地方有些奇怪的反应,让她十分不自在。   视觉也因此受到了影响,她眨眨眼,惊讶地发现原本洁白的墙壁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   像是有人在她眼前罩了一层蓝色的纱。   “你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吗?”   梅蕴和察觉到钟意的不对劲,他皱着眉,伸手去摸钟意的额头。   钟意呆呆地站在原地,当梅蕴和的手贴上来的时候,似乎有股小电流,从两人相贴的肌肤上流过,噼里啪啦,惹她一阵战栗。   她的体温明显高了许多。   梅蕴和说:“你等一下,我去拿温度计。”   他的手离开了钟意的额头,那种令人颤抖的电流感顿时消失,眼看他要转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钟意忽然拉住了他的手。   梅蕴和身体一震。   钟意开口,那声音软到连她自己都觉着不可思议:“别走……等一下,我没事。”   “还说没事,”梅蕴和轻声斥责她,“都烧变音了还硬撑着。”   钟意脸颊绯红,有种来了大姨妈的感觉,她别别扭扭地说:“我真没事啊。”   梅蕴和却认定了她是为了逃避吃药——梅景然就是这样,每次生病,都是软磨硬泡才让他吃下去的。   一想到这里,梅蕴和目光温柔了许多,他放缓和了语气,用劝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劝她:“病了就得吃药呀,别强忍着,不然身体会更不舒服。”   钟意听着他温声软语地讲话,没由来心里更烦闷了,她用力地拽住了梅蕴和的胳膊,想把他留下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身材这么好呢?藏在衬衫下面的肌肉线条十分优美,她控制不住自己地想要去贴上去,似乎患了肌肤焦渴症,只有贴近才能缓解。   钟意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抱上去。   虽然她疯狂地想要这么做。QAQ   而在梅蕴和眼中,钟意只是软绵绵地拉了他一下,眼神可怜巴巴。   他的心一下就软化了。   “不吃药就不吃药吧,”他叹口气,循循善诱,“你饿不饿?要不要来碗粥?”   钟意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她必须要集中精力,才能把他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排列起来,然后分析出意思来。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得赶紧把梅蕴和赶出去。   她松开了手,跌跌撞撞转身趴到床上。   钟意抱着枕头,把脸埋进去。   听得后面关门的声音,应该是梅蕴和走了。   这床上的被褥都是干干净净的,钟意闭上眼睛,大脑似喝醉了一样,昏昏沉沉的。   思绪控制不住地乱飘,钟意脑海里全是梅蕴和的身体,他身上淡淡的植物清香,衬衫下的肌肉……   啊啊啊啊,越想越限制级了。   钟意蜷缩成虾米,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脖子上,脸上,但这点凉意并不能舒缓,她依旧躁动不安。   大约过了几分钟,梅蕴和又推门进来了。看到钟意头发还未干就躺在床上,把粥放在桌子上,快步走了过去。   “小意?”   钟意脸颊酡红,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头发没擦干就睡,这人还真是不拿自己的健康当回事。   看她病的这么难受,梅蕴和把她抱起来。她倒是自觉,自动地靠了过来,像只睡迷糊的猫,任人拨弄。   梅蕴和可不敢直接给她拿口含的温度计,怕她烧难受了再咬掉。   他哄着钟意:“来,量量体温好不好?”   病人为大,一切都得顺着她的心意来。   钟意依旧闭着眼睛,死死地咬着嘴唇,摇摇头。   别靠这么近啊!她真的好难受啊。   见她不配合,梅蕴和也无奈了。他把钟意的胳膊拉开,快速塞进去体温计——两条胳膊瘦瘦弱弱的,软绵绵,他不敢多碰,怕她再把温度计甩出去,就圈住她抱着,好让她老老实实地量体温。   算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亲密地接触。   好不容易量完了体温,梅蕴和抽出温度计,抬起来,正看着刻度呢,不留神,钟意就主动抱住了他。   梅蕴和愣住了。   他一动不动,只垂了眼看着钟意。   钟意的脸贴在他胸膛上,像只小猫一样,蹭啊蹭的,蹭的他心里也有些痒。   ——没有想到,她烧起来,竟然是这么个样子。   梅蕴和忽然嫉妒起为她治病的医生来。   他最终还是掰开了钟意的手,沉默地站了起来。   钟意茫然伸手去抓,结果梅蕴和的衣角太滑,从她手中滑了出去。   “梅蕴和……”钟意叫他的名字,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起了一层雾,“帮帮我……”   梅蕴和去端粥了,没听清,一转身,就看到这小家伙坐在床上,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梅蕴和哑然失笑。   他拿着匙子,舀了粥,吹一吹,递到她唇边:“张口。”   钟意乖乖地长了口。   粥有一股诡异的甜味,像是为了压下去什么味道,多放了糖。   不过钟意也没有细品,她现在的目标是梅蕴和,趁着他喂粥的空档,她的手开始不老实了。   先是蹭过去,手指滑到他的脸上,看他没有流露出抗拒的意思,钟意忽然凑上去,在他脸颊上舔了一口。   真的是舔。   像小孩子吃雪糕,也像狗狗表达自己对人的喜爱。   梅蕴和猛地站了起来,粥洒了他一手,他也毫不在意。   不能再由着她胡闹了……这样下去的话,肯定要出事。   但药还没喂完。   梅蕴和去卫生间洗了手,对着镜子想了想,抽出自己的领带,把她的手捆了起来,免得她动来动去的,撩拨自己。   钟意倒也乖巧,除了手脚不老实,老是想蹭过来之外,没有挣扎。   绑好她的手之后,梅蕴和加快了喂粥的速度。   只把粥喂光了,梅蕴和才站起来,给她松开了领带。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钟意的头发已经干了多半。   梅蕴和给她盖上被子,说了声晚安,脚步急促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他失眠了。   满脑子都是她的那个吻。   软软的,带着她灼热的温度,令人意乱情迷。   另一边,钟意也不好受。   她自己一个人蜷在被子里,忍受着身体的奇怪反应,嘴里还一股子怪味,她后知后觉,被梅蕴和喂了掺着退烧药的粥。   也不知道捱了多久,那反应才褪了下去。钟意出了一身的汗,都是凉的。   陆林市禁止放烟花爆竹,一直到了八点钟,钟意才睁开了眼睛。头有点疼,大概是缺少睡眠。   她洗漱完毕,顶着大黑眼圈出去。   刚下了楼梯,就和来拜年的梅雅致一家人撞了个对面。   赵青松的父亲倒很坦然地和她打招呼,对比之下,梅雅致的表情就不怎么好了,僵硬刻板地冲着钟意微笑。   赵青松也叫:“表嫂好。”   他今天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不错,至少比订婚那天强。   梅雅致他们来是给梅雍拜年的,钟意刚刚醒来,想去找梅蕴和辞别。   大过年的,在人家住了一晚上就算了,初一可不能再留下了。   刚醒来后的她脑子还是有些不太清醒,但她至少记得昨天晚上自己干的蠢事,误食了云凝月的小药丸。之后依稀记得梅蕴和进了房间,之后自己还主动蹭上去,结果被推开……   越想越觉着羞耻啊啊啊。   打开书房的门,钟意终于看到了梅蕴和。   他坐在电脑后边,在与人视频对话,表情平淡,语气是她没有听过的严厉与不容置喙。   钟意又悄悄地关上了门。   既然他在工作,她也不好打扰了。   不如等他忙完再说。   过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梅蕴和拉开书房的门:“你饿了吗?厨房里有饺子,我去煮给你吃。”   钟意说:“昨天打扰你一晚上真是很不好意思……我该回家了。”   梅蕴和说:“那也得吃完再走。”   顿了顿,他大概觉着这语气太严厉,又补充一句:“你昨天发了高烧,我不放心。”   “……”   还好他以为自己是在发高烧。   钟意有些心虚。   这一心虚,就乖乖地跟着他去了餐厅。   这里的饺子是鲅鱼馅儿,佐了木耳,异常鲜美。   梅蕴和起先不饿,看她吃的香甜,也去端了一碗过来。   吃过了饭,梅蕴和送她出去,梅景然也跟了上来。三人刚刚到了大厅,就瞧见了徐还。   徐还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他的奶奶,梅静娴。   看见梅静娴,梅蕴和过去叫了声表姐,问她近来怎么样。   徐还站在旁边,一张脸青了白白了红。   梅静娴乐呵呵地拉了徐还的手:“蕴和啊,你还没见过徐还的吧?论起来,他还是你的侄孙呢。”   梅蕴和笑的温和:“说起来我也就比他大上几岁,也别论什么辈分了。”   徐还恨得牙根痒痒。   现在搁这和谁装大尾巴狼呢?感情那天晚上揪着辈分论的人不是你啊? 第24章 撑腰   梅蕴和与梅静娴没有交谈太久,简单寒暄几句,就开车载了钟意回家。   而钟意的车则由小张给她开回去。   自从有了钟意之后,梅景然基本上就没外坐过副驾驶。不过小家伙一点儿也不介意,而且甚至热烈渴望钟意与自己二叔结婚,最好能够把温柔的性格分给二叔一点。   至少别天天罚他写字了。   不同于梅家的安静,今日钟家格外的热闹,连车位都停满了。   有很多上门拜访的客人,有的放下了礼物,寒暄几句就离开了;也有些带了美酒香茶,要和钟徽喝一喝。   当然,这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彼此都心知肚明;钟徽知道,但也享受着他人的恭维。   钱与名利,是他最看重的东西。   重新又成了别人羡慕的钟太太,被众星拱月的宫繁自然是没有功夫去亲自整治菜,而是雇了厨师过来,她自己则和一些太太在二楼摆起了龙门阵,钟意回来的时候,她正好打到了兴头。   钟意心里还记挂着昨天晚上的事情,不敢看梅蕴和的眼睛,极力掩饰:“谢谢你。”   “没什么。”   梅蕴和已经习惯她这样疏离的客套,正准备辞别,旁边的梅景然叫开了,他拉住了梅蕴和的衣角,睁着一双古灵精怪的大眼睛,笑嘻嘻地说:“小婶婶,我有点饿了,你可以给我拿些东西吃吗?”   梅景然一直都乖巧听话,钟意当然不会拒绝。   梅蕴和就这么依靠着自家侄子的脸面,得以顺利进了钟意的闺房。   家里的厨房已经被占用了,里面闹腾的厉害,钟意自己房间里还有些零食——她晚上批改作业容易饿,总会囤一些东西来吃。   谁知道她一打开门,发现自己的表妹钟恬。   站在她卧室里的钟恬甜甜地笑,站起来要挽钟意的胳膊。瞧见她后面的梅蕴和,手又收了回来,假装刚看的样子,乖巧地朝他打招呼:“梅先生,新年好啊。”   梅蕴和微微点头:“新年好。”   而梅景然好奇地探出头,问她:“姐姐你是谁呀?”   钟恬过去,弯下腰摸摸他的脑袋,甜笑:“我是钟意的堂妹呀。”   梅景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童声童气地开口:“可是你怎么在钟意姐姐的房间里呢?不是说,未经主人允许进入他人卧室是不对的吗?姐姐你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能做这样不好的事情呢?”   都说童言无忌,小家伙这连珠炮似的一段话,把钟恬说的面红耳赤。   但看着他那一脸的天真无邪,钟恬又说不出什么来。   总不能跟小孩子计较吧,传出去也不好听。   钟意及时打圆场,把话题转移过去:“小恬,叔叔和婶婶也都来了吗?”   钟恬说:“嗯,他们和大伯在楼上谈事情呢。钟意姐,我先过去看看。”   刚才那一段话,说的她是十分尴尬,逃也似的出了门。   钟意去柜子里拿零食,一打开,云凝月送的黑盒子赫然放在上面——上次从梅蕴和那里讨要回来之后,钟意就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什么也没发生过,也没打开,就放在了上面。   梅蕴和就站在她身后,肯定又看到那个盒子了。   =O=   钟意祈祷他已经忘记了盒子的样子,天下那么多黑色的盒子,不可能都是装情、趣用品的对吧?   她飞快地拿出零食箱,关上柜门。   梅景然并不是真的饿,象征性地拿了几包出来,笑眯眯地道谢:“谢谢小婶婶。”   他这话刚落,只听得钟恬的脚步声,她站在门口,声音甜美:“梅先生,大伯让你去楼上书房找他。”   钟意心里一沉。   今天这么多人来家里,基本上都是冲着梅蕴和来的。因为梅雍喜清净,最厌弃不熟的人上门打扰,打着送礼主意的人,无一不被拒之门外。   而钟徽不一样,他喜好交友,自诩好友满天下,几乎可以说是来者不拒了;如今钟意要嫁给梅蕴和,他自然水涨船高。不少人难进梅家的门,就把主意打到钟徽头上了。   如今钟徽说让他去书房,估计要谈的事情也是瞄准梅家去的。   梅蕴和似是洞察她心中所想,温和地说:“先麻烦你照顾景然了,我一会就过来。”   钟意点头。   钟恬在这时候有了献不完的殷勤,她听自己父亲说了,知道梅蕴和大有来头,如今看他的眼神,都带着一股热切。   就像看一座金山。   当初装修的时候,宫繁下了很多心思,这房子内的装饰也处处精巧无比。   钟恬走的很慢,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她忽然往梅蕴和旁边走近了几步,低声开口:“梅先生认识我堂姐多久了?”   梅蕴和往旁边避了避,和她保持着距离,嗓音清淡:“记不清了。”   听在了钟恬耳朵里,却是他压根不在意。   想想也是,梅蕴和能看上钟意,她凭借什么呢?还不是她那张脸。   但钟意有的,她也有。   钟恬自认为相貌不比钟意差,性格更不用说,钟意从小就是个温吞的性子,两巴掌拍不出个屁来;她就不一样的,宫繁从小也待见她,夸她聪明伶俐,比钟意更像她的孩子。   再说了,钟徽现在能起来,还不是靠了梅蕴和吗?她父亲现在虽然经营着家小公司,但能力不比钟徽差,要是梅蕴和给予帮助——   钟恬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今天钟家的宾客满座刺激到了她,也或许是刚刚被梅景然的讽刺扯下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她隐晦地开口:“梅先生当时真的是对我姐姐一见钟情吗?”   钟恬想好了,如果他回答是,自己就问他,如果是自己,他会不会一见钟情呢?   到时候,再根据他的反应来应对。如果他表现的不是特别排斥,就可以继续下去——若是梅蕴和娶不了她,做个时刻勾着的人也好。   要是真的能让梅蕴和对她上了心,那钟意现在拥有的一切,也都会是她的,而且她能拿到的会更多。   钟恬俏皮地笑着,侧脸看向梅蕴和。   梅蕴和却看也未看她一眼,平淡的像是在回答公事:“不是。”   事先想好的话差点要从嘴里溜出去了,钟恬及时刹住车,傻愣愣地看着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到书房了,梅蕴和没有再给她继续追问下去的机会,拉开门,他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他进去之后,就有人把门关上了。   钟恬站在门外愣神。   这梅蕴和……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啊?   热脸贴上了个冷屁股,钟恬心里颇不是滋味,灰溜溜地走了。   她去了太太们打麻将的地方,宫繁今天手气好,连赢三场,春风得意。   钟恬的母亲也在那边,瞧见钟恬,就招招手让她过去,贴着她耳朵说了几句话,又放她走了。   钟恬去了楼梯那边转着,一会去厨房瞧瞧,一会又去客厅里转转,微笑着和经过的人打招呼。   好不容易看见梅蕴和的身影,她匆匆忙忙地迎上去,叫他:“梅先生……呀!”   快到他面前的时候,钟恬的脚一崴,直直地扑向了梅蕴和——   在她的身体快接触到梅蕴和的时候,梅蕴和神色漠然地往旁边移了步子,躲开了。   钟恬脸色惨白地趴在了地板上,身下虽然铺了地毯,但到底是摔下来的。因为梅蕴和闪的突然,她没来得及保护好脸,重重地摔了下去。   牙齿磕破了嘴唇,她疼的眼睛里含了泪花。   更要命的是刚刚她一声惊呼引来了其他的注意力,众目睽睽之下,这边的人都看到了她摔在地上,而梅蕴和神色泰然地站在旁边。   钟恬感到十分的难堪。   更让她感到难堪的是,钟意也闻声出来,看见她躺在地上,愣了愣,连忙过来扶她:“怎么了?”   梅景然手里拎着本童话书,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她:“阿姨你怎么趴在地上睡啊?地上多脏呀,快点起来啊。”   钟恬可以肯定,这小子绝对是在幸灾乐祸。   梅蕴和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钟意把她扶起来,才冷飕飕地开了口:“以后走路时候长点心。”   这语气一点也不友好。   钟恬眼含泪花,心里口里都如含了黄莲一样苦。   这梅蕴和,真的是块石头啊!   钟意一脸懵逼。   刚刚她给梅景然找了本童话书看,自己也拿了本。   翻到一半,她听见外面钟恬在叫,这才惊出来——结果看到自己妹妹趴在地上,梅蕴和站在旁边。   听了梅蕴和的话,她也以为是钟恬走路不放心,笑她:“这么大人了,怎么摔倒了还哭鼻子?”   钟恬小时候常和她一块玩,长大后她也只觉着这个妹妹嫉妒心强了点,倒不曾往坏的地方想。   钟恬低着头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梅蕴和面色没有缓和,他说:“景然,我们该回去了。”   梅景然把书往钟意手里一塞,很自觉地去他身边了。   “我送你们。”   这时候的客人基本上都在和钟徽高谈阔论,刚刚过去的时候,梅蕴和也喝了几杯酒。   他酒量好,但从不放纵多饮。低头看着旁边眉目柔顺的钟意,忍不住提点她:“虽然说脾气好是好事,但你也不要一味忍让。”   钟意只是茫然地看着他,显然不懂他为何在这时候和她说话。   “你以后做事可以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梅蕴和呼出一口气,拍拍她的头顶,手下的头发柔软乖顺,他忍不住多摸了两把,“钟意,你记得,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不要怕,别总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有我为你撑腰呢。” 第25章 压岁钱   撑腰?   钟意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这么对她说的人是谁。   或者,压根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   钟意自小起,就被母亲拿来和人作比较——她似乎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母亲的一枚筹码。   还是不怎么合格的那种。   宫繁一直只会告诉她,你本身不行,就更要努力,往死里努力。   ——怎么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学不会?你这孩子,怎么完全没有遗传到我的优点呢?   宫繁说的久了,钟意甚至也以为自己是母亲的缺陷,为此,青春期的她还悲观了许久。随着年龄变大,才逐渐学会了释然。   小时候钟意受了欺负,哭哭啼啼回家,宫繁也只会责怪她,为什么要和人起争执?   ——幼儿园那么多小朋友,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只欺负你?   ——肯定是你先招惹她们的。   ……   而现在,有个人直白地告诉她,遇事情不要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有他担着。   钟意眨眨眼睛,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谢谢你。”   梅蕴和不自在地笑笑,手放进口袋里,又拿了出来:“我走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空气里是雪花特有的冰冰凉凉的味道,钟意站着,看梅蕴和上了车,关上车门。   车子缓慢开出去一段距离,停下来,他摇下车窗,探头叫她:“小意,回去吧。”   钟意用力点头,冲他挥了挥手。   天寒地冻,她忽然就什么也不怕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分开了,钟徽和那些男客们一个房间,宫繁和麻将太太团们一个房间,钟意没什么胃口,坐在宫繁身边,耳朵里满是别人的奉承声。   她摆出礼貌的笑容,在宫繁面前维持好乖乖女的人设。   钟恬坐在她旁边,补了妆,依旧是甜美可人的模样。   旁边就有人夸开了:“瞧瞧这对姐妹花,真是招人疼啊……”   钟恬的母亲傅华亲切地笑:“瞧王太说的,您家千金才是真正的花呢。”   宫繁含着笑,静静地坐着。   王太和傅华不是太对付,夸赞也只是场面话。原本她是想和宫繁拉近关系的,夸钟恬不过捎带着。谁知道这傅华顺着竿往上爬,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王太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小恬和小意年纪差不多大吧?这小意已经找到如意郎君了,小恬呢?也有意中人了吗?”   钟恬甜甜地开口:“王姨呀,这事情急不得的。得看缘分,小意姐这是缘分到了,才遇上梅先生。我呀,估计还要过个几年呢。赶明也得去拜拜,免得我这缘分等三十多、都成老姑娘了再来。”   她这话说的又委屈又俏皮,惹得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王太也在笑,表情可不怎么好看。   她大女儿至今还是单身。   或许钟恬原本没什么意思,可王太为了女儿的感情问题发愁,对这问题也格外敏感。   再加上她和傅华原本就不对付,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倒还不要紧,偏偏是钟恬,让她不由得怀疑,是傅华蓄意教给她说的。   王太心里不屑地想,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这钟恬的品行,和她母亲真是如出一辙。   吃过了饭,几个太太有的倦累回家了,有的继续留下来坐牌局。   傅华母女告辞后,王太着意提醒宫繁:“你可得提防点外面的耗子,最近闹腾挺欢的。”   秦太太摸了张牌,花容失色:“耗子?你这里怎么会闹耗子?得赶紧请灭鼠公司的人来啊。”   刘太说:“你先别说话,看牌。”   宫繁慢条斯理地说:“有外面的耗子盯着,米才知道家里的耗子好。”   秦太太丢出牌来,更慌了:“什么?你家里也闹耗子?”   宫繁忍无可忍,微笑着把面前的牌啪啦啦地一推:“胡了!”   钟意不打麻将,新年伊始的下午,她坐在房间里,看完了一整本《格林童话》。   直到傍晚,客人们才散尽了;家里请来了钟点工过来打扫,钟徽喝的有点多,去卧室休息。宫繁打了一天牌,人也有些倦了,和太太团们一起去做保养放松。   晚上她自己做了饭,简简单单的清粥,炒了两样菜,一道笋尖虾仁,一道爆炒鱿鱼。   宫繁在她刚摆好碗筷的时候回到了家,放下了包,点评:“鱿鱼的色不好。”   钟意习惯了她的挑剔,默不作声。   钟徽还在昏昏沉沉的睡,今晚估计是不会过来吃饭了。   母女俩面对面坐着,钟意刚夹了菜,还没放在口中,宫繁就问她:“宋文典今天有没有去梅家?”   钟意摇摇头:“不知道。”   她的确不知道,一大早就回来了,连梅雍的面也没见到。   宫繁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怎么这么不上心?”   钟意低头扒饭。   她怎么上心?难道还要天天去打听宋文典的行程吗?   “你这孩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旁人都说了,宋文典和那梅蕴和是青梅竹马,从小到大的交情,旁人是比不了的——”   “妈妈,”钟意放下了筷子,她沉静地望着宫繁,反问:“哪又如何?”   宫繁没想到她会突然打断自己的话,呆怔住了。   “不管怎么样,梅蕴和最终选择的结婚对象是我,不是宋小姐,”钟意坦诚地说,“他们从小就认识,对我来说有什么影响?我还和徐还从上幼儿园就认识了呢,也没见我们发展成恋人。”   宫繁说:“这情况根本就不一样。”   钟意站起来,她亲手做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她却毫无胃口了。   她走到自己房间,把那个瓶子拿出来,放在宫繁的桌子上。   “你偷听我和凝月的对话就算了,”钟意冷静地说,“你还去找她打听药的来源,拿来给自己的女儿;妈妈,我真的很难相信,你如今成了这样子。”   在赵青松的事情上,钟意就发觉了宫繁只是想把她卖个好价钱而已;但那也不至于这么下作,也不会千方百计让她向男人服软。   她也没想到,宫繁会如此毫不避讳地去找云凝月。   连这样的手段都使出来了,还有什么是她做不了的?   女儿言辞激烈,宫繁一时竟无法反驳。   她徒劳而无力地说:“我都是为你好。”   钟意走到宫繁的面前,缓缓地蹲下来,仰起脸来,把她耳边的一缕乱发掖到耳后。   宫繁眼角已经生了皱纹,皮肤下的胶原蛋白已经流失,皮肤松弛。   哪怕保养良好,宫繁也挽不回逝去的青春。   钟意盯着她,眼睛一下也不眨,宫繁被她看的心虚,扭转了脸。   钟意说:“妈妈,你其实是在为自己好。不要再打着为我好的名义,逼我去做我不喜欢的事情了。”   她没有再看宫繁的表情,松开了手,回自己房间。   宫繁也没有叫住她。   餐厅里一片寂静,钟意走过楼梯的时候,听到了远方悠扬的钟声。   那钟声似乎敲在了她心窝里,激的一颤。   第二日,拜访的宾客依旧很多。钟意躲在自己房间里,《格林童话》看完了,开始翻《安徒生童话》。   翻到一半,听见房门被人敲响,钟意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没提防进来的人是梅蕴和,吓了她一跳。   因为是在自己家里,钟意随便从衣柜里捞出来了件衣服穿上——这大概是高中时候买的,挺宽松的一件长袖裙子,藏蓝色,海军领。   钟意想,要知道他来,自己就该换个成熟点的。   梅蕴和也愣了一下,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迅速拿出一个红包递给她:“新年快乐。”   钟意接过红包,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问:“这是压岁钱吗?”   ……   梅蕴面色不改,微笑着纠正:“聘礼。”   钟意:“……”   她正欲拆开,梅蕴和却按住她的手,慢条斯理地开口:“别着急,过会再看,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啊?”   “钟小姐,”梅蕴和看着她傻愣愣的模样,清了清嗓子,规规矩矩地站着,问她,“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你和我一起去看场芭蕾舞剧呢?”   钟意愣了愣:“看什么?”   “天鹅湖。”   钟意瞠目结舌,回想起订婚时候的那些零碎的对话:“是俄罗斯国家芭蕾舞团的吗?”   她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啊。   梅蕴和笑着看她:“嗯。”   “现在?”   “现在。”   钟意感觉自己似乎被从天而降的大奖砸中了,晕头转向,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不过在去之前,记得换一身衣服,”梅蕴和拍拍她的脑袋,“我可不想被别人当做是诱拐高中生的怪大叔。”   俄罗斯国家芭蕾舞团哎!   钟意的脑袋都被这几个字砸晕了,情不自禁地扑过去抱住他:“谢谢你!”   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梅蕴和身体一僵,小心翼翼地把手贴在了她的背上。   她身上带了一股甜甜的味道,像是蜜橘,又像是开好了的合、欢花。   “没事。”   他这样机械刻板的回答。   一方面,钟意心里是高兴,另一方面又有些惴惴不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俄罗斯国家芭蕾舞团的访问演出是在南都,从这里坐高铁也要五个小时,如今已经是接近中午了,演出时间是晚上七点,他们能赶的上吗?   钟意疑惑地问梅蕴和:“我们坐飞机过去吗?你什么时候订的机票啊?”   梅蕴摸摸她的小脑袋,像是对着小学生讲数学题一样告诉她:“梅家有私人飞机。”   “……”   梅蕴和抬手看看表:“如果顺利的话,用不到两个小时,我们就能到达南都。” 第26章 吻   钟意先前没坐过飞机,是以也不知道自己有晕机的毛病。   起先上去的时候还没事,过了一阵,她就开始难受。   胃似乎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她空荡荡的肚子中来回剧烈晃动,似乎要把她吃的东西都给搅动出来。   起先她还忍着,闭着眼睛,努力想让自己睡着;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她睁开眼睛,小声问梅蕴和:“有呕吐袋吗?”   梅蕴和看她脸色很差,抿抿唇,立刻去给她拿了袋子来。   刚刚给她打开,钟意实在忍不住,顾不得形象,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吐出来之后好受多了,钟意这才不那么难受。伴随着身体上不适的缓解,她心理上的羞耻感慢慢溢了出来:“真抱歉。”   梅蕴和一言不发,去丢掉了垃圾,又带着她去漱口。   “是我不好,”等钟意收拾完毕,梅蕴和开始认真地检讨自己:“是我考虑不周到。”   他原本只想给钟意一个惊喜。   钟意连忙摇头:“哪里,要不是今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晕机……”   接下来倒还好了,梅蕴和身上带了盒薄荷糖,钟意放在口中含着,暂时能把恶心感压下去。   似乎也没过太长时间,钟意休息了一阵,就到了南都。   南都是标准的南方城市,不同于北方的干冷,这边的冷带了点柔绵绵,湿答答,颇有温柔一刀的感觉。   钟意原本裹了厚厚的羽绒服,下飞机后换成了梅蕴和给准备的羊绒大衣,配了条浅灰色的长围巾——的确也是,南方街上的妹子少有穿那么厚衣服的。   早有车在机场外等着了,一身黑西装的男人站在车旁,看见梅蕴和与钟意,他立刻恭敬地迎上来,面带微笑地打招呼:“梅先生,钟小姐,一路上辛苦了。”   梅蕴和嗯了一声,问钟意的意见:“离开场还有三个小时,要不要先去吃些东西?”   钟意点点头。   其实她同不同意,对梅蕴和来讲也没什么影响——他早就订好了餐厅,就在南都市剧院的旁边。   钟意自己刚刚吐过,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当特色菜一道道摆了上来,她只动了几筷,哪怕味道再美好,现在的她也提不起精神来吃。   不过餐后的甜点还挺不错,大概是因为过年,有一道应景的特色电心——蜜红豆年糕,洒了干桂花,做的甜而不腻,一口下去,香味能一直从舌尖透到胃里。   吃罢了饭,梅蕴和这才拉着她的手,慢悠悠地带她去剧院。   两人的位置在第一排最中间,一般来说,这里的票都不对外发售的,钟意也不知道梅蕴和是怎么拿到的。   只要是梅蕴和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不过南方天气是真的湿冷,也没有暖气,冬天确实不太舒服。   钟意刚坐下,梅蕴和就递过来两个暖手蛋,小巧玲珑,正好可以一手握一个。   钟意握在手里,惊奇不已:“从哪里得到的?”   “小徐推荐的,”梅蕴和温和地解释,“他说女孩子都挺喜欢用这个。”   钟意一直在用暖宝宝贴,倒还没用过暖手蛋,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哎,这个和传说中的跳、蛋有点像哎……   她摇摇头,及时打住了这种不好的念头。   剧院里起先还有切切的交谈声,但随着舞台上的灯光打亮,观众席瞬间安静了。   钟意虽说是被妈妈逼着去跳芭蕾的,但她本身也没有因此产生多么大的抵触心思——毕竟是从小学到大的,当时因身体原因放弃学习的时候,她自己也伤神了许久。   此次扮演女主角奥杰塔的是著名的俄罗斯芭蕾舞演员尤利娅莎拉波娃,从她出场的一刻起,钟意就屏住了呼吸,沉浸在她身姿所带来的魔力中。   一段段,白天鹅在舞台上翩翩而舞,钟意也曾练习过,虽然也被老师夸奖过,但她深知,自己永远都不是那种有天赋的人。   直到散场,她都没有从那种如梦似幻的氛围中脱离出来。   观众们纷纷离席,钟意仍不舍地坐着,星星眼看向梅蕴和:“她真的好棒!”   那么多美好的形容词在她脑子里,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一句好棒。若是夸她美丽呢,就体现不出她舞技的绝妙;可若夸舞姿优美,又像是忽略掉了她的美貌。   梅蕴和看着化身小迷妹的钟意,笑着问:“那你想不想和她单独聊天?”   “啊?”   钟意发出短促的惊呼声,捂住了嘴巴,迟疑地看着他:“可以吗?”   “当然可以。”   话音刚落,有名工作人员急匆匆地过来了,他望着梅蕴和,礼貌地开口:“梅先生对吗?请跟我往这边来。”   有观众驻足,好奇地看着这两人——坐在首排不说,又被工作人员请去,这究竟是什么来头?   梅蕴和冲还处在死机状态的钟意伸出了手:“走吧,小家伙。”   钟意伸出了手,觉着自己今天似乎在做梦,一场美好到不可思议的梦。   但手里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   先前看的时候,只觉梅蕴和手很白,手指细长,可如今摸起来,却发现他手指关节还是大的。这是一双男人的手,皮裹着肉,硬硬的,似乎没有多余脂肪。   她就被这么一双手牵着穿过了走廊,梦游状进了后台的化妆间。   尤利娅正在休息,大概是为了与她见面,她没有卸妆,依旧穿着舞台上的那套裙子。   她是典型的欧洲美人,深眸高鼻,四肢纤细,脖颈优美。   钟意知道尤利娅是芭蕾界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在她面前,半途而废的钟意就像中途辍学的学渣看到学霸一样,有些不敢搭话。   倒是尤利娅友好地先伸出了手,微笑着开口:“泥嚎~”   钟意握住她的手,又紧张兮兮地松开:“你好。”   梅蕴和始终微笑着看她,他开口与尤利娅交谈,竟然是流利的俄语。   几乎一句话也听不懂的钟意目瞪口呆。   他竟然还会俄语?不可思议。   梅蕴和等尤利娅说完了以后,望着钟意:“我对她说你很仰慕她,是她的粉丝。尤利娅很感谢你对她的喜欢。你想对她说些什么呢小意?”   有了梅蕴和做翻译,钟意与尤利娅的沟通顺利了不少。但她毕竟还要休息,会面的时间并不长,就这么一小会的聊天,钟意已经心满意足了。临别的时候,两人面带笑容地合了一张照片。   尤利娅还亲自在照片背面写下了对钟意的祝福。   钟意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进了包中,仿佛那是件易碎品。   都走出剧院了,钟意还沉浸在喜悦之中:“蕴和,她真的好漂亮啊!人也亲切!”   梅蕴和摸摸她的头:“你更漂亮。”   钟意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清梅蕴和的这句话,自顾自地念叨:“天呐,我今天简直像是做梦一样。要不你掐我一把吧,梅蕴和——”   梅蕴和忽然不走了,拉住她的手。   钟意停住了脚步,不解地抬眼望他:“怎么了?”   梅蕴和不回答,低着头,把她脖子里的围巾取下来,一圈又一圈,重新给她系上,严严实实把她包裹起来。   路上行人不多,只有个老爷爷,背着手,慢吞吞地往前走。他旁边跟了条摇尾巴的小狗,撒欢儿往前跑了一圈,又绕回来,跟上主人的步伐。   路灯昏黄,旁边的叶子被照的透了层透明的光圈,有微风过,吹得枝叶摇曳,沙沙作微响。   钟意目不转睛地盯着梅蕴和。   虽说梅蕴和比她大很多岁,但其实一点也看不出来。似乎时光对美好的事物会格外宽松一点,他看上去还是那样完美。   梅蕴和忽然俯下身,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这是一个带着微凉气息的吻。   钟意睁大了眼睛。   从她这个角度,能近距离看到梅蕴和长长的睫毛,苍白的肌肤,干净的脸庞。   与梅蕴和那副冷硬的外表不同,他的唇意外的软。   像是软糖。   钟意听云凝月形容过初吻,说和吃猪肉没啥区别。   可现在看来,区别大了。   至少,吃猪肉的时候不会有缺氧,心跳加速,头昏脑胀的感觉。   更重要的一点,猪肉不会趁她发呆的时候入侵啊啊啊啊啊!   她吓了一跳,想要挣脱,但梅蕴和力气很大,牢牢地箍住她的腰。钟意那点力气,恐怕都掰不开他的一根手指头。   QAQ   钟意终于亲身体会到了男女力量的差异,或者说,她与梅蕴和力气上的差异。   大概是为了惩罚她想要逃脱的心思,梅蕴和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拥抱的更用力了些,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牢牢困住。   等梅蕴和松开她的时候,钟意的脚都软了。   梅蕴和显然心情很好,扶着钟意,语气愉悦:“已经这么晚了,要不要在南都住一晚?明天我带你好好地逛一逛。”   住、住一晚?   钟意立刻想到某些事情,面红耳赤:“哎,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有车从马路上经过,照亮了这一片——钟意被吻的眼睛里似乎存了一汪水,脸颊飞上一层嫣红,娇娇软软。   “但你晕机晕的太严重了,”梅蕴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平和,“我有一周的休假,粗略计划,可以带你来趟自驾游,从南都开车回去。”   钟意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可以吗?”   这一天,她不知道说了多少次“可以吗”,而这一次,梅蕴和依旧微笑着回答她:“当然可以。”   只要你喜欢,无论什么都可以。   哪怕是天上月,我也摘给你。 第27章 同宿   钟意很少有单独出游的机会。   宫繁对她要求严格,又看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社会新闻,读书期间,坚决不允许女儿交男友;说来也奇怪,当时三令五申不许钟意恋爱的人是她,如今恨不得立马把她嫁出去的人也是她。   钟意今天在外留宿,不回家,肯定是要给宫繁通个电话。   她起先还有些担心,但宫繁听了她与梅蕴和在一起之后,语气非但没有半点恼怒,反而亲切地叮嘱她:“你难得出去一趟,好好玩。”   钟意原以为梅蕴和会带她去酒店,结果没想到梅家在南都居然也有套房产。   梅蕴和说:“这房子是存和的,他偶尔还会回来小住,雇了阿姨定期打扫,还算干净。”   梅存和,钟意未见过这个人,不过听过这个名字。   他是梅蕴和的堂兄,梅景然的爸爸,据闻是个自由画家,满世界的跑。   这套小公寓装饰的十分符合他的自由画家身份,基本上是灰色调,桌上的花瓶里放着一束干枯的玫瑰,颓废而优雅的美。   客房里有干净的被褥,似乎刚刚有人晒过;梅蕴和亲自把东西抱到客房里,为她铺好:“因为没有提前准备,委屈你了。”   钟意一点儿也没觉到委屈。   说实话,她甚至感觉梅蕴和比她的妈妈还要贴心。   因为她下午吃的东西不多,梅蕴和又去煮了粥出来——购物袋还放在料理台上,钟意猜测,应该是他让人准备好的。   房间里开了空调,温度渐渐地回升了上来。钟意脱掉了外面的外套,只余里面的雾蓝色针织裙,愈发衬得她眉眼温秀。   梅蕴和煮的是红豆百合粥,因为两人都不着急吃,等煮开了以后就拿小火慢慢地炖着。   厨房是开放式的,正对着客厅里的大屏幕,遥控器就放在桌子上。钟意走过去,随手拿起来:“你想看电影吗?”   她按下了开关——屏幕一亮,出现了两具白花花交叠纠缠在一起,尖锐的呻、吟声把钟意吓得一抖,遥控器就从她手里掉到了地上。   噗——梅存和平时都在看些什么东西啊!   梅蕴和一言不发,快步走了过来,在那   高昂的声音快攀到顶峰的时候,沉着脸快速关掉了屏幕。   他徒劳地解释:“存和可能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来更好地观摩人体。”   钟意干巴巴地回:“确实啊……伟大的艺术家总是有些我们常人不能理解的癖好……”   她脑子里一团浆糊,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   梅蕴和说:“你想看电影?”   钟意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想看。”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可不想再去碰那个电视了。   虽说私下里云凝月和她也因为好奇心偷偷观摩过,但那毕竟和现在不一样啊……   因了这么个小插曲,原本温和轻松的氛围顿时消弭殆尽了。   两人沉默地吃了粥,钟意原本想收拾碗筷来着,结果肩膀被梅蕴和轻轻按下:“你坐着,我来。”   钟意心里过意不去,执意要搭把手,梅蕴和思前想后,从购物袋里取出一盒西红柿,交付给她任务:“那你去把西红柿洗干净吧,明天早晨做汤喝。”   钟意:“……”   等她把西红柿洗干净的时候,梅蕴和正围着围裙,认认真真地清洗着碗筷。   回想着初次见他时候的场景,那时候他眉眼疏朗,气质清冷,犹如梅上雪,如同高岭之花一般不可接近;而如今,他围着件蓝色格子的围裙,抿着唇,安安静静地冲洗着碗上的泡沫。   那种感觉,就像是齐天大圣突然替小学生写数学作业一般,不可思议。   钟意觉着,自从梅蕴和出现之后,她的生活里就多了很多“不可思议”。   梅蕴和收拾好了东西,瞧她还在发愣,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怎么了?”   钟意回过神来,朝着他傻笑:“没事。”   直到刚刚那一刻,钟意终于明白了为何父母都说梅蕴和是个好归宿,为什么云凝月会骂她身在福中不知福。   有梅蕴和这么一个人做丈夫,连现在的她都开始疯狂地嫉妒自己。   ——难怪她从小到大没中过什么奖,连干脆面都没吃出过来“再来一包”。   她所有的运气积攒在一起,都是为了遇见梅蕴和的吧。   次日清晨,钟意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梅蕴和早已经做好了早餐,摆好碗筷,就等着她过去吃了。   吃过了饭,有人将车送了过来,这是一辆很酷的越野车,扑面而来的一股野性气息。   和梅蕴和的气质十分的不搭配。   梅蕴和点开电子地图,问钟意:“你想不想去看梅花?”   钟意拼命点头:“想!”   “那我们就从驼峰走,”梅蕴和修长的手指从屏幕上划过,点在了一个地方:“然后去度市,傍晚六点差不多就可以到,如果你不累的话,我们可以去逛花灯。今天晚上,那里有场灯会。”   钟意自然是没有意见。   她是典型的选择困难症,急需要别人来帮她下决定。   见她并无异议,梅蕴和笑了笑,发动了车子。   驼峰是有名的赏梅景点,尤其是现在,又逢新春,来赏梅花的当地人很多,携老带幼,游人如织。   山脚下有卖特色梅花糕的,糯米做的皮,里面包着蜜豆甜果,做成梅花的模样,娇俏可爱。   梅蕴和给钟意也买了一份,装在小纸盒里,一盒五个,刚做出来的梅花糕带着热腾腾的气,钟意咬了一口,又烫又好吃,熨帖到心窝里。   驼峰最出名的是白梅,此时已经开了一大片,枝干嶙峋,而花朵净而美。   石头台阶绵延向上,钟意一边走,一边对梅蕴和说:“你可能不知道,我刚见你的时候,就感觉你是高岭之花。”   “是吗?”   梅蕴和漫不经心地回答,眼看着前方台阶破了一块,他提醒:“小心脚下。”   钟意避开了那块:“而且,总觉着你是那种……嗯,可远观不可亵玩的。”   或许是景色太美,也或许是梅蕴和太过纵容,钟意一边爬山,一边觉着自己内心积压下来的郁结都能够痛痛快快出口了。   梅蕴和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钟意问:“怎么了?”   梅蕴和摩挲着她的手,凑了过去,哑声问她:“那你要不要亵玩一下?”   钟意的心跳漏了一拍。   情不自禁的,她就脑补出了画面——   梅蕴和躺在床上,衬衫一直扣到最上面,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噗,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   “……算了吧,”钟意心虚地移开眼睛,眼神游离:“我还是远观着比较好。”   梅蕴和也就调笑了这么一句话,看她面红耳赤的,也不再逗弄她:“走吧。”   看过了梅花,就启程去度市看灯会。   钟意一开始还好,还能观察窗外景色,可随着车子行驶,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钟意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   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抬眼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钟意大脑空白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迅速地掀开被子。   还好,衣服都还完整地穿在身上。   钟意松了口气,而这时候,梅蕴和端了牛奶进来,看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俊不禁:“怎么?睡懵头了吗?”   钟意问:“现在几点?”   “九点。”   钟意疯狂地抓着头发:“啊我怎么睡这么久啊……”   都这么晚了,灯会肯定看不成了。   梅蕴和把热牛奶放在桌子上:“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他顿了顿:“今天度市开灯会,有不少游客过来……酒店没有空房了,我只订到这么一间。”   “……啊?”   “如果你介意的话,”梅蕴和解释,“我可以睡沙发。”   钟意把目光投向了房间里唯一的沙发。   恐怕连躺个她都不容易,梅蕴和怎么睡啊?   再说了,把他赶去睡沙发,不管怎么想,钟意都觉着良心上过不去啊。   “你睡床吧,”钟意说,“我看床也挺大……睡我们两个人,应该绰绰有余。”   梅蕴和垂下了眼睛,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   因了他这个表情,原本还有所怀疑的钟意心里踏实多了——若是梅蕴和真对她有不轨之心的话,现在肯定是答应了吧,又怎么可能还在犹豫。   她想起之前有人形容梅蕴和的话,说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现在看来,果然不假。   良久,他皱着眉,似是下了个艰难的决明:“那好吧。”   今天的灯会是看不成了,钟意今天爬过山,身上出了汗,必须得洗个澡。   虽然有点尴尬,但这毕竟是无奈之举,再说了,两人已经订了婚,未婚夫妻住同一个房间,也挺顺理成章的……吧?   卫生间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玻璃,有点像磨砂,又不太像。   不过钟意没有功夫来研究卫生间的材质,她拿了浴袍进去,发现门没办法从里面关上。   ……梅蕴和不会偷偷进来的,对吧?   钟意探头出去瞧了瞧,只看到梅蕴和打开了随身带的电脑,戴着眼镜,在敲着键盘。   好吧,他的确是个工作狂。   钟意脱下了身上的衣服。   她起先还提心吊胆,但后来就放松了。   梅蕴和才不是那种会趁她洗澡的时候冲进来的人呢。   洗过之后,钟意关掉花洒,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去。   梅蕴和的脸有点红,他近乎逃离似的拿起了浴衣,抛下一句“我去洗澡”,急匆匆地进了卫生间。   他怎么了?工作上遇到难事了吗?   钟意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摸出了手机。   卫生间里,水声哗哗啦啦,他应该是开始洗了。   钟意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卫生间,嘴巴张成了O型。   刚刚还像是磨砂材质的玻璃,在起了雾之后,诡异地变成了半透明的——   这是什么不正经的酒店啊摔! 第28章 初尝   那刚刚她在里面洗澡的时候,梅蕴和岂不是看的一清二楚?   钟意涨红了脸。   里面梅蕴和的背影朦朦胧胧,就像是隔了一层薄纱,她甚至能够看得到肌肉的轮廓……   啊啊啊啊,这是什么鬼设计啊!   钟意面红耳赤地移开了视线,努力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忽略掉这一点。   哗啦啦。   水声依旧在响,钟意拿着手机,盯着锁屏画面看了好久。   _(:з」∠)_   果然还是没办法忽略掉啊。   有时候,越是说服自己分散注意力,偏偏越是容易集中——   钟意忍不住又偷瞄了卫生间一眼。   依旧只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他似乎在打泡沫,钟意甚至能清楚地感知到那款沐浴露的香气,若有似无的,像是清晨树叶上凝结的水珠。   不行,再想下去就是限制级的了。   钟意深吸一口气,不断劝说自己,一定要淡定。   嗯,不就是和他在同一张床上休息吗?各盖各的被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水声停了。   穿着睡袍的梅蕴和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因为身材高大,那浴袍不太合身,钟意看惯了他西装革履一本正经的模样,如今看他,却多了几分慵懒……甚至还有点小性感。   钟意的头发还没干,发梢还滴着水,梅蕴和下意识地想起了新年,她在自己家留宿的那个晚上,也是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一双眼睛。   他一接近,钟意就从床上蹦起来:“我去吹头发。”   吹风机在卫生间里,她匆匆进去,关上了门。   从卫生间里看外面,依旧是那种磨砂的材质,什么也看不出来。   钟意一想到刚刚梅蕴和在外面也是能看的一清二楚,就恼的恨不得挠自己。   吹风机的声音很大,吹的钟意心情更差了。   她在里面磨磨蹭蹭,耽误了好久,把脖子都吹红了,才往外走。   出去之后才发现,梅蕴和已经躺下了。   床很宽,目测至少一米八。他只占了个不大不小的位置,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   钟意松了口气。   他睡着了正好,也免去了尴尬。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拉开被子,窝了进去。   还好有两床被子,钟意心想。   她背对着梅蕴和,缩了缩身体,拿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梅蕴和那边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床很软,钟意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下眼皮,就去会了周公。   大概因为下午在车上睡过了,钟意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   她梦到了自己一个人在沙漠里跋涉,天气炎热,绿洲就在前面两三米的地方,而有双手,牢牢地困住她的脚腕,钟意压根就过不去。脚下的泥土突然一松,钟意直直地坠落下去——   她回到了自己曾经上过的小学。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她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个骑三轮车的、蓬头垢面的老婆婆迎面过来了。   钟意看不清她的脸,但突然察觉到了一阵惶恐——她拼命转身,想要逃跑,可那个老太太突然就跳下车子,以不符合人类的速度冲了过来——   “啊!”   在那个老太太的手指掐到钟意肩膀上的时候,她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   黑暗中,有双手搂了过来,她如同溺亡的人捉到救命稻草一般,抖着嗓子叫他:“梅蕴和。”   “我在。”   梅蕴和低声说着,伸手拨开她额头上因冷汗而浸湿的头发:“怎么,做噩梦了吗?”   人从噩梦中醒来后会格外的脆弱,钟意控制不住地抖——刚刚梦到的那一段太过真实,简直像是真实发生的。   梅蕴和打开了小灯。   灯光刺眼,钟意眯着眼睛,梅蕴和半坐起来,抱着她,笨拙地安慰:“都没事了,别怕别怕。”   他显然也是被惊醒的,声音低醇,钟意听了,莫名地觉着安心。   她往梅蕴和的身上拱了拱,如同一个孩子,在寻求家长的帮助:“不知道为什么,我梦到了个很凶的老太太,要抓我。”   原本梅蕴和在轻拍她的背,听她说完话,手停了下来。   钟意浑然不觉。   她缓了好久,才从那种惊惧中脱离出来;这时候才醒悟过来,现在自己和梅蕴和的姿势有多么……限制级。   若是平时倒还好,主要是现在两人都穿着酒店里提供的棉布睡衣,那种只有两根系带的,动作一大,就容易挣脱开。   梅蕴和的衣服已经被她弄散了,钟意自己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更让钟意不知所措的时,她感受到了某种……不可忽视的东西。   而且存在感极强。   梅蕴和一句话也没说。   他似乎无意掩饰。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不可说的气氛,钟意的脸仍贴在梅蕴和的胸膛上,可她现在大气都不敢出。   敌不动,我不动。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脑袋里就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梅蕴和先动的手。   他的手搭到了钟意的肩膀上,隔着睡衣,揉捏了一下,又移到她的脸上,顺着她的下颌抚摸。   钟意小声地叫:“梅——”   剩下的话被他吞入肚中。   不同上次那个干净的吻,这个吻充满了不可说的意味,钟意的手抵在他胸口,像是毫无抵抗之力的幼兔。   梅蕴和终于不再保持君子风度了。   他眼睛的东西让钟意有些惧怕,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钟意下意识地就去推拒他。   ……   梅蕴和终于在最后关头停了下来。   钟意都快被吓哭了,眼睛红红地盯着他,满满的全是惧意。   梅蕴和给她拢好了衣服,声音沙哑:“对不起。”   钟意是真的被他吓住了。   她虽然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一步,到目前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刚刚梅蕴和的表现,真的把她吓坏了。   她努力想冲他挤出个笑脸来:“我没事,对不起……我刚刚有点害怕。”   梅蕴和皱了皱眉。   钟意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表情变化。   她心里惴惴不安。   梅蕴和会因为这件事情讨厌她吗?话说回来,这的确也是她应该履行的义务……   只是,只是她暂时还没准备好。   但这样苍白的理由,似乎毫无说服力。   梅蕴和已经下了床,他一言不发,在重新系刚才松开的衣带。   钟意突然有点慌,她有点害怕梅蕴和会因此生气,身体比她的脑袋先做出了反应,她扑过去,手指颤抖地搭在他衣角上,却不敢再往里进一步:“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   梅蕴和抱起了她。   突然失去了支撑的东西,钟意伸手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膀上。   梅蕴和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俯下身,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早点睡吧。”   再没有其他不规矩的动作。   被子一直盖到钟意的下巴,露出她一张   苍白的、带着泪痕的脸。   楚楚动人,总能挑起他心头不好的想法。   钟意有些迟疑:“你……”   “不用强迫自己,”梅蕴和温和地说,与刚才判若两人,“不喜欢就告诉我,我会耐心等你。我之前说过,不想你受委屈,你没有必要委屈自己来讨好或者顺从别人,哪怕对象是我。”   “好。”   “别只说好,”梅蕴和无奈地笑,给她掖了掖被子,“你也该学着拒绝别人,比如说刚才。”   ……她明明拒绝了呀,但事实证明,压根就没有用啊。   梅蕴和关掉了灯,在她身旁躺下:“晚安。”   “晚安。”   钟意今晚睡的并不安稳,迷迷糊糊的,她感觉到有人在抚摸她的脸,那种触感十分真实,但眼皮不听使唤,怎么也睁不开。   她还听到了梅蕴和的一声低哼。   ……   不过醒来后的钟意,把昨晚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净。   梅蕴和已经收拾好起床了。   她换衣服的时候,他自觉出去,避免了尴尬。   经过了昨晚的事情,两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梅蕴和依旧那么无微不至,而钟意潜意识里,已经不再把他当做是高岭之花了。   毕竟,昨天她差点就摘下了这朵花。   或者说,被花摘。   QAQ   办理退房的时候,钟意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等待,听见了两个经过的客房小妹窃窃私语。   “你说老板定价这么高,能有几个人过来住啊……”   “是啊,昨天入住率那么低,也不知道老板会不会亏本。”   ……   两个客服小妹聊着天走远了,剩下偷听了一耳朵的钟意,一脸懵逼。   梅蕴和不是说房间已经订满了吗?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难道是被梅蕴和给套路了? 第29章 吃醋   钟意刚走出酒店,就看到一个中年人从车上下来,笑着叫了一声“梅先生”。   他约莫四十岁,头发乌黑,脸上常带笑意,胖胖的像个弥勒佛。   钟意认得他。   薛廉,之前一直他与父亲保持着良好的供货关系,之前父亲公司约三分一的订单都是提供给他的。   当初也是因为他的突然毁约,父亲公司才会积压了大批订制货物,间接导致了资金链的断裂。   钟意怎么可能不怨他。   她漠然地站在梅蕴和身旁,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亲切地叫他“薛叔叔”。   梅蕴和转脸看看她,握紧了她的手。   薛廉依旧笑呵呵的,仿佛当初毁约的人不是他:“半年没见,小意越长越漂亮了。”   “谢谢。”   她态度疏离,但这显然没有干扰到薛廉,他笑着和梅蕴和攀谈:“我也算是看着小意长大的,她从小就乖巧听话,招人疼;如今要嫁给你,也算是一桩完美的婚事了。梅先生,你以后可要好好待我们家小意啊。”   ——到了有需要的时候,就成了他们家的;当初毁约的时候,下着暴雨,她随父亲去拜访他,结果连门也没进去。   那时候父亲脸上的黯然,钟意记得一清二楚。   大概因为钟意态度冷淡,梅蕴和也只和他寒暄几句。   上车后,梅蕴和漫不经心地问她:“怎么,不喜欢这个人?”   钟意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过往的事情全抖露了出来。   末了,她愤愤地说:“这样只会落井下石的人,实在太可恨了。”   梅蕴和闻言,笑着拍拍她脑袋:“商人逐利,本来就不重情义。”   “那你呢?”   “我?”梅蕴和哑然失笑,“我看重你。”   好好的一个话题,被这么突然的一句话,又给带进了沟里。   钟意坐在副驾驶座上,眼观鼻鼻观心:“梅先生,我们该走了。”   总体上来讲,这场为期四天的旅行还是很愉快的。   那个晚上,梅蕴和的失控似乎只是个意外;两个人彼此都不再提起那件事情,都在刻意回避。   尽管钟意还是会忍不住想起,那天看到的东西——狰狞可怕。   QAQ   所以,当云凝月风尘仆仆回来,无意间提起“憋了很长时间的男人很可怕”,钟意咬着吸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云凝月笑嘻嘻地伸手掐她的脸:“怎么?成功把梅蕴和给睡了?”   钟意呛住了,咳了好几声:“没有没有。”   云凝月狐疑地盯着她:“真没有?”   “我骗你干嘛?”钟意红着脸,捶了她一拳,“你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啊?”   “不是,”云凝月笑了,“我签了一个旅行综艺节目,马上就该走了,估计暂时是赶不上你的婚礼。”   说到这里,她自嘲地笑了笑:“还说好闺蜜么,现在恐怕都没法给你做伴娘了。”   “你事业要紧,”钟意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不过一个仪式而已,但你的前程更重要。”   她知道云凝月的不容易,一步步走到如今,已经很艰难了。这是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钟意衷心为云凝月感到高兴,又怎么自私地要求她陪着自己呢?   经过这么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宫繁也总算是放下了心,暂时也把宋文典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她有意拉近母女间的关系,但突然发现,钟意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那么的依赖她了。   这让宫繁既欣慰,又心酸。   钟意终于有了自己的想法,可惜这想法还是与她意愿相悖的。   梅蕴和休息了这几天,回来后有不少事务等待他核实处理。几乎连着一周,钟意都没有见到他。   倒是徐还,被扔到外市历练了几个月,再回来的时候,轻狂的样子没了。人晒黑了,眉宇间也多了丝稳重。   钟意拿了盘瓜子给他吃:“哎,你爸爸让你去公司锻炼,还真把你给练出来了。”   “屁咧,”徐还吧嗒吧嗒磕着瓜子,“我爹听了你家老东西的话,硬是揪着我去轮工作岗——还美名说从基层干起。老东西怎么不去从基层开始干?这瓜子味不好,有点太腻歪了,小闹钟,你下次记得去买炒货刘家的,他家的瓜子好。”   嘴上这么说着,徐还的手还是很诚实地伸进盘子里,想摸一把继续磕。   谁知道拉了个空,钟意蹭地一下站起来,把瓜子盘端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喜欢吃就别吃了。吃着我的东西,还一口一个‘老东西’,老徐,你脑袋该不会在养鱼吧?”   “呦呵,”徐还瞧着钟意,拍拍手站起来,新奇地看着她,“小闹钟,几个月不见,脾气见长啊。怎么还没嫁过去呢,就开始护短了?你还真当那姓梅的是个好东西啊?你知不知道——”   “徐还。”   轻飘飘的两个字,听在徐还耳朵里,却有着千斤的重量;他僵硬地扭过头,一眼就瞧见了逆着光而站的梅蕴和。   梅蕴和穿了件黑色的外套,从头到脚,丝毫不乱,干净熨帖的让终极强迫症都感觉到舒舒服服。   徐还不是强迫症,但他一看到梅蕴和就难受。   尤其是现在,说他坏话说到一半的时候。   但徐还是谁?陆林市出名的威武不能屈。   在梅蕴和的注视下,徐还张了张口,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称呼:“梅先生。”   梅蕴和长腿一迈,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徐还下意识地伸手按住桌子。   他敢肯定,自己刚刚说的话,这家伙肯定都听的明明白白;这就是一个千年的老狐狸,净搁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   梅蕴和微笑:“小还工作了几个月,整个人看起来都不一样了。”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徐还就脸色发青。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老爹吓唬他的,谁知道竟然是真的。徐还真的踏踏实实、任劳任怨干了几个月,活生生掉了五斤肉。   徐还心里窝着气啊,可是又撒不出来。他皮笑肉不笑:“别以为你使小计谋,别人就看不出来了。梅先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他顾忌钟意,说的隐晦,意在提醒梅蕴和——你做的那些下三滥的事情,他都门儿清呢。   而梅蕴和表情未变,侧侧脸,看向了钟意。   钟意穿着湛蓝色的裙子,手里抱着瓜子盘,长发垂了下来,紧张地看着他们二人。   似乎在担心他们会打起来。   梅蕴和收回目光,拍拍徐还的肩膀,抚平了他衣领上的褶皱,状若不经意的揭开话题:“年后很闲吗?不用去公司吗?”   就这么一句话,就击溃了徐还。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梅蕴和,又瞧瞧钟意。在命和友谊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前者。   徐还从善如流:“小闹钟啊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就不在你这里吃饭啦……”   钟意瞧着他狼狈而走的身影,疑惑不已——梅蕴和不就提了一下工作么?至于吓成这个样子吗?   把手里的瓜子盘放在桌子上,钟意仰脸看向梅蕴和:“怎么突然过来了?今天不用工作吗?”   “想来看看你,就过来了。”   梅蕴和坐在沙发上,钟意想给他拿些甜点吃,正欲迈步,被他轻轻一拉,带入了怀中。   钟意没有挣扎,她一双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梅蕴和,一只手搭在他胳膊上。   梅蕴和捉起她那只手,拉到唇边啄了一下,含笑问她:“今天有没有空闲?”   “做什么?”   “领证。”   钟意呆了呆:“结婚证?”   怎么这么猝不及防?   “嗯,”梅蕴和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继而慢慢地说,“先让国家承认了比较好,免的还有其他人打歪主意。”   钟意说:“徐还只是——”   梅蕴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还在微笑,但已经失去了往日那种温和的意味:“现在不要提他。”   钟意噤声。   她隐约察觉到,面前这个别别扭扭的人,像是吃醋了。   还是一个人独自吃闷醋的那种。   钟意突然就起了逗逗他的念头。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好大的酸味哦。”   梅蕴和一言不发。   然而这沉默被她当做了纵容,钟意直接下了两只手,去捏他的脸颊:“梅先生原来——啊!”   她一不留神,就被梅蕴和压住肩膀,落在了沙发上。   梅蕴和沉沉地瞧着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别乱动。”   钟意吓得举手做投降状,用行动表示自己不会乱动。   梅蕴和看着她的脸,最终也只是抱住了她,把脸埋在她脖颈里,再没有别的举动。   两人皆没有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约莫两分钟,梅蕴和才放开了她。   “你知道户口本放在哪里吗?”梅蕴和用那种诱骗小孩子的语调来哄骗她,“领个证很快的,用不了一小时。”   钟意说:“我不知道。”   梅蕴和无奈而纵容地笑:“行吧,我去问问你父亲。”   看他作势要拿手机,钟意慌了,飞快地按住他的手,小小抗议:“非得今天领吗?这有点突然呀。”   “不突然,”梅蕴和循循善诱,“我们订婚已经两个月;况且,用不了几天,我们也该举办婚礼了。这领证的事情,也可以提上台面了吧。”   “可是——”   钟意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   是啊,他说的很有道理哦,自己竟然没办法反驳。   梅蕴和摸摸她脑袋:“那就去拿户口本吧,现在过去,民政局应该还没有下班。”   完全不能反驳他的钟意,就这样拿着户口本和身份证,跟着他去拍了照片,跨进了民政局的大门。   再出来的时候,人手一个红本本,还有几个赠送的套套。   钟意:“……”   这证领的,实在是猝不及防啊。   相对于她的懵逼,梅蕴和显然要开心多了。   他揽着钟意的肩膀,有种尘埃落定的轻松,似乎终于完成了一件大事:“一会你回家休息休息,我晚上过来接你。”   钟意下意识地问:“去哪里?”   “爷爷说想见你,”梅蕴和亲昵地拥着她,“景然也想你了,把话梅也带过去。”   算算,钟意也有些日子没看到梅景然了。   钟意点头:“好。”   梅蕴和把她送回了家,宫繁购物归来,正在客厅里喝茶,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问了句:“蕴和送你回来的?你们做什么去了?”   钟意说:“也没干什么……”   她停顿了一下,把包放在桌子上:“就是去领了个证。”   “噗——”   宫繁一口茶,全部喷了出来。 第30章 愤怒   “什么?”   钟徽一回到家,就听到了这么个重磅消息。   不声不响的,女儿和梅蕴和把结婚证给领了。   虽然说这一直是钟徽和宫繁所期待的,但当事情真的发生了,他们还是有种猝不及防的感受。   钟徽眉头紧锁,来回踱步,停下来,转脸问钟意:“你们两个有没有去做婚前财产公证?”   钟意摇头:“没有。”   她有些不明白:“做那个干什么?我基本上没什么——”   钟意忽然反应过来。   是啊,她是没有什么婚前财产,可梅蕴和有啊。   钟徽懂得这其中的意味——现在不少联姻的年轻人,为了防意外,都事先会在婚前做好财产公证。当然,也有担心会破坏感情,不去做的。   但像梅蕴和与钟意这种情况,还不去做的,就有点罕见。   梅蕴和不怕日后钟意闹离婚,要分走他的财产吗?   钟徽坐回沙发上,点了根烟,一边抽,一边想事情。   他起先只觉着梅蕴和贪图自家女儿年轻貌美,可现在看来,似乎还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像是真的……被钟意迷住了。   不然,连婚前财产公证都不做,这一点儿也不像是梅蕴和的风格。   梅蕴和可没有那么大度。   钟徽吸完了一整根烟,还没想出来个所以然来;他把烟头在烟灰缸里碾灭,下了个结论:“这是好事。”   宫繁赞许地点头:“我们以后也不怕小意吃亏了。”   钟意心神不定地回了自己房间。   相对于父母的欣喜,她的心里只有满满的不安。   她何德何能,受梅蕴和如此偏爱?   因了宫繁的“教导”,从小到大,钟意便没有觉着自己和他人有什么不同,只是家境略好点;在学舞蹈的时候,钟意还常常因为自己天赋不如他人而感到自卑。   梅蕴和到底图自己什么?若他真是想要这皮肉之欢的话,那么那天晚上就已经得手了,当时都那种情况,他还是强忍了下来。   如果说,还有一个理由能够解释的话,那就是——   梅蕴和喜欢她。   钟意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觉着不可能。   她和梅蕴和认识不过几个小时,他就开口求了婚。   这不像是喜欢,倒像是……年纪到了,找个差不多的人将就着?而她,恰好是那个可以将就的人选。   嗯,肯定是这样。   话梅始终温顺地躺在她旁边,它明显长长了一截,也开始换毛了。   钟意抱着她在床上思考了一会,就被沾了一身的毛毛,她不得不爬起来,去衣柜里拿衣服重新换。   这么一扒拉,就把那件海军领的裙子扒拉出来。   当时被梅蕴和说像高中生。   钟意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那天梅蕴和给了她个红包,开玩笑说是聘礼,她随手塞进衣服口袋里了,还没拿出来看。   红包还在。   她打开看,抽出几张纸。   快速浏览一遍,她愣住了。   是股权转让协议,转让的是香港那边的分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   梅蕴和已经签了自己的名字,都说字如其人,他字也极骨气洞达,苍劲有力。   钟意摩挲着这两张纸,纸张干净,而那上面的字,扰乱了她的一颗心。   这还真是……聘礼啊。   七点半,梅蕴和准时到来,来接钟意去他的家中。   路上,钟意问他:“那股权转让合同是怎么回事?”   梅蕴和漫不经心地回答:“送你的,免得你没有安全感。”   确实,一直以来,钟意潜意识里就将自己当做了交易品。毕竟她背后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除了梅蕴和。   “其实这东西只不过以防万一,”梅蕴和解释,“回头签了名给我,走走流程,就生效了。平时你也不用去,交给我来打理,你只安心地做梅太太就好。”   梅太太。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仿佛有了种特殊的魔力。钟意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愣愣地瞧着梅蕴和的侧脸,忽然觉着这样也挺好。   话梅乖乖地趴在她膝盖上,舔着自己的毛。   到了梅家,第一个冲过来迎接他们的是梅景然,声音响亮:“小婶婶!”   钟意笑着摸摸他的头,故意逗他:“看来这两天没少吃,腮上的肉都鼓出来了。”   梅景然摸摸脸,大惊失色:“真的吗?”   梅蕴和说:“下次和我一块晨跑。”   梅景然哭丧着脸,看着钟意,控诉:“小婶婶,你现在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了!都被二叔给带坏了!”   话虽这么说,当钟意把自己做的花生牛轧糖拿出来的时候,他迅速转了口风,一口一个“好婶婶”。   梅雍精神气还是十足,笑呵呵地说:“蕴和惦记了这么多天,总算是把你给娶到家了。他今天做事太草率了,没吓到你吧?”   钟意忙笑着说没有。   她确实没有被吓到,被吓到的人是她的妈妈。   晚饭还是挺和谐的,梅雍问了几句未来的打算,钟意俱如实相告——她依旧做小学教师,目前还没有辞职做全职太太的打算。   她是真心热爱自己的这一份工作。   只是吃过了饭,梅雍笑眯眯地叫了钟意:“小意,你跟我去楼上一趟,我有话对你讲。”   梅蕴和站了起来。   “坐下,”梅雍笑,“我和小意单独聊,你不用跟上来。”   钟意看看梅蕴和,后者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梅雍带钟意去了会客室。   钟意还是第一次进这个房间,这房间以深棕色为主,家具不多,疏落有致,墙上挂了幅水墨画,透着一股古朴之气。   梅雍招呼她:“坐。”   待她坐下之后,梅雍这才慢悠悠开口了:“其实今天要和你说的呢,是件大事。”   钟意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来:“您说。”   “蕴和年纪不小了,”梅雍笑了笑,脸上的皱纹在灯光下更加明显,“这孩子的父母去的早,过的也苦,就我这么一把老骨头,把他照顾大。”   他的声音里,颇多感慨。   这些事情,钟意都知道,她表明了态度:“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蕴和的。”   “他一开始说要娶你的时候,我还存了疑心,觉着你年纪太小,配他不太合适,”梅雍说,“但后来见你待景然不错,性子好,这才放下心来。”   钟意隐隐约约觉着,梅雍要和她说个不太好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才做这么多铺垫,是怕她直接接受不了吧?   “我说这么多呢,也就一件事想拜托你,”梅雍缓缓说,“钟意,你愿意尽早为蕴和生下孩子吗?”   钟意猛地睁大了眼睛。   生、生孩子?   钟意惊了。   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大概因为从学校毕业工作没多久,潜意识里,她还没有把自己和怀孕生子这种事情扯上关系。   梅雍观钟意神色,心里就猜了个七八十,一声叹息:“小意啊,我今年已经八十多了。”   钟意一震。   她抬眼看向梅雍,梅雍目光锐利,令她心惊:“按理说,我不该干涉这些。但蕴和对你的付出,你也看到了。我只希望你能在三年内为他生下孩子,这样的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爷爷!”   梅蕴和推开门,大步进来,拉起钟意,让她站在自己身后,提高了声音:“这些话,你不该和小意说。”   钟意鲜少见他如此。   “只是商量商量,”梅雍表情不变,他说,“大惊小怪,你紧张过头了。爷爷也是在帮你,免得你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了;您也有景然可以承欢膝下,就不需要再勉强小意了吧?”   梅蕴和始终以守护的姿态站在钟意前面,不卑不亢:“时间不早了,您早点休息,我送小意回家。”   钟意原以为梅雍会发怒,结果他只是盯着梅蕴和看了半天,扯着嘴角笑了。   “糊涂。”   一种无奈又责怪的语气。   梅蕴和没有说话,冲他点点头,拉着钟意的手离开了。   梅景然站在楼梯上,怀里抱着话梅,有些不舍:“小婶婶,我能把话梅留在这里一天吗?我想和他玩玩。”   “可以,”梅蕴和说,“我先送你小婶婶回去,一会带猫粮回来。”   他腿长,步子迈的大,钟意急走几步,才勉强跟上了他的步伐。   饶是如此,她的手腕还是被攥的疼。   钟意一声不吭,任由他拉着手。   上了车,梅蕴和没有立刻发动,而是打开灯,查看钟意的手腕。   一块深红的指痕,他方才力气太大了。   梅蕴和低声说:“对不起。”   “没事啦,”钟意抽回手腕,笑着说,“也不疼,就是看上去有点吓人而已。”   梅蕴和刚刚起的怒气,因为她这一句话,瞬间平静了下来。   “不用听爷爷的话,他年纪大了,总是想一些奇怪的事情。”   钟意“哦”了一声。   “孩子的事情,我不着急,顺其自然,”梅蕴和重复着这四个字,“你年纪还小,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你去尝试,不要困在孩子身上。”   如果说之前钟意心里还有些疙瘩的话,那么现在,因为梅蕴和的一番话,她心里是彻底没有芥蒂了。   “我也是觉着现在生孩子的话,有点早,”钟意说,“我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她话没有说完,因为梅蕴和倾身吻了上来。   只是蜻蜓点水,轻如羽毛的一个吻。   梅蕴和离开她,垂眼看她,声音温和:“谢谢你。”   钟意手足无措:“啊,其实也没什么。”   梅蕴抚摸着她的手背,水葱一样的手指,指甲修剪的圆润整齐,他忽然感喟一声:“如果你现在就能和我住在一起好了。”   钟意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   梅蕴和也不勉强,放开了她的手。   到达目的地之后,他目送着钟意上了楼。   她畏惧寒冷,冬天的时候常穿着大大的羽绒服,从下巴一直盖到小腿,在他眼里,有种笨拙的可爱感。   手机响起,他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来电者的姓名。   赵迪。   梅蕴和接听了。   “梅先生,”赵迪语气带了点讨好,“您放心吧,我这边都安排妥当了。保证没有别的——”   “这种话你上次就说过了,”梅蕴和直接了当地说,“徐还是怎么知道的?”   赵迪沉默了一阵子,保证:“绝对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   “你和薛廉说一声,之后尽量别在钟小姐面前出现了。”   梅蕴和没功夫听他在那边发誓保证,叮嘱之后,关掉了通话。   夜已经很深了,万籁俱寂,一片枯黄的叶子,慢悠悠地从树上飘了下来。   梅蕴和心里没有理由的烦躁,想要抽根烟。   摸摸口袋,空的。   自从出现在钟意面前之后,他再也没有抽过烟。 第31章 完整   关于孩子的话题到此为止,梅雍再没有提起过。而钟徽和宫繁,也不知其中这一点,依旧乐呵呵地生活着,接受着来自他人的艳羡。   云凝月已经离开了,徐还还是会偶尔过来找钟意唠唠磕,喝喝茶,但都会避开梅蕴和——上次只是说了他几句坏话而已,这家伙就跑去和钟意领证了。   徐还被梅蕴和这么个骚操作给吓了个一脸懵逼。   他还是会明里暗里地和钟意说梅蕴和的坏话,说这人阴险狡诈,一肚子坏水,以后要是觉着不对就赶紧踢了他再来个闪离婚巴拉巴拉。   钟意被他念叨的头都炸了,突然就有了种找男友结果被儿子嫌弃的感觉。   就这样,在徐还的念叨声中,扯下了一张又一张的日历之后,钟意猛然惊觉——   举办婚礼的日子要到了。   这一场被称作世纪婚礼的盛典,梅蕴和一掷千金,包下一整座海岛,空运来鲜花食材,高调宴请宾客。收到邀请无一不是名流巨贾,位高权重。   而作为婚礼的主角,钟意的感受只有一个字。   累。   她是真的累,为了婚礼上的惊艳亮相,前一个周就开始做身体以及美容护理;凌晨就被揪起来,草草吃了些早饭之后,她就被按住换婚纱,化妆。   宫繁始终守在一旁,钟意有些困倦,视线无意间掠过镜子,发现宫繁一言不发,在拿纸巾擦眼角。   钟意没有说话。   梅景然这次充当了花童,和他站一块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听介绍说是某个大人物的女儿,笑起来一对深深的酒窝。   婚礼安排在十点钟,露天婚礼,轻纱飞扬,草地上洒满了玫瑰花瓣,请来的乐团演奏着悠扬的音乐。   钟意挽着父亲的手,在无数的闪光灯下,一步一步走向梅蕴和。   离的很远,她看不清梅蕴和的表情,但只是看着他的身影,就能让她安心下来。   钟徽今天却没有笑。   本来是女儿的喜事,但在走这一段路的时候,他心中百感交集。   钟徽自认为这个父亲做的有些不够称职,他忙于公务,孩子的教养全权交给了妻子宫繁。   宫繁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对待女儿也十分严厉。还记得小时候,钟意感冒了,不想去上舞蹈课,抱着他的腿哭,最后还是强硬的被宫繁拖了出去。   那时候还不怎么觉着,现在钟徽蓦然想起,突然觉着亏欠女儿很多。   他拍了拍钟意的手,低声说:“对不起。”   钟意抬起眼来。   之前父母逼她与人结婚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怨过;但毕竟,毕竟他们是自己的生身父母,育养她长大……   有谁能真正会怨恨自己的父母呢?   来不及回答父亲,她已经站在梅蕴和面前了。   梅蕴和朝她伸出了手。   钟徽将钟意的手交给梅蕴和,语气郑重:“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事先排练好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出口的,也就这么一句。   梅蕴和握紧了钟意的手,郑重的说:“一定。”   两人听着神父的主婚词,虔诚回答“我愿意”,为彼此戴上戒指。掌声雷动,闪光灯亮个不停,忠诚地记录着这对新人的婚礼。   握住她的手,看着那上面的戒指,梅蕴和长舒一口气。   一颗悬在空中的心,终于慢悠悠落回了肚中。   事情终于都安定下来,无论是法律上,还是众人眼中,在这么多人的鉴证之下,她成为他的妻子了。   原本还有一场宴会,但梅蕴和观察钟意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疲惫了。   附近有可以休息的客房,他将钟意送过去,嘱咐她先好好的睡一觉,自己去应酬,尽量早点结束回来陪她。   钟意还有点担心:“我这样离开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梅蕴和笑着安抚她,意有所指地说,“你先睡一觉,保存体力。”   保存体力做什么?彼此都心知肚明。   钟意声音如蚊子:“那……那你也保存好体力。”   梅蕴和摸摸她的头,笑着离开了。   钟意自己也累,顾不上其他的,窝在床上就睡——她是昨天到来的,本来晕机就很难受了,婚礼也很繁琐,几乎把她那点体力都给消耗殆尽了。   迷迷糊糊中有人把她抱起来,钟意睁开眼睛,看到了梅蕴和。   只能瞧见他光滑的下巴,紧抿的唇。   似是察觉到她苏醒,梅蕴和哄她:“困就再睡一会。”   钟意哼唧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钟意有一瞬间的失神。   等到脑子开始运作的时候,她猛地坐起来,把旁边的梅蕴和吓了一跳:“现在几点了?”   梅蕴和看看时钟:“十点。”   十点!   她睡了这么长时间!   钟意还在发愣,梅蕴和已经端了餐盘过来:“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   钟意其实还真的不怎么饿,正在考虑怎么拒绝呢,梅蕴和又补充一句:“多少还是吃点,等下会饿的。”   “……”   她在这里吃饭,梅蕴和当着她的面,开始一粒粒解衬衫的纽扣。   钟意默念着要镇定,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   如果上次的意外不算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身体。   不同外表上看上去那般温和,梅蕴和其实也属于标准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没有一丝赘肉。   他把衬衫随手放在旁边的衣架上,开始解皮带。   钟意瞬间低下了头,盯着面前的饭菜,默念。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等听到脚步声离开之后,她才敢抬起头来,脸红红地继续吃。   心里面唾骂自己——慌什么慌,这不是挺自然的一件事情么?   稳住啊!   话这么说,等到梅蕴和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钟意顿时稳不住了。   “你……”钟意结结巴巴的开口,眼神乱飘“你怎么不穿啊……”   回答她的是梅蕴和的一个吻。   没有擦干,还带着水珠,迎面而来的侵略气息。将钟意困在臂膀中,他含糊不清地说:“反正还是要脱的。”   钟意被他吻的透不过气来,但更慌的是他的动作——   梅蕴和应当是喝了酒,刷了牙也没能遮住那淡淡的酒气。一只手拥着她,另一只手开始与婚纱后面的背扣奋战,那纽扣密密麻麻的,十分难解;在努力了片刻之后,他决定放弃,开始另辟蹊径,掀开纱,直奔重点。   钟意被他的迫不及待惊着了:“能等等吗……”   不能。   梅蕴和拿行动做了回答。   他很着急,着急到像是困在笼中许久的一头猛兽,终于捉到了一只小绵羊。   怎么可能因为小绵羊的求饶而放弃呢?   ……   钟意不记得自己哭了多少次,但眼泪都被梅蕴和轻轻吻走了。   在某些方面,他可一点儿也不温和。钟意哭到后来,控制不住的骂他混蛋。   但梅蕴和并没有因此收手,除了偶尔说声“对不起”之外,他就只叫她的名字。   小意,小意。   ……   梅蕴和的耐力完全超出她的想象和认知。   被抱去清洗的时候,钟意半睡半醒,觉着自己这一身骨头,都要被拆散架了。   但也能感受到,梅蕴和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拉扯到伤口的时候,钟意小小的缩了一下。   疼,是真疼。   梅蕴和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轻声说:“对不起。”   钟意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其实她真想跳起来指着他的脸大吼——现在巴巴的道歉,那你刚刚不会轻、一、点啊!   QAQ   再醒来的时候,钟意感到自己像是棵树,被后面的树袋熊死死地抱着。   她尝试动了动手指,头顶上传来他愉悦的声音:“醒了?今天准备去哪里玩?”   钟意干巴巴地开口:“去哪里都行——您能先把手移开吗?”   梅蕴和若无其事地把手移开,用商量的语气和她讲话:“还痛不痛?要不要——”   “不要。”   钟意感受到了身后不好的东西,梅蕴和的不怀好意暴露的如此彻底,她必须把这点想法掐灭在摇篮中。   钟意委屈巴巴地往他怀里缩了缩,控诉:“真的很疼……我现在特别难受。”   她这话可不假,现在还难受着呢。   认真思考了一下,梅蕴和也觉着自己这次做的是有点太过火了——   钟意毕竟年纪还小,身子骨也弱,哪里能承受的住他那样折腾?   昨天他喝了点酒,又急切地想完完整整占有她,确实没有把握好分寸。   梅蕴和亲亲她的头发,温言软语:“这次是我太粗鲁了,下次一定温柔点。”   下次。   单单是听到这两个字,钟意就打了个寒噤。   梅蕴和不知道自己昨天真的把小妻子吓到了,吃饱喝足后的他心情极度舒畅,开始耐心地哄她:“以后我轻一点,就不疼了,很舒服的。”   钟意缩在被子里,心想,你骗鬼呢,当我没看过小说呢。   梅蕴和见劝说无望,也不强迫,摸了摸她的小肚子,那里瘪的很可怜。   他站起来穿衣服:“我去叫人送早餐上来。”   钟意支撑起身体,发现旁边沙发上搭着一块床单,上面有些痕迹……还有几滴血。   她真的嫁给梅蕴和了,而且成为了名正言顺的梅太太。   梅蕴和的后背也不怎么好,他的肩膀上有深深地两排牙印,好像还破了皮。   这是……她咬的?   早餐很快送了上来,或许是梅蕴和特意的交代,送上来的都是中餐,才让解救了钟意空瘪瘪的胃。   “伯父伯母和爷爷他们已经乘机回国了,”梅蕴和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玩上一周再回去。”   “那公司的事情呢?”   “可以远程开会,”梅蕴和说,“你不用担心。”   钟意自己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请了婚假,要晚几天归校;梅家在上个月给小学捐了个图书馆,校长自然不会卡她的申请。   “不过我觉着,你今天最好休息休息,”梅蕴和盯着她,微笑,“我怕你身体受不太了。”   钟意垂死挣扎:“今晚,我可以申请一个人休息吗?”   “不行,”梅蕴和想也未想,直接了当的拒绝,“哪里有新婚就分居的?”   “那能不能……”   “我尽量,”梅蕴和安抚地亲吻她的额头,“别怕。”   梅蕴和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放在床边的手机响了。   钟意离的近,想拿过去递给他,结果手刚碰到手机,就被梅蕴和劈手夺了过去。   他面色不好,出去接的电话。   钟意怔怔地坐在床上发呆。   她刚刚看到了屏幕上显示的姓名。   薛廉。   梅蕴和怎么和薛廉还有牵扯?有什么话,他不能直接当她的面讲吗? 第32章 蜜月   钟意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纠结个什么劲儿。   梅蕴和是做生意的,总得和人打交道,与薛廉有联系,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   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呢?总不能因为薛廉间接害她家破产,就蛮横地要求梅蕴和与他断了联系不相往来吧。   钟意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穿了件宽松的裙子,长发没有梳,随意地垂了下来。   身体不可言喻的地方还在疼,尚有异物感;今天她是不想再出去玩了,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钟意出了回神,听见门响,梅蕴和推门进来,拧上锁。   “一些公司上的事情,”梅蕴和若无其事地开口,“你是想继续睡一会,还是看个电影?”   钟意选择了继续睡觉。   她的胳膊上有不少指痕,都是被梅蕴和掐出来的,脖子上也是,一层叠一层的吻痕。事先准备好的几套婚纱都没用上,就用上这么一件主纱,耗费近百万,如今随意丢弃在一旁,上面还有着些痕迹。   钟意蜷缩在柔软的被褥中,怔怔地瞧着那婚纱,有种说不上来的惶恐感。   她认真想了下,这种惶恐感,归根究底,还是她与梅蕴和两人身份悬殊。   虽然较常人来讲,钟徽已经算是个小富商了,但与梅蕴和相比——   他们家真的什么也不是。   如一只蝼蚁。   梅蕴和帮钟徽偿还债务,把他们从泥泞里拉出来,也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在他们眼里很难过的关卡,在梅蕴和那边,可能只是动动嘴的小事。   这就是横跨在两人之间的鸿沟。   难怪古往今来,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她钟意算是麻雀变凤凰,成功攀上了高枝,可这高枝会是坚不可摧的吗?   钟意不敢想,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把握当下。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旁边的被褥微陷,是梅蕴和躺了下来。   他隔着被子拥抱她,亲亲她的头发:“睡吧,乖。”   这句话像是一个魔咒,钟意闭上了眼睛。   大约是睡觉前心里藏了事,她又一次做了噩梦。   她再次梦到了小时候的自己,站在小学外的路上,有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太,慢慢地骑着个三轮车过来。   跑,快跑。   她这样想着,可双腿如同灌了铅,砸在地上,不能移动分毫。   她只能绝望地看着那个老太太,缓缓抬起头,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在确认钟意睡熟了之后,梅蕴和打开电脑,开始回复特助发来请示的邮件。   快处理完的时候,他听见床上的小家伙似是痛苦的低叫了几声,回头一看,她眉头紧缩,额头上的汗珠沁了出来,显然被魇住了。   梅蕴和站起来,走到床边,弯腰去摇醒她:“小意,小意?”   钟意惊慌的睁开眼睛,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她胸口大幅度起伏,惊慌不已地拉着他的手,语无伦次地说:“我又梦到她了……那个老太太……”   梅蕴和脱了鞋子,上了床。   他将钟意揽在怀中,后者此时如同八爪鱼,几乎把整个身体都移到他身上,死死地攀附着。   梅蕴和柔声说:“等回去了,我去请个心理医生,好不好?”   但凡事情,都有一个诱因。她重复做同一个噩梦,自然是有原因的。钟意明白梅蕴和的想法,无非是帮她找出这个诱因并解决掉而已。   她点点头。   被这么一闹,钟意也没有睡意了。梅蕴和关掉电脑,打开了正对着大床的屏幕。   因为版权原因,酒店提供观看的影片其实并不太多,梅蕴和思忖着钟意的年纪,最终给她看了个《疯狂动物城》。   钟意:“……”   其实这个片子刚上映的时候,云凝月就拽着她去看过了。不过当时发生了点意外,倒没把注意力放在电影上。   重新看一遍,她依旧是笑的前仰后合。   笑着笑着,她就觉出不对劲了。   回头一看,梅蕴和一脸的无辜,还很正经地和她解释:“这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我控制不住。”   钟意默默从他身上爬起来,拿小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   屏幕上,兔子发现了狐狸先生倒卖小棒冰,排成一队的仓鼠先生穿着西装,把红色的棒冰塞进口中。   钟意说:“我疼。”   梅蕴和的目光从她的眉眼间向下扫过去,停住,声音低下去:“其他地方也行。”   ……   钟意脸蛋红红地靠在梅蕴和怀中,电影的放映已经过去了大半,她再一次心不在焉地错过了这部电影。   她坚定地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纵欲伤身。”   梅蕴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餍足后的他神色慵懒,把玩着她的手:“都听你的。”   钟意知道他肯定没听进去。   晚上钟意对他强烈防备,但最终还是拗不过他,被占了点便宜过去。不过梅蕴和这次顾及到她身体,只是打打擦边球,并没有做的太过分。   钟意临睡前总结,自己这蜜月的第一天,基本上没怎么下过床。   _(:з」∠)_   先前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到底是哪里来的啊,梅蕴和身体力行,向她证明,他自己没有毛病,十分健康……有些健康过了头。   经过长时间的补眠,钟意总算是缓过来了。   挑选衣服的时候,钟意犯了难。   她脖颈上有不少梅蕴和留下的痕迹,昨天下午他有所收敛,但情到浓处,总有些不自禁。   她这次出来的衣服之类的,都是梅蕴和准备的,漂亮是漂亮,可没有一个高领的,压根遮不住。   钟意拿遮瑕膏擦了擦,发现自己高估了它的效果。   但总不能顶着这些痕迹出去吧。   最后,还是梅蕴和翻出一条长的浅蓝色丝巾来,在她脖子里打了个结,乍一看,倒也挺相配。   梅蕴和满意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   如果说之前她是颗小蜜桃的话,现在就已经成熟了。皮肤还是那么白,只是脸颊上多了自然的红晕。   他的女孩,终于到了手。   两人吃过了早饭,乘坐小型的轮船,离开小岛,前往斐济主岛。   梅蕴和安排了潜水,他之前给钟意准备的是件连体的正红色泳裙,衬得她皮肤如雪白,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折。   梅蕴和忽然后悔给她准备这件衣服了。   他重新拿出一件大大的披肩,给她披上,眼神幽暗:“一会下了水再脱下来。”   “……”   钟意无言地拿披肩把自己裹好,取笑他:“没想到梅叔叔这么保守啊。”   梅蕴和一本正经:“外面风大,我担心你感冒。”   都说斐济是蜜月胜地,这肯定自有他的理由——天空湛蓝,海水清澈,沙子又软又细。   海水有些凉,钟意试探着伸脚下去,一触碰到水面,又缩了回来。   梅蕴和坐在她旁边,捧了一把水,浇到她脚上,给她揉搓:“适应一会就好了。”   他按的酥酥麻麻,钟意眯着眼睛,笑着和他说:“如果以后你失业了,还可以去开按摩店哎。”   梅蕴和不动声色:“那恐怕过不了几天就得关门大吉了。”   “为什么?”   梅蕴和把她的脚放在水中,钟意没有缩回去,而是好奇地看着他。   “因为我只为你一个人服务啊。”   戴好装备,梅蕴和拉着钟意的手,缓缓下到浅水区。   水清澈到恍若梦幻世界,许多黑白条纹的鱼儿围着两人游来游去,钟意拿起准备好的鱼食,一不留神全洒了出来,引来无数小鱼啄食。   梅蕴和游过去,揽住她的腰,顺势将她从鱼群里带了出来。   钟意还没尽兴,梅蕴和带着她,慢慢地浮了上来。   船在约五十米的地方,梅蕴和扯下自己的面罩,一手揽着钟意,一手掀开她的面罩,倾身吻了上去。   钟意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移交到了他身上,无力地承受着他突然的亲吻。   两人都是湿漉漉的,钟意被吻的晕晕乎乎,脑袋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零碎的画面。   大雨倾盆,一身水的梅蕴和抿着唇,递过来一把伞。   ……   后脑勺猛地刺痛,钟意皱着眉,低低呼痛。   梅蕴和立刻松开了她:“怎么了?”   钟意呆呆愣愣地瞧着他:“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啊?”   梅蕴和不说话,给她重新戴好面罩,拉着她游回了小船。   她一上来,就被梅蕴和拿大毛巾裹了个严严实实。   等到钟意捧着杯热牛奶,梅蕴和才开了口。   “我们的确见过,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梅蕴和说,“那时候你差不多十八岁吧,刚考上大学那年,你父亲包了恭鹤楼的二层为你庆祝。”   钟意的发梢还在滴水。   “那天爷爷也在那里过寿,我走错了楼层,见到了你。”   钟意努力回想,却什么也想不出来,最终摇摇头:“我记不起来了。”   不对,这和她刚刚脑海中的画面不一样,她一定是在下雨天和他有过接触。   但钟意暂时保持了沉默。   “你当然记不起来,我不过远远的看了你一眼,心想,这个小姑娘长的真漂亮,”梅蕴和感喟,“若是我再年轻几岁,一定追求你。”   钟意闻言,涨红了脸:“那你怎么现在又……”   她没有说下去。   “因为不想你嫁给青松,”梅蕴和平静地阐述着这个事实,“他太浮躁,做事情也没有分寸。不够决断,做事太优柔寡断。他不适合你。”   钟意听他毫不留情地把赵青松贬低了一顿,抿了口热牛奶。   “我姑姑和薛廉的太太是手帕交,因此,姑父也在生意上多多提携了薛廉。”   梅蕴和提及薛廉,成功引起了钟意的注意力。   她把杯子随手放在旁边,抱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梅蕴和波澜不惊地继续讲:“当时青松还迂回地想请薛太太出面说动姑姑,不过被我回绝了。”   轻轻巧巧一句话,就解了钟意心里的小疙瘩。   难怪梅蕴和会和薛廉有着联系。赵家差不多算是依附梅家而生了,赵家与薛廉交好,自然也撇不开梅家。   “如果你反感他的话,”梅蕴和垂下了眼睛,语气温和,“我以后就不同他联系了,反正一直以来,都是青松和他来往。最近青松去了香港,他才来寻的我。”   他说的这么坦坦荡荡,钟意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不懂你们工作上的事情,你做你想做的就好啦,不用考虑我。”   她开始为了自己昨天的那点小心思而羞愧不已。   ——梅蕴和帮了她这么多,对她这么好,她何德何能,再去干涉他的工作呢?   梅蕴和重新拿了条毛巾,坐在她身后,揽着她,慢条斯理地给她擦头发,语重心长:“小意,我会对你好,比任何人都好。”   钟意提议:“那比任何人都好的梅先生,今天晚上可不可以正常睡觉、不做其他事情呢?”   梅蕴和拢起她的头发,绝情地否决:“唯独这个不行。”   大约是她白天的逗弄,不知道怎么着惹起了梅蕴和的恶趣味。   把她招惹的泪水汪汪的时候,他捏着她的下巴,像是哄骗,又像是温柔的胁迫:“乖,叫声梅叔叔。”   钟意咬紧了牙关,最终还是抵抗不住,如蚊子般哼哼:“……梅叔叔。”   梅叔叔表示很满意,好好地享受了一顿美餐。   ……   钟意身体极累,将睡未睡的时候,她猛然起了个可怕的念头。   ——当初薛廉的突然毁约,难道是有人在背后授意的?   不然,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薛廉为什么要做?   这么想下去的话,那赵青松出现的时机,也未免太巧合了些。   正好在钟家最落魄的时候。 第33章 旧梦   钟意永远记得那个雨夜。   她和爸爸一同前往薛廉家中,想问问他为什么突然毁约。   东西都已经生产出来,就差最后一步交货,他却突然不要了。   这是一大笔订单,钟徽甚至为此推掉了几笔小订单。薛廉付了大笔的定金,却在交货的前一天反悔,钱也不要,货也不要。   而钟徽的公司最近处境不太好,同行相争,货物积压,资金链岌岌可危。   薛廉最终没有见他们。   最后是薛廉的妻子,不忍心,跑了出来,告诉他们薛廉在和贵客交谈,不方便出来,请他们回去。   钟徽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回家之后,再不肯去寻找薛廉。   他贷了大笔的钱使工厂运作起来,但还是没法挽救,几个合作的小公司不知道怎么回事,纷纷撤单,最终房子被收回,公司关门。   钟意一家搬到了老旧的小公寓里,宫繁性情大变,开始为了些小事大动肝火。   那时候,钟意刚刚毕业,入职东关小学。   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中,赵青松出现了。   他开口就是帮忙还清债务,帮他们度过难关,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钟意能够嫁给他。   钟徽夫妇因此对他感激涕零。   ……   钟意因为自己这个突起的想法浑身发凉。   如果是真的,那赵青松的心机也实在太深了。   其实钟意涉世不深,关于人心险恶复杂,也只是从书本上得知。   她反复回忆与赵青松相见的那天,其实也很寻常。   那天云凝月请她出来喝茶,言语间谈及钟意现在的处境,钟意不免多说了几句。   大抵是些父母如今天天吵架她手足无措的事。   话音刚落,赵青松就自来熟地拉开椅子坐下。   他说:“钟小姐?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   ……   “你在想什么?”   梅蕴和从后面搂住钟意,摸摸她空瘪瘪的小肚子,问:“今天怎么醒这么早?”   九点钟,其实已经不早了。   他身上带着微苦的薄荷气息,应当是洗漱过了。钟意翻个身,张开双手回抱住他。   肌肤相贴的拥抱让她感受到无比的安心,而梅蕴和如今就是她的依靠。   “你觉着赵青松……”钟意迟疑地开口,“他……”   她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赵青松毕竟是梅蕴和的表弟,她如今说这些话,也难免有了挑拨离间的味道。   梅蕴和平静地抚摸着她的背:“怎么了?”   “没什么,”钟意把脸埋在他怀里,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突然觉着人心险恶。”   梅蕴和没有再追问下去。   接下来的蜜月旅行依旧被排的满满当当,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不过两三天,钟意就有些吃不消,几乎是挨着枕头就睡,或许是心里存着事情,饭菜也吃不习惯,等到启程回国的时候,钟意掉了整整两斤肉。   梅蕴和在其他方面对她百依百顺,在这种事上,却不容她拒绝,最后看她打不死精神来,嘴上说的倒好听,晚上依旧他行他素。   回程的飞机上,钟意枕着他的肩膀,身上搭着毛毯,睡的很沉。   直到飞机落地,她都没有醒来。   “梅先生——”   助理的话还没说完,梅蕴和皱着眉,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要吵到她。   助理沉默了。   他看着自家不苟言笑、冷面冷心的梅先生,小心翼翼地将钟意拦腰抱起,仿佛那是一件无价珍宝。   若不是亲眼所见,助理真的不相信,这是他那个脾气上来把人往死里怼的梅先生。   再回去,自然是回梅家的房子,两人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窗帘被褥一改之前的黑白灰,添了浅蓝淡粉。   小人儿被轻轻地放在床上,她还没醒,看来这几天确实是累坏了。   梅蕴和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睡着后的钟意面容恬静,有一缕头发丝跑到了脸上,他谨慎地伸手,给她拨到旁边,免得扰乱她休息。   他年少时候读过《洛丽塔》,男主人公将洛称作是“欲念之火,□□”。   当时的梅蕴和不理解,可现在他懂了。   钟意就是那把火,为了她,自己潜藏在内心的黑暗面,都被勾了出去。   他那些自制力,在她面前,脆弱到不堪一击。   梅蕴和想起梅雍与他的谈话。   “我劝钟意早些为你生孩子,还不是为了你好,”梅雍声音严厉,又带了些无奈,“合着我黑脸也唱完了,你直接站在了她那边?你自己喜欢她到这种地步,还真觉着能瞒她一辈子?不如早些哄她生了孩子,这女人呐,一有孩子,心肠就软和了。到时候哪怕她都知道你做的错事,为了这个孩子,也不会彻底和你决裂。”   他拒绝了。   其实梅蕴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按照一开始的计划,他的确打算与她早日生子,彻底将她拴牢在自己身边。   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自己对不起她的事情太多了,不能再这样下去。   当初发觉赵青松授意薛廉去破坏钟家生意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想去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给揪回来,好好的收拾一顿。   但是他没有。   梅蕴和存了私心——   赵青松的那点花花肠子,他都明白,无非是想扮演一出雪中送炭的好戏码罢了。   他何不趁这个机会,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钟意面前呢?   梅蕴和重新找到薛廉,开出条件,让他先压一压,等到自己处理完香港的事物,再出钱买下钟家积压的那批货物。   毕竟,得让钟家稍稍吃些苦头,他这一番炭送的才更有价值。   可没想到赵青松这次下手没轻没重,又这么急躁,不仅仅找到薛廉,暗地里还联合了好几个小厂家,直接迫的钟家破产负债。   当时香港分部初设,状况频发,梅蕴和每天开不完的会议,休息时间短到可怜;薛廉没胆量去告知他,当时的助理也没有及时汇报。才把他瞒在鼓里。   若不是梅雅致邀他来商谈,差一点,他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收到梅雅致电话之后,梅蕴和辞掉助理,拖着两夜未眠的身体,乘机飞回陆林市。   另一方面,新任助理迅速地把赵青松和戴杏洋的纠葛搜集禀报,还挖出来了赵青松没有发现的事情——戴杏洋读高中时候,是水月有名的一枝花。只要一千块,任君采撷。   返回陆林市后,梅蕴和借此威胁戴杏洋,迫使她把赵青松从订婚宴上带出来,自己则载着钟意去“捉奸”。   彻底断了赵青松的后路的同时,他不再等待,顺势求婚。   梅蕴和承认自己卑鄙,无耻,为了得到她,无所不用其极。   而如今他想起来,当时的自己一定是个疯子。   每每听钟意提及破产之后家里的乱象,梅蕴和就恨不得把当时的自己拉出来抽打一顿。   若是如今的他,是半点苦头都不肯让她吃的。   喜欢是放纵,而爱是克制。   喜欢她,要不顾一切、费尽心机、不择手段地得到她,占有她;而当如愿的拥有她之后,梅蕴和又舍不得再进一步了。   年少时做过了亏欠她的事情,他曾发誓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又成了推波助澜的凶手。   那把达摩之剑,始终悬挂在他的头顶。   他静静地等着审判的到来。   所以他不顾梅雍的阻拦,将香港那边的一部分股份转让给她,也不会强制拿孩子来捆绑她。   但在此之前——   梅蕴和给钟意掖了掖被子,目光温柔。   你哪儿都别想去。   钟意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   身上似有重物压着,她动动手指,看到了话梅,大摇大摆地卧在被子上。   钟意:“……”   话梅长的很快,现在的它已经快媲美狗子了,重量也蹭蹭蹭地往上涨,钟意费力地把她移开,大脑有一瞬间的放空。   这里……应该是梅蕴和的卧室吧?   钟意穿上鞋,往外走。   外面一个人也没有。   原来平时的梅家是这样的安静,寂寥。   她去了书房。   梅景然果然在里面写字,瞧见她来,放下笔,响亮地叫了一声。   “小婶婶!”   钟意摸摸他脑袋:“你二叔呢?”   “二叔去公司了,”梅景然说,“他让我和你说一声,今天应该会加班,晚上不用等他。”   想想也是,梅蕴和本质就是个工作狂,估计今晚是要把公司当家了吧。   快晚饭的时候,梅雍回来了,顺带着还有个梅雅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木已成舟,还是被梅雍敲打过,梅雅致终于可以面带笑容地和钟意说话,亲切地给他讲梅蕴和小时候的趣事。   熟络的让钟意有些不适应。   晚上她早早的就洗漱休息了,睡到半夜,朦胧中有人贴了上来。   钟意闭着眼睛推开他,小声说:“我好困啊蕴和……”   那兴风作浪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她被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再没有其他动静。   钟意沉沉睡去。   第二天钟意依旧没有见到梅蕴和,他一大早就去了公司,临走前让做饭的宋阿姨给她炖了红枣莲子羹,是补气血的。   钟意的休假还有两天,上午十点钟,梅蕴和请来的心理咨询师上门,是个戴眼镜的男子,文质彬彬,自我介绍姓孟,单名一个阳字。   心理辅导需要安静的环境,钟意将他请到了三楼的茶室里。   钟意向他倾诉了最近困扰自己的那个梦境,停顿了一下,把那天自己脑海中的零碎画面也说了出来。   孟阳引导她躺在软椅上,闭上眼睛,深呼吸,然后逐步降低呼吸的速度和频率。   “你站在东关小学的门口……”   似乎只是一瞬间,钟意睁开眼睛,面前是宽阔寥落的大路,空无一人,旁边正是东关小学。   和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但没有可怕的老太太。   她看到了要年轻很多的梅蕴和。   他穿着蓝色的校服,静静地站在她前面。   钟意朝他跑了过去。   而梅蕴和的身影在逐渐淡去,她徒劳的伸手去抓,却只握到一手虚无。   “梅蕴和——”   她撕心裂肺的叫,脚下一滑,在身体快要摔到地面的时候,钟意睁开了眼睛。   孟阳站在她旁边,关切地递过来一张纸巾:“你看到了什么?”   钟意怔怔地看着他,摇摇头。   她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大脑里一片空白。   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不要紧,”孟阳笑吟吟地安慰她,“一些噩梦是童年阴影的深层次反应,不必急于一时,慢慢来。有时候,睡觉姿势的不正确,或者压力过大,也会导致陷入重复的噩梦中。”   孟阳离开的时候,忽然朝她眨眨眼睛:“忘记说了,祝你们新婚愉快。”   他促狭地笑:“我和蕴和那小子认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连他对人这么上心,不过是做个噩梦而已,千里迢迢的把我从德国召了回来。”   钟意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梅蕴和与孟阳是认识的。   下午她回了一趟钟家,钟徽不在,宫繁倒是在收拾东西,见她回来,先是一愣,在问清两人没吵架之后,才放下心来。   五点钟的时候,梅蕴和亲自把她接回了家。   “孟阳那小子,读书时候不怎么努力,上大学后,倒是开始钻研心理学了,”梅蕴和漫不经心地开口,“居然还真让他闯出来个名堂来。”   钟意诚实地回答:“其实我觉着他挺不错的,只说了几句话,我就睡着了。”   效果媲美高中时候的物理老师。   梅蕴和握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其实他也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   “啊?”   “他说,睡前的适当运动,可以避免做噩梦,”梅蕴和嗓音清淡,说出的话却不怎么相称,“要不要试一试?”   ……试毛啊! 第34章 记忆   虽然钟意意志尚算坚定,但耐不住梅蕴和哄诱,最终还是一败涂地。   婚假结束,钟意前去学校上班,前往办公室销假的时候,校长关切的问:“怎么看上去神色不太好?感冒了吗,需不需要再请个病假?”   钟意摇头拒绝了。   拜梅蕴和此次的高调,几乎整个东关小学的老师,都知道她觅得金龟婿,在海岛上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羡煞旁人。   同办公室的朱莉不免有些酸溜溜的:“这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呢,结果连个请帖也没发……”   钟意开始分发喜糖,笑容清浅:“这次没请大家,实在是对不住。今天晚上恭鹤楼,请大家一起吃顿饭,还请大家赏脸,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分发的喜糖都是GODIVA的,同办公室的人又听说是在恭鹤楼请客,心里的那一点不快顿时释然了。   其实他们与钟意的关系也没有特别熟络,再加上知道她嫁入豪门,下意识里就把她按到了琼瑶剧里小白菜的位置,想来她也做不了什么主;退一步来讲,就算是钟意给他们发了婚礼请帖,他们还能办签证都过去吗?   校长能给钟意假,可不会都给他们批假条。   朱莉也分到了一盒。   她的脸色不太好,仍是悻悻地接了过来。   不吃白不吃。   晚上,梅蕴和亲自来接钟意下班,又引起了一阵小骚动。   以往,钟意走的晚,倒没有多少人见过梅蕴和。钟意又是个低调的性格,直到看见网络上的报道,才知道她不声不响嫁入豪门。   而梅蕴和本人也比照片上要更加英俊,当他踏进办公室里的时候,大部分人脑子里下意识蹦出来的词汇——   玉质金相,风华月貌。   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原本同办公室的李老师对钟意还有那么点觊觎,如今见了人家老公,顿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   哪怕是男人,也不得不承认,梅蕴和的确有一副好皮相。再加上他那不容小觑的家世,堪称完美。   与钟意很般配。   在恭鹤楼摆宴也是梅蕴和的主意,收效果然不错。   女同事们都点了果汁,就梅景然小同学,摆了杯热牛奶;一些不开车的教师倒是轮番敬梅蕴和酒。   梅蕴和含笑,一一饮下了,几乎是来者不拒。   钟意担心他喝醉,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开口:“你喝了酒,等下怎么回去?”   梅蕴和低头看着小姑娘,她眼睛里满满都是担忧,于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会有司机过来的,别担心。”   钟意只得由他去了。   果然,最后梅蕴和被灌醉了,在钟意的搀扶下上了车;钟意坐在后排,梅蕴和半卧着,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闭着眼睛,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   梅景然坐在前面,不忘回头和小婶婶说话,明明是个小家伙,说出的话却老气横秋:“小婶婶,回去你要批评我二叔,总是喝酒对身体不好。”   钟意笑着说好。   其实梅蕴和的酒品还算是好的,喝醉了的他异常安静,一点也不闹腾,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乖巧的像个小孩子。   钟意扶他去洗澡的时候也是这样,老老实实的,也不动手动脚,任由她拿花洒给他冲了个遍,扶到床上休息。   轻手轻脚给他盖好被子,钟意才去洗漱,她吹干头发,毫无困意,坐在桌子前,翻看摆放在架子上的书。   还有本相册集。   她打开来。   里面是梅蕴和从小到大的照片,最开始的一张是百天留影,小小的婴儿,握着小拳头,好奇地盯着镜头看,不哭也不闹。   再往后翻,是小学时候的他,前几张应该是和已故的梅父梅母一同照的,笑嘻嘻的。再往后翻,基本上都是单人照,笑容也没有了,沉静地望着镜头。   ——算算年纪,那个时候,自己可能刚出生吧。他就失去了父母,跟着梅雍生活。   她往后翻,停住。   是梅蕴和中学时候的照片,蓝色的校服,是市一中的。   钟意蹙眉。   她怎么觉着这么眼熟呢?好像……好像曾经见过一样。   不应该啊,算下来,她那时候应该还在上小学吧。   难道是自己小时候见过梅蕴和,但是忘记了?   “你在看什么?”   背后梅蕴和突然出声,声音沙哑,钟意一回头,就被他抱住了。   毕竟喝多了,除了沐浴露的味道,还有股酒气,淡淡的,并不让钟意感觉到厌烦。   梅蕴和瞥见她手中的影集,轻轻巧巧地拿走,扣在桌子上。   钟意想挣脱他的怀抱,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被他得逞。   ……   她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四肢都软了,脚趾蜷缩着,怎么也伸不直,梅蕴和留意到,温柔地给她揉搓开。   “睡吧,”梅蕴和亲吻着她的额头,安慰,“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掉吧。”   次日,钟意腰酸背痛的去上班,精神萎靡,心里暗暗决定——   明天一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纵、欲伤身啊!   这个周末没什么事情,钟意得以能够睡的懒觉。   在她坚持不懈的努力之下,话梅总算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个小公举,而是能把主人压到喘不过气的大肥喵,也不会每天早上给予钟意“重量级攻击”。   来到梅家之后,钟意才发现,梅雍的作息已经规律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每天早晨他都会在院子里打太极拳,早饭过后就在书房里读书看报,下午才会见客,每逢周五,就去为梅奶奶扫墓。   他也绝口不提催钟意早日生下孩子的事情,倒是在得了闲的时候,会和她聊聊梅蕴和小时候的趣事。   最让梅雍印象深刻的一次,是梅蕴和上高中的时候,寄宿在梅雅致家里,突然有天,放学后没有回家,梅雅致也没留意,还以为他留校补习。   直到晚上十二点,也没见人影,才慌了,开始找人,最后在垃圾场找到的他,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打的头破血流,昏迷不醒。   “那边没有监控录像,也不知道是谁打了他,问他他也不肯说,”梅雍感慨,“他就是这么一个闷葫芦性子,有什么事都惯藏在心里,之后你还得多担待些他。”   钟意自己的脑补能力很强,梅雍寥寥几句话,她就想象出了梅蕴和一身血,静静躺在垃圾场的画面。   ……心疼。   “我会的,”钟意认真保证,“我会对他好的。”   这种话,不单单是说说而已。晚上,梅蕴和回来之后,钟意也不再拒绝他的求欢——   倒不是食髓知味,而是梅雍下午的一番话触动了她。钟意一脑补出那个画面,情不自禁的就对他产生了几分怜爱之情。   梅蕴和惊讶于小妻子的配合,回报以更多的热情。   孟阳依旧在每周下午过来为钟意做心理咨询,持续两周之后,钟意没再做过噩梦,向梅蕴和提出终止咨询。   梅蕴和沉吟片刻,点头答应。   小夫妻蜜里调油,徐还那边过的可谓是水深火热。   钟意从钟家,与徐还擦肩而过,他穿的风衣空荡荡的,明显瘦了一大圈。   脸上还有个鲜红的巴掌印。   显然是又惹怒了徐家老爹,被扫地出门了。   徐还看见她,迅速把受伤的那半张脸扭过去,若无其事地笑着和她打招呼:“今天怎么有空闲过来啊小闹——梅太太。”   小闹钟在他嘴里卡住,最终没有说出口。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就猛然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鸿沟。   钟意笑了笑:“你还好意思说呢,请柬都送过去了,怎么也不参加我婚礼?”   徐还冷哼一声,酸溜溜地说:“去干嘛?去看看一朵花以优美的姿势插在牛粪上吗?还是看你们俩夫妻双双把家还恩恩爱爱虐单身狗吗?”   “吃炸药啦?”钟意被他呛住了,看他这一身狼狈的,也不忍再戳他伤口,“算了,你也挺惨的——徐叔叔把你赶出来了?有地方落脚吗?”   “我徐还什么都缺,就不缺钱和朋友,”他梗着脖子,笑嘻嘻的,“梅太太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家里的人又乱吃醋。”   钟意笑着摇了摇头。   徐还自己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小闹钟和他从小长大,两人情同兄妹。这时候她说嫁人就嫁人了,还不是那种两情相悦……虽说现在她看上去还不错,但一想想梅蕴和做下的事情,徐还心里就觉着十分的不痛快。   “不管怎么样,”徐还忽然冒出来一句话,他认真地看着钟意,虽然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姿势,脸上挂着伤疤,但说出的话是前所未有的正经,“小闹钟,你记得,如果哪天觉着梅蕴和不好了,别委屈自己,找我,我帮你收拾他。”   钟意同情地说:“如果你脸上不顶着这个巴掌印,我还是挺感动的。”   徐还:“……”   徐还摸摸自己鼻子,悻悻地骂:“小没良心的,白为你操心了。”   钟意回到梅家,无所事事,开始动手整理卧室——   说是整理,其实也不太恰当。梅蕴和有轻微的强迫症,换下来的衣服也都整整齐齐放着。   虽说有专门的人来洗,但钟意还是习惯自己洗贴身的衣服。   她把衣服晾好,想起了那本未看完的相册,再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梅蕴和把东西藏起来了吗?   钟意挨个抽屉打开,确认了相册不在这个房间里。   不过,她找到了其他的东西——   一个白色的盒子,上面手绘了一枝百合花。   钟意打开盖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手一抖,盒子摔在了地上。   满满一盒子全是相片。   她颤抖着伸手去捡。   照片上的女孩明眸皓齿,笑容甜美;短发的,长发的,穿裙子的,裹羽绒服的……   都是钟意。   有的照片很熟悉,是她高中时的毕业照,或者聚会时候拍的照片;有张红底的,钟意记的很清楚,是她作文获奖时,学校给她拍了挂在荣誉榜上的。   大部分很陌生,看的出来是偷拍,要么只有侧脸,或者只有一个背影……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照片?   钟意心乱如麻,咬着牙,把照片一一捡拾。   那照片上的一个个自己,笑的天真烂漫,全然不知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声音,钟意僵住了。   照片还没有捡起来,地上依旧凌乱地摆着,她的手停在空中,迟迟不敢回头。   脚步声在她背后停了下来,梅蕴和蹲下来,从背后抱着她,捏住了她的手腕。   钟意听到梅蕴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被你发现了啊。”   他说。 第35章 因果   钟意沉默着,任由梅蕴和牵着她的手,拉到床上坐下。   钟意看着他蹲在地上,低头将照片捡起来。手指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夜里在她身上兴风作浪的一双手,平时看来却充满了禁欲气息。   一如梅蕴和。   梅蕴和将相片一一捡起,放入盒子中,摆在桌子上。   钟意动动手指,结结巴巴:“你怎么存了这么多的照片?”   梅蕴和坐在她旁边,钟意神经紧绷,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高度紧张的猫,随时都会跳起来。   梅蕴和察觉到她的不安。   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缩到壳里,把自己保护起来。   她没有锋利的爪子,也没有尖锐的牙齿,那日气急败坏打赵青松的一巴掌,也不过是她难得的一次反抗。   原以为之前已经暖化了她,没想到这孩子还是那样怯怯弱弱的。   钟意在怕他,这个认知让梅蕴和心里一沉。   “上次和你说过,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恭鹤楼。”   梅蕴和覆盖上她的手,钟意颤抖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强制性分开她的手指,紧紧扣住,梅蕴和不容拒绝地抓着她的手,平缓地开口:“你那天穿了条水蓝色的裙子,穿了双白色的鞋,倚着栏杆和人说话。”   望见她的那瞬间,梅蕴和以为自己看到了光。   读书期间,梅蕴和也交往过女友;步入社会,也遵循过爷爷的建议,和适龄人相亲。   但没有一个人,能像钟意一样,让他怦然心动。   看到她的第一眼起,梅蕴和心里就冒出一个念头——   就是她。   “我说想追你,是真的,”梅蕴和说,“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着魔一样搜集你的照片。”   说谎,钟意想,你那哪里是搜集,还有好多偷拍来的。   但她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害怕吗?”   梅蕴和的手抚上她的脸,摸上她嫣红的娇嫩的唇。   钟意很想说害怕,结果还只是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不害怕。   从大学到现在,整整五年,有个人始终在暗中窥伺着她。   虽说偷拍的照片并没有涉及隐私,但钟意依旧有一种被侵、犯了的感觉。   钟意几乎要陷入梅蕴和用情、爱与温柔的大网,因为无意中发现的这些照片,她又清醒了过来。   她突然觉着梅蕴和有些可怕。   那种初见他时候的战栗感又回来了,钟意甚至不敢抬头看他的脸。   身体做出应激反应,她死死咬紧牙关,手控制不住的颤。   “你只记得一点就好了,小意,”梅蕴和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似是一声叹息,“我爱你。”   ——这是梅蕴和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这个怀抱充满了禁锢的味道,钟意扒着他的胳膊,右手被他死死握住,觉着自己的大脑都要缺氧了。   当天晚上,梅蕴和没有碰她。   钟意思绪混乱,拿被子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背对着梅蕴和。梅蕴和也没有强迫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旁。   突然意识到,她其实根本都不怎么了解枕边人。   说不出是惶恐还是不安,今天无意中发现的东西打破了她对梅蕴和的固有印象。   在钟意心里,梅蕴和即是长辈,也是丈夫。他安全可靠,性格温和。但那些照片,猝不及防让她触及到了梅蕴和的阴暗面——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她完全没有准备好。   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来,钟意发现自己又跑回了梅蕴和的怀抱里。   肌肤相贴,脸贴着他的胸膛,他揽着自己的腰。   不过短短几十天,她就养成了在他怀抱中睡觉的习惯。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梅蕴和对她的好与纵容,一点一滴累加起来,轻而易举地就攻占了她的心房。   无数人艳羡的梅太太,在这个夜里失眠了。   在梅蕴和手指颤动的时候,她立刻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做出已经熟睡了的模样。   而梅蕴和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她,吻了吻她的额头,钟意贴着他的胸膛,大气也不敢出。   梅蕴和摸了摸她的耳朵,拉紧被子,沉沉睡去。   钟意再醒来的时候,梅蕴和已经上班离开了。   她魂不守舍了一上午,直到云凝月过来,她才把积压在内心的害怕说了出来。   云凝月冷静的和她分析:“你害怕什么?”   “感觉他心思很重。”   “那他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吗?”   钟意一愣,继而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担心什么?”云凝月的手指戳到她脑门上,“商人有那个不精的?纯朴天真的早都被淘汰了。你说,梅蕴和人帅有钱,器大活好——这个你自己掂量哈,我不清楚。你现在因为心机重就要疏远他了吗?”   “可是他连续偷拍了我五年的照片……”钟意弱弱反抗,“你不觉着,这有点恐怖吗?”   “还好吧,”云凝月突然有些心虚了,她眼神游离,“有时候人总会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   得,钟意知道,眼前的亲亲小闺密,也私藏了不少她心上人的照片。   “总而言之,梅蕴和没有什么奇怪的性、癖对吧?性、生活应该还蛮和谐的吧?也没有出轨,家暴,对你也是一如既往的好,”云凝月说,“你还纠结这些过去的事情做什么?不是自寻烦恼吗?”   云凝月这一番话,成功地将钟意给洗了脑。   她呆呆地瞧着云凝月:“……是哦。”   云凝月摊开手:“那你还纠结个什么劲儿啊?”   ……还是感觉有地方怪怪的。   钟意想,等梅蕴和下班回来,就一定和他把话说开了。   有时候,恋人或者夫妻之间的矛盾,都是从小事激发出来的;而沉默,更容易催化矛盾,让隔阂升级。   可惜,快到晚饭时间,梅蕴和打来了电话,言简意赅,说公司里有要事处理,今晚加班,不用等他了。   钟意一直等到睡着,都没有等到他。   睡到朦朦胧胧,有人掀开了被褥,躺在她旁边。   钟意感受到热源,自动地靠了过去,紧紧抱住。   她睡的迷迷糊糊,心里还是有些委屈的——   就算我昨天反应过激了,你也不能突然就生气啊。   钟意想,等醒来的时候,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梅蕴和又跑了。   如此两天,要不是每天衣帽间的衣服在更换,连钟意都要怀疑他有没有回家了。   ——梅蕴和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钟意气鼓鼓的想,原本的那点害怕,早就被冲淡了。   她心里还有些不安——梅蕴和不会真生气了吧?她没有哄老男人的经验呀。   ……要不,再送他一个保温杯?   晚上,一直到了十点钟,梅蕴和才踏入了家门。   往常这个时候,钟意应该睡下了。   今天不一样。   他一踏进卧室,就看到钟意散着头发,坐在床上,手机拿着一本书。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她,钟意抬起头来,眼睛明亮,肌肤如雪。   梅蕴和的喉结动了动。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钟意走过来,顺手接过他臂弯上搭着的衣服,放在衣帽架上。   她的头发擦过梅蕴和的手背,梅蕴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蔷薇花香。   那是她惯用的沐浴露味道。   梅蕴和垂下眼睛,看着他的小姑娘。   钟意穿了件淡粉色的裙子,白色蕾丝的花边,大方领,露出一片莹白。是他挑选出来的,不过她觉着有些过于性感,一直没有上身。   今天她竟然主动穿了。   梅蕴和感觉心里有个小虫子在爬,痒痒的。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钟意,想看看她还有些什么小花样。   钟意抬眼看他,声音轻柔:“你饿不饿?我煲了菌菇土鸡汤,要不要喝?”   梅蕴和对温柔下来的钟意毫无抵抗力,他点点头,任由小家伙牵着他的手,把他拉过去。   汤一直用文火慢炖着,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捧过来,梅蕴和下意识地想去接,一颗心都快蹦到嗓子眼里——   要是烫到手怎么办?她皮肤那么娇嫩,一定会很疼。   随着小炖锅稳稳地放在桌子上,梅蕴和才松了口气。   钟意拿勺子给他盛了一碗出来,摆在他面前,一脸骄傲:“尝尝。”   钟意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挺有信心的,没事的时候,她就爱自己琢磨掉吃的。不过嫁过来之后,一日三餐都不用她动手,她也懒了下来。   梅蕴和尝了一口。   汤汁浓郁,因为炖的时间长,肉都分离开来了,他口味清淡,这汤也炖的香,正合他的口味。   梅蕴和吃过无数种东西,而唯有这一碗深夜里的汤,触动了他的心。   “很好喝。”   梅蕴和放下碗,看向钟意。   钟意的嘴角翘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得到老师夸奖的小学生。   梅蕴和一把把她拉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握着她的手,一根根手指看过去,确认没有伤痕之后,才放了心。   “以后这种事情不用自己做,”梅蕴和叮嘱她,“别伤了手。”   钟意原本高高兴兴的,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又不乐意了。   自己熬夜炖汤,等了他这么长时间,这哪怕是个石头呢,也不能这样说吧?   “心意啊,”她说,“这是一番心意,你懂不懂啊?”   她挣扎着要从梅蕴和身上起来,结果被他抱住了:“我知道。”   只是很寻常的三个字而已,不知为何,钟意就突然红了眼。   “你知道什么啊,”她哽着声音,“我只是暂时接受不了而已啊,你就突然间生气,连续三天都不理我……”   钟意原本想好好的冲他发脾气,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一开口,那哭腔就憋不住了。   梅蕴和瞬间手足无措,他最怕的就是钟意的眼泪,笨手笨脚的伸手去给她擦,声音也软和下来:“都是我不好,你别哭啊。”   钟意推开他的手,捂着眼睛:“生气也别一声不吭啊,我最讨厌别人冷暴力了。”   一口冷暴力的锅扣下来,梅蕴和忙不迭地接过来背上:“对不起。”   钟意觉着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了,眼看着梅蕴和一败涂地,胜利的曙光就在前面,她却不争气地掉起来眼泪。   她搂着梅蕴和的脖子,脸埋在他肩膀上,眼泪把那名贵的衬衫弄的皱皱巴巴:“那你把汤都喝完,我炖了好久呢。”   梅蕴和二话不说,开始喝汤。   那汤被他喝的一干二净,连里面的菌菇鸡肉也都吃光了。   钟意眼巴巴地看着他喝完,清清嗓子,手指勾着他的衬衫:“梅蕴和,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 第36章 软化   卧室里,梅蕴和板板正正坐在椅子上,他衬衫的领子被拽皱了,上面还留着小家伙的泪痕。   钟意坐在床上,头发散下来,眼角还是红红的。她脚趾勾着拖鞋,清了清嗓子,开口问:“你为什么一直搜集我的照片?”   梅蕴和痛快地坦言:“因为看上你了。”   在这件事情上,他可不想说谎。   他盯着钟意的脚,目不转睛;圆润的小脚趾晃啊晃,那双兔毛拖鞋吊在上面,只勾住一个边边,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   “那也不能偷偷摸摸拍这么多照片吧……”钟意小声说,“这样的话,感觉有点变态耶。”   在她自己的理解中,喜欢一个人,不应该光明正大的去追求吗?像这样,一言不发,默默关注这么长时间,病态一样的搜集照片。   ……真的有点恐怖。   这也是她在看到照片后胆寒的原因。   “小意,我比你大整整十岁,”梅蕴和平缓地开口,“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青春才刚刚开始,而我已经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   钟意水汪汪的一双眼睛看着他。   话这么说,可梅蕴和看上去一点也不显年纪大。眉眼深邃,皮肤苍白紧致,高鼻薄唇。他生活规律,极少抽烟,每天早晨都会锻炼身体。   “你马上就要上大学了,校园里有很多和你年纪差不多的男生,他们可以送你花,给你占座,和你一起上课,陪你看电影逛街,而我,”梅蕴和苦笑一声,“我不能保证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没办法和你一起体验校园生活的美好;去找你的话,别人说不定会把我当做你的叔叔。”   “怎么可能,”钟意小声反驳,“说是哥哥还差不多。”   梅蕴和笑了。   “我不自信,小意,”他第一次把内心剥出来给她看,那是藏在冷硬外表下的一小块柔软,认认真真地告诉她,“你有那么多的选择,更年轻,更热烈的生命。而我,不过是一个没有情、趣的老男人而已。”   ……你可不是没有情、趣的老男人,合着那几天在床上哄骗她的话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而且,明明觊觎他的人多的是,他又在这里装谦虚。   “你不用妄自菲薄,”钟意憋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你挺好的,真的。”   梅蕴和对她是真的好,不然钟意也不会沦陷到这种地步。   不过她也不敢保证,如果在大学期间,梅蕴和追求她,两个人还能不能如现在一般。   年少时候,钟意也曾对未来有过憧憬。她理想中的恋爱对象,应该是一个和她志趣相投、年纪相仿的男生,他不必出身富贵,但一定要温和有礼;不需要多么帅,但一定要干净整洁。   那时候没见识过人间冷暖的自己,可能真的体会不到梅蕴和的好。   梅蕴和主动站起来,抱住了钟意。   钟意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声音闷闷不乐,但已经开始软化了:“那如果以后吵架,你也不能动不动就躲开我……哪里有你这样的啊,一言不合就冷战,我不想和你冷战。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啊。”   原本还好,怎么越说越委屈了呢。   眼前的人也是,一声不吭的就把她留在家里这么长时间,也不和她讲话,到底是想做什么啊。要不是自己今天坚持,说不定这家伙还打算冷战到底呢。   钟意把眼泪抹到他身上:“你都多大年纪了啊,还这么斤斤计较,你多哄哄我啊……”   梅蕴和摸着她的头发,耐心哄她:“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保证。”   钟意越想越生气,张开口,隔着衬衫重重咬了他肩膀一口。   梅蕴和任她咬,任由她发泄:“对不起。”   钟意狠狠咬了一口,见他不声不响,心又软和下来。松开口,她伸手搂着梅蕴和脖子,声音还带着哭腔:“你发誓。”   “我发誓,”梅蕴和竖起三根手指,认真地说,“要是以后梅蕴和再敢对钟意小姐冷战,就——”   他想不出什么好的惩罚,转脸看向钟意,钟意接过话:“就买泡面永远没有调料包,走路平地摔跤。”   说完了,她又嘀咕:“反正你也不吃泡面。”   这个发的誓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嘛。   都说小吵怡情,钟意今天又特意穿了他喜爱的睡衣,显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小家伙都送上门来了,梅蕴和又怎么会放过她。   哄着哄着,就哄到了床上去。   钟意也一改推拒之态,主动迎合他,惹得梅蕴和更加眼热。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际,梅蕴和探手去拿小雨衣,结果被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手腕。   钟意眼波流转,脸颊绯红:“不用了。”   梅蕴和低头看她,眸色幽深。   她主动拥抱他,声音纤柔:“我也想要个孩子。”   一个有着她与梅蕴和血脉的孩子。   梅蕴和吻了吻她汗津津的额头,不再忍耐。   ……   近三天来,王特助感觉梅先生心情很不好。   而且,比以前还要差。   自从梅先生与钟小姐结婚之后,人人都能看出来的心情大好。就连处置人的时候,梅蕴和都是笑眯眯的。   不过最近三天,梅蕴和瞬间恢复成了以前那个不苟言笑的“梅冰山”,疯狂在办公室里加班,哪怕工作都处理完了,他也会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看着一个相框出神。   那相框原本是钟小姐的照片,在结婚之后,就换成了两人在斐济时候的合影。   王特助猜测,大概是梅先生和钟小姐闹别扭了。   但这毕竟是老板家事,他不能干涉,只能默默承受着来自梅蕴和的低气压,心里祈祷钟小姐赶快把老板哄好,不然这样下去,他作为一个特助压力真的很大啊。   王特助祈祷的第四天,许的愿望就应验了。   梅蕴和满面春风地来到公司,见到王特助的时候,多看了他几眼,还破天荒地夸奖了他一句:“你今天这衣服配的挺好。”   王特助低头看了看,泪流满面——   他前天也是这么穿的啊梅先生!   梅蕴和坐在办公室里,神清气爽,那股满足感,由内而外透出来。   王特助进来送文件的时候,突然被梅蕴和叫住了。   王特助战战兢兢地等着他问话,结果抛出来的问题让他愣了愣神。   梅蕴和问:“小王,你已经有孩子了,对吧?”   王特助说了声对,一提起孩子,他情不自禁地就漾起了笑意:“四岁了,正在上幼儿园,小家伙特别皮。”   梅蕴和若有所思地问:“生下孩子之后,有没有感觉和妻子的感情更好了?”   啊?   王特助一脸懵逼。   梅先生这是吃错药,开始扮演情感咨询师了吗?   他大脑飞速运转,有些摸不清梅蕴和如今的想法,最后决定实话实说:“其实也还好吧,不过她带孩子的时候,确实会有些矛盾,她也挺累的……”   梅蕴和眉头轻轻一挑。   王特助继续说:“……有孩子之后,她的确也没有以前……呃,没有吵架吵的那么激烈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梅蕴和,后者神情严肃,似乎刚刚两人讨论的不是家庭问题,而是个很棘手的东西。   王特助心想,这是怎么了?难道是钟小姐……哦不,难道是梅太太怀孕了吗?   中午时分,王特助接到了前台的电话,说有个自称梅总妻子的人要见梅总;前台不清楚她的身份,所以拦下了,先打电话确认一下。   惊的王特助差点打翻了咖啡杯。   他的小姑奶奶耶,梅太太都敢拦?嫌命长是吧?   王特助火急火燎地过去,果然看见大厅沙发上,坐了个秀丽纤弱的女孩。   ——说女孩一点儿也不夸张,钟意今天穿了个浅蓝色的方领大衣,微卷的发随意散着,脸蛋只有巴掌大小,不施粉黛,自有一股娇美。   真的是一副模范好学生模样,难怪会被前台小妹拦下。   前台小妹观察王特助神色,就知道自己拦错了人,心里也是惴惴不安。   谁能想到,梅先生的太太是这样年轻啊?   她虽然也看了那场世纪婚礼的报道,但当时只顾得看梅蕴和的美色,也没有在意他妻子,只记得是个还不错的美人……   可没想到是这么年轻的小美人啊。   王特助紧张兮兮地跑过去,在确认钟意没有生气或者焦灼之后,他才放下心来。   定了定神,他笑着说:“梅太太,梅先生现在还在开会,要不然您先去办公室等他?”   钟意还没有完全适应梅太太这个称呼,笑着点点头:“好啊。”   王特助注意到她拎了个盒子,想去接过来,被钟意温言拒绝了。   “不重,我自己拿着就行,谢谢你。”   钟意的声音柔柔的,王特助不由得感慨,难怪梅先生结婚后都和风细雨的,原来是被太太给感化了啊。   知道钟意是梅先生的心头肉,王特助不敢怠慢,把她请到办公室后,又亲自去为她端咖啡。   有好奇心旺盛的问他:“里面那个小姑娘谁啊?能劳烦你跑前跑后的?”   “还能有谁啊?”王特助压低了声音,“这是梅太太啊,祖宗!”   梅太太?这也太年轻了吧?   问话的人都惊了。   梅蕴和一直保持单身,鲜少有花边绯闻,前几年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仗着年轻貌美,想引起他注意力,好一步登天做梅太太,结果都被毫不留情地辞退了。   因此,公司里还有流言,说他其实是个弯的。   不然,怎么历任助理都清一色的男人?   但随着梅蕴和结婚,这些流言都不攻自破了。   不过嘛,现在,见过梅太太的人,都一脸愕然。   没想到被称为高岭之花的梅总,原来爱这一口啊……这梅太太,到合法领证的年纪了吗?   再想一想梅蕴和的年纪……这,刺激呀。   梅蕴和开完会出来,感觉今天员工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当然不知道,就在刚刚的三十分钟内,关于他和钟意恋情的各个版本,已经私下里传播开了。   什么霸总看上清纯学妹啦,什么从小认识恋爱养成啦……当然,最让人热切讨论的,还是最有事实依据、最狗血的那个——   梅蕴和在参加表弟订婚典礼的时候,对未来的表弟妹一见钟情,继而强取豪夺。   梅蕴和浑然不知他已经被扣上霸总的帽子。   自从王特助告诉他钟意来了之后,他眼角就藏不住的笑意。   他大步朝办公室走去。   推开门,钟意就坐在他的椅子上,娇小可人,眼神明亮。   “我给你做了午饭,”她笑着说,“要不要一起吃?” 第37章 保证   钟意打开饭盒,将东西一层层拿了出来。   番茄土豆炖牛腩,蒸糯米丸子,红烧带鱼,松仁玉米……   都是极家常的菜式,钟意一样样摆好,抿着唇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就多做了几样。”   她的确不清楚梅蕴和的口味,他似乎没有特别爱吃或者不爱吃的东西。哦,他还喜欢甜食。   因为饭盒是隔温的,饭菜得以温热,不过到底是闷的时间长了些,色泽不如刚出锅的时候好。   钟意原本想换个地方坐,结果直接被梅蕴和拉住,半依半靠,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两条腿离了地,细伶伶的两条腿,身体纤弱,梅蕴和都不敢用力,担心会弄坏了她。   毕竟是在办公室里,随时会有人进来。钟意脸皮薄,有些窘迫,伸手推他:“被人看见多不好。”   “没事,”梅蕴和满不在乎,低笑,“他们不会进来。”   他夹了一颗糯米丸子,哄她:“乖,张嘴。”   钟意犹豫了一下,快速含在嘴里。   丸子太大,她的腮鼓起了一片,费力地咀嚼着。像是贪心的小仓鼠,把食物都塞进了嘴中。   “怎么吃这么急。”   梅蕴和失笑,倒了杯热水,看她吞咽下去了,才递到她唇边:“缓一缓,别噎着。”   还不是因为怕被人看到才这么着急啊。   钟意腹诽。   办公室本来就是正经工作的地方,这样坐在他腿上就已经浑身不自在了,还要喂饭……   钟意脸烧的绯红,她讷讷开口:“你放我下去吧,不然你这样吃饭也不舒服呀。”   “偏不。”   梅蕴和存了逗弄她的心思,一手揽着她,慢条斯理地单手吃着饭:“秀色可餐。”   钟意说:“油嘴滑舌。”   油嘴滑舌的梅先生不乐意了,这时候起了小孩子脾气,非要她尝一尝,是不是真的“油嘴滑舌”。   办公室隔音效果不错,至少王特助在外面基本上听不到什么动静。   中间有人想进去汇报工作,还没走到门口,被他赶紧拦下来了。   王特助意有所指:“梅太太来了,如果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就在外等一等。”   这一等,就是四十多分钟。   咖啡都喝了三杯,办公室的门才从里打开了。   钟意脸蛋红红地出来,她后面还跟着眉眼温和的梅蕴和。   梅蕴和吩咐王特助:“小王,你去送太太回家。”   钟意悄悄伸出手,不舍地勾了勾他的手指,声音绵软:“晚上早点回家。”   梅蕴和最见不得她这样乖巧可人的小模样,恨不得现在就抛下工作抱着她回家。   最终,他摸了一把她的头:“好。”   外面偷看的人,眼珠子都掉落了一地。   天呐,他们那不苟言笑的梅总,竟然也会摸头杀!   瞧瞧,他那看太太的眼神,宠溺无边,简直能够甜死个人儿。   而且,看这情况,似乎养成play的可信度更加高啊……   王特助亲自将钟意送回了家,路上,他不停地借着后视镜观察钟意——他之前给钟意送过一次手机,当时只觉是个弱不禁风的少女。如今她已经嫁给梅蕴和,那股少女气息还未褪去,依旧是满满的青春。   王特助心想,和她同龄的小姑娘,现在应该是刚进入社会,为工作忙忙碌碌的吧。   而钟意,已经步入婚姻殿堂,准备孕育新生命了。   也不知道对她而言,是幸事,还是一桩遗憾。   老夫少妻的缺点就在于这里,钟意参与不到梅蕴和的成长,也注定了她会被迫加速原本的人生计划。   钟意友好地和他聊天:“王先生对吗?谢谢你在工作上对蕴和的帮助。”   “你叫我小王就行了,”王特助哪里敢让她称呼一声先生,连忙推辞,“都是我应该做的。”   钟意笑了笑,王特助这才发现,她颊边其实是有一个小酒窝的,不过不太明显,很浅。   “王特助,”她貌做不经意地问,“怎么看你们都很怕蕴和?他脾气很坏吗?”   王特助额头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哪里敢在她面前讲梅蕴和的坏话,忙不迭地开口:“没有没有,梅先生脾气很好,待下属也温和。”   ——曾经温和的把四十多岁的部门经理怼哭了;   ——之前有妹子借着送文件的机会,假装不小心碰掉了办公桌上的相框。当时梅蕴和什么也没说,第二天那妹子就接到通知被炒了。   这样的人,能不怕吗?   也就对着钟意,梅蕴和才能笑的和个花儿一样。   王特助总怀疑,钟意是想从他这里套话出来,于是打起了十分的精神来应对,结果一直到下车,钟意都没有再问类似的话了。   王特助这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既然要备孕,钟意也开始注意起来饮食,寒凉的东西少吃,护肤品也换成了更安全温和的。   钟意也不知道,自己那天晚上究竟是一时情动头脑发热,还是怎么回事。但她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排斥为梅蕴和生孩子这件事。   明明婚前的自己还觉着荒谬,结果现在已经坦然接受了。   ……大概,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完全接纳了梅蕴和吧。   她也有些期待,混合了自己和梅蕴和血脉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到底是像自己多一点,还是更像他呢?   梅景然生日那天,钟意终于见到了他的父亲,梅蕴和的堂兄——梅存和。   与钟意一开始的想象不同,梅存和其实也是个文质彬彬的男子,他眉眼与梅蕴和有几分相似,但更多的是病弱感。   梅景然父母婚多年,钟意听梅蕴和提起过一次,说他母亲是个生性浪漫的意大利妹子,她和梅存和因画结识,两人一起度过了愉快的两年,在彼此荷尔蒙都消退的时候痛快地离了婚。   梅存和满世界的乱跑,压根照顾不好小朋友,只好把梅景然托付给了相对稳重些的梅蕴和。   钟意无法评价梅存和这样的做法是否正确,梅景然和他相处的倒也算是融洽,开心的叫他爸爸,讨要自己的生日礼物。   话说回来,这还是钟意第一次见梅存和。之前她与梅蕴和婚礼的时候,梅存和跑去了非洲大草原,没有归来,倒是寄回了一条极具有异国风情的织毯作为生日礼物。   而没等梅蕴和介绍她,梅存和就主动伸出了手,笑容温和:“你好,百合花小姐。”   百合花?   “……啊?”   钟意讶然地看向梅蕴和,梅蕴和咳了一声,耳垂罕见的发红:“这件事一会再和你解释。”   他拍拍梅存和的肩膀,明明他比梅存和要小,行事作风却比梅存和稳重很多:“爷爷要找你单独说话,你多保重。”   目送着梅存和上了楼,钟意抓住梅蕴和手腕,偏头瞧着他:“百合花是什么意思?”   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梅景然的时候,他脱口而出的英文单词。   Lily。   正是百合花的英语。   梅蕴和那次送她的花朵,也是百合。   还有那个白色的小盒子,上面也画了一株百合花。   梅蕴和没有回答她,因为梅雅致和赵青松过来了。   一家人难得团聚,因为梅存和的居无定所,过年都没能聚在一块。   借着梅景然过生日这个契机,梅雅致也过来看看自己这个许久未见的侄子。   结果梅存和被梅雍叫了上去,她就只好和钟意聊天。   她现在对钟意基本上没有了恶感,最主要还是梅蕴和的维护。   梅雅致算是瞧出来了,钟意如今就是梅蕴和心尖尖上的肉,别人碰不得。而钟意表现的也规规矩矩,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轻浮女孩。   还好之前没有说出来特别难听的话,现在才留有余地。   钟意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赵青松。   那个猜测像是一根刺,深深地扎进了她心里。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只会越陷越深。   在怀疑赵青松和薛廉有牵扯之后,钟意就自动在心里把他拉进黑名单了。   这时候再见面,怎么看都觉着别扭。   连赵青松都觉出来钟意对他态度不好了。   他还不知已经东窗事发,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   梅蕴和与赵青松也在聊天,钟意竖着耳朵听,大部分是关于公事的,对她而言枯燥而无聊。   没有丝毫有用的信息。   梅雅致搅着咖啡,忽然记起来一事:“晓玲说,薛廉怎么好端端的,非要去A市的分公司,你们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晓玲,是薛廉的妻子。   梅蕴和与赵青松的谈话瞬间停止了。   一提起薛廉,钟意下意识地就去看赵青松。   赵青松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赵青松眼神复杂,微张了张口,什么也没有说。   他看到钟意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反感。   赵青松终于明白。   钟意猜到他做的事情了。   赵青松看了眼表哥,后者慢悠悠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不紧不慢:“大概是想开拓市场吧。”   “都这么大年纪了,”梅雅致显然不能认同薛廉的做法,感慨,“可惜,以后就不能与晓玲经常见面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梅蕴和微笑着说,“这时候爷爷与存和应该也聊完了,我们上去看看吧。”   梅雅致点了点头,站起来,赵青松不敢再看钟意的眼睛,跟在她身后。   钟意还坐在沙发上,梅蕴和坐在她旁边,直接被小家伙一把搂住。   钟意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蕴和,我怀疑是赵青松指使的薛廉。”   梅蕴和心里面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抚摸着钟意的头发,面对着对他敞开心扉的小姑娘,他下意识做的,就是紧紧地拥抱住她。   梅蕴和说:“我会帮你查清楚的。” 第38章 温泉   第二天,梅蕴和就将搜集来的证据都交给了钟意。   赵青松是如何去寻找的薛廉,又许下了怎样丰厚的报酬……   钟意越看,越觉着难以置信。   都是熟悉的名字,那段阴暗时光里,她听到父亲和母亲聊天,说最近生意难做,客户流失的迅速。   原来,都是赵青松在幕后捣鬼。   他图什么呢?   钟意百思不得其解。   梅蕴和沉默地看着她。   看着小姑娘越来越惊愕,最后沉默地把那摞纸放下来。   小小的软团子,心里也藏着事呢。   他刚想过去安慰她,没想到钟意主动抱了过来,这次倒没有哭,只是默默地拿脸蹭他的衣服,像是要努力把自己塞进他的怀抱中。   梅蕴和内心生起一股罪恶感,他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小姑娘处处长的小巧,头脸也是小小的。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他说,“他再也不会出来打扰你。”   赵青松在家里忐忑了两天,他实在是拉不下脸去找钟意赔礼道歉。当初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过东窗事发——钟徽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富商,还是个死脑筋。   他哪里想到,钟意竟然会和自己表哥在一起呢?   梅蕴和又是出了名的护短,赵青松被他护的时候没感觉这性格有什么不好;可如今,钟意站在梅蕴和身后,他就开始慌了。   念在表兄弟一场,他应该不会太过分……吧?   梅蕴和的确没有做的太过分。   他与赵青松的父亲聊了聊,当天晚上,赵青松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滚蛋。   赵青松原本在港分部,好歹也是祖国母亲的怀抱里,现在直接被踢到了美国,人生地不熟。赵青松没敢和梅蕴和纠缠,在他看来,没有被丢进非洲,已经是表哥手下留情了。   钟意对梅蕴和的决定没有异议。   赵青松毕竟是他表弟,打断骨头连着筋,她也不是一个盲目的人。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的清。   更何况,梅蕴和已经给予了她不少帮助,钟徽如今顺风顺水,只怕也少不了梅蕴和的助力。   犯错的人是赵青松,不是梅蕴和,钟意也不会迁怒于他,和他发小脾气。   钟意没有告诉钟徽这件事情,还拜托梅蕴和保守这个秘密——   钟徽脾气耿直,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必定会生气,但这中间又夹杂着一个钟意和梅蕴和,他除了白气一场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还不如不知道。   梅蕴和答应了她。   为了弥补钟意,梅蕴和让王特助给他重新排了会议时间,抽出一天的空闲,来陪钟意去宿灵山泡温泉。   梅存和要在国内长留一段时间,一听说要去宿灵山,直接拖了梅景然一起去。   他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打扰你们二人生活的!”   说这话的同时,梅景然蹭蹭蹭地跑过去,仰脸看向钟意,声音天真且无邪:“对呀,爸爸只是想从小叔叔小婶婶这里获得灵感而已。”   梅存和黑着脸把梅景然拽到自己身后。   梅蕴和偏脸看他,目光毫无波动:“获得灵感?”   “下半年有场画展,”梅存和摊开手,“主题是爱。原计划展出的那幅《相濡以沫》在运输中破损了,我需要重新画一副。”   顿了顿,他又说:“可惜的是,我找不到那种感觉了。”   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梅蕴和与钟意身上。   老夫少妻,钟意又和赵青松订过婚。   梅存和听说过不少关于堂弟夫妻俩的传闻,嗅到了狗血的味道,直觉告诉他,这俩人能够给予他关于“相濡以沫”的灵感。   梅蕴和抿抿唇。   他其实不太乐意这样被表哥“取材”,就像当时梅存和看了钟意的照片,惊为天人之下画的那副百合花与美人。   梅蕴和得知之后,立刻将画想方设法弄到手,私藏了起来。   钟意拉了拉他的衣角:“一起去玩呗,人多热闹。”   梅存和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堂弟,从不苟言笑瞬间融化成了一脸宠溺:“行。”   梅存和:“……”   他早就知道梅蕴和有个克星,可没想到这克星这么强硬啊!   真是一物降一物。   梅存和没有丝毫身为电灯泡的自觉,在得知梅蕴和竟然打算坐缆车上山之后,他不由得谴责他:“你不觉着,如果不是依靠自己双脚上山的话,就辜负了这一番好山景吗?你难道不想拥抱下大自然吗?”   梅蕴和沉吟片刻:“你说的对。”   “那我们——”   “景然。”   梅蕴和忽然叫了梅景然的名字,小家伙哒哒哒跑到了梅蕴和身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同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梅存和瞠目结舌。   这是个什么意思?   梅蕴和微微一笑,温和地说:“既然堂兄这么渴望拥抱大自然,那就自己往上爬吧。”   ……啊?   等到梅存和气喘吁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其他三个人已经休息很长时间了。   梅蕴和在给钟意剪指甲。   梅存和怀疑,自己是运动过度,出现幻觉了。   他晃了晃脑袋。   梅景然拿了本书,安静地翻看着。在他旁边,梅蕴和一手指甲刀,一手捏着钟意的手,表情认真。   梅存和从来没见过梅蕴和这样的表情,他对待什么事情都是淡淡的,而在钟意这里,他却付出了全部的心血。   梅存和有些怅然。   他也曾有过这样热热烈烈的爱情,只可惜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大火燎原,霎时间化作灰烬。   但梅蕴和显然不是这样。   他剪完指甲,又拿小锉刀给她慢慢地磨——   梅存和猛咳了两声,成功吸引了这俩人的注意力。   梅蕴和淡淡地瞧着他。   梅存和摊开手,一脸无辜:“剪完了吗?我们该去泡温泉了吧?”   原本梅蕴和预订的是一个单独的池子,因为梅存和和梅景然的加入,他不得不更改计划,又订了一个。   两个池子是挨着的,中间都以石壁隔开,虽然看不到,却能听到对面的声音。   钟意身上的这泳衣,还是梅蕴和挑出来的。   黑色的连体式,紧紧缚在身上,露出骨感莹白的背部。   钟意起先觉着不太自在,但毕竟只有她与梅蕴和两人,这才放下了心。   梅蕴和与她介绍:“这次泡的是碱性泉,被称作‘美人汤’,对皮肤有好处。”   钟意侧着脸听他讲。   她之前也跟随母亲泡过,不过没有在意过这些功效,基本上母亲和人聊天,她就在一旁发呆。   印象最深刻的是硫磺泉,乳白色的泡沫,让她接受不了的味道,却是母亲的最爱。   梅蕴和不疾不徐:“其实也不过是个放松舒缓的作用罢了,除非天天泡,不然效果也微乎其微。”   钟意很赞同他的这番话。   她蓦然发觉,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梅蕴和了。   他成熟,稳重,无微不至。很多时候,压根不用她操心,他自己就会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因为年龄上的差距,他阅历丰富,会给她讲很多奇特的小东西,引领她涉足她不了解的领域。   钟意看着他的眉眼,心潮涌动。   她突然想亲吻他。   钟意也这么做了。   一改以往的被动,她凑上去,细细亲吻他的唇,他的脸。   梅蕴和猝不及防,揽住她的腰肢。   空气中还带了凉意,而温泉水暖,交错相吻的二人,也是情意绵绵。   钟意忽然感觉到梅蕴和在推拒她。   她眨眨眼,有些不解的离开他的唇,困惑地瞧着他:“怎么了?”   难道是她亲吻太生涩,被嫌弃了吗?   她的头发有几缕不小心落了下来,沾到了水,眼睛和头发一样湿漉漉的。   真是要命的性、感,他想。   梅蕴和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再亲我就忍不住了。”   他的手指在钟意肩膀上划过,轻轻磨蹭。   钟意像是被烫到了一样,飞快地离开他,缩在另一边,受惊地看着他,脸蛋绯红。   “怎么这样啊……”她小声抱怨。   梅蕴和不说话,他垂下睫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尽量忽略掉身体的反应。   他也没有办法。   钟意于他而言,是能让人上瘾的糖果,一旦尝过,就再也控制不住。   梅蕴和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泡完了温泉,钟意换上绯红色的浴衣,她原本白嫩的皮肤泡的泛了粉红,裹在浴衣里,更加甜美可口。   这样甜美可口的小姑娘,在细细地品尝甜美的茶果子。   摆在她面前的那一份,做成了樱花的形状,娇小可爱。   旁边放了竹制的小刀,勺子,还有一杯清茶——甜点太腻,正好用茶来中和。   梅景然与梅存和泡完了发困,齐齐跑去休息了,就剩两个人在茶室安安静静地吃茶。   钟意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一小片安静。   梅蕴和眼尖,瞧见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   老徐。   能让她称呼老徐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徐还。   梅蕴和不动声色,放下了茶杯,看着小姑娘手忙脚乱地接听了电话。   差点打翻了刚刚还在称赞的茶果子。   电话那端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钟意听不出来是谁。   “小闹钟是吗?”他粗声喘着气,声音急促:“你快点过来,徐还被人打的住院了。陆林市第一人民医院,你赶紧过来。”   只匆匆一句,他就挂掉了电话。   通话音量调的大,再加上那个男人声音粗犷,是以,坐在钟意旁边的梅蕴和听得一清二楚。   钟意在听到徐还被人打了之后,下意识地,就看向了梅蕴和。   梅蕴和表情平静地看着她。   一双眼睛安静的如同深山寒潭。   钟意的心,猛地一缩。   她刚刚在干什么?竟然会怀疑梅蕴和?   钟意匆匆别开目光,不敢和他对视:“蕴和,我得过去看看。”   徐还和他家里人闹翻了,如今不知道在哪个朋友家住。一群大老爷们,也不知道照顾病人,看来徐还这次真伤的很重,不然也不至于给她打电话。   两个人到底是从小玩到大的交情,曾经也要好到恨不得穿同一天裤子,现在徐还打架住了院,她不能不去。   “好。”   梅蕴和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垂下了眼睛。   钟意担心徐还的伤势,暂时抽不出时间来关心梅蕴和的内心世界。   是以,她忘记了一点——   梅蕴和是坛山西老陈醋,平时还好,一旦他吃起醋来,那酸劲儿,啧啧啧。   钟意匆匆地跑去更衣室,刚刚脱下来浴衣,还没穿好衣服呢,门就被打开了。   她被吓了一跳,急忙拿衣服捂住胸口,睁大了眼睛——   来人是梅蕴和。   他目光晦涩地瞧着钟意,脸色不太好看,忽然就倾身过来,低头吻上她的唇。 第39章 惊变   若单单是亲吻,也倒罢了。   梅蕴和的手有些不规矩,钟意推开他,眼睛水汪汪的:“闹什么脾气呀。”   梅蕴和抿着唇,掐着她的腰,声音沉沉:“我和你一块过去。”   ——果然,他又吃醋了。   不知道是不是性格使然,这家伙吃醋生气,也都是一直默默堵在心里;只怕这次是真急了,才表现出来。   钟意又好气又好笑。   有什么好吃醋的啊,发小受伤,她不过去探望一下而已,瞧把他紧张的。   在感情上,梅蕴和又像是个不成熟的孩子了。   钟意把他推出去,自己换好了衣服,才挽住他的胳膊:“走吧。”   他既然想去,那就去呗。   反正自己和徐还也没有什么,让他看看,也好消除了他的疑心。   梅蕴和与梅存和发了短信告知,自己则带了钟意杀往了陆林市第一人民医院。   徐还远远没有电话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惨。   钟意和梅蕴和进去的时候,徐还正中气十足的和病床前的一个姑娘骂架,面色红润,一点也没有受伤严重的模样。   “狐狸精!”   “小白脸!”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骂的正欢实。若不是徐还现在躺在病床上打点滴,钟意怀疑两个人立刻能掐起来。   梅蕴和轻咳一声。   徐还猛地回头,瞧见俏生生的钟意,立刻呆了。   “你们怎么过来了?”   他还不知道有人给钟意打过去电话,一脸错愕。   他挣扎着想起来,结果被姑娘手疾眼快按住了。   姑娘语气嘲讽:“都脑震荡了,就别晃悠了。本来就蠢,不怕把那点脑子也甩出来。”   ——咦。   这声音很耳熟啊。   钟意仔细一瞧,惊了。   这不是宋文典宋小姐么?一身白色运动装,干净利索,和前几次的气质不太同,钟意一时没有认出来。   她什么时候和徐还搅和在一起了?   或许是钟意的表情太过惊讶,被按在床上的徐还难堪地别过了脸:“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突然间就又抓又挠的。”   宋文典柳眉一挑:“明明是你自己嘴巴犯贱。”   眼看着火药味又浓郁起来,钟意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别吵了,都冷静一下。”   好不容易把这俩人分开,宋文典快言快语,才把这事情理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是徐还和一群狐朋狗友在一块喝酒扯皮,不知道怎么扯到梅蕴和身上了,徐还说梅蕴和阴险狡诈,恰好被路过的宋文典听到。   宋文典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   钟意有些难以置信:“……一巴掌就把你打成了脑震荡?”   徐还的身子板已经弱成了这个样子吗?还是说,宋文典天生神力,与众不同?   “不是……”   徐还现在还不能起身,脑震荡使然,他一起来就恶心想吐,头昏脑胀。   他躺在床上,弱弱地开口:“不是她打的。出门的时候,外面有个电动车直冲过来——”   当时徐还下意识就跑过去,把宋文典推开。   结果他自己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在地上,不偏不倚,后脑勺正好撞到一块突出的地砖上。   然后就被送到医院里来了。   宋文典冷哼一声,抱着手臂:“我还能不知道躲车?多此一举。”   徐还气的不行,偏偏还做不了什么,一个劲的按传呼铃。   护士进来,他指着宋文典,咬牙切齿:“把她赶出去,快点!”   ……   看到徐还还有力气赶人,钟意就放下了心。   问题不大。   不过他这脑震荡……来的也真冤啊。   宋文典昂首挺胸出去了,临走前,眼神复杂地看了梅蕴和一眼。   说是徐还和人打架受伤,其实他脸上除了那个巴掌印外,倒没有别的伤痕。   至于宋文典——   以钟意对徐还的了解,顶多是打打嘴炮,真动手打女人,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梅蕴和扯了扯钟意的衣服。   他不乐意看到钟意对别的男人嘘寒问暖。   徐还就更不行了。   他现在还记着婚前钟意把徐还塞衣柜里的事情,当时解释说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啧。   想想就觉着不舒服。   钟意一回头,就看见梅蕴和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明明是那么大年纪的人了,吃起醋来倒是厉害。   她无奈又好笑,轻声对徐还说:“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徐还轻嗤一声,别扭的扭过脸:“算了吧,见色忘义的家伙。”   梅蕴和也不太乐意。   明天?明天还要来看他?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搭上了钟意的肩膀:“走吧,病人需要静养。尤其像小还这种——伤到脑子的。”   钟意想想,他说的对哦。   徐还躺在病床上,想跳起来骂梅蕴和一顿,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毕竟现在小闹钟是站在梅蕴和那边的。   徐还眼睁睁地看着梅蕴和揽着钟意的肩膀离开,心里颇不是滋味。   曾经那个人和自己多么要好啊,现在也只能降格成普通朋友了。   出了病房,等电梯的时候,钟意猝不及防,遇到了个熟人。   孟阳。   他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头发梳的整齐,穿着白大褂,端的是玉树临风,斯文败类。   吸引了不少小姑娘的视线。   他友好地朝着两个人打招呼:“呦,蕴和,小百合,又见面了。”   ……小百合?   这都快成为她的代号了。   钟意已经习惯这个外号,笑着和他打招呼:“孟医生好。”   孟阳看了眼她的肚子,促狭地笑:“怎么,身体不舒服?还是好事要临门了?”   “没什么,”梅蕴和接过他的话茬,“你不走了?”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留几个月呗,”孟阳伸个懒腰,“说不定,还能继续帮你出谋划策,免得再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   梅蕴和不言语。   电梯在这个时候到达。   三人就此作别,孟阳理了理衣领,笑眯眯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钟意站到电梯里,在电梯门合上的那瞬间,看到宋文典彪悍地冲过来,对着孟阳的肚子就是一脚——   妈耶。   梅蕴和握住钟意的手,解释:“她从小就这样,习惯了就好。”   “……”   钟意挠了挠梅蕴和的掌心,刻意在咬重:“从小,嗯?”   梅蕴和面不改色:“就像你和徐还从小就认识一样,我和宋文典也是。”   “你吃醋了?”   梅蕴和偏过脸,耳垂微红,言简意赅:“没。”   笑话,他难道还会因为一个毛头小子吃飞醋吗。   他又不是十七八岁的人了。   只是……还是有点不开心而已。   第二天,钟意早早起了床,梅蕴和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看她捧着手机在看,凑了过去:“在看什么?”   钟意说:“看脑震荡患者可以吃的东西,中午给他送个饭。”   梅蕴和心里颇不是滋味。   原来钟意不是只会给他做饭的,徐还生病住院,她也会去照顾,而且这么仔细。   他竭力告诉自己这是件平常的小事,却还是没办法平息下来波动的心情。   很糟糕,特别糟糕。   钟意放下手机,瞧见梅蕴和一脸不爽,笑着蹭上去:“怎么了?”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吃醋了,”梅蕴和说,“看你对他这么上心,不太高兴。”   钟意忍俊不禁。   “好了好了,”她哄着他,“中午我给你单独做好不好?保证比他的更丰富,比他的更用心。”   “嗯。”   梅蕴和摸摸她的脑袋瓜:“也不用多么复杂,简单点就成。”   他还是不想让她受累。   只要是她亲手做的,什么都好。   送走了山西老陈醋,钟意开始去超市挑选食材。   徐还禁食油腻辛辣,炖了冬瓜排骨汤,切了新鲜的芦笋来炒蘑菇。出发探望徐还前,她煲了羊肉白萝卜,请阿姨帮忙看着,等回来以后,差不多就可以给梅蕴和送过去了。   她哼着歌,脚步轻快,到了病房门口。   房门没有关严,留了一丝缝隙,能听到里面的声音,除了徐还,还有宋文典。   两个人还在吵架。   钟意不由得有些无奈,两个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闹别扭呢?   她抬起手,准备敲门了。   手刚抬起来,就听得徐还言辞激烈:“钟意怎么了?你再说一句钟意不好试试!”   钟意的手停在半空中。   她默默地守着门,内心极度挣扎。   ……偷听墙角不太好耶,可是现在又提到她的名字,她这时候进去,三个人都会很尴尬的吧。   宋文典的声音传来,她在反击:“那你凭什么说梅蕴和不好?”   “他哪里好?”徐还冷笑,“你们都觉着是小闹钟攀了高枝,压根就不考虑她自己的想法。没有一个人问她想不想嫁!最可恨的是梅蕴和,明明是他害的钟叔叔破产负债,又摆出个救世主的姿态来,让人对他感激涕零。恶心,真恶心!”   钟意听到耳朵里,有一瞬间的发愣。   那些字词她听得清清楚楚,却没办法在脑海里拼凑起来,胡乱揪在一起,成不了完整的句子。   她感觉自己突然听不懂徐还的话了。   他刚刚说梅蕴和怎么了?   宋文典恨不得扑上去把他的嘴堵上:“你吃大粪了嘴巴这么脏?没凭没据的在这里扯什么蛋。”   “凭据?”徐还气的差点砸床,这个秘密让他憋的寝食难安,今天在宋文典的刺激下,终于能发泄出来了。   徐还心里无比的痛快:“这是那天薛廉喝醉了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了,当时梅蕴和去找了他,让他压着那笔资金,不要——”   钟意面色惨白,她想阻止徐还继续把话说下去。   她大力推开了门。   嘭。   徐还闭了嘴巴。   钟意浑浑噩噩,走到他面前,脸上挤出来一丝僵硬的笑容,把饭盒轻轻放在桌子上。   “你慢慢吃,看你还有力气吵架,我就放心了。”   钟意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颠三倒四的。   她只觉着很冷。   是那种,从心底里慢慢渗透出来的阴冷。   慢慢地,蔓延到四肢。   徐还被她吓住了,缓和了声音叫她:“……小闹钟。”   钟意说:“我没事。”   她怔怔地在病房里站了站。   宋文典和徐还,大气也不敢出。   她看着这白墙白布白床,僵硬转身,一步步离开。   “小闹钟,你去哪?”   看着她要走,徐还急了,想从床上起来,结果被宋文典按住了。   “回家。”   钟意茫然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那笑容让徐还心里一紧。   钟意重复了一遍,喃喃低语,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我要回家了。”   ——回家,回梅蕴和的家。 第40章 坦言   眼看着时钟已经过了一点钟,梅蕴和在办公室里,始终没有等到钟意的到来。   他心里莫名起了点委屈,连他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梅蕴和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   钟意不过来,是因为堵车了吗?还是……还是被其他事情困住了?   中间王特助进来了一趟,原意是关心老板身体,需不需要吃午饭。   结果在梅蕴和冰寒的目光中,他又把话咽了回去,缩着脖子离开了。   王特助心想,难道是梅先生和太太又吵架了?怎么上午还好好的,一到中午就又开启冰山模式了?   在王特助第二十一次祈祷钟意赶紧哄好老板的时候,梅蕴和沉着脸,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下午的会议取消,”梅蕴和冷声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王特助说:“改成明天上午十点钟可以吗?”   梅蕴和没有回应他,大步离开。   他给钟意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听。   打开定位软件,那个小红点一直显示在家里。   她没有动过。   ……病了吗?   这个想法让梅蕴和心头一紧。   他手忙脚乱,推开了卧室的门。   钟意就静静地坐在床上,衣服穿的整齐,赤裸着一双脚,双手抱膝。   窗帘紧闭,这房间里一片昏暗,有些压抑。   梅蕴和按开了灯。   突然的光明让钟意眼睛眯了眯,她抬起脸来,抿着唇,脸上苍白,一点笑容也没有。   她的目光让梅蕴和心惊。   “怎么了?”   梅蕴和坐在她的旁边,路上的心焦、醋意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只余下对她的关心。   他伸手去试探她额头的温度,但是却被钟意躲开了。   梅蕴和一怔,手僵在半空中,又轻轻地落了下来。   “梅蕴和,”钟意抬眼看他,那声音冷静到令他惊疑,“你为什么要骗我?”   梅蕴和疑心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   “薛廉。”   钟意念出这个名字,她死死地盯着梅蕴和,看见他瞬间的呆滞。   ——果然和他有关。   钟意想,自己真傻,赵青松和梅蕴和本来就是一体的,而且梅蕴和比赵青松站的位置还要高,薛廉自然也会站在梅蕴和这边;梅蕴和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甚至把赵青松推出来挡了刀。   他才是幕后的主使者,微笑的恶魔,以救世主的姿态强制进入她的世界,还要接受她全部的感激。   钟意一想到这里,心口就抑制不住的疼,疼的她颤。   “你冷静一下,”梅蕴和试图劝服她,“能听我解释吗?”   钟意摇了摇头。   她现在听不下去。   一想到枕边人怀着如此多的恶意,她抑制不住的颤抖。   钟意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徐还会不停在她耳边念叨梅蕴和的坏话,他其实一直都知道,但碍于他们二人的婚约,说不出口,才会各种隐晦地提示她。   这一切荒谬到不可思议。   钟意在自己房间里静坐了许久,总算是明白了——   难怪啊,难怪家里的洋房卖出去那么久,屋内的陈设和之前几乎一模一样;说不定,那房子就是梅蕴和买好的;他本就存了完璧归赵的心思,自然不会乱动。   还有当初戴杏洋声嘶力竭地对梅蕴和喊出的那句话,当时听不清是什么,现在也能猜出个大概的意思。   一步又一步,巧合到不可思议。   都是梅蕴和在背后,推波助澜。   “我承认,我知道赵青松动手脚的事情,”梅蕴和从背后抱住她,她在发抖,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但他不会放开手,“我无意让你家陷入那么悲惨的境遇,只是香港那边有事情,我一时脱不开身……等回来的时候,你差点就与赵青松订婚了。”   “差点……”   钟意仰脸看他。   梅蕴和身上有淡淡的草木香气,原本这味道令她安心,而如今,她只觉恐惧。   “赵青松那边晚上和戴杏洋见面也是你安排的吧?你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所以才会主动地载着我过去‘捉奸’,”钟意说,“你就是这样,抛下诱饵,一点点引着我上钩。”   说到后来,她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泪腺发达就是有这么一点不好,她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本来想气势汹汹地和他吵上一架,结果一掉眼泪,全完了。   钟意声音哽咽:“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她眼睛通红,眼角的皮肤因为大力的揉搓而发红,梅蕴和拿纸巾,温和地擦干她眼角的泪,一声叹息:“不要哭了。”   钟意默不作声,那眼泪却越来越多了。   她茫然不知所措。   钟意发现自己是真的爱上梅蕴和了。   若是她对梅蕴和无情,自然可以毫不留情地抨击他,发泄出来。   可是如今的钟意做不到。   朝夕相处,温言软语,她怎么可能不会动心?而近日徐还的一番话,无疑是重重给她来了一个耳光,把她打醒。   ——梅蕴和太可怕了,本能驱使着钟意离开他。   “我之前给你的那些证据都是真实的,”梅蕴和说,“我承认自己约见过薛廉,也知道赵青松动手的事情,但我没有对你父亲公司下手——”   “是啊,你没有下手,”钟意闷着声音说,“赵青松替你把想做的事情都做了,你干干净净,兵不刃血,多好。”   “小意,”梅蕴和沉声叫她的名字,“我自己隔岸观火,想坐收渔翁之利,这是我的错;但其他的事情,我不认。”   钟意推开他:“你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的手还是软的,几乎没什么劲儿,连推拒都是有气无力的。   梅蕴和站了起来。   钟意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摆出一个明确拒绝的姿势来。   梅蕴和没有强迫她,突如其来的事情让他太阳穴突突的疼。   负责做饭的阿姨忐忑不安地把他叫到了厨房,指着桌上的一小瓷锅汤对他讲:“这里面是太太炖好的汤,应该是给先生的……我刚刚给温了温。”   说完,她有些担忧地问:“先生和太太是吵架了吗?”   “没事,”梅蕴和笑笑,“您别担心。”   他坐在桌子前,拿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   蓦然想起上次冷战,她小心翼翼煲的汤,指尖发红,眼神明亮。   梅蕴和喝了一口,静静思索。   很显然,钟意是在给徐还送饭时候得到的消息。   临走前,她还为自己煮了汤,回来之后,就窝在卧室中不出门了。   “太太也没有吃午饭吗?”   阿姨点头:“对,她回来以后就进了卧室,说自己身体不舒服。”   ——这孩子,怎么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呢?   梅蕴和叹口气。   他端了汤,重新走进卧室。   钟意还保持着他离开时候的姿势,一动不动,泥偶一般。   梅蕴和把碗搁在桌子上,轻声叫她:“吃饭了。”   “……不饿。”   “你不相信我吗?”   钟意瞧了瞧他,先是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怎么能知道,你之前是不是在骗我,”她眼角还有泪痕,“你们那些手段,我都不懂,但我知道——”   她咬咬唇,低声说:“我分辨不出,你之前给我看的东西是真还是假。”   “你说过,我们不能冷战,要坦诚相待,”梅蕴和抽出湿巾来,擦拭她眼角的泪痕,“你现在不就是在冷暴力吗?”   钟意红着眼睛看他。   梅蕴和端了碗来,舀起一勺汤,吹了吹,送到她唇边。   钟意没有张嘴,她偏了偏头,似是下定了决心。   “我们离婚吧。”   她说。   梅蕴和面无表情,把碗放在了桌子上。   “这种事情不能拿来开玩笑,”他说,“我只当你现在在说气话,乖。”   ——他这样子,又是把她当做小孩子来哄。   钟意忽然就恼了。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对待小孩子的语气和我讲话?我不是你豢养的宠物!”她提高了声音,左手用力攥紧了身体下的被褥,“我明白,你是尊贵的梅先生,你无所不能。只要是你想要的,没有得不到了……”   她喘了一口气,右手指甲狠狠地掐进了肉里,几乎没办法控制自己,但随着话语出口,她又理清了思绪,:“你毁了我爸爸的心血,又对我这么好……你这其实是驯化吧。”   驯化烈马,先以暴力,再施加柔情。   可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啊。   梅蕴和没有反驳,他握住钟意的手腕,把她的手指掰开——钟意指甲软,昨天刚修的整整齐齐,有一根已经断掉了。   钟意说:“你不是真正爱我,你只是希望能驯化我。先借别人的手给我点苦头吃,再来施恩,好让我对你感激涕零。”   梅蕴和拿了指甲剪过来,给她修剪断甲的毛边和刺。   “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你对我这么好,你驯化的很成功,”钟意看着他,声音颤抖,“我喜欢上你了,梅蕴和。”   他的手一抖,叹气:“别这样,小意。”   别在捅刀的时候撒糖。   一边拿话语刺的他遍体鳞伤,一边往他口中喂甜美的糖果。   “你不也是这么做的吗?”钟意喃喃地说,“你图什么呀。”   “现在不要说这个好不好?”梅蕴和摸了摸她的指甲,确认没有毛刺,松开手,“睡一觉吧,你休息休息,醒来之后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钟意躺在床上,梅蕴和拉开被子,把她裹得严严实实。   “睡吧。”   钟意闭上了眼睛。   她思绪混乱。   梅蕴和给予她的爱,如今全部成了枷锁,桎梏着她,阻止她前行。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如果说,梅蕴和是导致爸爸负债的真凶,那绝对不能原谅;但如果他只是袖手旁观的话……   好像也没有特别好苛责他的地方。   无亲无故,他为什么要帮自己?   大道理,钟意都明白,可当自己真遇上事情,却很难保持的住理智。   恋爱总是会使人头脑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她披上外套,穿好鞋,走到书房。   梅蕴和果然在那里。   他在看一本书,听见动静之后,合上书页,目光温柔而平静。   钟意站在门口,在看到他的那瞬间,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   “蕴和,你给我带来的影响太大了,”钟意认真地和他谈话,“你说你没有授意,只是坐岸观火;好,我相信你。”   梅蕴和站起来。   “你就站在那里,别过来了,”钟意微微抬脸,“蕴和,你对我的喜欢有点病态,你没有发现吗?”   “很正常,我确定。”   钟意摇了摇头。   “我上学的时候,读过舒婷的《致橡树》。迄今为止,那都是我认为最美好的爱情诗,”钟意说,“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她念着这一句诗,笑了:“我理解中的爱,是互相尊重的,互相平等的。而不是现在这样,你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蕴和,我不想再做凌霄花了。”   梅蕴和想要去抓住她:“小意——”   钟意后退一步:“蕴和,可能是我太贪心了。我知道你很好,你转让股份给我,扶持我父亲的公司……你在物质上想要给我平等,可我更想要的,是心理上的平等。”   平等不了的。   梅蕴和深知,从一开始,他就是注定要输的那一个。在这场婚姻中,越陷越深的岂止她一人。   他有多么爱她,就有多么恐惧失去她。   如今,那层窗户纸被戳开,他终于要接受审判了。   “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钟意捏着自己的衣角,微笑着看向梅蕴和,“给我些时间,让我想清楚,好吗?”   “不行。”   梅蕴和反驳,他的目光扫过钟意的脸,她通红的眼睛。   “……我最多可以接受分房睡。”   内心有一小块地方崩塌了,梅蕴和看着钟意点头,觉着自己再一次输了。   一败涂地。 第41章 消融   梅存和带着儿子购物归来,吃惊地发现,自己的灵感来源,臆想中的缪斯,竟然,分居啦!   这让他无比震惊。   昨天不是还亲亲热热秀恩爱的吗?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这世界变化也太快了点吧?   尤其是梅蕴和。   梅蕴和默默暗恋人家女孩子的事情,梅存和知道的一清二楚。原本以为这闷骚的家伙会一直这么在暗中窥伺下去,没成想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把妹子娶回了家。   就这么一个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怎么突然间就闹崩了呢?   梅存和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他是没胆子去问梅蕴和的,这危险度不亚于拔老虎胡须,还是在老虎醒着的状态下。   梅存和就暗中观察着,看着梅蕴和冷着脸把自己的衣服收好装进箱子里,直接拎到了客房里——等等。   梅存和拉住他:“怎么是你去睡客房?”   梅蕴和言简意赅:“她认床。”   “……”   好了,破案了。   啧啧啧,这时候还这么关心他的小百合。   梅存和笑的贱兮兮:“你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痛快地被扫地出门?”   真是一点情面也不留,惨兮兮。   梅蕴和面无表情:“没什么。”   虽然长年累月没人过来住,但依旧会有人每天过来打扫客房,定期晾晒被褥。这间客房是米色调为主,偏暖,而梅蕴和把东西放下后,却突然感受到了无比的冷清。   ……她不在啊,整个房子都像是失去了活力。   默默地把几件衣服挂到柜子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梅蕴和突然无比后悔说出暂时分房这样的话。   多孤单呀。   他心里不舒服,另一边,钟意自己躺在大床上,也是辗转反侧,不成寐。   还是有些不适应啊。   少了一个人的大床,空荡荡的。她换了好几个姿势,却感觉怎么睡都不舒服。   眼看着时针挪到了十点钟,钟意发觉自己依旧没有丝毫睡意,脑袋疼,却清醒的要命。   下午的那一场争执,似乎把她全部的精力都消耗空了。她现在不想考虑有关梅蕴和的事情,只想睡一觉,可偏偏又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乱糟糟的事情。梅蕴和,薛廉,徐还……   犹豫了一下,她穿鞋下床,准备去把话梅抱过来一起睡。   可是刚打开门,钟意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烟草气味。   梅蕴和就站在离房门不远处,指间有零星火光。   他依旧穿着下午的那件衬衫,板正严谨,一丝不苟。   几乎是转过脸的同时,梅蕴和匆忙把烟碾灭,丢进垃圾桶中。   都这么晚了,他还在这做什么。   钟意不吭声,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手腕忽然被梅蕴和紧紧握住。   “你想去哪?”   他声音有点颤,微微发涩:“你说过不离开的。”   “我不走,就是去找话梅,”钟意说,“我想抱着它睡。”   她心里好气又好笑,大半夜的,她能跑到哪里去?   “话梅现在正在换毛,不适合抱着睡觉”梅蕴和停顿了一下,目光真挚地望着她,“要不,你试着把我当成话梅?我不掉毛。”   “……”   明明还在生气阶段,就不要说这些会逗她笑的话了!   钟意用力甩开他的手:“不好。”   自从结婚后,为了防止被打扰,梅蕴和特意弄了个小房间,专门让话梅晚上去睡。钟意推开门的时候,话梅还没有睡,百无聊赖的躺在它毛绒绒的窝里。   钟意蹲下去,抱着它。   ……好重。   它最近该减减肥了,不然照这个趋势下去,迟早会变成“猫猪”。   现在的话梅长的飞快,钟意抱着它有些吃力,刚走了几步,就被梅蕴和接了过去:“我来。”   话梅低低叫了两声,一脸高傲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它不懂人类的世界。   钟意冷着脸,空出手揉着腕部。   好酸,看来她也该锻炼锻炼身体了。   梅蕴和把话梅放在她床上,当然,没有忘记把话梅爪子下的肉垫擦干净。   钟意去关门的时候,梅蕴和站在门外,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忽记起了她下午的控诉。   原来她一直觉着自己是把她当成小孩子来看待啊。   他缩回了手。   “晚安。”   梅蕴和轻声说,他近乎贪婪地望着钟意的脸,似乎要把她的相貌牢牢记在心中。   “晚安。”   钟意依旧是吝啬到连微笑都不给他一个。   她漠然关上了门,隔绝了屋内温暖的灯光。   梅蕴和站在寂寂黑暗中,良久,迈步回了客房。   她年纪还小,梅蕴和这么安慰自己,别和她置气。   多让让她。   这个想法刚刚冒出来,梅蕴和自己就愣了。   因为年龄差距,他的确是一直把她当做小孩子。   钟意年纪小,几乎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理所当然的,自己就认定她为需要人照顾的小姑娘;她性子温吞,自己见识过她在父母面前唯唯诺诺的模样,便想要给她撑腰,保护她,好让她有底气去反抗。   但梅蕴和似乎忽略掉了一点。   钟意好像并不需要这样的保护。   她性子软,但也不是无条件的一软到底,对谁都是不敢反抗——之前他亲眼看到,钟意扇了赵青松一巴掌,那一下可是下了重手的。   她对自己的父母低头,也是因为他们是父母。   梅蕴和把她看做菟丝花,想要呵护她成长开花,但钟意却想做能站在他身边的木棉花,陪伴着他。   他终于明白了,钟意想要的、感情上的平等。   钟意是在猫毛的包围中醒来的。   梅蕴和说的没错,现在是换毛期,缅因猫体型巨大,掉下来的毛更加可观。   钟意冲了个澡,拿着滚筒开始滚床褥上、睡衣上的毛。   收拾好之后,她才下了楼——   七点二十,梅蕴和早就上班离开了。   这两天梅雍外出访友,不在家中。   梅景然倒是醒了,小小的人,拉着不停打哈欠的梅存和,恨铁不成钢地念叨:“爸爸,说好要送我去上课的,你再不吃饭,我就迟到啦。”   梅存和睡眼惺忪,摇摇晃晃地打招呼:“早啊小意。”   钟意笑着说:“堂哥早。”   梅家的早饭一直都清清淡淡的,素菜小粥,配一份冬瓜排骨汤。   钟意吃过了饭,搭了梅存和的车,去了东关小学。   就像以前一样,她上课,课间调节小孩子之间的矛盾,与部分家长在微信群里沟通,通知期中考试事宜;空余的时间埋头写备课教案,她试图让自己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以暂时逃避感情问题。   午饭是在教师食堂里吃的,梅蕴和没有发短信过来。   徐还也没有给她打电话,大概是知道自己泄了底,他现在安静如鸡,缩在病床上装死。   倒是傍晚的时候,宫繁过来探望钟意了。   她还不知道钟意和梅蕴和吵架的事情,只是思念女儿,又闲来无事,才过来瞧瞧。   钟意气色倒还好,不过似乎心里藏了事情,眉眼间有化不开的郁结;宫繁原本打算瞧过就走,看她神色郁郁,决意留下来住一晚。   很快,宫繁就发现不对劲了——   怎么都九点了,梅蕴和还没下班?   钟意心不在焉地说:“大概是工作忙吧,可能在加班。”   大概,可能。   凭借着这两个词语,宫繁就敏锐地感觉到气氛不对劲。   女儿是不是和梅蕴和闹矛盾了?   平时钟意提起梅蕴和,笑意是藏不住的;现在呢,不见喜悦。   宫繁问她:“你们吵架了?”   “没有,”钟意下意识否认,慢慢又说,“只是有点小矛盾而已。”   她暂时还不想让母亲担心。   哪怕是得到了钟意的回答,宫繁还是不能相信。她犹豫了一阵子,问:“蕴和在外面……有人了?”   “……没有,妈,你想到哪里去了,”钟意哑然失笑,“他不是那种人。”   钟意不肯告诉宫繁实情,宫繁也无法;她瞧钟意表情平静,无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木头样的女儿。”   ……梅蕴和还偏偏就看上了这一块木头。   “你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宫繁催促她,“别是路上遇到什么事。”   钟意无奈,只好打了过去。   只响了一下,便接通了。   传来梅蕴和的声音:“怎么了,小意?”   “你怎么还没回家啊?”在母亲的目光下,钟意只能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正常点,不带负面情绪,“已经这么晚了。”   那边有瞬间的安静。   紧接着是一声响,似乎有重物落地了。   “我马上回去,”梅蕴和说,他又补了一句,“马上,你等着我。”   “嗯,路上注意安全。”   钟意放下手机。   刚刚那番对话,宫繁听得是一清二楚。   ——哪里是两人闹矛盾,听起来,倒像是钟意单方面给梅蕴和气受,梅蕴和还眼巴巴地要贴过来。   宫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只涩涩地补充一句:“你以后对蕴和好点吧,毕竟他帮了我们家那么多……”   看吧,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说。   梅蕴和对她多好呀,她要感激涕零地去回报所有吗?   钟意定了定神,缓声说:“妈妈,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宫繁讶然地看着她:“你这傻孩子,又说什么胡话?”   “我知道,您芭蕾跳的好,后来因为结婚生子,不得不放弃;您从小送我去学芭蕾,也不过是想完成您的遗憾而已。只可惜,我实在没有您的天赋,”钟意压抑了一天,总算能在这时候把话说出来了。   她很平静,这不是宣泄,只是在冷静地阐述。   “就像刚才,您觉着梅蕴和对我好,我要感激,要回报他——”钟意摇摇头,“但这不是回报不回报的问题,妈妈。我和他之间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不要那么想当然地让我去做某些事情,我不喜欢这样。”   宫繁站起来,皱着眉:“好了好了,我这还不是为你好,长篇大论做什么?又不是逼着你……你自己做决定吧。”   宫繁果然还是老样子。   她习惯了做家长,固执地认为,钟意就该听从她的话,乖乖地按着既定路线走。   前二十多年,钟意确实很乖。   但近一年来,她开始反抗了。   “总而言之,梅蕴和是个好归宿,你可要好好把握住,不要老是闹小孩子脾气,”宫繁总结,“错过这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梅蕴和接到钟意电话的时候,其实在思考。   他在思考怎么样才能解开面前的困局。   梅蕴和反思自己的行为,发现之前的心态确实有所偏差——当初与薛廉见面的那个雨夜,他的确是将钟意视作掌中物。   前三十年来,梅蕴和没觉着自己的想法有丝毫问题。   但如今,他开始认真地想,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脑海里大概有个雏形的时候,钟意打电话过来了。   她在问他,怎么还不回家。   梅蕴和呆怔住。   钟意是不是没有那么生他的气了?   这个认知让他狂喜到失措,他站起来,不慎打翻了桌上的文件。   不过这都不重要。   他会马上回去。   道歉,然后好好地和她谈一谈。   回到家中,他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门没有上锁。   钟意半坐在床上,背后面垫了个枕头,旁边依偎着话梅,在低头看书。   “我回来了,”梅蕴和坐在床边,轻声说,“小意,对不起。”   钟意把书放在一旁。   “我不是为自己辩解,小意,”梅蕴和说,“之前认为你很容易被欺负,但现在看来,完全是我想错了。你很理智,也很聪明,这样很好,你可以自由地过自己想要的人生。”   他试着去触碰钟意的手,而她没有拒绝。   梅蕴和看着她的眼睛,微笑:“可以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吗,钟小姐?” 第42章 电影   钟意刚醒过来的时候,头脑有瞬间的发懵,像是刚退了高烧,整个脑壳里都是空荡荡的。   昨天晚上,梅蕴和过来了,说想要重新追求她。   然后她说——   “那我们试一试。”   试一试,不计较前面那些事情,两个人都抛下那些过往,重新开始。   莫名其妙的,她脑海里蹦出来一句台词。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钟意叹口气,抱住了话梅,话梅抖了抖,抖她一脸的猫毛。   呸呸呸。   钟意想,自己的心肠实在是太软和了。气一消,他一哄,就快要投降了。   哪里能真的重新来过?那些和他相处的日月都是真实的,都印刻在彼此的心里;昨天那个强硬的自己在梅蕴和的只言片语中瞬间软化。   钟意相信梅蕴和说的都是真心话,但又害怕自己的信任被辜负;重新来过,未尝不是她暂时拿来麻醉自己的一种方式。   下了楼,钟意惊讶地发现,梅蕴和竟然还没有去上班。   宫繁正乐呵呵地与他聊天,看见钟意,笑的眯了眼睛,嗔怪:“一大早的,蕴和就给你做了早餐;夫妻间哪里有隔夜仇啊,你们都说开了,这矛盾不就没了吗?”   梅存和美滋滋地说:“没想到堂弟还有这手艺呢。”   梅蕴和不言语,他盛了一碗粥,稳稳地端到钟意面前:“加糖吗?”   “不用了,谢谢。”   梅存和一边喝粥,一边观察着两人。   两个人都心平气和的,但凡目光交汇,又很快错开。   看来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开始解决问题了。   吃过了饭,梅存和问:“小意,走吗?”   他以为今天钟意也会上的车,一起去东关小学。   梅蕴和说:“你先走吧,我送她。”   “啊?那你送好了,我正好补个觉——”   梅景然拉了拉父亲的手,神神道道地说:“爸,我要你送。”   “……嗯?”   梅存和不解。   都是去学校,干嘛非得一人一车的送?   梅景然小声说:“你要破坏二叔和小婶婶的二人世界吗?”   梅存和一个激灵。   他笑着轻轻拍了下脑壳:“那我先走一步了啊。”   拉着梅景然,梅存和迅速闪走。   心里边还琢磨——我儿子怎么就这么机灵呢?简直和他那个古灵精怪的妈妈一模一样。   宫繁笑盈盈:“你们俩好好聊聊啊,看你们这样,妈妈总算是放心了。”   她去年拿到的驾照,也不用人送,自己开车回家。   “你不去上班吗?”钟意送走了妈妈,仰脸看向梅蕴和,“会迟到的吧。”   梅蕴和不置可否:“没事。”   钟意想想,自己也是傻了。他迟到又能怎么样?难道还会有人扣他的工资吗?   “今天晚上我早点下班,”梅蕴和侧脸看她,一本正经地问,“不知道可不可以邀请钟小姐和我看场电影呢?”   钟意几乎要被他给逗笑了。   “当然可以,”她说,“不过我要在十点前回家喔,不然我家的梅叔叔会生气的。”   阳光透过车窗,照的她皮肤白到发光,稍浅的瞳色让她看起来精致到不可思议;脖颈优美,正是盈盈的纤弱之态。   梅蕴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不禁羡慕起紧贴着她脖颈的那件衬衫来。   “那我可要努力了,”梅蕴和定了定神,打趣,“早日博取你的芳心,得到梅叔叔的认可。”   钟意伸手撑着脑袋,偏脸噙着笑看他。   她说:“看你表现。”   中午时分,钟意慢悠悠往教师食堂迈着步子,正考虑中午是吃糖醋排骨还是鱼香肉丝;刚走到拐角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钟意停住了步子。   梅蕴和拎了个与他整体形象不相符的饭盒,眉目如画,气质清朗。瞧见钟意,他微笑着走了过来:“刚想给你打电话,可巧就遇见你了。”   “你这是……送午饭?”钟意有点反应不过来,“你自己做的?”   他哪里来的时间?   “只做了一道白灼虾,”梅蕴和也有些不好意思,“其他的饭菜都是阿姨准备的。”   “……”   两人并肩去了教师食堂。   东关小学在三年前重新修整了一遍,部分教学楼和教师食堂都是新的,当然,里面的厨师手艺还是那样,虽然说不上难吃,但也绝对称不上美味。   老师们的餐补都是直接打到饭卡里,所以不少老师还是选择在这里吃。   钟意一进去,就见到了不少同事。   朱莉也在。   她端着餐盘,正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旁边的同事捅捅她胳膊:“哎,朱莉,你瞧,钟老师和她老公怎么过来了。”   朱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到那对璧人。   梅蕴和正低头和钟意说着什么,钟意眼睛微弯,眸中像是藏了星星。   朱莉收回视线,撇撇嘴。   “也就是刚结婚才这么甜蜜蜜了,”朱莉说,“过上个一两年的,感情就淡了。”   她语气毫不掩饰地冒着酸,同事听了也就笑笑,压根不往心里去。   朱莉与钟意不是特别和睦的事情,同一个办公室里的人都知道。之前倒还好,但随着钟意结婚,朱莉开始不再掩饰对钟意的不喜,常常在私下里说一些不好的话。   但众人毕竟都不是小孩子,极少会被这种话所影响;再加上钟意待人接物都挺温和谦逊,日子久了,大家都倾向于朱莉说的话都是在放屁。   钟意更是懒得与她计较。   不过白费口舌罢了。   怪只怪梅蕴和太过惹眼,钟意拉着他找到一个墙角的位置,靠着窗,旁边还有一株巨大的绿植做掩饰。   饭菜还是温热的,钟意的辘辘饥肠总算是得到了抚慰,她夸赞梅蕴和:“梅先生手艺见长啊。”   梅蕴和礼貌地回应:“钟小姐喜欢就好。”   梅蕴和吃的不多,他其实并不饿,只是瞧着钟意吃饭,觉着安心。   差点,差一点,这个人就要与他决裂了。   钟意嘴巴小,塞得满满的,吃东西的时候表情愉悦且满足。都说漂亮的人儿,连吃饭时都是漂亮的。   梅蕴和感觉自己着魔了,怎么看小姑娘怎么好看。   钟意吃过了饭,午餐时间差不多也结束了。今天她需要去查看学生的午休情况,梅蕴和下午也有工作,默默地把饭盒收好。   “放学后我来接你,”梅蕴和似是不放心一样,又叮嘱了一遍,“不要忘记啊。”   “真啰嗦,”钟意笑着推他,“啰嗦的梅先生,我知道啦。”   她简直怀疑梅蕴和体内住了一个闹钟,所以他才那么的准时。放学铃刚刚敲响,他就准时迈进了办公室。   梅景然也蹭蹭蹭地跑过来,好奇地看着梅蕴和:“二叔,今天你来接我们回家啊?”   看着他真诚的眼睛,梅蕴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咳了一声:“你爸爸在路上。”   梅景然与梅蕴和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明白了。   合着二叔是要接小婶婶去玩啊!   作为一个小机灵鬼,梅景然认为,目前是二叔与小婶婶和好的关键时候,他又怎么能去干扰他们俩呢?   他十分讲义气地附和:“对哦,我都快忘了。”   钟意看着这一大一小,哭笑不得。   讲真,她都不敢想象,梅景然这个小家伙长大后该有多么机智。   她像梅景然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偷偷看什么“麻雀变公主”“冰山王子”呢!   说是去看电影,其实最新上映的没有多么特别吸引人的。钟意划着手机屏幕,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轻松一点的吧。”   其实梅蕴和也没有特别偏爱的类型,但毕竟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地来电影院约会,那肯定需要轻松温和一点的。   孟阳原本建议他选恐怖片——到时候妹子吓的往他怀里钻,岂不是美滋滋?   但梅蕴和不想那样。   不要吓到她。   轻松一点的啊……喜剧片?   钟意搜了搜评分,嗯,7.9分,应该还不错。   梅蕴和表示没意见,她想看什么都成。   大概因为是工作日,电影院的人并不多。钟意取票的时候,梅蕴和买了两杯可乐加一大桶爆米花——还拿到了一对情侣小猫的钥匙扣,工作人员笑眯眯地说是活动赠品。   “还挺可爱的,”钟意赞叹,“竟然有赠品哎,我买过这么多次爆米花,没有拿到过一次赠品。该不会是卖爆米花的小姐姐看你长得帅,特意送给你的吧?”   “胡说。”   梅蕴和不轻不重地斥责。   离开场时间还有二十分钟,钟意与梅蕴和坐在了休息区。沙发软软的,音乐安静悠扬,钟意眯着眼睛看梅蕴和,看他不带一丝褶皱的衬衫,笔挺的裤子,只觉他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几乎没有人会穿的这么正经来看电影吧。   钟意忽然起了好奇心。   她突然想知道,读书时候的梅蕴和是什么样子的。   也是这样疏离而又有礼貌的模样吗?   还是说,也是那种年少轻狂,动不动就和人打架的?   “看我做什么?”梅蕴和看她目光直勾勾的,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钟意摇摇头,她身体前倾,伸手托住了腮:“我在想,年轻时候的你是什么样的?”   “我不老,”梅蕴和扬眉,纠正她,“正值壮年。”   “不是这个,是你上学的时候,高中,或者大学。”   梅蕴和沉默了一阵。   “也是现在的样子吧,”他有些不确定,“不同的是每天要上课,考试;哦,课余时间会和朋友去打打球,或者图书馆。”   “原来是学霸啊。”   “也不算吧,”梅蕴和谦虚地说,“不过是没什么有趣的事情,才把精力投注到学习上。”   钟意肃然起敬。   作为一个始终在中等水平游走的学生,钟意今天突然发现,自己与真正的学霸,中间还差着境界呢。   “哎,对了,”钟意忽然记起来一件事情,问他,“爷爷和我说起过一次,说有天你突然失踪,最后在垃圾场那边发现的你……你那时候是和人打架了吗?”   没成想她提起这件事,梅蕴和有片刻的失神。   “没什么,”他心平气和地说,掩盖住内心汹涌的情绪,“就是单纯的打架输了。”   “原来学霸也会打架啊……”钟意觉着不可思议,“后来呢?对方怎么样了?”   她想,以梅蕴和的性格,一定会反击回去的吧。   “接受了法律的制裁。”   “……呃?”   所以他是报警了对吗?可是梅爷爷明明说,当时梅蕴和什么也不肯说,最后只能作罢。   没等钟意想清楚,那边已经开始检票了。   梅蕴和握住钟意的手,低头看着一脸纠结的小姑娘,哑然失笑:“走吧。” 第43章 试探   其实看喜剧电影,也不过是图个氛围——   似乎人只要一多,笑点就会自动变低;独自看起来可能没什么的情节,众人一起看,个个笑的前仰后合。   钟意一边笑,一边探手去捏了爆米花往嘴中送。   冷不丁的,就捏到了他的手指。   钟意缩回了手。   下一刻,梅蕴和就递了过来。   他目不斜视,坐的板板正正,捏着几个   爆米花,递到她唇边。   不高不低,刚好是可以一口含住的高度。   灯光昏暗,耳边都是笑声,众人沉浸在电影之中,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小动作。   钟意低头,咬住了爆米花,不慎咬了下他的手指。   力气很小,只一下。   梅蕴和摸了摸她的唇,被钟意一把打掉。   他也不着恼,锲而不舍地捉住她的左手,不轻不重地揉搓玩捏。   钟意:“……”   她敢打包票哦,这家伙肯定满脑子的不健康东西!   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爱耍流氓啊。   钟意腹诽。   看完电影,散场时,钟意跟在梅蕴和身后——人潮拥挤,他紧紧拉住她的手,挡在她前面,避免她被人撞到。   看电影的时候,钟意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现在才打开,拿出来一看。   哦豁。   八九条未接来电。   都是来自徐还。   梅蕴和先她瞧见了屏幕,善解人意地说:“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咳,山西老陈醋坛子都这么说了……   钟意给他回拨了过去,半分钟后,那边才接通。   劈头盖脸的一句话,把钟意砸懵了。   “小闹钟,听说你和那个老头子离婚了?”   “……”   钟意瞧了瞧梅蕴和,后者现在的脸色不太好看。   ——很显然,若是徐还在这里,保证会立刻被盛怒的梅蕴和拖出去打死。   “没有,”钟意得赶紧堵住徐还的嘴,免得他再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你又抽哪门子风了?我们刚出来看电影呢。”   她说的隐晦,希望徐还这小子能听懂。   在这件事情上,徐还显然没有保持高灵敏度,也没有二十几年发小的默契:“还看个鸡毛电影啊?离婚协奏曲啊?宋文典说你俩离婚了,我这不赶紧过来安慰你么……”   梅蕴和面色越来越沉。   他叹口气,扶额:“你们先聊,我出去冷静一下。”   实在听不下去了。   徐还这么个伤残人士,都脑震荡了,怎么还不消停会呢?   “安慰个毛线,”钟意目送梅蕴和出门,这才敢教训他,“刚刚他就站我旁边,估计你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你自求多福吧。”   “啊?”徐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声音提高了八个度,咬牙切齿,“这个老女人,又骗我!”   钟意说:“暂时是不会离婚的。”   顿了顿,她问:“你上次说,薛廉喝醉了酒,承认受到梅蕴和指使。这些话,都是真的?你还能复述给我听吗?”   “呃……我想想哈,”徐还绞尽脑汁,他的脑袋现在不能深度思考,“具体的都忘了,只说梅蕴和找过他,让他先压着订单,别的倒没有。啊,他后来还说了,说梅蕴和与赵青松闹矛盾,他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和梅蕴和的说法基本一致。   他的确没有骗自己。   钟意说:“谢谢你。”   “这么客气干吗……哎,你们俩真没离啊?”   “没。”   徐还显然很失望:“没想到……”   “没想到我这么不坚定吗?”钟意看向门外,隔着一层玻璃,只能看到梅蕴和朦胧的身影,“徐还,可能你对蕴和有点偏见。”   “趁虚而入的小人,”徐还冷哼一声,“简直就是翻版的黄世仁。”   钟意不想为梅蕴和辩护,听着徐还的抱怨,她笑了:“如果你试图说服和离开蕴和的话,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徐还气的跳脚:“小爷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嘟嘟嘟——”   他挂断了电话。   把手机放进包里,钟意揉了揉脸,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出门,冷风灌进来,她重重打了个寒噤。   梅蕴和摘下来自己的围巾,给她围好,一圈又一圈,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钟意抗议:“这样我都不能呼吸了。”   “万一感冒了怎么办?”梅蕴和牵着她的手,拿温热去暖那一片冰凉,“你又不爱吃药。”   钟意的确不爱吃药,哪怕是裹了糖衣的,她也会感到生理性的恶心;输液就更不可能了,一想到尖锐的针头要刺入皮肤,她就害怕的发抖。   “……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感冒的?”   “别逞强了,你体质不好。”   梅蕴和说的都没错。   钟意再不反驳,乖乖地上了车。   地下停车场的灯是昏黄陈旧的光,梅蕴和坐在驾驶座上之后,没有着急开车走,而是打开了车内的灯。   都说灯下见美人,盖因不甚强烈的光能够盖住一个人的缺陷;而像梅蕴和这种,原本就没什么瑕疵,在灯光下却更显缥缈而不可接近。   钟意解下了脖子里的围巾。   围巾上还残余着他身上的味道。   “最近还有做噩梦吗?”   梅蕴和开口。   没想到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情,钟意有些惊异地瞧了他一眼,摇摇头:“孟医生来看过之后,就没再有了。”   说起来,她都快忘记那个噩梦了。   明明之前感受到的很清晰,就像是真实发生过一样,所以才让她那般恐惧;而现在,她早已经淡忘掉了。   只记得好像和小学有关,好像……还有个老太太。   梅蕴和说:“以后再做噩梦了告诉我,孟阳如今留在陆林市,叫过来也方便。”   钟意哑然失笑。   人家一个正经的心理医生,如今却来解决她做噩梦的困扰,会不会有点大材小用了啊。   她轻轻点了头。   虽然说天气一天天转暖,但晚上依旧是冷的,只是被风吹了一下,钟意就感觉到有些不舒服。   她又想起下午从同事那里得来的消息,纠结了一阵子,开口:“下周,学校有个外出交流的活动。”   钟意观察着梅蕴和的表情。   眉头舒展,并未有生气的迹象。   很好。   钟意斟酌着词语:“大概要外出一周吧……我想申请试试。”   梅蕴和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脸,似是确认:“你要去?一周?”   “不是多么远的地方,就是邻市,”钟意说,“算是一场友好交流吧,两个学校互相派几个老师到对方学校参观学习……”   梅蕴和眼眸中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你想避开我?”   “没有,你想太多,”钟意矢口否认,她声音平和,“这样的机会少有,我也想多历练历练自己。”   ……有什么好历练的,舟车劳顿的,这么累。   梅蕴和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又忍了回去。   他问:“非去不可吗?”   钟意点了点头。   下午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就心动了。   不过碍着梅蕴和,她没有立刻申请。   总得要征求他的意见。   其实这样的交流活动并不算少,只是鲜少会有名额给新老师;这次特意有说明,要留上一两个名额给新来的这一批老师,好去学习。   钟意也想去看一看,取一取经。   梅蕴和关掉了灯,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发动了车子。   “蕴和?”   钟意定定地瞧着他的侧脸。   果然,他不乐意。   “你让我想想。”   “我不能总是受你的庇护,”钟意如实地劝说,“这对我而言,是个可以增长阅历的好机会。”   梅蕴和知道。   从上次的争执开始,他就知道,小家伙不想做菟丝花;她想要做一株独立的木棉花。   他有他的事业,钟意也有自己的人生。   正是因为理解,梅蕴和才没有直接回绝。   但理解是一回事,真正开口放她走又是另一回事了。   拒绝的话……   梅蕴和又想起那天傍晚,她眼睛红红,鼻子也红红。   我们离婚吧。   那个小家伙,明明也很难过,却说出来这种话。   况且,自己也说过,要让她自由做想做的事情。   “确定只去一周?”梅蕴和握住方向盘的手指节发白,他问,“你不会留在哪里吧?”   钟意差点笑出声:“怎么可能留在哪里?我的编制在这边啊。”   是了,他这是昏了头。   梅蕴和定定神:“要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一定记得每天给我打电话,或者发短信。”   “嗯!”   钟意没期想他答应的这么痛快,喜出望外,飞快地探身过去,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   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梅蕴和摸着刚刚被她亲过的地方。   痒痒的。   但一想到这是拿什么换过来的,激动的心就先停歇了一半。   “你手机不要关机,有什么事情及时给我打电话……你要去哪里?我先给朋友打好招呼。”   “霞照市梧桐区俊华小学,”钟意回忆了一下,肯定地说,“就是这。”   霞照市啊……   梅蕴和沉吟了一下。   祁老三在那边。   只是听说他也遇上件缠手的事情,好像是被嫩草给死死吃住了。   顺利得到了梅蕴和的准可,钟意心情大好,笑着说:“其实你不用这么为我担心的,食宿学校都有安排,我也不乱走,出不了什么事情。”   梅蕴和都清楚,但就是放心不下。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变成一个畏首畏尾的人了。   真不像他的作风。   回到家以后,分房还是要继续分房的,不过今日,钟意心情好,附赠了一枚晚安吻。   轻轻贴着唇瓣,温柔,不带一丝情、欲。   梅蕴和刚想品尝,她已经抽身离开了。   钟意俏生生立在隔着他两三步远的地方,皮肤雪白,眼睛明亮,里面如同藏了浩瀚星河。   她说:“谢谢梅先生今日的招待,我很开心。”   梅蕴和摸摸自己的唇,方才的触感似乎尚在。   他微笑:“也希望钟小姐能够早日接受我。”   次日,钟意递交了申请,傍晚时分就收到了通知。   前往俊华小学参观学习的教师一共有七名,最后一个就是她的名字。   钟意松了口气。   不清楚是不是季节交替,还是昨天晚上被风吹到了,今天一早起来,钟意就有了些感冒的迹象——   她每次感冒发烧,耳朵后面的那块骨头就突突的疼。   因为感冒药往往都使人发困,钟意决定还是采取最古老的方式——多喝热水。   几大杯热水灌下去,她身体没怎么舒坦,倒是跑了好几次卫生间。   晚上,梅蕴和亲手做了一顿饭,梅雍访客归来,对他的手艺赞不绝口。   只可惜钟意现在身体不是特别舒服,嘴巴也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但为了不辜负他的一番心意,钟意还是努力吃掉了一碗饭。   饭间,梅雍倒是问了一句:“好好的,怎么分房睡了?吵架了吗?”   “没有,”梅蕴和坦坦荡荡地开口,“最近公司有点忙,我有时候归来晚,怕吵到小意,这才睡在客房。”   他主动把事情归结到自己身上,钟意夹菜的手微微一顿。   好在梅雍没有继续追究下去。   晚上,钟意洗漱完毕,刚刚躺在床上,门就被敲响了。   她不得不拖着不舒服的身体下床,把门打开。   果然是梅蕴和。   梅蕴和进来,顺手关上门;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摸上了她的额头。   钟意想推开他,可惜手脚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梅先生——”   “嘘——”   确认她体温尚算正常之后,梅蕴和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床上,三下五除二,拿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别叫我梅先生,”梅蕴和掖了掖被褥,好让她的下巴从被子里露出来,声音低沉,不容她拒绝的意味,“现在和你说话的,是你梅叔叔。” 第44章 念   钟意想了想,他做了让步,今天自己让让他,也是应该的。   于是她乖乖地窝在了被子里,配合着他的恶趣味,把话接下去:“那梅叔叔过来有事情吗?”   “感冒了?”梅蕴和不答话,抽回了手,按住被角,拍了拍,防止她乱动:“怎么不吃药?”   “一直吃药的话,细菌会产生抗药性的吧,”钟意无辜地说,“更何况,感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多喝点热水就好了。”   “你倒是挺会找借口,”梅蕴和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无奈地笑,“如果明天早晨还没好,必须请医生过来看一看。”   被他触碰过的鼻梁麻麻的,钟意抗议:“别刮了,都被你活生生刮平了。”   “怎么会。”   钟意的五官都算不上大,小巧玲珑的,惹人怜爱的精致。   偏偏这壳子里住了个不安分的灵魂。   嗓子也有些干,钟意清清嗓子:“梅叔叔能帮我去倒杯热水来吗?我口渴。”   梅蕴和二话不说,给她倒了杯热水回来。   温度还有些高,他没有直接往钟意手里递,而是放在桌子上:“等一下再喝,别急。”   钟意才不着急,她往旁边缩了缩,看见梅蕴和把窝在她旁边的话梅抱走。   话梅叫了一声,甩了甩尾巴。   她忍不住了:“你想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就躺躺。”   飘窗上有软软的垫子,梅蕴和将话梅抱过去,放在上面;话梅倒也乖巧,只细小地叫了一声,没有反抗,乖乖地窝在男主人给它指配的新窝,好奇地看着男女主人。   被褥上沾了几根猫毛,以他的性格,必然忍受不了;梅蕴和平静地拿起沾筒,仔仔细细滚过一遍,这才脱去鞋子,侧躺在了钟意旁边。   ……反正也没脱衣服,就让他抱抱好了。等有了出格的行为,再狠狠地教训他。   钟意想。   两分钟以后。   钟意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进一步动作,怒目而视:“梅叔叔你在做什么?”   “做点梅叔叔应该做的事情。”   钟意推开他的手,拿被褥把自己卷起来,像是一个粽子,蹭阿蹭的蹭到床边边上:“我记得我们关系才发展到约会这一步。”   梅蕴和长手一捞,轻轻松松把她给拽了回来,抱在怀里,慢条斯理地剥粽子,好去品尝里面嫩生生的人儿。   动作不急不躁,免得惊了她,再惹她剧烈抗拒,就不好了。   他声音低哑:“我说过了,现在是梅叔叔。”   倾身上去。   钟意还想试图反抗一下,转念一想,毕竟自己这就快离开了,他心里肯定也不舒服,才会过来寻找慰藉……算了,不如再纵容他这一次好了……   心里这么想,她表面上还是象征性地拒绝了一下:“我现在感冒了,是个病人。”   不要做的太过分啊!   梅蕴和单手解开衬衫上的扣子,解完扣子解皮带,抽出来,丢到一旁。   皮带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梅蕴和吻上她的脖颈:“我会温柔一些的。”   顿了顿,他含糊不清地说:“适当运动可以发汗,能够治疗感冒。”   ——信你才有鬼!   ……   大约真的是憋得时间太久了,梅蕴和是舒舒爽爽地做了一晚上梅叔叔;钟意就不太好了,手脚皆发软,身体四肢都成了面条,还是煮过了的那种;最后还是梅蕴和揽着她,喂给她水喝。   当然,那一杯已经凉透,又重新倒了一杯来。   钟意半靠在他怀里,捧着水杯,也不顾及什么形象了,咕咚咕咚地喝。   有水顺着她唇角流下来,梅蕴和拿纸巾擦过,手指却停留在肌肤上,不肯离开。   钟意有气无力:“我明天还要去学校呢……”   “我不动了,”梅蕴和从她手中接过空水杯,“还要不要喝?”   钟意摇了摇头。   梅蕴和放好水杯,扶她躺下,拉被子给她盖好。   “睡吧,晚安。”   “……晚安。”   钟意枕着他的胳膊,迷迷糊糊地想。   不愧是梅蕴和,好一招温水煮青蛙,用的出神入化。   只可惜那只小青蛙,可怜动也未动,直接被煮成了一份温香软汤。   吃了这次的教训,一直到钟意上了东关小学的大巴车,钟意都没有再让“梅叔叔”进门。   她总算是明白了。   男、人、呐。   呵。   梅蕴和倒是替她考虑的周到,行李箱里的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吃穿用,无一不准备的妥帖。   就差把他自己打包塞进行李箱中了。   临行前,他给了钟意一个电话号码,说是祁老三的,也可以向他求助。   毕竟,霞照市和陆林市挨着是不假,到底是两个城市。   钟意不以为然。   学习交流而已,能遇到什么事?   等真到了地方一瞧,钟意有点发愣。   原来,俊华小学周遭在拆迁,新校区还没盖好,所以学生们现在依旧在旧校区上着课;这一片的街道基本上扒的干干净净,有一块是施工现场,噪音极大,沙尘乱飞;更多的,是空荡荡的、倒塌了的房屋。   盖因附近没有酒店公寓,这些来交流的老师,暂时住在俊华小学的教师宿舍中——问题是,这教师宿舍也有两三年没住人了,一溜烟的二层小楼,楼梯扶手锈迹斑斑,门窗还是老旧的木门,斑斑驳驳,油漆大片脱落,露出里面潮湿发黑的木头来。   钟意被这艰巨的条件给惊着了。   领他们过来的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哎,老师们都别介意啊,忍一忍就过去了。再说了,这宿舍多么原生态啊,多么具有复古风情啊……”   钟意看着墙缝里肆意生长的青苔野草,一只小蜘蛛淡定地顺着墙往上爬。   嗯,的确很原生态。   同行中有个约莫四十多岁的老师感慨:“确实挺复古的……和我当年在这上学时候的一模一样。”   ……都三十多年了,这宿舍还能留到现在,他们保护的可真好啊。   看来俊华小学真的是资金不够了。   大概因为老教师这么一句话,领头的人脸红脖子粗,讷讷地跑到一边给领导打电话。   “……确实不能住人了……嗯嗯,还有两个女老师呢……”   他跑回来,满脸笑容:“好了,我和主任反映了一下。主任说,重新给老师们订了酒店,离这不远,我这就送你们过去。”   老师们齐齐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要是真在这里住一晚,只怕明天个个都是百毒不侵了。   领头人指挥大巴司机左拐右拐,穿过一片绿油油的麦子地,最后停在了一栋自建小洋楼面前,下了车,扯着嗓子叫:“翠花姐,我给您带人过来了!”   钟意靠着窗,听着他喊,心里琢磨。   这语气,怎么跟“翠花姐,给您送猪过来了”一模一样?   紧闭的大门打开,出来个胖大姐。两个人说了些什么,领头人数出来几张人民币给了她,胖大姐笑着接过来塞进裤兜里,拍了拍他的肩膀。   钟意:“……”   怎么有种被卖了的感觉?还是倒贴钱的那种。   小伙子很快走了回来,笑的腼腆而不失礼貌:“老师,就这里了。”   翠花姐这边是自住房改的宾馆,营业执照齐全,不算黑店。唯一不方便的是,浴室和卫生间都是公用的。   抛开这一点不讲,就冲翠花姐家这白墙白地砖的,就甩那原生态复古宿舍十八条街。   有了这么惨烈的对比,众人对现在的住宿条件还是挺满意的。   同行的女教师,除了钟意,就只有一个蔺老师了。蔺老师刚过完四十五生日,自诩半条腿跨进老年人生活,十分的佛系。   钟意就和十分佛系的蔺老师分到了一间房,同睡一张大床。   白天的时候倒还好,有衣服的遮挡,看不出来钟意脖颈上的吻痕,可一换上睡衣,就暴露无遗了。   钟意对着小镜子左瞧右瞧,几天过去了,那些痕迹非但没有消除,甚至还有点更明显。   她十分沮丧。   这要是被蔺老师看到了,怎么办啊……   正想着,蔺老师拿了个保温杯,慢悠悠地进了房间,凑过来瞧了瞧她脖子,一副了然的模样:“哟,去刮痧了啊。师傅下手可够狠的,看上去挺疼的哈。”   钟意:“……”   行吧,您说刮痧就是刮痧了。   晚上倒没什么,蔺老师也不是多么健谈的人,更何况也没什么话题可以聊;几乎是刚关上灯,蔺老师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钟意真心佩服蔺老师的睡眠质量。   钟意侧着身体,缩在被窝里给梅蕴和发短信。   白天只给他发了几条,汇报行程,基本上都是“到学校了”“到旅馆了”这样的话。   梅蕴和回的也很简略。   “不要乱跑。”   钟意捧着手机,开始敲字。   [我们住在一个家庭旅馆里哦,有点偏僻,不过还好,毕竟有车接送。]   梅蕴和回的很快。   [需要重新帮你安排住宿吗?]   [不用啦,我只是感叹一下而已;和同事们在一起,我挺安心的。]   钟意换了个姿势,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晕车,她今天老是感觉乏力,没有精神。   [那好吧,你照顾好自己。]   [嗯!(≧▽≦)]   钟意放下手机,室内昏暗,只有角落里的小蘑菇夜灯发着幽幽的光。   突然有点想他。   忙碌的时候倒不觉着,在这寂静的夜里,思念就如同野草肆意生长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才勉强入睡。   不过这晚,她睡的很不踏实,几乎每隔上一个多小时就会突然惊醒一次。   每次都是摸到手机上的时间,又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如此反复,第二日她也精神不振,洗脸的时候,拿凉水一激,才好受了些。   不管怎么说,俊华小学的师资力量还是不错的,现留任的有不少老教师,还有两三个,曾经在东关小学任教。   钟意就遇见一个。   彼时刚刚走到办公室里,角落里,一个头发几乎全白的老教师,站了起来,眯着眼睛打量钟意,好久,才问出声:“你叫钟意?哪个钟?哪个意?”   “钟鸣鼎沸的钟,情意的意。”   旁边有老师笑出声:“怎么了,宋老师?遇见熟人了?”   他在看钟意的时候,钟意也在打量他。   毫无印象。   钟意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老师。   宋老师摘下自己的眼镜,放在桌子上,慢吞吞地开口:“这是我以前的学生……你以前是在东关小学上的,对吧?”   钟意点点头。   “好了,宋老师,等一会有时间给你们叙旧,”葛主任笑眯眯地开口,“现在呢,我们得去开个会,喏,就九点,开完会再回来哈。”   宋老师点点头。   他又慢慢地坐了回去,戴上眼镜,手旁放了一摞厚厚的作业本。   他在改作业。   钟意的心猛地一缩,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开完会,她返回那个办公室,宋老师已经离开了。   “宋老师回家了,”一个老师好心肠地和她解释,“他就住在附近,中午都回家吃饭。”   钟意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心里的那点不舒服又溢了出来。   奇怪,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上小学时有过姓宋的老师?   中午的饭菜也不甚美味,钟意照例给梅蕴和发短信,流水账一样,汇报今日行程——上午开了会,现在在吃饭。遇到一个姓宋的老教师,很奇怪,他说认识我,但我却没有印象。   旁边的蔺老师打趣:“怎么,这么大了,还要和家里人汇报行程啊?钟老师真是个乖孩子。”   众人都笑了起来。   钟意红了脸:“不是家长。”   顿了顿,她补充:“是我丈夫。”   蔺老师感慨:“到底是年轻人啊,甜甜蜜蜜的;哪像我家老刘啊,做了几十年夫妻了,他出差半个多月,连个电话都没打过……”   所幸这个话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众人又开始谈俊华小学迁校区的事情了;像现在这种样子,那肯定不成。周遭人员混杂,这些孩子们年纪又小,容易出事。十几年前,东关小学就出过一次意外……   钟意如今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面。   她嚼着一片藕,又在短信末尾加上一句话。   [我有点想念梅先生哎。]   把手机放回口袋,她默默吃饭。   另一边,王特助刚刚喝了杯热咖啡,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玻璃门忽然打开,梅蕴和大步走出来。   “把今明两天的会议都推迟一天,”他说,“叫司机过来,我要去霞照市一趟。”   “……啊?”   王特助一脸懵逼,依旧是乖乖按照他的吩咐做事情。   先生这是……又抽哪门子风了? 第45章 土豪   下午的时候,宋老师依然没有过来。   不过他打电话向葛主任请假了,病假,说是中午不小心扭到了腰,疼痛难忍,要去医院瞧一瞧,开点药。   年纪大了,也容易伤筋动骨的,这可不是小事情。   葛主任自然是痛快准了假,还对着钟意他们感慨,说做老师这一行,很容易落下职业病;尤其是咽炎,他办公室里如今就常备着胖大海泡水喝。   钟意想,那就等过两天,宋老师来了学校,再去见见他。   毕竟师生一场嘛……虽然她已经不太能记得他了。   按照一开始的安排,下午时候,这群人分成三批,去特级教师的课堂上听一节课。   教师讲的很不错,学生们配合的也很好;课堂气氛很活跃,一到回答问题的时候就踊跃举手,点到的同学也口齿伶俐——   从小学到现在,钟意已经经历过不少次这样的课。老师们会事先找好同学,什么时候举手,什么时候回答问题,该怎么回答,都经历过排练。   只不过,她以前是排练的那一拨人,现在是旁听的。   她摊开小本本,边听边记录。   不得不说,老教师教学多年,经验丰富,讲起课来深入浅出,的确比钟意更能了解孩子们的心态。   下午的旁听只安排了一节课,上完课,葛主任带领这一行人参观学校。   “下年就要搬到新校区那边去了,”葛主任说起话来,毫不避讳,“旧校区确实设施陈旧了些,再加上筹建新校区,上面拨给的资金有限,只能先把要紧的建起来。”   钟意心想,通过昨天那个教师宿舍,就发现你们资金有限了。还听翠花姐八卦了一下,说只要迁到新校区,旧校区这块地就卖出去,将来是要盖居民楼的。   经过操场的时候,瞧见远远的有一簇人,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前面的几个人;只可惜隔的太远,瞧不清那人是谁。   “……最近学校也在争取社会上的一些投资,”葛主任眯着眼睛敲了敲,认出里面有他们校长,正中间的男人不认识,“不过结果不是特别理想。其实想想也没什么,毕竟贫困山区里的一些孩子,更需要帮助。”   是新来的捐赠者吧,他想,要不就是教育局的人。   钟意收回了视线。   本来以为今天的晚餐一样,也在教师食堂吃;谁知道昨天带路的年轻人跑过来和葛主任说了几句话,葛主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老师们,”他激动地说,“今晚上不用吃食堂了,去珍珠酒店;有个捐赠者今天包场,请老师们都过去。”   一言既出,众人哗然。   珍珠酒店可以说是梧桐区最好的一家店了,要包场的话……这花费可不低;俊华小学的老师们,加起来得接近三百人,这一顿饭下去——   到底是哪里的捐赠者,出手这么大方?   几个老师讨论捐赠者的身份,一个说可能是山溪煤老板,过来捐钱求个吉利;还有个猜可能是中了天价彩票,钱多的烫手,才过来散财……   钟意就比较淡定了。   管他是谁呢,有好吃的就行,别委屈了自己的胃。   不过,她没有忘记给梅蕴和发过去一条短信。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有个土豪要请整个俊华小学的老师吃饭耶;今天晚上不用吃食堂了,开心。]   “钟老师!”   刚刚发送出去,有人叫她,钟意把手机揣回兜里,站了起来。   会客室内。   桌子上的茶已经凉了,没有人动过它。   梅蕴和听校长高谈阔论已经超过十分钟了,这十分钟,他不仅了解到俊华小学的建校史,还知道了如今为了建设新校区的艰难筹款。   他抬手看了看手表。   校长立刻停止了谈话,小心翼翼地问:“梅先生一路赶来,是累了吗?”   “还好。”   梅蕴和回答的模棱两可,其实他如今倒不是多么累,只是不想再听校长扯下去。   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做什么。   明明只分开了一天,他却感觉时间过得是如此缓慢。   梅蕴和把话题拉回来,直切正题:“听闻贵校和我市东关小学如今有交流活动?”   校长直愣愣地点头:“对……不知道梅先生?”   哦呦,梅先生连这么点小事都知道。   校长不懂梅蕴和的意思。   说来也奇怪哦,梅先生是陆林市人,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跑到霞照市来捐赠图书馆?难道是本市的学校不够他捐的了么?   梅蕴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一下。   他眉头一动,拿出手机。   校长惊讶地发现,刚才还不苟言笑的梅先生,在垂眼看到屏幕的时候,抿着唇笑了起来。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就像高山顶上的皑皑白雪,忽然映上了璀璨阳光;那些尘封的冰冷一扫而尽,留下的全是满满的温柔和煦。   这种笑容似曾相识,校长曾在自己儿子的脸上见过,当时他就觉着有鬼,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儿子早恋的证据,把儿子的初恋幼芽一把掐死。   咳咳咳,扯远了。   梅蕴和不疾不徐地问:“李校长,那些老师们如今还在学校吗?”   校长说了声是。   梅蕴和站起来,长腿一迈:“我去看一看。”   “……呃啊?”   校长有点懵。   虽说霞照市和陆林市挨着吧,可也不是特别远啊;梅先生这是想见见老乡?还是慰问一下?   只有王特助,在梅蕴和提到东关小学的时候,终于明白过来了。   公司每年都有定期的捐款事宜,按理说是不需要梅蕴和出面的;而这一次有些不寻常,是梅蕴和主动要求的,突然就来了霞照市,要给这个小学捐图书馆——   秉着少说少错的原则,王特助愣是憋着好奇心,一路上都没吐出个字来。   直到了现在,他才醒悟过来——   原来是为了钟小姐——呸,梅太太呀。   原来梅先生这是唱了一出“千里追妻”呀。   王特助扶了扶眼镜,急匆匆地跟在了梅蕴和身后。   俊华小学的教学铃敲响,一个个孩子如同鸟儿一样,从教室里飞了出去,扑向他们的父母家人。   珍珠酒店的专车已经过来了,秉着客人优先的原则,钟意一行人先上了第一辆车,慢悠悠往珍珠酒店过去。   蔺老师坐在钟意旁边,看着窗外的风景,感慨:“上次过来这边,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社会发展可真快啊。”   “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是自己搭乘公交车呢,”钟意笑着看向窗外,“现在基本上所有的家长都会亲自过来接。”   说完这话,她皱了皱眉。   不对,好像……好像父亲也是一直接她上下学的,她怎么会觉着自己是独自搭公交的?   蔺老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不以为然:“可能是独生子女政策的缘故吧,基本上就这么一个孩子,都当宝贝疙瘩疼了。”   杜老师接过话茬:“是呀,之前咱们学校不是么?有个小姑娘,放学后没人来接,结果被一个拾荒的老太太带走了……”   钟意晃晃头。   不去想了,越想头越疼。   做人不能太钻牛角尖,这是钟徽时常教导她的一句话。   珍珠酒店并不算远,但恰好遇到高峰期,在一段路上堵了一阵子;钟意掏出手机,梅蕴和没有回复她。   大概是在忙吧,钟意想。   蔺老师调侃她:“怎么,才离开一天,就想家了?”   “没有,就是……”   钟意就是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好理由来,红着脸笑了一下。   这次来的教师基本上没有和她一个办公室的,也都不清楚她刚结婚。   杜老师比她早三年入职,笑着说:“也不知道哪里的人这么好福气,能娶了钟老师。昨天小赵还问我呢,想要个钟老师的联系方式,我和他说钟老师都结婚了,他还不信。”   小赵是昨天带他们去家庭旅馆的那个人,钟意此时听了,只觉着浑身不自在。   ……她不太喜欢成为话题的中心。   还是蔺老师护着她:“小姑娘脸皮薄,快别说了,看把人家羞的。”   话题东拉西扯,从男女比例失调又扯到新税改上面,道路终于畅通了,一行人顺顺利利到了珍珠酒店。   小赵就站在酒店门口,遥遥地看见人来,开始挥手:“老师,这边,这边!”   明明天气还不是很热,他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热情地迎了上来:“葛主任说了,把老师们都安排到二楼,那边有个大厅……”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神不断地往钟意身上飘。   钟意还惦记着梅蕴和没回短信的事情,心不在焉,也没听清他说什么。   ——说什么都不要紧,跟着大部队走就是了。   但在此时的小赵眼里,钟意的一举一动,都打着光,带着滤镜。   她皮肤真白,眼睛真好看,哎哎哎,她在笑,脸颊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真好看。   这挺年轻的一小姑娘,怎么可能结婚了呢?指定是那群人编了瞎话,故意想借此劝退他……   小赵信心满满——他是不可能退缩的!   保持着极高的热情,小赵如同被打了鸡血,引着这几位上了二楼。   他口若悬河地介绍着这珍珠酒店的历史和招牌菜,杜老师打趣:“瞧瞧,看你这样子,在珍珠酒店潜伏不长时间了吧?”   一阵友善的笑声,小赵涨的脸红脖子粗。   他偷瞄了一眼钟意,见女神毫无反应,心里也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不过这不要紧,小赵对自己还是挺有信心的。   等到大部分人都落了座,他们这一桌还空了一半;小赵和杜老师年纪相仿,现在已经打的火热,杜老师心里好奇,问他:“这座位是留给谁的?校长?”   小赵也不确定,他拍了拍脑袋:“应该是吧……呦,这我也不好说。”   他瞧见钟意神色怔忡,献宝一样,凑过去和她说:“等下会上冰激凌,珍珠酒店的做的冰激凌可和外面买的不一样——”   只听纷杂脚步声传过来,抬眼看过去,见校长葛主任等人围着一个男人过来。   男人身穿黑色西装,从头到脚干干净净,不带一丝尘埃,透露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面容冷峻,漠然疏离。   惊的钟意差点失手打翻了水杯。   这不是她正惦记着的梅蕴和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一群人站起来,笑着和校长打招呼;小赵趁机走到了钟意旁边,继续和她讲冰激凌:“这珍珠酒店的冰激凌呀,用的是纯动物奶油……”   梅蕴和的目光扫了过来,淡漠地瞧了小赵一眼,在钟意身上停住。   钟意太熟悉他这眼神。   山西老陈醋坛子又倒了。   旁边的小赵还在絮絮叨叨,钟意深吸一口气,头疼地想,我才不管什么动物奶油植物奶油,我只知道,今天晚上我得糟。 第46章 婚戒   钟意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刚刚被她偷偷吐槽“土豪”的人竟然会是梅蕴和。   更糟糕的是,她还偏偏是向正主吐槽的。   宛如晴天白日落下一道霹雳,把钟意劈了个措手不及。   校长还乐呵呵地向众人介绍:“这一位就是梅先生了,为我们俊华小学捐赠了一座图书馆;梅先生,这些老师就是从东关小学过来的,前来参加此次教育交流。”   梅蕴和站在了钟意前面,不过一米的距离。   钟意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下意识地,她就想扑过去抱一抱,蹭一蹭——   不行,要忍住。   她握紧了拳头。   “老师们好,”梅蕴和表情平静地和他们挨个儿握手,像极了前来慰问的人,说着客套话,“教书育人是件大事,你们辛苦了。”   老师们连忙也客套回去:“不辛苦不辛苦。”   与钟意握手的时候,钟意的指甲掐了他一下,他面上没有波澜,却在抽离的时候,飞快地挠了一下她的掌心。   像片羽毛剐蹭,痒痒的。   钟意缩回手,握紧。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梅蕴和没有挑明她的身份,钟意也假装不认识他。   只有旁边的王特助,端正地站着,抽了抽唇角。   你说这梅先生是抽的哪门子螺旋彩虹风啊,推了那么多会议眼巴巴地跑过来了,又在正主面前高贵冷艳起来……   梅先生的心呐,真是深海底的针。   凡人果真捉摸不透。   钟意机械地坐了下来,右手边,小赵还笑的开开心心,预备着一会让她尝尝他口中爆裂好吃的冰激凌;左手边,蔺老师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梅蕴和,低声对钟意讲:“我看这小伙子长的挺不错,有钱不说,懂得疏财捐赠,是个好人。”   嗯,她也觉着梅先生是个好人。QAQ   梅蕴和的座位安排在主位,有校长和王特助做陪,和钟意之间隔了七八个人。   杯觥交错,一碟碟美味佳肴上了桌,起先气氛还有些紧张,梅蕴和含笑说了句“大家自便”,这才缓和了些。   大部分老师不了解商业上的事情,也未听过梅蕴和的名字,但被他那一身气度压着,也谨慎了不少。   蔺老师小声说:“怎么这样的大人物不留在本市,却跑过来了这里?”   钟意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是吃饱了撑着吧。”   蔺老师被她逗的发笑。   钟意抬头望了梅蕴和一眼,他在和校长说着些什么,因耳边有小赵聒噪,她什么也听不清。   只能看,看校长笑呵呵地说话,梅蕴和矜贵地点点头。   小赵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钟意的不对劲——几乎从梅蕴和一进门,钟意的目光就黏在了他身上,没有离开过。   小赵有些沮丧。   他当然知道,良禽当择佳木而栖,梅先生长的的确好看,钟小姐注意到他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   小赵瞥了瞥梅蕴和手上的婚戒,极其简约的一款,昭告着他有主的身份。   梅先生已经结婚了啊,钟老师应该不会和有妇之夫牵扯不清的吧?   终于等到了冰激凌上桌,小赵率先用夹子取了一只,递到了钟意的小菜碟里:“钟老师,您快尝尝,可好吃了。”   小赵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的真诚与热情,钟意不忍拒绝,笑着说了声谢谢。   在她刚刚用勺子挖了一块的时候,主位上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还没暖和起来,这时候吃冰激凌,有点早了吧?”   方才还有谈话声,现在瞬间寂静。   校长傻眼了,刚刚不是还在聊捐赠事宜么,怎么突然间蹦哒到了冰激凌身上?   他循着梅蕴和目光看过去——   一个年轻的女教师,看上去像大学刚毕业的学生,面如桃花,明艳动人。   哦,这是前来交流的老师。   看梅先生这模样……是瞧上人家了?   校长心里了然。   有这种想法的又岂止校长一人,知道钟意已经结婚了的那批老师,神色都不太好看;而小赵,也有些不舒服——   怎么梅先生这句话,像是冲着他来的?   王特助坐在旁边,看着那个小伙子对梅太太献殷勤,又听梅蕴和不冷不热的这么一句话,心里咯噔一声。   坏了,梅先生生气了。   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钟意。   钟意显然没有救火的打算,她轻轻开口,声音婉转:“那照梅先生这么说,只有夏天能吃的话,人家做冰激凌的岂不是要失业了。”   这话一出来,多半人心里都觉着不妥。   连带着校长的脸色也不好看——   果然是新教师啊,说话没轻没重的,当众反驳,这岂不是让梅先生下不了台么?万一梅先生发怒,那后续投资的事情会不会比较难办?   他偷偷觑了梅蕴和一眼,发现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在笑?   又是那种宛如恋爱中纯情少男的笑容。   梅蕴和微笑着说:“你说的对,是我想错了。”   嗯?   校长目瞪口呆。   哎……梅先生这么好说话的吗?   在场的,除了王特助和钟意,心里的想法,基本上和校长一模一样。   卧槽大佬脾气都这么随和的吗?还是说,梅先生是真看上钟老师了,才这么纵着她?   小赵心里就有点小失落了。   哎……好像梅先生一出来,就没他什么事情了。所有人,包括钟老师,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梅先生身上。他就如同月亮,将周遭所有的星星光芒都掩盖住。   其实钟意心里也憋着气。   哼,偷偷过来就算了,现在在这充当什么大尾巴狼啊?还故意装作不认识她……不认识就不认识好了。   赌气一样,她舀了一小勺冰激凌放入口中。   嘶——   真凉。   牙齿差点都被冻掉了。   她放下了勺子,缓了缓。   现在果然不太适合吃冷饮呀。   这不过是一段小小的插曲,酒水也送了上来。男的都是白酒,女士都是果汁。   梅蕴和叫住了送餐的店员,嘱咐了几句;校长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眼神复杂地看了钟意一眼。   不过五分钟,就有人端了杯热牛奶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放在了钟意身边。   钟意:“……”   虽然她不爱喝果汁吧可当着这么多人面给她牛奶是什么意思啊她又不是小孩子!   好嘛,这杯牛奶一送,她又成了众人的焦点。   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出来,这牛奶是谁给她送的。   蔺老师看钟意脸色并不太好,还以为她因梅蕴和的特殊照顾而不安,叹口气,搁下了筷子,拍拍她的腿,低声说:“小意,别放在心上。梅先生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钟意点点头,内心却痛哭流涕。   说实话,梅蕴和做过出格的事情还少吗?   单单是抛下工作跑到这里来,就很出格了好吗?之前也是,在她刚和赵青松决裂的时候,不给她缓和的机会,直截了当的求婚……一桩桩一件件细算下来,钟意蓦然发现,梅蕴和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个安分的人。   他眼里,似乎没有什么能够约束住他的规则或者条件。   只可惜了这一顿丰富的晚餐,大厨悉心制作,佳肴在口,众人却都没有心思细品,专心致志地等着啃瓜——   呦呵,霸道总裁和初出茅庐女教师,强取豪夺or坚强小白花,想想都觉着带劲!   有眼尖的、知道钟意已婚的,又默默脑补了一场家庭伦理大剧,什么一个已婚的我遇上另一个已婚的你,冲破世俗眼光,千方百计也要得到你……   啧啧啧,这剧情,喜闻乐见。   唯有门儿清的王特助淡定了。   他算是明白了,不管梅太太做什么事情,梅先生都会纵容着她。   今天这又算什么,说不定,这正是人家夫妻俩之间的小情、趣呢?他这样安慰着自己。   左右梅先生不会发脾气,他一个局外人,就不要操这份心了吧?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当事人钟意依旧该吃吃,该喝喝;梅蕴和面色淡然,同校长在聊天,间或饮一些酒。   没有人敢劝他酒,摸不准他的脾气;也只有一开始,校长战战兢兢地敬了他一杯。   一干吃瓜群众又捧着瓜不知所措了。   难道真的是他们想多了?其实人家梅先生只是个单纯的关爱一下小姑娘而已?所以,梅先生其实是中央空调型的?流连花丛中,片叶不沾身?   正懵着呢,钟意吃了个丸子,没留意上面撒了辣椒粉,被呛住了,拿纸巾捂着嘴,脸偏到一边,咳了起来。   她顾忌着这么多人,呛得难受也克制着,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动静。   王特助看见,梅蕴和立刻放下手中酒杯,准备站起来——   在这时候,坐在钟意旁边的小赵,立刻倒了杯温水,伸手拍钟意的背,边拍边关切地问:“钟老师,你没事吧?”   梅蕴和目光瞬间冷了。   他漠然地盯着小赵放在钟意背上的那只手,王特助毫不怀疑,如果这时候梅蕴和旁边有刀,他一定毫不犹豫地会砍上去。   王特助在心里默默地为这个小伙子点蜡。   咳,关爱女性没有错,可你现在是关爱错人了……   好在钟意知道梅蕴和醋劲儿大,不着痕迹地往蔺老师那边避了避。   她哑着声音说:“谢谢赵先生了,我去趟洗手间。”   小赵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钟意嗓子里还是难受,不过她不敢去捧小赵倒的那杯水,担心梅蕴和多想,她预备自己去洗手间整理一下。   钟意刚刚离开座位,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梅蕴和说了声“失陪”,站起来,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校长捧着杯子,有一瞬间的沉默。   小赵愣头愣脑地坐着,葛主任走过去,提点他:“别去想不该想的了,惹怒了梅先生……”   他话没说完,点到为止。   拍了拍小赵的肩膀,葛主任意味深长:“你呀,还是乖乖看戏吧,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了。”   小赵猛地灌了一杯酒,那股劲儿从舌头辣到喉咙里,有些闷闷不乐:“主任,你说,人和和之间——”   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钟意到了洗手间,咳了半天,嗓子总算舒服了些。   手放在水龙头下面,温水哗啦啦流了出来,钟意仔仔细细洗干净了手指头,沾了点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嘴唇。   因为工作原因,钟意基本上只涂淡妆,此时拭去部分口红,露出她有些浅的唇色来。   可能是最近有些贫血,原本她的唇还是偏红润的。   镜子里的她,因为咳嗽,眼睛里泛了层汪汪的水意,脸颊也是淡淡的绯红。   钟意甩甩手,探身去抽纸巾。   余光瞥见梅蕴和推门进来,吓的她回过身,差点叫了出来。   梅蕴和一言不发,从中关上了门,合上插销。   “这里是女厕所——”   她的话没说完,梅蕴和抵了过来,搂住她的腰,捏着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他刚刚饮了酒,唇齿间是浓郁的酒精气息,钟意被迫承受着他的亲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醉了。   她本来就不善饮酒,白酒更是没有碰过,只这一口,她就晕晕乎乎的,不知天南地北。   残存的理智提醒着钟意现在是在哪里,她徒劳地捶着他肩膀,提醒:“这里是公共场合,随时会有人进来的。”   梅蕴和松开她,看着她一脸的红晕,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哑声问:“我又不做坏事,你怕什么?”   喂喂喂,你的身体出卖你了先生。   钟意欲哭无泪,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   ——你嘴上说着不做,身体倒挺诚实。 第47章 温柔   “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钟意赶紧转移了话题,好让梅蕴和能够冷静一下。   她明显感受到梅蕴和贴着她,有些激动。   QAQ   这里毕竟是女厕所呀。   梅蕴和松开了手,刚刚手劲不小心大了些,她脸颊上有了一块红,挺明显的。   他伸手搓了搓,那片红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有了扩大的迹象。   可怜巴巴的,惹人怜惜。   梅蕴和凑过去亲了一口,以示安慰。   钟意轻轻推开他:“别亲了,有话说话呀。”   梅蕴和自己也觉着那杯酒后劲儿有些大。   或者是因为她,看一眼,就醉了。   他仍搂着钟意,漫不经心地开口:“你说想我,我就来了。”   钟意想起了自己给他发的那条短信。   得了,以后别“说曹操,曹操到”了,直接改“说梅蕴和,梅蕴和到”好啦。   钟意还惦记着他的工作:“那你工作怎么办?”   “别担心,”梅蕴和没有说太多,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挨根儿亲,含糊不清地问,“外面那小子怎么回事?”   嘁,满满的醋味。   醋坛子酸溜溜地讲:“我瞧他对你挺上心的,什么情况。”   还好梅蕴和没有上来就问责,先给了她点时间缓冲。   钟意的手指被他吻的发麻,如一股小电流,顺着血液流遍全身;她试探着抽了抽,没抽出手:“他知道我结婚了,但好像不太相信。”   “你应该戴上婚戒的。”   钟意摇摇头:“有规定的,不能佩戴昂贵的饰品。”   毕竟是教书育人的,那婚戒太过昂贵,她平时便没有戴过。她就这么死守着规矩,平时上课的时候,周身干干净净,不戴一点首饰,甚至连美甲也再没做过。   倒是梅蕴和,随时都戴在手上,明晃晃地宣告着“已婚”的身份。   梅蕴和哼了一声,把下巴放在她头顶上,蹭了蹭:“如果我不来,他岂不是会更猖狂?”   “怎么可能,”钟意哭笑不得,“我会和他说清,他就主动放弃了。”   梅蕴和不答话,捏搓着她的小耳垂,揉了揉,目光又移到她细嫩嫩白生生的脖颈上。   隐约可见之前的痕迹,那里被遮瑕遮了一部分,仔细瞧,还是能够看到。   一边心疼着她,一边又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梅蕴和低声叫她的名字:“小意。”   “嗯?”   钟意晃晃头,磨着他:“怎么了?”   “我——”   “嘭嘭嘭。”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惊醒了洗手间内的一对“野鸳鸯”。   那人拧了下把手,没拧开,提声问:“里面有人吗?”   糟了,是蔺老师的声音。   她要是撞见自己和梅蕴和躲在女洗手间里——   钟意不敢想。   钟意望了望梅蕴和,下意识地就要把他往厕所隔间里推,梅蕴和握住她的手腕,一脸不解:“你做什么?”   钟意说:“让她看见,影响多不好。”   “我们是经过法律认可的夫妻,光明正大,有什么不好?”   钟意快哭出来了:“可这里是女洗手间啊!”   外面的蔺老师又喊了一声,见无人应答,满脸疑惑地离开,准备去找服务员问一下。   听见没了动静,钟意赶忙打开门,做贼似的左瞧右看,卯足了劲儿,把梅蕴和往外面拖——   还好这边人不多,暂时没有人发现。   既然要聊天,就得找个安静的地方。   钟意还没想好去哪里,梅蕴和就带着她,进了电梯,直接按了五层。   这边全是住宿费房间,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径直走到尽头,梅蕴和拿出房卡,刷卡,开门,一气呵成。   钟意震惊了:“你哪来的房卡?”   “小王准备的。”   梅蕴和把钟意拉到怀里,倒在床上,亲吻她的脖子,声音有些闷:“我很想你。”   他不是个惯于说情话的人,就这么一声,钟意的心立刻就软化了下来。   “别太放肆了,”钟意回抱住他,鼻子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蔺老师她们都还在呢。”   闻言,梅蕴和的手顿时老实了许多。   他说:“刚刚你推我进隔间的那姿势,挺熟练的啊。”   这是想起之前徐还躲钟意衣柜里的事情,要翻旧账了。   都说饱暖思.淫.欲,他这不止是思.淫.欲,还搁这里可劲儿酿醋呢。   钟意面不改色:“哪里哪里,梅先生谬赞了。”   她倒接的挺好。   梅蕴和说:“不管是徐还,还是今天那小子,都太冲动。”   钟意连忙吹彩虹屁:“就是就是,哪里有梅先生成熟稳重,温柔体贴。”   梅蕴和绷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他无奈地拍拍钟意的背:“你呀你。”   无可奈何。   他摸了摸钟意的头:“今晚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不要。”   想也没想,钟意直接拒绝。   “那也不能再住在那边了,”梅蕴和平复了一下心情,建议,“我重新给你们订酒店……嗯,你觉着这里怎么样?”   钟意撑起来身体,趴起来,捧着他的脸,调侃:“梅先生这次真是大手笔,散千金啊。”   梅蕴和任她揉搓:“只求美人一笑。”   两人闹了有十分钟左右,才依依不舍出了门;为了避嫌,钟意先回了座位,过了一阵子,梅蕴和才推门进来。   王特助眼尖,瞧见梅蕴和的衬衫上有了丝褶皱。   咳咳咳,他都不敢多想。   蔺老师已经坐下了,与钟意闲聊:“刚刚你去了哪里的洗手间?二楼的好像坏了,我拧了半天,没推开门,最后去了三楼。”   钟意微笑着说:“有点闷,我出去透了透气。”   小赵默默地吃饭,眼观鼻鼻观心,他仍沉浸在刚爱上就失恋的悲痛中。   杜老师倒是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钟老师啊,有时候脸皮也不能太薄了,该拒绝的,就得拒绝。”   钟意笑盈盈的:“谢谢杜老师提点。”   果然,等到快散场的时候,葛主任说了把老师们重新安排在珍珠酒店的事情;到时候让小赵回去一趟,把老师们的私人物品都带过来。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借了谁的光。   而且,这次住宿安排也不太寻常——按常理讲,这样的住宿都合该二人一间,但这次却是一人一间大床房。   五楼的房间“凑巧”空着,而钟意的房间,“刚好”和梅蕴和紧挨着。   钟意:“……”   喂梅先生您这样的安排也未免太明显了吧?!   蔺老师笑呵呵:“我还担心自己晚上打呼噜会打扰小意休息呢,分开住是件好事。”   钟意:QAQ老师其实我真的不太介意您打呼噜的求求别抛下我。   聚餐散了以后,大家也都累了,自然也淡了聊天的心思,个个都想回房休息。   钟意也不例外。   她洗了热水澡,刚穿上睡衣,吹干头发,梅蕴和就及时地敲响了她的门。   钟意从猫眼里确认了他的身份,摘掉防盗栓,拉开门,确定走廊上没有人之后,飞快地把他拽进来,关门,上防盗栓。   一气呵成。   梅蕴和不乐意了:“又不是偷情,怎么鬼鬼祟祟的,我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还不是您老人家太惹眼了。   钟意搓了搓手,决定采取甩锅大法。   她仰着脸,声音带了点委屈:“那是谁一开始装作不认识我的?还‘老师们教书育人辛苦了’——”   她模拟着他的声调,可惜声音软软的,完全学不到精髓来。   梅蕴和立刻岔开话题:“这两天身体好点了吗?还难受吗?”   说话间,他坐在床上,钟意顺势靠在他怀里。   果然,梅蕴和就是抵抗不了柔软攻击。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下来,钟意感觉自己已经摸清梅蕴和的脾气了。   他有一点点大男子主义,吃软不吃硬。   她这里只要稍稍软和一些,梅蕴和就能一直纵着她。   放在床上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梅蕴和捞过来一瞧,一长串号码。   号码归属地霞照。   “知道是谁的吗?”   钟意摇了摇头。   梅蕴和作势要挂断,钟意阻止了:“你等等,说不定是葛主任有事情要通知呢。”   她拿过来手机,接通:“你好。”   “啊,是钟意对吗?”   那边是个略显苍老的陌生的声音,钟意确认自己没听过。   “对,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宋耀,上午我们见过。”   钟意终于把他的声音和脸对上号了,是今天中午的那个宋老师。   “原来是宋老师呀,不好意思,刚刚实在是没有听出来……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钟意站起来,梅蕴和想伸手拉她,却只捉到她的一片衣角。   钟意说的话,他听的清清楚楚。   宋老师啊,自称是她小学时候的老师,但钟意却记不起来的那个。   “关于当年的事情,我一直想向你道个歉……发生那种事情,也是我这个做班主任的失职;如今看你生活不错,也就放下心来……”   他絮絮叨叨说着,钟意却愣住了。   她问:“宋老师,您说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啊?出什么事情了?”   钟意这个问题一出来,宋老师愣住了。   “你不记得了?”他惊讶地叫了出来,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抱歉,我不知道你……唉,不记得也好。”   他说话云里雾里,钟意更糊涂了。   “宋老师?”   宋老师说:“没什么,那些事情实在令人不愉快,我就不再重复了。钟意,以后要好好的生活呀。”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他匆匆挂断了手机。   钟意呆若木鸡。   哎?   宋老师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感觉自己一颗心都被勾起来了,又重重地啪叽落在了地上。   刚刚的电话,梅蕴和也听到了。   他倒是面色平静,伸出手:“过来。”   “我记性很好的,蕴和,”钟意边回忆边强调这点,“我还记得自己小时候学芭蕾,老师们都很严厉;有一天在台上,我因为走位错误,还被老师骂了一场,哭到发烧。如果真的有很难过的事情,我不可能不记得呀。”   梅蕴和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不定是宋老师记错人了。”   怎么会,时隔这么多年,宋老师都记得她的名字;他又曾是东关小学的,重名的概率也不是那么高。   “哎,对了,在洗手间的时候,你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钟意眼巴巴地看着他:“因为有人来,你没说完整。”   “那个啊……”   梅蕴和把她耳边的一缕碎头发掖到耳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小意,你这个月的大姨妈已经推迟一周了。”   “啊?”   钟意有点懵。   “所以我想,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 第48章 烤冷面   钟意的大姨妈勉强算是比较规律,但提前或者推迟的次数也不少。   她也没有记生理期的习惯,基本上每当小肚子开始坠,食欲不振,她就知道——大姨妈快来了,该做好准备迎接它了。   是以,她压根就没在意,这一次竟然迟了这么多天。   算一算,自从那次争吵和好之后,两人有多次嗯嗯啊啊,都没有再做过安全措施。   _(:з」∠)_   “不会这么巧的吧……”钟意依旧有点懵,她久久回不过神来,手指抵着梅蕴和的肩膀,画了个圈,“不是还有结婚好长时间都没怀上孩子的么?”   梅蕴和捏捏小姑娘的脸蛋儿,柔嫩嫩的皮肤令他想起今日吃的甜点。   雪白的糯米皮,里面是软和和的一团奶油。   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还是听王特助说了一句,说他妻子当初刚怀孕的时候有点低烧,去医院的时候做了检查,这才发现怀孕。   王特助还感叹,幸亏听了医生的话去检查一边,不然直接吃药了。   前几天,钟意的确也有点感冒,温度也偏高。她怕苦,没有吃药。   “明天去做个检查吧,”梅蕴和的手轻轻覆盖在她的小腹上,那里依旧十分平坦,但一想到里面可能已经在孕育着小生命,他就忍不住的欣喜,“如果真的怀了,以后可就要小心。”   钟意也忍不住摸了一把,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觉着今天晚上吃的有点多,胃胀胀的。   她小声说:“但是我最近胃口也还行呀。”   什么怀孕初期会恶心呕吐啦,食欲不振啦,她都没有。   就是有点犯困,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她还以为是春困。   说到这里,她重重打了个哈欠,一双眼很快就雾蒙蒙了。   泪腺发达就这点不好,一犯困就泪眼盈盈的。   “要不然,今天先去买试纸测一下。”   梅蕴和说着就要拿手机,预备给王特助打电话。   “别,”钟意按住了他的手,“都这么晚了,不然我们两个出去买好了。”   大晚上的指使王特助去买验孕棒……这也太不好了。   她语气温柔,实在叫梅蕴和无法拒绝,他放下手机,笑着说:“好。”   梅蕴和对这一带不熟悉,钟意更是第一次过来。两人用了电子地图,发现距离珍珠酒店约一条街的距离,有一家药店,左右不过1.5千米。   距离这么近,钟意建议步行,正好也出去消消食,透透气。   她有些闷了。   梅蕴和对此毫无意见。   凉风习习,梅蕴和牵着钟意的手在街道上走,天上缀着一轮明月,圆润如银盘。   钟意抬头瞧了瞧,大学期间约云凝月夜跑,天上也悬着这么圆的一轮明月。   去年今日还在校园内准备毕业论文呢,如今就嫁人了,说不定肚子里还有个小家伙。   察觉到她的走神,梅蕴和低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钟意冲他笑了笑,眼睛亮晶晶,“我在想呀,梅先生,你真是个好人。”   梅蕴和失笑:“你这是要给我发好人卡吗?”   路程并不远,药店隐藏在一个小街道里面,街道里种着梧桐树,有些年头了,十分粗壮,约两人合抱,枝繁叶茂。   还有不少卖小吃的,杂粮煎饼,麻辣烫,烤冷面……香味扑鼻,勾的人肚子里馋虫蠢蠢欲动。   钟意又饿了。   钟意小时候肠胃虚弱,宫繁管的也严,先前在家的时候,她天天耳提面命,不准许钟意去吃路边小店里的食物,担心吃坏肚子;但人往往都有逆反心理,越是严令禁止,就越是令人容易产生好奇和向往。   读大学期间,钟意没少偷偷摸摸跟着云凝月撸串吃摊,也没见有什么问题;只是回家之后,就没怎么再吃过了。   “想吃?”   梅蕴和侧脸瞧了瞧钟意,看她眼巴巴地盯着烤冷面的店铺,老板娘拿着瓶子挤番茄酱,铁板滋滋啦啦地响。   他哑然失笑。   小姑娘几乎把所有情绪都写在了脸上,一览无余。   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   路边小店的食品安全的确值得商榷,若是平常也就算了,主要是她现在肚子里有可能有了个更小的家伙。   饶是梅蕴和没有重点关注过,但他也知道孕妇还是有挺多禁忌。   且不说路边摊用的油如何,那铁板看上去就没有好好清洗过,用的肠也不知是否在保质期内,香菜是否清洗干净……一连串的隐患。   钟意艰难地摇了摇头。   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看烤冷面,老板娘已经将它盛出来,递给了顾客。   钟意拉了拉梅蕴和的衣袖,低声说:“算了。”   还是先不要吃了吧。   梅蕴和沉默了片刻,拉着她的手,径直进了药店。   像验孕试纸这种东西都是药店常备的,随手拿了一盒,店员小姐姐还送了几支验孕卡,单独包装,都装在透明的袋子里。   结账完毕,拿着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还遇到了熟人。   满脸通红的小赵。   他家就住在附近,今晚喝多了酒,头疼的挨不住,才过来买解酒片;不期想撞见了梅蕴和与钟意,两人还手拉着手。   三个人一照面,梅蕴和面色一冷,钟意有些尴尬,小赵目瞪口呆。   他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   等会,这梅先生和钟老师这么快……就勾搭到一起了?已经开始手拉手亲密逛药店了?   难不成是买某种保健用品?   小赵暗搓搓地想,视线下移,悄咪咪看住了梅蕴和手里的塑料袋。   粉红色的盒子,大喇喇的字体,极其熟悉的东西。   毓婷早早孕试纸。   ……嗯?   小赵揉了揉眼睛。   卧槽梅先生这么六六六的吗?   真·一发入魂·啊!   钟意笑着与他打招呼:“这么晚了还出来买东西啊。”   小赵已经被那塑料袋里的东西雷的里焦外嫩,全然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是啊……没想到梅先生也亲自买东西啊……”   他怎么感觉,梅蕴和看他的眼神,有点让他……心里发毛呢?   梅蕴和“嗯”了一声,揽着钟意的腰,推门走了出去。   门上的风铃,滴玲玲响了起来。   小赵捂着头,有气无力地对着导购员说:“能给我点解酒片啊?顺便,有能治疗幻视的药吗?我感觉自己眼睛好像出了问题……”   离开巷口,再一次经受住烤冷面诱惑的钟意,感觉自己无比的流弊!   一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肚子。   哎,还不是一颗“慈母之心”。   回了酒店,钟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开盒子,抽出一袋独立包装的试纸进了厕所。   梅蕴和就在外面守着。   按照说明,钟意将处理后的试纸小心翼翼地平放在没有丢掉的包装纸上,掐着时间,等着检验结果。   一条红色的杠很快显现了出来。   钟意屏住了呼吸,她紧张的手心有些出汗。   五分钟过去了。   上面依然只有一道红杠。   对比结果……这应当是没有怀孕。   钟意呆呆地坐在马桶上。   许是时间太长,外面梅蕴和敲了敲门:“怎么了?有结果了吗?”   钟意站起来,猛地拉开门。   “一道杠哎,没有怀孕。”   梅蕴和一愣。   显然,他也没想到。   “会不会是试纸不行?要不要换验孕卡试一试?”   钟意又去取了验孕卡,按照说明书测了一遍。   依旧是一道杠。   梅蕴和与钟意面面相觑。   “应该是弄错了吧,可能只是巧合;也可能这个月压力太大,所以大姨妈迟到了……”   钟意谨慎地下着结论。   梅蕴和不吭声,他把东西都丢进垃圾桶里,开始仔仔细细地洗手。   “你很失望吗?”钟意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梅蕴和明显答非所问,他摸摸钟意的小脑袋,忽然掐着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双脚突然离地,钟意吓的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恼怒:“你做什么?”   “走,去吃烤冷面。”   梅蕴和轻轻松松将她抱起来,一路走到门口,拧开了门把手,预备出门。   钟意锤他肩膀:“快把我放下来,被人看到就不好——”   一句话含在口中。   钟意瞧见了一起来的同事,站在走廊上,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俩。   尤其是蔺老师,她手里拎着的袋子,啪嗒一声,落了地。   沉默。   钟意呆愣愣地说:“快放我下来。”   当着那么多人面,梅蕴和乖乖地放了钟意下来,钟意整了整衣襟,走过去,尽量维持着自然的笑容:“那个,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梅蕴和。”   “……”   老师们一脸“你、他妈在逗我玩呢”。   梅蕴和主动伸手,温文尔雅:“你们好,我是小意的丈夫,梅蕴和。”   杜老师傻乎乎地和他握了握手。   握完手,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扭脸问:“哎,我没喝多吧?”   怎么好端端的,出现幻觉了?梅先生和钟老师……真的是一对?他这幻觉,也太鸡儿真实点了吧?   几个老师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见惯大场面的蔺老师,出面镇了场。   她轻咳一声:“都这么晚了,大家也都回去睡吧……钟老师啊,你和梅先生也早点休息。”   众人如鸟雀散开。   只不过个个都脚步虚浮,蔺老师甚至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只温度计,甩了甩,夹住。   钟意:“……”   她怎么感觉,大家都不相信呢?   罪魁祸首梅蕴和牵着她的手,声音温和:“走,我们去买烤冷面吃。”   好吧,有烤冷面在前,她暂且忘掉这些不愉快吧。   今天晚上,最终两个人都没吃到烤冷面。   等到梅蕴和把钟意背过去的时候,发现店已经关门了。   梅蕴和又将钟意慢悠悠地背了回来。   路上钟意只咯咯地笑,笑话他的不懂生活常识:“都已经接近十点了,人家肯定都收摊了呀。”   柔软贴着梅蕴和的背部,感觉她有点往下滑,梅蕴和又将她往上托了托。   手不免触碰到那团浑圆紧翘,梅蕴和有点心猿意马。   钟意浑然不知,见梅蕴和不吭声,侧过脸,逗他:“怎么了?生气啦?”   梅蕴和沉声说:“别动。”   “啊?”   “再动的话……我怕忍不住把你就地正法。”   还是这句话管用,钟意立马夹紧尾巴,老老实实。   一直到回了酒店,钟意都安静如小鸡仔。   不过梅蕴和可不想放过她,咬着她的小耳垂,梅蕴和摸着她的脸:“看来我得努努力。”   ……   梅先生今天很努力,钟意喘的差点背过气去。   睡到朦朦胧胧,她往旁边一扑,扑了个空。   她累的不想睁眼,心想,梅蕴和应该是去厕所了吧。   不知过了多久,感受到旁边有热源,钟意主动靠了上去,找到舒服的姿势,蹭了蹭。   次日清晨,钟意跑去上厕所,顺手又捞了一张试纸。   本来只是闲着没事测测,可等她准备丢进垃圾桶之时,讶然地发现——   第二根红杠,慢慢地浮现了出来。 第49章 旧照片   “梅……梅蕴和!”   钟意抖着嗓子,拿着那根试纸,惊的差点蹦起来。   梅蕴和正在电脑前回复邮件,听到这么一声,鼠标丢到一旁:“怎么了?”   他以为钟意滑倒了,或者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不然声音不会如此尖。   刚转过身,小家伙就扑到了他的胸膛上,头抵着他,撞的他一懵。   这是怎么了?   钟意结结巴巴,紧张的话都快连不成句子:“我看到了……啊……算了,你自己看!”   她举着那根试纸,一脸的难以置信。   梅蕴和握住她的手腕,低头瞧了瞧。   两道鲜红的杠。   晃的他眼疼。   梅蕴和捏在手里,看看试纸,又看了看钟意。   钟意腮上染了两片红,眼睛水汪汪,不知是激动还是惊惧。   梅蕴和犹豫着开口:“……要不再试一次?”   钟意谨慎地点了点头。   她又拿了两个,以防万一,一个试纸一个棒,低头进了卫生间。   约莫三分钟后,她走了出来。   两份皆是红艳艳的两道杠。   这下应该没跑了。   梅蕴和抱着她,小心翼翼把她放在床上。   看上去还是那么镇定自若,但颤抖的手出卖了他。   梅蕴和摸摸她的脸颊,忽然低头在她脸上嘬了一口,乐了:“等一会你跟我去医院检查,咱们下午就回家,行吗?”   “不行。”   钟意一口否决,她面露纠结:“我还有工作。”   是了,被惊喜冲昏头的梅蕴和想起来了。   他这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如今还肩负着教育交流的任务呢。   梅蕴和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给她轻轻揉着,哄着她:“那上午请个假,跟我去做检查,行不行?”   他昨晚上说是要努力,就真的没有约束自己;有些放肆,没有控制好力度,现在想起来,不免懊恼。   钟意轻轻点了头。   假还是梅蕴和给她请的,理由是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   钟意把头闷在被窝里,听着梅蕴和打电话,燥的脸热脑涨。   ——丈夫一过来,住了一晚,身体就立马不适了,这多么令人浮想联翩啊。   现在梅蕴和显然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叫了早餐上来,乐滋滋地喂她吃。   其实钟意原本没有太多胃口,但也勉力吃了些。   王特助提前去挂了号,梅蕴和扶着吃饱喝足的钟意,小心翼翼地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确认妊娠二十七天。   钟意又一次傻了。   她木呆呆地摸了摸小腹,恍恍惚惚如同做梦。   自己……真的怀孕了?   不可思议。   相较而言,梅蕴和显然要淡定的多了。他向医生亲切地道了谢,开始询问孕前期注意事项。   在医生说到建议前三个月最好不要同房的时候,梅蕴和明显眼神闪了一下。   钟意伸手轻轻地捶了捶自己的腰,还有些酸疼,早晨起来的时候,腰间还有指痕。   她心想,医生啊,您应该告诉他,整个孕期都不适合同房。   离开医院的时候,梅蕴和还带了不少药,什么叶酸啦钙片啦,都是建议孕妇补充的。   “要不要给家人打个电话?”   梅蕴和问她。   钟意扭脸看着车窗外。   春日的阳光和煦温暖,街上已经有人换上了长裙,飘飘然然,如一朵盛开的花儿。   也不知道今年夏天,她还能不能穿上衣柜里的那些裙子。   “也好吧……”   钟意掏出来手机,拨通了宫繁的号码。   这个时候,母亲不是在逛街,就是在搓麻吧。   果然,没有人接听。   钟意又给父亲拨了过去,钟徽接的倒是及时,一听她说自己怀孕了,沉默半晌,才说了话。   “这是好事啊,给梅老先生打过电话了没有啊?”   钟意扭脸瞧了瞧梅蕴和,她也不确定:“应该打过了。”   好在钟徽也不在意,不过随口问一问而已。   他细细叮嘱:“往后凡事小心点,注意身体,毕竟是怀孕的人了,别毛毛糙糙的。”   钟徽那边背景音嘈杂,钟意听见有人叫“董事长”,猜测他现在应该也在公司,连忙说:“爸爸你先去忙,等有空了再聊。”   钟徽到底有点不放心,唠唠叨叨又念了一遍,才掐断了电话。   梅蕴和等她放下手机,才说:“我下午要回去。”   钟意点点头。   她知道,梅蕴和工作繁忙,能像这样抽出一天陪她,已经很不容易了。   梅蕴和显然还想劝她回去,但又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他尚记得自己答应过她,不会随意干涉她自己的选择。   说出的话,就决计不能再反悔。更何况,钟意明明白白告诉他,她不想做只会攀援的凌霄花。   “要不要找人过来陪你?”梅蕴和说,“方便照顾你饮食起居。”   钟意被他的提议吓了一跳,连连摆手:“哪里有那么娇气?”   她巴巴地瞧着梅蕴和:“还有四五天而已,我很快就能回去了。”   梅蕴和勉强点了头。   其实钟意还太小,不应该这么早就怀孕生子。   他揉了揉眉心。   生孩子是件挺恐怖的事情,和他同龄的人大多成家立业了,偶尔见面时也曾听他们提起过,说妻子产子时的艰难痛苦。   一想到这里,梅蕴和就觉着自己愧对钟意。   她之前膝盖不慎碰到门,淤青了两天,也疼了两天。她一个不哭不闹的性子,要不是被他看到,她还想着遮掩过去。   发现之后,梅蕴和每天晚上都拿精油给她轻轻揉开,力道再轻,她也疼的抽冷气;生孩子那么痛,也不知她会难受成个什么模样。   到时候势必要选择无痛分娩的,可孟阳也说过,无痛分娩也是因人而异的,大部分人还是会有痛感。   但无论如何,总比传统的分娩强上百倍。   两人回珍珠酒店吃了午饭,梅蕴和已经叮嘱过厨房,这是个孕妇,凡事上都有禁忌;他钱给的大方,厨师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绝对让钟小姐吃的安全又开心。   下午梅蕴和亲自将钟意送往了俊华小学,也不再隐瞒两人的关系,校长自然诚惶诚恐,在得知钟意如今有孕了之后,葛主任更是出了一身冷汗。   幸亏那天没有安排钟意他们去住教师公寓。   这要是有个闪失……   葛主任不敢细想下去。   下午时分,送走梅蕴和之后,钟意也终于见到了宋老师。   宋老师头发花白,面色不太好,身上一股膏药味,明显是带着病来上班的。   钟意还好奇他那天打来的电话,趁着休息的空档里,追问下去。   宋老师只是扶了扶眼镜,笑的苦涩:“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当时带你那个班,没有承担起当班主任的责任……”   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游离,像是在躲避什么:“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你如今也安然无恙,就不要苦苦追究吧?”   不对。   直觉告诉钟意不对劲。   宋老师如今的语气,和昨晚打电话的可不太一样。上次见面,和打电话的时候,他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怎么只隔了一天,这口气都转了呢?   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宋老师,您都说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也只是想了解一下,不做什么,应该不妨事的吧?”   宋老师如今挺后悔,后悔当时贸贸然说出那样的话,他压根没料到钟意会记不起当年的事情。   上次叫住她,也只是想为当初的事情好好地道个歉,没成想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可偏偏,有人不许他说出去。   宋老师想起了今日凌晨,天还未亮,那个男人就敲响了他家的门。   楼道里,男人沉默地站着,面如玉,灰色风衣,如水墨画中疏淡的一笔,连笑容都是冷冰冰的。   一摞钱直接放在茶几上,修长的手指按着钱,轻轻地往他面前推,他声音真诚:“宋老师,小意她如今过的很好,也不会再被噩梦缠身;我不想让她再记起那些事情,成么?”   这本就不是多么好的一段记忆,忘掉就忘掉了;宋老师想,他不过帮着隐瞒一下,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   今天下午有雨,窗外,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玻璃上凝结了一层小水珠,慢悠悠地往下落。   宋老师依照那男人的嘱托告诉钟意,半真半假,被修改润色后的故事。   当年,宋老师带的是钟意那个班,二年级。女孩子倒还好,争吵都带着稚气,可男孩子十分皮,惹得他格外头疼。   有一天,宋老师在班级里丢了笔钱,还是笔不小的数目。   他当天下午留了堂,让小孩子们都写下怀疑对象的名字,然后把纸条交给他;他再一一去找得票高的人去聊天,企图从孩子的言语中找到“真凶”。   也正是因为如此耽搁,钟意错过了回家的公交车。   小时候的钟意没有家长接送,也没有能够联系家长的工具,她傻傻地在公交车站等了一阵子,眼见天黑,只得自己走回去。   路上遇到一群高年级的坏孩子,不知怎么回事,产生了矛盾,钟意直接被推倒在地,额头碰到砖块,磕出伤口,昏迷了过去。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坏孩子们一哄而散,只剩一个小姑娘,满脸血的倒在地上;过了好久,才被路人发现,赶忙送去了医院。   宋老师也因此,引咎辞职;后来辗转多地,来了俊华小学。   钟意的额角确实有一道浅浅的疤,父母都说是她小时候不小心摔倒的。小孩子嘛,幼年都皮,有个小疤小伤的,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下意识地摸上了额头。   努力回想,可什么也想不起来。   但宋老师也没有必要骗她。   最终,钟意摇摇头:“宋老师,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想说声抱歉,”宋老师捏着杯子的手微微抖,“看着你如今没事情,我就放下心了。”   他重复着这句话,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他内心的负罪感。   面前的女孩笑的温和,记忆中这个小姑娘也是白白净净的,乖巧可人,不爱说话;成绩虽然不拔尖,但也在中上游徘徊。   多么好的一个孩子。   今天早晨过来的,应当是她的丈夫吧,宋老师听同事们说了,说她丈夫如何富有,大手笔为学校捐了个图书馆。   当年因他一念之差而遭受噩运的小姑娘如今也幸福美满了,宋老师这么多年悬在心里的石头,也稍稍减轻了重量。   “听说你怀孕了,”宋老师由衷地祝福,“恭喜呀。”   钟意摸了摸肚子,抿唇一笑:“谢谢您。”   目送着钟意出了办公室,宋老师喝了口浓茶,搓了搓脸,继续改作业。   到了晚上,宋老师拿热水泡完了脚,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之后,慢慢地回想着今天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终于觉出了点不对劲儿来。   今天早晨来找他的那个男子,十分面熟啊。   好像……好像很久之前就见过。   一想到这里,宋老师顿时毫无困意。   他下了床,不顾老婆的问话声,翻箱倒柜。   终于,找到了以前的影集。   厚厚的一本,宋老师摆在桌子上,仔仔细细地翻。   终于翻到了东关小学,钟意在的那一届。   刚入学的时候,班级里组织过一次郊游,也不远,就在附近的秋浓山。这届仅有的照片,都是那次郊游拍的。   颤抖的手终于翻到了,他觉着熟悉的来源。   原本是班长的合影,但角落里拍进去了钟意,小小的,白团子一样的小姑娘,穿了条干干净净的白裙子,在咧着嘴笑。   她对面,蹲着一个年轻人,正摸着她的头。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照片边缘也泛了黄,但那年轻人的眉眼,赫然就是今日早晨来找过他的男子。   钟意的丈夫。 第50章 缱绻   大抵是梅蕴和事先打过招呼,在接下来的五天里,钟意过的十分惬意。   吃好喝好且不说,葛主任也和颜悦色的,连带着这一行老师的伙食质量都得到了明显的提升。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和一开始的食堂饭截然不同。   小赵后来也来过几次,不过再没有热情地和主动和她讲话。躲躲闪闪,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失恋的愁云惨雾中。   尤其是从葛主任那里得知原来钟意的丈夫就是梅蕴和之后。   他想破头也不明白,这梅蕴和家大业大的,钟意怎么还会出来做个小学教师呢?   难不成是为了体验生活?   倒是宋老师,最近总是眼神复杂地瞧着钟意。   钟意心想,大概还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吧。她对宋老师的那一番说法,深信不疑,还当真以为宋老师是出于愧疚和自责。   不过也难为宋老师了,一直记到现在。   她丝毫没有想过,宋老师会欺骗她。骗她做什么呢?两相没了交集,他也得不到好处。   钟意并不知道,在她熟睡的那日清晨,梅蕴和提了钱去见宋老师。   至于自己为什么记不清了,钟意也没去探究,人在极度痛苦或恐惧的情况下会开启自我保护机制,遗忘掉那些不好的记忆。   自己应该也是这种。   至于那些天困扰她的噩梦,被追逐,恐怕也是童年阴影的反映吧。   结束交流,回陆林市的时候,钟意没有坐东关小学的大巴,因为梅雍的司机亲自过来接她回家。   离开一周,院子里的石榴花开了,火红火红的,如一抹朝霞。   车子刚刚停下,梅景然就欢呼雀跃地扑了过来,响亮地叫了一声:“小婶婶!”   钟意站稳了脚,捏了捏他的脸颊,夸赞:“三天不见,白了。”   梅景然仰脸,脆生生地说:“我爸爸腿摔伤了,好几天都没有出去玩,当然白了。”   钟意一怔。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摔伤了腿?难道是又去采风了?   “严重吗?”   梅景然说:“没事,医生说静养就行了。”   他拉着钟意走,梅雍坐在客厅里,瞧见她进来,眼前一亮,乐呵呵地说:“小意回来啦,在霞照市玩的开心吗?”   钟意抿唇一笑,露出脸颊浅浅的酒窝:“挺开心的,谢谢爷爷关心。”   梅雍之前看钟意满意,盖因她性格温顺,又是梅蕴和心尖尖上的人;而如今,因为她的怀孕,对她的满意度自然到达了巅峰。   老人们最喜欢的,就是子孙们。梅雍如今生活惬意,不缺钱财,更不缺照应,唯一所望,就是欣赏的长孙梅蕴和顺利成家,为他添一个可爱的重孙或者重孙女。   是以,婚前的那番劝说,其实还存了他自己的私心。   梅存和也过来了,他断的是小腿,打了石膏,手扶着轮椅,眉宇间不见忧伤,还是那副乐天的模样。衣服上还沾着颜料,他笑着调侃钟意:“正好,景然嚷嚷着想要弟弟妹妹,这下能够满足他心愿了。”   梅雍看梅存和没心没肺的,咳了一声,提醒:“那若是景然想要个亲弟弟或者亲妹妹,你还给不给他添一个?难不成,你想一直这样单下去?”   梅存和笑的一脸无辜:“我哪里单着了?不一直交着女友的吗?爷爷您也是,就别替我们操这些心啦。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也该歇歇啦。”   梅存和奉着好聚好散的原则,打着寻找灵感的旗子,几乎每隔一两个月就会换一次女友;不过男情女愿,各取所需,倒也没有拖泥带水过——偏偏,这次出了意外。   梅景然没头没脑地接了一句:“爸爸,我不喜欢你那个新女友,建议你们立刻分手。”   梅存和笑容一僵:“我都没和她开始过。”   梅景然撇撇嘴,不理会自己这个花中圣父,拉着钟意的手就要上楼:“小婶婶,你快看看,我这次写的的周记怎么样。”   离开前,钟意听见梅雍对着梅存和讲:“蕴和这次拿……”   剩下的没听清,梅景然走的急,虽说个子小,但速度极快;他对着钟意小声抱怨:“小婶婶,自从你走了以后,朱老师教我们语文,她改我们周记都不给评语的。”   钟意不在的这周,朱莉接了她的班;这一点,钟意知道。   梅景然明显憋了一肚子气:“这就算了,她如今还在和我爸爸交往;也不知道我爸爸怎么回事,突然间审美下降的这么厉害……”   钟意:“……”   朱莉竟然和梅存和在一起了?这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如今凑到一起,对钟意来讲,仿佛撕裂了次元壁。   不对,不是毫无交际——朱莉替了钟意的班,教着梅景然;而梅存和断腿前,时常接送梅景然上下课。   是因为这样,两人才认识的吧。   钟意坐在书桌前,认真地把梅景然周记里的病句和错别字勾了出来,又在他运用的成语下打了三角符号。   梅景然挨着书桌站,撅着嘴巴说:“我下午听爸爸打电话,说朱莉晚上要来咱们家吃饭。”   这倒是意外,梅存和从未带女友回过家。   钟意拍拍梅景然的脑袋:“小孩子想太多会长不高的。你爸爸会解决好自己的问题,别担心。”   梅景然摊开书,小声嘀咕:“反正我是不会让她进家门的。”   小鬼头机灵着呢,一当着梅存和的面,朱莉就温柔体贴鹌鹑状;倘若梅存和不在,她说话语气都凶巴巴。   课也讲不好,作业也不认真批,哪里有小婶婶好?   也不知道爸爸怎么突然和她纠缠在一起。   不但梅景然觉着莫名其妙,连钟意也感到匪夷所思。   不过这毕竟是人家自己的事情,钟意深谙自扫门前雪的道理,不会掺和。   梅蕴和今天下班早,见过了钟意后,说要给她做点吃的,衬衫也不脱,一头扎进了厨房。   钟意觉着莫名其妙。   她还不饿,也快到晚饭的点了,这时候吃什么啊?加餐吗?   虽然梅蕴和让她在卧室里休息,但钟意默不作声,摸到了厨房里。   梅蕴和背对着她,衬衫的袖子挽起来,一手是夹子,一手是长筷子,聚精会神。单单看背影,钟意还以为他要做出个满汉全席来。   钟意凑过去一看——   他竟然在做烤、冷、面。   钟意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薄薄的面皮上抹了一层油,静静躺在铁板上;钟意垂眼一看,旁边放着番茄酱,还有烤肉酱。   梅蕴和拿夹子,颤巍巍给面皮翻了个,瞧见她,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过来了?孕妇闻油烟味是不是不太好?”   “这不开着油烟机呢?哪里有那么娇贵。”   钟意自背后抱住他,问:“不加香菜和洋葱吗?那可是烤冷面的灵魂啊!”   她痛心疾首。   梅蕴和讷讷:“摊主说不加也行。”   钟意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副画面来——   不苟言笑的梅蕴和,走到卖烤冷面的摊子前,低声问:“阿姨,这个是怎么做的?”   她噗呲一声笑出来:“你接着做,我去切点洋葱过来。”   东西都是备好的,皆是上午送过来的、新鲜的食材;剥掉洋葱外面一层紫皮,钟意拿去洗干净,沾水切开,细细切成小方块;香菜嫩生生,斩去根,切碎。   再看梅蕴和那边,鸡蛋已经快成型了,借着筷子和夹子,他重新翻了一面,均匀抹上酱料。   看上去倒也像模像样。   钟意倚着料理台,噙着笑看他:“蕴和,等以后咱俩都退休了,咱们还可以去开个小店,卖烤冷面。”   “恐怕到时候人都不爱吃这个。”   “那没关系,”钟意把洋葱和香菜末倒上去,脸贴着他的背,像只猫咪蹭了蹭,“那到时候时兴什么,我们就卖什么呗。”   卖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和你在一起。   梅蕴和失笑。   他回忆着摊主的做法,将熟了的面皮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顺手拿刀子分割成几块,放在盘子里,小心翼翼端到钟意面前:“你尝尝。”   钟意拿着筷子,夹了一小块,挨着盘子沿儿,小小地咬了一口。   ——果然,不是路边摊,就没有那个味道;不过,也挺好吃的。   她嚼了嚼,咽下去。   梅蕴和还在等着她。   钟意又咬了一口,忽然一手扒着他的肩膀,垫脚吻了上去,喂给他吃。   满满的番茄酱味道。   梅蕴和随手将盘子放在料理台上,钟意手里的筷子也掉在地上;虽然只是五天未见,但这个吻凶狠地像是两人阔别了五年。   钟意的唇上沾了点番茄酱,被他细细地吮吸着,钟意怀疑他要吸出血来;哆哆嗦嗦地,唇齿间溢出一声颤。   勾的梅蕴和邪火更盛,恨不得立刻将她就地正法。   咚咚咚。   正意乱情迷着,厨房的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三下。   钟意慌乱回头,瞧见了坐在轮椅上的梅存和。   他晃晃胳膊,一双桃花眼看着梅蕴和,笑的像透了腥的猫:“先暂停一下,我有话对你讲。”   梅蕴和松开了搂住钟意的手,俯身在她耳边低语,拍拍她的背:“你先回卧室。”   钟意手忙脚乱地把被他揉皱的衣服下摆抚平,捡起筷子放进清洗的池子里,端起烤冷面,飞快地溜回了卧室。   照了照镜子,眼泛春水,脸若桃花,嘴唇边微红,是梅蕴和太用力,留下来的。   钟意拍了拍脸,心想,一会他要是回来,说什么都不能再让他成了事——总得顾忌肚子里的孩子呀。   结果一直到吃完,梅蕴和也没有回来。   钟意又拎着吃干净的盘子去了厨房,也没瞧见梅蕴和。   阿姨在清洗着碗筷,瞧见钟意拎着个空盘子,笑的眼角都堆出了皱纹:“梅先生以前从未进过厨房,自打认识了钟小姐之后,三天两头往这里跑;瞧瞧,今天又弄了什么新花样?”   钟意红着脸把空盘子递给她:“做了点小零食——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应该去书房了吧,”阿姨回想了一下,“刚刚我过来的时候,他刚走。”   去书房的话,应该是有重要的事谈吧。   钟意说了声谢谢,折身回了卧室。   话梅好久没见女主人,喵喵地叫着,亲昵地蹭她的手。   钟意摸摸它的头,开了瓶小鱼干,喂给它吃。   喂到第三根的时候,梅蕴和回来了,脸色不是特别好,去取了钟意的风衣:“走,今天晚上我们去外面吃。”   钟意讶然:“堂哥的女朋友不是今晚过来吗?”   “正是因为她过来,”梅蕴和有些无奈地按压着太阳穴,“爷爷预备和她说清楚,今晚上估计会有点闹腾,影响胃口。”   梅蕴和看她站在那里,走过去抱一抱,把她手里的小鱼干瓶子拧好,放在柜子上:“左右这些事情和我们没关系,先避一避。”   钟意点点头。   两个人跑路前,捎带上了梅景然。   梅景然小同学尚不知这件事情,信誓旦旦地对钟意讲:“小婶婶,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朱老师进我们的家门。”   钟意哑然。   梅蕴和故意逗他:“连爷爷都没有办法,你觉着你能管的住?”   这话一说,梅景然瞬间红了眼眶。   钟意对着梅蕴和的肩膀来了一巴掌。   她原想安慰梅景然几句,梅景然突然大声说了出来:“二叔,你如果再这样的话,我就把你和宋文典见面的事情告诉我小婶婶!”   嗯?   闻言,钟意轻飘飘地看了梅蕴和一眼。   她说:“你接下来不会要说,‘你听我解释,我和她只是朋友’吧?”   梅蕴和握住方向盘的手一僵,他咳了一声,柔声说:“不愧是梅太太,真聪明,都能预知我想说什么了。” 第51章 清雪   坐在后面的梅景然,已经绷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   钟意抬了抬下巴:“你解释呗。”   要是解释的不满意,今天晚上,梅蕴和还得去客房睡。   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瞧着他,抿着唇,不像是个发怒的模样;但也不会多么高兴。   若后面没有梅景然这个小豆丁,梅蕴和势必要先搂在怀里亲一亲,哄一哄,可现在不行,他不能在未成年人面前失去做二叔的尊严。   梅蕴和如实说:“只是工作上的事情,没有别的。”   刚刚还卖了他的梅景然,在故意气了梅蕴和之后,又开始为他作证了,免得真伤了二叔和小婶婶的感情:“我能证明,二叔和她全程没有肢体接触,我看的一清二楚呢。”   梅蕴和一脸严肃,显然,在这种事情上,他要极力撇清自己:“如今宋文典她有了心上人,我们两个也不过是朋友而已。”   钟意伸手,快速地在他腿上掐了一把肉,顺时针拧了一圈。   梅蕴和没提防她下手如此快狠准,一声闷哼。   梅景然坐在后面,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小婶婶在肉体上折磨了他二叔。   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钟意回头,笑的亲切温柔,看不出异样来,“你二叔皮有点痒,我替他挠挠就好了。”   话音刚落,她又掐了一把。   这下梅蕴和老老实实,一声也不出了。   钟意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但也乐于顺着梅景然来逗弄一下梅蕴和——整天和一个醋坛子在一块,她也得让他尝尝是个什么滋味。   免得又动不动就默默酿陈年老醋。   梅蕴和不知她心中所想,还担心自己真惹到了她,时不时偷偷觑她一眼,再三确认她现在没有发火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提前预定的饭店是个私家菜馆,在寸土寸金的东市区,这边平地起了一个小园林,游廊假山,翠竹池塘,一应俱全。   屋檐下挑着灯笼,罩着朦朦胧胧的光,暗香浮动,别有一番风味。   梅蕴和订的是个厢房,不大不小的一间,墙上挂着一幅翠竹图,圆窗上半卷竹帘,透过去看,正好可以瞧见外面的池塘。遗憾的是如今荷叶未出,只能瞧见塘心倒映的一轮月。   因着钟意怀孕,特意点了一壶绿茶,极品太平猴魁,青绿幽香,汤水澄澈。   钟意少少饮了一口,顿觉唇颊生香。   刚放下茶盏,菜便端了上来,虾仁豆腐羹,鲜菌奶白鲫鱼汤,淮山枸杞蒸鸡,番茄菜花……   一道道摆上来,俱是养胃又滋补的菜肴。   梅蕴和期望能以美食来使钟意忘记刚刚车上发生的事情,只望她能多多念自己的好。   可惜天不遂人愿,刚刚动了两筷子,外面有人挑了帘子,笑声爽朗:“我听祁老三抱怨,说你不声不响跑去霞照又跑回来,连声招呼都没给他打;你这为了钟——”   瞧见钟意,孟阳的话语戛然而止。   下班时间,他穿了件青色的外套,一双狐狸眼没了眼镜的遮挡,乍一看有些邪气,令人惊艳。   他降低了音量,笑:“原来小意也在。”   钟意冲他笑了笑,颊边酒窝若隐若现:“孟医生好。”   因着孟阳的突然造访,梅蕴和拉了拉吊铃,叫了人过来,重新添了一把椅子,又点了几样菜。   点完菜之后,梅蕴和对着钟意说:“孟阳是个无辣不欢的性子,那两道是给她单点的;你如今怀了孕,最好别吃。”   钟意点点头。   其实她也不是特别能吃辣,一点点就能让她舌头发麻。   孟阳过来也是一个人吃饭,听闻梅蕴和也在之后,本想和他喝上几杯,聊聊钟意的催眠事宜;不曾想正主也在,顿时把这话闷在了心里。   孟阳与梅蕴和认识多年,一直以为好友要么是真的清心寡欲,要么是性取向有问题;但问题是,几年下来,他发现,无论男女,在梅蕴和那边,都没有什么特殊区别。   孟阳甚至还暗搓搓怀疑过梅蕴和某方面有些障碍。   但从去年开始,梅蕴和开始频繁请教他一些问题——   譬如,如何讨女生欢心;送女生礼物该如何挑选。   真是让孟阳跌破眼镜。   再然后,梅蕴和顺利结婚,娶了个娇小可爱的妹子。   梅蕴和对这个妹子,真的是纵容加宠溺;先前孟阳还不以为然,直到梅蕴和为了钟意的噩梦,把他加急召唤回国。   这本来就是请个心理医生的事情,压根不用他出动;憋着气回国之后,才发现事情不太对。   他回来的那天晚上,梅蕴和问他:“心因性失忆,有没有恢复的可能?”   “具体什么原因?”   “创伤。”   “身体还是心理?”   梅蕴和沉思片刻,回答:“两者都有。”   “这个可不好说,这种东西不好治愈;有些人会一直记不起来,也有些人,受到特定刺激之后回想;”孟阳摊开手,瞧着好友,揶揄,“怎么?你失忆了?”   孟阳至今记得当时梅蕴和的表情。   犹豫不决,惊疑。   孟阳终于弄清楚了梅蕴和的目的,原来是想让他找出钟意噩梦的源头,然后对她进行催眠,把那部分记忆隐藏起来。   孟阳同他解释,催眠并不能做到彻底删除记忆,只能封锁一部分,同创伤性失忆一样,她随时都有可能想起。   随时。   这就像是一个炸弹,埋在土中,随时会把梅蕴和炸的灰头土脸。   孟阳能做的,只是把它埋的深一些。   梅蕴和少年时的那一段往事,也摘头去尾,讲给了孟阳听。   具体缘由他不清楚,只知道因为梅蕴和,好好的一个小姑娘被疯婆子抢了过去,囚禁了两天。   被解救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   说实话,刚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孟阳心里冷不丁打个咯噔。   ——梅蕴和看上去道貌岸然的,该不会是……吧?   梅蕴和毫不客气地戳破了他的幻想:“我很正常,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娶小意,也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情。”   梅蕴和对幼年时期的小意心怀愧疚,而真正爱上她,观察她,却是从那一眼惊艳开始的。   ……   孟阳得知了钟意怀孕的消息,又了解到当年隐情,过来找他,是想告诉梅蕴和,最好以怀孕为由,暂时别让钟意去东关小学了。   毕竟,那可是当年出事的地点。   还有,就是当年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因为心理疾病而免于牢狱处罚,在南山精神疗养院院住了十几年,今天刚刚咽了气。   她无子无女,院里的人看她可怜,凑了笔钱,给她在偏僻的地方买了块公墓。   已经下葬了。   只可惜,这种话,当着钟意的面,孟阳不好多说。几杯茶下肚,他又乐呵呵地给梅蕴和讲起另一件事情来——   “都是梅家大哥潇洒的很,今天怎么改了口味,瞧上个清汤寡水的了?听闻这条腿,也是为了她断的?”   这是在说梅存和与朱莉的事情了。   虽然被孟阳直戳戳地说到了老爹,亲儿子梅景然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头也不抬。   梅蕴和纠正他:“存和的腿只是意外。”   可不是意外么?朱莉嚷嚷着去爬山,梅存和就跟她去了;没想到朱莉摔了一跤,倒霉的梅存和在她后面,没扶住,被硬生生坐断了一条腿。   提起来就觉着屈。   不过梅存和也活该。   平时他招惹的都挺有分寸,两方各取所需,只是这次换了口味,不慎碰到良家;吃了一顿饭,梅存和后知后觉发现朱莉竟是奔着结婚去的,趁着没上三垒,想赶紧说开,大家好聚好散——   显然,朱莉没有这个意思,直接闹到了梅家。梅存和一副软心肠,不得已,请了梅雍坐镇,替他擦屁股。   梅蕴和说:“也是他自作自受,该趁着这个机会,收收心了。”   孟阳不赞同他的看法:“都是荤惯了的,长时间吃素难受啊。”   梅蕴和看了眼钟意和乖巧的小侄子,轻声斥责他:“嘴上说话注意着点。”   其实钟意压根没有往其他地方想,还真以为梅存和爱吃肉,结果梅蕴和一提醒,她脑袋里轰的一声,福灵心至了。   钟意猛然想起那次在梅存和居所里看到的东西,红着脸,忙喝了口茶,把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去。   从梅蕴和这里看过去,只能瞧见她精巧的侧脸,耳垂红嘟嘟。   孟阳轻拍了下脑门:“怪我,说话不规矩。”   梅景然不明白其中的深意,认真地点头附和:“孟叔叔你说的很对呀,就像我,如果三天不吃肉,也会馋。”   孟阳哂笑。   既然是心理医生,临走前,孟阳问了问钟意,最近是否有做过噩梦,头还疼不疼。   钟意摇了摇头:“再也没有过了。”   梅蕴和与孟阳俱是松了一口气。   回到家后,朱莉已经离开了,梅雍不在。梅存和拖着伤腿,坐在轮椅上,愁眉苦脸地出来迎接他们。   梅蕴和问:“都解决了?”   梅存和点点头,看着这甜甜蜜蜜的一家子,自己的儿子虽然也乖巧可人,但也缺一个母亲。   先前那样浪荡着,倒也觉不出什么来;可今天被朱莉泼了两次酒,他终于也醒悟过来了——   是该安定下来了。   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握紧了拳头:“堂弟,明天就托人帮我安排安排,我想相亲。”   转脸瞧向钟意,梅存和笑的灿烂:“弟妹有没有适龄的同学啦,朋友啦,也帮我介绍介绍呗。我要求不高,女的,成年人,最好是比我年纪小一些。”   梅蕴和大感意外,闻言笑了笑:“相亲也别着急,至少养好腿伤——难不成你想扶着轮椅去相亲?”   这倒也是。   梅蕴和跟在妻子身后,眼看快要跨进卧室的门了,钟意忽然转身,圆圆的眼睛瞪着他,却没有一丝凶狠的气势:“你出去,我们已经分房睡了。”   自以为凶巴巴,其实她声线软,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她做出了凶样,拿准了主意要让梅蕴和吃吃亏。   梅蕴和倒没辩解,点点头,就那么转身走了。   钟意愕然地瞧着他。   ——真不哄?   如果说刚刚还只是假装出的委屈,那现在,钟意是真委屈了。   她嘭地一声,大力关上门。   不哄就不哄吧!当谁稀罕!   不过两分钟,房门又被人敲响,不轻不重的几下。   钟意想,任你怎么敲,我不开了!   她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委屈的不行。   咚咚咚。   门外的人等不到她开,又敲了一遍;敲到第三遍的时候,再没了声音。   钟意一骨碌坐了起来。   他走了?   眼睛还是红的,但钟意的心情已经平复个差不多了。不免又有些忐忑,是不是她今晚做的太过,把他给气跑了?   穿上拖鞋,钟意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门外,梅蕴和一脸严肃地……跪着?   跪着!   钟意惊的后退了两步,这才看清,梅蕴和膝盖下面,是一块键盘。   梅蕴和无比谨慎地说:“按理说,应该跪搓衣板,可惜家中没有,只能跪这一个了。”   一米八五多的男人,走出去人人都尊称一声“梅先生”,如今却跪在她面前。   钟意心里说不出什么个滋味,反正气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嘴上还是硬的:“早就不流行跪搓衣板了,人家都跪榴莲。”   梅蕴和站起来,拎着键盘就要走。   钟意叫住他:“你去哪里?”   梅蕴和表情平静,不似说笑:“买榴莲。”   “……”   看他那架势,还真的要立刻去买了回来。   钟意急了。   “你回来!”   梅蕴和一声不吭,折身回来,键盘放在地上,啪的一声跪上去。   干净利索,毫不拖泥带水。   嗯,跪的姿势很标准。   钟意都被他弄懵了,反应过来之后赶紧伸手拉他:“你起来,被人看见多不好啊。”   梅蕴和看着她。   她小声说:“一大把年纪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呢。”   钟意的手一拉,梅蕴和就顺势搭着站了起来,轻声问:“不生我气了?”   钟意点点头,又摇头,嗓音清清亮亮:“我们还是分房睡,明明走之前说好的。你当时说可以接受暂时分房。”   ——这是新账清了,旧账还在呢。   梅蕴和抵着门,拎起来那个立了大功的键盘,挨着门框,防止钟意真把他反锁在门外。   为了能顺利进卧室,他真是什么招数都使出来了。   梅蕴和指着她的肚子,笑眯眯地说:“但我听见小雪说,她想让爸爸陪着妈妈睡。”   钟意一愣:“小雪是谁?”   梅蕴和含笑说:“梅清雪,给我们孩子取的名字,你觉着好不好?” 第52章 夜   钟意一巴掌拍掉他欲兴风作浪的手,掷地有声:“不好!”   可惜刚刚没有坚定下来,叫梅蕴和进了门;这时候再赶他,就不那么方便了。   钟意想推他出去,可惜她力气小,梅蕴和又岂是她能推动的?   反而叫梅蕴和攥住了手腕,他耐心地哄:“别闹了,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如今,孩子不仅成了她的挡箭牌,还是梅蕴和的。   钟意闻言不再挣扎,可是嘴里还不忘呛他:“这时候说不定只是几个细胞而已,小小几个,这么担心做什么。”   倒不再推拒他了。   梅蕴和松开她,瞧见她发丝有点乱,有一丝沾到唇上,便伸手给她掖到耳后,柔声问:“还生我的气?因为宋文典?”   钟意说:“才不是,我才不会管你和她之间的事情。”   一连两个“才”字,还是把她的小心思给暴露出来。   话出了口,她也觉着自己有些不对劲——明明知道都是正常的,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当初宫繁耳提面命,让她提防着点宋文典,那时她对梅蕴和没多大感情,自然也不以为意;可如今,情愫渐生,钟意才“好好”地体会了一把,醋意横生的感觉。   钟意咬咬唇,仍是要赶他出去:“你走,我要洗漱睡觉了。”   梅蕴和无赖一样,抱住她,笑:“一个人睡觉怕不怕?要不要我陪你?”   说着,他又捏住她的腰,恶趣味地戳了下,钟意缩了缩。   梅蕴和给她轻轻揉着腰:“这么多天也累了吧,今晚让我好好伺候你。”   钟意的手搭在梅蕴和肩膀上,犹豫了一阵子,问:“你和宋文典见面,真的只是工作需要?”   梅蕴和坦坦荡荡瞧着她:“是。”   钟意相信梅蕴和,倘若他与宋文典真有私情,也不会等到如今了。   钟意话放软了声音:“医生说了,前三个月必须谨慎点,不能……”   听她这么说,梅蕴和就知道小姑娘被自己哄好了,捏捏她的小手,低笑:“我心里有分寸。”   钟意松了口气。   半哄半诱地跟他进了浴室,她总算明白了,梅蕴和心里的“分寸”。   临阵退缩是不成了,钟意一张脸红彤彤,手心也都是红的。   ……   次日,宫繁就带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过来看钟意了。   在霞照市的那次,钟意没打通她的电话,下午时宫繁拨了回来,倒也没什么,只是叮嘱她照顾好自己。   自打钟意与梅蕴和结婚以后,宫繁过得可谓是春风得意;落魄时候对钟意的尖锐言词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又变成了那个端庄的钟太太。   钟意并不在乎。   宫繁早些年嫁给钟徽时,也不是多么情愿;钟徽性格木讷,耳根软,又没有特别出众的才能,并不是宫繁理想中的良人。   但她还是遵循父母的意愿,嫁给了中华,两年后,为他生下了女儿钟意。   先前钟徽公司还行的时候,夫妻俩感情虽然不是多么和睦,但也不会争吵;相敬如宾,是他们二人婚姻最好的形容词。   而宫繁早些年属意的那个人,一个才华横溢的清贫男子——   后来,出轨,家暴,虐待稚子。   钟意最后一次得知他的消息,是两年前,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散文家眠心坠楼身亡,疑是自杀。   那时候钟意还在上大学,因着眠心是陆林市人,又颇具名气;当天的日报上,特意为他刊登了一整版,详细介绍他的作品,以及他劣劣行迹。   而宫繁,细细看完报道之后,将报纸轻轻放在桌子上,波澜不惊,约人出去逛街。   不过,后来与钟意聊天的时候,宫繁只平静地说,以后钟意若是交了男友,就让家中长辈帮忙相看一下;宫繁认为,被小情小爱蒙住眼睛的年轻人,总会认不清实际。   大概因了当年这么一段往事,宫繁才极力地要求钟意嫁给父母都认可的人。   宫繁如今活了大半辈子,荣华富贵享受过,苦头也尝过,知道贫贱夫妻百事哀,唯有物质充裕才能保证生活最基本的幸福,至于情爱,倒是其次。   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不妨事。   所以她会极力撮合钟意与赵青松,与梅蕴和。   感情这种东西,是可以培养出来的;哪怕最终成不了爱情,这样温和地生活,也是好的。   这才是宫繁不遗余力想给钟意灌输的东西。   当然,钟意如今和梅蕴和情投意合,也是宫繁很乐意见到的。   明明自己才怀孕不久,肚子上也没有起伏,但宫繁慈爱的眼神,让钟意觉着自己已经大腹便便。   宫繁叮嘱:“这几天虽然暖和了,但你也要多穿点,别着凉感冒。”   钟意嗯嗯点头。   “我带了点金丝血燕盏,你最好每周都吃着,”宫繁伸手,戳了戳钟意的肚子,缩回手,“对孩子也有好处。”   宫繁此生最怕衰老,注重食补,看女儿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一团少女气,没什么变化。   看来钟意在这里过的不错,没什么操心事,无忧无虑的,心态自然不会改变。   宫繁心里十分欣慰,笑着说:“怀孕生子是件大事,你要好好保养,不然以后脸上长了斑,肚子上起了妊娠纹,就不好看了。”   钟意这才惊醒:“长斑?长纹?”   “以后你房间里的护肤品、洗漱用品也都得换一换——”   “这个好像不用换,”钟意想了想,“前段时间,已经全换过一遍了。”   宫繁微笑:“那就好。”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依旧纤瘦娇弱的模样,皮肤泛着如玉的光泽——梅蕴和把她照顾的很好,如珠如宝一样对待着。   先前宫繁在外交际的时候,听人笑称往日冷面冷心的梅先生,结了婚后,脾气也温和了不少;有人夸宫繁,福气好,女儿模样好性子好,连女婿也是一顶一的好。   宫繁想,她总算是没有做错事情。   今天算是钟意的补休,宫繁留在梅家吃了午饭,和梅雍、梅存和一起。   梅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梅雍乐呵呵的,与宫繁聊天,请宫繁抽空帮梅存和安排个相亲对象。   宫繁自然满口答应。   虽说梅存和有一个那么大的儿子,但他的相貌和家世摆在那里,相亲对象倒也不难找。   梅雍也说了,没有别的要求,只一点,性格温柔些就可以。   昨天朱莉来闹的那一通,梅雍感到自己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   梅雍见惯了钟意的柔声细语,哪怕和梅蕴和闹脾气,也不会高声争吵、厮打。   这才是梅雍中意的样子,温顺,识大体,知进退。虽然工作上不一定多么出色,但一定会成为个贤内助。   昨天的朱莉就比较凶了,好好的饭,吃着吃着,一听梅存和要分手,直接一碗粥泼到他身上,扑上去就要打他巴掌。   偏偏还哭的稀里哗啦,边打边不停骂他始乱终弃。   把梅雍都惊着了。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凶的女人。   好不容易把朱莉劝走,当然,也许了笔分手费;梅存和有苦难言——这还没交往呢,何来的分手费一说?   等朱莉走了,梅雍自然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也不在乎梅存和如今身上带着伤了,拿拐杖结结实实地抽了一顿。   梅蕴和如今算是圆满了,他最出色的孙子,已经立业成家,再有几个月就要迎来第二个重孙。   只要再把梅存和的终身大事搞定,梅雍就没啥好操心的了。   下午送走宫繁,钟意困的厉害,回卧室睡了个午觉;不知睡了多久,朦朦胧胧,她恍然间置身一间漆黑的屋子。   钟意清晰地明白,自己是又做梦了。   屋子是旧式的平房,耳边隐隐约约有水往下滴落的声音。   滴答。   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如同野兽。   钟意费力地想睁开眼睛。   但徒劳无用,她喘着,试图挪动手指。   宛如被沉重的物体压着,钟意甚至能听到自己手机收到短信的提示音,话梅甩着尾巴从她脖子上蹭过去。   可就是无法睁眼,无法动弹。   大约过了六七分钟,钟意的手终于挪动了,她睁开眼睛,后背全是汗。   胸口还是闷,闷的她想吐。   钟意在床上躺了一会,才缓过来。   她心里清清楚楚,刚刚应当是被“鬼压床”了。   大概是今天早晨没有开窗户,房间里有点闷,才会这样。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慢慢地喝,一边打开手机。   短信是10086发的,出了月账单,提醒缴费。   晚上梅蕴和下班回家,钟意也没有告诉他这件事。   ——只是做个噩梦就出动了心理医生,若是说了被鬼压床,梅蕴和会不会因此再去请道士法师过来驱邪?   那样的情景,单单是想起来,钟意就觉着好笑。   钟意原以为这次鬼压床只是个意外,可次日清晨,她又再次梦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还是那个小黑屋,滴答的水声……还有,女孩子的哭声。   断断续续的,嘴里像是塞着什么东西,呜呜咽咽,十分可怜。   身体下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哗啦啦地响;面前是一堆高高的纸板,摞起来,比人还要高。   哭声就是从纸板后面传过来的。   钟意绕过了那些纸板,终于看到了后面的东西。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老妇人,手里拎着个鞋子,在打一个女孩;女孩手脚都被捆住,嘴里塞了块肮脏的布料,脸颊红肿,呜呜呜哭的可怜。   钟意后退一步,踩到一个塑料瓶,哗哗啦啦。   老妇人和孩子都齐齐看向她的方向,钟意骇然地发现,那个女孩子,赫然是她的模样。   ……   钟意惊醒,一颗心剧烈跳动,仿佛随时都会蹦出胸膛来。   梦里面的惊惧尚未消散,她喘着气,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梅蕴和尚在沉睡之中,她枕着他的臂弯,闭了闭眼,蹭蹭。   又做噩梦了啊。   大概因为初醒,她对这个梦记得格外深刻;之前虽说也做过噩梦……但她其实已经忘掉梦的内容,留下的,只有恐惧。   钟意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办法来,搂着梅蕴和,沉沉地睡了。   而在她睡着之后,梅蕴和睁开了眼睛。   他觉浅,基本上钟意一动,他就醒了。   刚刚她应当是又做了噩梦,不知道梦到什么,小家伙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她呼吸急促,抱着他,蹭了蹭,才慢慢地睡了过去。   感受着她逐渐平静下来的呼吸,梅蕴和想,光靠孟阳,果然是不行的。   他最好去找钟徽宫繁一趟,如宋老师一般,串好了词。   想必他们如自己一样,也希望钟意永远不要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吧。 第53章 冰裹蜜糖   次日吃早餐的时候,梅蕴和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了钟意一句:“最近还在做噩梦吗?”   钟意本来在喝牛奶,闻言呛住了,咳了起来。   她忙扯了纸巾,捂住嘴,擦着唇角,声音轻松:“没啊。”   梅蕴和捏紧了筷子,又松开。   “如果再有就告诉我,”他说,“孕妇睡眠质量本来就差,如果不舒服我们就早些看医生。”   钟意点了点头,将擦过唇的纸巾捏成团,笑的乖巧可人:“我知道。”   今天要上班,梅存和如今依靠轮椅才能行动,自然不会再去送他们;换做了为梅雍开车的司机,按时接送钟意和梅景然。   上午只有两节课,钟意上完课回来,嗓子有些不舒服,去接了杯热水,泡了两片茉莉花。   朱莉也在办公室内,完全看不出失恋后的样子,正笑嘻嘻地和人聊天。   因为昨晚没有睡好,钟意今天上午就有些困倦;讲课的时候倒还好,现在坐下来,刚摊开备课本,就打起了哈欠。   冷不丁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钟意吓了一跳,扭过脸。   朱莉凑了上来搭讪:“昨晚上没睡好?”   “嗯。”   说着,钟意揉了揉眼睛。   朱莉说:“你可以用些薰衣草精油,助眠,挺好用的。”   奇了怪了,今儿个朱莉怎么破天荒关心起她的身体来了?   钟意一直与朱莉不太对盘,虽然到达不了相看两生厌的地步,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概是钟意的目光太过惊愕,朱莉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我嘴碎了点……你别介意啊。”   今天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钟意弄不明白朱莉的想法,但下一秒,她就懂了。   朱莉的手指搓来搓去,含羞带臊地说:“你帮我向存和道个歉呗,就说我昨天是一时冲动……我其实还是舍不得他。”   噗。   原来是想通过她,试着挽回梅存和的。   钟意不想掺和这事情,更何况梅存和已经明确想要相亲,显然是不想同朱莉再进行下去。   她委婉地告诉朱莉:“你与梅存和不太合适。”   朱莉脸色变了变,知道钟意这是拒绝了她,嘴唇抖了抖,悻悻然地说:“好吧。”   午饭时候,梅蕴和依旧过来陪她吃饭——教师食堂里,角落靠窗的小窗子都快成了他们两个的专属座位。   梅蕴和与钟意刚刚坐下,蔺老师就端了餐盘从她们旁边经过,笑着和他二人打招呼:“钟老师,老公又过来送饭啊?”   钟意抿唇一笑。   蔺老师慢悠悠地走过去,心想,以前不认识的时候,感觉没有见过这一对。如今认识之后,感觉遇见的次数也变多了。   当时吃饭的时候就感觉钟意与梅蕴和之间不一般,可没想到,他们俩竟是夫妻;现在看来,这不挺恩恩爱爱的一对么?   梅蕴和这一过来,也引起了朱莉的注意力。她刚打了饭,原本是和同事一块吃的,瞧见梅蕴和之后,随便填了两口,筷子一扔,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惊喜地叫:“梅先生。”   梅蕴和正和钟意讲今日王特助做的糗事,把钟意逗的抿唇笑;正讲的开心,忽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抬头望去,只看到一个穿了深蓝色连衣裙的女人,站在两步远的地方,拘谨地冲着他笑。   梅蕴和有些印象,这是钟意办公室里的那个朱莉。   他收敛了笑容,放下筷子:“有什么事?”   朱莉的手指绞着衣角,期期艾艾:“存和……他现在还生气吗?”   钟意默默吃东西。   嗯,今天的扣肉很好吃,肥而不腻,汁水浓郁。   她眼观鼻鼻观心。   说实话,她与朱莉认识多年,还不曾知道,朱莉竟然如此粘手。如一块口香糖,一旦粘到,甩也甩不掉。   梅蕴和平静地开口:“给你的分手费太少?”   “啊?”   朱莉没想到梅蕴和开口是这么一句话,梗住了,大脑没反应过来,只短促地一声惊讶。   梅蕴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今日穿了黑色的西装,白衬衫,配了条银灰色条纹的领带,极简单的装束,满满的禁欲味道,带着股不可接近的气质。   其实,早些时候,在听说钟意要嫁给一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之后,朱莉自动脑补的,是有着啤酒肚的中年人,满肚肥肠,油油腻腻,搞不好,还是个秃顶。   但梅蕴和显然不是。   他看上去也不过只比钟意大上四五岁,英俊,多金,体贴,气宇轩昂。   说不嫉妒钟意,都是假话。朱莉交往过不少男友,有貌的已属罕见,更何况论家世,论性格,没有一个能够拿出来和人比较的。   朱莉想,钟意凭什么?凭她那张脸,还有软包子一样的性格吗?   ——还不是因为她带了梅景然的班,才得了梅蕴和的高看。   所以,当梅存和来接送梅景然的时候,朱莉也不早下班了,就等着他来,然后热情地同他聊一聊梅景然的学习成绩。   朱莉不明白,明明两人一开始相处也挺好的,梅存和甚至为了自己摔断一条腿,怎么突然间,就要分手呢?   难道是因为家庭阻力?   拿到那笔“分手费”后的当天晚上,朱莉心里尚算平衡;但睡了一觉,她就清醒了——   既然只是分手就能拿到这些钱,可若是能成功嫁给梅存和,她拿到的肯定更多。她去过梅家,那么精致的一座小别墅,环境清雅,每一处摆设都用了心,低调不张扬,都是历代积攒下来的内蕴。   到时候还当什么老师啊,操心事这么多,腰酸背疼的,嗓子喊干,落下一身职业病。   她也羡慕那些没事喝喝茶逛逛街,随便买买买的贵妇生活。   “梅先生,”朱莉艰难开口,“我和存和之间的感情,不可以拿金钱来衡量。”   钟意小小的噎了一下,梅蕴和看她吃饭的动作一顿,皱着眉,就知道她又噎到了。   梅蕴和立刻打开了牛奶瓶,放在她右手边。   钟意捏着瓶子,喝了一小口,顺顺气。   这些小互动,朱莉都看在眼里。   梅蕴和做的那么自然,虽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目光交汇的时候,钟意抿唇一笑,梅蕴和亦是带着淡淡的笑容。   沉浸在热恋中的人,连一举一动都是甜的。   朱莉一番真情陈白,被钟意这么一打岔,非但没有打动梅蕴和,反而被按住强灌了一口狗粮。   朱莉感觉心口堵得难受。   梅蕴和说:“那你该去找存和,找我没用。”   朱莉咬咬唇:“他不接我电话。”   从早晨到现在,朱莉就没有打通过梅存和的手机,始终是对方正在通话中。她甚至想,会不会是梅雍强硬地没收了他的手机,梅存和才没办法联系她的?   梅蕴和皱了眉。   他其实把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钟意身上,对待这个突然过来打扰他与钟意用餐的女人,现在只剩下不耐烦与厌恶。   忍了忍,他最终还是没压下去火气。   梅蕴和直戳戳地说:“他为什么不接你电话,你心里就没有点数吗?”   太过冷淡的语气,朱莉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梅蕴和。   这么没有礼貌的话,压根就不像从他口中说出的——   确切地说,不像是刚刚那个对钟意笑的梅蕴和。   “别拿什么金钱与爱情说事,你具体为了什么你心里清楚,”梅蕴和没想到兜兜转转,还得自己做一回恶人,替优柔寡断的堂哥解决烂桃花,“梅存和没看上你,和你之间也没可能。如果你真觉着我们羞辱了你,就有骨气点,把上次拿到的钱还回来,说不定存和还会高看你一眼。”   朱莉脸色煞白。   她没想到梅蕴和说话,竟然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钟意没有看她,安安静静地喝掉了半瓶的牛奶。   眼看着周遭的人被这边吸引,都投来看戏的目光,被讽刺一顿的朱莉仓皇而逃。   钟意第一次直面梅蕴和如此简单粗暴地对待女性,惊的多吃了半份米饭。   朱莉一离开,梅蕴和就又成了那个温和好先生,拿纸巾擦拭她的唇角,那里刚刚不小心沾染了酱汁。   钟意任由他擦干净:“你刚刚说的太直白了,不过很好——”   像梅存和那样有礼貌的话,只会让朱莉更加认不清楚事实,说不定还会令她误会。   梅蕴和等着她的下一句。   果然,钟意笑出了脸颊的酒窝:“——要是你对追求你的女人都这样冷漠,就更好了。”   梅蕴和把纸巾丢进垃圾桶,喂她一口饭,轻声说:“我只对你好,不会再有人比我对你好。”   吃过了午饭,梅蕴和听王特助说孕妇容易饿,塞给了钟意几箱零食,从车上搬到她办公室里,坚果蜜饯,曲奇西饼;把主任都惊动了,还以为是有家长大张旗鼓的送礼。   钟意哭笑不得,她如今怀孕才一个月,暂时还没觉着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梅蕴和送来的零食,钟意都一一拆开,给办公室里的人都分了分——   梅蕴和真是高估她了,她哪里能吃得下这么多东西。   下午朱莉不在,说是身体不舒服,请了半天的假,去医院了。   傍晚钟意和司机说了一声,回了一趟家。   宫繁正看着报纸,瞧见她过来,惊且喜。   母女俩聊了好一阵子天,宫繁说徐还住了那么久的院,终于回家了,还是徐老爹亲自接他回去。   钟意笑:“总算是和解了啊。”   “哪里是和解,”宫繁漫不经心地说,“下个月,徐还就要和宋文典订婚了。”   噗。   这么突然?   她想起医院里斗鸡一样拌嘴的两个人,失笑。   也不知道两人是怎么凑到一块的,不过还真是一对欢喜冤家啊。   钟意不欲再谈这个,她今日来,是为了童年的那件旧事。   她转移话题:“妈妈,我额角的这个疤……到底怎么回事?”   宫繁眼皮一跳。   她拉着女儿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不是说过了吗?是你小时候不小心摔的。”   钟意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把遇见宋老师的事情说了出来,包括他说的那些事。   她观察着母亲的神色,想要从她表情中捕捉到什么。   宫繁只是淡淡地听着,没有显露出一丝惊讶。   等到钟意讲完,她才松开手,别过脸:“是爸妈不好,小时候没怎么照顾好你,才让你遇到那样的事情……”   钟意递给她纸巾,柔柔叫了一声妈。   钟意说:“妈妈,您就给我讲讲,当年是怎么回事,成吗?”   宫繁拿纸巾盖着眼睛,泪是真的有,愧疚也是真的。   但接下来要和她讲的话,就不是了。 第54章 葫芦哥哥   宫繁讲,钟意刚上小学的那几年,她受了朋友的“指导”,坚决奉行不能溺爱孩子的孩子,让她自立,免得娇养出来一个小公主。   所以,等上了二年级,就连上下学,也不许钟徽接送,而是让她自己坐公交。   东关小学离家不过几站的距离,刚开始的时候宫繁还偷偷跟着,后来发觉女儿自己没问题之后,就放心由她自己去了。   宫繁挺满意,觉着自己女儿虽然脑袋反应慢了些,但也挺懂事,不用人操心。   钟意出事的那天,宫繁约了朋友出去逛街;恰巧,那天钟徽也加班,下班时间晚。   等到夫妻俩回到家之后,发现女儿还没回来,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人失踪不到24小时,警、察无法予以立案;但孩子实在太小,钟徽又怀疑是竞争对手搞的鬼,所以还是派了两名警、察,协助调查。   焦头烂额之际,终于在第三天有了消息。   宫繁在医院里见到女儿的时候,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钟意原本白皙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淤痕斑斑,满身脏污。原本柔顺的头发也焦了一块,脸颊上的肉都下去了。   醒来后的钟意是一问三不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像是忘掉了那几天的事情。   宫繁也不忍刺激她。   具体经过还是听警察说的,一开始欺负她的都是群半大孩子,最大的才15,小的11、2。   都在拘留所里蹲着呢。   要不是有未成年人保护法,加上警、察的阻拦,钟徽就冲过去把那群孩子的头打肚子里了。   然而,导致钟意如此狼狈的,还是那个拾荒的疯老太,如今被强制关在拘留所,因为她的精神问题和孤寡的身份,上面决定送她去精神疗养所关起来。   宫繁讲完这一段往事,但隐去了老太太和那三天的事情,只说当天晚上就找到了她,和宋老师说辞一致。   宫繁低声说:“以前我没能做一个好母亲,很多事情上——”   “妈妈,”钟意说,“都过去啦。”   宫繁说的这些事情她都不记得,她也不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姑娘了,宫繁的道歉也毫无用处。   小时候她总是羡慕别的小朋友,被宠的和蜜糖一样;渐渐成长以后,她习惯了以后,已经不需要母亲那么多关心了。   钟意也没在家吃晚饭,陪母亲聊了回天。   宫繁劝慰了钟意半天,钟意也很无奈——做梦这种事情,也不是她能够控制的。   童年阴影投射到潜意识里,造成了一个接一个的噩梦。   临走前,宫繁说梅存和拜托她的事情有着落了。她朋友的女儿,如今也是单身,比钟意大上两岁,模样性格都没的说。   让钟意把联系方式带回去,先让梅存和与她聊着天,沟通沟通,要是合适的话,就约出来一起吃个饭。   钟意临走前,从家里带走了不少书,整理的时候发现了一摞日记本,顺手也塞进了箱子里——从小学到高中,她都坚持记着日记,几乎没落下过,只不过从来没有回看过。   她想,说不定还能从日记里发现点什么。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梅蕴和突然意识到什么叫做“脸皮厚则天下无敌”,钟意性子软,偏偏又有点小傲气,有时候需要他也服个软,软硬兼施,她便没了办法。   梅蕴和今天下班后,麻溜地把自己的东西重新都搬到了卧室里,把话梅包括它的零食垫子全清了出去。   重新占据卧室重地的梅蕴和心里格外地畅快。   ——这下,什么都不能阻止他陪老婆休息了!   钟意倒没说什么,也没有赶他走;洗漱完,穿着睡衣,撩开上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瞧自己的肚子。   梅蕴和顺势从背后搂着她,钟意头发柔软,撩拨的他心痒痒,只好克制住:“在看什么?”   “看肚子呀,”钟意转了个圈,仰脸问他,“哎,你有没有觉着,我肚子好像变大了点?”   梅蕴和顺着她的手往柔软的腹部摸了一把,诚实地回答:“我感觉像是你晚饭吃多了。”   钟意:“……”   “至少前三个月是不会太明显的,”梅蕴和说着,手掌贴在她小腹上,她肌肤温热,皮下是柔软的脂肪,包裹着有着两人血脉的小生命,“一开始长的慢,后期会快一些。”   钟意算了算:“那我还能穿上一段时间裙子……算了,估计到那个时候,大部分都穿不下了。”   ——钟意的很多衣服都是云凝月陪着她去购买的,云凝月说她腰细腿长,就该凸显出来优点,是以购买的裙子,一水的掐腰,都紧贴在腰间。   到时候哪怕还未显怀,钟意也不敢再束缚自己的肚子了。   梅蕴和却蓦然想起钟意十八岁生日的那场晚宴——   她穿了件白色的裙子,倚着金色的栏杆,明眸皓齿,满满的青春活力,腰肢盈盈,不堪一折,宛若百合花的茎,优美而脆弱。   百合花,是他私下里给钟意起的代称。   纯洁,美丽,脆弱,温柔。   当时未曾出口的绮念,在今朝成了真;他拥有着完整的她,两人血脉相融,又孕育出一个小家伙。   梅蕴和低头,鼻尖磨蹭着她的脖子;钟意脖子那部分比较敏感,灼热的气息使她微微颤抖,偏了偏,好避开他;如有微小电流,自她体内穿过,酥了半边身体。   梅蕴和同她商量:“小意,明天让孟阳过来看一看,好吗?”   钟意一僵。   她挣脱了梅蕴和的拥抱,面对着他,双手搭上他的脖颈,笑容清浅:“没事的,我最近没有什么事。”   梅蕴和不语。   他不欲强迫钟意,尤其是现在,她眼睛亮晶晶,唇角也是上扬的。   她在对自己隐瞒,是因为发现了什么吗?   梅蕴和不敢轻举妄动了。   当天晚上,钟意半夜又惊醒了一次,满脸的泪花,梦呓一样,小声叫着:“葫芦哥哥……”   梅蕴和一震。   他将钟意搂在怀中,轻抚她的背,宛若安慰幼童:“哥哥在,别怕。”   她这才渐渐止了泪,又睡了过去。睡觉的时候,她侧着身体,双手放在脸颊旁,蜷缩起来。   据说,这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梅蕴和久久未能眠,他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次日钟意精神依旧不振,喝一口奶,打一声哈欠;梅存和与那个姑娘在微信上聊的倒不错,据说今天中午还约了一起吃饭;梅景然小声告诉钟意,说那姑娘很漂亮,声音也柔柔的,与朱莉截然不同。   钟意捏捏他的脸颊,笑:“还专门注意人家?这么有空?不如想想期末考怎么办。”   梅景然信心满满:“这次期末考,我语文肯定是没问题。”   梅景然这孩子,其他科目都不错,就语文不太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也终于能够挤入班级前十了。   原以为今天必定得顺顺利利的,没成想,刚刚和梅蕴和吃了饭,她就接到了朱莉的电话,哆哆嗦嗦的,舌头都捋不直了。   她颠三倒四地重复了好几遍,声音都带了哭腔,六神无主的样子,钟意耐心听,总算明白了——   朱莉闯祸了。   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梅存和中午约姑娘吃饭,路上被朱莉瞧见了车;朱莉打的追了上去,在后面尾随,倒也没被发现。她就坐在梅存和后面的位子上,竖着耳朵听两人聊天,在得知是在相亲之后,朱莉恼的站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桌子上的咖啡就泼了人姑娘一脸。   其实不止咖啡,她把咖啡杯都丢了出去,还好没打到脸,打到锁骨上,一块红艳艳的伤。   朱莉蹦出来的太猝不及防,梅存和又伤着腿,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看朱莉咬牙切齿地要去抓姑娘的脸,梅存和才一脚踹开了她。   ——他那包着石膏的腿,这下得重新打一遍了。   姑娘还是好脾气的,当场扶梅存和去了医院,当然,没有忘记告诉朱莉——蓄意伤人,这是违法的,她会立刻报警,还请朱莉一同跟随。   朱莉当时不过是一时冲动,哪里想得到这些。再说了,不过扔了个杯子而已,哪里就到了需要出动警察的地步……   眼看姑娘不是在说笑,朱莉吓的六神无主。想着钟意和梅存和算是亲戚,祈求她念在同事一场的份上,帮忙求求情。   钟意十分头疼。   梅蕴和在她旁边,也听了个大概,问:“你要过去吗?”   钟意点点头。   先不论对错,倘若她今日置之不理,以朱莉的那张嘴,不出三天,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会知道她钟意见死不救。   梅蕴和说:“我送你。”   到了医院,梅存和还在手术室里,据说他那条腿又折了一次;朱莉和另外一个女孩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待。   朱莉眼睛都肿了,吓的不停掉泪;女孩倒还好,穿了件墨绿色的裙子,发梢和领口都有咖啡残留的污渍。   一张脸倒是干干净净的,只锁骨上尚有红印。   钟意瞧她脸熟,想了半天,也没能想起她的名字。   倒是女孩,见到她也是一怔,继而惊喜地叫:“小闹钟?”   嗯?   看着钟意仍一脸茫然,她抿唇一笑,大方地走了过来,亲亲热热拉她的手:“你不认识我啦?我是你小学同桌啊——那个老是把你欺负哭的!”   说到这里,她还有些不好意思:“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你可别介意啊。”   钟意:“……”   她想起来了,自己上二年级的时候,确实有个一个很凶的大姐头同桌,说欺负哭倒不至于,都是些小孩子之间的小矛盾罢了。   不过这个大姐头很快就转学了,两人同桌也不过两个月,自然毫无联系。   “袁青优,”女孩笑盈盈地说,“看来我眼光真不错,小时候就觉着你是个美人坯子,长大后果然更漂亮了。”   被冷落在一边的朱莉擦了擦眼睛。   有救了,她想。这又是老同学叙旧,又是哥哥弟妹的关系,只要钟意肯为她说话,就不会有人追究她责任的吧?   钟意抿唇一笑。   没成想在这里遇见小学同学,袁青优的手搭在她肩膀上,亲亲热热:“哎,我记得小时候咱们俩过家家,你还当过我老婆呢。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现在有男朋友了没?”   她凑过去,贼兮兮地笑:“还是说,和你那个徐哥哥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了?”   钟意笑容一僵。   她不敢扭脸看身后梅蕴和,满脑子只有一个词语。   救……救命。QAQ 第55章 封口费   袁青优丝毫没有察觉到钟意的不对劲,还兴致勃勃地想和她继续聊下去。   梅蕴和咳了一声,面色看上去尚好,没有丝毫异样。   但钟意摸不准这否为暴风雨前的宁静。   梅蕴和冷静地问:“你们要不要坐下来聊?”   袁青优这才把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她咦了一声,摸着下巴,啧啧称奇:“小意,这是你男友?长的与存和有点像啊。”   钟意终于能够介绍他了,忙走到梅蕴和身边,主动拉着他的手。   梅蕴和反握住她。   钟意笑吟吟:“这是我丈夫,梅蕴和,也是梅存和的堂弟。”   袁青优惊的张大了嘴巴:“你已经结婚了?天,这么早的吗?”   细算下来的话,钟意应该刚大学毕业一年吧?这就结婚了?这么着急的吗?   再想一想,自己这次相亲,不也是奔着结婚去的吗?袁青优不由得一阵悲从心中来。   她还想快活几年呢,自诩永远十八一枝花,结果就被父母亲火急火燎地安排上相亲了。   “那个,袁小姐……”   朱莉开口,早就没了刚刚扔她咖啡杯的气势来,别别扭扭地说话,要多斯文有多斯文:“我能走了吗?”   袁青优看着她,一双秀致的眉毛皱起来。   钟意介绍:“这是我同事,朱莉;我们两个大学时是同班同学,现在都在东关小学任教。”   袁青优了然。   原来是朱莉打电话搬救兵,才将钟意叫过来的啊。   袁青优一开始说要报警,也都是吓唬朱莉的话;她当时也正在气头上,现在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也不想和朱莉计较。   顺着台阶往下跳,袁青优挥挥手:“这次我就算是饶了你,以后可别再动不动就扔人杯子、喊打喊杀的了,也有点出息。”   袁青优的语气,充满着不屑和鄙夷:“更何况,遇到这种事情,你该冲着男的去,冲我一个弱女子有意思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她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恨不得拎个大喇叭,扯着朱莉的耳朵吼——   你泼我干嘛,要泼泼梅存和啊傻X!   朱莉唯唯诺诺,也不耐烦听袁青优絮叨,灰溜溜地站起来,藏到了钟意背后。   钟意握了把袁青优的手,笑出颊边一个酒窝来:“青优,今天下午我还有课,不是叙旧的好时候;今天晚上吧,晚上我好好的请你一次。”   两人互换了手机号码,梅存和这里也没什么危险,不过需要重新打石膏固定住,还是暂请袁青优代为照看。   梅蕴和已经打了电话,请来的照顾人员正在过来的路上。   朱莉经此一闹,也无心去学校了,依旧拿病作为理由请了假,缩缩头,回家中闷着。   就在送钟意回去的路上,闷葫芦似的梅蕴和忽然开了口。   他说:“我唯一遗憾的是,不能一直陪伴你长大。”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钟意呛住了:“你又不是我爸爸,没有责任陪——”   她忽然止住口。   ——这个小心眼的男人不会还惦记着医院的事情吧?   梅蕴和继续说:“如果把我放在徐还的位置上,我会比他对你更好。”   “傻。”   钟意轻轻地斥责了他一句,调整了下姿势,好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你已经做的特别好啦,梅先生。”   这话一点儿不假。   钟意未曾在其他人身上得到过如梅蕴和待她的好,哪怕是她的父母。梅蕴和会包容她所有的小脾气,不会因此而生她的气,纵容到过了头。   对钟意而言,梅蕴和不仅仅是她丈夫,还像她的兄长,为她遮风避雨,引导着她前行。   梅蕴和送她到了东关小学,亲吻她的额头:“晚上我过来接你。”   钟意重重地点头:“嗯!”   原本钟意是想请袁青优出去吃饭,但梅蕴和说在家中吃也合适,就说是感谢她梅存和送到了医院——梅雍也借这个机会,想见一见她。   钟意征求了袁青优的意见,她也同意。   于是,晚上这顿饭,就从叙旧重新又变成了半相亲性质。   在得知钟意已经怀孕之后,袁青优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不是吧?青春这么美好,大好时光,你怎么不多玩两年呢?”   钟意笑:“我觉着这样挺好的。”   袁青优很不赞同。   在她潜意识里,生孩子就约等于加速衰老,是以早就打定了婚后也不生孩子的念头。一开始看中梅存和,他有孩子也是一个原因。   这在别人眼里是缺点,到了袁青优这里就成了加分项。其实她不太在乎什么亲生不亲生,血缘关系其实也没什么,只要她一颗真心捧出去,难不成还能凉着回来?   况且,钟意也告诉她了,说梅景然那孩子乖巧伶俐,十分懂事。   这打了新石膏的梅存和精神奕奕——他拒绝了医生要求住院的请求,依旧坐着他那个轮椅,位置在袁青优的身边。   因为钟意事先咨询了袁青优的口味,知道她重油重甜,阿姨就特意做了几道苏州菜,果真很合袁青优的胃口。   梅景然倒也乖觉,他上次排斥朱莉,也不过是因为察觉她两面三刀而已;今天来的袁青优,落落大方,他也乐意去亲近。   他早就不是一个傻乎乎的小孩子了,也懂得父亲需要人陪伴——而不是像前几年,频繁地更换女友。   那样是不对的。   梅雍对袁青优也很满意,再说了,梅存和如今年纪这么大,还有个那么大的孩子,正经姑娘家愿意跟着他,都是他撞大运了。   一顿饭吃下来,两厢都很愉快。   袁青优没有立刻走,而是和钟意继续逗话梅;袁青优原本不爱这种小猫,觉着娇气,没成想钟意养了一只这么大的,长相高冷霸气,性格还温柔的要命,乖乖地任摸任抱,十分惹眼。   简直是一头温柔的小老虎。   袁青优和钟意聊天:“还记得你小时候,不太爱说话,乖的和个包子一样。我和你同桌了好几天,才和我熟悉起来,天天说你家徐哥哥葫芦哥哥。啧啧啧,我还以为他们是要玩养成,结果你居然嫁给了梅蕴和。”   噗,袁青优的脑洞真是突破天际。   钟意哭笑不得。   等等,徐哥哥是徐还,葫芦哥哥是个什么鬼?   钟意想了想,无论是姥姥家,还是爷爷这边的亲戚,好像没有哪个哥哥能和葫芦沾边。   难道是二堂哥?他从小到大就很肥壮,像是个圆葫芦。   可两个人小时候关系并不好,还打过一架呢。   钟意说:“我也没想到还能遇见你,你当时上着上着学,怎么突然转校了?”   在她印象里,袁青优好像就是转校走的。   她耸耸肩:“我爸爸那时候出国做生意,就把我和妈妈也带走了。”   原来这样。   “对了,”袁青优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那时候去秋浓山郊游?我那时候还和你拍了不少照片,都还存着。回头我找找,给你带过来。”   说实话,钟意记不得去秋浓山玩过,但回顾小时候的照片,也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送走了袁青优,钟意把吃饱喝足的话梅送回它的小窝,才回了卧室。   梅蕴和还在梅雍那里。   卧室里也有个小架子,原本摆了一株绿萝,眼看绿萝越长越茂盛,钟意将它挪去了书房,架子空出来,正好可以放她的书。   摆了没几本,钟意就拿出来了那几本日记。   她拿了一本,是初中时候写的。   第一页:九月一日,晴天,入学报道。   再没有其他的。   往后翻,大部分都写着“今日没事”,只有几张,流水账一样,絮絮叨叨写了很多东西。譬如今天早自习有人在教室吃包子,还是肉馅的,引得她很饿……   钟意边看边乐。   还有一篇,文绉绉的,带着股中二时期少女的忧伤,说隔壁班有个很帅的男生,自己偷偷观察了他好几天,至今没有胆子和他说话。   钟意放下了自己疼痛的青春期,打开了小学的日记。   小学的要花哨多了,几乎每一页上都有红红绿绿的贴纸,小燕子和紫薇……还有小龙女,白娘子,f4。   小时候的字也偏大,算不上秀气,满满的稚气;刚开始的几篇,还夹着拼音。   嗯,看来小时候用拼音是挺普遍的一件事情。   小学时候的她似乎有很强的倾诉欲,每一篇日记都写满了整张,有时候连妈妈的裙子刮破了一道口子这种事情也写上。   但是——   钟意翻到了一篇。   “……今天下了好大的雨,还好有葫芦哥哥,给我了一把大黑伞……”   接下来就是讲晚饭的鱼很好吃,希望明天也可以吃这么好吃的鱼。   钟意往前翻了翻,一页页一行行逐字看,确定没有提到过葫芦哥哥。   唯独这一章,女孩用稚嫩的笔触,歪歪斜斜写下了“葫芦哥哥”。   往后看下去,约莫十多篇,那个葫芦哥哥,再没出现过。   咔嚓,门锁转动,梅蕴和推门走了进来。   他瞧见钟意躺在床上,身边一些陈旧的本子,讶然问:“在看什么?”   “日记。”   梅蕴和随手拿起来一本,正好是刚刚钟意看过的初中青春疼痛。   他扫视一眼,念出声:“今天又没有看到隔壁班的林同学……”   钟意大窘,忙站起来,劈手去夺。   梅蕴和原本也不过是想逗逗她,笑眯眯地双手奉还:“在怀念你那青涩的校园时光,嗯?”   钟意声音细细的:“谁没有个年少怀春的时候啊?”   她把日记本摞起来,重新摆回书架上,扭头说:“不许动我日记本哦,这是我的隐私。”   梅蕴和举起手:“好好好,我保证不动。”   他凑过来,盖住钟意的手,将她嫩白纤细的手指握住,含笑问:“那你准备给我点什么当封口费啊?”   钟意啪地一声亲在他脸上。   梅蕴和摸摸脸:“这点不够。”   “先欠着,这是利息,”钟意拉着他的手,去摸她尚且平坦的小腹,说话时脸都是红的,“好歹……过了前三个月再说。”   ……   这个周,梅蕴和要出差几天,周末只剩钟意一人在家,改完作业后百无聊赖,好在袁青优带了相册回来,和她一同翻看。   秋浓山的那次春游,钟意与袁青优一起拍的照片也就两三张。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钟意却没有秋浓山郊游的照片。   袁青优指着照片笑:“瞧瞧,你那时候就爱穿这样的裙子,简直像个小公主,又干净又可爱,就连班级的坏孩子和你说话时都客客气气的,就怕把你吓哭。”   钟意的目光,却锁定在照片的角落里——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里有一个人,看上去……很像她的老公哎。 第56章 梦与真相   钟意并不是一个多心的人。   以往很多事情,大多是得过且过,只要不触碰底线,她不去细究,也懒得去刨根问底;可这也不会代表她永远都糊里糊涂。   梅蕴和为什么一直想要让她看心理医生?除却关心之外,他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   在霞照市的时候,也是她发短信给梅蕴和,说遇见宋老师,他急匆匆地过来——   真的只是因为她发的一句“想你”吗?   宋老师原本打算同她好好聊一聊,怎么突然又转了口风?还有妈妈说的话,钟意突然也感觉到不靠谱。   还有这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是过了塑封的,得以完整保存,哪怕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上面的人的眉眼却是再熟悉不过。   如果单单只是这张照片,倒也说明不了什么,可关键是,这么多的“巧合”都凑在一起。   钟意放下了照片。   她心乱如麻。   其实不止钟意,袁青优也瞧出来那照片上的人看着眼熟,她倒没有往其他地方想,还拿着那照片给钟意看,乐:“瞧啊,小闹钟,这上面的人挺像你老公的啊。该不会就是他吧?真是——”   袁青优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合适的词语。   这算什么?千里姻缘一线牵?还是?   钟意拿出手机,对着照片拍了一张,弯着眼睛笑:“那我回去问问他。”   她手都是抖得,第一次没聚焦好,拍的影是重的;将照片摆在桌子上,钟意稳住手腕,重新拍了张。   等他回来要问问他。   钟意心想。   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要选择相信他。   钟意神情恍惚,勉强忍耐着,好不容易熬到了聊天结束,她拒绝了袁青优的盛情邀约,直言自己身体有点不太舒服,想回家休息休息。   她如今是个孕妇,袁青优自然不会强留,亲自开车将她送回了家。   梅存和正在画室画他的那幅《相濡以沫》,袁青优也没走,上去找他聊天,顺便和梅景然小同学培养一下感情;钟意吃了阿姨炖的虾仁蛋羹后,便回了卧室休息。   钟意又翻出来了自己的那一摞小学日记。   以前的相机,洗出来的照片右下角都带着拍照的日期;钟意在日记本上翻出来照片的那一天,果然看到了一篇长长的日记。   “今天去秋浓山玩,天气晴的很好;葫芦哥哥也在,他现在好像在做秘密任务,不过也陪我玩了好久,我很开心……”   果然。   钟意又往前翻了翻,前面几页也都提到了葫芦哥哥,说葫芦哥哥每天都给她带糖,帮她驱赶牙虫,接送她上下课。   再往后看,葫芦哥哥出现的频率降低了,大概是习以为常,只是偶尔会提一句,说葫芦哥哥带的麦芽糖,粘粘的,把牙齿粘掉了,流了好多血;葫芦哥哥很难过,自己还安慰了他很长时间。   末尾,还煞有介事地写了一句——   “葫芦哥哥真笨,我以后不要变成那么笨的大人。”   钟意翻到了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葫芦哥哥说明天带我去坐海盗船,让我在卖炒栗子的阿伯那边等他,很期待。”   就这么一句话。   没了。   这本日记翻到头了。   钟意找到了下一本日记,但怎么翻,也翻不到和葫芦哥哥有关的东西。   而且日期也接不上,中间空了两个周,一篇日记也没有。   钟意把日记放回书架,爬到床上,定定地瞧着吊灯。   很显然,梅蕴和就是那个“葫芦哥哥”。   但他从不曾和她提过这些事情。   那个时候,梅蕴和应该已经上高中了吧,肯定是有记忆的。   钟意打了个寒噤。   他什么都不说,仿佛那些事情从未发生过;还有梅蕴和那满满一匣子的照片,上面全是她。   她蜷缩在被褥里,牙齿咬着手指。   钟意突然有一种感觉,尽管她已经怀了梅蕴和的孩子,其实她对他了解并不深。   他喜欢过哪些人,又经历过什么东西,钟意都不知道。   梅蕴和几乎知道她全部的过去,而钟意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这倒不是说什么不对等的时候了,重点是——   梅蕴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就是当年的小女孩,但他却保持了缄默,一句相关的话也不说。   还有,孟阳真的是在给她做心理辅导吗?   她一下午,都没有离开卧室。   也不想睡觉,就发呆,钟意努力使自己回想起刚与梅蕴和见面时的情形,他如一朵高岭之花。   哪怕如今被她攀折下来,她也没能洞察他的真心。   等到黑暗一点点侵蚀下来,梅景然敲响了房门,小声地叫:“小婶婶,你身体不舒服吗?”   钟意说:“没事,小婶婶就是累了,想休息休息。”   她不想叫这孩子担心,坐了起来,和他一块去吃晚饭;梅雍关切地问了几句,钟意只说是昨晚没睡好,有点累了。   晚上梅蕴和打了视频电话过来,他还在办公室内,显然是工作未结束,抽空陪她,笑盈盈地问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钟意看他眉宇间有倦色,便没有提照片和日记本的事情,只说等他回来。   她依旧正常上下班,吃饭,休息;阿姨变着法给她炖补汤,可惜钟意没什么胃口。   只有梅景然看出了钟意的不对劲,问她:“小婶婶,你是不是想我二叔了啊?”   钟意没有承认,也没否认,拍拍他的背,嘱咐他:“快去写作业。”   梅景然小童鞋悻悻然走了。   梅蕴和是在晚上回来的。   那时候钟意已经睡下了,蜷缩着身体,抱着一只抱枕;半梦半醒中感觉被人搂在怀里,她惊醒,瞧见了梅蕴和。   他是刚刚洗完澡,身上还带着一股沐浴露的香味,那是她前两天刚买的,有着淡淡的柠檬气味。   清新怡人。   一看她醒来,梅蕴和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他本不想弄醒她,只是想抱一抱。   多日未见,唯有皮肤的接触才能压下心头的那股邪火。   而钟意,手指摊开,贴着他的胸膛,往后移了移,轻声叫:“葫芦哥哥?”   轻浅的一声,她眼睛一下也不眨,定定地瞧着梅蕴和。   梅蕴和呼吸一滞,旋即将她拥入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又做噩梦了?”   语气再自然不过,仿佛刚刚她只是随便说了句话。   钟意说:“我在照片上看到了你,高中生的模样,穿了件衬衫。”   梅蕴和平静地说:“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早点休息。”   钟意闭了闭眼。   心口胀的发痛,都这个时候了,梅蕴和还是不肯讲给她真相。   “我也找到了童年的日记本,那时候你经常给我糖吃,我还因为吃糖掉了一颗牙,”钟意慢慢地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其实早就认识我。”   “最近还做噩梦吗?明天去看孟阳好不好?”   梅蕴和避而不答,他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颊,结果钟意一发狠,张口咬住他的手指。   她牙齿都不尖,平平整整,咬人一点都不痛。   “怎么突然发疯了呢?”   梅蕴和也不着恼,任由她咬;咬了半天,钟意松了口。   她说:“你答应不骗我的。”   梅蕴和静默片刻,开口:“我不想让你回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你肯定也有其他事情瞒着我,”钟意笃定地说,“别一直把我当成傻子。”   “你让我想一想,”他有些无奈:“我是为你好,小意。”   又来了,又来这句话了。   钟意背对着他,烦躁地裹着被子:“那你想好了告诉我,别骗我,我想知道所有的事情。”   梅蕴和自背后抱住她:“睡吧。”   钟意睡的很不安稳。   她又梦到了东关小学。   那段尘封的记忆,在这个梦里,自动填充了所有的细节。   卖糖炒栗子的大伯推着车子走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站在东关小学的门口。   周遭已经没有人了,十分安静。   有一伙红毛黄毛走了过来,嘻嘻哈哈,你推我攘。   钟意自动后退了几步,乖乖让出步来。   她听妈妈说过,说这些都是坏孩子,小意乖,不能和他们有牵扯,遇见了,要躲得远远的。   钟意很听话,她会躲开他们。   但打头的那个却凑了过来,高高瘦瘦的,俯身,吊儿郎当地问她:“你是梅蕴和的妹妹?”   钟意不回答,又往后退了一步。   天已经晚了,葫芦哥哥是不是不会过来了啊。   她想回家。   有个人在抽烟,把烟头往她面前一燎,钟意就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那人烧了她几根头发。   钟意慌了。   她转身就想跑,结果被人拎着背包,像拎一只小鸡仔,拎了起来。   “没想到梅蕴和还有个这么呆的妹妹,”红毛讥笑,“他抢了我哥的女朋友,我也得替我哥出出气。”   他话音刚落,钟意就拼命挣脱,一脚踢到他肚子上,可惜小孩子力气太小,拼尽全力下去,也是不痛不痒。   不过这一脚是彻底惹毛了他,他一巴掌就删到了钟意脸上,恼怒地叫:“小兔崽子还挺犟!”   后面有人劝:“哥,犯不着和一个小女孩过不去……”   “小什么女孩!”红毛骂了一声,“不给她点教训,她哥就不知道收敛点!”   这时候,路边都没有多少人了,钟意死命哭嚎,红毛嫌她吵闹,捂着她的嘴,预备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再慢慢折磨她。   谁知,刚走到一个拐角,就和梅蕴和打了个照面。   趁着红毛惊慌的空档,钟意猛地咬了他一口,红毛吃痛,松开捂住她嘴的手。   钟意泪汪汪地叫:“葫芦哥哥!”   梅蕴和一言不发,一拳砸到了红毛的脸上。 第57章 双子   梅蕴和年纪还小的时候,跟着梅雍身边的人学了几手,此时生气,下手也是往重了来的。   红毛被这下打的一个趔趄,控制不住地往后倒,下意识就松开了钟意。   梅蕴和手疾眼快地接过钟意,把她轻轻放在地上,拍拍脑袋瓜:“走,你先回家。”   吓坏了的钟意红着眼睛,点点头,转身就往公交站牌的方向跑。   梅蕴和这一巴掌是彻底激怒了红毛,他嘴里骂骂咧咧,不干不净的话都说了出来,瞧见旁边有堆废弃的木头,抽出来,径直往梅蕴和的身上招呼。   钟意原本在梦里拼命地奔跑,前面拐过来一辆三轮车,骑车费是个老太太,头发乱糟糟的,低着头。   ……   在这个时候,梦境戛然而止。   钟意睁开了眼睛。   人在刚醒来的时候,对梦境记得也格外清楚。   刚刚那个梦过于真实,真实到让钟意丝毫不会怀疑,那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梅蕴和早就醒了,他抱着钟意,低声说:“才七点,可以多睡会。”   钟意摸了摸他的脸。   他下巴上有了青色的小胡茬,有点扎手。   “我梦到你了,”钟意缩回手,任由梅蕴和轻轻咬她光洁的肩膀,“我梦见自己被人欺负,你过来救我。”   梅蕴和的唇还贴在她的肩膀上,呼吸炙热,听了钟意的话,他的唇离开了她。   梅蕴和摸上钟意的肚子,似是祈求:“小意,别太在意以前的事情,好吗?那些都过去了。”   “但是你越是遮遮掩掩的,我越好奇啊,”钟意摸着他的头发,两人身上都是淡淡的一股柠檬气息,清清爽爽的甜香,“你瞧,我这样白天胡思乱想,晚上也做梦,睡眠质量肯定差呀。”   她这先晓之以情,再动之以理了。   但梅蕴和还是不太愿意在这个时候告诉她——他遮掩了这么久,最后还是叫她抽丝剥茧,慢慢儿自己把真相剥了出来。   他毕竟不是神人,能够一手遮天,抹除掉所有的痕迹。   梅蕴和搂紧她,问:“你都梦到了什么?”   钟意便讲那个梦讲了出来——细节已经迅速在记忆中消退,她只能复述个大概的过程。   梅蕴和静静地听着,捏了捏她的耳垂。钟意的耳垂很薄,软软的,小小的。他独爱这么一点,轻轻地揉搓着。   “假设,你童年阴影有一部分是我造成的,你能原谅我吗?”   梅蕴和没有穿睡衣,钟意摸着他的胸膛,感受手下紧绷的肌肉。   听到梅蕴和这么没头尾的一句话,经过昨天翻的日记本,钟意早就明白了个大概。   “你是指小时候让我等你的事情吗?”乍一提出来,钟意还是有些不习惯,仿佛小时候的她就不是她,“这不是你的错,谁都没有想到会出现意外。”   梅蕴和换了个姿势。   他把钟意抱起来,让她脸朝下,趴在自己身上。   钟意不舒服地扭了扭,抱怨:“压到胸了……疼。”   梅蕴和说:“要不要帮你揉揉?”   “别转移话题!”   钟意的胳膊撑起来,分腿跨坐在他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继续说,以前的事情,还有为什么要瞒着你。”   “我读高中的时候,交往过一个女朋友,”梅蕴和平静地说,“差不多七天吧,感觉挺无聊的,就分开了。”   钟意:“……花心大萝卜。”   “之后,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单身,”梅蕴和捏着她的腰,“不骗你。”   钟意哼了一声。   “她前男友是所谓的道上人,拉帮结派的,不学无术,”梅蕴和提起那件事情,目光中露出微微的厌恶,“我没有想到,他们会欺负一个小女孩。”   钟意慢慢俯下身体,抱住他。   “那天,我没有保护好你,但我以为我做到了,”梅蕴和抚摸着她的长发,声音有些沙哑,“我以为你上了车,但是我看到了报纸,登着寻找你的启事。”   钟意也愣了。   “一个拾荒的老太婆,把你带走,关了两天,”梅蕴和说起这件事情,声音仍颤抖,“你醒来之后,就不记得我了。”   确切地说,那一段时间的记忆,钟意都没有了。   梅蕴和远远地望见过一次,不过短短几天没见,她就瘦了一大圈;报纸上也有报道,不过用了化名,称小学生被拾荒老太囚禁虐待两日,精神崩溃,正在接受心理治疗。   钟意当时的班主任宋老师引咎辞职,新老师也提前和班级的同学说好,都不提这件事情,免得再刺激到她。   梅蕴和不知道她的心理治疗是否成功,只知道,她变的更加怯懦,而且丧失了那段记忆。   包括葫芦哥哥。   她家里人也开始接她上下学,梅蕴和有次去买糖炒栗子,看见她背着书包,乖巧地坐在门卫大爷的小马扎上。   梅蕴和走过去,想给她几个栗子,谁知道,女孩一见到他,就竭斯里底的尖叫,一边叫,一边哭。   梅蕴和这才醒悟,她害怕他。   ……   梅蕴和没有告诉钟意这件事情,他低头,看着钟意干净的侧脸,问:“你害怕我吗?”   钟意摇了摇头。   不怕,怎么会怕。   “我瞒着你,有一部分原因是这个,”梅蕴和说,“还有……我担心你会害怕我,讨厌我。”   那次她吓得尖叫痛哭的模样,梅蕴和一直清楚地记得。   他再未去买过东关小学的糖炒栗子。   大学,读研,除开过年,梅蕴和也未回过陆林市。   再见到她,是那次误入,她笑的灿烂,美到令人炫目。   梅蕴和悄无声息地离开,回了他应该去的楼层。宴席间,他不经意地问:“二楼那么热闹,是在做什么?”   经理恭敬地回答他:“听说是钟徽女儿的谢师宴……好像叫钟意。”   钟意。   梅蕴和起的那点小心思,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是那个小姑娘啊。   但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去观察她的生活,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不过梅蕴和没有胆量再出现在她面前。   他害怕接近的时候,钟意会像小时候那样,惊惧地流泪。   ……   好在,她没有怕。   她还是那个有点呆的小姑娘,柔软到长不出一颗刺来。   在这时候,梅蕴和终于坦白心迹了。   即希望靠近,又害怕被排斥,所以只能默默暗中窥伺。   除开冷面的一层外壳,梅蕴和的心里,关于她的那一部分,也是柔软脆弱的。   夫妻俩同时赖床,相互依偎着,聊了很长时间。   大多数时候是梅蕴和在讲,钟意听。   讲自己当时上高中,因躲雨进了少年宫,在里面第一次见到她,小姑娘傻乎乎,毫不设防。   梅蕴和那时候就在想,这么笨的一个小姑娘,她家里人怎么放心让她一人在这里等着。   百无聊赖的他和小姑娘说了几句话,记住了这个小家伙。   梅蕴和没有妹妹,那时候也是把她当小妹妹一样,兜里揣着糖,遇见她就给几颗。   ……   梅蕴和说:“你都不记得了,其实你小时候傻乎乎的,有点呆;有一次下雨啊,你就靠着那个屋檐站,雨水落下来,都溅到你身上了,也不知道躲……”   钟意到底是想不出那件事情,也不能反驳梅蕴和,只好拿其他地方来攻击他:“那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公然诱拐幼女,和小姑娘搭讪。”   梅蕴和纠正:“梅太太,我是一个取向正常的成年男人,当时只是纯洁的把你当做小妹妹,丝毫没有你现在脑子里的念头。况且,我是等到你成了年,大学毕业后才开始追求。”   钟意掐上他胸口上的一块肉:“不是追求,是求婚。”   她想了想,填补一句:“还是那种不容拒绝的求婚。”   梅蕴和痛快承认:“我的错。”   钟意往他唇上亲了一口,脑子里又产生了稀奇古怪的念头:“哎,你说,如果小时候你没有见到我,那你走错了门之后,会不会还注意到我啊?”   梅蕴和失笑:“会,而且——”   梅蕴和拍了拍她的小屁股:“可能两年前,你就已经成为了梅太太。”   若不是有童年的事情压着,他又怎么会迟到这时候才去接近她;   但幸好,一切都还没有迟到。   她顺利地成为了梅太太,也不再惧怕他,九个月后,拥有两人血脉的孩子也将出世。   命运早就在暗中做好了安排,他虽迟到几年,但总算是赶了上来。   上午梅蕴和陪同钟意去做了孕检,一切都很正常,还有个意外之喜——   医生指着屏幕,笑盈盈地告诉他们两个:“恭喜呀,这是个双胞胎。”   钟意傻眼了。   双胞胎?   一个生出来就很疼了,这还两个……   钟意摸了摸肚子,有些担忧。   这么小的地方,够这俩孩子住的吗?   相比较而言,梅蕴和要镇定的多了。   他笑着向医生道谢,搂着钟意出门,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来。   上了车,梅蕴和扣好了安全带,面无表情地掐了自己的脸颊一把。   刚刚扣好安全带的钟意惊异地瞧着他:“……你在干嘛?”   “验证一下。”   梅蕴和平静地说。   他又掐了一把,长吁一口气,喃喃低语:“不是幻觉。”   钟意缩在驾驶座上,默默地看着他。   梅蕴和忽然倾身,亲吻她的脸;若不是有安全带困着,他都要扑过去把钟意抱在怀里。   钟意捧着他的脸,谨慎地问:“乐傻了吗?”   梅蕴和只是笑,眉梢眼角藏不住的高兴:“梅太太真厉害。”   顿了顿,他说:“不辜负我这么长时间的浇灌。”   喂喂喂说话就好好说,别突然开车呀! 第58章 最终章   钟意怀了双胞胎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梅雍耳朵里。   梅雍乐的像个老小孩一样,原本在和老友下棋,正下到紧要时刻,闻言棋也不下了,乐颠颠地就回了家。   梅雍向来无神论主义,临时决定在这个周天去拜拜菩萨。   宫繁当然喜不自胜,但也有隐隐的担忧——   宫繁原有个双胞胎妹妹,名叫宫简;她母亲体弱,连带着孩子也弱,宫简在这个世上只活了一个月,便闭上了眼睛。   钟意身体虽然说不上差,但也不见得多么强壮;宫繁更加坚定了给她多送些补品的心思。   梅蕴和的激动,一直持续到晚上。两人都上了床,梅蕴和才搂着她,开口:“我在想我们孩子的名字。”   “你上次起的那个名字就不错,清雪,”一提到姓名,钟意也来了兴致,“可以拆开用,梅清,梅雪,两个都挺好。哎,你们取名字是不是还有什么特定的排行啊?要加个辈分的字进去。比如说你与存和,都按了一个和字。”   “没有,”梅蕴和摇摇头,“从爷爷那代起,就不按辈分取名了。如果是两个小姑娘,用着两个名字正好;若是两个小子,清倒还好,可雪是不是有点偏女气了?”   “还好吧,”钟意想了想,“曹雪芹名字里不也有个雪么?”   梅蕴和笑:“这倒也是。”   因为钟意怀了双胞胎,梅蕴和晚上再不敢动手动脚了,也有些心疼她——寻常怀一个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如今这两个小生命都需要她去供给营养。   一开始的狂喜褪去,梅蕴和想,还不如只怀一个呢,小意也能少受点苦。   半夜时刻,梅蕴和醒了。   怀里的钟意在哭,小声地抽噎,一边哭一边抖,喃喃低语:“……不吃糖……”   梅蕴和的心骤然一缩。   小时候钟意被拾荒老太折磨,不仅仅是囚、禁殴打。   他看过详细报道,说那老太精神上有问题,她原本有个相依为命的孙女,孙女被酒驾车撞死之后,她就疯了。   钟意被她抱走之后,拿绳子捆起来,逼她吃糖——那些都是老太太攒了两年的糖,夏天化,冬天凝,早就和脏兮兮的糖纸黏在一起,扯了扯不下来;有的还生了蚂蚁,变质过期都是小事。   钟意若是不吃,那老太就拿手硬掰开她的嘴,往她口中硬填,硬塞;额头上的那道疤,也是被老太砸伤的。   梅蕴和不曾见过那种场景,只看到了报纸上的配图——地上甚至有血迹,脏兮兮的房子,把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折磨的虚弱无比。   成年后的钟意,也不爱甜食。   钟意紧闭着眼睛,眼泪却不停地往下落,梅蕴和打开了灯,抽出纸巾给她擦眼睛。   擦了两下,她就醒了,茫然地看着梅蕴和,声音带着大梦刚醒的茫然:“蕴和?”   梅蕴和丢掉纸巾,给她掖了掖被子,努力想笑给她看,却怎么都不能发自真心:“小意,明天让孟阳过来一趟吧。”   钟意这次没有反对。   次日,戴了副金丝眼镜的孟阳悠哉悠哉地过来了,钟意和他聊了一下午。孟阳出房间的时候,也很无奈。   钟意的问题在于,那段记忆始终在她的潜意识中;哪怕她知道、了解到那种事情已经过去,但那些童年的恐惧无法从本能中剥落。   在梦里,她始终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被老太太关在小房子里,被逼着吃黏糊糊的糖,被殴打。   钟意宽慰梅蕴和:“没事的,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你瞧,我现在不也好好的吗?”   她极力忍耐着哈欠,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抖擞。   梅蕴和沉默了。   孟阳出个主意,建议梅蕴和陪着她去那边走走。   等她本人完完整整地意识到那些东西不具备威胁力,才有可能彻底放下。   钟意没意见,梅蕴和沉默了一阵,勉强点了头。   钟意还是会做噩梦,也不经常,可能两三天的会有一次,每次都哭着醒过来,但总是记不得梦里的事情。   她依旧正常上下班,梅蕴和遵从她的选择,顺便替她说服了梅雍。   梅雍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大概是从袁青优那里得到了教训,朱莉是再不提梅存和半句,也不会再去找钟意的麻烦——   钟意如今是个孕妇呢,肚子里揣了俩,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找她的不自在。   朱莉终于认清了现实。   周六的上午,钟意一觉睡到了十点钟,梅蕴和从公司回来,陪同她去了东关小学。   周末时候的东关小学无比安静,没有叽叽喳喳闹腾腾的小孩子,只有环卫工人在门口拿了大扫把清扫。   梅蕴和牵着她的手,从门口走过,指着一棵梧桐树给她讲:“以前这里有家卖糖炒栗子的,是个老人,头发花白,最爱穿一件绿色的军大衣。”   钟意隐约有点印象:“我应该吃过他家的栗子,个个都大……不过好像四年级开学的时候,他就没出过摊了。”   那个老人总是孤身来,独自卖,没见他有什么亲戚或者孩子过来。   往前走,是公交站牌,现在通的公交车比十几年前要多的多,五年前统一更换成了电子屏,会实时播报公交车的位置。   “你大概这么高,”梅蕴和的手抬起来,虚虚地比划了一下,“矮矮的,小小的,连投币都得踮脚。”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有种看着地里白菜长成的欣慰:“怎么也没想到,如今都这么大了。”   “你那时候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娶了我吧,”钟意笑着揶揄他,“老牛吃嫩草的感觉怎么样啊梅叔叔?”   梅蕴和掐了一把她腮上的肉,小姑娘笑的灿烂,当时呆呆笨笨的小家伙,从小到大都毫不设防,被他半骗半诱地引到了自己身边。   街上有两个少女穿着漂亮的连衣裙走过,腰肢纤细,裙边飘飘;手挽着手,笑声如银铃清脆。   她们从两人身边经过,钟意听见她们在聊一个男生,都走出去三步了,中间的妹子猛然一声大叫:“追不到他不就不姓祝!”   钟意忍俊不禁。   她第一次感叹:“年轻真好。”   梅蕴和做沉思状:“那要不要我现在也喊一声,‘追不到钟小姐我就不姓梅’?”   噗。   钟意扯着他的手,往自己肚子上引:“摸到了吗?”   “什么?”   钟意哼:“生米都煮成熟饭,就不要提这些有的没的了吧?”   梅蕴和松开手,揽着她的肩膀:“我这辈子所有的把柄可都在这里了。”   他的妻,以及子,此生所念,都在身边。   绕过旧街区,梅蕴和停住脚步,握紧了她的手。   钟意知道,再往前,就是当年出事的地方了。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被老太带走的;梅蕴和依稀记得报纸上说是强行拖抱,打晕后放进车上的破纸箱里。   老太就住在垃圾场附近,那边以往都是堆成小山的旧家具,遗弃的各种垃圾——早在十年前,那边已经重建了,推平,垃圾分批处理,如今是个菜市场。   菜市场下午两点才开始,现在基本上没有人,只有清洁工打扫地上的烂叶子和各种各样的零食袋子。   梅蕴和指着一处空地,面容沉重:“那时候还是一个铁皮屋,你被关在了那里。”   那天,钟意跑了之后,他和那几个少年打了许久;红毛被他那一脚激出了血性,拎着木条往他身上招呼。   木条上有刺,梅蕴和到底是一个人,避无可避,背上被勾了好几次。   他被打晕,一群小子不知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探着他还有呼吸,直接架起来,丢进垃圾场中,一哄而散。   梅蕴和自己被雨水浇醒,伤口被脏水泡的发疼;他缓了缓,慢慢地爬起来,独自回了家。   他那时只以为钟意安全回了家,却不知,她就关在仅百米的小屋子里,被精神失常的老太太掰开了嘴。   ……   从报纸上看到这一消息的梅蕴和,悔恨到恨不得拿刀剁了自己。   一直到现在。   钟意看着那片空地。   这么多年过去,那边早就没有了痕迹,风吹雨打,地上长了绒绒的绿草,开着细碎的不知名的小野花。   “她后来怎么样了?”   钟意仰脸问梅蕴和,又重复了一遍:“一直疯疯癫癫的活着吗?”   梅蕴和知道那个“她”是谁,他回答:“解救出你之后,她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前段时间去世,一直神志不清。”   的确,绑架儿童是极其恶劣的犯罪。她精神上有问题,无亲无故,放出去会有更大的祸害。   要不是警察去的及时,只怕钟意也被折磨的断了气。   “都过去了,”钟意拉着梅蕴和的手,温柔地冲着他笑,“你不要只劝我走出过往,你也要走出来啊。”   不要再背负着愧疚生活了,那本来就是他的错。   梅蕴和低头看她。   钟意脸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她仰着脸,眼睛明亮,目光温柔:“不要总是怀着愧疚了,我现在很幸福。请你也转告葫芦哥哥,说他当年给过糖的小姑娘很感激他的陪伴。如今她有个很好很好的丈夫啦,还有两个孩子,吃香喝辣,穿金戴银,每天过的都很开心,很幸福。”   前面说的还好好的,可越到后来越夸张,梅蕴和将她拥入怀里:“谢谢你。”   ——我也很感谢你的陪伴,感谢你宽容地对待我的偏执,我的独占欲;感谢你始终如一的温柔,甜美柔软。 第59章 孕期番外   在孟阳与梅蕴和两人的努力之下,钟意渐渐的少做噩梦了。   虽然偶尔还会梦到那个老太,但她已经不会突然出手抓住自己了。   梦里的钟意,也开始试着反抗她;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之后,甚至可以操纵自己的梦境。   这是孟阳教给她的,“清醒梦”。   人们最恐惧的东西其实是未知,越是把它的底儿给摸清楚了,恐惧感就越少。   梅蕴和一开始的担心并没有发生——   钟意了解到全部之后,并没有因此讨厌他,恐惧他,远离他。   她比梅蕴和想象中要更加懂事的多。   两个月后,钟意的肚子渐渐地开始凸了出来,开始显怀,而她也不会在睡梦中突然惊醒。   倒是肚子里的小家伙,开始慢悠悠地折腾起来了——   之前一直都好好的,没有任何反应,但到了这个时候,钟意开始孕吐,几乎是吃什么就吐什么。   每次都吐的稀里哗啦,胃里一堆酸水积着,十分难受。   开始倒还好,身体还能扛得住;但连着几天这么下去,钟意也有些受不了。   梅蕴和看在眼里,焦急的不行,联系了一些已经做爸爸的朋友,咨询照顾孕妇事宜,尤其是减轻孕吐反应的方法。   有建议多吃香蕉的,有建议吃维生素b6的,还有建议多闻闻姜的……   梅蕴和总结下来,一条条记着,再拿去咨询医生,看看是否都可行,有无禁忌。   医生被他弄的哭笑不得,耐心同梅蕴和解释:“孕妇孕吐反应都很正常,你妻子这也不算特别严重……”   有严重的,会吐晕过去。   梅蕴和冷冰冰地瞧着他。   怎么,这都影响到正常生活了,还不算严重吗?   在梅蕴和的目光下,医生收回了未出口的话,开始一一给他讲。   哎,这小夫妻俩,感情还真不错。   钟意也不忍让梅蕴和为她担心,但孕吐实在忍不住,她不得不去东关小学请了长假,校长极为爽快地批了下来。   梅蕴和让她吃的东西,她乖乖地吃着,东西也都备着,过了那么一段时间,不知是起了作用,还是自然反应,她的孕吐没那么强烈了。   钟意也不是完全闲在家中,她开始泡在书房里翻看书籍,有些都是不再版的珍贵本,在这书房里却有不少。   一泡,基本上好几个小时就过去了。   她爱这些书籍,也爱这安静的氛围。   极少会有人上来打扰她,梅雍偶尔会和她聊聊天,最多的是聊她腹中的小家伙——梅雍起先还想为这两个小家伙起名字,但听说梅蕴和已经定了,就作罢。   据梅雍讲,梅蕴和与梅存和的名字,也是他给取得。   钟意称赞他会取名字,把梅雍给恭维的舒舒服服,眼睛都眯了起来。   下午时分,云凝月过来找她——她是刚下了飞机就过来的,风尘仆仆,一脸的疲惫。   小半年过去,钟意面色红润了不少,小腹微凸,面带微笑。   她今日穿了件白色的宽松孕妇裙,笑盈盈地沏茶给云凝月喝。   云凝月感慨:“看来你真是嫁对了人。”   钟意抿唇笑。   云凝月伸手,在她肚子上飞快地摸了一下,收回手,好奇地问:“听说是双胞胎?你们俩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她自己倒乐了半天,乐完了,问钟意:“这孩子还没干妈吧,你觉着我合适不?”   钟意点头:“合适合适,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她与云凝月认识近六年,两人虽个性不同,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们二人的友谊。   一晃,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两人依旧开开心心地做着好姐妹。   要在读书时候,彼此就约定好,一定要做对方孩子的干妈,不许推辞。   钟意逗她:“你看,如今我这俩小家伙有了干妈,那什么时候才能有干爸呢?”   云凝月笑,她抽了张请柬给她:“我就是为这事来的,下个月初一,我结婚。”   钟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么快?”   云凝月摇摇头:“再迟的话,不太好看。”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对钟意说:“再有九个月,你也该做干妈了。”   一直到送云凝月离开,钟意都没有缓过神来。   云凝月与顾兰节两人,这么多年,终于成了事。   她作为一个旁观者,也感到无比欣慰。   正想着呢,钟意被人搂到怀里,梅蕴和的唇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咬了一块肉:“想什么呢?”   “想凝月呀,”钟意笑眯眯,“她快要结婚啦,就下个月。”   梅蕴和“唔”了一声:“那得好好地给她备份礼物。”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钟意唇上,下移,脖颈,锁骨,梅蕴和呼吸急促起来:“今晚上,要不要……?”   孕妇体质本就敏感,钟意早就软的一塌糊涂,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梅蕴和将她拦腰抱起,吻了吻她的脸颊,问:“今天要不要你在上面?”   顾及到肚子,如今两个人俱都小心翼翼。钟意自然是没什么话可讲,梅蕴和也尽量放缓了些,只最后忍不住,弄的她哀哀哭叫,重重地咬了他肩膀一口。   要不是她牙齿钝平,说不定能生生撕掉他一块肉下去。   梅蕴和自然不会在意这么点小痛,他抱了一滩水似的钟意去清洗身体。憋了三个月的他其实并未餍足,但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怕伤了钟意,他仍旧克制着自己。   钟意刚进了被窝,就沉沉睡了过去;她呼吸缓和,一只手放在脸颊上,闭着眼睛,也不知在做什么梦。   梅蕴和留了一盏床头小灯,认认真真地观察着自己的妻子,一遍遍地看着她秀气的眉,小巧的唇。   单单是看着,他就有种满足感。   他的妻,他的珍宝。   次日天气晴朗,钟意推了梅蕴和好几下,他都赖着不肯起床。   就像个大型八爪鱼,牢牢地抱着她不肯放。   钟意戳了戳他的脸颊,严肃地告诉他:“我能理解梅先生难得休假想多睡一会的心情,但在此之前,您能不能先松开手,让我先起床?”   梅蕴和声音沙哑,紧紧地搂着她,鼻尖在她脸上蹭来蹭去:“我饿了,小意。”   钟意摊开手:“所以呢?”   梅蕴和吻吻她的额头,下巴贴着她,疯狂暗示:“昨天不太够,要不要再喂我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钟意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他说的“饿”,是这么个意思。   钟意小声说:“但在上面很累哎……”   梅蕴和一听有戏,趁热打铁保证:“再试一次,你不要动,趴我身上就可以,保证不累。”   钟意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   十点钟,钟意半躺在床上,觉着自己如今连咀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梅蕴和笑吟吟地喂她吃东西,一勺又一勺,贴心地问:“慢点吃,别着急。”   钟意有气无力地控诉:“我要休息休息,你不能再这么过分了!”   她唇边沾了一粒米,梅蕴和倾身过去,给她舔掉,笑的温和:“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可惜钟意忘记了,还有句话叫——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在这种事情上,她已经被梅蕴和骗了不少次,这次居然又傻乎乎的相信了。   再一次被他得逞之后,钟意迷迷糊糊地想,再相信他,自己就是猪。   妈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孕傻三年?   QAQ   自从小腹开始凸出来之后,钟意就多了一项活动——每天晚饭后,她都会出去走走,散散步。   宫繁告诉她,大补的东西也不能吃太多,万一孩子长的太大,生出来的时候也很遭罪;还建议她多散散步,也可能增长下体质。   钟意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梅蕴和也会陪着她溜溜弯,有时候跟着梅景然小同学,大部分时间,是夫妻俩个,边走边聊天。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梅蕴和惹钟意不开心了。   其实矛盾说大也不大,就是件小事——梅蕴和昨晚索欢,情到深处做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平时倒还好,重点是孕期时的钟意脾气变化无常,越想越委屈,直接不理他了。   梅蕴和又是道歉又是哄,也没能把钟意给哄回来。   散步的时候,他就巴巴地跟在了钟意后面。   瞧见路边的月季开了花,是钟意最喜欢的深红色,梅蕴和兴致勃勃地告诉她,钟意只是看了眼,冷淡地“嗯”了一声。   摆明了气还没消呢。   路过超市的时候,梅蕴和拉拉她:“去买些东西?”   钟意冷着脸跟他进去。   家里的东西几乎都不缺,也不知道他过来买什么。   进了超市,梅蕴和带着钟意,直奔生鲜区,遥遥地闻到一股提神醒脑的气味,钟意止住了步子:“干嘛?”   难道是想熏吐她?   “你不是说犯错后要跪榴莲吗?”梅蕴和极其认真地和她讲,“你帮我挑两个,回去我就跪着;等你消气了,我再起来。”   钟意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梅蕴和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我除了跪父母,就只跪过你。况且,”   他声音低下去:“床上跪了,也不差地上再跪,对么?”   ——好端端的又开车!   钟意恼了,但又不可能真的让他跪榴莲;拉着他气冲冲离开超市,径直找了家卖家具杂货的小店。   钟意从沾了灰的杂货中挑了块红色的木头搓衣板,扔给梅蕴和:“回去跪着,不跪满二十分钟不能起!”   梅蕴和还真的老老实实回去跪着了。   不过五分钟,钟意就心疼,把他拉上来,仍是别别扭扭:“以后别那么过分了。”   她卷起梅蕴和的裤子一看,膝盖上果然有红痕。   钟意又心疼又堵的慌,骂了一句:“傻。”   结果被梅蕴和搂在怀里,亲了一口。   他笑吟吟地说:“傻也是因为你。” 第60章 包子番外(上)   六年后,金茂大厦。   钟意一手牵一个小家伙,三人皆穿了浅蓝色的衣服,不同的是她与梅雪是连衣裙,而梅清穿了条白色的裤。   乍一看,三个人清清爽爽,容貌姣好,都是雪白的肤,乌黑的发,不由得让人感喟造物者为何如此偏心,好处全让她们三人占了。   而钟意身材依旧,未曾有过太大更改;乍一看,三人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姐弟妹。   梅清只比梅雪早出生几分钟,性格却要稳重的多;一路上,一直是梅雪在叽叽喳喳地笑着叫着,唯有梅清安安静静的,偶尔还会说上一句:“你不要再说话了,好吵。”   梅雪噘起了嘴,不乐意地向钟意告状:“妈妈,你瞧瞧哥哥,又说我!”   钟意无奈,两个小家伙的感情一直都这样,或许是同时长大的缘故,不时会爆发出点小矛盾。   好在钟意之前也带过一年级的学生,对孩子的心理把握还是挺准的。   她刚想和梅清说话,他就仰着脸,十分臭屁地说:“妈妈,我才不和小女孩一般见识。”   他拉拉钟意的手:“走吧,妈妈,爸爸该等急了。”   钟意哭笑不得。   梅清与梅雪是一对异卵双胞胎,说来也凑巧,梅清的眉眼像极了梅蕴和,而梅雪的相貌则更似钟意。   云凝月半开玩笑地说,这俩小家伙简直是他二人的复刻版。   梅蕴和平时对这两个小家伙向来是有求必应,纵容的不行;钟意怕他这样下去宠坏了孩子,不得不扮演起“严母”的角色,该纠正的时候纠正,好好地教导着孩子。   正走着,梅雪忽然叫了声“爸爸”,松开钟意的手,迈开小腿往前面跑,扑过去,直直地抱住了梅蕴和的腿。   梅蕴和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梅雪鞋子上的泥蹭到了他身上,他也毫不在意,笑着问她:“和小朋友们玩的开心吗?有没有听妈妈的话?”   “当然有,”梅雪稚声稚气地开口,“今天我和哥哥也没有吵架,妈妈可放心了。”   她倒是机灵,对着爸爸的时候,从来不提和哥哥闹矛盾的事情。   上个月的时候,她和梅清吵起来架,惹得妈妈生气,一直不曾责备他们的爸爸也不过来袒护了。   梅雪才知道,如果惹到妈妈不开心的话,好脾气的爸爸也会生气的。   在不惹怒爸爸的条件下,这对双胞胎形成了个默契,拌拌嘴小打小闹没关系,可若真是闹到了哭鼻子的地步,妈妈会很头疼的。   梅雪一点儿也不希望妈妈难受。   他们两个早就听景然哥哥说过,说妈妈当初生他们的时候很受罪,十分凶险,身体还为此落下了病根。   一直到了现在,妈妈也不能拿特别重的东西,因为会腰疼。   今日是他们两人的生日,梅蕴和原本说好陪他们去海洋世界,又因为公司的突发状况,梅蕴和过去开了个会,只得先让钟意带着两个孩子来这边玩;一开完会,就立刻过来接她们三人。   这一大两小,都是梅蕴和的心头血,尖尖上的肉。   哪怕生育过,钟意腰肢依旧纤细,倒是比以往更加添了一份温婉宜人;她如今还在东关小学教着语文课,只是不再担任班主任的职务。   只是教教语文课的话,还是要轻松些的。   梅蕴和单手抱着女儿,空着的手拉着钟意,温声问:“照顾这两个调皮鬼,累不累?腰还疼吗?”   最后一句话分明带了点别的意味——昨晚上她央不住梅蕴和的缠磨,两人都放纵了些。后果就是早晨起床的时候,腰肢都是酸疼的,还让他捏了好一会。   钟意脸一红。   梅雪脆生生地说:“今天妈妈一直坐着呢,没有拎东西。”   梅清也点头,小大人一样:“爸爸,我们已经懂事了。”   梅蕴和笑了,他瞧瞧这一双急于辩解的儿女,夸奖:“以后你们两个也要听妈妈的话,不要闹妈妈,知道吗?”   小家伙齐齐点头。   这时候也快到了午饭的点,梅蕴和预先订好了房间,因为今天是两个小家伙生日,特意按照他们喜好多订了些油炸甜腻的食物——   平时,这些都是不许多吃的。   等到了为人母,钟意总算是明白了,当时宫繁不许她多吃糖时的心理。   相比较而言,梅蕴和就纵容的多了,孩子想吃就吃,从来都不会横加阻拦。不过凡事也有度,也不会由着他们大吃特吃。   为了这个,钟意还和他沟通过多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没办法,梅蕴和一瞧见两个小家伙,心就软化了。   吃过了饭,才动身去海洋世界——这一块在陆林市下属的县级市里,的的确确是靠着海修建的。   有一部分地下玻璃通道,延伸到浅海区,可以看到海中的贝壳鱼类以及长长的海藻。   梅清对海洋生物显然感兴趣的多,他偏爱那些体积偏大的,譬如鲨鱼海豚。而梅雪,只爱那一串串游来游去的热带小鱼,还有一开始售卖的贝壳以及珍珠饰品。   梅蕴和看梅雪喜欢,买了四串贝壳项链,中间串了小石头;两大一小,一人一条。他丝毫不顾及形象,笑吟吟地半蹲在地上,低头让梅雪给他戴在了脖子里。   梅清毕竟有了点身为男孩子的别扭,一开始说什么也不愿意带,但瞧着父亲都戴了,他也戴了一串。   低头摸了摸项链,他嫌弃地说:“这是小姑娘的东西吧。”   钟意笑着说:“小清带着也很帅气啊。”   梅清这才放开了摸项链的手。   下午玩的自然尽兴,临走前,梅蕴和顺手买了堆纪念品,准备带回去给景然。   梅存和与袁青优两人的婚礼一拖再拖,最后在去年结的婚;虽然梅景然也表过态,说不介意父母为他添个弟弟妹妹,可袁青优说什么也不肯生孩子。梅存和觉着有景然一个也挺好,遵从了青优的意见。   梅雍年岁高了,最近身体也不是特别好。他如今已经极少外出,每天就在院子里打打拳,或者看看书,逗弄一下梅清与梅雪。   过的十分惬意。   晚餐时间,宫繁与钟徽夫妻俩也过来了,为外孙和外孙女庆祝生日;这几年过去了,钟徽没有什么烦心事,发福了不少;而宫繁虽然尽力在保养,但仍没办法阻止光阴的流逝——她头发里已经掺了几根银丝,来之前,咬牙对着镜子一一拔掉。   梅景然也飞快长了个子,已经差不多和梅存和一样高了。小时候他一张巧嘴,小机灵鬼,长大后,倒没有小时候那么爱讲话了,性格也偏向了文静。   他今年刚读高一,因为一张脸,惹了不少的少女怦然心动。   小时候倒只觉着他长的可爱俊秀,等张开了,才发觉这孩子的相貌完美地融合了他生母和梅存和的优点,高鼻深眸,却又不至于过于偏西方化。   梅存和曾戏称,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中西方的完美结合。   这倒一点也不假。   梅景然每天的抽屉里,书页里,都会夹着各种各样的信封。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梅景然只当这是废纸,平静地收起来,丢进垃圾桶中。   然而,凡事都有意外,譬如今天。   他一回到家,梅雪就捧了串贝壳项链,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景然哥哥,我们今天下午去海洋世界玩啦,这是给你带的礼物!”   梅景然对二叔的这一对儿女也是宝贝的很,忙蹲下来,让她给自己戴上。   梅雪笑嘻嘻地问:“景然哥哥有没有给我和哥哥带礼物呀?”   梅景然摘下双肩包,拉开拉链:“当然带了。”   他送给两个小家伙的,是他亲手去陶艺店做的一对杯子,扁圆的肚,分别写了两人的名字。   谁知道把杯子拿出来的时候,还带出来一个粉红色的信,慢悠悠飘在地上。   梅雪抢先一步捡起来,好奇地问他:“这难道是他们说的情书吗?”   她这天真的一问,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梅存和笑着说:“好小子,有我当年的风采……嗷!”   话没说话,被袁青优重重踩了一脚。   梅清冷哼:“大惊小怪。”   钟意与梅蕴和也朝这边看过来。   梅景然红了脸,从梅雪手里抽走:“不是。”   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把信塞到了他书包里。   他边走边将信撕的粉碎,进了卫生间,丢进马桶中,按下冲水按钮,冲走。   这不过一个小小插曲,梅景然性子懂事,也知道分寸,如今最让人省心了。   宫繁送两个小家伙的是玩具,梅雪是一套穿芭蕾裙的芭比娃娃,梅清的是乐高积木。   至于孟阳——   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恶趣味,他送过来的生日礼物,是套一千块的拼图。   梅雪都快哭了。   梅清倒还好,他对这些细碎的小东西还是挺感兴趣的。   趁着客厅里乐呵呵的,小家伙也有人陪着玩闹;梅蕴和将钟意拉进了卧室,让她趴在床上,自己则侧坐着,给她轻轻揉捶着腰肢。   钟意半眯着眼睛,喟叹:“下次再也不那样了,好不好?”   舒服也是真舒服,可……腰受不了呀。   梅蕴和避而不答,俯身问她:“不知道这个力道,您还满不满意?”   “满意满意,”钟意胡乱应着,睁开眼睛,歪着脸瞧他,“是不是还需要些小费呀?”   说着,她伸手去拿桌上的钱包,结果被他按住手。   “小清和小雪,已经是你给我最好的东西了,这是我欠你的,”梅蕴和想起往事,手下的力道又缓和了些,柔声开口,“我此生都还不清。” 第61章 包子番外(下)   当年,钟意生产的时候,十分受罪。   虽然已经用了无痛,但因体质原因,钟意还是吃了不少苦头;整整一个晚上,梅蕴和都守在外面。   钟意不许他进去陪产,因为不想让他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说什么都不肯让他进来。   梅蕴和没有办法,也没办法说服她,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她在里面疼,他就在外面等。   梅蕴和想,只要她能平平安安,拿走他什么东西去交换都可以。   只要她平安。   最后钟意从里面被推出来的时候,已经累昏了过去,头发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嘴唇疼到发白。   梅蕴和从未瞧过她如此单薄憔悴的模样。   他没心情去看那两个小肉团子,颤抖地靠近她,跟着推床走,眼睛都不眨一下。   一直守到她醒来。   因为钟意这次生产实在艰难,受了不少罪,梅蕴和不想让她再遭受第二次这样的痛苦,联系医生做了结扎手术。   他有这两个小家伙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让她再耗费身体和精力去生其他的。   钟意摸上了梅蕴和的脸。   与当年初见时并无太多差别,深情依旧。   他还是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梅先生,费尽心思将她捧在手心上,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未曾有过更改。   梅蕴和摸上她的手,笑吟吟地看着她,开玩笑:“看什么?是不是觉着我年老色衰了啊。”   哪里来的年老色衰,前些天袁青优还讲八卦给她听,说梅蕴和公司里的小姑娘,都迷他迷的要命。   梅蕴和身上,带着一股年轻男人没有的稳重气息,偏生一张俊脸,又怎么能不惹得小姑娘春心荡漾。   钟意摇摇头。   她抽出手来:“听说,齐太太的小女儿在你公司里上班。”   梅蕴和捏着她细伶伶的手指,笑:“公司里姓齐的多了。”   钟意说:“今年刚毕业,挺水灵漂亮的一个女孩子,好像叫什么……齐淼?”   她观察着梅蕴和的神色,终于切到了正题上:“听说她还送给你了一盆兰花。”   梅蕴和微微一挑眉。   他办公室一直是王特助请人来打理,上个周的确多出来一盆兰花。   梅蕴和瞧那兰花开的好,还以为是王特助送来的,也没在意。   “你不喜欢,那就丢掉好了。”   梅蕴和做事一向干净利索,他知道钟意的小性格,对待感情要求忠贞,一点点沙子也揉不得。   钟意说:“你把兰花留在办公室里这么长时间,还和我说不认识人家女孩子。”   这可真是冤枉了。   梅蕴和苦笑:“我以为是小王摆的,如果知道是她,早就丢出去了。”   顿了顿,他又说:“我办公室里哪里留过其他女人送的东西?只有你送的,那个保温杯。”   钟意缩了缩手,她忘记了那回事,茫然地问了声:“啊?”   梅蕴和提醒:“就是那一次,我晚上找你,结果遇见了徐还。第二天,你就送我了杯子,表明心迹。”   说到这里,他唇角隐隐有着笑意:“我其实不太懂这些东西,你不必这么委婉。”   委婉?   不就一个保温杯吗,哪里委婉了?   钟意记起了这件事情,有些无措:“啊,其实还好吧……我当时就百度了一下,问送中年人什么东西好,很多人推荐保温杯。”   梅蕴和的笑容凝固了。   中、年、人?   钟意与梅蕴和结婚多年,哪里又不清楚他的想法,往后缩了缩,弱弱反驳:“我那时候真的把你当长辈来尊敬的……”   梅蕴和捉住她的手,强制性地拉过来,按在自己胸膛上,沉沉地笑:“对长辈这样?”   话音刚落,梅雪推开门,脆生生地说:“爸爸,妈妈,蛋糕到啦!”   梅蕴和松开手。   不过他可不打算就此放过钟意,他在钟意耳侧低语:“今晚我要补偿。”   补什么偿!   当着女儿的面,钟意自然是不好斥责他的,瞪了他一眼。   但在梅蕴和眼中,却是一眼娇嗔,似是默许。   因为是两个小家伙一起过生日,来庆生的人也不少,订的是一个五层的大蛋糕,吹蜡烛也是梅清与梅雪一起吹的。   问及许的愿望时,梅雪奶声奶气地说:“我想要妈妈陪我睡觉!”   梅清很严谨地纠正她:“如果妈妈陪了你,那爸爸怎么办?”   梅雪说:“爸爸是大人了,也该自己睡了。”   说着,她看向自己的父亲。   梅清与梅雪两人,之前一直是和他们一起睡的。   不过钟意总担心惊醒了孩子,毕竟俩孩子都有了记忆,在他求欢时也十分谨慎,小心翼翼的;梅蕴和实在看不过去,决意让两个小家伙睡新房间。   新房间是早就备好的,不过孩子依赖母亲,也是适应了一段时间,才勉强接受不能和母亲一起睡的现实。   桌上的人都被这俩小家伙逗的发笑,此时也都把视线齐齐地投向梅蕴和,想看他怎么回答。   梅蕴和面色不改,笑着开口:“这件事等等再说,来,先分蛋糕。”   梅雪不太乐意,噘起了小嘴巴。   她想,爸爸这是怎么了,明明很好说话的呀,怎么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满足她。   梅雪单纯的小脑袋里哪里能想得到,梅蕴和对这两个小家伙有求必应,但唯独这个不行。   宫繁也乐呵呵的摸着梅雪的头发,这个外孙女长的真的与小时候的钟意一模一样。   或许是上了年纪,她也开始喜爱起孩子来。   有时候她也会想啊,自己当时怎么那么残忍,钟意那么乖的孩子,自己却没有好好地疼她。   如今一腔爱,全都投注在梅雪与梅清身上了。   当初诞下双胞胎的时候,梅蕴和就有提议,让梅雪随钟意姓,取名钟雪。   梅雍也不是多么古板的人,知道钟意是他夫妻二人的独女,也没有反对。   但宫繁拒绝了。   姓氏什么的倒无所谓,重要的是孩子平安健康。   反正,他二人百年之后,这所有的家产,也都是要留给钟意的。   小孩子忘性大,不过一小会,梅雪就忘了要和妈妈睡的事情。   她吃了块蛋糕,对接下来的饭菜没太有兴趣,乐呵呵地去拆礼物。   钟意送她的是套公主裙,蓬蓬的纱;而梅蕴和送的是她一直念念不忘的玩偶熊,比她都高,软绵绵,毛绒绒。   梅清对待礼物兴趣缺缺,他觉着自己是哥哥,就得比妹妹成熟些。   生日宴开完,已经是晚上九点多,小家伙困的打了哈欠,钟意与梅蕴和一人一个,给他们洗干净,送到了床上休息。   梅雪想要抱着玩偶熊睡觉,好在她的床也够大,足够摆的开。   小姑娘搂着熊沉沉地睡过去了。   钟意在她香香软软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关掉灯,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刚关上门,梅蕴和就将她抱起来,将她吓了一跳。   钟意嗔怪:“你做什么?快把我放下来,被其他人瞧见不好。”   梅蕴和偏不放,将她抱回卧室,放在床上,抚摸着她的嘴唇,脸上带笑,声音低下去:“我来讨要补偿了。”   他慢条斯理解着她的衣服,挑眉:“中年人?”   钟意去掰他的手,可惜轻轻松松地被制住。   他们二人的力气差距,实在悬殊。   钟意讨好地对他笑:“不,梅先生英明神武,风姿绰约,永远十八一枝花!”   梅蕴和又岂是这么一两句话就能够打动的,他开始解衬衫的扣子,声音也低下去:“那我还真的不能辜负你的夸奖了。”   欺身压下去。   今晚上,梅蕴和身体力行告诉钟意。   他才不是什么中年老男人! 第62章 梅蕴和番外(一)   梅蕴和第一次见到钟意的时候,钟意还只是个小姑娘。   真正意义上的小姑娘。   年龄身体,都是小小的,弱到阵风就能给吹倒。   那段时间爷爷的身体不太好,被大伯亲自出面,接去美国疗养。因为学业未成,又面临高考,梅蕴和暂时留在陆林市,寄居在了姑姑梅雅致的家中。   自从爷爷飞去美国以后,陆林市似乎总是阴雨绵延,姑姑始终沉迷于贵妇人间的交际往来,对梅蕴和也不怎么上心。   这倒也怨不了梅雅致,毕竟她对自己的儿子赵青松,也是这样淡淡的。说不上多么照顾,也不能说是漠然。   她只是不太适合做母亲而已。   姑姑家的儿子,赵青松,比梅蕴和小上四岁,尚在读初中,正是青春叛逆期。   赵青松还犯着青春期特有的中二病,加上点四十五度角的悲伤流泪,梅蕴和与他并无合适的话题交流,是以关系也不怎么亲昵。   和梅蕴和相伴的,唯有课本与辅导资料。   他不是多么爱学习的性子,纯粹是找不到其他可以上心的事情,精力无处发泄,只能倾注于习题册上。   他与钟意的相遇也纯属偶然,不过是一件不轻不重的小事,可偏偏他就记住了这么个小姑娘。   那日下了大雨,梅蕴和前往市图书馆查资料。   早上还晴朗万里,到了中午就变了天,雨水噼里哗啦地往下浇,梅蕴和没有带雨伞,被困住了。   隔壁少年宫据说有少儿芭蕾演出,与图书馆正好有个小通道,百无聊赖的梅蕴和听着那里的音乐,就迈了进去。   台上都是些七八岁的孩子,穿着一模一样的纱裙,踮着脚尖跳动,宛如一群小小的精灵,在这舞台上跃来跃去。   梅蕴和并不懂芭蕾,只是静静地看着。台下坐着的,基本上都是孩子的家长,等到结束后,一个个穿纱裙的小姑娘都扑了过来,叽叽喳喳,笑闹个不停。   但有个皮肤雪白的小姑娘,左瞧瞧,右瞧瞧,等人都走尽了,也没找到自己的父母。   不过瞬间,这大厅里的人都散了,只有几个老师在收拾东西,拆灯架,收拾布景。   梅蕴和鬼使神差地走过去,蹲在她面前,问她:“小朋友,你家里人呢?”   小女孩稚声回答:“可能爸爸比较忙吧……一会就过来了。”   梅蕴和哑然。   他不过只是问了一句,还没安慰呢,这小姑娘就自己给父母找好了理由。   梅蕴和也没走,他有些放心不下——虽说少年宫有门卫看着,可保不齐会有坏人进来。左右也是无事,他就在这里等着小姑娘的家长过来。   不然,就这么一个小姑娘在这里,出了事情怎么办?   谁知道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   小姑娘起先还规规矩矩地坐在他旁边,后来就忍不住好奇心了,问他:“你也在这里等爸爸妈妈吗?”   这童言童语,逗的他心里一软。   梅蕴和摸摸她的脑袋,小姑娘头发细软,大概因为肤色白,连发色也浅:“嗯。”   他没告诉这小姑娘,其实自己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梅蕴和的耐心都快耗尽了,才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急匆匆地冲进来,远远地看见钟意,笑了起来:“小意,对不起啊,爸爸来晚了。”   小姑娘完全不在意这个,开开心心地扑过去,奶声奶气地叫他爸爸。   父慈女乖,天伦之乐。   梅蕴和突然感受到一阵失落。   那个软软的小团子已经牵着她父亲的手离开了,他只知道她叫xiao yi,却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晓易,还是小奕?   不过这无关紧要,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而已。   陆林市有很多这样名字的小姑娘,都是天真单纯的,可爱到令人心都化了。   再次见到那个小姑娘,是一周之后,一家幼儿艺术教育中心的门口,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都被家长接走了,欢声笑语。   唯有小家伙,抱着一个粉红色的书包,呆呆地仰着脸,站在门口,看天上的雨滴。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梅蕴和径直走过去,蹲下来问她:“小家伙,你怎么不回家?”   小姑娘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毫不设防地回答:“我等雨停了再走。”   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区,认真地说:“我家里就在那里,很近的。”   这小家伙,还真的天真无邪啊。   不过她家长也是,怎么就这么心大,一次也就算了,第二次也这样。   梅蕴和瞥见对面有家超市,他想了想,低头冲进了雨幕中。   下雨天,超市里的伞卖的也快,梅蕴和原本想给小姑娘买一把小巧的,最好是粉色的伞。没成想全卖光了,只剩下些大黑伞,孤零零地立着。   梅蕴和买了一把。   再过去的时候,小家伙还在那里,小小的个子,睁着眼睛看天。她前面不过一步远的地方漏水,滴滴答答往下落,几滴污水溅到她鞋袜,奶白色的蕾丝袜边上几个土黄色的点。   这孩子怎么傻乎乎的呢,也不知道往里避一避。   梅蕴和的头发还湿着,贴在脸上,滴滴答答往下落水,他走过去,把大黑伞递给她。   “给你。”   小姑娘没有接,依旧用那双好奇的,乌黑的眼睛盯着他。   梅蕴和又重复了一遍:“接着。”   他想,是不是所有的小孩子反应都慢?还是说,只是这个小姑娘笨?   她这才摇了摇头:“妈妈说了,不能拿陌生人的东西。”   啧,还挺听话。   梅蕴和撑开伞,蹲在她前面。   小姑娘往后缩了缩,一双干净的眼睛依旧盯着他。   “我不是陌生人,”梅蕴和说,“我认识你,你叫小奕对不对?”   她睁大了眼睛:“可我怎么不记得你啊?”   呦,还挺不好糊弄。   梅蕴和想了想,给自己捏出来个身份:“我是你表舅舅的儿子,你得叫我一声哥哥。”   “哥哥?”   小家伙小声重复了一遍,看着他,摇摇头:“我没见过你。”   骗小孩子是种技术活,梅蕴和没干过这种事情,沉思片刻,他开口:“因为我们家离的远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他的手在空中虚虚一比划:“那个时候,你才这么大。”   小姑娘怔怔地看着他。   梅蕴和心想,这是信了,还是不信呢?   “不对!”   她一双手搭上他的手腕,用力往中间扯了扯,无比认真地开口:“我小时候应该是这么大,傻哥哥。”   他撑着把伞,和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聊了许久。   梅蕴和骗她,说自己之所以不和家人联系,是在做一项很伟大的秘密任务;他现在不能告诉她真实姓名,让小姑娘叫他“葫芦哥哥”。   而小姑娘也郑重其事地向魔卡少女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家里人他的事情。   梅蕴和从她的小书包上,看到了她的真正姓名,钟意,挺简单的一个名字。   正聊的开心,钟意忽然瞧见远方有个车过来,拉了拉梅蕴和的手:“我爸爸来了,你要不要藏起来?”   梅蕴和摸摸她的头发,笑着说:“小家伙,下次见。”   钟意还有些舍不得他,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啊?”   “等我执行完这个小任务吧,”梅蕴和说,“你喜欢糖吗?”   钟意点点头。   “那我下次给你带糖吃。”   从那天开始,梅蕴和出门的时候,都会带些糖。   酸奶味棒棒糖,草莓味软糖,榛果巧克力,有时候还会恶趣味地带上榴莲糖。   但是连着一个周,梅蕴和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小姑娘。   少年宫也再没有活动,少儿艺术中心门口也没有那个小团子。   渐渐的,梅蕴和也快要忘掉这个小家伙了。   第三次见到她,是东关小学门口。   梅蕴和下午上完课,预备着去那边买糖炒栗子——东关小学那边有家卖栗子的,挺好吃。   正好赶到小学生放课,卖糖炒栗子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梅蕴和站定望了望,算算时间,等买完之后再回去,晚自习估计会迟到。   梅蕴和转身欲走,瞧见了那个白团子一样的小姑娘,穿着条粉色的裙子,双马尾。   梅蕴和抬脚走过去。   小姑娘低头走着路,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路边有块石头,她径直抬脚,险些被绊倒——   梅蕴和及时扶住了她。   冷不丁被人抓住,她也不叫,茫然地抬头看了看梅蕴和,惊喜地叫:“葫芦哥哥!”   这边人有点多,她人小,走不快,梅蕴和干脆把她抱起来,问她:“你家里人都在哪等你啊?我送你过去。”   钟意说:“我妈妈说,我应该学会自立,该学会自己一个人上下课。”   梅蕴和一愣。   这家父母的心也忒大了点吧?   这么小的小姑娘,竟然让她一个人回家?   看来他们对陆林市的治安很放心啊。   梅蕴和说:“那你自己坐公交?”   钟意点点头,小大人一样回答:“坐六路,到蝉花居下。”   蝉花居,正好和陆林一中相反的方向。   “我送你过去。”   到了公交站,梅蕴和才把她放下来——小家伙一点儿也不重,小胳膊小腿的,脑袋也不够灵光。   6路公交基本十分钟一趟,梅蕴和还没来得及把糖果给她,车就过来了。   她个子太矮,连投币都得踮个脚。   梅蕴和摸了摸口袋,今天带的糖是柠檬味的,还有两块花生糖,外面裹着巧克力。   他递给钟意,钟意好奇地捏着糖,声音小小:“谢谢葫芦哥哥。”   “不喜欢吃糖?”   钟意摇摇头:“喜欢。”   她有些不好意思,指指自己的牙,对着梅蕴和说:“我正在换牙,妈妈说这时候吃糖太多,虫子会吃光我的新牙,我就没有牙了。”   难怪,捏着糖,那么犹豫。   梅蕴和失笑:“偶尔吃一块没关系的,回去刷刷牙,妈妈不会知道的。”   “可是虫子会知道。”   钟意抿着唇,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它们知道我吃了糖,会跑到我嘴里的。”   啧,还挺倔强。   梅蕴和伸手,盖住她的眼睛,哄:“你现在吃,我帮你看住虫子,如果过来,我就赶走它们。”   手指刚盖到她眼睛上,钟意就飞快地剥掉糖纸,丢进了嘴中。   她吃的很快,好在这是软糖,嚼了嚼,吞下去,这才怯生生地问:“有虫子过来吗?”   梅蕴和松开手:“没有。”   话音刚落,小姑娘明显松了口气。   她小大人一样,伸手抚着胸口:“吓死我了。”   梅蕴和送小姑娘下了车,目送她蹦蹦跳跳回了家,这才折身回去。 第63章 梅蕴和番外(二)   等梅蕴和重新坐车回到陆林一中,晚自习当然是迟到了,校门口的门卫认识他,知道这是个学霸,优等生;也不查学生卡,不记他的名字,只提醒了一句:“下次记得早点回来过来啊。”   梅蕴和笑的温和,随口扯谎:“对不住了,最近学习压力有点大,才出来散散步。”   门卫正在拿电饭锅煮面,他拎着勺子,和蔼地说:“那也得注意点安全,最好是别耽误了上课。”   锅里咕噜噜开了,水沸腾起来,面条翻滚不停,飘过来一股浓郁的葱花油盐的香味。   梅蕴和笑了笑:“谢谢。”   他不紧不慢地到了自己的班级。   梅蕴和的座位靠着窗,倒数第三个,与动漫中男主角常坐的位置只差了一个——这倒不是什么中二少年心作祟,纯粹是服从安排。   梅蕴和个子高,如果坐在前面,会影响后面的同学看黑板;因着他的优异成绩,班主任又舍不得让他坐最后一排,担心后面的那群人影响到他学习。   最后只好采取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他坐在这里,后面的几个人正好也不听课。   梅蕴和位子上放了一份红豆饼,都有些冷了。   他同桌是个纯粹的宅男,推推眼镜,紧张兮兮地告诉他:“是苏袅给你的。”   苏袅,他们班的文艺委员,能歌善舞,写的一手好书法,班上一半男生心目中的女神。   不包括梅蕴和。   苏袅喜欢梅蕴和的事情,在这班级里不是新鲜事。   可惜梅蕴和对她没什么感觉——说不上来讨厌,但也没有喜欢。不过是个同学而已,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哦,有特殊的,她在追求他。   虽然不曾直白地袒露心迹,但苏袅总会给他送东西吃,有时候是小零食,有时候是学校门口新开面包房里的蛋糕甜品。   她知道梅蕴和喜欢甜食。   不过,苏袅没有想到的是,梅蕴和不喜欢这种示好送来的东西。   梅蕴和问同桌:“老朱,你不讨厌红豆吧?”   “不讨厌啊。”   梅蕴和将红豆饼递给他:“吃吧,我不想吃。”   朱海有些犹豫:“不太好吧。”   毕竟是人家苏袅送过来的……   怎么说,都是一番心意。   朱海在这里犹豫着,梅蕴和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把桌上新发下来的试卷收一收,开始挨个儿做题。   他倒是心无旁骛。   朱海忍不住往苏袅的方向看了一眼。   苏袅今天穿了件嫩黄色的连衣裙,衬得眉目如画,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个少女。   她察觉到了朱海的视线,往这边看了一眼,看到梅蕴和在学习之后,扭了脸。   多么好的一个人。   偏生梅蕴和不放在心上。   虽说一中里有禁令,再三申明不许早恋;可惜一群少男少女,真要是在一起,只要别太过分,老师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追苏袅的人特别多,追梅蕴和的人也不少;班级里都默认这女神男神迟早会在一起,唯有和梅蕴和离得近的同学才知道,这其实也不过是苏袅的一厢情愿罢了。   朱海都觉着,梅蕴和是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下课铃打响,眼看着苏袅朝这个方向过来,梅蕴和放下笔,站起来去了厕所。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   等到放学,苏袅趁着梅蕴和收拾东西的空隙,堵了过来,声音清甜:“蕴和,我们今天一块回家吧。”   梅蕴和头也不抬:“不顺路。”   他拎着书包,转身就走。   苏袅咬了咬嘴唇。   梅蕴和的冷淡并没有影响到苏袅,书上不都这么讲的吗?软磨硬泡,终有一日,梅蕴和会被她的一片真心所打动。   苏袅相信他会明白的。   她自信梅蕴和会爱上自己。   如今对她冷淡,大概也是担心影响两人学习吧。   梅雍现在不在家,梅蕴和暂居在姑姑家中。   表弟赵青松如今在陆林一中初中部就读,两人一直结伴回去。   今日赵青松的班里好像在开班会,梅蕴和在他们教室外面站了站。   讲台上的老师拎着个本子离开,瞧见梅蕴和,还调侃他一句:“又来接弟弟放学啊。”   他也曾教过梅蕴和,对这个得意门生印象很深刻。   老师都是偏爱聪明努力的学生。   梅蕴和彬彬有礼地与他打招呼:“邵老师早上好,路上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赵青松也在这时候出来,他今年突然蹿了个子,高高瘦瘦的,像棵细伶伶的白杨树苗。   见到了他,赵青松叫了声:“表哥。”   也不是多么亲热。   赵青松其实是有点怕这个表哥的。   都说长兄如父,这个表哥其实比他父亲还要严厉;再加上梅蕴和品学兼优,简直就是好学生的模板,天天被母亲拿出来给他树榜样。   赵青松很累。   你说表哥那么优秀做什么?连累他这个表弟也很有压力。   梅蕴和点点头。   他本来性子就冷,血缘亲疏都没有太大感觉;而今天,梅蕴和心里起了疑虑——   怎么他对那么个小姑娘就有耐心,对自己亲弟弟就热情不起来?   可能因为男孩子从小就皮?梅蕴和瞧着赵青松长大,知道他性子,所以对他没什么耐心?   梅蕴和想不通。   说不定,如果赵青松是个女孩子,也乖巧可爱的话,自己对他也会亲切点。   这大概就是弟弟和妹妹的区别吧。   梅蕴和想,难怪那么多人都喜欢要女儿。如那个钟意一样白团子一样的小女孩,果真很招人疼。   女孩的确要比男孩好太多了。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第二日下午下课后,鬼使神差的,他又跑去了东关小学。   不过这次不是为了糖炒栗子,而是那个小小的白团子。   一想到她年纪小小就自己乘车上下课,梅蕴和心里就替她暗暗地担心。   他想,自己没有妹妹,大概是把这个小家伙当做妹妹一样疼爱了吧。   梅蕴和还是顺手买了份糖炒栗子,等着她背着小书包,慢悠悠地从校门口走出来。   这家人必定是把她当小公主养的,依旧是白色的蕾丝花边袜子,浅粉色的蓬蓬裙。   梅蕴和想,这家人是怎么舍得让她自己上下学的?   若是他有这么个小姑娘,必定是当成宝贝疼着,哪里会让她自个儿面对可能会存在的危险。   毕竟昨天刚见过,钟意一瞧见他,就惊喜地叫了出来:“葫芦哥哥!”   梅蕴和半弯腰,抱住了她,问:“今天也是自己回家?要不要吃栗子?”   钟意点了点头。   熟悉了之后,她叽叽喳喳地和梅蕴和讲学校里的事情。   比如说同桌和她后面的同学吵架了,两个都是她的朋友,不知道该如何让她们和好;今天语文老师感冒,是邻班的老师代的课……   梅蕴和剥开一粒栗子,喂给她,笑吟吟地听。   小孩子的世界果然很简单,连烦恼都带着一股孩子气。   单单是听着她的描述,梅蕴和就觉着心情都好了起来。   除了读书,梅蕴和在这个小姑娘身上,找到了其他的放松方式。   “那你长大了想做什么?”梅蕴和笑着问她,“让我猜猜,女孩子一般都想做演员吧,或者医生?”   “不是,”钟意摇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当老师。”   “老师?”   梅蕴和有些意外。   受到一些书的影响,当问及梦想的时候,很多孩子脱口而出的都是科学家。   但她却想到教师。   “为什么想做老师啊?”梅蕴和猜测,“因为你喜欢教其他同学吗?”   “不是,”钟意的嘴巴里塞了个栗子,在艰难地嚼着,吞咽下去后,她告诉梅蕴和,“因为听说,老师有很多假期耶。”   啧,这孩子也不傻么。